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进入腊月了,过年的气氛也越来越浓,还记得小徽第一次经历过年时,那兴奋的样子,以后的小徽,有的时候就越来越不像一个小孩子了。贴门对,挂桃符,祭灶王,宫里面处处一片大红的热闹景象,连小宫女小太监都欢喜起来,换上了新衣。这一个月小徽很少去书房了,也不见大皇子的消息。除夕那天,小徽跟着皇帝去祭了天,晚上摆设了除夕宴,宴请了诸位皇室子弟和近臣,宴上比较随意,皇帝做了诗,让每位皇子也做了诗,还拿了灯谜来猜,大臣们下了座彼此对酌,说说笑笑,礼乐声不断,杯盏交错声不断,其乐也融融。
可是大皇子却没有出席。
若干天之后,我才知道,花儿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呆了半晌,望着天空。
他还是没有机会长大了,十五岁,十五岁的少年啊。
从那以后我就没有再见到过大皇子了。
他们两个凝结成了淡淡的桂花香,就这样留在了我的记忆深处。
其实我也不用这般伤感,世间多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
总归还是有高兴的事的,比如小徽已经十岁了。感谢上天,让他有惊无险平平安安的,过了十年。
春天到来,万物复苏,新的一年,在阳光灿烂中开始。
小徽每日起得更早了,他要学骑射了。
一大早,小徽就兴奋不已,换上了新做的骑射装,箭袖紧身,蹬着长靴,看上去很是英姿勃勃,我想,不知不觉,他变高了呢,快赶上我了。
我的样子,仍是李瑭的样子,其实我挺满意,没有丑的可怕,也没有美的像天仙。普普通通就好,做人要低调,低调。
到了一个小校场,几位皇子都到了。
二皇子司马名莘走过来道:"七弟,今天第一次骑马吧。别怕,也别太兴奋了,好好听着师傅怎么教你的,小心些,摔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知道了,谢二皇兄关心。"小徽说着,眼睛已经瞟向那边几匹亮晶晶的骏马来,脸上顿时兴奋了,压根没把他二哥的话听在心里。
二皇子温和的一笑,摇摇头。
一个身姿挺拔的男子牵着一匹枣红的小马走了过来,冲小徽行礼道:"卑职禁军校尉木卫武,今日起为七殿下骑射教练。"
小徽看着那小马皱了皱眉,那马也眨着眼睛,望着前方这个水蓝色衣裳的小主人。
"这就是我要骑的马?"小徽问道。
木卫武点头道:"是,此马名火云,是飞蓬的后代,今年三岁。"
小徽有些失望的样子,他看了看哥哥们的高头大马,心中憧憬的是那样的马匹。
那火云似乎感受到未来主人的不喜,微微扬了扬头,喷了个响嚏。
"殿下,可以开始了吗?"木卫武问道。
小徽无可奈何的点点头,随木卫武走到一旁,离那些大马稍微远了些。
"殿下,先试着和火云认识一下吧,如果它能喜欢你,等会骑马的时候会容易些。"木卫武道。
"我要......怎么和他认识?"小徽迟疑的问道。
木卫武笑:"请殿下把它当作朋友,像问候朋友那样,和它做一下介绍吧。"他仍牵着缰绳,但让开了些,小徽走到马的侧前方,犹犹豫豫的伸出手想要摸它面上白色的白焰,刚要碰上木卫武柔声道:"殿下先别碰那里,把手放到它鼻孔下让它熟悉一下您的气味。"
小徽看了他一眼,伸出另一只手,触近火云的鼻子。火云喷出几股气流,用鼻子蹭了蹭小徽的手,猛然间张开嘴,小徽吓了一跳,迅速缩回了手。
木卫武笑了笑:"没关系的殿下,别害怕它,如果让它知道你怕它,它只会更得意。"
那小马果然打了个响嚏,像是一声嘲笑。
小徽一皱眉,瞪了火云一眼,重重的摸了两下火云的脸面,结果火云一声长嘶,要不是木卫武紧紧拉住缰绳,它早蹦跶起来了,虽被牵制住,火云仍是一肚子火气的样子,甩着头,四蹄乱动,很不友善。
小徽气不太顺了,板着脸上前几步像是要教训它的样子,火云一个上前将走近它的小徽撞了出去,然后得意洋洋得叫了声。
"殿下!"护卫及时扶住了小徽,吓我一跳。
小徽略呆了呆,然后也是很恼火,让挡在他身前的两个护卫让开,低沉着声音道:"让你不服我!来人,给本宫拿鞭子来!"
