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郡主派了人来请少爷过去一趟。”
“什么时候的事?”
“就刚才,老朽马上就来通报了。”
“知道了,我整理一下便去。”
方总管应了声“是”,便退了下去。颜子曦看了看床上昏睡的人,眉头一皱。过去给风行烈拉好被子,颜子曦略有所思地离开房间。
澜郡主果然有行动了。颜子曦忽地一笑,嘴角挂上自信的光彩。
阳光经过窗外的枝叶,散落在房间的各处。风行烈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过来,只是身体一阵颓软,不听使唤,他便干脆多躺一会。此时,手脚似乎有了点知觉,他便强撑着下了床。
风行烈见了桌上的早点,手碰上碗壁——已经凉了。外头的天气不错,风行烈慢慢挪动着双脚,双手扶着家具,一步一步往外走去。
阳光中的风带着暖意,温暖而且柔和。风行烈走到不远处的凉亭外,在迎着阳光的地方坐了下来。
闭上眼,靠着大理石的柱子,迎面是暖和的风……身体不自觉的也跟着暖和起来。
不知道韩柏现在怎样了,大概会担心得到处乱奔乱跳吧。看来,得想个办法让韩柏知道自己的行踪。
风行烈缓缓睁开眼,仔细看着这个院子的四周——假山石、凉亭、养着锦鲤的小池塘……这样的大宅院,在京城应该只有城东才有。在看看四周,竟没有一个看守的人,看来颜子曦是铁定自己不可能逃出去。只是,以他对颜子曦的了解,颜子曦这样谨慎的人,想必比较喜欢暗中派人监视,而事实也确实是这样。这看似无人的院子里面,到处都藏有颜子曦指派的人,时时刻刻监视着风行烈的一举一动。
风行烈自嘲地笑笑,有合上眼睛。
颜子曦来到澜郡主的处所,正要进去,却遇到澜郡主的婢女会柯。
“颜公子来见郡主么?”
“嗯。”
“郡主跟奴婢说了,要是公子来了,就让公子先到书房等会儿,郡主有点事必须先办好。奴婢现在就领公子过去。”说着,会柯已转身走在了前头。
颜子曦走着想着,总觉得奇怪——什么样的急事要澜郡主亲自去办?铁将军一直跟在他的身边,萧老也到了京城,按道理,怎么也用不着郡主亲自出去。
事有蹊跷!颜子曦心头忽然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风行烈?!
颜子曦一声不响,撇下会柯便要离去。
“少主。”
闻声,风行烈徐徐睁开双眼。来者很高大,背着阳光站在风行烈面前,使人无法看清其相貌。风行烈动了动身子,稍微挺了下腰身。那人见风行烈已经醒来,便也挪开了点位置,站到风行烈的旁边。
此刻,风行烈总算看清楚来者何人。
此人年约六十,胡子头发都已经花白,双目有神,他浑身上下却散发着慑人的气势。风行烈看着此人,有着说不出的熟识感,总觉得他是认识这样一个人的。
虚将军?对了,虚将军也有这样一双凌厉、睿智,能洞悉一切的眼睛,还有这种不怒而威的气魄。
“在下萧仲省,见过少主。”萧仲省抱拳说道。
萧仲省?这名字哪儿听过?
风行烈尽可能地翻开所有记忆,想要找到这个名为萧仲省的人。
“萧将军……?漠西大将军萧仲省!?”
