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同时，街上那些奇奇怪怪的建筑，对于小雀子来说也无异于妖怪的巢穴。
那个楼，需要盖这么高吗？那个尖尖的顶，还有顶上的拼成“十”字的两根棍子。还有响个不停的大钟。还有……
呃……小雀子转过头来，正对上伊斯力满脸的笑意。那种揶揄促狭的笑容无异于刺激了自己。
呜呜……自己可是来自天朝之国啊，怎么这个北蛮子会用这种看土包子的表情看自己啊。不过，这里的东西真的很奇怪。又大，而且颜色又难看。人们穿的衣服也难看。不是黑就是灰。哪有以前金陵城街上那些公子小姐穿的美丽啊。
好吧好吧，他们才是土包子。呜……小雀子欲哭无泪。
伊斯力看着小雀子哭丧着脸的表情，笑得愈发灿烂。随即，他拉着小雀子的手，走向了两旁的街道小店。
“面包。”
“面包。”
“土豆。”
“土豆。”
“老板。”
“老板。”
……
于是，大街上就有这样一副景象。
一个银发，琥珀眸子的少年，拉着一旁黑发黑眸，皮肤白皙的少年一路上走，一路上指着能看到的东西，有如在教导不会说话的孩子那样，教他说话。
而那个黑发黑眸的少年，还时不时地露出惊讶的表情。
恩，真是土包子。而且还是个弱智。于是路人作出了这样的总结。
“我要吃面包。”
“我要吃面包。”
伊斯力说一句，小雀子跟着说一句。而伊斯力也确实从手里递了一个圆圆长长的东西到小雀子的手里。
原来这就是面包啊……好丑。小雀子腹诽。
可是一口咬下，软软的，有小麦的香味。
“唔，真好吃！”小雀子赞叹。
“呵呵。”伊斯力不由一阵轻笑。
此时，街上的行人渐少。伊斯力若有所觉地看着匆匆回家的人群，也拉着小雀子的手往自己的石屋走回去。
小雀子不明就理。不过正好，他今天也逛累了。对于这个只有几种颜色，而且什么东西都很大的城镇他也没啥兴趣。
回到家，伊斯力拿出了白布里今天去店里买的面包当作晚饭。然后，就带着小雀子复习今天在街上学到的新东西的名字。
之后，二人便早早的睡下了。
石屋里只有一张床。也是石头砌成的。很硬。伊斯力只用了一层牛毛织成的毯子铺着，虽然硬，但还算保暖。
二人的身上也只一起盖着一张毯子。
这一刻，刚刚睡下的小雀子，只觉得自己跟伊斯力两人好穷啊。想着想着，不如明早告诉伊斯力一起去街上找工作吧。不然两人迟早有一天会穷死的。
耳边传来伊斯力均匀的呼吸声。大约是睡着了。
然而，月光从窗户的缝隙里路进来，小雀子却是怎么也睡不着。昨晚还好，走了一天的路，一上床就睡着了，可今天，却开始失眠。
在他的心里，此刻只想着一件事。
那就是，那阵白光究竟把自己送去了一个怎样的世界啊。
虽然，自己的侥幸心理告诉自己，这里只是北疆而已。然而，今天白天一整天的所见所闻，无异于震撼。
那些高高的建筑，还有守城人身上的铠甲，就算是自己这个从大明朝最繁华的金陵城过来的人都没见过。而且，最奇怪的还是他们的语言。虽然不少词跟中原话相仿，但大多数还是不一样的。难不成，自己是在西域？
天啊天啊。不敢想了。西域人最可怕了。小雀子摇摇自己的脑袋，转头看着睡在身边的少年。
银发，结实颀长的身材，俊美的脸。这样一个男子，走在金陵城上，不被当作是潘安才怪呢。
嘻嘻。小雀子被自己的想法给逗乐了。
哎呀！可今天在外面逛了一整天，回来以后还没擦身子呢。
恩，这可是我们小雀子同学的好习惯。如果不洗澡，每天也要用水擦擦身子才行。
于是乎，小雀子仔细盯着一旁熟睡的伊斯力好一会儿，确定他不会醒来之后，就轻悄悄地下了床。
他走到门前，今天才打满的水缸前，脱掉了自己身上的那件袍子。
一时间，小雀子只觉一身轻。
