七年之殇----丰子沐

作者:  录入:02-05

“去哪儿了?”我呆呆地重复着剪子的话,不明所以。
“是啊!凌迦说他失踪了……”
剪子后面的话我听不清了,脑海里只有失踪了三个字。沐离失踪了,失踪了?失踪了!
我蹲下来,五脏六腑里灼烧一样疼痛着,火焰一样的撕裂感蔓延在每一寸血管里。
难怪,凌迦一大清早就来找我!难怪,他的电话变成了停机。
“汤勒!汤勒!你干吗呢!你们俩怎么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丫给我说句话!死了阿!”
剪子连珠炮一样的吼声传过来,刺激着我的耳膜。
“我去找他,我一定会找到他。”我低声说,随即挂掉了电话。
转身推门回家,我看了一眼站在门厅里愁容满面的母亲。
“妈,我回学校了。您自己小心身体,不要忘记吃药。”
回到卧室,收拾了一下随身的东西,抚了一下小晗的脑袋,离开。
拦辆出租车去了沐离的住处,居然开着门。我推门进去,看到凌迦坐在客厅里。
“你过来干什么?”凌迦冷冷地问我。房间里有些变化,茶几上放着一张信纸。
“多一个找他,也许可以早点找到。”我按捺住哀伤,尽量平静地说。
“给你的留言。”凌迦拿起那张纸,递给我。我的手一下子颤抖起来,接过那张写满字的纸。
“给我爱的人。请凌迦学长转交给每个人,我相信学长,谢谢。
爸爸妈妈,
对不起,我只是想一个人出去走走。
请放心,我很好。待到心情平静就会回来。学校那边,请爸爸为我办理休学手续。
凌迦学长,
对不起,以这种方式离别。我想,我对学长的对不起,已经无法计数了。
谢谢你长期以来对我的照顾,我的身体我自己会注意,不要担心。
你希望我知道的,我都知道,想来学长能明白。这样下去,蹉跎的不止一个人生。
剪子,
对不起,最终还是辜负了你的心意。
我会很好,你也要好好的。
林柯人很好,你就留在法国吧,那里适合培育感情。
林柯,请照顾好剪子,他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汤勒,
无论原因是什么,我原谅你。
沐离
2004年12月26日”
短短一行字,是他给我留下的全部。
我颤抖着看着那张纸,有些地方模糊了,有些地方划掉了。只有我那行字,字迹清晰,没有修改的痕迹。
他一个人离开了。
带着我给他的伤痕,就这样离开了。
凌迦从我手里抽出纸去,站起来抱着胳膊。
“滚,别让我再看见你。”
我没有顶回去,只是默默地离开。推门出去时,凛冽的寒风扑到我的脸上,划出一道道泪痕。
沐离,你原谅了我,却不会再回到我身边。
天地之大,我要如何去找你?去哪里找你?
我回忆着我们曾经的种种,希望能找到任何提示。
NS的门卫依旧记得以前那个风华正茂的孩子,却不曾在最近见过他。
温泉疗养地依旧迎接着出双入对的情侣,却不曾有单身男子来过。
……
我走过北京的大街小巷,奔跑于闹市郊区。
一无所获,夜幕低垂。
我看了一眼手表,2004年12月27日21点50分。
沐离是26日离开的,将近两天的时间,出国都来得及了。
手机响起来,是剪子。
“汤勒。”剪子对我说话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冷淡,冰得刺耳。
“剪子,我找不到他。”
“你别找了,他不会让你找到的。”剪子的声音愈发冰冷,让我心寒。
“剪子?”
“我他妈就是一个白痴!信你!还不如去信鬼!”剪子突然爆发出来吼声,把我骂得楞住了,却又很快恢复了常态。这两天被骂得还少么?
电话那端突然传来杂音,很快又恢复了正常。一个不怎么陌生的声音响起。
“汤勒,我是林柯。”
“我们这群人全被你折腾死了,沐离的事情你不要管了。”
“我怎么可能不管——”
“你想管也管不了,凌迦找不到他,说明沐离已经离开北京了。”
“沐离会不会去找剪子?”
