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误惜朝----苏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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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前渐渐模糊,却还能看清敖宣的模样,一动不动地站着,侧颜隐约可见青黑色的鳞片。
柳席卿却想,长鳞片的敖宣在第一次见时便把他吓了一跳,怎么最后这一眼,还是那样吓人的样子?
其实他还是比较喜欢看见敖宣笑的模样。
他们两个,究竟谁比谁更傻?
绰绰影影之中,依旧是泼墨一般的片段,好似一场褪了色的繁华旧梦。
三千桃花灼灼,泉水在石上缓缓地流。
水中倒影出一个男子的身影,黑发垂散,衣襟松散,微微带着些慵懒。
他坐在水边,静静地看着水中的剪影,水里晃动的那张脸,天地间除了敖宣再不会有别人。
敖宣抬手按在他肩上,慢慢扳过来,轻声道:“有没有觉得身子不舒服?”
目之所及,也可以看见敖宣松散的衣襟中情事的痕迹。
敖宣将下巴搁在对方肩上,带着点撒娇的口气:“你心里,当真有我么?”他的手指修长,慢慢地把玩着对方的发丝,脸上又有些许苦恼之色:“原来想着,你不说出口也没关系,我心里知道就可以,可现在突然觉得有些不安稳。”
一片混沌。
柳席卿只觉得像是走在最荒谬的一场幻境中,又觉得也不全然是幻境。
敖宣手上的温暖还在,连说话的模样都很认真。
可是心底有一个声音不断叫嚣。
假的,全部都是假的。
最后一阵黑暗弥漫开来之前,他听见敖宣在耳边慢慢唤了一声。
清南。
可这一声,却让他浑身冰冷。被骗的人不是他,最后魂飞魄散的也不是他,为什么会这样凄凉?
就好像亲身所受一样。
“元君,柳……他怎么样了?”檀香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敖宣倏然站起身,语调微微急切。
凌虚元君,是天庭之上最擅长治疗之术的仙君。当年上古一战,不少感染妖气的天兵天将都是经他之手治愈的。
凌虚元君一身道袍,抬起眼淡淡地看了敖宣一眼:“没什么大碍。”
敖宣只觉得如释重负,有气无力地应了声:“那就好。”
凌虚元君面无表情,语气寡淡:“我劝你还是不要进去的好,趁现在回东海去罢,以后都不要再上来了。”
敖宣一怔,一时有些想不明白:“元君何出此言?”但是听见柳席卿没事,这件事更加让他高兴,便不再放心上:“若他还没醒,我就坐在旁边看看,不会吵到他的。”
凌虚元君也没勉强,顾自走开了。
敖宣定了定心神,推门走进去。
这个世上,如果还有什么人是要他珍惜的,不再说一句假话的,就是柳席卿。他没有法子再放手,不管对方是不是愿意,是不是接受。
柳席卿已经清醒过来,正坐在床边理衣着靴,见他进来只是抬头看了一眼,没什么反应。
敖宣走到他身边的时候,他只是微微一抬头,眼中仿佛映着秋水,不似冷淡,也没见的高兴。
敖宣低□半跪在柳席卿面前,握着他的手搁在膝上,轻声道:“那一剑全是我疏忽了,抱歉。”
柳席卿淡淡道:“那是失手,怪不得你。”
敖宣看着他,不由微微笑了,却不知为何又紧张起来:“其实我还有话要向你说。”他垂下眼,脸上微微发烫:“以前的时候我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喜欢上了。现在,也不知道是不是迟了,不过总好过没有发觉……”
柳席卿突然按着他的肩,微微一笑:“如果我说,我要上面呢?”
“嗯?”敖宣始料未及,怔怔地看着对方。
“我是说,□的时候,我要在上面。”
敖宣神色古怪,迟疑了好久才道:“你怎么……突然这样说?”
柳席卿淡淡地看着他,却没说话。
敖宣想了一会儿,突然站起身动手解衣,仅剩了单薄的里衣才停手:“你想要我怎样,怎样才能教你满意?”他缓缓低□,凑近柳席卿的耳边,低低道:“若是你想用这招吓走我,只好告诉你,别白费心了。”
柳席卿原本没有断袖的癖好,也未必会来真的,他也不怎么担忧。
虽然还是耍点小小花招,但是这应该不过分罢?
