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帮你找到他,然后,我叫他跟你谈,到时你在重新决定要不要针对裴家,我也重新决定怎么用这请命金符,如何?”
“你到底在说什么?你就是东方凤庭!”
“嗯嗯,我信,真的,”我很有耐心地引导这个别扭的少年,“可是我什么也不记得呀?一个人如果没有记忆,跟重生有什么区别呢,我还是原来的他吗?”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竟是自己都一怔。
是啊,我还是原来的我吗?大家这样用心呵护的,其实也是凤庭啊……
我闭眼,深呼吸,这个时候可不该钻牛角尖啊,我正视凤禹,他竟神情激动地抓住我的手:“你……还能想起来吗?”
他说这句话时,不只整个人在颤抖,声音也在颤抖,我心底某处柔软的地方似乎又被撞击了一下。
松口气,我努力地笑得让他放心:“我尽全力。”
这一刻,我真真正正的明白一件事——凤禹他也许伤害过我,但至少如今,他的心也是软的,又或许当初他有苦衷呢?当然,又或者一切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天真,他心里在想什么,我依旧摸不透,但这个认知,已经让我之前的烦躁一扫而空。
我们两方人马果然没有再发生冲突。、
行县县衙连着前县太爷府邸,说大不大说小倒也不小,每天里里外外晃个两三圈想找个人还真有点困难。
回来后,二哥和三哥将武魂玉和黑玉令塞回给我后,就不再理我。
唉,不用说我也知道,他们生气了呀生气了。
而大哥没什么特别的变化,只是对着夕阳叹气不已。
“大哥,都是我不好,我又给你添大麻烦了?”见向来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大哥垂头丧气的样子,我心里深深的内疚。
“不,”大哥看看我,眼中并没有丝毫责怪,“错在我,我不该以为自己神机妙算,本以为可以让你们一直避开,没想到还是撞见了。”
我抬头。
“少庭,你若不愿想起来,没关系的。就算他是皇帝,也不能一句话就撼动我的位置,这么多年,我不是没有防备。再说……”他笑得风轻云淡,“那些东西我也不看在眼里,若他想要我的命,也要看他手底下的人有没有那本事,你无需为我担心。”
换言之,就是这件事我不出声也依旧可以解决,也许还会很圆满。我一直都知道,大哥是个非常值得依靠的人,他的肩膀挡在我身前的时候,更似在我心里铸造了一道城墙,那是由衷的踏实放心。可是,难道因为这样,就一直逃避下去?在我已经知道了真相的如今?
“可是他还会继续找我们麻烦的吧?”凤禹的眼神刻在我心里,挥之不去。
“他是个执著的人。”大哥没有否定。
所以,我不后悔,过去的记忆说到底是我的债,还就还,我裴少庭不是输不起的人。
“大哥,他本质其实不坏吧?”
大哥“哼”了一声,难得见他对人有这么强烈的抵触情绪。
我实在想不透,终于问道:“大哥似乎特别不喜欢他?”
“有吗?”
“有。”
“……大概因为,他曾经要抢走我决不可能放手的东西。”
我心中一动,脸色顿时煞白。
“大哥你要篡位吗?不要啊。”
这猜想吓得我魂不附体。
“篡什么?”大哥先是一怔,随即领悟,竟然真的认真思索起来。
“大哥,你别吓我……”
“不,”大哥正经无比地道,“我在想我做的哪件事会给你这种猜想?”
“是三哥的书上写的,天底下好多人都对皇位有着诡异的偏执,并为此付出惨重的代价。虽然我知道大哥你大概不会在意那些,可是大哥你有能力又有条件,我真怕你也刚好有那种莫名其妙的执著……”
“我有啊。”
我目瞪口呆。
大哥目光中透着些玩闹的成分:“少庭,若我真要的话,你帮我还是帮他?”
“非要吗?”而且,大哥和凤禹?有什么可比性啊。
“非要。”大哥竟然也孩子气起来。
“最好还是不要这么做。”
“一个假设都不行?”
