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雷媚飘然而至，方应看面上居然微微一红。
同时，也掩盖住了在听到她话中某两个字时自然而生的些微情绪。
他一面脸红着，一面笑着道："你回来了。"
雷媚也微微笑了。
这样子笑起来的她，清丽而秀媚。
"你这么大张旗鼓的纳那个花魁做第七房，我怎么还能不回来？"
"稀罕稀罕，原来媚儿也会吃醋？"
不理会方应看的打趣。
雷媚敛起了笑容。
"小侯爷可别忘记，明天令尊就要到京城了。"
第二十四章 苦追忆
夜已深。
一灯独亮。
烛光摇曳，将房中之人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墙上，说不尽的寂寞孤清。
这叱咤风云的风雨楼主，此时却在手中拿了一把小小的檀香坠扇。
那正是日间雷纯为了约他私下见面，而经杨无邪之手送予他的物事。
在旁人看去。
那只是一柄很普通的檀香扇。
正面书着："英雄美人"四字，背面则写"天花乱坠"，一款写得豪迈迫人，一款字体则娟秀柔丽。
然而。
在杨无邪将扇子交到他手上的时候，只有戚少商自己听到了发自心底里的一声崩塌。
这崩塌来自于他的错愕和震惊。
震惊的是
--那个人居然还活着！
错愕的是
--自己居然会为这件事而如此激动！
原本以为，已经完全忘却了前尘过往......
原本以为，早已经将他在记忆中抹去......
谁知道，此刻的心情，却仍是如此的复杂难解。) @# w! S5 b# M6 A1 Y3 Q) g & G. p. H: F) S4 E/ N
更重要的是。
难道那个被他埋藏的最深的、最不可言说的秘密，在旁人看来竟然是一目了然的吗？
明显到，可以被人用做筹码来要挟自己吗？
......
既然人在江湖，只能身不由己。
很多事情，必须要去做。
很多事情，必须要忘掉。
可是。
真的能忘得掉吗？
......
江湖，永远是不安定的。
永远是变幻莫测的。
并且，永远是带着血雨腥风的......
至少。
在看到扇子的那一刻。
戚少商似乎真的闻到了血的气息。
--那是他兄弟的血。
--那血是为他而流的。
......
其实。
戚少商知道。
自己不是一个善于自欺欺人的人。
当年的很多事情，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因为。
那是一种刻骨铭心的感情。
无论是爱。
还是恨。
他想起了那一片空蒙的易水寒江；
想起了连云寨；
想起了死去的兄弟、朋友；
更想起了那一年的中秋之夜......
--那个连云寨一众兄弟歃血为盟的夜晚。
以及。
那个人信誓旦旦的话语。
--中秋月圆，歃血为盟，生死同心，共渡危难，若有虚言，血洒寨门......
如此可恶！
于是。
回忆又被向后跳过了一些......
......那是个斜月初升、暗香浮动的黄昏。
那人斜倚着一棵桃树。
一如既往地笑着......
同时。
耳畔再次回响起他稍冷、却又带点诱惑的声音
--"如果没有大哥，真是生不如死，日子都不知该怎么过。"
如此可笑。
......
他更记得。
在那个最后的夜晚。
面对着那个令自己流亡数千里、辗转数十战、友死亲亡、家散业毁的人。
自己在月下慢慢的拔出了长剑。
青锋发出一声清越的龙吟。
那个时侯自己说什么来着？
--我们正好可以决一死战，算一算总账？
想到这里。
戚少商苦笑了一下。
总账么？
谁能算得清？
......
扇子在戚少商的手中反复开合，已不知多少次。
--后日，申未，穿山峰明月楼十八奶娘庙。
后日？后日不就是中秋了？
中秋。
这个日子对他来说，等同于一场撕心裂肺的生离死别。
此刻。
唯一在心头回荡着的，竟只有一句话
--明天你是否恨我依然、爱我依然？
第二十五章 祭亡灵
折虹峰上。
方巨侠飘然倒踩。
止步时，意未止，人已在崖边。
他已没有退路。
云深。
暮重。
杀意浓。
他伤得虽重，但更伤的是各种毒性攻心。
何况，他一早已心丧欲死。
但他已明白了。
暮霭苍茫。
残赭乱飞。
山岚劲急。
雁行泣血。
"我明白了。你们是想我死。"他说，"好，我死。"
于是。
一切忽然静止了。
方巨侠往后、翻身、下坠......