“我也没想就此吓走你……”柳席卿抬手抚着他的背脊,“你现下一定想着,柳席卿不会来真的,最多做足样子,再不济最后制住他就是了,反正不过是一个凡人,能有什么本事?对不对啊,敖公子?”
敖宣脸上神色不变,微微眯着眼笑了笑:“你做到最后就知道了,我到底会不会反悔。”他侧躺在床上,衣襟松散,眉目清俊,更显得如诗如画。
柳席卿看着他也笑了一笑:“那便试试看,我也想知道你会不会反悔。”说话间,已经伸手滑入他的衣下。敖宣居然一动没动,任由他摆弄。
突然眼前一花,敖宣被一股力翻过身去,微凉的手指顺着他的背脊又接着往下滑。他苦笑不已:“席卿,你便这样性急,起码也要吻几下再开始罢?”
柳席卿挨着他身上,轻轻问:“怎么你是第一次在下边么?以你的相貌,总不至于没人看得上。”
敖宣闭上眼,静静地开口:“敢使强的早就死干净了。”
席卿,你是第一个可以这样做的人。
柳席卿在他耳边淡淡地说:“敖宣,你转过头来,看看我到底是谁?”
敖宣一僵,缓缓转过头,只见柳席卿的身上闪过一道淡紫的光芒。光芒之后,黑发陡然长了许多,一直垂散到腰后,一双细长的凤眼还是当年在千军万马中风情云淡的模样,只是看着他的时候冷冷的、没有半分情绪。
敖宣看着对方,头一次明白张口结舌是怎样的,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柳席卿轻轻一笑,凤眼中光华流溢:“怎么了,你已经不认得我了?”他抬手拂过敖宣的侧颜,语气轻缓地开口:“可我一直记着你,还记得你当初怎么令我魂飞魄散的……敖宣,你欠我的,准备拿什么来还?”
“东华……清君。”敖宣还是看着对方,那眉目就和当年见过的一模一样,丝毫不沾凡尘的俗气。
东华清君微微一笑,懒懒地拖长声调:“很好,你还记得我。当年我下凡应劫,就怕中间出了什么差错,才将魂魄分为两半,却不想已被你害了一次,这一次又差点死在你手上。我们的仇怨,果真是不共戴天。”
敖宣只觉心头一阵冰冷,兜兜转转,到头来自己爱上的竟是最痛恨的人。他抓着被褥,口中有一股血腥之气涌起。
东华清君拂了拂衣袖,仪态闲雅,醉人的凤眼中却满是怨毒:“敖宣,我今日不来亲手了结你。只是从今以后,你莫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敖宣看着他转身出了房门,再没回头。
就像当年相逢,他站在菩提树下,看着东华清君淡淡回首,眼中却全然没有别的人。
转眼沧海不再,桑田已逝。
另一人早就抽身而去。只有他还在等,还在期盼,等到后来都忘了最初的悸动,只剩下恨意汹涌。
敖宣第一次见到东华清君的时候,是师父南极仙翁那里。
他那时早已经听过这位仙君的名字,简直都能将耳朵听出茧来。
那一日,东华清君来寻师父下棋。
寻常仙君便是连着下几天几夜的棋,也不见得有谁会在意。可是东华清君一来,方圆百里的仙人都来了。
敖宣站在菩提树下,只见东华清君迎面过来,青衫飘飘,被一群人众星拱月着,清华高贵不可靠近。他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到底是生了什么模样,眼中便只剩下一个淡淡的背影。
他同东华清君不一样。
他只是半龙,同那些身为真龙的兄弟比,自然不受宠爱。
他便是这样远远地站着,也没有羡慕,个人都有个人机缘。
东华清君突然停住了脚步,淡淡回首,往他这里看了一眼。
那时起了风,头顶的菩提叶子沙沙作响,敖宣只能听见他低声问了:“……那里的……是谁?”
