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飘零之苍穹篇----云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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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方才的距离判断,和这里相差不远,朔风吹过,苍穹顺手带上兜帽御寒。
欇木族,不知是危险,还是救助……越是往前,就越紧张、不安。
极目所见神木皆是无比高大,头处天穹,身宽以三十个大汉双手相连,兴许都还无法圈著。
万白地中一处绿,踩上那充满生机的土地,他俩都知道,已然无法回头。
双手紧紧交握,无论甚麽灾难都一起度过。
基於礼貌,苍穹对著空气朗声道:「晚辈将借取欇木根部,若有得罪,望各位前辈见谅。」语毕,恭敬地行了个礼。
四周一片静谧,没有半点回应,苍穹抽出云尘的银剑,蹒跚向其中一树走去,屏著气息,心脏激奏。
蹲下身,执起垂在地上的厚根,颇是温热的手感俨然是人的体温。
苍穹感到惊奇,银剑贴上树木根部,甫要划下,咫尺危影却朝他袭来──身後不起眼的树条,陡然重挥而来。
云尘一个机警,将他向旁一推,自己也跟著斜过身子,这才躲过那可怕的杀机。
幸好赶上……云尘吓得心脏都停了,从耳边盪过的树条让他心有馀悸。
「汝等无礼之徒,死──」一道庄严肃杀之声打进耳里,回声馀音缭荡,两人皆是一震。
一个瞬息间,数千数万树条破空而来,万条齐发,气势万钧,任云尘再怎麽迅速,也无法避过这成千上万的凌厉树条。
难不成,欇木族真是危机而非转机?
苍穹急中生智,奋力站起,朝著那可怖树条朗道:「魔族二王子·苍穹,给欇木族各位前辈请安,晚辈失礼了。」
那千军万马似的树条不但没有停下,反是越发靠近。
身未至,劲先过。劈面而来的劲风将兜帽狠狠打落,苍穹一惊,反射地闭上双眼等待死亡。
不料局势骤变,树条在离面不到三寸之处,猛地顿止,宛若奔至悬崖的侠客即时勒马,宛若万发的箭雨遭到冰封,就这麽悬在半空,苍穹云尘两人不动,它们也不敢妄自攻击。
「晔暝?」终於闻得有抑扬顿挫之声,激动无比,唤的却非苍穹,也非云尘。
欇木之地毫无虫鸟鸣叫,朔风被挡在外头,原本就静谧无比,此时此刻更似个无声世界。
「你与晔暝是甚麽关系?」不复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古语,不复毫无感情波动的话音。
方才被吓得不轻,苍穹好半晌才明白那声音问的是甚麽。
「她是我母后。」不久前,甫倾吐尘封已久之往事,那疼的馀韵至今仍在。
刷刷巨响,气势万钧的树条,顷刻间,全退回原位,俨然撤退的勇士军队,一切看来如此无害祥和,压根联想不到方才的恐怖杀意。
身後传来强烈药气缭绕鼻尖,强烈圣气扑向面颊,空中陡现半寸树根,苍穹感激地取下。
「云尘,把这个含在嘴里。」
苍穹将树根递给云尘,云尘接过手,却抓在手里犹豫不决,直到苍穹出声催促,心一横,才把树根放进嘴里。
还未体会嘴里生命之源的跃动,突闻苍穹叹道:「这段时间折磨无数,辛苦你了……你好好睡吧。」
苍穹手臂方动,云尘已来不及阻止,席卷而来的黑暗将他吞噬。最後一刻所见,是苍穹的容颜,以及尽是渴望的瞳目。
苍穹接下往後倾倒的云尘,忘了自己身体状况,险些一起向後跌。稳住身子,轻柔地让云尘靠著欇木树干。
出了这些力劲,强压之法早至极限,苍穹面白如纸,气血奔腾,呕了大口鲜血,血染圣地。
