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惜朝喜欢坐在海边的礁石上，看每天潮起潮落，他已经习惯了在自然的无常中思考。晚晴死后，他想了很久自己到底在追求些什么。功名利禄？一开始确实是，但后来之所以那么不择手段，也许只是因为赌气吧......后半生，就这样让戚少商养？那自己的文韬武略不全浪费了......至少，抢个村长来做做吧！
想到这儿，顾惜朝笑了。戚少商要是知道自己想把村长踢下台，会郁闷吧？他会凝起眉，深呼吸......顾惜朝正在想，突然感到有人拉他的袖子，心下一沉：有高手？指间捏紧金针，却发现是岛上渔村里的一个小姑娘。顾惜朝的心已下沉到了底：在这个岛上的生活已经让他无防备到了这种地步？
小姑娘并不知道顾惜朝心里的百转千回，她拉着顾惜朝的袖子，笑得非常开心，被阳光亲吻过的褐色的脸隐约有些红晕。她从身后掏出一个小包裹，塞进顾惜朝手里，看到顾惜朝眼里的疑惑，她指了指站在远处的她的母亲，然后害羞似的跑了回去，闯进她母亲的怀里。
虽然离的很远，但顾惜朝还是看到了妇人脸上和善的笑。他低头打开包裹，是一件浅蓝色的夹衣，针脚细密，看着就很暖和。岛上没有这么细致的布料，妇人的男人前些日子和村里几个人去了更南边的大岛上，应该是在那里换的布吧，真是浪费......顾惜朝正在考虑自己要不要过去道谢的时候，妇人已经拉着小姑娘离开了。
晚上戚少商看见夹衣的时候，顾惜朝正对着灯台抱着夹衣发呆。戚少商伸手摸了摸衣服的质地，笑着点了点头。
"是黑丫头她娘的手艺吧？岛上属她的针线功夫好！"戚少商夹了一筷子鱼，惜朝的厨艺真是不错，海鱼也做的这么好吃。
"......什么黑丫头......人家好端端的小姑娘被你这么乱叫......"顾惜照壁是按自己喜好给岛民起名字的戚少商。
"那没办法，反正我听不懂他们的话，谁知道她叫什么啊......这个先不说，黑丫头的爷爷好像是身体很不好啊！"戚少商的话，顾惜照怎么听都觉得满是故意。会医术可不代表他顾惜朝就是悬壶济世的大夫！
第二天，顾惜朝从黑丫头家里出来时，离很远就看到没有出海的戚少商站在自家门口笑得让顾惜朝想用金针扎满他全身，气得顾惜朝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算了，不当村长，被这些岛民当成神仙也不错。顾惜朝开始享受在岛上的生活，既然享受，那就要活得积极些。所以，当戚少商依然手舞足蹈的和岛民交流时，顾惜朝已经可以和岛上每一个人聊天了。唯一让顾惜朝感到挫折的是黑丫头的名字叫成汉语还真的就是黑丫头......
