霄炼的目光在几人脸上扫过,最后还是停在宣玉身上了。宣玉只管低头拨着山芋,多看他一眼的兴趣也欠奉。"吃得好啊?"霄炼说道,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
霄炼突然一起脚,踢正宣玉手腕上,山芋落回火堆里。"身上伤了?你不是很能吗,也会受伤?"他蹲下,冷笑看着宣玉。宣玉眉梢一挑,冷冷看向霄炼。霄炼道:"大师兄真是优待你,一个手下败将,凭什么坐在这里。"陈介目光转在篝火上,暗想,你不也是人家手下败将?只听一同围过来的几个人已经讽笑了起来,有人说:"大师兄厚待他了,还给吃的呢!照我看就该把他往死里饿去。"又有人道:"光饿几顿哪成啊?要就该拖他在马后面走上几天,看他到时还傲不傲得起来。"
"就这点能耐?"宣玉低声道。
"说什么呢?"霄炼眼睛一眯,靠进过去盯着宣玉。宣玉嘴角冷冷一提,道:"我说,你就这点能耐!"霄炼一把揪住宣玉衣襟,逼着他的眼睛狠狠瞪着他,一字一顿说:"我在雁回宫,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张脸,你成天目中无人的样子,傲给谁看啊?"宣玉冷眼回看他,道:"反正不是给你这种无名小卒。"
一时间,一片对峙的肃静,仇恨的火光几乎在两人眼中迸发。陈介才在心中喊了一声"不好",就听周围人一阵喝骂,也不知是谁先动手的,就见霄炼将宣玉一推,一掌直劈向宣玉,宣玉伸手一扣,去卸他手腕,虽然没了内力,动作依然是又准又快。陈介一看这架势,立刻跳起去拦,大喊:"别动手!"找茬来的几人等的不就是这机会,又怎会管他,此时提拳就上,顺带将上来拦架的陈介也一顿好打。
这边宣玉正由拳变掌,虚晃过霄炼的门面,一反手,"啪"地一声在霄炼脸上留下五道指印。霄炼一起脚,带了内力正中宣玉胸口,宣玉身子向后飞起倒在了地上,几人立时上前摁住了他。霄炼怒道:"师兄让我别惹你,我倒要看看,你什么本事!"宣玉碰了肩伤,也不吭声,只冷眼瞪着霄炼。
霄炼只狠得牙都痒了。旁边一人见状凑上去,嚼着霄炼的耳根说了几句话,一面斜着眼睛瞟向宣玉。霄炼听了眉棱一起,阴阴一笑,道:"好。"低了眼睛看着宣玉,道:"我今天就让你后悔自己生为了人!"转身朝林子那边走去,撂下一句:"带过来......"
几人脸上浮起一阵不怀好意的狠笑,拽着宣玉往那边一路拖了去。
陈介爬起身,火头蹭蹭地往上蹿,这真是欺人太甚!起脚便要追过去,手臂上一紧,回头一看,却是红含。红含对他摇了摇头:"这事我们管不了。"陈介看了红含一眼,将手臂抽了出来,说:"可以管的。其实你......"说了一半,却又止住。小槿仰着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只听陈介问道:"你是不是也恨他?"
红含沉默了一下,道:"他杀了我娘。"陈介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转身朝林子那边跑去了......心中,却不知是什么滋味,只叹想:"宣玉啊宣玉,你也是我见过的,相当失败的一个人了。"
陈介还没冲进林子,就听"嘻嘻哈哈"地一阵笑声,有人骂道:"行啊,这小子长得跟娘们似的,师兄想得这法子好啊。"一众人围在那处,当中一人正提着宣玉,笑道:"就该把他当娘们使。今我就教教弟兄们,你们给我看好咯。"眼见着那人拽住宣玉往地上按去,霄炼便站在一旁冷笑着看着。
霄炼见他几个师兄弟牢牢地按住了宣玉的手脚,一人边解着自己的裤腰带边往宣玉身上压去,伸手就拉开了宣玉的衣襟,嘴里不干不净地笑骂着。霄炼心里头像点了焰一般,燥热得紧。却听一人朝这边就奔过来,一边喝道:"你们住手!"霄炼骂了一声,几个弟子就往陈介那边拦了过去。
陈介被拦在外面,那弟子当头当脑地就一拳挥了下来。陈介挨了他一下子,又冲里面吼道:"你们想过后果没有!住手,住手!"突然听见围着宣玉的那块传出"啊呀"一声惨叫,陈介背上冷汗一悚,下一刻人群散开了一点,霄炼突然冲了上去,狠狠一把扇在宣玉脸上。宣玉摔在一边,一抬头,陈介见他满嘴是血,惊骇得脚步一停。再一眼,才发现那不是他的血,一个武门的人哀嚎着倒在一边,手正死死地捂着自己下档。陈介不禁一咽口水。
只听霄炼怒道:"谁那么胆小!给我上!"周围几人却顿缩了一下。宣玉趴在地上低低笑了几声,陈介却只见他眼里冒出的杀人般的火光。宣玉头一昂,看向霄炼,吐掉口中的血沫,道:"胆小?你不是也不敢吗?"