嘴边血红挂著,他无力抬手抹去,低喃成了气音:「前辈,您可以见我了吗?」
再不过片刻,他就站不住脚了,但愿能在如此难堪之前,得到救助。
苍穹抬头仰望,欇木族拥有无法形容的浩瀚,却拒人於千里之外。
原是与神族共存神域的欇木族,因他们之威能,激起人类原始的贪婪,遭贵族权威逼杀,几乎全灭。
世上最有勇气之人,不是至高无上、掌握权威的神皇;不是好战噬血、足智多谋的魔王,也不是逝去的千千万万灵魂。
是那抛下龌龊职位,不愿身陷历代囹圄,孤身逃往敌族寻找梦想的少女。
是那就算已在魔族得到幸福,为了如父的亲人,还是不畏遭神族追缉逼杀,凭著己力,拯救他们全族的少女──晔暝。
一道仙姿飘逸、不染尘世的朦胧人影若有似无,总在快被眼睛捕捉到时,消失无踪,总在几乎消失时,窜出些许。
正待定睛细瞧,那人影却先一步飘到苍穹身前,朦胧不清的手掌贴上他翻腾不已的胸口。
登时,一股柔而不弱、刚而不猛的气劲导入体内,苍穹竟一点也不感突兀,彷佛他天生气息即是如此。
欇木自然之气渐渐平抚即将溃堤之伤,连带修补不知何时就存在他体内的封印,灵源不断在苍穹体内流窜,比之危险的净寰之地,这里实在好上太多。
「欇木族唯认人不认身分。」不见人影唇部震动,声音却从人影流泻而出,仍是庄严冷然。
「是晚辈无知,得罪了。」人影就在自己身前,苍穹有些胆怯,音量细如蚊鸣。
伤全治愈、封印补齐,对方收回气劲,那种灵源流过的舒适馀韵还残留在体内,使苍穹整个人晕陶陶的。
「感谢前辈疗伤。」苍穹调调气,那些不顺之感完全消逝无踪,正要欣喜,却记起要事,悄悄爬上眉头的喜意又退了回来,神情恢复凝重,「晚辈欲见欇木族长。」
「我就是欇木族长,以你我相称,勿再称我为前辈。」
苍穹在心里暗忖,欇木族果真不存心计,也不问他见族长之因,就将身分说了出来。想到是与这般直爽的族群谈话,心中压力顿时减了不少。
「苍穹有一事想问。」
「有话快说,别拐弯抹角。」族长朦胧五官微皱,略感不耐。苍穹虽是晔暝之子,他却没有义务讨好阿谀,顶多比其他人多些好感。
「族长,请问您是否曾为母后……复活?」
是当初无意间在书上瞥见,欇木族之能──复活灵体。
凭暗翼对晔暝之爱,不可能没试过此法。
「暗翼没有告诉你?」
苍穹神情黯然,摇头。
「你是他与晔暝的孩子,他没可能不告诉你。」族长显然不相信,以为苍穹向他说谎,心生不满。
苍穹急著解释,这些年来的伤痛却黏著他的嘴,因委屈,因悲愤,一字一句,皆难以启齿,「父王他说母后会死是因为我,所以、所以……」
他恨我──这三个字,苍穹怎麽也说不出口。
暗翼从晔暝死後,便不将他当成自己的孩子对待,像个陌生人,又怎肯告诉他自己决定之事……
苍穹苦笑,他无法向暗翼辩解,因为就连他自己,也认同了害死母后这件事。
一瞬间,族长宛若看见晔暝的委曲、晔暝的眼泪。
此时此刻,他才真正感觉到,这孩子,是晔暝之子。
因晔暝而生的情绪,产生了心酸的波动。
「暗翼并非不明事理之人,晔暝的死与你无干。」
尘封的记忆开启,智慧的轮盘转动,族长蓦然有个臆测,但暗翼从来就难以捉摸,他也不就此妄下定论,只语重心长地说:「你不该徒然伤悲,该好好深思,为何暗翼会恨你。」
「多谢您的教诲。」苍穹不想继续挖掘心中之痛,但仍将族长的话放进心中。
「我的时间将至,没事便下山去吧。」族长转过身子,往最巨大的欇木核心走去。心绪一动,蓦然回首,「你叫苍穹吗?」
「是。」
族长的身体突然化为实体,由头部、颈肩直至四肢百骸。
外貌看起来,是个翩然俊雅的男子,根本没人看得出他是年纪数不出的欇木族长,最引苍穹注意的,是同母后一样的亚麻发色。
除了暗翼、晔暝之外,苍穹是这世上,第三个目睹欇木族长原貌之人。