“没有,他还在国内。凌迦查过出入境记录了。”
“……”
“明白了吧,如果凌迦都找不到他,你就更没戏了。”
“……”
“别他妈瞎闹了,回学校老老实实念书去。”
“不用你管。”
“靠,你丫以为你是谁啊!要不是小翦,我犯得着搭理你么!”
“草——”
我低声骂了一句,挂掉了电话。
抽出支烟,坐在路边的横椅上狠狠地吸着。
林柯的话,想必是剪子要他和我说的。冷静下来想一想,是很有道理的。
中国之大,沐离究竟会去哪里?
疲惫地抚了把脸,靠在椅背上。我该怎么办?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无论怎样,先回学校吧。
搭了当天夜里的飞机回到了上海,找了同学家里住下。
第二日清晨回到学校,就被社团的人狂轰滥炸一番。我离开的几天里,社团积压了很多工作,篮球队的训练也要补上,期末考试也近在眼前了。
看了一眼窗外,冬天的S市被灰白色笼罩着,阴郁得像极了我的心情。
回到大学的第二天,就接到了剪子的短信。很短,却足以平息我的担忧。
“他很好。”
不知是沐离的家人找到他,还是凌迦找到了他。至少,知道他安全无虞了。
麻木地准备考试、训练、处理学生会和社团的杂事,一天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我的心里全是他,我的生活却被很多事情占据着。我想知道他在哪里,但是剪子没有回复我的任何短信,也联系不到凌迦。
篮球联赛结束了,我们院拿了冠军。
社团工作结束了,我被选作新的负责人。
期末考试结束了,没有挂科。
第一学期结束了,我依旧不知道他在哪儿。
拼命地工作学习,对着一张张模糊的脸,微笑或大笑。
寒假我没有回北京,我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一个人的孤独。曾经种种温馨的计划,如今剩下的,只有悲哀。
一个多月的冬天在昏睡中度过了。我像是冬眠的动物一样,蜷缩在还有一丝丝温暖的地方,不知天日地睡着。唯一不同的是,动物还有春天可以期待,聊以安慰冬日的严寒;我却不知要期待怎样的明天,梦醒来依旧是混沌的梦境,冬天过去依旧是灰白的冬天。
3月来了,树绿了。
“社长,这是这次摄影比赛的入围照片。”一沓照片铺在眼前,花红柳绿灰瓦青砖。
我抬头看了一眼的女孩,说了声谢谢。她摇摇头,笑了笑。
有一组照片意境很美,是江南的古镇,却并不是大家所熟识的周庄乌镇。我草草地浏览着这些照片,却突然被其中一张摄住了全部心神。
“这,是谁照的?”我几乎是哽咽着问,捏着照片的手抑制不住激动。
“我照的,很漂亮吧。”女孩笑着探头过来看,这是那组古镇照片中的一张,镜头拉得很远,清秀的男孩伫立在临河的石阶上,侧脸看着远方。
“在哪儿?你怎么找到他的?”我拉住那个女孩的手腕,大声问道。
“痛痛痛——”女孩挣脱开我的手,不解地看了我一眼。“你认识这个男生?”
“这是哪里?”我焦急地问道。沐离,如果这样都可以找到你,是不是上天的旨意?
“西塘,嘉兴的一个镇。你怎么了?”
我抹了把脸,居然流眼泪了。靠——
真好,找到你真好。
“谢谢!我汤勒欠你个人情!”我大力地握了握那个女孩的手,跑出了社团办公室。
打了几个电话,交待了一下工作又请了假。我急匆匆地赶往长途汽车站,买了最早出发的车票,赶往嘉兴。
路上我反反复复地想着,如果沐离只是在西塘暂作停留,已经离开了怎么办?如果我到了那里,找不到他怎么办?如果我找到他,他却不愿意见我怎么办?如果,如果……
没有如果了,如果我什么都不去做,就真的永远见不到他了。
几个小时的车程,又租了辆当地的一种交通工具到了古镇。一走进那里,就感觉到平静和安逸扑面而来,空气仿佛都停止了流动。
这里,像他。
身旁是坐在藤椅上的当地人,晃动着摇椅看着夕阳,嘴里叼着长烟斗。
“你好,我想问一点事情。”到了这里,连那口熟练的京片子都收了起来。
“唔。”那个老人收回目光,打量着我。
“最近这里有没有一个这么高这么瘦的男孩子来过?看上去大概不大,不到20岁的样子。”我比划着沐离的身形,希望这个精神矍铄的老人见到过他。
“啊啦又一个找阿离的。”老人笑起来,我的心却全部揪起来。他,果然在这里!