“那……看情况吧。”
大哥似乎来了兴致:“说来听听。”
大哥你以前不是这么刨根问底的人啊,我闷闷地想。
“宫内生变,必然会动荡时局,就怕边境蛮族也伺机而起……其实谁做皇帝并不重要,更重要的是怎样才能更快地结束这场争斗,还百姓太平家园,让百姓安居乐业。反正你和他都会是好的治理者,谁赢又不重要,快快结束争端才是真。”
大哥揽着我在他身边坐下:“还真像你的回答,六亲不认。”
有吗?我闷闷的。
“不过我不会伤害大哥的,我拼死也要保护大哥和裴家!”
“……心领,不过,还是不要了,”大哥的声音低沉柔软,“你保护好自己就好。”
“好啊,不过有前提,”大哥的话我再明白不过,只是我也有我的坚持,“你也要毫发无伤,否则我还是会不要命的冲出去。”
“还?”
“咦?”我愣住,“为什么是‘还’?”其实我也注意到,偶尔我会无意识地说一些自己也不懂的话,我想也许就是记忆在作怪吧。
大哥叹息:“少庭,你其实不想恢复记忆吧?”
“是不太想,”我也不隐瞒,“但也不能总是由着自己吧。我给家里带来这么多麻烦,怎么说也太……大哥你听我说,我知道你要说我也是裴家一员,可是正因如此才会不安啊。你们都是我至亲的人,我总不希望你们任何一个人出事。”
“我说过,我可以保护裴家。”
“那我就保护你吧。”我笑笑:“平日里,家里人捧着我护着我,我见大家开心,自己也快活,若能平平安安下去当然最好。只是如今债主既然追上门了,我是真不想让家里为我操半分心。假若我真是东方凤庭的话,如今已经二十一了吧?大哥真厉害,连我的年龄也瞒了去……好歹也是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该我的时候,我是不会退缩的。所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决定就是决定了,生意场上最重诚信,这还是大哥你教我的。”
大哥看了我半晌,唯有继续叹气:“不该让你跟老二混的,嘴皮子倒是磨出来了。”
我笑得开怀。
夕阳的余晖洒落在庭院内,叶子染得红绿相映,斑斓得晃眼。
“好,我告诉你,但是,我只说我知道的,你们兄弟之间的事,还是要你自己去想。”
我们兄弟啊……
他终于还是亲口承认了,我和凤禹的确是亲兄弟。
相传我朝开国之时,东方有金鸟飞天鸣祥和之韵,大地回春,百花齐放……
嗯,咳!这段听得很耳熟啊?没错,就是三哥的开场白,不过原来东方凤庭的身世,竟然真的和这个传说有关。
传说中还有一种流传,说那金鸟飞天之后,天光显现,天上的云朵竟然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个“乾”字——而当时的太子正巧名为“凤乾”,也就是“先帝”。这里之所以要重点强调一下“先”字,是因为鲜少有人知道我老爹现在还活着,而且日子过得相当滋润。
于是民间便有“天佑神州,赐我凤乾”一说。似乎当真映照了这个传闻,凤乾帝一路顺顺利利地登上了王位,在他的治理下,凤皇朝生机勃勃,日益强盛,民间也对这位勤政爱民的皇帝多有好评,并因此更对“神兆”深信不疑。
好巧不巧,同样的事情,竟然也发生在了东方凤庭身上。凤庭为“先帝”长子,满月那日,有百姓称在古木之上发现了“神迹”,那数不出年头的古木上,赫然出现了一个天然生长的鬼斧神工般的“庭”字。当地百姓上报官府,官府又上报朝廷,最后,此时终于传到了凤乾帝耳中,凤乾帝于是“顺从天意”,立了刚满月的凤庭为太子。
“太、太子?”
“是,”大哥点头,“怎么了?”
“……没事,我只是觉得好有压力。”我曾经竟然还当过太子啊,真是好纠结又好新奇的感觉。
大哥莞尔:“你那时也常这么说。”
“逃避责任。”我嗤之以鼻。
“哪有人这样说自己的。”
“我是裴少庭啊,一介小百姓而已,凤庭他可是太子啊,一国未来的希望怎么这么不懂得自我约束。”
“你也要知道他身上的担子有多重,何况他并不逃避责任,做事勤奋又认真,只是偶尔跟我吐些苦水而已。”谈起那个人,大哥的眼中是那种可以融化人的温暖,可此刻,我却只觉得扎眼。
“大哥……是喜欢他?”
