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他...」
「若是病了，就让他回家待著，别让人以为我们神家苛刻员工。」
说完又看了看仍蹲在地上、蜷著身子的背影，神尚羲黯著脸离开。
冷冽的冬天总算带著凝寒的脚步离开，春天也带著宜人的暖和色彩降临。
小天今天怀著一丝丝的愉快开心的心情回家，因为今天神尚羲有到坊里来，知道他不喜欢见到自己，小天还特地等他离的远点之後才抬眼偷偷看他。即使只是这样偷偷望一眼，也足够小天开心一整天。
远远的却看到有一群人在自己家门口附近骚动，小天疑惑的加紧脚步，可惜仍增加不了什麽速度，拜著身病所赐，他现在走快点就喘个不停，所以就算想走快也走不快了，不过倒也减少了他跌倒的次数就是了。
好不容易到了家门口，就看到一顶漂亮华丽的轿子，轿子边好几个人正自顾自的閒聊著，小天不解的打量著他们，见他们应该没有恶意，也只好带著满腹疑惑进自个家门，那群人一见他要进屋里去就出声了。
「请稍等，你是这个家的人吗？」
「是啊！」
听了小天的回答後，那人转身对轿子里的人说了什麽，轿子里的人就走了出来，对著小天恭敬的问：
「请问您贵姓大名？」
「我叫侣小天。」小天依旧不解的看著眼前的人，这个人让他想起神家的林总管。
「...少爷！！」那个人除了刚才的恭敬，眼里更多了莫名的激动。
「什麽？？！」这下小天只剩下惊讶了。
茫茫然将那人请进屋里谈了一会儿话，才明了到底是怎麽回事。
那人叫倪助，是南方倪家的总管，也就是小天母亲娘家的总管。
当年倪雪梅和侣宾私奔後倪家老爷十分震怒，一面气愤侣宾堂堂斯文之流居然拐骗黄花女子，一面更气自家女儿不知羞耻与他人私奔，愤恨之馀也不去寻人，只当这辈子没有过这个女儿。
但随岁月逝去，倪家老爷年事已高，一来纵使又纳了妾室却仍无子嗣；二来身体状况随年纪增长已不如从前，便开始回想起过往种种的好，想著若女儿仍在身旁，一家又该会是多麽阖乐。於是又开始派人循著蛛丝马迹，就望有生之年能再找回女儿。
但事经多年，如大海捞针般寻人，的确不是容易的事。搜寻的地点越来越远，倪老爷心里的希望之火一点一滴被浇熄，连带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
所幸这几月终於有好消息，远方繁华的都城城外头，一户来自南方的夫妻虽已去世多年，但其身世情境和倪老爷要找的人一模一样，再派人仔细打听，果然就是当年相偕私奔离去的倪雪梅和侣宾。
这个好消息让倪老爷的身子稍稍有点起色，但也只能说是撑著一口气，想要再见孙子一面、想将所有家产遗留给他、希望他能延续家业，所以才如风残烛般的撑著。
所以倪助这趟来不外乎是希望小天能和他回南方去继承倪家家业。
当下小天完全被突如其来的消息给震惊到无法做任何思考。
自小到大他一直在充满父母关爱的环境中长大，虽然不是很优渥阔绰的经济状况，但一家人和乐相爱从不觉得苦。印象中母亲从不曾抱怨过父亲给不起宽裕的生活环境，父亲也努力保护整个家不受一丝苦难。小天从父母亲身上学到了爱别人和爱自己的力量，现下的生活他也过佷满足。
只是倪助哀凄的诉说著那个在这世间上和自己仅存有血缘关系的老人的期盼，和一份身为唯一倪家子孙的责任，让小天有点为难也动摇了。
不过眼前的事情来的太突然，他已经无法思考任何事情，更何况要下决定。因此只好请倪助先在城里留下几天，等他有了决定再告诉他。
当天夜里，小天在被窝里翻来覆去想的都是是否要回南方的事。
他自己心里明白，能让他犹豫、割舍不下的只有那个人。
一年前那个在心里如神祉般的人突然降临自己的生命。
一年後再面对他的只有他对自己的厌恶和自己对他的愧疚。
愧疚自己的欺骗和自私，让他完美的人生有了污点。
愧疚自己让他必需承受他以往所不齿的性向。
