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静止了一样,他离他那麽近呼吸都交融在一起,眼里只有他淡漠的容颜,唇都快贴到他的……
[哈]那人自嘲般轻笑了一下 错过头[楚成焰,我凭什麽还要再相信你一次?]凭什麽还要再被你耍弄一次?
[就凭我喜欢你。]他说。
就在他耳边,很轻但是足够清晰。
他想他是疯了要不就是自己疯了。
这句他在梦中都不敢奢望的话在这样狼狈的情况下轻易地说出,都不是真的。
我不信……
尚初舞闭了闭眼,浑身的力气一下子都消失了,疲惫靠上岩石。
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不会再相信……
[初舞]楚成焰的手指轻巧扣住他的手,插入指间,收紧,一点逃离的空间都不给[你看著我。]而他只是靠著石壁合上眼,竟是连嘲笑的气力都没有。
[我说就凭我喜欢你尚初舞。不是圣颜依是你,一开始就是你。]就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那样简单他说著那句对他而言晚了何止三年的话。
[涟他走之前跟我说过,很早前你……你是──][是,]终於还是睁开眼,咫尺间就是他漆黑的眸闪动著莫名情绪[那只是年少轻狂,是什麽都不懂……]楚成焰不自觉死扣住他的手即使千万次想要说服自己那是迫不得已,那时候给他的欺骗和伤害无法弥补。
[这里。]靠在石壁上的人虚弱地笑了笑,用另一只手轻轻点了点自己胸口。
[已经被掏空,被搅烂再也回不来。][楚成焰,你还要我用什麽来回应?]就像很早前尚初舞就知道的。
那些被给与的笑颜,那些温存思意纵使万般期盼,千般留恋也不过是建立在假象之上的镜花水月终究成不了真。
以前是,今後也会是。
他把头埋进面前那人的胸口是真的疲了乏了困了累了,眼睛都是涩涩的痛。
错过一时就是一世。
就算现在抱紧了现在抓住了又能如何?
头顶上有温暖触觉,成焰的手掌总是温暖异常他听到那人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
[我会等,等你可以原谅可以接受我的那一天。爱的人就在身边却什麽也做不得,这样的惩罚可以麽?一年也好十年也好,只要还是这辈子。我都等得。][然後浪费了那麽多的时间,我们去下辈子讨回来,三生石上刻下名字,孟婆汤也不能奈何。就算追到碧落黄泉,追到轮回湮灭也要追到。你逃不掉的。]怀中的人轻轻扯了扯嘴角[鬼神的传说,你居然也要信了?][如果是要和你相遇,我宁愿去相信][欠你良多,今生还不完的…… ……就下辈子吧。][这样,可以麽?]像是过了很久,火焰都快要熄灭。
断崖谷上有凛冽的鹰猝而升空,鸣啼著冲上天际。
冰冷的风从穴口灌进来,将那人的黑发扬起。
他英挺的眉,灿若星辰的眼,轮廓分明的容颜就近在眼前,直直看进心间。
尚初舞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还是从前就像这中间那麽久那麽久的时间都已被尽数毁去灭去,苦痛和伤害都成了空,睁开眼来还是那十四岁初次见面的寒冬夜,什麽都不曾忘,不曾殇。
千年万年 不过梦一场。
这里是断崖谷,两个人的断崖谷。
那个时候他只是楚成焰,专心看著怀中那个曾发誓用一生去弥补去爱护的人那个时候他也只是尚初舞,不再有“夜”不再有恨不再算计不再假装在这最後的时间里 他们都只做回最初的自己。
[嗯]最後那声回应,比谎言还轻 比承诺还重。
却终还是在异常冷冽的风中散了去。
(三捌)
阳光别过一小段,正是难得的晴日。
断崖谷里寒气却很重,沿河都是嶙峋的怪石,河底更是暗礁丛生也难怪没有船只敢冒然闯入。
楚成焰侧身,把已经烤干的衣衫给那人披上。
[还冷麽?]尚初舞摇头,环视了下四周。
[恩……这里是哪里?][好像是……断崖谷]回想起狠狠摆布了自己一道的公主,楚成焰的脸色不太好看。