“难得少主还记得老臣。少主,近年过得可好?”萧仲省看着风行烈,道。本来很平常的一句问候,在萧仲省的口中却问得别有意味。
风行烈没有回答,他看这萧仲省的双眼——眼里并没有自己。
“多年不见,将军依然宝刀未老。”
“少主见笑。想我大元朝气数未尽,老臣又岂敢放下复国大业架鹤而去。”言下之意,便是你风行烈身为皇室后裔,却贪图安逸将大好江山拱手让与敌人,如此行径,怎配当我大元王者。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人各有志,不知将军此行来访,可有要事?”风行烈笑问道。虽是询问,可风行烈心里明白,能让漠西大将军心甘情愿为其效犬马之劳的,定必只有一个人。
“老臣奉命,请少主走一趟。元室蒙难多年,想必少主也想见见失散多年的至亲。如今时机已到,老臣来请少主过府,好与亲人团聚。”
“是吗?将军还真是大元朝的忠臣。如此说来,既是萧大将军来请,在下是非去不可了。”风行烈边说边扶着柱子缓缓站起来。
手触及柱壁,竟是透心的寒意。
“有劳将军稍待片刻,在下去打理一下,便随将军出去。”风行烈也不管萧仲省是否愿意等,便径自回去。萧仲省见风行烈步伐缓慢沉重,虽不至于倒下,却也不见得稳当。之前听澜郡主提起过风行烈中毒之事,看来不假。现下他虽服下解药,但体内余毒未清、身体虚弱,量他也是插翼难飞,便由他去。
风行烈见萧仲省没有拦住自己,估计他是看定自己无法逃走才会如此松懈。风行烈心想:那解药服下去已有好几天,虽是保住了性命,可身体还是未见起色;功力也未见恢复,就连残留体内的余毒也无法运功逼出来。如今,只能设法通知韩柏,就算自己无法离开,起码也要让他们得知有人要颠覆大明,好及早提防。
风行烈拿起那件蓝色外袍,想起那时韩柏兴致勃勃说要出去游山玩水,自嘲地笑了笑。那时,韩柏一副经验老道的样子,说什么出门在外须得万事小心,还说出门远行,银子要特别小心。那时风行烈还暗笑他以前定是被抢过才会这般紧张。
无意之间,手顺着移到腰间一摸——
嗯?这是?!
风行烈灵光一闪——银票?那时候,韩柏说万事都要留个后着、给他们俩缝在衣服里面的银票?风行烈轻轻挑起一个浅笑——韩柏的后着,看来是派上用场了。
颜子曦用力鞭策着坐骑,掠过大街小巷,打翻了市集两旁的小摊。小贩们气愤的喊骂声从四周响起,而然,颜子曦却听而不闻。
好一着调虎离山——澜郡主会借故引他离开带走风行烈,本应是意料中事,然而他却还是让澜郡主有机可乘。千万要赶上,若是澜郡主真的把人带走,风行烈定然是凶多吉少。
颜子曦策马直奔府中,翻身下马便直奔风行烈的处所。来到房前,只见房门未关,颜子曦已觉不妥。进去一看,里面果然不见人影。颜子曦心头一震,怒道:
“来人呐!”
“在。”一个年轻人顷刻来到颜子曦身后,应道。那人年纪轻轻,神情却趁着稳重,而且身法矫健,看来应是颜子曦手下侍卫不错。
“人呢!”颜子曦怒不可竭。
年轻侍卫虽是训练有素,却从未见过颜子曦如此动怒。此刻头番见识主子的脾气,心里不觉一惊,怯道:“回少爷,适才萧将军来过,把人带走了。”
“萧仲省?”
“正是。属下等见是萧大将军,才不敢加以阻拦。”
“竟然是他……”颜子曦低声自语道。“李颐呢?”
