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定知道,我每天都会跟他说,我在等他回来,叔叔阿姨都在等他回来。"蒋小平的话语是那么平静温和,安宁爸爸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泪,推开门躲在走廊里不停地叹息。
(二十七)
玉玲的突然出现让小平感到很意外,他不想让已经怀孕的嫂子再为自己操更多的心。不过有些事儿不是他能瞒就瞒得住的。一个多月没有电话联系,玉玲心里有些着急,就给安宁打了个电话,结果接电话的是安宁的妈妈。事情的原委现在玉玲已经全都知道了,小平这样一天天在医院里操劳,让她实在放心不下。
"怎么不跟嫂子说,出了这么大的事儿?"玉玲知道小平一旦认定的事情就绝对不会变,索性就语气严厉地问他。
"怕您担心。"蒋小平除了这个理由再想不出其他的了。
"你一声不吭地,也不和我联系,难道我就不担心了吗?"
"对不起......"
"小平,我不是埋怨你什么,你看看你现在的状态,有一阵大风都能把你吹跑了,再这样下去,安宁还没醒,你就得先倒下!"玉玲已经怀孕4个多月,都显怀了,几句话说的大声,就觉得晕,只得扶着椅子坐下喘气。
"我没事儿,真的,嫂子。"小平看见玉玲发火,怕她动了胎气,忙陪笑着安慰她。
"你也不用在我面前遮着掩着,你心里有多难受,我能看不出来?小平,你这是在折磨自己,时间长了,会受不了的,万一你要是出个什么事儿,让嫂子我......"玉玲忍不住落下泪来,她想起大军父亲临终的时候,还千叮咛万嘱咐地要她照顾好小平,之前看到他们兄弟反目,玉玲都觉得愧对了去世的公公,现在小平整个人憔悴成这样,又怎么能让她不伤心。
蒋小平很久都没和家里人这么面对面的说话了,玉玲的几句肺腑之言一下子触动了他内心最敏感的地方,他在这些日子里几乎是以自我催眠的方式把精力都集中在照顾安宁上,好像其他的事情都不曾发生过,而现在他又想起了那些往事。蒋小平心中的不安又一次涌了上来,如果安宁醒不过来,他会如何,这一点小平从来没想过,他不敢想,这是他心灵的最后一条防线,如果连这里都崩溃的话,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蒋小平想要稳定一下情绪,他提上暖瓶对玉玲说:"嫂子,我去打点儿开水,你坐会儿,我马上回来。"
他拎着本就装满热水的暖瓶跑出病房,顺着走廊的墙壁慢慢地挪步。他本以为自己会没事,一切都会慢慢适应,但是他错了,从安宁出事那一天开始他就在害怕,他怕失去一切,失去活下去的意义。他所做的都是在强迫自己忘记恐惧,强迫自己变得坚强,但是今天,他发现自己做不到。
蒋小平不知道在走廊上徘徊了多久,居然走到了主治医师的办公室门口。
"现在的情况应该是趋于稳定,不过这也是个不太好的征兆,基本可以确定是急性缺氧性脑病,从理论上来讲,轻者可以逐渐苏醒,重者多遗留不同程度的智能障碍和神经体征,或长期处于去大脑皮质状态或去大脑性强直,说白了就是植物人。现在病人已经有了重症的特征,恐怕......"
蒋小平的手已经完全失去了力量,盛着满满一壶热水的暖瓶应声落地,发出骇人的炸裂声,走廊里的护士吓的尖叫起来,小平面无表情地转身向安宁的病房走去,丝毫没有理会那一地的热水和碎玻璃。
他回到病房,玉玲不知道去了哪里,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安宁还是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心电监护仪发出的滴滴声像尖刀一样刺在蒋小平的心上。他盯着那台机器,抬起手,慢慢伸向开关。就在他的指头触碰到按键的一刹那,一只有力的大手猛地拉住了他的胳膊,紧接着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小平的脸上。
蒋小平慢慢抬起头,看见大军一脸怒气地盯着他。
"醒了没?"
"哥......"
