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百川准备天一亮将张大海送回家後就和他分道扬镳,因此他也没心情逼著张大海好好享受自己替他标下来的雨浓了,只是淡淡问道:"你们都在说些什麽啊?说得这麽热烈?"
"啊,我们说得可多了。"张大海兴冲冲的来到江百川身边坐下,而雨浓则又羞又喜的别过头去,吓得江百川一下子坐了起来:不是吧,他们两个之所以清清白白的,该不会是这麽会儿功夫已经订下白首之约了吧?因此要把第一次留到洞房花烛夜。
"江百川,原来青楼女子的命真苦啊,要被老鸨克扣赏钱,要伺候那些难伺候的男人,要挨打受骂,唉,真的是太苦了。所以江百川,我已经答应雨浓,要为她赎身了,唉,她还是个清白的女孩子,救出去还可以重新再来,我们虽然没有能力去管其他苦命的女子,但能救出来一个是一个,你说对不对?"
"赎......赎身?用我的银子?"猜想成真了,江百川真的想狠狠抽自己几下,没想到啊没想到,自己这是典型的引狼入室了,而且还是引母狼入室,恩,也不对,应该是他亲手把张大海给推进了母狼窝里。
"恩,是啊,不但如此,雨浓说云香姑娘一直都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所以我答应她,让你把云香姑娘也一起赎出来好了。"张大海眉飞色舞,而江百川则目瞪口呆:"你......你连我的事都想安排?"好嘛,用他的银子赎出这两个女人,然後他要一个,再给自己一个,人情倒都成了他的,安排的多明白啊,张大海啊张大海,你想的真是挺美啊?江百川咬牙切齿的在心里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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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海哪儿知道江百川的心思,还兴高采烈的说:"没有啊,我没有想安排你的事情,只不过你和云香姑娘这麽多年,她对你也很好对不对?何况你不是也说过,她是你心目中真正的女人吗?江百川,其实你一定很想娶云香姑娘对不对?没关系,你就娶啊,你根本不是个在乎别人说什麽的人,而且雨浓说了,云香姑娘这些年,只把身子给了你一个,其实......"
"够了。"江百川大喝一声:"张大海,你倒是想的好主意,哦,我娶了云香,然後你娶雨浓,说,你是不是这麽想的?"其实答案是显而易见的,江百川为自己竟然还用询问语气的愚蠢深深不齿。
"不是啊。"张大海目瞪口呆,不明白为什麽江百川会暴跳如雷,自己不就是提了个建议嘛,何况他为什麽会认定自己要娶雨浓呢?他百思不得其解,茫然道:"没有啊,我没有要娶雨浓啊,我只是认她做妹妹,她都有了心上人了,是个小货郎,虽然不是什麽显贵,但人实诚,俺打算等把她赎出去後,就成全了他们两个,你再帮他们办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这不也是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吗?"
江百川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这张大海的安排真是出人意料,再说他说话干什麽大喘气,早说是认雨浓做妹妹不就好了,害自己白白难受了一场。只不过......只不过:"你刚才说什麽?我把她赎出去,还得负责帮她办一个风光的婚礼?"他......他没有听错吧?大海这爱打抱不平的性子也就罢了,还要好人做到底,若真听了他的,自己再不遏制感情的发展,到时把他娶进山寨,那土匪窝难道要变成劫富济贫的慈善堂吗?