平静生活的变数，出现在一个比往常都还要炎热的午后。
顾惜朝已经把整个岛转遍了，岛很小，没有什么值钱的产物，甚至连比较好的药材也没有。不过没关系，反正岛上也没有人病的很重，他的一把金针完全可以解决所有问题。
岛的中心是一个巨大的湖泊。对于这一点，顾惜朝挺奇怪的，这样一个小小的海岛居然会有这么充沛的水源和许多神秘的植物。黑丫头解释说村长爷爷说大湖里有一块神奇的圣石，圣石保佑着这个小岛。顾惜朝看见过那块"圣石"，看起来就像一块巨大的翡翠沉在水底，翠绿的颜色非常美丽。尽管顾惜朝并不相信什么神圣不神圣的，但他还是要承认这样的景色是会让人联想到神明。所以，顾惜朝决定把自己思考的地方转移到湖边--林木茂盛，比海边凉快多了！
黑丫头来找顾惜朝的时候，他正在睡午觉。虽然被吵醒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但顾惜朝还是耐心的听完激动的黑丫头那颠三倒四的话。
村长出海的时候救了一个女人回来，那女人受了重伤，要顾惜朝赶快去救命。
女人安置在村长的家里，已经不知道昏迷了多久，身上有好几处刀伤，伤口被海水泡得发白。她穿着大宋的服饰。顾惜朝看到这个女人的第一反应不是要救她，而是疑惑。一个宋朝女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身受重伤？顾惜朝用眼神询问站在旁边的戚少商。
"先别管她是什么人，救了再说。我试过了，她没有内力。如果她不是好人，到时再杀也不会有什么麻烦。"戚少商把金创药什么的递给顾惜朝。
道理上讲，戚少商说的没错，但顾惜朝总隐约觉得有些不安。
都是皮外伤，顶多再加上身子比较虚弱，半个月后那女人就好的七七八八了。那女人说自己叫段湄儿，大宋江南人，和父亲一起出海贩货，不幸遇到了海盗，全船人都死绝了，她再无亲人，唯望收留。
连冷笑都不必了，这女人一句实话也没有。顾惜朝看着段湄儿在岛民面前哭得梨花带雨，还一个劲地往戚少商身旁蹭，只觉得无聊。这女人该不会以为戚少商是白痴吗？也不看看自己的长相，还想色诱？转身离开，立刻就听见戚少商跟上来的脚步声。
"不错啊，到哪儿都有美女投怀送抱，虽然比不上息红泪，但也算是个美人。你跟着我做什么？"顾惜朝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话已是酸气扑鼻。
"这个段湄儿不简单。"戚少商抱着胳膊，语气有些沉重。
听到这儿，顾惜朝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想听听戚少商看出了多少。
"首先，她肯定不是宋人，至少不是她说的什么江南人士，"戚少商跟了一步，站在顾惜朝身边，"其次就是她那一身伤。虽然看起来很严重，但每一处都没有真的对她造成实在的伤害，绝不是海盗的作为。就算现在还不知道她有什么目的，单凭她敢用这样的方法混到岛上来，就该得这一句不简单。"
"既然你也这样认为，"顾惜朝看了看远处仍然一脸伤心欲绝的段湄儿，手指细细的整了整袖口，"杀掉她好了，是你动手，还是我去？"
戚少商抬手揉自己的眉心，无力的吐了一口气："惜朝，就算她很不简单，但这不是我们可以杀她的理由......"
顾惜朝放下袖子，抬头看了看天，转身继续向前走："大哥，你会后悔的。"
第 5 章
既然戚少商不让杀，顾惜朝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较真，只是吩咐黑丫头他们不要和段湄儿走的太近。或许真的是那张脸占便宜吧，不过一个多月时间，段湄儿就已经融进了岛民之中，尤其爱缠着那个唯一和她用语言沟通的戚大哥。而戚少商和顾惜朝考虑到安全的问题，也就放任段湄儿的作为了。
通常，汹涌的暗潮就隐藏在平静的海面之下。
顾惜朝从湖边回到屋里，刚在床边坐下，突然感到很冷，不是因为害怕或是直觉的发现有危险接近，是肉体上的。他的身体突然很冷，仿佛每一根汗毛都立了起来，瑟瑟的颤，由内而外的冷，就像刚刚吃下了一大块寒冰，寒气从内脏肺腑里渗了出来，血液都要随之冻结了。
更可怕的是顾惜朝发现自己无法运功取暖，他甚至找不到体内运行的真气。
现在，戚少商并不在岛上。
"感觉怎么样？"段湄儿推开虚掩的门，走到顾惜朝身边，"很冷吧？"
