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时,沙发上端坐的小天让我吃了一惊。本来开门的时候钥匙只拧了一圈我就知道有人来了,不过我以为来的是舒洋。
"我是来拿东西的,顺便还你钥匙。"小天看着我,手指着茶几上的钥匙。
"嗯。"我低着头,换了鞋走过去坐在他对面。
"你......就没对什么人动过真心么?"小天垂着眼,睫毛呼扇呼扇的。
"对不起。"
小天扯了扯嘴角,拎起脚边的包站起身。
我也站起来,打算送他到门口,他却没有迈步,而是抬起头冲我可怜巴巴地眨着眼。
"再抱抱我好么?"
我走过去把他拥进了怀里,"你以后多吃点儿,都快成骷髅了。"
他轻轻点了点头,头发蹭着我的脸,有点痒。
有一个人对自己好是件幸福的事儿,世上的人恐怕没有几个不这么盼着的,然而面对小天的好我没法心安理得地接受,我觉得自己不配。这么好的孩子,跟着我就废了。
舒洋曾经说我的心就跟我这名字似的,石头一颗,我未置可否。有的时候我的确是,有的时候又不是,只不过我不愿意表达。就像此时,看着大门把小天隔绝在我的生命之外,我心里不是不难过的,可难过又能跟谁说呢?即便是找个人说了又有什么用?给别人平添烦恼罢了。
洗完澡,我光着身子站到镜子前面端详自己。离高挑还有一定距离的身高,跟强壮还有一定区别的身材,普普通通的短发,摆上粗眉毛、细长眼、薄嘴唇的脸也算不上帅,小天怎么就喜欢上我了呢?昨天那孩子怎么就找上我了呢?以前在小贝的酒吧怎么就没碰过钉子呢?想想真是不可思议。
穿好衣服出来,钟表已经指向了三点钟,我那一天水米未进的肚子理所当然地叫唤了起来。
"洋子,一会儿陪哥哥吃饭吧,庆祝我刚把小天那孩子给拯救了。"
"刚梁毅还给我打电话了,说今儿晚上聚聚,你......来不来?"舒洋顿了一下,"诶不对,什么叫把他给拯救了啊?"
"其实是他自己拯救自己,我就是放手了。"
"分了?那个......你......来吃饭不?"舒洋的语气似乎有点担心。
"洋子,你要是个女的我就娶了你。"我嘿嘿地乐。
"我他妈还不是关心你嘛!你当我乐意跟个老妈子似的围你转啊!"
"哈哈哈......行了行了不乐了。那什么,你去跟他们聚吧,我自己垫吧点儿然后去加班儿。"
"嗯,行,不过一会儿梁毅要是自己给你打电话我可没法儿拦啊!"
"没事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放心吧洋嫂!"我又开始乐。
"你他妈挡得住才有鬼!瞅你那模样儿!心里又开始抽了吧?懒得说你,挂了。"嘟......嘟......电话断了。
放下手机,我点上一根烟倚到床头默默地抽着,心里翻腾着无限的感慨。
洋子啊洋子,要说这辈子我最不能与之为敌的人那就是你了,混了六年,你比我自己还了解我。
05
肚子叫并不一定代表饿,就算是饿了也并不一定要吃,要是在没胃口的时候硬掰开自己的嘴往里塞食物绝对是种摧残。虽然我的肚子叫了,可我没胃口,也不想摧残自己,于是我没吃东西直接去了公司。
工作是永远都做不完的,再苦再累也只是赚点钱养家糊口而已。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站在天堂看地狱,人生就像情景剧;站在地狱看天堂,为谁辛苦为谁忙。
那我饿着肚子来加班儿是为了什么呢?恐怕给自己找点儿事儿干以防胡思乱想才是最重要的一个原因。
我俗,俗不可耐,我承认,统统承认,可我就是没法儿让自己不俗,让自己干脆利索。于是我边看资料边拼命地让脑子集中在工作上,不去想梁毅,不去想他们的聚会,可几个小时之后,我的努力宣告失败。
晚上八点,我坐在包间里,左边舒洋右边李新对面是那个杀千刀的梁毅。
不是我没立场,梁毅半小时之内给我打了四个电话问我工作完了没有工作完了没有,我架子再大也禁不住这么磨,只好来了。不过说良心话,和梁毅见面对我来说是个不小的诱惑,每次每次都是矛盾着斗争着就自己送上门了。
寒暄一番之后我解释了昨天没去看演出的原因,又恭喜了梁毅拿到学位,接着就开始没话找话。不知道是因为我来之前他们已经把能说的话说尽了,还是因为被我的紧张感染了,他们三个都不太活跃。
"诶李新,你媳妇儿呢?"
