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精时代 番外 狐言乱语----月光夜叉

我的头昏昏沉沉，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只觉得疲倦得很。耳边听到一个兴奋的声音欢叫道："牙，快看，多好看的小狐狸啊！我们把它带回去吧？"
一个低沉而清冷的声音淡淡道："随你。"
然后一双手伸到我的腋下，将我抱起环入了一个暖烘烘的臂弯。冬夜的寒风冻得人骨头生疼，这突如其来的温暖使我心头一松，眼皮一沉，昏睡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沉，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四壁雪白的房间。我虚着眼悄悄偷望四周，房里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除此之外再无一物。当然，这里还有一个人。
我闭着眼假装翻身，刚一动，就听到他欢快的声音："牙，快来看，它动了！"
悄无声息的脚步，如果不是我的耳朵经过训练，恐怕根本感觉不到他的靠近。脚步停驻，那个我昏睡前听过的冰冷声音再度响起："阿九，开店时间到了。"
我悄悄虚了虚眼，就看到阿九撅着嘴赌气似的跺脚："臭易牙！你就不能表现得兴奋点么？每次都这样，真没情趣！"
易牙一袭黑衣，冬日午后难得的阳光从他背后的窗户斜照在他的身上，却没有一丝暖意，只觉得那光也变得阴冷发硬。
他的声音却明显放软了些，像是逗小孩一般："九，听话......"
阿九如八爪鱼似的攀上他的肩，把头埋在他的脖颈上耍赖："不要嘛......好久都没放假了，我们今天休息吧，好不好嘛？"
易牙无奈道："那你休息吧。"说完，他便放下阿九，转身离开，开门关门一气呵成。
阿九正要追上去，我适时的睁开眼，对着他龇了龇牙。他马上跑到我身边，伸手来摸我的头。我不屑的躲开，慢慢从床上站了起来，虽然脚还有些软，但已经能站住了。
阿九似乎忘了要去追易牙的事，兴奋的对着我说话："喂，小狐狸，你好啊！"
我有些鄙夷的瞥了他一眼，心道："小白，你好。"
他自然没有听到我的心声，继续在哪里自言自语。还自作主张给我取了一个名字，那名字取得，我只能说他真是我们界狐狸的耻辱。
虽然他变成人，但身上那股狐狸的味道并不比我淡，当然这也是因为我的鼻子太过灵敏才能闻到的。那些傻乎乎的人类居然把他当做同类，这真是弱者的悲哀啊！
阿九抱着我到外面显洋，一路上总有人驻足回望，我并不喜欢这种如同观赏笼中珍兽的探奇目光。这些肆无忌惮的无知人类的眼睛，若换了平时早被我挖了丢去喂狼，今日却只得作罢。
我正有些发困，便索性闭上眼任凭他抱着我在路上飞奔。他的臂弯有熟悉的味道，于是我再次睡着了，这一次却睡得不长。因为我被人吵醒了。
吵醒我的自然是阿九，只听到他大声的嚷嚷着："小三，小三，我带了好东西来，你快出来呀！"
一个懒洋洋的女子声音幽幽道："小三的事多得很，你不去鸡店给易牙帮忙，跑到我这里来作甚？"
阿九似乎有些忌惮这个人，说话的气势明显弱了下来："我得了一只小狐狸，想给小三看看，只看一会儿就走的......"
女人咯咯笑了起来，那声音煞是好听，引得我睁开眼歪着头去看她生得何等模样，结果还没看到就被人挡住了。
挡住我的人正是阿九口中的小三，这小子长得不错，不过让我不爽的是他居然长了一头暗金色的头发，当然那颜色自然是没有我的毛色好看的。
"小狐狸？让我看看。"小三的声音清亮，说话的时候嘴角挂着笑意，和阿九那傻乎乎的笑的确有着天壤之别。
阿九献宝似的把我递给小三，我的爪子死死扒在阿九身上，死也不过去。阿九扯了几下，只得歉意的笑笑："它好像不乐意哩！"
小三微微一笑："没关系，这样看看也好。"
言罢，他便围着我看了一圈。我斜了他一眼，这小子长了一对玄色的眸子，如果挖出来做成项链没准儿会很好看。
他"咦"了一声，道："居然是紫色的眼睛......这狐狸还真有些特别！"
阿九得意道："这是我昨天和易牙一起去采药，在山路上发现的，你看，它还有一身金色的毛，这样的品种可是少得很呢！"
小三诧异道："金毛紫眸？我怎么觉得有点怪怪的......"