可是...还是想看著他，还是想留在可以看的见他的地方。
折腾了一夜没睡好，早早起床就到染布坊里去。
一路上心情恍恍惚惚，身边所有的事彷佛都没了真实感，忽然就很期盼他今天能到染布坊里来。好像只要能看著他，就能让事物变的真实、心也会跟著踏实似的。
盼了一个早上都没能盼到人来，小天还以为今天就要落空了。
谁知到了响午，殷盼的身影居然真的出现了，小天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欣慰和兴奋，以往只敢远远瞧著他的背影的，今天不知哪来的勇气，在他靠近时竟抬起头来望著他，就像要将那早已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庞再一次刻划在心里。
爱恋的视线还流连在他的眼角嘴边舍不得离开，一倏忽地却对上他的视线。
神尚羲像是感受到热烈的视线，稍稍转头就对上小天充满恋慕和一丝令人心痛的神情。他其实本来也就有意无意的找寻著小天的身影，不过以前阵子的经验来说，小天通常都只是低著头不敢直视他，如今当下被他抓到他露骨的视线，心头上就是一阵得意和宽心，得意自己对他并不是完全没有影响，宽心自己这阵子来的多虑。
可一发现自己有这种像是期待对方仍爱恋自己的念头时，神尚羲心里又是一股莫名的羞怒，一时间只想发泄这分耻辱。
「你、你看什麽！我看到你就恶心！」
神尚羲一吼，坊里顿时噤声。
听到神尚羲这麽说，小天立刻羞愧的低下头，脸上刷过一片血红，狠狠的咬住下唇还是止不住视线瞬间变的模糊。
四下一片尴尬寂静，神尚羲也发现大庭广众之下说的太伤人，当下十分懊悔可又撒不开脸皮，只好愤愤的甩袖离开。
接下来大半天里，小天所有的心力都用在别让眼泪滴下来，但眼眶仍是湿了又乾、乾了又湿。
好不容易熬到放工，粉乱的思绪实在压的人喘不过气来，小天决定找个人谈谈。
「添壮哥，你在吗？」小天敲了敲秦家门，没一会儿就听到有人出来的脚步声。
「小天！快进来，外头很冷的！」
秦添壮迅速将小天拉进来，还将炭盆拉到他脚边，就怕他著凉。接著又给他倒热茶，东忙西忙的让小天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添壮哥你别忙了，我有事想和你商量。」
小天一边说一边接过秦添壮递来的毯子往脚上盖。
「什麽事，你说！」
小天就将昨天倪助来找他的事说了一遍，表示自己正为是否要回南方去而感到苦恼。
听完换成秦添壮皱著眉思考，双手交叉在胸前，深思熟虑的样子。
小天则盯著状似思考中的秦添壮，等待著答案，分不清自己是期待他要自己回南方对多点，还是要自己别回去多点。
一会儿秦添壮温柔的大手在小天柔软的发丝上揉了揉，慎重其事的说：
「小天，你回南方去吧！」
「为什麽？！」
听到答案的瞬间，小天心里泛起了一阵难过和震惊的涟漪。是因为自己其实想留下却又不敢自己下决定；是因为想留下完全是因为那个人，却又没有勇气承认，所以才找添壮哥，希望他能多给自己一些留下的理由吗？
这样的自己真是太卑鄙了。
感受到温柔大手传来的温暖，脚边烧的火旺的炭盆，冒著热烟的茶水，膝上柔软的毯子，小天突然觉得自己根本没有资格承受这一切。
「小天，我也是舍不得你走的，如果你回南方去，我一定天天都想你...
可是，我还是希望你回南方去。
大夫说过，你身子本来就不是挺好，加上之前那场大病......
所以，南方温暖的天气对现在的你而言，是再适合不过的了...」
秦添壮看著小天眼里的黯然，顿了顿语气。
他知道小天真正犹豫的是什麽，不过更知道他的犹豫只会带给他伤害。
而小天若真的到南方去，最不舍的会是自己，而不是那个家伙。但即便如此，他也不会自私的要小天留下。
「小天...我能说只有这些，最後下决定的还是你自己......