"不可!"
"不要!"
前一句是木卫武说的,他单膝跪下道:"让殿下受惊,是卑职失误。不过火云性子刚烈,鞭笞并不是训马的良策,望殿下三思。"
"对对对,"我忙道,心想这小子为什么这么心狠,说打就要打了。"马和人一样,也是有感情的,你忘了我跟你说过的那个三国故事,那个的卢是如何救得刘备的?"
他看了我一眼,缓缓舒出一口气,又看了看火云。
"你十岁了,它才三岁,你应该好好呵护它而不是威吓它。"我在小徽耳边捣鼓,"摆个笑脸出来,重新跟它打个招呼,我看它极有灵性的,它会知道你的心意的。"
他看着我,脸上还是有些桀骜,眼神有点倔强,可能觉得对火云软下来太没面子。
那边火云也一直瞅着小徽,呼哧呼哧的,越来越不满的样子,两个家伙在那里较上劲了。
"你是人,它是马,你跟它计较什么。"我无奈的说道。
小徽咬着唇,不说话。
木卫武道:"如果殿下不满意,让卑职换匹马来。"
"不!"小徽道,"本宫今日就要骑它!"他走过去,"把缰绳给我!"
木卫武大惊道:"不可,殿下!"
小徽不由分说,夺过木卫武手中的缰绳,一步来到马鞍旁,一脚踩上蹬子就要翻身上马,火云竟没动,由着他上了自己的背。可一等到小徽坐上马鞍,它鸣叫一声四蹄乱舞,上下颠覆,意图将背上的人甩下来。
"殿下小心!"护卫们惊呼,我亦惊恐,那马虽小,气势很大,这一撒野,竟无人可近身。小徽没骑过马,只凭本能,紧抓着缰绳辔头,双腿夹紧马腹,看他脸色苍白,恐怕很不好过,但却咬着牙,坚持着一声不吭。
骚乱将几位皇子都吸引过来,大惊失色。
火云越来越气恼,竟没将人甩下来,但它感觉出背上的人是个新手,立刻撒腿在场中狂奔,不时急停上蹦下蹿,左右转圈,那细细的小白蹄威力不可小觑,竟将一处石板踏碎了。
它这一闹,惊扰了其他几匹马,火云小小年纪还挺有号召力,它叫了几声,那几匹马便兴奋起来,跟着蹦跶,校场顿时一团混乱,尘烟四起,护卫们跟着马后面,一靠近就被它踢飞,还要担心其他几匹跟着发疯的马的乱蹄,四皇子五皇子在场边一个劲的大呼小叫,小六和小三倒是平静地看着,一个有些忧虑,一个冷冷的。二皇子叹了好几声,想上前,被护卫们劝了回来。几个师傅想用套马索,居然都被它灵活的避了过去,险些伤到小徽。
"小徽!小徽!别怕,坚持住!"我急得没办法,跟着那发狂的火云到处飘。
小徽顾不上理我,一声不吭,坚守在马背上,硬是撑了很久,可惜年纪小,终于体力不支了,那马后蹄一扬,半飞跃半踏燕的姿势,终于将背上的人狠狠的甩了出去,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小徽小小的身体无力的抛在半空中,我想去接,他从我身体中穿过,重重地落到地上,我的心跟着狠狠的重击了一下。
火云并不就此作罢,转身向小徽踏来,护卫们赶紧挡在小徽身前,被它一蹄踹的扑了出去,吐了口血,胸部凹了下去。
"你闹够了没有!"我怒了,飘下来立刻站在火云面前。
它居然就停了下来,眨了眨眼睛,连打了几个响嚏,甩了甩脖子嘶叫一声,鬃毛在空中优美的划过。
"怎么回事!"一道严厉的喝斥声传来。
"皇上!/父皇!"众人拜道。
然后几个皇子迅速跑过来查看小徽的伤势,我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小徽坐了起来,却低着头,也不理众人问话。
"好烈的马,竟敢摔主子!"皇帝眯了眯眼睛,冷眼看着火云,木卫武早已趁机控制了火云的笼头,眼中露出浓烈的惋惜痛惜之色。
"把这马给朕带下去斩了!"皇帝下令,一边超小徽走过来问道,"徽儿,给朕看看,伤到哪了?"回头,"软塌!快去叫御医!"