"跟她哥回家看她爸妈去了。她们家不住郊区嘛,嫌折腾就没回来。"
"她还有哥啊?得了,以后你可得小心着了,哈哈哈!"
"且!我对她好着呢,你甭操那没用的心!"
李新的话音一落屋里就安静了下来。我不想冷场,于是继续没话找话。
"洋子,那个活儿资料我看了,东西不少,不行你明儿白天跟我上趟公司,我这手底下最好使的就是你了。"
"石头,咱有小半年没见了吧。"舒洋还没答话,梁毅就开了口。
"嗯,上次见你还是寒假了。"我低头喝酒。
"听说你们组长跳槽了你就顶上去了,恭喜你了。"
"又洋子那漏勺跟那吹呢吧?呵呵,其实干的活还跟以前一样,总归是给别人打工,能差得了多少。"
"有对象儿了么?"
"有,就寒假那阵子认识的。"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把下午的事说出来。
"行啊,瞅瞅人李新,平平稳稳的快结婚了,你这个要差不多也赶紧定了吧,甭晃荡了,咱也都老大不小的了。"
我操你大爷梁毅!你他妈不知道我喜欢男的么?不知道我对你什么心思么?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抬头,直视他。
舒洋一看我那模样儿赶紧解围,"诶梁毅,你甭咱咱的啊,当我透明的啊?我还青春年少风华正茂呢!"
"你不就比我小一岁么?还装嫩韭菜啊?哈哈!"
"就是就是,都甭说没用的,赶紧跟我看齐才是硬道理。"倒浆糊,李新拿手。
"我比你小一岁半好不好?还有你,自己干买卖干爽了是吧?媳妇儿也快到手了你美上天了是吧?甭显摆,今儿帐你结了我告诉你!"
"行行行,我结就我结,你看你娜姐回来怎么喀哧你的!哈哈哈......"
后面他们又说了什么我已经不太记得了,我只记得我在喧闹的说话声中不停地往杯子里倒酒,不停地往嗓子眼儿里灌。
食不知味,酒入愁肠,后果就是我醉了,醉得不省人事。
意识消失之前我一直在想,家里的钥匙给了舒洋一把真是太明智了。
06
睁开眼,头巨痛无与伦比。操的。
看看周围,是我家没错。昨天大概是舒洋给我弄回来的,有这么一哥们儿真好。
点上烟,拽过裤子掏出手机一看,仨未接来电:老妈,老妈,舒洋,最后一个是三点半。我这一觉睡得可真够长的。
早两年我爸就带着我后妈移民美利坚了,之后也就逢年过节的联系一下。今年五一我后爸也带着他闺女和我妈旅游去了,我彻底无家可归了。过了五一我一直没跟我妈联系,不是怨她而是根本想不起来。本来我对那个家就没什么太多的感情,再加上梁毅的事儿,我天天头昏脑涨的能想起来才怪了。
拨了电话到家里,老妈接的。问了问我怎么样就开始道歉,然后又唠叨了半天我的婚姻大事,我敷衍了了几句就挂了。我知道我态度太冷了,但没办法,我烦她磨叽。
她要是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个同性恋会作何想法?