[…… ……就是问你为什麽我们会在这里?][呃……]被霜月看穿自己在演戏给他看,反而被踢下河甚至为了逼自己正视对他的感情而把他们两人甩在无人谷之後居然拍拍手酒洒脱走人……这种话实在不好对初舞说出口。
尚初舞看成焰眉头快拧成一团,也猜到了个大概,不由有些佩服霜月。
居然 把他们两个都耍了一次啊……
[快到晌午了呢。]他慢慢站起,[接下来要怎麽办,成焰?][只能……沿河而上吧,出了谷就有船只。][恩,那走吧。]说完径直迈出了穴口。
[我倒是……并不很想出去呢。]在他身後,楚成焰有些落寞地自语。
断崖谷连绵百里寒烟萋草,花褪残红,水色的天几乎和河面融为一体分不清边界。
前面的人身形单薄,漆黑的发不时被凛冽的风带起抚过他的面颊。
楚成焰上前,极是自然的握了他的手。
初舞一惊,几乎是本能地想要挣脱。手上力道一收,有些粗糙的手掌就完全覆盖上来。
[你……真是……]未完的尾音消散在淡漠的空气中,浅浅没了痕迹。
掌心的灼热便从指尖的血管连绵,缓缓流进心脏。
楚成焰就像没事一样,侧头笑笑,拉著他径自走在前头。
他的掌心和他的体温一样,总是微凉,小心翼翼感受著他手上每一个细小纹路,像要铭记这一刻般的虔诚。
一路无言,都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连空气流动的方向都开始变得暧昧和捉摸不透。
一想到能下一次可以这样正大光明牵起手不知还要忍耐多久,就真的希望可以一直这样执手走过永远走不到尽头。
[会累麽?]抬头看了下开始阴暗下去的天,尚初舞还是点点头。
[在这里休息下罢,我去弄点吃的。]说罢也看看远处的天空[好像,又要下雨了的样子。今天大概是走不到谷口。我先来生火……]想著如果不是你乱带路今天肯定走得出去的初舞只得垂了头说好。
成焰几乎是习惯性用指尖婆娑过他的发,才笑笑离开。
等那人走出自己视线才终於敢长长舒一口气把手掌举到面前,都是暗淡的夕光安静描摹下痕迹纤长的指骨虚空一握,那点残留的体温就一点点化开,再寻不到归处。
吃过他带来的浆果还有烤好的鱼肉,天已经完全黑下来。
无人的空谷,寂静得有些怕人。
楚成焰用一些碎沙盖灭了火焰,抬头看了眼躲得远远的人不由弯起嘴角[还是那麽怕火啊,你。]初舞不回答,径自抱了膝头坐在一边,声音闷闷的[要下雨了。][喂──]成焰忽然靠了过来,把他的头抬起碰了碰他额头[你果然还是有点发烧……][不碍事]刚把头别向一边,又被他硬扳回来[别总说不碍事……]他皱著眉头将自己的额头抵上他的[难道让我担心很好玩吗?][…… ……]反正怎麽说都会被他反驳回来,尚初舞只有顺从地靠著他小心翼翼地把身体的重量交付出去。
还真的是有些发烧,头都开始觉得晕沈,面颊也有些不自然的红润。
楚成焰却忽然像被烫到了一样,挣了起来退开一步。
初舞不解的望著不知为何涨红了脸的那人[怎……麽了?][我……要,要下雨了,我去看看有没有洞穴什麽的地方可以过夜……]一向沈稳的他,破天荒地露出一丝无措的神情,慌慌张张居然转身就走。
瞠目结舌了半晌,初舞懵懵懂懂地重新把头埋进膝盖。
等了一会儿还不见人回来,云层很厚似乎就要压下来。
冰凉的河风让身体的温度降了一点,头脑也清醒了一点[成……焰?]身边却是一个人都没有。
没来由的慌张,他一下子站起身。
周围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尚初舞凭记忆向成焰离开的方向摸索过去。
然而走了一刻锺都还不见人,他呆呆站著正犹豫要不要原路返回。
有寒鸦栖了枝头,隐隐叫了几声都是凄凉。
山谷里的也又静又冷,尚初舞抱了双臂站在黑暗中,单薄的身子有些微颤。
[混蛋……]不自觉地说出声[在哪里……]被一个人留下,被遗弃在无人幽谷这样的认知让他原本就不怎麽清晰的头更加疼痛心下竟满是无法发泄出来的……委屈。