"不用忙了父皇。"小徽抬头,尽管脸色有些苍白,但神情尚算镇定,"儿臣没什么。"在护卫的掺扶下慢慢站起来,走了一步忽皱了下眉头。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皇帝问道。
小徽想了想:"脚好像崴了。"
"那还说没事!"皇帝叹气道。
不远处四个轿夫正抬着软塌小跑而来。
"父皇,"小徽道,"求您不要杀火云,这次儿臣摔伤,不完全是它的责任,儿臣也有错。请父皇将火云赐给儿臣,儿臣定要将它驯服。"
皇帝看了小徽一眼,眉头一展哈哈的笑起来:"既是如此,朕准了。"
同偕殿内,我在半空中飘来飘去,底下太医正给小徽的脚踝上药包裹。
他那细嫩的脚踝肿得跟馒头似的,看得我都心疼。
太医嘱咐了几声便带着医侍离开了,我这才找着空间数落他。
"你怎么就这么倔,你连命都不要了吗!"
他不以为意地看了我一眼。
"你......"见他这样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就不能......"
"哥哥。"还没说完,就被他软绵绵的声音打断,他一副玄而欲泣的模样,眨巴着两只可怜兮兮的眼睛,"我都伤成这样了,很痛很痛,哥哥都不心疼我。"
阿!又来这招......可是,我就心软了,一腔怒气也消散了。
"真的很痛吗?"我小心地问道,想想也是,怎么会不痛呢。
他点点头,一面向我伸出手:"好想哥哥能抱抱我。"
......叹气。
这些天小徽不能出门,乖乖的在宫里呆着,每日里无聊的翻着他那些书册,摆弄着笔和玉珊瑚玩。
有时候会坐到院子里看小狗,小一的狗宝宝已经生下来了,有三只,现在能走路了,整天跟在妈妈后面,摇摇摆摆,可爱死了。
在我的建议下,空荡荡的院子里架了一个高高大大的秋千,嗯,院子里有一个秋千,离我的理想生活迈进了一步。
阳光好的时候,我常常和小徽坐在秋千上,一边晒太阳,一边看狗崽崽们玩耍。
我说:"小徽,我们把秋千荡高一点好不好,高到可以看到围墙外面。"
小徽就荡了起来。"为什么要荡那么高?"他问。
一下,两下,三下,阿,还差一点,四下,五下,阿,终于看到了,院墙外面还是院墙,宫殿外面还是宫殿。
"电视上都是这样演得阿,"我说,"荡着荡着,你就看到梦中情人了。"
"电视?"他先好奇,然后抓住了重点,"梦中情人?!"
"是啊,梦中情人。"我忽然想起那个有名的桥段来了,一时兴致勃勃,"曾经有个爱做梦的紫霞仙子,她总是梦见,她的梦中情人,是一个盖世英雄,会架着七彩的云朵,来娶她。其实她的梦只有开头,却没有结尾。"
小徽眨了眨眼睛,闷闷道:"那哥哥你有梦中情人吗?"