"我没你这么差劲的弟弟!"大军还想打他,但是看到小平已经泪流满面的样子,心就软下来了。"你知道你刚才在做什么吗?"
"知道......"蒋小平低着头,泪水不住地滴在胸前的衣襟上。
"知道个屁!你这是谋杀,你知道吗?安宁他还没死呢!你凭什么了结他的生命,嗯?你问过他吗?他想死吗?"大军指着床上的安宁,厉声训斥着蒋小平。
"谁都不想死,可他现在这么活着,跟死了有什么两样?"蒋小平抬起头来愤怒地反驳他。
"你这是逃避!你忘了安宁为了你们俩,跑到家里来跪着求我的事儿了吗?他有多努力,你知道吗?你这么做,对得起他吗?"大军揪住小平的领子,狠狠地瞪着他。
"我会跟他在一起,无论什么地方......"蒋小平闭上眼睛,他已经心灰意冷了,与其这样守着安宁,不如和他一起离开来的痛快些。
大军松开了小平,言语里充满了悲伤:"小平,你要是不在了,哥和嫂子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我知道你有多伤心难过,但是活着比什么都好,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你不能放弃啊!"
病房里的骚动惊动了外面的医生和护士,玉玲也一步一晃地跟着跑进来。
"怎么了,这是,我刚出去丢了个垃圾,怎么就闹开了。大军你跟家里不是都和我说好的,来了好好跟小平说话,不动气的。这病房里,你又叫唤什么?安宁......"玉玲走到安宁的床边,低头一看,差点吓得坐到地上,后半句话都咽回到肚子里了。
大军和小平看见玉玲惊讶的表情,也不由地向床上看过去,安宁醒了,虽然还说不出话来,但是眼中闪着泪光,手指在床边轻轻地挪动,像是要抓住什么。
蒋小平一下扑了过去,紧紧握住那只手,他能感觉到安宁的指尖轻轻地触摸着自己靠近的脸庞,小平激动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一直流泪,他庆幸大军的那一巴掌阻止了自己愚蠢的行为。
安宁张了张嘴,好像在说什么,但是声音十分细小,蒋小平擦了擦眼泪把耳朵凑到他的嘴边说:"说吧,我听着呢。"
"我......睡了......很久吗?"
"嗯。"
"让你......等急了......对不起......"
"是我对不起你,安宁。"小平的眼泪又止不住流下来。
安宁慢慢抬起手替他擦干:"我都......听到了......没事儿......要......是......死了......下辈子......我也......会找到你......"
尾声
9月的北京还在秋老虎的侵袭之下散发着炎热的味道,安宁轻轻地给童车里的婴儿盖好薄毯,额头上的汗珠不小心滴在孩子的脸上,那宝宝晃了晃胖嘟嘟的小脸,又沉沉地睡去。
安宁被刚才的那滴汗吓得半死,要知道,哄这孩子睡觉实在太不容易了,蒋小平又不帮忙。
"唉!这是你亲侄儿吧,干嘛一直让我哄?"安宁小声对身边笑眯眯的蒋小平发泄着不满。
"不好意思,我对这孩子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你没看我每次抱他,他都哭。"蒋小平做了个举手投降的姿势,表示无奈。"我嫂子说,是因为当初她怀孕的时候,我跟大哥在你病房吵架吵的,这小家伙记仇了,所以连我哥他都给脸色,呵呵。"
"是,当时你俩那声儿有够大的,我都忍不了要跳起来说话了。"安宁抿嘴乐着,那个时候大军和小平的对话,他可是听的一清二楚。
蒋小平低着头,两只手纠缠在一起:"一直都没有正式地跟你说对不起,我当时真的快崩溃了,才差点儿干了蠢事。现在想想,我哥说的对,我这人挺差劲的,连这点儿事儿都扛不了......"