顾惜朝抬眼看了看这个"不简单"的女人，没有理她。他很冷，似乎已经冷的难以发声了。
"不用想了，你是中了咒。"段湄儿在床边靠着顾惜朝坐下，用手指卷了卷顾惜朝的一缕头发，"你很奇怪吧？没错，你确实够小心，甚至已经猜想到我可能会咒术，所以你不让我碰，不吃我做的东西，也不看我的眼睛。可是，你从不对黑丫头设防......想起来了吧？三天前，黑丫头送来给你的那碗鱼羹......那里面放了我的血。那个小丫头也很警觉呢，只可惜还是太嫩了。"
"你究竟......是什么人？"顾惜朝颤抖的裹紧衣衫，艰难的开口。
段湄儿松开顾惜朝的头发，看着自己的指尖，她的指甲染着浓重的红色，非常不吉利的红："我来自一个岛国，我们的族人有大神的赐福，天生都会咒术。大神的祭司指示我们--这个岛上的圣石是我们献给大神的最好的祭物。我的任务就是杀光岛上的所有人，带走圣石。"
"为什么？"顾惜朝有种错觉--现在他的脸上已经结了霜--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海岛上非常热。顾惜朝不太理解这个女人的行为，她会咒术，杀掉全岛的人不成问题，拿走圣石也不是难事。她为什么要扮成宋人？为什么在岛上潜伏这么久？为什么只对他一个人下咒？顾惜朝有很多疑问，但他实在太冷了，所以他只蹦出了三个字。
"因为......我觉得这样更好"段湄儿笑了，笑得很美，比她之前在戚少商面前展现的任何一张笑颜都还要美，充满杀戮的美丽。她的手指轻巧的抬了抬，"动吧！像我想象的那样动起来吧！"
这时，顾惜朝觉得自己的灵魂被冻结了，身体自己站了起来，不由自主的，他走向厨房，拿起了案上岛民送的那把菜刀，向外走。段湄儿站在他的背后笑。
向前走，顾惜朝遇到了村长。老人很和蔼的和他打招呼，但顾惜朝没办法回答，他只是抬手挥刀，用菜刀砍掉了老人的头。喷出的血溅了顾惜朝一脸一身，甚至溅进了他的眼睛里。可他的身体练停都没有停，继续向前。
经常和戚少商一起出海的鸥子，在顾惜朝给岛民医病时跑前跑后的小海，刚有了第二个儿子的大头......所有顾惜朝遇到的人，都被他一刀砍死。到现在，顾惜朝的衣服已经被血染的无法辨认颜色了，他数不出自己杀了多少人。
不是没有杀过这么多人，但顾惜朝第一次感到了害怕。身体就像不是自己的，他能听见每一个人的声音，甚至能听见刀割开皮肉血喷溅出来的声音，但他感觉不到自己，他感觉不到自己的手握着刀，也感觉不到自己的动作。岛民们哭喊着逃着，顾惜朝以固定的节奏前进。
只有一个人没有逃。黑丫头向顾惜朝冲了过来。这个傻丫头......顾惜朝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他很希望有什么人从天而降，然后杀了他。
"叔叔，你怎么了？你怎么了？"黑丫头哭了，眼泪斑斑的脸像只小花猫。
顾惜朝的刀掉在了地上。他心头一震，难道有转机？他伸出手，想擦擦黑丫头脸上的泪，血画花了黑丫头的脸。可是，顾惜朝的手又继续向下，扼住黑丫头的脖子，用力，他听见"咔"的一声，断了。
他看着自己的手松开了黑丫头，那小小的身体滑到地上，他想抓住她的身体，但他的身体只是从那具尸体之上跨过，继续向前。
向前，杀。杀，向前。
然后，这个岛上只剩下了顾惜朝和段湄儿。
然后，顾惜朝看着一条船靠岸，几个男人把原本沉在湖底的圣石抬上船，开走了。
顾惜朝只能站着看这一切发生。他感到很累，很沉重。他现在很想念戚少商，第一次想念。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对戚少商的感情，但他从来没有想念过戚少商。他很强，强到不需要想念。他现在很想念戚少商，想念戚少商脸上深深的酒窝，想念戚少商温暖的手，他其实很想在戚少商身边落泪。他同时又很害怕，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戚少商，就算是中了咒术，可这些无辜的岛民确实是他杀的。这不是只要他和戚少商一起离开，再去到更远的地方就可以一笔勾销的。
事情不会因为害怕就不发生。
戚少商回来了，和戚少商一起出海的黑丫头的父亲，村长的小儿子，他们都回来了。
第 6 章
混乱。