江百川机灵灵打了个冷颤,不行,这麽恐怖的事情他怎麽能允许发生呢?算了,雨浓和云香的事就当作自己一时脑子进水了,反正这几年,她们对自己也不错,又不用花费什麽,但是以後,他一定得离张大海远远的,最好永不相见,只是一想到"永不相见"四字,心头上就蓦然掠过一阵尖锐的痛楚。
江百川没有理会,他拉著张大海就往外走:"行了,这事儿包在我身上,咱们回去吧。"他说,而张大海还有些留恋的望望桌上的茶和糕点:"这麽......这麽急干什麽?把那些东西吃完再走吧,都是咱们花钱买的呢。"呜呜呜,多少银子啊,想想心就在滴血。
"不用管了,你不是说明天女方的父母要去你们家吗?"江百川刻意忽略掉在说这句话时心里那种极度愤恨嫉妒的感觉,想断掉这份情,就必须要自己死心,那麽张大海成婚,他就不能再有任何阻拦的举动。
"啊,是啊是啊。"张大海惊叫,才想起今天自己的丈人就要上门呢,但旋即又道:"不过江百川,也不用急得在夜里赶路吧,那还要穿过一片林子,不是很安全呢。"
江百川哪管他的话,此时正是後半夜,城门早已关闭,江百川抱著张大海穿墙越脊,须臾就来到城外,只要穿过那条山道,就可以到达张大海的村子,他发誓这次一定要把这个土包子放下後就转身离开,不管多麽难受依恋都不可以再回头,世上没有他江百川狠下心来办不成的事情,爱情也一样。
漆黑不见五指的夜里,用轻功在山林中飞奔是不现实的,好在江百川目力过人,白天又走过这条路,地形都记了个七七八八,他自恃艺高,带著张大海就进了林子中。
事实证明,江百川的确是艺高人胆大,啥都不怕的,但他忘了,他身边的某人可是个不折不扣的土包子,连点花拳绣腿都不会的土包子,所以当走到那段临著悬崖绝壁的狭窄山路时,张大海看著旁边近在咫尺望不到底的悬崖就开始有些胆怯,还没等他和江百川说一声,他便觉得脚下一滑,一个身子就直直的向下坠去。
骤变突生,江百川本能的就紧紧拉住张大海的另一只手,而这就造成了他也被对方拽下去的後果,总算他反应奇快,在掉下去的时候,剩下的一只手在空中胡乱挥舞,竟然被他抓住了一棵生长在悬崖中的歪脖子树。
天不亡我啊。江百川在心底庆幸的叫,不知为什麽,明明是张大海带累的他摔下来,可此时他的心中却一点抱怨之念都没有,他只是担心对方有没有被伤到或者吓到,当他低头往下看时,他看到了对方那双惊惶感激的眼睛和他脚下的另一棵小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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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百川的目中闪过一丝惊喜,有了底下的小树,自己完全可以借力用轻功飞上崖去。他们四个人的山寨设计大同小异,都是面临天险绝崖,每次到崖上,自己也是用轻功的,所以这点完全没有问题。
他刚刚松了口气,转瞬间便傻眼了,看著死死拽著自己不敢放松的张大海,该死,他怎麽忘记现在不是自己一个人,而是两个人了。若是可以横抱著张大海,从地面飞上悬崖,这也是没有问题的,关键是现在他只能一只手扯著对方,又身在半空,脚底下的那棵小树只有一指粗细,根本承受不住两人从空中下坠的重量,一旦因此断裂而导致他借力失败,那麽结局只有一个,就是掉进这白雾霭蔼的万丈悬崖下。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放弃张大海,那麽江百川自己是完全可以上去的,若在以前,他毫不犹豫的会这样做,不过一个土包子,自己为什麽要救他,就算对他似乎有了点情意,但自己已经决定要斩断这根情丝了,那麽让他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的确也是一个最好的办法。
不过江百川却是连想都没有想过这方法,此时他只是後悔,後悔自己不应该强行带著张大海在夜色中穿越山林,他明明知道有这麽段悬崖的,四更露重,大海没有自己一般的轻功,失足滑倒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他越想就越觉得愧疚。垂眼看向张大海,却见他也正在犹疑的望著自己。
"江......江百川......"张大海开口,眼神是闪烁的,似乎在害怕什麽:"你......你是会飞的对不对?就像那年俺们村子里来的那个......江洋大盗,刚刚你也带著俺飞过了那些屋子,所以你是会飞的对吗?"