安宁握住小平有些颤抖的手:"别怀疑自己,换作是我可能当时就受不了了,你能一直在身边照顾我,我真的挺知足的,真的。"
"如果,我哥没来得及阻止,我会后悔一辈子......不,我也没机会后悔了,我都想好了,你去哪儿,我就跟到哪儿......"蒋小平的眼神很坚定,他觉得自己的选择可能是错的,但是永远都跟安宁在一起这个事实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改变。
"好啊,反正下辈子我还会找到你!"安宁笑着掐了掐蒋小平绷紧的面颊,这张脸他已经刻在心中,即使是在茫茫的人海当中擦身而过,他也会再次牢牢地抓住不放,今生今世,来生来世,都这样一路走下去......
(正文完结)
那时花开(一)
"安宁,加油!安宁,加油!"......
"蒋小平,加油!蒋小平,加油!"......
夹杂着上述呐喊声,大会播音员拼尽最大嗓音播报道:"看!四乘一百米的跑道上,我们的运动健儿已经做好了出发的准备,他们英姿飒爽,意气风发,正准备冲向青春的终点线!......"
站在看台上,奋力敲鼓的理3班班长傅忠博突然停下来把鼓槌儿一扔,冲旁边主席台上的播音席破口大骂:"我操你二大爷的!老子的青春都他妈让你这乌鸦嘴给喊没了!什么他妈的冲向青春终点线?你哥我还未成年呢!"
理科班的啦啦队里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气得坐在播音员旁边的高三年级主任抢过麦克来对理科班喊:"高三年级的同学请注意秩序!"
傅忠博撇了撇嘴,要不是毕业证儿还在这老东西的手里掐着,他早就上台掀桌子了,不,应该说他早就在心里盘算着毕业了之后怎么打年级主任的闷棍呢!
历时2天的校运动会终于进行到了最后,也是最高潮的部分,安宁、蒋小平,这俩"祸害"也快毕业了,这最后一次运动会,让所有的女生都疯了。说他俩是"祸害"绝对不夸张,只要是见过二位真容的女生,几乎都逃不脱加入"安党"或者"平党"的结局,当然也有第三种女生,她们基本上在后来的日子里都成为了国家栋梁。
自古以来"党争"就没有不流血的,多次爆发的冲突当中,核心人物安宁和蒋小平每次都少不了要被年级主任叫去训一顿。这回的校运动会,又是两党聚头的大日子,还不定闹出什么事儿来呢!
"唉,这回谁输了,谁就隐退,彻底断了那帮女生瞎闹的根儿,怎么样?赌不赌?"安宁站在四乘一最后一棒的起点对身边的蒋小平小声说。
蒋小平没理他,一个人冷冷地注视着跑道,3年了,从他加入到校篮球队那一天,就莫名其妙地和这个不同班,在校足球队替边前卫的安宁扯上了关系,剪不清,理还乱,他倒是想用一个一劳永逸的方法来解决现在的麻烦,不过哪儿有那么简单,退出校队,不等于他这个人消失,该围着你转的人还是会围着你转。
"听着没有啊?蒋小平!"安宁看他没反应,低头问他。
"要退你退,我没兴趣跟你玩儿。"蒋小平没好气地回答他。
安宁还想说,不过已经来不及了,起点的枪声已经响起,三百米三个人跑,那是一转眼的事儿。
蒋小平和安宁几乎是同时接棒冲了出去,俩人都已经拼尽全力了,不管怎么说,这也是高中最后一届运动会,谁都不想留遗憾。不过冲刺的时候,安宁才觉得自己跟白痴一样,蒋小平比自己要高好多,腿自然更长,这原本就不是公平的比赛。当安宁紧随着蒋小平冲过终点线的时候,全场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这绝对不是2个文科班能够发出的声音,安宁觉得自己败的好惨,简直就是把人丢到家了。他低着头慢慢走到赛场边,队友的安慰他一句话都听不进去,他在乎的就是输给了蒋小平。
"接着!"一瓶冰凉的矿泉水从不远处丢过来,砸在安宁的怀里,他抬头看过去,蒋小平正对着他笑。
"唉,赢了就赢了,犯不着那么得意吧,成心吧你!"安宁皱着眉头看他。
"我要是你这个儿,铁定跑不过你!"蒋小平冲他摆了摆手,往自己班的看台走去。这句话可正中安宁的要害,他气得脸红一阵白一阵的,那瓶矿泉水都快捏爆了。
"傅大头!傅大头,给我过来!"安宁突然抬头往看台上喊,就看见傅忠博屁颠屁颠地跑下来笑嘻嘻地问:"安大少,您老什么吩咐?"