顾惜朝一掌拍向段湄儿，但她逃到了戚少商身后，所以顾惜朝的掌对上了戚少商的掌。顾惜朝被打退了几步，咳出一口血，而就在他咳出血后，他突然又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了。他咬紧牙，看见段湄儿在戚少商身后转瞬即逝的阴郁的笑。
"你杀人了？"戚少商此刻也觉得很冷，心都凉了。他看着顾惜朝那一身的血，他不敢猜顾惜朝究竟杀了多少人。
顾惜朝擦了下嘴角的血，其实他擦不擦都无所谓了，他满脸都是干涸的血污，自己的血和别人的血混在一起："是，岛上所有人。"说完他突然跳了起来，直袭正呆立着看他的黑丫头的爹和村长的小儿子。掌击天灵盖，那两个可怜的男人没来得及抖一下便倒下了。
"为什么？"戚少商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发出了声音。他很难过，没有别的词语可以形容他现在的感受。他，很难过。
顾惜朝不想解释。他突然觉得很荒谬：戚少商不相信他！他不相信他！他居然认为他有理由杀害这些岛民！他居然问他为什么！顾惜朝知道戚少商认为他是个无情的人，但他没想到戚少商竟会认为他没有人性......任何一个但凡有一点人性的人都不会这样残杀这些可爱的岛民，任何理由都不能成为这种杀戮的原因。顾惜朝觉得自己被伤害了。
所以，他只是背过身，向回走，拒绝回答戚少商。
他终于明白了段湄儿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还要让他在戚少商面前杀掉岛上最后的两个人，段湄儿真的喜欢戚少商。只是，傻女人，我杀了全岛的人，却只有你什么伤都没有，戚少商凭什么相信你......
"惜朝......"其实那句为什么问出口后，戚少商就后悔了--顾惜朝不会伤害岛民，他的惜朝是个呆子，别人对他好，他就会心心念念的报答，他不会杀村长，不会杀黑丫头，他不会杀岛上任何一个人，而且，顾惜朝要杀人，会弄的这么狼狈？可刚才在眼前被杀的那两个人，又是怎么回事？
"不要叫我！"顾惜朝仅仅是扭过头，回答了这一句，又继续走。
"戚大哥......顾公子他好象疯了一样......"段湄儿扑进戚少商怀里，颤抖的流泪，"好可怕啊......他杀了所有人......所有人......可怜的黑丫头......戚大哥！他们死得好惨啊......"
戚少商拍了拍段湄儿的肩安慰她，但眼睛却一直看着顾惜朝的背影。
等戚少商把段湄儿安抚好，让她呆在船上之后，他回到渔村里找顾惜朝。
顾惜朝放了一把火。他把所有的尸体拖到一处，浇上油，点燃了。然后，他去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最后，他又回到燃烧的尸堆旁，把血衣扔进了火里。他安静的在这里坐下，他需要思考的空间和时间，他会报仇的。段湄儿和那个什么大神的祭司还有他们全族，他们都要为此付出代价！而此刻戚少商或许已经不再他思考的范围了。
戚少商找到这里时，看到的就是顾惜朝思考的侧脸，高傲，倔强，又有些脆弱。戚少商所爱的顾惜朝，没有变。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戚少商的脸在火光的映照下给了顾惜朝很大压迫感，"是那个女人有问题吧？她做了什么？"
顾惜朝只看了戚少商一眼，就低下了头，拉着衣袖，露出苍白的指尖，用指尖轻轻触摸火焰的边缘："离我远点！也离那个女人远点！这是我和她之间的问题，和你没有关系。你回中原吧！你和我根本不是一路人，在一起根本是错误......从头错到尾......那个女人也不是什么好人......六扇门也好，金风细雨楼也好，再建个什么山寨也好，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顾惜朝！"戚少商把顾惜朝拉了起来，"你不要仗着我让着你就什么都说出口！什么你的事和我没关系？！这种话你给我收起来扔了！我......"
戚少商的话断掉了。因为顾惜朝以手为刃刺伤了他的腹部。戚少商向后退了一步，他很惊讶，他以为顾惜朝当年给他的那一刀已经是他给他的最大惊讶，他没想到顾惜朝会在同样的位置给了他第二刀，比第一刀更绝。如果第一刀伤的是戚少商的身体和他们之间的兄弟情谊，那么这一刀，伤了戚少商的灵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