霄炼只觉血往头上冲去。就听宣玉说道:"你霄炼除了躲在别人后面颐使气指,还会什么?"霄炼胸口之怒似火燎原,只恨不得杀了眼前之人才得解恨。冷笑一声,"原来师弟是等我来疼你。"攥着拳头,大步就踏上前去。
陈介头皮一阵发麻,冲就上去,拦着道:"且慢!你想过后果没有。你们那什么副宫主或许会买面子给你们门主,他会买这个面子给你吗?你就不担心......"陈介没了托辞,信口瞎掰,却听宣玉冷哼一声,道:"你别管。"陈介心里大急,心想你这个时侯了还拧扭什么?突然却见宣玉抬头看了他一眼,下巴一抬,朝林外使了个眼色。然后垂着眼睛微微冷笑,道:"你别管,他就是没这个胆子。"
陈介愣了一下。霄炼已经一掌将他逼开一边,走近宣玉看着他怒笑道:"我没这个胆吗?"说着在宣玉面前蹲了下来。
林中,武门围观的人正全神灌注在霄炼和宣玉身上;林外,聚在篝火边围守的人早就很识时务地不再往这边张看。陈介在人群之后,悄悄退了一步。
霄炼一把捏起宣玉的下巴,眼中却带恨意,咬牙切齿的啐了一口:"江南无所,你就是个贱种。"说着伸了手一把按住宣玉,直接就去搭他裤腰。宣玉却嘴角一挑,道:"多谢师兄。"霄炼一听刚想辱骂几句,突然腰眼一痛,却是宣玉脚尖正正踢在他腰肋之下!
这一脚,虽然不带内力,却拿捏得精准,着实疼得让人全身一缩。只听"唰"的一声,霄炼腰间的佩剑被宣玉一把抽出。宣玉顺势一把扣住他发顶,借力一拽,便跟当日在玉露坊收拾陈介的法子一模一样,只听霄炼大叫一声,一个不由自主的翻身,宣玉已经出手如电制住了他背后的魂门穴,剑也架在了他脖子上,将他提了起来。宣玉冷笑道:"多谢师兄成全。"
武门的人喝了起来,却投鼠忌器,不敢上前。此时林外之人,也才有惊觉。
宣玉冷眼如电扫过面前众人,扬声喊道:"陈介!"不远处,陈介一声呼应。宣玉架着霄炼退去林边,几匹马静静立着,陈介牵着缰绳就在旁边。宣玉一个刀手起落,击在霄炼后颈上,顺手几剑,在一片马嘶声中,只留了下两乘活马,然后拖着霄炼翻上一匹。
缰绳一拽,几步到了红含身边,道:"上来。"红含退了一步,目中含怨道:"我为何要听你的?"宣玉眉梢一抬,不再多言,马蹄一起,霄炼昏死过去的身子"啪嗒"一声跌落地上。宣玉俯身一把将红含捞了上马,夺路而去。
陈介带着小槿紧跟而上。一路策奔,小槿拽着陈介的衣襟,问答:"陈大哥!我们安全了吗?"陈介苦苦一笑,其实对我们而言,还不是一样......?
我又为何要听他的?
身后,一个烟火般的信号弹升起,带着尖锐的声音映亮了一片夜空。
第八章:沧江险渡
夜寒迎面,风"呼呼"地,似乎是要从四面八方灌进的人身子般。
"你对武门的人说过什么?"宣玉一手提着缰绳驱马前奔,突然开口问道,"他们怎么会放过你?什么条件?"