这时，我又再次听到那个懒洋洋的声音："阿九，我好像听谁说过那个胡不归就是金毛紫眸，你把这狐狸带回去，不怕易牙吃醋么？"
阿九一下子弹了起来，涨红着脸大声道："姚精，你别乱说！牙才不是这种小气的人呢......再说，这小狐狸身上一点神力都没有，更不是九尾狐，跟我哥没有任何关系的！"
姚精咯咯笑道："我不过随口说说，看你急的......"
小三也笑道："阿九，你不会是想把这狐狸当圣诞礼物送给易牙吧？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他不会喜欢的。"
阿九"啊"的叫了起来："你不说我都忘了！圣诞节还有几天？"
小三皱眉："三天。"
姚精幽幽道："其实易牙对这些洋节根本就不感冒，你何苦折腾。"
阿九急急道："他不在乎没关系，但我的心意必须要有的。
我在他的袖子上蹭了蹭脸，觉得又困了。我听到他在絮絮叨叨的向那个小三打听该给易牙送什么礼物，越听越觉得烦闷，于是蜷作一团闭目养神。
结果，我又睡着了。
然后，我被自己的肚子给吵醒了。回头想想，的确有些日子没吃东西了。不过我对于阿九给我准备的这些食品却没有什么兴趣，生肉这东西我好多年不吃了，怕拉肚子。
阿九自语道："难道是家养的狐狸？可惜我是半妖，听不懂狐言，如果哥在，他一定知道你想吃什么......"
然后，易牙冰冷的声音从我背后响起："我们吃什么，他就吃什么。"
我虽不喜欢他的态度，但他的话却没有什么错，我的确就是这么想的。
那一顿饭我吃得很饱，饭菜相当可口，这个冰块男人的厨艺不错，家常小菜能做到这份儿上，也是人才了。
阿九自己吃饱喝足之后又开始折腾我，他反复端详之后，傻乎乎问易牙："牙，这只狐狸吃饭怎么这么斯文？我几乎看不到它嘴动。"
易牙埋头数饭粒，没有回答。
阿九继续对着我发呆，难道没有人教过他，这样看"人"是很没有礼貌的么？我索性不吃了，歪着脑袋对他眨了眨眼。
他仿佛被电击了一般，顿时呆掉了。我满意的摇摇尾巴，咧嘴露出一个狐狸的笑容。
阿九的声音发颤："牙......牙，它在笑！"
易牙冷冷道："他一直都会笑。"
阿九呆呆道："我还以为它是普通的狐狸，看来我错了。不过如果它已经成精了，我应该可以感觉到神力啊......"
易牙继续数饭粒。
我开始欣赏起他的淡定了，这男人的确是个角色。
阿九抓耳挠腮，看样子还在为此事烦恼。我跳离饭桌，在沙发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趴好。
阿九很郁闷的开始收拾碗筷，易牙默默数饭粒。待到阿九端碗去厨房的时候，易牙突然站起身踱到我身边，我懒懒的看着他，眼皮又开始打架。
易牙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遥远，不过在我睡着之前我还是听清了："欢迎回来，胡不归。"
我心底暗自发笑，再次见面居然是这样的情景，真衰啊......