“李大人今早外出,至今未归。”
“传我命令,李颐一回来就叫他来见我。”
“是。”侍卫领命退去,颜子曦独自留在房内,一声不响丝毫未动,静得宛如暴风雨前的黑夜。
风行烈随萧仲省来到后院,远远便看见后门外早已有马车在等着。
是马车……风行烈心里道:这后门内街之中可行马车的,恐怕只有城东的钱赵两家的宅院,钱家正是时下京城首富,那么,自己身处的必是赵家的废宅。赵家与将军府同在城东,然而城东并非弹丸之地,两个地方相距甚远。
萧仲省为自己备的是马车,原因必二。其一当然是自己的身体不宜走动,其二定是此行必须经过人多的地方。这马车四面不见人,出了意外既可弃车策马,正好适合他们的身份。
风行烈上了马车,萧仲省便下令出发。风行烈轻轻掀起布帘,见萧仲省骑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之上,威风凛凛的样子赫然就是他记忆中那个勇猛善战的大将军。
风行烈独自一人坐在马车里头,见萧仲省对自己放松戒备,正是想办法脱身的好时机。他微微掀开马车两旁的窗帘,见萧仲省的人紧跟在马车两旁,心想,看来要在这小窗想办法是不可能的了。正是苦思冥想之际,忽然那车身一抖,许是辗到小石子了。
这车身一抖,倒是给了风行烈一个妙法。
风行烈靠坐在一旁,一手慢慢用力摸索着车底……就是这里。
揭开车上铺垫的坛子,风行烈果然找到自己所料想的东西。
马车走了多久,风行烈没有去估量。只知道这行进的时间足够他想到办法为韩柏留下找到自己的线索。马车停下来的地方还是一个大宅院的后门,只是这次风行烈不用去想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他对这里太熟悉,熟悉到了厌倦的程度。
胡维庸的府邸……
很好,谁会想到这些要颠覆朝廷的人,竟然还会躲在这个因为谋反大罪而被抄家的前丞相的府邸里头。
风行烈笑了笑,他有预感,等待他的,将会是一个很有缘的地方。从马车下来,风行烈显得相当疲倦,双脚一软,身子一倾,差点倒了下去。
“来人,扶少主进去。”萧仲省皱了皱眉头,轻声说道,心想,郡主这回出手也许是重了点,到底也是自己的兄长,然而复国大业……
萧仲省没有想下去,只道是自古忠义两难存,若澜郡主生性如风行烈那般悲天悯人,那么他们也不会走到今天。
丞相府庭院之内杂草横生,定是多时无人打理。枝头上的鸟儿吱吱喳喳乱叫,叫得人心烦意乱。
景物无依旧,人面亦全非。
萧仲省在一道门前停下脚步,风行烈又是一笑——果然是这里。
先是言师太,然后是秦梦瑶。想不到接下来的,竟然会是自己。
“少主,请。”萧仲省让出一个身位,风行烈擦身而过。
尽管外面阳光明媚,可这小屋里头却犹如另一个世界。阳光被厚厚的墙壁阻隔在外面,光透过小小的窗户,无力地散落在小屋的一角。
风行烈跨进小屋,只见一名少女正看着自己,笑得如沐春风。然而暗淡的光映在她的眼中,却是显露着骇人的杀意。
“王兄。”少女的声音在狭小的屋里响起,竟有如绣花针掉在地上的感觉,轻盈而且清脆。澜郡主走到风行烈身前,用手比了比两人的身高,笑道:“王兄,时隔多年,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你系澜真?”风行烈道。
“王兄你知道我?也对,想我生出之时,应该还是我们大元朝的天下。”
“你还在襁褓里的时候,我抱过你。那件事之后,你能活下来,我真的很高兴。”风行烈淡淡说着,却很是真切。
“如若王兄肯与我同心协力,我也会很高兴。但如果王兄想要阻碍我复国……恐怕我们的关系很难维持下去。”
“澜真,明朝建立已不是朝夕之事,现今天下已定,你何必……”
“够了。王兄你的意思我已经明白,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竟然王兄坚持我也不会勉强。我们兄妹刚才重逢,就请王兄在这里小住几天。待时机适当,妹妹定会给王兄一个很好的安排。”说着,澜真便挥挥衣袖行了出去。
萧仲省在外头看了看风行烈,还是没说什么,只是缓缓关上那扇厚重的铁门。
外头传来上锁的声音,风行烈不想事态严重只觉得身心疲累。他来到床边坐下,手碰触到床铺,尽是熟悉的气息。
风行烈躺了下去,闭上双眼。
澜真已经得到覆雨剑,剑上的封印是自己亲手封上的,得如何打开,自己最清楚不过。眼下澜真并没有向他提到覆雨剑的事,可想而知澜真应该还没有除去自己的打算。现在只希望那东西能顺利交到韩柏的手上。
秦梦瑶和范良极在韩柏身边,只要韩柏得到他的线索,以秦、范两人的睿智聪敏,要在短时间内找到自己,定不是难事。
“范大哥,韩柏就拜托你了。”
“好,你尽管放心,这里有我,万事我范良极担着。”
范良极与秦梦瑶走至将军府门前,秦梦瑶不忘嘱咐道:“我此番进宫,会把事前的原委都禀明皇上,希望可以得到皇上的帮助。”
“你尽管放心。以皇上的立场,不管怎么都不会放着风行烈在那些意图谋逆的人手上。”范良极吃了一口演烟,缓缓道。
“但愿如此。”秦梦瑶向范良极抱拳,话刚落,人已离去。
范良极回到将军府中,只见韩柏坐立不安,在大厅上来来回回,活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般。范良极深深吸了一口烟,吐纳……白色的烟在空中散开,宛如高山上的云雾。大厅之内弥漫着烟草燃烧的味道,很淡。
“小徒弟,你坐下来吧,看你走来走去,你不晕倒是我晕了。”
“不行,我不能再等了,我要出去找风大哥!”