红含的手抓着宣玉的衣服,暗暗绞紧了,反问道:"你千方百计带走我,是替雁回宫办事,还是你只是为了那个副宫主?"宣玉不答。
这一夜,马不停蹄。夜色中沧阳城眼见着近了,宣玉却看也不多看一眼,纵马而过,转眼便将这座城抛在了身后。也不知过了多了,马匹速度减了,绕是宣玉再催,这马终是力竭疲惫再跑不动了。抬头看时,只见天际白鳞泛金,初阳滚动在河浪的尽头,喷薄欲出。他们竟然这样疾行了一夜。
驱马赶上,陈介已是一脸疲惫,更不用提他带着的小槿。他朝宣玉问道:"我们这是去哪!"宣玉道:"往前下了这翻阳岗,就是沧江渡了,我们改走水路。"说着望了远处江岸的一脉群山,道:"等进了那片山中,就没人能找到我们了。"陈介听得顿时觉得头大了一倍,道:"你是想清楚了?谁经得住这折腾?"
宣玉缰绳一提,面向远处烈烈奔流而去沧江,道:"总之,少主一定要带给副宫主,不能让武门得去。"陈介心知说不通此人,看着宣玉失了血色的唇,心道:"别说我们,你又撑得住吗?"宣玉却似从不曾想过这个问题,一夹马腹,带着红含继续上路了。
沧江渡,素有沧江第一险渡之称。由此去的整整几十里水路,都在激流险滩中抢过。暗流杂道,潮浪如奔。沧阳至齐州的一段驿路未通前,虽是险渡,船只往来也多。可如今驿路一通,这里就不走货了,渡口也跟着萧条下来。只有早先代代已渡为生的老船家,还在为借路北上的人撑渡。
此时天色尚早,陈介将小槿扶下马来,只觉看这小姑娘的表情似乎又想要哭的样子,连忙安哄道:"待会就坐船了,做船就能休息了。"小槿眼泪在框里打转,说道:"陈大哥,我晕水。"陈介只能叹气,身不由己,晕水又有什么法子。抬头看向渡口,来得太早,没几个摆渡的,只有一条船头有一个青年在忙活,船边靠着个打着赤脚带草笠的老头,吧嗒吧嗒地抽着烟袋。
陈介脚步一顿,宣玉问道:"怎了?"陈介反应过来,道:"现在没客人,船家未必愿意走。"宣玉看了那边一眼,道:"不走也得走。"陈介侧过头,低声在小槿耳边安慰道:"待会闭上眼睛,千万别说话,很快就不晕了。"小槿看着他点了点头。于是陈介带着她,一块朝船家那走去了。
只听宣玉对老汉道:"摆个渡。"老汉停下烟袋,抬头看了看他,满嘴方言:"再等上两个就走。"宣玉道:"不用等,现在就走。"老汉慢吞吞站起来,搓了搓手开了个价,道:"最少得按六个人算的。"宣玉说:"可以。"老汉依然迟迟不动,说:"得先付了。"
陈介就见着宣玉的眉梢一挑,"唰"地一下把剑亮了出来,一脸狠样逼问道:"你走不走!"老汉的烟袋"啪"地掉地上了,知道这是遇到恶徒了,只吓得捂住自己的草笠,连声告饶道:"走!走!"说着赶紧捡起另一支篙,冲船头忙活地年青人吆喝了一声,年轻人身子也不转一下,应了一声,两人一头一尾扬手篙落,蓬船便离开渡口。宣玉"哼"了一声,将剑收了回来,转而扫了眼陈介,道:"看着我做什么?"陈介连忙摇头。
蓬船在水中晃悠了几下,只听离岸不远处一声笑问:"师弟就这样走了?也不打声招呼,是怪你师兄我招待不周吗?"只见一人一骑眼带笑意立于岸边,正是思召!
宣玉当即对红含道了一声:"进舱里去。"回过头来,手中剑一紧,扬声对岸边道:"思召!少在那阴阳怪气的!有话就说!"