那夜，我睡在阿九的身边，他的脸紧贴着我的脸，我可以听到他均匀的呼吸，这是以前他在我身边从未有的。他总是有些怕我，就算和我紧密无间的时候，他的呼吸也是急促而紧张的。我想叫他别怕，却知道有些事，不是说出来就可以解决的。
易牙就在一旁打坐，我听到阿九唤了他几次，他也没有回应。我知道他对于我的到来心存芥蒂，但我现在没有精力亦没有心情去解释这许多，困意再次袭来，我又睡了过去。
第二天，我的精神恢复了许多，一大早阿九就带着我出了门。我看到他给易牙留了张条子，写了什么没看清，我也没那份闲情。
七境结界果然厉害，一棵小小的七日草就让我无功而返，现在不仅恢复不了人形，还一点神力都没有。七日草，若真如名字所示，那就还有两天了......这此之前，也只好由着他折腾了。
阿九抱着我在妖精城的大街上晃悠，此时的节日气氛已经相当浓厚。圣诞节前的妖精城和别的城市没什么两样，自从这个西方的节日传入东方大地之后，便如同别的外来事物一样被这个有着数千年历史的泱泱大国如海纳百川般纳入囊中，收归己用。
阿九一直是个什么热闹都喜欢凑的人，沿街的小店他是挨个去看，看到什么都稀奇，什么都想摸一把。可转了一圈，也没见他买什么。我好容易养足的精神又给他折腾没了，就听到他嘴里嘀咕："也不知道牙喜欢什么......"
可惜我现在依然不能说话，不然一定把他骂个狗血淋头。那个冰山男喜欢的东西不用买，直接把你打包给他就得了。
想到这里，我突然发现自己居然一点都不会心痛。以前想到把阿九拱手让人，虽不至于伤心，心底却还是隐隐作痛。到如今时过境迁，竟真的没有丝毫感觉，也不知道是时间治愈心伤，还是我压根就没有真心爱过......
这样想想，竟有些悲哀了。
其实，对于易牙我是欣赏的。虽然他木讷到人神共愤的地步，但阿九也只有跟了他，我才放心。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居然真的将自己放在了哥哥这个位置上。想想也觉得好笑，这世上我总以为自己找到了可以相伴一生的人，到头来终还是离我而去。
也许，妖的一生还是太长了，天地间的长相守终有腻的一天。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便抽身而出，对于我何尝不是解脱？只是看到这两只，我又不觉有些疑惑，为何我体会不到这样相知相守的乐趣......莫非我一直以为的真爱都是些自以为是的虚无？
思考这样深奥的问题，我一直都不太擅长。就如年少时一般，不断提出问题，却永远找不出答案。
在圣诞节的前一天，我的法力已经恢复的七七八八了，只是依旧不能变身，但可以说话。
我却没有对阿九说过一句话。
倒是趁阿九在卧室里躲着给易牙准备礼物的时候，我溜到厨房跳上橱柜，对正在做饭的易牙道："明天我就走了，别告诉九儿。"
易牙低着头切土豆丝，一言不发。
我轻巧的跃下，慢慢踱出，背后是易牙冷的不能再冷的声音："他会想你。"
我缓缓回首，慢慢仰头，四十五度角对上易牙那双碧波微澜的眼眸，云淡风轻的笑道："你吃醋么？"
易牙皱眉："原来狐狸笑起来这么难看......"
我愤愤的扭头，尾巴在身后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嫉妒，这纯属嫉妒！
圣诞节的早晨，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本想直接走人，但对于阿九折腾这么几天准备的礼物很是好奇，所以决定等到晚上再离开。
由于阿九的坚持，这一天他们都没有去开店。那间鸡店我倒是跟着阿九去了一次，看来还不错。我说的不错，是指那些鸡肉。对于他们这种古怪的行为，我依旧是不理解的。有这份闲工夫倒不如做些更有趣的事，不过这也许就是他们的相处之道吧，平淡中的爱情不见得绚烂却长久的多。
我实在不愿意在家和他们大眼瞪小眼待到天黑，于是抓了隔壁家的猫变作狐狸的模样，自己溜了。
大街上随处可见戴着红帽子招揽生意的人，假扮的圣诞老人也是比比皆是。我变作一个普通人模样，随着人流在街上漫无目的的闲走。
不知为何，突然心里觉得空荡荡的，周围的节日气氛愈是强烈我的胸口愈是觉得发闷。于是使个障眼法，抽身飞到半空中，站在云端鸟瞰大地，红红绿绿的人间隔着云雾看上去就像是一幅淡彩画，比身在其中好看了许多。
御风飞翔，也不知要去何处。其实我又何尝知道过自己的去处......曾经追逐的梦，早已破碎。胡八死后，重振青丘山一度成为我生活的全部。如今新主已经选出，我也乐得从繁务中脱身，做些有趣的事。
听了六尘七境的传说，便踏上了寻访之路。墨玉也被我丢在青丘山过冬，它那个样子实在不适合远行。上一世的重创已经注定了它再也无法修炼成人，没了前世的记忆，就这么做一只普通的鹦鹉，这何尝不是一种快乐......
