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别抱怨了,再抱怨下去,卫大人可要笑我们两个老家伙了。"
"卫青不敢,李将军和程将军二位将军是名副其实的两位真将军。李将军射艺无双,文皇帝在世时就对李将军赞誉非凡。在文皇帝十四年,李将军尚不及弱冠就从军抗击匈奴取得赫赫战功,后又在先帝在世时追随周将军平定七国之乱,在昌邑城下勇夺叛军帅旗。程将军也是戎马半生,战功彪炳,您的直言敢谏、治军严谨、允文允武,众所称道。也是因为有两位将军镇守边郡,才有了大汉朝多年的长治久安。二位将军的战绩,是我大汉朝每位将士都该努力争取拥有的骄傲。"
两个威武的壮年将军,一个年轻的太中大夫。三个人三匹马,两前一后,就这样且快且慢着向终南山的方向前行着。当然,他们的身后还跟着几十名骑从,名曰"接驾"。
既然,他们不着急,卫青也愿意陪着。
"卫大人小小年纪,这番话倒是说的不凡。"
"口舌之能而已。"
我的一番话,换来了两个人的答复。他们中一个人若是在赞,另一人怕是在贬吧。
卫青只能默然以对。有些话,卫青现在只能听,因为那些人有他们骄傲的资本、有他们轻视卫青的理由。
只是,不知道这看似的一番闲聊是否还能继续下去。
也许不能了。这厢,程不识还略现尴尬的唤了一声"卫大人。"那厢,已有人驾着马疾驰奔来。
"卫大人,卫大人......!"
来人急停马步,一脸慌张。
既然是在喊我,我也该答的。
"出什么事了?"
这张脸我应该是记得的,他也是宫中守卫、羽林儿朗,本该是守在刘彻的身边,现在却一脸慌张的从终南山疾驰而来。
我想大概李广也是认识他的,所以他率先问了。
"李大人?程大人?"
也因为这一声询问,来人似乎才发现这里除了卫青之外,还有别的大人存在。
"回禀二位将军、卫大人,我们随着陛下在终南山狩猎时发现了一头黑熊,陛下听到后就要赶过去说是要亲自生擒那黑熊,春公公和公孙大人眼看着要阻拦不得,于是就派属下来找寻卫大人去劝说陛下。"
有人慌张焦急的详述着。
"胡闹。"
有人言简意赅的总结着。
一时间,挥鞭声响起,马蹄声四溅。
李广一语不发率先策马扬鞭,程不识将军说了一声"胡闹"之后也是果断跟随。
"卫大人?"
有人在叫,原来卫青还没动。
"走吧。"
卫青能如何?明知道那人不会有事,但真的与熊搏斗起来,他又能有几分把握不会受伤。
刘彻,你可真懂得让人为你吊胆提心。
终南山 ,楼观台。
关中河山百二,以终南为最胜;终南千峰耸翠,以楼观为最佳。
老子说经台、尹喜观星楼、秦始皇青庙、以及以后会有的汉武帝望仙宫。
--本是人间美景、风光宝地,但如今似乎没有几人有心在此驻足留恋。
"卫大人,你可来了。"
卫青还没下马,没想到就有人匆匆迎上前来打着招呼。
只是,那人走的太急,卫青的马走的不慢。
"啊!"
是那人的一声惊呼。
"嘶--!"
是小青的一声鸣叫。
我紧拉住缰绳勒住马头,伴着小青的一声长嘶、马身回转。终于,卫青还是做到了没有让什么意外之事发生。
下了马,看那个人还一脸呆怔,他怕是吓得不轻吧。
"春公公。"
我叫着,希望他能尽快收回元神。
"卫大人,你快随我来吧,再晚些怕是要出大事了。"
要出大事了--他这话说的还真是好!
卫青少了番碎语闲言,跟着他脚步匆匆。
"你看,陛下说要与那黑熊搏斗,我们眼看着就要拦不住了,你快去看看吧。"
要出大事了--看来我最该记下的还是这个"要"字。
"程、李二位将军赶来了吗?"
"刚来不久,已经见着陛下了,那两位将军现在正劝着陛下呢。"
"既然如此,卫青就先告退了。"
停住了脚步,卫青认真对那人说到。
"卫大人,你?"
"陛下的安危,李将军和程将军自会处理好,卫青不必多此一举。"
"卫大人,你--!"
才转了身,想迈开步,倒没想到会被那人拉住了衣袖。
"春公公,卫青军务繁杂,实在耽搁不得。"
我只能停步转身,向那人有礼陈述。
"卫大人,陛下的脾气你又不是不清楚,他决定的事又岂是一般人所能劝动?你若是--"
你若是--
只是,他的话还来不及说完,就有人迫不及待想为他的话做着证明了。
"你们还是要拦着朕是吗?别以为你们说什么以死犯谏就威胁得了朕?让开,朕没你们这群人想的没用......"