“唔，想不到，那个袍子竟然这么重的。”小雀子小声嘀咕着。“呜呜……这里到底是哪里嘛。怎么会这么冷，而且连炉子也没有。看来明天还是去拾些柴火来好了。”
想罢，又开始脱衣服。
首先，是身上宝蓝色的太监服。一看到身上的太监服，小雀子不由得悲从中来。“呜呜呜……我真命苦。小丸子公子，皇上啊，希望你们不要像小雀子一样掉到这么个奇怪的地方。”
哭完，就开始脱身上白棉的里衣和裤子。最后，脱到身上只剩下一件亵衣。
忽然，小雀子脸上的表情一凛。
他摸着身上最后的这件亵衣，想到了什么。
随即，他将亵衣脱下，只见丝帛的亵衣轻轻地展开在小雀子的手上。
然而，最奇怪的却不是这件男子亵衣的精致。而是，在这件亵衣上，就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可以看到，亵衣上面绣满了字。
这些字，小雀子是认得的。那是属于他们的字。此刻，在这个冰冷的屋子里，在这个奇异的世界里，如花纹一般舒展开来。
就着月光，小雀子看着亵衣上面的第一行字轻声读道，“葵花……宝典。”
小雀子自然是知道葵花宝典是什么的。这部大内不传的功夫，据说连外头的武林人士也不知道。
因为，这是属于大内的秘密。属于，他们太监的秘密。
当初，御书房的公公将这件亵衣交给小雀子的时候，叮嘱他一定要时时刻刻将这件亵衣穿着，并且日后，等皇帝登基时，要勤加练习。
皇帝，自然就是朱允文。跟着小丸子公子一起消失在那场宫殿的大火之中。而小雀子，则是朱允文身边的贴身小太监。这是宫里任何一个小太监也无法动摇的位置。毕竟，是同皇帝一起长大的。虽然他是太监，但是单纯的帝王总是带着他玩儿。尤其是自从天而降的小丸子公子来了以后，小雀子甚至被当成朋友一样的对待。
而手中这部御书房老公公交由自己的葵花宝典，也正是这个原因。
葵花宝典，是历代帝王身边最亲近的太监才可修练的一部武学。小雀子被承传这件亵衣，便是因为这个。
想到自己尚未去做的职责，想到消失的小丸子公子和皇上，小雀子又呜呜哭了起来。这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没有了那两个一直真心对自己好的人，而感到寂寞。
想罢，他放下了亵衣，开始用水缸边干净的布料沾了水，擦拭自己的身体。
而他不知道，背后，床上的那个少年，一直看着自己的明亮的目光。
4——银眼的男孩
一年又两个月之后，小雀子十三岁了。
他与伊斯力相遇，一同生活在这个石屋里也一年又两个月了。
今早，又是同样一个清爽的早晨。
“早啊，小雀子。”
“嘿嘿，早啊，伊斯力。”
“快起床吧。不然面包店老板又要抠你工资啦。”
“恩，我知道。那你呢，怎么还不走。大教堂的早祷就要开始了，你连侍卫服还没穿上呢。”
“呵，不急。我已经和狄克换了个班。以后我就是早上九点上班啦。”
“唔，你偷懒。早知道守门侍卫的工作这么轻松，当时我就不去学做面包啦。”小雀子裹着被子抱怨。
“这可不行噢，小雀子，侍卫可是要会剑术的。而且，在大教堂里工作，不信阿波罗神可不行。”
“哼，这跟我信什么神有什么关系嘛。而且阿波罗阿波罗，名字真奇怪，我才不要信。”
“对对。”闻言，伊斯力笑着捏住了小雀子的鼻子。“可你说的那些什么菩萨，天师，名字也很奇怪啊。”
“哼！”小雀子打掉伊斯力的手，撅嘴。“不许你这么说菩萨。南无观世音菩萨，大慈大悲，才不像那个什么大教堂的神仙一样不讲理呢。”
“好好。”伊斯力无奈。“大教堂的神最不讲理。可我还是要靠他们赚钱啊。这大概也算那些高高在上的神，唯一帮到我的事情了吧。”
“哼。”小雀子继续撅嘴。
“当然啦。”伊斯力露出温和的笑容。“神，还帮我遇到了你。这是他做的另一件好事。”