大哥抬头,目光清明:“你曾经问过我一次。”
“噢。”
可是不一样的,那一次我笑着说不介意,希望大哥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我现在也是如此希望的,只是……突然发现自己也不是全然的不介意,尽管那个人就是脱胎换骨前的自己。
“钻牛角尖儿了?”大哥总是一眼就看透我的心思。
“没有,你继续说吧。”无论如何,先把事情弄清楚再说,反正大哥现在跟我在一起,又不是那个什么太子东方凤庭。
裴少庭,你怎么又进入战斗状态了!收起来,收起来,抢人的是你自己,来什么劲儿啊!
头被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我抬头,大哥却又不看我:“记忆对于你其实根本可有可无,你几乎和从前一模一样,只是卸下包袱,活的更坦然轻松,又有什么理由讨厌自己?何况,你没做错什么……”
没做错什么吗?
希望如此吧。
我只是下意识的排斥,排斥一个被众人围绕的人,排斥一个只能靠别人保护的人,又或者是一个懦弱得只会逃跑的人。
我的故事
可是大哥口中的凤庭,的确不是那样一个人。
凤乾帝十五年时,北方夷族曾南下犯我疆界,乾帝大怒,为鼓舞士气,御驾亲征,而少年太子主动请命随侍。朝中不少大臣反对,但这对父子当真就像是天命所选一般,连牛脾气都一模一样,群臣无法。那年凤庭不过十三岁,凤乾帝会允他,也并非真的相信什么神迹天意,他只是想让自己的继承人早一点看清楚那些男子汉该懂得的事,毕竟一个养尊处优的太子是无法承担大凤朝国运的。
据说,我们四兄弟的机缘巧遇也是在那年……
“大哥,结拜的时候,你们知道凤庭是太子吗?”
“我知道,锦堂和书宣应该是不知道。”
我惊愣:“你知道?”
“我当时虽然只是个无名小卒,到底也算军营中人,一腔壮志想要保卫河山,而且……呵呵,还颇有些自诩不凡吧,我想你不过是没见过市面的皇室子弟,一时贪玩罢了,也就装作不认识你,随着你胡闹去了。”
“怎么叫胡闹呢?”我心里有个声音在使劲儿叫冤,如果那个结拜的提议真是我出的,那我一定很认真。
“那二哥和三哥怎么会同意?”
大哥笑了,眼中写满了兴味:“他们不知道彼此的身份,至于其他……这要去问他们了。”
我疑惑,这里还有别的故事?也好,抽个时间逮他们去。
“不过你一直不知道我是军中之人,只当我是个倾诉心事的朋友。”
我点头,深信不疑,大哥是那种静静的不多话的人,温和的笑,深沉的眼睛,总是可以无声的传给我许多支持,这是大哥独有的让人安心的力量,让我也眷恋不已。
不过,竟然都不记得要问问大哥姓名,隶属哪个营,怎么我以前也这么缺根弦?
“后来呢?”
“后来在一次庆功宴上,你看到我了,却也并没有多惊讶,只是背地里对我打了个手势,然后就开始喝酒,只不过……每一端碗前都向我的方向微微示意。”
“啊?”我将自己想作凤庭,带入那样的场景,那么我这样的举动不就是在……
“我和你拼酒?”
大哥点头:“可不就是。当初我们四兄弟发誓绝不可刀刃相向,若有不合,便酒桌上见分晓,一醉到天亮,天明后依然是兄弟,不可追逐前事。”
好有趣的规矩,不过这规矩已经叫二哥和三哥彻底破坏殆尽了吧,这两人知晓了对方的身份后似乎立刻大开杀戒了。
据说那日,太子兴致极高,喝了不少,醉得不省人事。因为这事他还挨了乾帝好一顿数落,说他身为太子不该放浪形骸,不过众将军多是豪放爽朗之人,却也因此对这位不拘小节的太子多了几分亲近。
翌日,凤庭依旧精神熠熠地到四兄弟相约的地方,谈天说地,没有一丝不快活。
说到做到,至少胸襟气度上,他还是个可以信任的人,我想。
“二哥和三哥也没说什么?”