“他在哪里?”我弯下身去问老人,咬了下嘴唇。又一个?是凌迦么?
“弄里挂幡的那户,看到了吗?”老人指着不远处。我赶忙道谢,沿着青石路走过去。
谢天谢地,他还在这里。
“你好,这里是不是住了一个叫沐离的人?”我看着眼前的民宅,问着坐在天井里的人。
“阿离不在啦。”那人悠闲地吐着烟圈,我脸上的肌肉却全部紧起来。不在了?
“他,他已经走了?”
“唔,他去水上了。”
靠——吓唬人玩儿么!
“汤勒?”门外的呼唤声让我僵住了身体,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是谁。
“阿凌啊一个人回来了?”那人乐呵呵地冲我身后的人打招呼。
我扭过身去,直面脸色阴沉的凌迦。
“这里你也能找到,可以嘛!”凌迦冲那人扬了扬手,看着我的眼神里充满了愤怒和嘲弄。
“沐离在哪里?”我看着他身后,并没有人。
“你要是想他好,就离他远远的,不要再来纠缠。”凌迦抱着臂,靠在木框上看着我。
“他,还好么?”
“只要没有你,就能好好活着。”
“……”我沉默下来,凌迦先我一步找到沐离,这是我极不愿意见到的事实。
“这里是旅舍么?”我扭头问那个天井里的人,他点点头,我立刻说,“给我一间房。”
“已经没有啦小伙子。”那人笑咪咪地看着我,“这院子被阿凌租下来了。”
……这算什么?把沐离拴在他一个人身边么?
我扭头怒视凌迦,他倒是一脸风淡云清。
“我两次放手,你都没学会好好珍惜他。”凌迦看着我,没有说出下半句,我的心却凉了一把。沐离对凌迦有着莫名其妙的好感,好似永远看不到他的心机他的算计。
“你知道小离的身体,如果看到你,旧病复发的话,这里没有医院。”凌迦凉凉地说,放下手臂,离开倚着的木框,挽起袖子走向天井里的人。
“大叔,我去给小离做饭了。”凌迦错身而过,仿佛我是透明的空气。
“嗯嗯,去吧。”那个中年人笑着点点头,继续眯眼看天吐烟。
我没有办法,只能离去。凌迦一句话点到我心底的最痛——沐离的身体,因为我的缘故变得很脆弱很神经质,我不知道,他见到我突然出现,会不会发作。
我在临街的另一家,随便找了间房住下。这个古镇并不像周庄一样闻名,所以游客很少,更加静谧。每一家都是明清的建筑,棕褐色的木构双层建筑,房后临河,房前是窄窄的弄堂。
推开二层房间的木窗,可以看到沐离住的旅舍,已经起了炊烟。问主人要了壶茶,坐在窗边看着对面的房子。天色慢慢暗下来,已经辨不清弄里人的脸。
茶凉了,风渐渐卷起湿润的空气飘进房间来。
弄堂口有个纤细的身影缓缓移动着,看不清脸,像那张照片一样只有一个模糊的身型。我却知道,那就是他。
他又瘦了,走起路来都好似飘着,整个人却带着我许久未见的轻快——仿佛三年前初见时的他,阳光里几近透明的人。
我看到那家旅舍的木门被打开,凌迦穿着围裙走出来,搂住沐离薄薄的肩膀,拥他进去。沐离消失在我视线里,凌迦却抬头看了一眼我的方向,皱了皱眉头。
我只是呆呆地看着那扇木门,门内是他,门外是我。凌迦也走了进去,关上了那扇门。
第二日清晨,我不足四点就醒了。听到窗外有吱呀的开门声,腾地坐起来,推开窗户。那个心心念念的身影晃晃悠悠地走出来,又转身关上门,向弄口走去。
我迅速地穿好衣服,走下木梯出了门。刚要推开门,就又听到了开门声,门缝里见到凌迦匆匆出门的身影。心里很不舒服,却还是等凌迦也消失在弄口,才推开门出去。
知道有个人和自己一样,心里满满的全是他,却比自己更有资格跟随他,照顾他,站在他身边看着他,酸涩不已。
