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途走到门口,正准备锁门,突然响起了敲门声,把他吓得一哆嗦。钱途稳了稳神,慢慢地打开门,就看到赵伟伦那个白痴,手上拿着一个保温桶,笑着说:“我弄了一些粥。呕了之后,会很难过吧。”
钱途扬了扬眉毛。
赵伟伦慎重地说:“我保证不碰你。绝对不碰。”
钱途让他进来,把门关上,见那家伙把保温桶打开,又到厨房拿了一个碗,慢慢地控了出来,原来是皮蛋瘦肉白粥。那家伙把碗放在桌子上,陪着小心说:“喝一点吧,这样晚上能够睡得好一些。”
钱途望了望天花板,走过去,坐下,捧起碗,拿勺子舀了一点吃,耳边听到那家伙说:“啊,怕你等久了,所以,嗯,用高压锅煮的,不过味道应该还可以。”
钱途慢慢地品尝着,身体渐渐地变得暖洋洋起来。
钱途抬起头,想说什么,却发现赵伟伦脸上奇怪的颜色,似乎红得厉害。然后那家伙慢慢地蹲了下来,抱住头,过了几秒钟,往前一栽,扑倒在地上。
钱途小心地把碗放好,走到他跟前,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滚烫,烫得吓人。
钱途叹了一口气,拿出电话,拨了120。
48.
把赵伟伦抱下楼,钱途觉得,这家伙似乎又变轻了。幸亏此时已过午夜,没有什么人瞎晃悠,不然,这种抱新娘进门的姿势,给别人看了,不知道又要说什么。
只一会儿的工夫,救护车就到了,随行医生简单地询问了一下,钱途是一问三不知,不免尴尬。医生也不多说什么,车子开到163医院,进了急诊室,换了一位内科值班医生,七七八八的检查做完之后,诊断说是高烧之类的,让钱途抱着把他送到观察室吊水。
钱途好不容易能够坐下来歇一口气了,只觉得一身都在痛。坐在椅子上,看着赵伟伦昏睡的脸,有些愤恨。观察室人很多,有小孩子哭哭闹闹的,做爸爸妈妈的在一旁柔声哄着。一个老先生也在吊水,旁边一老太太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一个学生模样的男孩独自一个人靠在床头,目光呆滞。一个中年女子,唉唉的哼着,陪着的老太太一边拍着她的手一边轻声抚慰。
钱途揉了揉眼睛。很困了,可是在这个地方,要打个盹都做不到。
过了个把小时,值班的医生又来了,一个个床位查看过去,到了赵伟伦这床,那医生,姓李的,皱着眉头跟钱途说:“你这朋友要退烧,恐怕还要过一段时间。我说,你不能拿个冷毛巾给他做一下冷敷吗?还有,你瞧他嘴唇干成什么样子了,不知道弄点水给他喝?”
钱途哼了一声:“我什么都没带,怎么弄?”
李医生撇了撇嘴:“我那儿有,你过来拿一下。”便往外走。
钱途有点摸不着头脑,这医生态度也太好了一点,要耍什么花样?或者是要红包?这种小病,也需要打发吗?看着赵伟伦躺在那儿挺老实的样子,便上前摸了摸他的衣服,掏出钱包和手机放在自己的兜里,跟着李医生出去了。
在内科诊室,李医生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没开封的毛巾和一次性口杯,递给钱途。钱途拿出钱包,却被制止。李医生很严肃地对钱途说:“你朋友身上有被打的痕迹。我想,你对于恋人,是不是下手太狠了?”
钱途诧异地看着李医生:“什么恋人?什么下手太狠了?”
“情侣之间的情趣,我本不该多嘴。不过,要知道分寸。”
钱途刷的一下脸就白了。这医生什么意思?以为是我把赵伟伦弄生病的吗?
“我想检查一下他的肛门。如果撕裂了,需要消毒,才能对症下药。观察室人太多,你把他弄到这里来吧。哦,对了,我们是同一类人,你,我,还有那个家伙。”
钱途心里的火腾地就上来了。原来李医生也是一个同,原来他认为赵伟伦生病因为我对他性虐待了,原来那家伙生病,可能是被人给怎么样了。想到赵伟伦那个地下情人,似乎很喜欢这个调调。是不是因为赵伟伦要分手,那家伙就死命地折腾他来泄气?那个猪,为什么要那么做?