“其实我那时也只不过是个副将,凑巧被赏识而已,我们四个各自坦白身份后,你二哥和三哥的确也很震惊,不过,他们没时间说什么。”
我……好像懂了。
“你觉得他们两个在知晓对方身份后第一反应会是纠结你的身份还是别的什么?”
“大打出手。”反正和今天没什么不同吧。
“错,”大哥摇摇头,开始回忆,“我记得他们两个当时怔了一阵后就开始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然后各自使出最阴险到家的本事要至对方于死地。”
我无语。
照这么说,那两个人今天这副状态,已经算是“相亲相爱”的和谐画面了吧。
“那个时候,你说,你们要再打下去,咱们兄弟就散了吧,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谁也不认识谁。君还是君,臣还是臣,魔头还作魔头,正义的盟主也不用怕污了身价。”
我想,凤庭说这话的时候,心里不好受是一定的。
大哥安慰地收拢揽着我的手臂:“其实你只是孤独,所以你赌我们也是,的确,我们内心也是。就像你说的,一个人身边总要有个能掏心挖肺的人才不会郁闷至死吧。”
“后来呢?我回宫了吗?”
大哥摇头:“你没随陛下回去,而是隐姓埋名在边关住了三年。”
我惊讶:“为什么?”
“是你自己提出的。你看到边关民不聊生,说京城已经有一个很好的皇帝,可边关人却感受不到半分恩泽,所以你想暂时待在这里以京官身份主持大局,等这里一切步入正轨再回宫。皇上大概是觉得你多经历些历练也没什么,竟然就允了,于是对外只宣称太子身体微恙,于内宫静养。你这一留,就是三年。”
我点头:“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醒来的时候看见你和二哥三哥,就有种看见家人的感觉了,原来我们确实是生活在一起过。”
大哥轻笑:“那阵子他们两个没少让你头疼。多半都是我出面发火,你出面扮伤心,久而久之,他们也是有心的,就知道分寸了。”
“大哥怎么知道我是假伤心?”
“因为我都是假生气。”
“……”
也是,跟他们两个动真气的话,大概要少活二十年吧。
“其实谁也不见得真下得去手,不过总要有个台阶下。”如今谈起应付二哥和三哥,大哥已经是游刃有余了吧。
“大哥,你辛苦了。”
我突然觉得大哥真不容易啊,原本那么潇洒一个人,被我拉着莫名其妙的成了“大哥”,又不能对两个弟弟之间的摩擦视而不见,好容易放心了,我又失忆了……
大哥叹气,难得皱眉,头疼道:“其实有时候,我有种当爹的感觉。”
嗯?我呆滞,大哥这是在倾吐苦水么?
“……说来也差不了几岁,也不知道怎么就演变成如今的模式了。可总不能看着不管,久了也就习惯了,就当自己家里有几个不懂事的小孩儿。”
我被大哥的说法逗乐,对于自己老成的性格,其实他多半也是无奈的吧,真不知道二哥和三哥若知道大哥的心态会是何表情。
这就叫天生劳碌命吧,大哥上辈子一定是欠了我们几个的,而且欠了很多。只是大哥不知道,他平日里沉稳内敛,鲜少吐露真心,如今说起这话来,竟带几分孩子气,让人平添亲近。
故事还在继续。
十六岁那年,太子凤庭终于受召回宫,一年后,我大哥陆宜官拜上卿,受召回京。我们这对“兄弟”到底又走到了一个地方。又是三年,乾帝……现在该叫我爹或者父皇,对大哥欣赏不已,于是,不管他愿意不愿意,想或不想,又后者因为某人死拖活拽的原因,大哥的官的确越作越高,最后年纪轻轻做了左丞,成了凤朝最年轻的丞相。三年间,我们四兄弟聚少离多,但每年也总有那么几日会相约结伴,跳出自己的身份,痛快地玩一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