江百川苦笑;"大海,那不叫飞,是轻功,我的轻功虽然不错,不过我们现在是在半空中,底下的那棵小树又太嫩了,无法承受你和我的重量,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们还是别尝试为妙,否则一旦不成功,就只有坠落到悬崖下喂狼了。我们还是等到天亮,或许会有人过来,只要抛下哪怕一棵藤蔓,我便可以带你上去了。"
张大海的眼中闪过一丝感动安慰之色,但随即黯淡下来:"说是这麽说,可这条路本来就很少人走,何况......何况现在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你一只手抓著树枝,一只手抓著俺,怎麽可能......支持那麽多时间呢?"
江百川心念一转,已经知道张大海在想什麽了,他的眉头皱了起来,语气甚至带了一丝愠怒:"你想说什麽?大海,不用这麽拐弯抹角的。"
张大海怯怯的抬眼看他,嘴唇翕动了几下,眼中的惊惶之色愈浓,最後他在江百川的逼问下,带著哽咽的问道:"江......江百川,你......你会不会放开俺独自离开,你......你是可以的......"他後面的话没有说出来,可是那只被江百川握住的手却在试图拼命的抓紧他。
江百川眼中的寒霜退去,心里泛上了千缕怜惜,他也将张大海的手抓紧了一些,带著笑柔声道:"大海,你放心吧,我绝不可能......放开你......就算最终还是要掉下去,我也敢保证,一定会陪在你的身边,这回你放心了吗?"
张大海一下子就哭了出来,七尺高的汉子,哭起来却如同孩子一样,泪水顺著脸颊向下淌,他带著哭腔道:"对不起江百川,对不起,俺......俺太自私了,俺因为怕死......竟然......竟然就怕你放开俺,俺......俺真不是人,呜呜呜,江百川,你自己走吧,有你这句话,俺去了阴间也感激你,你有钱,每年别忘了多给俺烧点纸就行了,俺在阳世里穷了一辈子,去阴间怎麽著也要做个地主。"
江百川终於懂得什麽叫铁汉柔情了,想自己是多霸道无情的一个人,可面对此时的张大海,他却只想把对方哄在怀中好好的抚慰,这就是他的大海,淳朴真实,胆怯的时候绝不去装什麽伟大无私,他肯承认自己怕死,肯承认怕自己放开他的胆怯心理,江百川觉得自己更加喜欢他了。他一向都不喜欢高高在上处处会显出自己多麽无私伟大的那种人,不讲理的他一向认为那种人其实就是虚伪,千古艰难唯一死,在死亡面前谁能不望而却步,对於那些真正从容赴死的英雄豪杰,他在佩服的同时也深恶痛绝,因为那些人就像圣人一般,他们的存在似乎就是用来嘲笑世人的俗气与胆怯贪婪,而自己恰恰就是那世人中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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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样,有血有肉的张大海,却又不失真性情的土包子,彻底让自己的心为之沦陷,他肯在承认自己怕死後又让他离去,就更显出他比那些圣人们还要高尚。虽然说出的那几句话的确让人觉得好笑。
江百川更抓紧了张大海,呵呵笑道:"你啊,这辈子看来是真的被钱亏大了,这时候还不忘要到阴间做地主,就你这善良好打抱不平的性子,我每年就算给你烧座金山银山,也不够你接济那些穷鬼弱鬼啊,到时候你还得是一个土包子鬼,呵呵,所以你就认命吧,好好儿的留在阳世里,留在我身边,我让你在今世就成为呼风唤雨的有钱人好不好?"