永无止境的失落。
--就像是赴一场与死亡的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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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能天下无敌？
人人都是天下有敌的！
......
武林中的众望所归，全天下公认"天下无敌"的方巨侠，却在入京祭奠亡妻之际，遭宵小暗算，坠崖而死。
消息一出，众皆沸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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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戒斋内，原本就已布置了祭奠方夫人的奠堂。
如今奠堂变灵堂。
巨侠夫人一起祭奠，倒也方便。
......
这日。
本是中秋。
本应是把酒共团圆的日子。
却成了千人缟素，万人拜祭，十分凄冷哀凉。
举目见泪飞如雨，满耳闻失声痛哭。
--难为方应看的手下要应付如许之多前来祭奠的人众。
灵堂内。
方应看披麻戴孝，跪伏于地，哀哀痛哭，泪眼婆娑。
前来灵前上香的人越来越多。
有人拜祭，方应看自然要磕头还礼。
不到半日，已不知磕了几千个头。
方应看双唇苍白如纸，在人前哭得死去活来。
有好几次，几乎晕厥过去，幸亏有身后的侍从扶住。
正在他七情上面、唱作俱佳、完全投入的时分。
忽听大门口外的赞礼生唱道："神侯府成崖余吊唁亡人--"
方应看心中一凛，起身望去，一个久已未见的素影早进到厅内。
无情素手拈香，于烛火上点燃，就在轮椅上向堂前灵位拜了三拜。
随着袅袅上升的青烟，他的侧脸自方应看的角度看去是如此的模糊。
方应看将眼神自无情的脸上移开，移到了台前供奉着的方巨侠夫妇的画像上。
只见画像的脸上竟都带着一种扭曲的、诡异的微笑，似乎嘲笑着自己在灵堂上的做作......
无情拜祭完毕，将香束插于香炉之内。
方应看刚要开口。
却听赞礼生不合时宜地唱道"客人礼毕--孝子还礼--"
方应看只得重新跪下，恭恭敬敬还了三个叩首礼。
只听无情淡淡地道："成某行动不便，难以成礼，还请见谅。"
方应看起身拭泪："公子和神侯一番深情厚意，家父在天有灵，也定会心存感念。"
无情的眼神冷冽而深不见底。
"方大侠一生光明磊落，为天下人所敬仰，如今撒手仙去，自有武林后辈继承其一生信念，断不会令奸佞横行，使亡者不安。"
烟雾缭绕中。
方应看对上无情的双眼，竟不由得为他那眼神震了一震。
那眼神无比凝定，又无比澄静。
虽谈不上威严冷酷，更不致令人遍体生寒，却在深沉莫测之中使人望而生畏。
如今。
那无悲无喜的眼神正透过迷蒙的香烟看着方应看。
在这场旁若无人的对视中。
两个人仿佛经历了一千次花开花谢、看透了一万次云舒云卷。
一眼万年。
第二十六章 邀明月
灵堂上。
另有一群和方应看同样全身缟素、披麻戴孝的女子。
每个人都眼圈通红，脂粉不施，跪在灵前为亡人化纸。
虽然不加任何修饰，但个个容颜艳丽、风姿楚楚，绝色足以倾城。
严若锦、明语霞、陈丽卿、秋凤舞、水清寒、金小吻......
--自金小吻以上......每一个都是大有来历、大有背景之人......
--不过，好像少了一个......
无情的目光似是无意间在那些女子脸上掠过，不做半刻停留。
--他已经找到了答案。
方应看接过任怨递来的巾帕佯装拭泪
却在暗地里注意着无情的举动。
他当然没有忽略掉无情的目光。
顺着无情那一掠的视线看去。
方应看的脸色不由得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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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夜。
穿山峰。
明月楼只是京城外的一处旧迹，当日是何人所建，现已无从考证。
而明月楼旁的十八奶娘庙，更只是一座香火不甚旺盛的小庙。
由于穿山峰上风景秀丽，白日里倒也游人如织。
只是在这中秋之夜，家家户户团圆赏月，自是无人前来这山峰小庙。
但是戚少商来了。
他是应人之邀。
......
整个穿山峰都静悄悄的，
只有一楼一庙在月光下，做着千年的等待。
这等待，使得这些原本名不见经传的景物，而今，竟成就了一座梦幻的山峰。
尤其是。
明月楼上还有一名绝世美女在同样等待着。
......