....总之无论你的决定为何，只要是添壮哥还能帮的上忙的，就别忘了来找添壮哥...
...我只希望你能幸福快乐，懂吗...」秦添壮又揉揉眼前低垂著头的发丝。
小天喏喏的点了个头，和秦添壮匆匆道了别离开。
一路上小天想著刚才秦添壮的那番话，那样的话阿爹在临终前也曾对自己说过。
那些真心深爱自己、关心自己的人，曾几何时自己做的却全都是辜负他们的事。
脑海里仍盘旋著刚才他那嫌恶的眼光，心不断被勒著淌出灼痛的血。
在寒冷的春初夜，一抹温度自眼眶滑落脸颊，小天加紧脚步前往回家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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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没睡，不是因为纷乱的思绪扰人无法入睡，而是因为下定决心後的空洞情绪。
天才透出一点光，小天已经穿戴好准备出门。离脚前还到院子里给那棵果子树浇水。
春天来了，它这阵子也抽长的特别快，真的很想吃到它结的果子，不过可能没有机会了吧......。
很快来到秦添壮家门口，敲了几下门，里头果然很快的传来充满精神的回应。
「哎？小天是你啊？！这麽早！」秦添壮一面说，也完全不管小天到底来做啥的，一面就将小天拉进屋里，接著又将昨天的一套热茶、炭盆、毯子全都往小天身上塞「嗯...添壮哥...我决定...回南方去...」
秦添壮见小天说著说著，眼眶又红了，忍不住又想翻白眼，乾脆狠狠将小天搂进怀里。
结果小天果然立刻流下眼泪，而且咳了起来，因为...
...太痛了...添壮哥也未免太大力了吧！
听小天又咳了起来，秦添壮吓的马上放开他，拿过茶水递到他嘴边，一边轻拍小天背，让他缓过气来，才道：
「...小天，过去之後要好好照顾自己...
北方的天气不适合你，添壮哥没本事给你找好的大夫...
倪老爷听来是个有钱人，相信他会用做好的药、找做好的大夫医好你，你乖乖的照顾自己，别让这病痛一辈子跟著你...知道吗？
到那儿之後，好歹也是个少爷了，找些让自己开心的事做，别老泡著一双眼，成天抽抽噎噎的，已经不是个孩子了，让下人看了都要笑话你...
才、才说要乖的，怎麽又哭了呢...」
秦添壮知道他一哭起来，一时半刻停不下来，只能一面替他抹眼泪，一面求求他那泪腺早点收住。
「什麽时候启程？」
「过两、三天...」
「嗯，即然决定了，早点过去也好...」
好不容易收住眼泪，天也己经大亮，和秦添壮道了别，小天往城里的方向走去。
秦添壮站在门口目送著人走远到只剩下一个小黑点才回到屋里，满脸的不舍也才显现出来。
刚才一开门看到小天泡著眼就知道他的决定了。
当然舍不得他离开，一个认识了十几年，比兄弟还要更深厚感情的邻家小弟，从第一次和还在襁褓中的他见面，从他的小手圈住自己的食指时传来柔嫩的温度那刻起，自己就下决定要将他当成自己的亲弟弟那样疼爱著、保护著，但...还是被那个男人给伤害了，所以...就算自己再怎麽舍不得，也不能让他留下，不能让那个男人继续糟蹋他、困著他一辈子。
他应该要为自己活著，而不是为了那个男人。
小天来到倪助停宿的客栈，向他说明自己的决定，同时也请他再多留下两、三天，再怎麽说也是自己从小到大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对於那些照顾自己的叔伯婶姨、朋友，总不能一声不吭的离开。
倪助深有同感的答应了，小天就回染布坊里和古爷爷请了两天假，他暂时没跟古爷爷提起回南方的事。
因为这次的决定自己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古爷爷爷，他的儿女都在别的城市生活，古爷爷自小把自己当亲孙子一样的疼，而经过那次的事之後再回到染布坊里，古爷爷也没责备过他，有的只是更多的包容和谅解，如今要离开，实在提不出勇气开口，只好逃避的留到最後。
而当从没请过假的小天提出要请个两天假时，古老也只当是昨天少爷说的话太伤人，小天一时心情不好才会请个假，或许是散心、或是休息，古老完全没有怀疑的就淮了假，只是搂了搂小天、拍拍他的头，要他别想太多。
这个孩子太死心眼，第一眼就喜欢的人，十几年都没变过，也知道他从没请过假的原因是因为每天都期待可能哪天会到来的少爷，而昨天发生那样的事，小天今天就请假，想必是被伤的很深吧...唉...