“找?去啊,你要是知道哪里找,你就尽管去。”范良极又吸一口烟,“风行烈那么大的一个人,难道还会凭空消失了不成?”
“之前你们说是颜大哥带走了风大哥,可是现在五天都过去了,颜大哥还是没有回来,我担心他们……”
“梦瑶已经进宫去找皇上,如果成功的话……应该可以很快找到风行烈。”见韩柏的反应,范良极心里道:把皇帝端上来果然是办法。
然而韩柏心里却有自己的想法。
当今皇上虽然宽大仁厚,然而风大哥毕竟是蒙古王裔,一旦他失踪的是惊动了朝中大臣,定然会掀起轩然大波。
之前在朝堂之上,已有大臣不满皇上非但没有治风行烈谋反之罪,反而放宽对蒙古人的政策。韩柏只想这是那些人还有蒙汗的民族偏见,他又怎想到那些人其实是想借风行烈做棋子,一连把韩柏这个大将军也拔掉,好巩固自己在朝中的势力。
“我自己出去走走。”韩柏想了又想,只觉得心绪越是不宁。“小师傅,将军府就先麻烦你了。”说罢便大步迈出大厅,范良极见韩柏心情烦乱如此,心里道:出去走走也好,总比在这里急要强。
韩柏牵着小黑,在大街上走了许久。随波逐流,漫无目的。韩柏不是左顾右盼,他想,要是看过去就能看见风大哥,那该多好。韩柏在城东大街常客茶馆附近的地方站了一阵,只见迎面而来一辆马车。车赶得不算快,那个骑马走在马车前头的人,轮廓分明,双目炯炯有神,身形甚是英伟。韩柏看着此人,竟不由得想起虚将军来。
想那是虚若无把他臭骂了一顿,离开燕王府的时候,也是这般豪气干云。
韩柏突然自嘲一笑——父亲多少次嘱咐自己,于是定要沉着冷静。然而当下,自己竟然不分青红皂白在这里瞎着急。若是父亲在天有灵看见了,恐怕他老人家会起得从棺材里爬起来,再痛骂自己一顿。
秦梦瑶进了皇宫,待内侍通报再行晋见,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以后的事。秦梦瑶正欲行礼,永乐帝却先道:“秦掌门免礼了,看座、奉茶……”
“谢皇上。”秦梦瑶站直身子,不卑不亢。
“秦掌门匆忙进宫见朕,定是有要事。”
“皇上英明。”秦梦瑶提起茶杯,轻啄了一小口香茶,道:“风行烈受伤之时,多得皇上相助遣太医前往治理,否则,风行烈定逃不过阎王爷的邀请。”
“小恩小惠,何须言谢。再者,风行烈深明大义,舍小我取天下人,此番胸襟,朕由衷佩服。秦掌门来得如此匆忙,莫非是风行烈病情有变?”
“回皇上,草民此番进宫,要说的事,确实与风行烈有关,不过无关病情。”
“此话怎讲?”
“风行烈身上的毒已除,已不危机性命。只不过,为了这解药,韩柏把覆雨剑交出去了。”
“什么?”永乐帝大惊。然而朱棣何等英雄,他瞬间变已重整心绪,平静下来,问道:“交与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