傅忠博这小子可是猴儿精,知道安宁这后援团里不乏漂亮姑娘,所以自告奋勇的当了团长,整天脂粉堆儿里穷混,倒也混出了个班长的角色。对安宁可谓是一呼百应,人家都说:"好嘛,安宁你就是一幕后黑手啊!"您猜安宁怎么说?"爷咱从不混官场,那都是浮云!"说的倒是挺轻巧的,可一到真招儿了,他还得用得着这傅大头。
"帮我打听,蒋小平参加下面的1500米异程不,要是参加,问清楚第几棒,给我也报上,爷我今儿非赢他不可!"安宁说的咬牙切齿,傅忠博知道他这是要动真格的了,连忙应着声儿地去打听了。
校运动会有规定,除了接力项目,其他比赛每人只能报田赛竞赛各一项,怕的就是特长生们大包大揽了所有项目的头筹。安宁在个人的项目中居然没能跟蒋小平碰上头,本来就让他懊恼了好一阵子,现在又输了一场,他当然咽不下这口气,好歹自己也是受了无数女生追捧的,就这么折跑道上了,面子可是丢大了。
"蒋小平,只要你还参加下面的比赛,我准赢你!走着瞧!"安宁把搭载肩膀上的毛巾往旁边的女生堆儿里一丢,顿时引起一片尖叫的骚动,他自己个儿却头也不回地往文科班的看台走去。
(二)
"蒋小平我求你了,您老人家就再辛苦一下,把这1500米异程跑了吧!"文5班班长路冲那副厚厚的眼镜夸张地放大了他那祈求怜悯的眼神。
"班长,不是我不答应你,异程接力里短跑不是最重要的,找个差不多点儿的就行了,我真挺累的,能歇歇吗?"蒋小平套上运动服上衣,坐到看台的一个角落里喝起水来,对路冲的软磨硬泡完全无动于衷。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咱们班的情况你又不是不清楚,男生是稀缺物种,那几个歪瓜裂枣根本上不了台面,最后一次运动会了,大家都不想留遗憾嘛!"路冲推了推眼镜,换了个语重心长的口气,这小子就是凭张嘴爬到现在这个位子的,他就不信说不动蒋小平这座冰山。
蒋小平看了看他的样子,冷笑了一下回答:"班长,你到底是要赢比赛,还是要赢风头?"
"要大出风头地赢比赛!"眼镜片的反光让路冲的笑容显得有些狡猾,蒋小平早猜到了他这点儿小算盘,说到底还是要利用他蒋小平这个人为文5班赚尽眼球。
"怎么样?想不想拼一把?毕业前最后的疯狂。1500米异程可是集中了各班短跑、中长跑的名将,能不能盖了他们,就听你一句话了。"
蒋小平知道,路冲这是拿话激他,虽然他不吃这套,但是说到这份儿上,自己还推辞的话,就显得怂了。
"行吧,反正也最后一项了,不过输了可别找我!"蒋小平站起身对路冲笑了笑,他知道即使自己第一棒抢了先,后面的几棒也不见得都能一直保持领先,所以这丑话得说在前头。
"这是自然的,团队项目嘛,一切皆有可能!"
蒋小平暗笑这小子的精明,他不谈输赢,避重就轻地一句带过。
在观众席上安静了多时的"平党"们收到了路冲一个胜利的手势,立刻爆发出了欢呼,蒋小平恍然大悟,自己又被这帮孙子给算计了。他低下头,默默地走下看台的台阶,身边的女生虽然拥挤着想要靠过来,但是却对蒋小平那张冷若冰霜的脸畏惧了几分,都尽量地和他保持着距离,好像一旦越界,那种远远看着的美就会消失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