我一转弯过了石桥,看到沐离沿着临河的长廊缓缓走着,和晨起的老人打招呼,和骑车而过的邮递员问好,和伸着懒腰的猫嬉戏。他本就应该是这样生活,带着纯真,带着暖意,带着快乐和浪漫。
我悄声随着沐离在小镇上散步,看着凌迦在前面不远的地方走着,又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的踪迹,把全部的安静和惬意留给沐离一个人。嫉妒是有的,失落也是有的,更多的却是浓浓的悔意——是我,毁了沐离原本的安宁。
沐离沿着临河的走廊走到尽头,从一座木桥上走回旅舍的里弄。我看到凌迦过了桥后,东拐西拐消失在交错的里弄间。待我走回旅舍附近,探出头看沐离时,他已经快到住处了。
那扇木门突然打开,凌迦走出来摸了摸沐离的头发,笑着说些什么,听不清。我转身靠在墙上,眼泪便滑下来。
缓缓走回自己的住处,爬上二楼。又一次泡了茶,坐在窗边。明明知道他住在不临街的那一面,却还是忍不住就这样坐着,等着。沐离吃过早饭就会出门,沿着青石板路慢慢走,停在每一户门前,和那些坐在躺椅上,或是站在柜台后的人聊几句。
这里的每个人都叫他阿离,每个人都喜欢他的微笑,连弄里爬来滚去的猫猫狗狗都喜欢腻在他身边,任由他挠它们的下巴,抚弄它们的尾巴。
他会被他们留下喝茶,观赏那些不知有几百年的古董,倾听那些老人说着这里的一砖一瓦。他总是淡淡地笑着,歪着头看着那些年代久远的楼阁。
凌迦总是会在午饭或是晚饭时,出门来带他回去。也有一两次,雨滴开始打房檐时,凌迦急忙忙地走出来,撑着油纸伞挨家挨户询问,然后从某户人家拉着沐离出来,走回我对面的旅舍去。
在这里,时光都放缓了脚步。我就这样坐在窗边,每日每日地等待着他从那扇门后走出来,带着淡淡的笑意,悠闲地走动着。
午饭后,我端着茶壶走回房间。一边沏茶一边看着对面楼下的木门。
“汤勒?”柔和的声音在对面响起。
抬起头便看到,那个天天被我注视的身影,立在与我相对的窗后。
“哐当——”茶壶掉落在桌面上,热气蔓延。

陌路偕行

第三十六章
“汤勒?”柔和的声音在对面响起。
手中的茶壶掉落在桌面上,滚烫的茶水带着蒸腾的热气弥漫在窗口。
那张细嫩清秀的脸,那个轻柔和缓的声音。我几乎想掐自己的腿了,他怎么就上二楼了?
“不要紧吧?”对面的他,温和却急切地问道,眼睛里闪动着满满的关怀。
“不,不要紧。沐离,你……”我紧张地连话都说不利落了。
“不要紧就好。过来坐坐?”对面的沐离微笑着,忽起的轻风拂动着他的头发。
“……好。”我像是被施了魔法一样,不由自主地下了楼,出了门。
走到那扇日日注视的门前,停下了动作。不对劲,好像是哪里出了问题。
“吱扭——”门从里面被推开,我被吓了一跳,却看到了表情严肃的凌迦。
“他病才好,别刺激他。”
我顿了顿,点点头,跟着凌迦上了二楼。
一推门,就看到了临窗而坐的沐离,穿着素白的衣服,看着窗外的柳树青青。他的头发依旧是软软细细的,顺着风的方向拂动着,纤长的手指摩挲着茶杯,蒸腾的热气里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汤勒,你来了。”听到声响,沐离略微转身看着我和凌迦,伸手指了指身旁的座位。“坐吧,愣着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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