「晔暝就如同我的亲女,所以往後你有任何难处、不解,随时可以来找我,能帮上忙的,我不会拒绝。」族长对苍穹展了个和蔼笑靥,让他险些落下泪。
「好。」泪光闪闪,苍穹吸了吸鼻子。
族长的身形,在苍穹模糊的视线中,逐渐化为无形。
经历种种折磨,再没有馀力去预想接下来的事,在这温煦之地,可以放下对外界的戒心,还有好好睡上一觉……
撑著快阖上的眼皮,苍穹偎到云尘身侧,靠著他的肩膀,闭上眼,进入睡眠。
他是真的累了……


花落·飘零之苍穹篇(三十三)

天蒙蒙亮,冱凌山中的光照之时,平地已不早。
欇木之地这头,是苦尽甘来的温馨,以及无外敌干扰的安逸。
禁忌之地外的另一头,却是困兽犹斗後的凄惨。欲挡苍穹云尘去路,反遭苍穹重创的闲戥,仍在雪地中挣生路。
无力使用挪移、治愈魔法,幸而满地冰雪,一些不算大的伤口因寒冰覆著自然凝血,一时片刻还不至於流血身亡。
身冷,心更寒。
闲戥轻声一叹,心想将自己推往苦痛深渊,只会愁更愁,悲更悲,便决定不再多想,当下之急,还是得待魔力回复,赶紧回归王都才是。
靠著枯树,使尽馀力翻转沉顿的身体,没受伤的左手探入怀中,取出所有行装中可能有帮助的事物。
看见随身携带的药袋,瞳目一亮,也不管脏不脏,就将安睡在药囊里的药丸倾倒而出,能补足气血的,唯有原不属於他药囊中的暗色药物。
闲戥不禁嗤笑,当时苍穹只当他是个风烛残年、命不久矣的老头子,所有能补气血的药全给了他,哪知在和蔼慈笑中、满面老皮里,藏得是怎样的算计,怎样的玄机?
为苍穹所伤,却也为苍穹所救,真不知该说是自己运气好,还是苍穹太愚笨。
随手抓把白雪,将冰凉放进嘴里,连带著所有补气血的药丸。
不出片刻已可使用疗效缓慢的治愈魔法,闲戥为苍穹给他的灵药感到惊奇,但看著进展甚缓的疗效,闲戥决定放弃,无言沉默几乎恒久,才朝天喟叹。
要向那人求救,还真是到了不得已的时候……
衡量魔力恢复程度已可使用传讯魔法,闲戥才敢开始动作,朝不知尽头的远方望去。
「冱凌山……我、重伤无力回去。」无法承担凝神的条件,话语断断续续,倒真像个垂死之徒。
传讯魔法结束後,放松紧绷的身子、放轻急促的呼吸、放缓慌急的心奏,闲戥闭上眼,静待救援。
大雪天的,魔物全躲回巢穴了,而不过半刻,一定会有人来寻他,安全问题暂时不必忧心。
让闲戥心烦的,是即将救他的人的态度,他几乎可以想像那样一个贱的嘴脸──突尔,与空间相违的气息,与静谧相违的狂妄,破空而出,破静而现。闲戥眼皮微跳,决定继续闭眼装死,避过一切遭嘲讽的难堪。
「喂!白痴废柴,你在哪啊──」这句话的音量如平地起了个霹雳,闲戥暗自捏了把冷汗,这家伙……想以雪崩埋了他吗?!
幸而只感到地面稍作震动,白雪没有从山上滚落。若真雪崩了,在遭掩埋前,他拼死也会灭了这坏心眼的家伙。
又是白痴废柴叫了好一阵,有意使闲戥抓狂,好在他休养极高,才没有立即发作。
声音越发靠近,已是眼目可见范围,若这家伙见他这般伤重,还敢嘲笑他、唤他废柴,说不准,他会马上跳起来和她拼命。
闲戥没有张开眼,但他感觉到身边……魔力波动?
熟悉的气息萦绕在身边,他立刻明白过来,施展挪移魔法的,就是那家伙。
冬回一瞥见身披暗色衣袍的闲戥,原想大肆嘲笑,瞅见雪地染成鲜红,甚麽玩笑话也不敢多说,直接以挪移魔法到他身边。
「蠢蛋!你怎麽搞成这样!」无怪乎冬回惊叫,闲戥的伤势,加上那副半死不活的残喘模样,实在无法说是乐观。
「就真要搞成这样了,才肯见我吗?」冬回捧起闲戥沾满秽血的颊,发现他消瘦了不少。心下黯然,却比不上终於寻找到的欣慰,「真是太过分了,就会让人担心的白痴……」
如此温柔的冬回,是在……担心他吗?