“不害臊！”小雀子瞪他。“我要去上班啦。今天听说大教堂贵族有聚会，晚上我又可以带很多剩余的面包回来啦。”
“呵呵。好。那我等你。”
话说，此刻正在路上狂奔去面包店的小雀子，已经来到这里一年又两个月了。成功的由大明金陵城来到这个奇怪城镇的土包子，变成了城镇里的一份子。而且，由于刚开始对面包的雏鸟情结，他学会了制做面包，成了老叔叔面包店里的一个小伙计。
这一年多一来，由于伊斯力的教导，他已经七七八八地学会了这里的语言。除了大教堂里那些每日跟苍蝇嗡嗡叫的圣歌以外，其它的话他都能听懂也会说了。
这不，刚进了老叔叔面包店，就听见穿着白围裙，黑发蓝眼的老叔叔大喊，“雀声，你来啦。嘿，今天好忙啊。”
小雀子知道老板在跟自己说话。雀声，是他的化名。
“唔，是啊。真不晓得那些贵族干嘛有事没事的搞聚会，累的我啊……”
“哎哟！”
还没说完，老叔叔就一记铁拳到。
“胡说什么呐，那些贵族不聚会，我哪儿来这么好的生意啊。”
“啊啊，是的是的。”小雀子摸着脑袋敷衍着。
“对了。”老叔叔想起来什么。“你今天可以早点走。”
“啊？为什么啊？呜呜……我还想今晚多带些做剩的面包回去呢。”
“哼！”老叔叔又是一记铁拳。“我有正经事情给你做啊。”
“什么事啊。”
“呐。”老叔叔扔给小雀子一个布袋子。
“啊？又是面包屑？”小雀子明了。“是送给城外的那些人的吧。”
“是啊。”
“他们……”小雀子欲言又止。“他们还没走？”
“走啦。”老叔叔拍拍肩膀。“只是又来了。据说，是北方新抵达的游牧民族。”
“噢，我知道了。”
“算了，你这就去吧。”老叔叔道。“昨晚天气又冷了下来，不晓得他们这一夜是否还能撑得下来。”
“好，我这就去。”闻言，小雀子秉承以前在大明朝皇宫里当差的劲头跑去办事了，就差没喊一声主子。
小雀子朝城门上跑去。手里拿着一大袋子面包屑。他知道，这些面包屑是要丢给城外那些从北地里迁徙而来的牧民们的。
这一年多来，变化发生的实在够快。当初，本来允许进城往南的北方牧民们，再也不允许进城了。理由是，艾尔方斯之中，已经由当初进入城镇里的那批牧民们混入了妖魔。
妖魔，自古以来便与人类同存于这块大陆上。
伊斯力告诉小雀子，妖魔是吃人的内脏的。他们可以幻化成人形，无法分辨。然后，每当他们吃下一个人的内脏，便可以幻化成这个人的模样，以及继承这个人的一部分记忆，与这个被吃的人的家人住在一起。简直是防不胜防。所以，在这个世界上，很可能你身边的朋友，甚至是你的父亲，哥哥，就是妖魔。
所以，以此为理由。大教堂下令，不再允许从北地迁徙而来的牧民们进城。并且派了弓箭手日以继夜的在城头守着，试图强行进城的人，便会被箭矢射杀。
然而，北方的大雪封山。草和谷物老早就不再生长了。无法生存的牧民们自然要往南迁移。可当他们面对艾尔方斯的阻拦时，即便是死亡，也不愿再回到北地。
于是，日复一日，不断有从北地赶来的牧民们死在艾尔方斯的城门之下。有试图强行进城被射杀而死的，有冻死的，有饿死的。
对此，老叔叔面包店的老板老叔叔本人，便让小雀子有空时常常丢些面包屑去城下。幸而，此举是被默许的。因为，据说妖魔不吃其它东西，只吃人。所以，丢面包屑下去不会被说成是给妖魔送粮食。
来到了城头上，小雀子隐约可以听见一个男孩子的声音在城门外响起。然而来不及细听，一个坚实的怀抱便压在肩头。
“雀声，又来啦。我叔叔怎么老不消停，喊你来做这事。”
小雀子回头，正对上一个浓眉大眼，五官阳刚帅气的侍卫。“啊！爱力安。”
爱力安是老叔叔的侄子，做守城的工作。这不，三天两头都能看到小雀子拖着一大袋子面包屑上来。