钱途懒得跟这个医生多说,两个人一起,又是钱途抱着,李医生拿着药水,换了个地方,把赵伟伦弄到了诊室的床上。
李医生把药瓶子挂好,掀开赵伟伦的上衣,果然身上瘀青的印子到处都有,触目惊心。又解开赵伟伦的裤子,脱下,见那家伙大腿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
李医生责备地看着钱途:“我们这种人,能够找到伴,就应该好好珍惜……把他弄成这样,你不心疼吗?他看上去也有三十好几了吧,你年轻,要悠着点。”
钱途有话无从说起,紧闭双唇,脸上涨得通红。
“我想检查一下肛门,看看需不需要处理。可以吗?”
钱途终于忍不住,一拳头打在墙壁上,大口地喘气,过了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说:“你是医生,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李医生轻轻地一笑,戴上医用手套,把赵伟伦的裤子脱掉,分开他的双腿,举了起来,露出屁屁,手指在那儿碰触了一下,惊讶地说:“咦,好像没有受伤啊,而且,似乎很久没用过似的……啊,对不起,看样子是我弄错了……既然这样,用一点栓剂吧,能够很快地退烧。”
转身到柜子里弄了一个胶囊似的药出来,手指上沾了一点甘油,小心地把栓剂推了进去。脱下手套,转过身对钱途说:“抱歉。因为我本人也是同,所以会特别痛恨圈子里的有些行为……对不起,冤枉你了。”
钱途摆摆手:“多谢你关心。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居然也会有你这样的医生……算了。我跟他,分了,这家伙又死乞白赖地回来缠着我……真好笑,我跟你解释个什么劲?对了,他是继续躺在这儿呢,还是回观察室?”
李医生做了个“请坐”的手势:“呵呵,留在这儿吧。今天晚上的病人不多。你也可以在桌子上趴一会儿……没有洁癖吧?放心,我们这儿,天天用84消毒的。”
钱途摇摇头,搬了一把椅子,在床前坐下,突然又想起什么,把毛巾拿出来用冷水打湿,放在赵伟伦的额头,又拿杯子,在桶装水那儿接了水,待要喂给赵伟伦喝,又无从下手,李医生忙递给他一包棉签。钱途干笑了两声,抽出棉签,沾了水,细心地在赵伟伦的嘴唇上涂抹着。
李医生在旁边叹了一口气,说道:“明明这么心疼他,怎么还会让他受伤呢?你就不能多担当一点吗?”
钱途心里暗叫,忍着,忍着,忍无可忍,从头再忍。装作没听到,耐心地慢慢地用水滋润着赵伟伦焦干的嘴唇。弄完,再坐下,只看着赵伟伦,不吭声。
四点来钟的时候,赵伟伦终于睁开眼睛,茫然地四处看了看,发现钱途目光炯炯地盯着他,咧开嘴笑:“你在啊……我要尿尿……”
钱途满头黑线,先扶着赵伟伦起了床,一手举着药瓶子,一手搀着他,带他去厕所。
赵伟伦身体很难受,心里却很开心。钱途虽然没有给他好脸色,毕竟在守着他,恐怕守了一夜了,虽然脸上有不耐烦的表情,扶着他,却没有呕吐。这个,是好迹象,非常好的迹象。
吊完水,李医生说他们可以走了,开了好多药,又吩咐了注意事项,擦着汗,目送两个人打了个的,离开医院。转身回到诊室,人还在怔怔之中。钱途那么冷漠的态度,动作却偏偏很温柔。那个大叔,跟这样的人在一起,不知道是福气,还是晦气。
两个人又来到钱途的住处,钱途安顿赵伟伦躺下,给他盖好被子,见那人还要说什么,便摆手打断他:“你先养病,别的以后再说。”
赵伟伦很乐观地入睡,钱途也想睡,却不想跟那人挤在同一张床上,便趴在桌子上眯了一会儿。七点来钟,醒过来,跟黄亦平打了个电话,要她帮他请假。见保温桶里还有稀饭,便拿到厨房,把电饭煲重新拿出来,洗了,稀饭控进去,加了点水,通上电。然后拿上钥匙,出门到罗莎,买了蛋糕和面包,再慢腾腾地回到住处,见稀饭已经热好,又把碗拿出来,洗干净,乘上,放在桌子上,准备喊赵伟伦起来吃饭。
正在这个时候,手机响了,是赵伟伦的手机。欢快的铃声,似乎曾经听过的歌曲,嗯,那次在清吧听赵伟伦唱过,“爱上别人是快乐的事,”一遍又一遍,愣是没有把赵伟伦吵醒。