我无奈地摇摇头,调出舒洋的电话了打过去。
刚按下呼出键没两秒钟大门忽然响了,接着是舒洋跟着手机铃声哼哼的声音。
我挂了电话从床上爬下来,一边儿胡噜头发一边儿往客厅走,"无巧不成书是么?"
"应该说咱心有灵犀吧!"
舒洋换好了拖鞋走到我旁边,手里拎着俩塑料袋。我弯腰扒拉了一下,看见几片绿叶。
"菜?"
"啊。"
"贤惠啊你!"
"你当我乐意管你呢?"
看着他脸上半真半假的表情,我忽然觉得这孩子这么能照顾人,哪家的姑娘嫁给他绝对有福了。
"诶我说,咱快六年了吧,怎么没见你交过女朋友?"
舒洋瞥了我一眼没搭茬儿,直接拎着菜奔了厨房。
说错话了?不能吧?我正杵在地当间儿发呆,他又出来了,一边儿走一边儿拿抹布擦手。
"我这可不是擅闯民宅啊,我想过来看看你怎么样了,怕你没醒呢就没敲门。"
"没成想钥匙刚插到锁眼儿里手机就响了是吧?"
"你还挺聪明。赶紧洗澡去,洗完吃饭。"
"现在才四点多,这吃的算是哪一顿啊?"
"嘿你吃不吃啊?不吃省我做了啊!"
"吃,吃,嘿嘿,你可真是我的贤内助。"说完我赶紧溜了。
洗澡的时候我又想起舒洋刚才那一瞥,那眼神儿里似乎有点儿什么欲说还休的东西,让人看不透。
真的,认识他六年了从来没见他交过女朋友,问他他还这种表情,怎么回事儿呢?难道......我操!不会吧!他要真是随了我喜欢男的了他妈还不把我剁碎了喂狗啊......不行不行,回头得赶紧让王娜给他张罗张罗,别哪天我真横死街头就晚了......
洗完澡出来,饭菜已经摆上了桌。我在舒洋对面坐下,开吃。
一顿饭没说几句话,光看我猛往嘴里塞吃的了。
吃完了我沙发里一靠,舒洋收拾完桌子走过来坐在我旁边。
"哥。"舒洋很少这么叫我,这是要玩儿深沉了。
"嗯?"
"你什么时候才能拯救拯救自己?"
"遇到下一个让我动心的人的时候,我在等。"我看着窗外,太阳快落山了。
"哥,我相信梁毅知道你的心思,他就是装不知道,看着你为他做这做那的他享受着呢,你明白么?"
"我明白。"
"你明白什么?你贴得紧了他就远离你,找个女生拉拉手,你刚想放弃他又给你点甜头儿,说两句好听的,他那是吊着你呢你都明白么?"
"明白。"
"明白你干嘛还......"
我叹了口气,"洋子,我做不到......"
"还记得准备毕业专场那阵子么?线不够了他让你去买,鼓皮坏了他让你去买,连他拨片儿丢了都让你给他买,你记得么?"
"嗯,为他干点儿什么我乐不得呢。"
"他就是吃准你了,吃准你不会拒绝他。你也真够配合的,真......"
"贱?"
"哥!"
"我就是贱......"
舒洋沉默了。
我换上嬉皮笑脸的表情,"你说我这人其实挺没心没肺的吧?怎么一碰上他就武功尽失了呢?"
舒洋摇摇头起身走了,留下一句话和一屋子夕阳。
"越是没心没肺的人堆积起来的情感就越浓,你没法儿一点儿一点儿散出去,就只能越陷越深。"
我是这样么?不是么?是么?不是么?
梁毅说过,一个好的对象能让你透过他看见整个世界;一个不好的对象会让你丢弃整个世界只看到他自己。
梁毅,喜欢你这些年,我究竟看到了些什么?