“嘿嘿。”爱力安捏了捏小雀子的脸颊。“都被冻得通红了。快些送完面包屑，就回去吧。”
“恩，好的。”
说罢，小雀子站在墙头，将手中的袋子丢了下去。
只见袋子上系了根细绳子。因为面包屑容易洒落，所以便用绳子系着，慢慢丢到城外。
小雀子的视线也跟着袋子一起到了城墙外。只见城墙的下头，做着一行人。他们身上穿着的，是当年伊斯力给自己穿的一样的袍子。
那些人面无表情，或是愤怒地等着城头。他们大多数人都不动，冷冷地看着慢慢送下来的袋子，脸上满是风霜，印着对生命的苦痛和坚持。
一时间，小雀子一阵心酸。这些人，不正是以前的自己吗。在家乡，灾荒的时候，全是这样的人。
然而，生活富裕的人依旧富裕，而苦难的人愈加苦难。那时候，自己也就是这样稀里糊涂来到金陵，入了宫，做了个小太监。
可就在这时，他看到一个男孩朝着城头跑了过来。
那是一个黑发的男孩。十二三岁的模样。虽然身子很瘦，但跑得极快。小雀子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他快速地跑到那袋子快要落地的面包屑前。
奇怪。小雀子想。平时，自己都是连绳子连袋子一起送下去的。那些牧民看到自己来的时候都一直是不理不睬。怎么今天，这个男孩会跑来的？
然后来不及多想，只见那个城底下的男孩忽地抬起头来，牢牢地盯住了小雀子。
小雀子愣住了。
那……那是一双银色的眼睛！可是，那双眼睛确实怎样的桀骜倔强。小雀子从没见过如此的目光。勇敢的，冰冷的，犀利的，坚持的……
那个男孩就这样牢牢地盯着小雀子，连装着面包屑的袋子到了地上还未察觉。直到，他手中的绳子忽地一紧。彷佛有什么东西在把他往下拉。
小雀子一怔，回过神来。发现，正是那个有着银色眸子的男孩紧紧抓着自己手上的绳子。只见他将一个白色的小布条绑在了绳子上，然后，才将袋子轻轻解下。
而那双无声的银色眼眸，就一直保持着桀骜倔强的光，看着小雀子。
小雀子感到一丝紧张。鬼使神差一样，匆匆将那根细绳子收了上来，塞进自己的袖子里。
做好这一切，他转头看了看四周。幸而，他是背对着周围守城的侍卫，因此都没被注意到。
小雀子快速从城头跑了下去，往老叔叔面包店跑去。
“喂，雀声！跑着这么急做什么？我还要问你有没有带什么好吃的给我哪！”身后，传来爱力安不甘的叫喊。
今天一天，我们的小雀子都不安心。一边做着面包，一边想着那个被自己收在口袋里的小布条。
那上面，到底写了什么。
不会是叫我帮他从城外偷偷进入城里吧？呃，那可是死罪啊，恕我不能帮你啊！
就这样，脑子里塞满了乱七八糟的，直到傍晚，结束了一整天的工作。小雀子抱着满满一袋子烤坏的剩面包往家走去。
到家后，看到了伊斯力。他刚好站在门外，身上穿着铠甲。少年结实的身材被称得很高大的样子。
“恩，是小雀子啊。”伊斯力回过头来看到了抱着面包的少年，露出温和的笑意。
“啊！”小雀子回神。“是啊，这么巧。你今天结束的好早噢。”
“是啊。那些贵族们大多带了不少随从，我们这些守门的侍卫就早些回来了。”
“噢。”小雀子点头。“呐，这些是我今天带回的面包。”
“唔，这么多啊。”伊斯力笑。“这么多，不会都是你故意烤坏的吧。”
“胡说！我怎么会这么做。”
“恩恩。”伊斯力笑得促狭。“是我不好。我的小雀子最善良了。”说着，一个箭步走到小雀子跟前，把手放在小雀子头上轻轻摸着，一副戏弄小宠物的模样。
“哎呀！别摸我头嘛。”秉承咱文明中原人不可披头散发的传统，这些时日以来，小雀子都是每天把长长的黑发束的好好的，惹得每每伊斯力看着他头上多出来的小角，都要来摸摸捏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