钱途苦笑一声,拿到手机,一看来电显示,刘哥,想着,可能就是他说的那个刘建国,所谓的老大,按了接通,低声说道:“喂……”
那边粗旷的声音立刻响起,叽哩哇啦,是长沙话:“喂,赵伟伦吧,我啊,你刘哥。你嫂子大清早就要我给你打电话,看你他妈的是活着还是死了。我说,你这家伙,比老鼠还命硬,不会有事的。那个,昨天打你是打得太重了一点,不过你这个家伙,不打不成器,不打,你还迷糊着呢,就自己这么熬着,死了也没有人心疼。对了,昨天那个姓周的也打了电话给我,说以后不管你了,也不管我们店子啦,说什么要我们老实一点,不然犯了事,他会从严处置。操,老子还怕了他吗?我跟你说……阿蓉你别吵,我跟小赵说话呢……我跟你说,你别那么蠢得要死。你那么喜欢那个博士,一定要告诉他啊,不然他怎么知道呢?你为了怕连累他,自己伤心得要死,他还屁都不晓得,以为你在劈腿……当然啊,你确实在劈腿,不过你已经改了,怎么着,浪子回头金不换啊……我跟你嫂子,都挺你,啊,那就这样了,店子里的事情你不要操心,把博士搞定了,你再回来给我做牛做马。”
挂了。
蓉姐在一旁嗔道:“你怎么就把电话给挂了?我还想问他怎么样了呢?你下手也太狠了,自己的兄弟……他怎么说?”
刘建国笑呵呵地说:“他怎么说?屁话都没说!接电话的不是他,我估计啊,是那个博士。要不然,我干嘛说话说得好像一个神经病?你放心,赵伟伦的脸皮无人能比。那个博士,读书可能很厉害,世面可没有赵伟伦见得多,他呀,总归是赵伟伦手心上的一道菜。”
那边钱途看着手机,心里闷得很。这个赵伟伦,不但上演了苦肉计,还有一个大哥似的人物在敲边鼓,替他说话。
靠,还真把自己当作了一道菜,那什么,任他吃任他倒吗?
杀生丸蹭到他的脚边,轻轻地叫了两声。钱途绷着脸对狗狗说:“快把他叫起来,用什么方法都行。”
杀生丸费力地跳到床上,踱到枕头那边,轻轻地一跃,踩到了赵伟伦的脸,欢快地蹦跶起来。
49.
赵伟伦这一病,可真印证了那句老话,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加上这几个月,他身体亏欠太多,这一倒下,就吃不消了。
首先是反复发烧。早上退烧了,晚上温度又上来,一天到晚哼哼唧唧的,浑身乏力,到处都痛,每根骨头都在跟他提抗议,把钱途折腾得够呛,不免给他脸色看,要他去查一下有没有得艾滋病。
赵伟伦怏怏地去了医院做检查,结果是阴性。钱途冷冷地说,这个,恐怕过三个月还要复查,又说:“出来混,总是要还的,你那么不检点,就是高危人群中的一员了。”
赵伟伦小声地辩驳:“我才没有不检点呢?”心虚了一下,那天晚上,应该没有发生什么事,不会就此中标吧,就算中标,也不会这么快就有症状吧?又说:“我跟你在一起,没有跟别人混过了……那个人,不会有病的……钱途,你别嫌弃我,我会很快好起来的……就是感冒发烧吧,刘哥拿冷水浇我,我才生病的啊……”
钱途不理他,拿出德语书大声地朗读起来。
赵伟伦闷闷地坐在床上,看着地上安坐着的杀生丸,心里不免胡思乱想。
说起来他也很矛盾呢。当然希望早点康复啊,所谓久病床前无孝子,更何况,要说孝子,还是自己做得比较多。钱途很忙,他是看在眼里的。见他每天准备东西给他吃,晚上,要不趴在桌子上睡,要不就在地上的杀生丸的专用地毯上眯一下眼睛,或者等他不睡的时候才在床上躺一会儿。自己生病,倒弄得钱途憔悴了许多,他也很心疼啊。
又怕病好得太快。钱途虽然每天都冷冰冰的,也不跟他说什么话,毕竟没有把他赶出去不是?这样,总是有希望复合的。而且,钱途虽然不会煮饭,可是每天都从外面带好吃的东西。然后呢,盯着他吃药,什么也不要他做,自己收拾房间,带杀生丸,还特地拿了小说给他看,怕他闷。这样的钱途,多么温柔,多么善解人意啊。
倒觉得,身体的不舒服很容易就扛过去了。发烧,似乎也是甜蜜的。
过了两个星期,赵维纶勉强有了精神,就跟钱途打了个招呼,回饭店去做事。王小宁自然喜出望外,同时不停地道歉,说自己没有能够帮上忙。两人说了一气,赵伟伦才知道,王小宁也经历了很难熬的事情,那就是出柜。不过好歹搞定了,周畅放下身段,委曲求全,总算取得了王家父母的谅解。