闲戥胡思乱想间,脸颊陡然一痛,被冬回狠捏了一把。
「喂喂,身负重伤就别偷听人说话。」
不知是眼皮颤动、还是瞬间抽气被发觉,冬回突然这麽道,使闲戥心头一跳。
但无从尴尬多久,便被补上昏迷咒,要思考也没有那个意识。
对伤重的病患施昏迷咒……
果然是个坏心眼的家伙,最毒心肠的女人!!


花落·飘零之苍穹篇(三十四)

一切似梦,却又如此真实。
『云尘、云尘……』
在连心跳声都不存的静谧中,断断续续的细吟格外清晰,云尘听了许久,才明白那是在唤自己的名字。
『不论遭受甚麽样的背叛,仍如此顽愚,你当真无药可救。』
「谁?!」
梦醒时分,无法释怀的残痛,难以言喻的震惊,全成了梦之馀韵。
迷蒙过後,云尘环视四周,一动身,身边的人儿使他瞳目骤缩。
是苍穹,他没有背叛自己!
满心欣喜还未表现,惊悸立刻让云尘脸色大变。
苍穹的伤势是如此重,若没有接受医治,不,就算接受医治,也不一定能痊愈,而距他昏迷前不晓得多久了,苍穹说不准已……
云尘战战兢兢地举手朝苍穹的鼻尖凑近,察觉丝丝热气平缓流畅,想来是欇木族医治,才松了口气,绷紧的脸色也随之舒缓。
说也好笑,方才还怀疑苍穹,甚至认为已遭他杀害,以小人之心度他之情,实在不该。
云尘恋恋不舍地抚向苍穹柔嫩的脸颊,见是如此苍白,心疼在心中蔓延。
没有魔力的他,甚麽都帮不上忙,而现在终於恢复了魔力,却马上要离开回神域。
苍穹为他做了那麽多,究竟有甚麽,是他能为苍穹做的?
似觉有事物在搔痒,苍穹长羽双睫颤动,云尘沉思也暂时抛到脑後,期待那双蔚蓝瞳仁看向自己,里头的情深最是让他心暖。
甫睁的双目迷茫,云尘也不惊扰,就这麽静睇著他,倒是回过神的苍穹,让他看的脸红心跳。
「感觉怎麽样?心口还疼不疼?」
苍穹摇首,打了个大呵欠,顺道伸伸懒腰,一副还很想睡的模样。
「治愈咒我学过一些,有甚麽地方不舒服就跟我说,我能治。」至少在恢复魔力後能相处的短暂时间内,云尘想尽点微薄之力。
「你别担心,我真的没事了。」苍穹心里一阵温暖,漾起清雅莞尔。
「那就回去吧。」
云尘没有别的涵义,只是想赶紧让苍穹回魔都休养。
苍穹却解读成云尘急切欲回神域,面色不由沉下,很是不安。
一开始就该面对的问题,终究,来临了。
苍穹面色难看,交握的指间泛白,咬著下唇,欲言又止。
心思细腻如云尘,怎会猜不出?
搭上苍穹冰冷的手,云尘轻声安慰:「你伤势初复,该尽早回宫休养,这一路,波波折折,我能让你一人回去吗?随你回魔宫後,回神域之事再做定夺也不迟。」
听得云尘如此安慰,苍穹的心情总算回升了些,但一想到云尘最引以为傲的魔力已回,终究会离开,心头就如巨石压著,无法放宽。
又即将,过著那孤独的日子啊……
□□□¤□自¤由¤自¤在□¤□□□
曾染上鲜血的冱凌山,在白雪的掩藏下恢复一尘不染,比之欇木之境,宛若两个不同的世界。
一路下山,既无凶暴魔物,也无官兵追缉,路途顺畅无阻;就算有甚麽阻碍,以云尘之能,也得以轻松度过,苍穹却希望重重阻碍能挡著他俩。
天空渐趋深沉,幸而有座罗尔萨德城,他们决议暂停此城。
其实要回魔宫,用个传送魔法轻轻松松就回去了,云尘原本也打算这麽做,但苍穹却坚持要留宿,不说也知道原因,所以云尘当然配合了。
身在同样的宿店,同样的房间,心境却全然不同。
云尘解下行装,悄悄瞄向苍穹,仍是心情郁闷,知道现在说甚麽都没有用,只能陪著沉默,尴尬的氛围弥漫。
「我到街上买些东西,你沐浴後先睡。」云尘叹了口气,随口说编了个想逃离这沉重气氛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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