思召一笑,道:"那你就跟我走吧。"宣玉道:"你可以试试。"思召一声长啸,由马上拔起,借力向蓬船跃来。宣玉手腕一转,便要接招,陈介知宣玉被封了内力,急道:"不要强来!"就在这时,变故徒生!一旁的船老汉显然是吓坏了,嘴里惊恐地叫道:"杀人啦!"撑着竹篙就往水里一阵乱戳,船身绕着激流左右旋摆起来。老汉"唉哟"一声把竹篙挥摆起来了。
说来也巧,船一晃,思召这一跃之势刚巧就对上了船老汉手里的竹篙,险是思召变招极快,凌空一个扭转,足尖踏在了舱蓬之上。此时船老汉竹篙往激流中使劲一戳,口中又"唉哟"一声叫唤,那船在这两道力的作用下旋晃得更厉害了。
思召大喝了一声:"装神弄鬼!尔等何人!"身子往船头落去,同时一掌击向船头撑篙之人。船头那一声不吭的青年一抬头,竟是气宇轩昂,目光如炬!稳稳一掌便与思召对去。
思召只觉得一阵掌风压来,此人内力居然如此深厚!临急应变,只听"碰"地一声巨响,思召的身子借力向后飞去,在空中一翻落回了原岸。思召捂住胸口,一时之间竟是血气翻涌。心中惊疑不定,心知刚才那下若是硬碰,没准早没了性命。
就这会功夫,船已在激流里几个颠颤,卷流而去了。
渡船上,船老汉"哈哈哈"三声长笑。宣玉脸色苍白,紧握了手中的剑指向老汉,喝道:"你们是谁!"老汉停了笑,看向宣玉:"你问我们是谁吗?"缓缓转向陈介,道:"徒儿,告诉他!"
船头处,小槿悲喜交加的哭声已经响起,对那撑船的青年喊道:"裴掌门!你们终于来啦!"裴一叶摘掉头上的草笠,一身粗衣盖不住他浑身盛气的英豪风华,目光稳稳地看向了从船舱那一头走出来的红含。
宣玉牙龈紧咬,突然死死盯住了陈介,道:"你居然骗我?"陈介心里一颤,不由自主往后一退。
船老汉、也就是邬叶派的门主上官炎脸色严沉,看着宣玉一字一顿问道:"邬叶城的三件命案,都是你做的?"宣玉怒道:"我自处理我们宫中内务,要得你管!"上官炎面如寒霜,点头道:"好,好。杀人者偿命,今天就教会你这道理。"一提手,汹涌的内力排山倒海朝宣玉胸口盖了下去。
宣玉起手便要接,只是此时他的内力只如寻常人,又如何能接得住?眼看就是一招毙命!却忽闻陈介大喊一声:"手下留情!"身子一晃挡了过去。上官炎一惊,力道一偏,"碰"一下击在宣玉肩膀上。宣玉一口鲜血喷出,犹如纸片般朝激江中飞去。陈介在船板上一踏,回身就去救。才出了船身,心里惊觉!真是找死......
只听"噗通"两声,两人跌落水中。陈介在激流里一把用力拉住宣玉,便听船上上官炎喊了一声:"徒儿!"裴一叶喊道:"上官先生,别过去!"一个浪打来,两人双双没了影迹。船舟却奔乘着沧江,将船上的人送向了远方......
常说,一日,便是千百个生死轮回,离合聚散。船上,裴一叶看着略显憔悴的红含,淡淡说道:"抱歉,我来迟了。"
......
这日如同寻常,夕阳西下,倦鸟归林。
夕照的河岸,一只水鸥停了下来。这河泽之地正是禽鸟栖地,苍草丛生。却突然,丛中看似安静的一隅猛地一阵动静,那只水鸥便"扑啦啦"地惊飞走了。就见原本在丛中匐着的一个黑影,翻身爬了起来。
陈介挣扎着撑起身起来,咳咳得吐着嗓子里的水。一低头,只见自己身下躺着的,正是紧闭双眼的宣玉。
第九章:浮于旧梦
宣玉觉着,自己正在一片云雾里躺着。浑身发冷,偏偏肩头胸口又像火烧的一样难受。不一会,眼前又出现了好些往来不绝的人,可看着自己的目光不是憎恶就是不屑。"你凭什么啊?"有人一脸不忿地问他。宣玉心中怒不可遏,凭什么?就凭他日白初天习剑,夜挑孤灯看书,还不够吗?......"天赋高了不起吗?整天摆张冷脸给谁看啊?"宣玉手一攥,你们不屑我,我又为何要迎合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