07
天儿慢慢热了,办公室里的空调开始嗡嗡地转了起来。
有人喜凉有人喜热,空调的温度总是众口难调。不过冷了可以穿衣服,热了就只能抹汗了,所以几位女同志很厚道地照顾了我们。不对,准确地说应该是照顾了某位体胖的同志--我也冷。
要不买件运动服得了,放在公司,冷了就披一会儿。可看看周围,男同志还真没有披衣服的。
"诶。"我站起来捅了捅前座的舒洋,"你冷不冷?"
"还成吧。你冷?我去把空调调高点儿?"
"不用不用,我......"
话还没说完电话就响了,我赶紧坐回椅子上从乱七八糟的图纸下面翻出手机。
看见屏幕上那个万年贱人的名字,我不由得撇了撇嘴。
李新这小子也是一神人,毕了业也没上班,直接从他老头儿那借了一笔钱搞起了物流,后来没过多久就跟他秘书--就是王娜--搞在了一块儿,俩人甜得像蜜里调油。这三年下来他钱没少赚,婚也快结了,一切都顺风顺水。
"嘛呢?"
"你说呢?我们这等小人物哪能像李老板那么悠哉?"
"得,我这嘴又招欠了。那个......明儿礼拜六,你歇不歇?陪我上装饰公司谈谈方案吧,我那房子说话就要交钥匙了。"
"我一搞结构的跟着你有什么用啊?又不会画画不懂美术的。诶,要不我给你找一建筑的小姑娘跟着?"
"死去吧你!我这可是有好事儿想着你,你就这么毁我?"
"呦我谢谢哥哥了!嘛好事儿?带上舒洋一块儿?"我够过杯子喝了口水。
"甭了,他不好那口儿。"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怪异呢?我放下杯子,"到底嘛事啊?"
"给你介绍一帅哥儿,嘿嘿。"
"操!我图!"我一激灵把杯碰倒了,赶紧抻出一堆纸巾放图纸上擦。
"怎么了?"
"没事儿没事儿,水撒了泼图纸上了。"
"哈哈哈!瞅把你激动的啊!行了行了,明儿九点你上华立大厦,到了电我。"
"操!你就不说接我一趟,你那车是模型啊?"
"明儿你娜姐要购物,还指着那车运货呢,我也得坐十一路过去。"
"抠门儿吧你!不说再买辆车给你媳妇儿开。得了,明儿见吧。"
挂了电话一抬头,正看见舒洋站在我隔断后面看着我,一脸神秘。
"李新,让我明儿跟他上装饰公司。"我又抻了几张纸巾擦图纸。
"他跟你说了?"
"说什么?"这俩小子别合一块儿编排我呢吧?
"你喝醉那天他问我......"舒洋把头探过来压低了声音,"问我你想不想找对象儿,男的。"
一听这话我立马瞪眼,"他也太三八了吧!诶不对,他怎么知道的?你跟他说过?"
"没有啊!这绝对不是我漏勺,人早就看出来了,问我就是想确认一下,说有好货介绍,嘿嘿。"
这笑太他妈欠抽了......我无奈地瞥了他一眼,"得得得,祖宗,你们都是我祖宗。"
"这不也是为你好嘛!"
"行行行,行行行......"我团了团纸巾扔进垃圾桶,"诶,他提没提......梁毅?"
"没有。你就甭想没用的了,拯救自己的机会来了,你赶紧的吧!看看你那图纸,多好的预兆啊!"舒洋冲我眨眨眼然后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
我低着头对着图纸端详了半天还是什么都没看出来,索性不看了,拿起杯子去接水。
回来的时候路过舒洋身边,我照着他的胳膊使劲儿捅了一下,"诶,什么预兆啊?"
"粉色的,一朵两朵三四朵,自己琢磨。"这厮居然连头都没抬。
我气鼓鼓地坐回椅子上琢磨着。粉色,一朵两朵......操!他说的是桃花!
08
"唉,唉,哥哥我错了,这不周末没定闹钟嘛......唉,唉,打车呢。"我冲到马路边儿拉开一辆出租的门就一屁股坐了进去,"华立大厦,麻烦您快点儿,赶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