还是大白天的，若要道别的话，小奇就是不二人选了。
花楼妓院相公馆那种地方，是晚上做生意的，可自己又没胆量晚上去"点"小奇，再加上还花银两，所以还是白天去找他的好。
最近发生太多事，离上回见他都好几个月了，不知道他最近过的如何，他口中那个有钱的傻子还老找他、烦他吗？！
走在白天冷清的花街，小天往彗秀馆的方向而去。
到了门口小天没忘记小奇的交待，正转身要往後门的方向走去，却撇见门口有骚动，忍不住好奇心往门口瞧了瞧，却看见了小奇的身影。
正在抽高的年纪，才几个月没见，小奇又比自己高了许多，身形更加高聎清瘦，一双细长的眼奕发魅的勾人心魂，挺跷的鼻子、红豔豔的唇，有种逐离脱离青涩却仍带点孩子气息的甜美，若不是他仍旧充满活力的骂人声，小天一时还真的有点认不出他来。
「你烦不烦啊！叫你滚远点你听不懂啊！」
云钦奇一边将陈勋往门外推，一边嘴也没閒著的骂。
「云儿、云儿，你别生气嘛！...我之前提的事，你考虑看看啊...云儿...」
小天看著眼前诡异的状况，那个低声下气的男人可能就是小奇之前提过的"有钱的傻子"，而"云儿"显然是小奇的花名。只是天底下哪有花钱的大爷卑躬屈膝、卖身的小倌颐指气使的道理。小天不明所以的往小奇的方向走去。
「就跟你说我有喜欢的人了！你别再缠著我啦！......小天！？是你！？」
「我不信，云儿......啊呜...」
听云钦奇如此一说，陈勋不甘又悲恸的搂住仍旧撒泼的人儿，却被狠狠的踢了小腿骨一下，痛的他只能放手，换成抱著自己的腿喊疼！
重获自由的云钦奇推开陈勋，往小天的方向奔去，不过听到陈勋喊痛时还是稍稍停了停脚步，侧过头想要回身去看看，最後却还是忍住，直直的走到小天身边。
「小天...你怎麽这麽久都没来...」
云钦奇双手搭上小天的肩，眼中终於出现符合他这个年龄对朋友该有的思念情绪。
「对不起，小奇，最近发生了点事...他、放他一个人这哪儿没关系吗？」
小天侧过头，越过小奇的身子，看著不远处的男人，他看的出那个男人对小奇的感情，他眼里的爱恋，自己也曾在某个人眼中看过。只是......
「没、没关系，别理他就好！」
再怎麽早熟老成，眼里的情感却是骗不了人的，小天看出小奇也很在乎那个男人。
「云儿...你喜欢的人，难道是他！」身後的男人气急败坏的吼著。
见小天和云钦奇亲蜜的靠在一起说话，陈勋心痛的测猜他就云钦奇口中那个"喜欢的人"，要不然他从不曾让人知道他的本名的，更何况还可以叫他"小奇"，就连自己也只有在和他欢爱到激烈处时喊出口，才不会被他骂。但眼前这个白嫩的小男人居然可以这麽理所当然的叫，自己和那个小男人重要性的差别一下子就被突显出来，陈勋顿时觉得自己的心被刨开了一个个窟窿。
「是啊！就是他！识趣的话就快点滚！」
「小奇！我们...呜、呜...」
不懂小奇为何要说出这种话，小天来不及反驳就被他捂住嘴，拖进转角的巷子里。
「小奇！为什麽要这麽说！？你明明很喜欢他的！」云钦奇一放开手，小天立刻不解的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