他回首的时候,微一挑眉,凤眼光华流转,十分醉人。
后来他才听别人说了,东华清君每隔一段时候,便会来寻南极仙翁下棋,然后在这里住上几日。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敖宣有一次见到东华清君在池塘边画画,背影挺秀,仙气飘飘,微风拂过,轻轻带起他垂散在肩上的长发。这样看过去,仿佛浓墨挥毫、朦朦胧胧。
他看见东华清君慢慢收了笔,将画卷起,突然微微一笑,犹如春风拂面,满目的姹紫嫣红繁花似锦。
他看着那青衫疏离的背影去得远了,才走近去收拾池塘旁边一些废掉的宣纸。
他明明知道不该打开看,却还是忍不住。
不是山水,也不是花鸟鱼虫。画上,只有一个人,背后那一片山川江河不过是陪衬而已。
那个人,一身铁衣,斯文儒雅,负手而立,淡看世间云舒云卷。
他将画揉成一团,全部都扔到池塘里。
墨色渐渐浸染开来,他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
转眼间五百年,悬心崖上云雾依旧,稚气少年却已长成翩翩儿郎。
那年黄帝同蚩尤部落之间起了冲突。
黄帝发兵征讨蚩尤,应龙为大将,敖宣为副将。
那时候的敖宣已经是水族的护族神将。
这场战事连绵许久,最初几场都是以败退告终。敖宣自问沉得住气,胜负之事,不到最后终究不能定论,也不焦躁。他走过那些纷争纠结,也不在乎多输一次,只是最后一次必会连本带利还回来。
那一日,东华清君到了军营,那一日亦是这场战事第一次得胜。黄帝帝座下令休整三日,以酒欢庆。
敖宣被手下几名副将劝了不少酒,正微微有些上脸,便一个人离开军帐透透气。他自不会走到篝火边同下属坐在一起,自己这样的身份,他们见到自己恐怕都不能尽兴了,只是隐约觉得有些寂寞。
“那穿青衣的可是帝座最信任的东华清君?”
“可不是,据说这位很久以前就随着帝座,立下不少功勋。”
“这样看,生得未免太文弱了,也不知道能不能上战场。”
敖宣听着几个兵士议论的声音遥遥传来,心想就算他同东华清君站在一起,还是不一样的。 他正想着,突然下巴一凉,被人用两指轻轻托起。敖宣抬头看见的是一双醉人的凤眼,微微眯着,眼角透出无限风情。
他僵着身子,不知是该打掉这人的手,还是立刻拔剑。
那人轻轻一笑,凤目流光溢彩,凑近了低声道:“果然生得一副好相貌……”
敖宣开始想落荒而逃。
忽听身后一道儒雅的声音叹笑着:“东华,你当真喝多了。”
敖宣听到这个声音,才刚松了一口气,突然眼前一黑,嘴角竟然有湿润柔软的感觉。他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身后那个一身铁衣,却异常斯文儒雅的男子已经一把将东华清君拉开了。
“是你啊,”那儒雅的男子看见敖宣微微一怔,“刚才应龙说寻不到你,原来是躲在此处了。”
敖宣忙低下头道:“回帝座,敖宣适才觉得有些气闷,就溜出来随便走走。”
黄帝拍了拍他的肩道:“你去吧。”
敖宣应了一声,就转身回军帐。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就这么茫茫然抬手抚过嘴角。他最恨别人拿他的相貌做文章,那些心思龌龊的早就被他一剑劈成两截,这次却一点的,都不厌恶。
东华清君却不舒坦,喝多了整整呕了一晚,早上起来还觉得脑后阵阵抽痛。
他粗粗回想了一下,似乎没有做出什么太失仪的大事,也便没多在意,便在军帐中躺了一天。白练灵君来了好几回,次次都是来嘲笑他,气得人发慌。
三日后再次开战,却诸多不顺。不管怎么进攻,蚩尤的军队都将他们挡了回去,应龙化为真身,在空中飞着,不断引来大水,也冲不散对方大军。
黄帝皱着眉看着,眼中颇有忧色。
东华清君请命几次,却被勒令不准出战。
这一战连着持续了几日,两方各施其术,忽而雷电交加,忽而晴空万里,忽而阴风阵阵,眼见这整整十多天都没分胜负。
东华清君便跪在帝座的军帐外请求出战。黄帝开始坚持不允,到后来也拗不过他,只得出帐相扶:“东华,蚩尤的大将不是可以随意对付的,这几日出去的全部都没回来,你可知道?”
东华清君弯起细长的凤目,淡淡道:“只是东华见不得帝座担忧。”
黄帝叹道:“吾能有东华,何幸之有?”