珠玉华丽。
簪钗精巧。
脂粉薄施。
雷纯不但精心装扮了自己，更专门准备了一桌精致的酒菜。
"明月楼高休独倚，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少商迟来，令大小姐久等了。"
水一样的月色披洒在雷纯动人的身段上，真就如广寒宫的仙子降临到了人间。
此情此景，就算是真正的嫦娥仙子见了，恐怕也要退避三舍，自惭形秽了。
"戚大侠请坐，这是纯儿亲自为戚大侠准备的酒菜。"
她执起桌上酒壶，满斟递过。
"今日中秋，不可辜负了如此月色。请戚大侠共饮此杯。"
美人如玉。
盈盈笑语。
谁能拒绝这种诱惑。
没有人。
戚少商将杯接过，与雷纯手上酒杯一碰。
二人举之饮尽，相互照了照杯。
"多谢姑娘美酒美意。"
雷纯更是笑颜如花。
"戚大侠果然是当世之英雄，如此磊落，难道竟不怕酒中有毒？"
戚少商淡然一笑道："莫说酒中无毒......便是有毒也喝，少商怎能不领雷姑娘之情！"
雷纯起身。
环佩叮当，清脆动听。
她竟已依偎到戚少商的身边。
戚少商似是已被眼前这绝代之丽人打动。
他顺势将雷纯揽于怀内。
空中明月高照，山上风光在月色下尽显朦胧神秘。
清风微拂。
四目相对。
何等美景艳福？
可惜。
从戚少商口中说出来的话，却是大煞风景。
"雷大小姐可是在等着在下毒发？"
雷纯身子微微一僵，神容却是不变。
"戚大侠何出此言？"
戚少商仍是揽着美人不放。
"姑娘一向工于城府，此局亦是精心布置。"
"此情此景，在酒中融进‘明月流光'之毒，果然不辜负风月......"
"只可惜......戚少商已非当日连云寨之戚少商......"
话音犹在。
他竟将俯身在雷纯唇上深深一吻。
雷纯一惊，却也不做挣扎，只听凭所为。
戚少商印唇一吻后，才将雷纯放开。
"请姑娘恕少商无礼之罪。"
"不过，姑娘将解药涂于香唇之上，倒也颇为别致。"
虽是赔礼，却状甚轻松。
雷纯咬着下唇，脸色阵红阵白。
半晌。
她抬起纤纤素手，向楼下庙门一指。
"你想见的人，就在里面。"
她低声喃喃道。
"纯儿常听人说，‘世间男儿，十九薄幸'。"
"我真不明白，世上怎么会有你们这样的男人。"
说罢，她竟径自下楼。
说走就走。
翩然而去。
戚少商望着月色下那扇半掩半合的庙门。
只觉得周遭静得出奇。
那座古旧而神秘的庙宇却对他发出了一场邀约。
第二十七章 惟错算
和穿山峰上同样的月光，轻轻地笼罩着表面上冷素凄清的不戒斋。
深深数重院落内。
一人却是对月独酌。
他在一个局中。
也在等一个消息。
一个他筹谋了许久、部署了许久的局。
一个他已为之等待了很久的消息。
......
他还记得当日自己向蔡京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站在蔡京身边的雷纯脸上的表情。
似笑非笑。
这比冰雪还聪明剔透、比梅花还清艳无双的女子，当然明白自己的用意。
可是明白归明白。
她仍然无计可施。
况且。
不仅蔡京想借明月楼之约将金风细雨楼的首脑人物引出一网打尽。
就连雷纯自己也早就想借机摸摸风雨楼的底。
......
私下会晤？
一抹纯净而恬美微笑出现在方应看唇边。
鬼才相信京城里两大势力的首脑会因为一句‘私下会晤'就只身赴会。
以戚少商和雷纯现下的身份，就算是真的私下会晤，带个把人手前往也不为过。
也恰是因为如此。
自己的计划才得以顺利进行。
--张炭等风雨楼中高手已暗中随戚少商出京。
--好像连孙青霞也出动了。
--至于六分半堂这边。
--雷动天和吴惊涛也没闲着。
两方势力都集中在了穿山峰附近。
不！
是三方势力。
自己早已安排新近加入"有桥集团"的唐非鱼、高小上等人潜伏在外。
到时候就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连捎带打、顺手牵羊地将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的精英悉数消灭。
就算杨无邪和狄飞惊两大智囊坐镇京城。
但终究是孤掌难鸣。
更何况。
只待山上传出消息。
有桥集团安排在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中的内应便会同时起事，挑起两方势力的火并。
到时候，还愁不是有桥集团统一京师、一统江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