"你就别说这些话让俺开心了,你要不放开俺,到时候连给咱俩烧纸的人都没有了。"张大海破涕为笑,却还深陷在死亡阴影带来的恐惧里,可是无论他在心里怎样一遍遍的鼓足勇气,他始终不敢孤注一掷的挣开江百川那只手,他为自己贪生怕死连累他人的行为感到深深的羞愧。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天色渐渐变得漆黑一片,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静夜里,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江百川在感觉到自己力量流失的同时,似乎也能感觉到张大海越来越急促的心跳。
"江百川......你......你撑太多时间了,放下俺吧,否则咱们都得掉下去。"张大海颤抖著声音说,他的语气里充满了绝望。而江百川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闭嘴,这时候要保持体力。"
是的,保持体力,江百川这半辈子也没遇到过这麽糟糕绝望的情况,没吃过这麽大的苦头。因为高强的武功,常常会让他产生一种错觉:自己是无所不能的。可如今他才知道,不用见识什麽天灾威严,只是这一段悬崖,一个心爱的人,便足以让他明白自己的渺小,这种无力的感觉让他深深恼火,却又无可奈何。
额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两只手腕都已经酸麻疼痛,尤其是那只握住树干的手,那里承受著两个人三百多斤的力量,在这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半空中,这种支撑对内力的耗损无疑是巨大的,巨大到江百川也开始喘息。
张大海在底下,即使看不见江百川的表情,仅从那轻微的喘息中,他也能听清楚对方承受著怎样的煎熬,他知道江百川是会功夫的人,才会支撑这麽久,否则如果换成自己,这个时候早就摔下去了,何况他还拉著自己这麽个累赘。
他怎麽会对自己这麽好?他是一个那麽有身份的富家公子,前途无量,而自己不过是个被他嘲笑为又土又穷的庄稼汉而已。他怎麽会为了这麽一个土包子而陷自己於危险的境地呢。张大海不解,但心头又似乎隐隐约约的明白,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他此时除了感动,又添了一些让自己糊涂的东西。
天渐渐亮了,挂在万丈悬崖上的两个人,如被挂在风中的两只烧干了的烤鸡,狼狈无比。
一阵山风吹来,吹得张大海打了几个晃,江百川连忙更抓紧了他一些,虽然那力道几乎已经让人感觉不出来,但是他确实是又用了力。
"江百川,天亮了,没有人......没有人来,你......你放开俺自己走吧。"张大海沮丧的抬头,一滴鲜红的东西落在他的额头,他伸出手抹了一下,入目是触目惊心的红。
再抬头,又一滴血被风吹落,他赫然发现,血的来源竟是江百川握住树干的那只手掌。在手掌周围,已经有些因为渗入了血迹而变得暗红的树皮,而且范围还在渐渐扩大,如果不是这阵山风,血是不会滴落下来的。
"江百川,你......"张大海骇然的叫,眼中又有水气凝聚,并且很快化成泪珠滚出眼眶,他叫完了,又不知道说什麽,只是想扑到对方身上,抱著他好好的痛哭一场。
"没什麽,平时养尊处优惯了,手皮都变嫩了。"江百川咧出一个自嘲的笑,他没有告诉张大海自己布满茧子的手掌此时已经是血肉模糊,只是为这个汉子的泪水而心痛:"别哭,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像什麽话,你以为......这是什麽?是考验......对我......是......是锻炼......经过这一次......我的功力......功力肯定能......能更加精进的......"语到後来已断成几截,他的体力流失太大,连开口说话都变得费力,可他必须说,他不能让大海这麽愧疚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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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俺撑不住了......胳膊好痛......要......要断掉了......江百川,你......你放开俺吧......俺坚持不下去了......俺宁愿掉下去......"
张大海断续的喊著,他是真痛,所以他知道江百川会更痛,不但会痛,再这样下去,他会和自己一起送命。
"大海,你知道......我喜欢你吗?"或许真的不可能再坚持多少时间了,可是如果就这样死,江百川实在不甘心,最起码要让这个老实巴交的土包子明白自己的心意。
江百川很清楚,以张大海那不会比牛机灵多少的心思,想让他明白自己的情意,简直难如登天。
"俺......俺知道。"意外的,张大海竟然面不改色的回答。
"俺也喜欢你,江百川,俺真的也很喜欢你,只不过俺没想到你也喜欢俺,俺以为你这样的富家子根本不会喜欢俺这样的农民,没想到......没想到你竟然一点都不仗势欺人,江百川,你......你真是个好人。"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感动。
江百川不明白仗势欺人和自己喜欢他有什麽内在联系,不过算了,像张大海这样的人,竟然能懂自己对他的真正心意就够让他意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