来不及细细分析这样酸涩的心情,他只狠狠叫起他的名字[楚成焰!][这里。]声音像是从前方几步的地方传来,正是成焰初舞一下子不知说什麽好,半天才问[你,你在哪里?很黑我都看不见。][啊 初舞你先等──]“咚”什麽东西落下的声音,然後就是一阵物体相撞的闷响。
[…… ……我都说了让你等一下……]被压在身下当了肉垫的成焰不满开口,抬头看到那人无辜的脸又有些哭笑不得[哎……算了。败给你了……]木然撑起身子,尚初舞才发现自己居然是一脚摔进一个石洞……所幸被他抱著摔下来也没有哪里受伤。
[脚,好像扭了。]楚成焰挑了挑眉看他[你还要发呆发到什麽时候……下去啊!]手忙脚乱地从他身上爬下去[你……在这里干什麽?][…… ……刚摔下来,还正准备出去你又下来了……现在好了,我们都出不去。]成焰的语气听起来好像并不怎麽沮丧[好在我捡到的准备铺洞穴的干草也一起掉进来,今晚只有凑合过罢。等天亮了我再带你出去。][哦。]然後就有额头忽然有一丝冰凉,接著是手背,鼻尖……
稀里哗啦的声响慢慢大起来初舞望了对面表情复杂的人心情莫名变得轻松,有些想笑[喂,下雨了。]楚成焰这辈子大概都没这样狼狈过。
眼睁睁看著雨滴就这样落下来,被困洞底的两个人连躲闪的地方都没有。
好不容易寻了块地势稍高向石壁内凹陷了一点的地方两个人挤进去就没什麽可活动的空间了。
原本的干草要因为来不及抢救而湿了个透,狭小的空间只有人的身体是柔软的,彼此的气息是温热。
[会……不舒服麽?那我出去──]初舞连忙拉了他[别说傻话,就这样吧]把头凑近些,被那人若有若无的淡淡暗香围绕著楚成焰就像个恶作剧得逞了的孩子一样笑得单纯,漆黑的空气中那人却看得并不清晰。
很浅很浅的味道,要靠得那麽近才可以闻到。如果真的要说是什麽的味道……像是水。
真水本无香。
但说不上为什麽他就觉得那种透明的香,是水。
[不知道会下多久……]最早是遥不可及,之後是刻意要拉开距离,像现在这样连呼吸都要融为一体的靠近……
都是有些恍惚错觉。
尚初舞用力地蜷起身,却还是会触碰到他,与自己完全不同结实的躯体,蕴藏刀枪历练之後的力量,霸道的雄性气息。
[恩……不知道呢。睡吧。]他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温温浅浅,深色的瞳仁越发黑亮。
每一处相互接触的皮肤都有异样的感觉升起,带动著心脏都不听话的加速。
然而 左肩很痛。
针刺一样的疼痛,大概……是因为被触碰到了的关系。
那样无法抹去的痛徐徐溢满,流出。
连同那些在孤原就立下的誓言。
[怎麽了?]注意到他的轻颤,问[恩 只是有些困。][所以让你闭上眼睛睡觉了。我守著你就好。][恩……]他浅浅的笑,看狭窄的洞口上混沌一片的天都是漆黑 都是冰冷唯一让人平静的只有包裹住自己的温暖怀抱。
终於安心地闭上眼。
只有这一夜,就只这一夜好不好,放纵自己忘却 允许自己沈溺 任凭自己迷失在一直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溺宠里针刺的痛楚都可以压抑,强烈到几乎灭顶的负罪感也可以忍受,就算……这次依旧是骗我的也没有关系只是现在,你守在身边就好。
(三玖)
圣颜依半边柳眉一挑,注视著谷口边浑身湿透,还扭了一只脚的男子一副想笑又不好笑的模样。
[恩……楚将军好威风啊……]楚成焰实在是很想掐死面前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黑著一张脸介於某人的存在又实在不好发作。
伸手就把身後的某人抱上船。
尚初舞一个没防备被吓了一跳,然而挣动的欲望却被他凌厉的一眼灭了下去。
[你还在发烧,还是别乱走动的好。]凑到他耳边的一句,满满的关切。
[哎?进展不错嘛。]忽然插进来的声音,两人都是一惊。
霜月看尚初舞一脸窘迫笑得更开心,闲闲用手当扇子扇风然後用明珠一样的大眼睛斜睨自己的“未来夫君”。
楚成焰见不得她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哼了一声携了初舞就踏进船舱。