东华清君那日穿着淡青的外袍,里衬是雅白的,更显得清雅出尘。他低下眼,语气平缓:“这亦是东华的荣幸。”
有些事,不必说出口。
能得轩辕这一句,便足矣。
东华清君饮了送别酒后,手握玉剑,踏着祥云深入敌阵。
只见敌方上空紫气漫天,之中夹杂着电闪雷鸣,疏忽又有一道妖气直冲上来,那紫气便淡了些。
一紫一灰两道气息不断相撞,却始终不分胜负。
突然听到敌方传来一声类似野兽负伤的吼叫,响声震天,甚至盖过了雷声。
应龙喜道:“看来东华得手了。”
话音未落,只见那道灰色的妖气暴起,将那紫光冲得支离破碎。黄帝脸色剧变,道:“不好。”
应龙瞬间化身为龙,金光闪闪,冲向敌方阵营。他遥遥看着敌军深处涌起一丝紫气,只有淡淡的一分。就在这紫光之中,东华清君缓缓升到空中,淡青的衣袖上沾着鲜血,可手中却拎着敌方大将的头颅。
应龙飞过去,将他托在背上,在自家军队的空中飞了一圈,方才缓缓落下。
东华清君提着头颅,脚步有些不稳,衣衫都湿透了,可背影依然挺拔,待走到黄帝面前,单膝跪下,将头颅托起。
黄帝接过头颅,许久才道:“东华,辛苦你了。”
东华清君站起身,微微笑道:“帝座言重了。”
周围突然爆发起一阵欢呼,那双细长的凤目却始终风情云淡。
敖宣看着东华清君转到无人的地方,方才靠在帐篷边上,袖中有道鲜血缓缓淌下。他按住伤口,手心涌起浅淡的紫气,好不容易才止住了血。
这是仙力用尽的前兆。
敖宣走到东华清君面前,却想不出该说什么。
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以前也没有谁来安慰过他。
东华清君眯着眼看着眼前的俊秀少年,依稀有那么些眼熟,但是现下筋疲力尽,哪里这个心思去计较,准备绕过他回去直奔床铺。
敖宣见他走过了,忍不住问:“你,没什么要对我说的?”
东华清君奇道:“说什么?”他不记得认得这个少年,整日见的人太多,哪里能个个都记住?
敖宣怔了一下,突然大步走开了。
终究还是不一样。
他每日听了这许多东华清君的事情,毕竟还只是陌生人,而已。
东华清君再见到敖宣时,是作为钦使慰劳先锋军。
等了几日,都不见主帅来见。且不论是东华清君亲至,就算是黄帝派来的随便哪个人,也没这样怠慢的。
东华清君涵养再好,待了一阵子也忍不住了。他径自走到主帅帐外,听到里面一个苍老的声音传出:“六公子,你也该去见见东华清君,毕竟是钦使,这样让人家等着,也有些失礼了。”
东华清君笑了一笑。原来不是太忙没时间过来一趟,而是有人故意给自己来个下马威呢。
另外一个声音很是俊秀:“东华清君又如何,生得和女人似的,不过仗着帝座宠幸,也不知帝座宠幸他什么?”
东华清君大怒,他最恨的便是背后这等龌龊言语。
他心里如何计较,突然被点得清楚明白,还抬到这侮辱人的地位,实在不能忍受。他一把撩起帐帘,语气冰冷:“帝座到底宠幸我什么,若你想知道,我们来说一说,这也是不碍的。”
那长者见到他,慌忙伏在地上,语气惶恐:“清君请恕罪。”
东华清君淡淡道:“你们何罪之有,嗯?”他转头看着另一个,心中微微惊讶,便是那日拦住自己的那个颇为俊秀的少年。
敖宣脸上没一丝惊慌,垂下眼道:“适才说了些对清君不敬的话,还请清君见谅。”
东华清君想到自己少年时候,顿时也气不起来,自己总不至于还同一个孩子计较罢?他手中折扇一顿,对老者淡淡道:“也罢,你家公子年纪还小,我也计较不了那么多。”他转头看了看敖宣,伸手用折扇在对方肩头一敲,微微笑道:“你叫什么?以后遇上了也好再亲近一番。”
推书 20234-01-17 :禁锢----熙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