赵伟伦很为他高兴,也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父母。打电话给哥哥,知道老爸老妈除了有一些老年病之外,其他还好,这才安下心来。
于是似乎又回到了从前。中午和晚上,赵伟伦都会带饭去给钱途,然后两个人在沉默中用餐。偶尔钱途有事情,会发短消息给他,免得他扑个空。
杀生丸的食欲也恢复了,毛发蓬蓬勃勃地重新长好,走起路来一摇一摆,颇有架势。只是那狗,越来越精怪,只要钱途一个眼神,它就会欺负赵伟伦,或是同钱途一起,用很鄙夷的眼光看着他。不过如果钱途上课不在,杀生丸就会一反常态,对赵伟伦摇尾讨好。赵伟伦有时候被这家伙气得哭笑不得,可是一想到狗狗吃过的苦头,那个时候的惨状,也不免心软。
晚上,到了十一点多钟,赵伟伦会很依依不舍地同钱途告别,回自己的房间睡。这个,当然很气闷了,可是天渐渐冷起来,总不能让钱途再坐着睡或者是抢杀生丸的地盘吧。
日子似乎是平淡无奇地过去了,转眼又到了年底快到新年。赵伟伦回河东向刘哥作汇报,不免也有几分幽怨。钱途对他,还是不冷不热的。怕钱途会恶心,也不敢碰他。自己身子是调理好了,钱途看上去也膘肥体壮,可是养得再肥也不能吃,那个闹心啊,那个难受啊,简直令赵伟伦如热锅上的蚂蚁,啊,不,如发情的种猪,看着标致的男人,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刘建国叹了一口气:“既然这样,你总归要想些办法。我不懂这些,要不给你找个心理医生?或者是带钱途去看看病?”
赵伟伦连连摆手:“那个人死要面子。说实话,那时候听他说去找医生,我都难受得要死。他跟我不一样,他脸皮薄……刘哥你别急,慢慢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就跟他耗上了。”
刘建国无语。他总觉得,那个博士,虽然冷淡,对赵伟伦还是好的——瞧瞧他以前的那些个伴——只是现在性无能的话,恐怕是个死胡同,很难钻得出来啊。
赵伟伦带着火锅回到钱途那儿,饭菜都煮好了,等钱途回来,赵伟伦招呼他坐好,倒上酒,笑眯眯地说:“今儿又是元旦前夕了。还记得去年的今天吗?”
钱途沉默地吃了一点东西——这次,是羊肉火锅——放下筷子,对赵伟伦说:“你曾经唱过一首歌,在清吧,嗯,好像你的手机铃声也是那首歌,叫什么来着?爱上别人是一件快乐的事?”
赵伟伦点点头:“你想听吗?我唱给你听:爱上别人是快乐的事,为何你偏偏要表现得这麽痛苦。爱上别人是快乐的事,为何你却要对自己这麽约束。每个男女追求更好的生活品质,这本是花开花谢般的天经地义的事。青春,一生,你有几次,早就应该走你自己想要走的路……”
钱途撑着下巴,认真地听着。赵伟伦的声音有所不同。那次生病之后,他的嗓门哑了好多,这首歌,唱起来果然有一点摇滚的味道。
赵伟伦样子摆足,唱完之后得意地问钱途:“怎么样?我唱得好吧?这是个台湾人,叫做伍佰唱的,很有名哦。”
“伍佰?果然,两个二百五……这首歌很奇怪。爱上别人是快乐的事……你爱我吧?”
赵伟伦猛点头。
“你快乐吗?真的吗?真心觉得快乐,而不是委屈,不是勉强自己的?我是一个很冷淡的人。当然,这样的人,你可能觉得很新鲜,有着不切实际的感情的幻想和要求,一时的新鲜,很好玩吧,也很过瘾是不是?可是跟我在一起,你快乐吗?没了靠山,现在,好纯洁的无性生活。我也很闷,不会玩。你那么爱玩又会玩的家伙,整天闷在这个小房子里,除了带狗,看看小说,什么也不干——我这儿,连电视都没有,电脑上面,也没有游戏,除了弹子机和翻牌之外。我也不会说好话,无权无势,这倒还算了,我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原谅你,到底想不想跟你在一起。就这样,你快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