那个人,话说的很好。
别人威胁不了他,他也没别人想的那样没用--当然,这都是实话。
"卫大人,你看--!"
我看不到什么,但我还是听见了什么。
"那头黑熊,现在在哪?"
"在那边的那个山洞里,进了山洞那头熊就没再出来过。"
"陛下想去,就让他去吧。"
我的话似乎让眼前的这个人很是惊诧。
"卫大人?"
他看着我,呆了很久,才吐出三个字来。
"你告诉陛下:黑熊的听觉嗅觉虽很灵敏,但视力很差,若是在山洞里比斗的话,会对陛下百害而无一利。不如在洞外放置些食物引诱黑熊出洞,到时再与它一决高下。"
"卫大人,你?"
我,我很好!
我的劝解也足够合理,不是吗?
"春公公,陛下的能力,卫青是知道的。所以,卫青言尽于此,告退了。"
"卫青,你!"
终于,他开始换了称呼。
很好,卫青就卫青吧,卫青本来就该是卫青。
刘彻,你说你累了、真的累了。
其实卫青也累了,他真的也累了。
不想再纠葛,所以他开始探索可以让你们彻底斩断的可能。
也许,这会是个机会吧。
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
李广,希望你莫辜负了天下人对你的这番美誉,也不要折损了卫青对你的这番期许信任。
注:卢纶《塞下曲》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 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
建元六年 丙午
彗星见。太皇太后病危。
淮南王刘安见彗星以为"兵当大起"。乃私"治军械,积金粟",欲乘天下有乱而起兵。
春三月乙末,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庙便殿灾。上畏惧,为之斋戒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窦氏太皇太后崩,合葬霸陵。
六月癸巳,免许昌丞相职,以田蚡为丞相。
八月,闽越击南越。南越使求汉援助,武帝命大行令王恢等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闽越王弟杀其王骆郢,汉兵还。淮南王上书反对武帝用兵闽越。
遣司马相如入蜀告谕宣民。
是岁,以汲黯为主爵都尉。
任韩安国为御史大夫。
封东越王。命唐蒙入夜郎。
--
建元六年,还真是不平凡的一年。
五月丁亥,怕也是这一年中对某个人乃至那人的一生里最重要的日子。
牵衣顿足阑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
只怕此时的长信宫里,也是热闹非常,与此句不遑多让了。
只是不知,此时那窦太后的床榻之旁匍匐一地的众人,有几人哭着是悲,有几人暗藏的是喜?
窦太后,赵之清河观津人也。吕太后时,窦姬以良家子入宫侍太后。
太后出宫人以赐诸王,各五人,窦姬与在行中。窦姬家在清河,欲如赵近家,请其主遣宦者吏:"必置我籍赵之伍中。"宦者忘之,误置其籍代伍中。
籍奏,诏可,当行。窦姬涕泣,怨其宦者,不欲往,相强,乃肯行。至代,代王独幸窦姬,生女嫖,后生两男。而代王王后生四男。先代王未入立为帝而王后卒。及代王立为帝,而王后所生四男更病死。孝文帝立数月,公卿请立太子,而窦姬长男最长,立为太子。立窦姬为皇后,女嫖为长公主。其明年,立少子武为代王,已而又徙梁,是为梁孝王。
一个哭着喊着说着不要的女人,到最后却一步登天成了皇后、皇太后、太皇太后,又岂是一个"幸运"所能概括?
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蜡照半笼金翡翠,麝熏微度绣芙蓉。 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很奇怪,我不是刘郎,也没谁会成为我的刘郎。
但我还是枯坐着到了五更。
也因为是五更,冷到极至、困意最浓,所以才更显得万籁俱寂,所以就算是不大的几声叩门的声音听起来也格外清晰。
打开门,虽然知道不会是我想象中的的那个人,但此刻眼前出现在我面前的这个人还是会让我觉得有些意外。
"拢珛?"疏楼色,他怎么来了?
"卫大人。"
"有事吗?"
"请大人早些安睡,陛下今日恐怕不会来了。"
这话他说的还真是直接呵!
"我只是睡不着,不是刻意为了要等谁。"
我笑,想要风轻云淡,却只能希望自己做的到。
"大人要保重好身体。"
很简短的话,不像别人,口中说着,还要老是要举些例子为自己的话做着证明。
"多谢。"
卫青的话也简单,只有两个字。
"卑职告退了。"
"拢珛,"
他要退,卫青却要挽留。
"卫大人请吩咐。"
"拢珛见到卫青的第一面是何时,还能记得吗?"