"有啊。"我开心地说。
他沉默了一会儿迟疑道:"是吗?她漂亮吗?"
我想了一下,呵呵的笑:"他小时候很漂亮,长大了一点后很可恶,再长大,......就会变得很温柔了。"
我们飘荡在空中,看着那碧蓝的天空时远时近,我的袍子会随风飘舞,他的墨玉般的发丝荡漾在我耳旁,时时掠过我的脸颊。我便想到第一次见他时的情景,那是什么时候呢,在山坡上?我打拳,他立于树下。不,不,不是,好像会更早一点,早在......啊,在那美丽的江水上,那叫什么名字来着?洛江,嗯,我坐在小舟上,他在大船上。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我,我却没有看到他,可是他救了我了呢,是他吧,那时是他救了我,救了小玉。
心情忽然变得愉悦,觉得世界这么奇妙,缘分这么奇妙,看看我身旁这个孩子,我开口大声呼道:"我的梦中情人,他并不是一个盖世英雄,可是,有一天他会乘着五彩的大船,逆着洛水而上,来救我--"
小徽惊诧的抬头望着我,他那忧郁的眼眸显出他此刻有些心事。我冲他一笑,"教你一首老掉牙的情诗吧,以后你要是再见到我,就把它念给我听。"
他不说话,只默默注视着我。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低头,迎上他漆黑的眼眸,我想他已经十岁了呢,还有三十年,三十年之后,我会和他在那洛水之上相遇。那时,我还以为自己在梦中呢,那时,会遇到苦恋大提琴的花花大少呢,那时,他的船威风凛凛的出现了呢,那时......我在哪里?
?
......?
......?
那时,此刻的我......会在哪里?!
我有些担忧,莫名的忧郁和烦躁,还有恐惧。
我忽然才想起我的未来,我是否要一直这样,一直做个鬼,游荡在人世间。
我甚至都不能肯定,三十年后我还能和大叔相遇,不能肯定,和大叔相遇的那个,是我。
我有些混乱,弄不清楚时间,弄不清楚,自己是否仍旧置身于一个梦中。
"唉......"小徽叹口气,放下手中的笔道,"好像最近应该没有什么事发生吧,哥哥你怎么又常发呆了呢?"
我坐在房梁上,望着低下坐在大椅上晃悠着双腿的小徽,忽然觉得其实他离我很遥远,我怀疑我是否认识他,他是否认识我,和他说话的,他每日对着的,其实并不是我。又或者,我是一个得了精神分裂的病人,一切都是我在幻想,所有的角色都是我一个人在扮演。
"哥哥,你下来!"小徽忽微怒着喊道,见我没反应,从椅子上跳下来,脚一痛,跌倒在地上,挣扎了一下,扶着桌子慢慢地站了起来,然后抬起头看着我,他的脸先是愤怒,忽而变成了受伤,变成了惶恐。
我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就好像看着玻璃瓶里用来实验的小老鼠。然后仰头,看着悬窗外的天空,如果那里也有一双眼睛,想必也是这般看着我们的吧。
天空上有一只鹰在盘旋。
还有几丝淡淡的白云。
我在做什么,我想,我又在胡思乱想了。
飘到小徽身边,他忧虑的眼睛一直盯着我,脸色有些苍白,神情有点脆弱。
面对面,一时间,我竟不知道要说什么。
"对不起。"我说。
他大大的眼睛,猛然间被溢出的泪水淹没,我惶惶手足无措。
那亮晶晶的泪珠迅速滚落,我伸手去接,它穿过我的手掌,跌碎在地上。
"哥哥你刚才看我的样子好陌生,......好可怕......"小徽的声音竟变得小心翼翼的,和平常都不太一样。
非我识梦梦识我(穿越+女变男)----十一月十三日[下]
十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