[真是的……也不看看是谁最後帮的忙……]之後在霜月山庄停留的三天,大概是初舞这辈子最快乐的时间。
无关“夜”,无关过往,无关仇恨。
只有水城晚春的美景如同他对他的有些溺宠的笑醉人心脾只有满天的星辰明亮得如同他们初次相遇那一年的阳光只有热闹的夜市上他为他戴上的黑耀石手链,深邃纯粹的颜色像极了他的眼只有他在他耳边一声声浅浅的叹息,说著怎麽办我怎麽可以这麽喜欢你。
并非全然没有感觉,这三天他所看到的所听到的比近十年的都多。
然而尚初舞那天回来後还是把手链取下来放在包里包好,收进行李的最底层,就再没有看过一眼。
即是知道 这种“幸福”总会有破碎的那一天。
他想之後的日子,有回忆就够了 一点都不会孤单……
本来说著因为初舞很喜欢这里还要在绵清多带一些时日看完踩水节的杂耍表演,一行人都有些意犹未尽说笑著远远就看到一个侍卫,见了公主头上的汗都来不及抹一把[公主,王上那边有派人过来。正在山庄等您和楚将军。]急冲冲赶回去,尚初舞抬头看来者一副宫里人打扮已明白不少。
[将军大人,王上让您带著公主马上赶回安阳。][什麽事情那麽著急?][这……也不好说。总之劳烦大人您赶回去……]楚成焰有些烦躁地挥了挥手[我知道了][等等]霜月不紧不慢抿了口茶[我就不回去了,还劳烦贾公公转告父王一声。]贾公公心里喊了声祖宗,却也是了解这四公主的怪脾气。好在王上也就是让楚大将军回去……
[奴才知道了。][明天再走……]一直没说话几乎让人感觉不到存在的尚初舞忽然很轻的开口[可以麽?][哎唷,这王上都那麽──][好啊。]打断公公的喋喋不休,楚成焰嘴角一勾。
贾公公便也不好多说什麽,憋了口闷气行个礼退下。
[怎麽了?]这才皱著眉头问他[也没什麽,有些……舍不得吧]那人不在意的带过,垂了头掩住游离的眼。
该来的……总是会来既然早就料到会有那麽一天还在畏畏缩缩地害怕什麽呢……
一色梨花新月,小阶上月华如练连成温润一片依稀是小雨打在树叶上的声响,在水城的绵清再普通不过却在这落花满径的小院别有了一番滋味。
透过半开的镂空木窗就著月光看出有人依窗而坐,纤瘦的身形落在窗纱上如画一般修长脖颈,漆黑长发用素色缎带随意束了,绸缎一样垂在一侧肩头。
信手拨了几下面前的五弦瑶琴,就有悠扬的曲飘然逸出。
他垂眉不去看坐在案几前专注注视著自己的那人用尾指拨了个高音,千回百转,又稳稳收住。
眯著眼睛回想起刚学琴的时候,再枯燥再无趣的琴谱只要他笑笑也就拼了命地去学去背还有刚刚能弹出曲调的时候,自己是那麽开心地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只为他抚琴甚至在祭天台上……
…… ……罢了,已经过去几年想它做甚……
最後几个音很轻,怕是会惊醒什麽一样浅浅的不著痕迹带过,再缓慢地压弦,收了尾。
正夜半 窗外唯余细小的雨声,鸟雀都不知躲到何处梦里海棠花下语,醒来无觅处这梦,也是时候醒了罢……
停了手,思绪似乎还未回来有些恍惚。
[!]脸颊边一热,一只手缓慢撩拨开他腮边青丝[别动……]楚成焰淡淡一颔首,眸子极深极黑。
於是他就没有动,却也别开眼穿过纱窗看已覆了一地的红[一年春事几何空,杏花红,海棠红,看去枝头,无语怨天公。]低沈的嗓音念过,那人看他终於转向自己的瞳,笑[初舞你什麽时候也学会伤春了?这琴我虽是不大懂,不过还是听得出几分殇。这是在怀念什麽哀悼什麽呢?][…… ……我怎麽会做得那些小女儿态?]缓缓吸了口气,一直没说话的人轻叹[只是觉得忽然要回安阳,有点失落罢了。][安阳不好麽?][不是不好,是没这里自在。][那倒是,而且回了安阳我就得时时刻刻关注朝上的事孤原的动向还有四境之外对圣虎视眈眈的殷……恩,就不能多在你身边了所以觉得寂寞不是?][…… ……]对付无赖的方法就是不去理睬,所以尚初舞当没听到最後一句离开琴径自在案几边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