我问,看着那人深邃无波的眼,揣测着那里面的真实会有多少。
"景帝后三年十月初二,平阳候府。"
他说的很详细,看来记得很清楚。
"时间挺长了。我有些好奇,在你眼中,卫青是个怎样的人?"
"卫大人是至仁至义之人。"
至仁至义,就这么四个字吗?他不打算再夸夸卫青了吗?
"作为影卫,是不是每时每刻都要跟随在陛下身边,保护陛下?"
"不是。"
不是,很简单的答案。
"例如--"
"陛下不喜欢我们老跟着他,所以陛下与卫大人的那两次遇险我们都不在。"
他总算多说了几个字。
也似乎,回答了卫青心底的疑惑。
我们吗?
"你也早些休息吧,不能留在陛下身边,反而屈身在这上林苑里跟着卫青一待就是两年多,委屈你们了。"
我说着,我笑着,少有的亲切温和。
"能够跟在卫大人身边是卑职的荣幸。"
荣幸吗?也许吧,从那无表情的脸从那丝毫不现的眼,我还真难看出什么。
"卑职告退。"
我点头,算是应允,不再挽留。却在那身影越见走远的时候开口。
"拢珛,你会射箭吗?"
我似乎从来没见到他拿过弓箭。
"不会。"
那人顿了下步,说出了两个字。
不会。隐卫,千挑万选出来的人物不该是全才吗?
"可惜了,我还想与你比比射术呢!"
我说着,已经能做到十足的语气泰然。
不会吗?疏楼色,我该相信你的话吗?或者我该说,从你身上我看到了一个不该看到的影子。
"卑职惭愧了。"
"哪里,拢珛客气了。"
说完了卫青要说的话,眼看着天色似暗欲亮,大概,天快要亮了。
那个人,怕是也不可能出现了。他不会再像景帝后三年的那个下雨的一月抱着卫青说着"我什么都不想只想来见你"之类的话了。
刘彻,二十二岁,想来你已经足够成熟。
"卫大人,卑职还有一句话。"
没想到那个人还没走。
"拢珛,请说。"
"能够让我们这群影卫不用时刻跟着陛下的理由只有一个。"
是吗?
"那是因为有的时候陛下的身边有卫大人你。"
这句话,卫青该怎么来听呢?
是因为刘彻对卫青人品的信任,还是因为你们对卫青能力的肯定呢?或者,还是两者兼有?
"卑职告退。"
这次,他是真的告退了。
却也让卫青,真正困惑了。
陛下的身边有卫大人你,可是卫青身边又该有谁呢?
窦太后好黄帝﹑老子言,帝及太子诸窦不得不读黄帝﹑老子,尊其术。
窦太后后孝武帝六岁崩,合葬霸陵。遗诏尽以东宫金钱财物赐长公主嫖。
刘彻,再没人让你去尊那黄老之术,再没人压抑着你让诸事难为,有些事该是你大刀阔斧去做了。
卫青,也会很快忘记吧。
我本楚狂人,风歌笑孔丘。
也许,有些诗,有人比我更适合念。
也许,有些话,有人比我更适合说。
也许,有些事情,卫青不该怀疑你。
"臣卫青拜见陛下。"
看不到来人,所以我对着那御辇,说着我该说的话,跪着我该有的跪。
撵车太大,也许他坐的那侧与卫青离得太远。所以没有听到卫青的话,所以也没有想到他该给卫青个回复。
所以,我面对的只有一阵冗长的沉默,还有的就是春陀与公孙敖脸上不知为何的尴尬。
"嗯......嗯......啊......陛下......啊......!"
轻轻浅浅的声音,也许不仔细听就听不到了。
卫青明白那也许,所以他可以淡定依旧、恍若未闻。
"卫青,陛下他,其实--!"
公孙敖,其实不需要你下马上前,卫青也知道那车里现在究竟在发生些什么。
"陛下......求您......啊......嗯......!"
这一声响起的可真是及时,这次恐怕让你公孙敖的好口才也无用武之地了吧。
知道,他不会再说,所以,卫青低下了头继续跪着。
"啊--!"
好凄厉的喊声,震的树上的小鸟都吓的不敢停留。不知道人死之前中的那一刀是否比得上这车上喊来得更为凄厉。
"哼!"
男子的一声闷哼随之跟上。不是很大,却也随着风起隐隐传来,扩散再到消逝。
似乎一切,都跟着结束了。
也许,再过不久,卫青就可以起身了。
"陛下,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