只可惜太过高估自己，真是出师未捷！
飞得累了，随性降下地面，竟已是到了山中。这妖精城地处盆地，四面环山，倒也并不稀奇。只是这山中竟隐隐透着灵气，看来住在此地的亦决非寻常。
我正无聊，看看天色还早，索性在此一探究竟，打发时间。
山路崎岖，白日里竟有瘴气环绕山腰。我一路上并未看到任何可以生出瘴气的地方，空气中弥漫着的气体应该是人为，只是这样大范围的瘴气不知是如何造出的。念及此，我对着山中人更是有些好奇了。
往前走，瘴气愈来愈浓，沿途已不见鸟兽痕迹，连树木也都是死气沉沉，不见一点生气。
我屏息而上，浓烈的味道竟像是有形体的帷帐，阻碍着我奔驰的行动。再到后来，连四周的景象也看不清了，漆黑的气体将路淹没，我闭上眼凭着直觉向上攀援，脚不沾地的在树与树之间移动。如果没有猜错，这里不仅弥漫瘴气，更是一座迷宫。若非当年被胡八丢在青丘山的迷阵里修炼，我也不会这么快发现此处的蹊跷。
如果说刚开始只是好奇，那么现在我对于这个设下结界和迷阵的人已经到了非得一见的地步了。
不过当我真的看到这人的时候，我还是愣住了。
山道上远远站着一个白胡子大和尚，那笑容可疑的让人看了就想狠扁他。
大和尚见了我，也不吃惊，只是颇有些遗憾的说："我本以为这样的迷阵是无人能破的，看来还得费些周折才行了。"
我轻捋额发，媚眼一笑："这迷阵的确无人能破，只是不巧碰上了我......"
大和尚乐呵呵道："来者是客，请到小庙喝杯茶，歇歇脚吧。"
我本以为这样费尽心思阻挡外人进入的地方定然有与众不同之处，结果进入之后才发现，这里平常的和其他山间小庙一样。若说不同，不过是更清净，更寒酸罢了。
但当我真的步入禅堂之后，才发现，我错了。
那人独坐禅堂中央，静默如水中无声绽放的一朵白莲，白衣如水，纯净的眼眸中没有一丝涟漪......
我知道不该拿他和胡九相比，只是不知为何，看到他的刹那，我竟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她。
他的声音清澈如泉水低吟，乍一听竟有些像我自己在说话，只是他的声音更低沉些。
"尊驾从妖精城来？"他问。
我注意到他虽然脸朝着我的方向，眼神却依旧迷离。我淡淡道："何以见得？"
"尊驾身上有我熟悉的味道。"他说话的时候带着笑意，那一刻我竟突然有一种不敢高声说话的感觉，似乎只要声音大了他便会消失一般。
他明明带着笑，却有着一股与世决绝的毅然，那笑容不过是看透生死别离的淡然，一时间风流如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他道："忘了问尊驾姓名，真是人老了，记性也差了......"
我回过神来，盈盈笑道："胡不归。"
"在下听歌。"他微微愕首，算是打过了招呼。
我还来不及消化这四个字给我的震撼，就听到站在一旁的大和尚小声对他说道："师伯这样随便告诉陌生人姓名，只怕......"
他云淡风轻的一笑："胡公子身上没有一点杀气，反倒有我熟悉的气息......你难道不是因为这样才领他来见我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