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煜举着权杖呢喃了良久,却始终没有丝毫变故,台下众人都抬起眼来看去。紫鸢看着南宫煜,只见他面露疑色,正侧眼瞄向那两尊雕像,却是全无动静。紫鸢心想:他那么一大把年纪,总举着那么重把权杖,也不嫌累么?
正想着,忽听得两声惨叫声,众人皆是一惊。循声看去,只见方才那名男子已然倒在地上,胸口一点鲜红,便没了气息。而人群中另一人,则是半跪着身子,手捂着肩膀,一脸痛色。
众人哗然。南宫煜眉头一拧,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异动,祭台后轰然跃出一条巨虫,正是昨天夜里所见的那只被凌依凡碎尸万段的百足肉虫。紫鸢心下疑惑起来,昨日这畜牲不是都挂了么?
那巨虫蠕动着身躯,钻出祭坛直扑向南宫煜,南宫煜一跃避开,落到台下。台下众人惊叫连连,四散逃开,那巨虫又一口咬向南宫煜,南宫煜挥起权杖,翻身跃到巨虫的身后,一掌劈下,巨虫一阵扭曲,将南宫煜摔到地上,便又转身一口咬去,眼前南公煜就要被这巨虫一口吞下,宝少爷突然一跃而上,挡在了南宫煜的身前。紫鸢一惊,正要冲上前去,却被欧阳若辰一把拉住,只见那条巨虫停滞在宝少爷身前,突地凭空消失而去。
众人惊疑未定之际,只听得祭台上传来一阵清亮的话语,恍惚而隐约,一个雪白的人影显现在祭台之上,半浮在空中。
"无知尔等,可知罪过?"
众人看向那人影,只见一片白光闪烁,立时惊为天神下凡,一个个扑倒在地。唯独南宫煜依然站着,目光冷厉地望着台上那人,宝少爷拉了他一下,他未作理睬,轻哼了一声,方要说话,脚下一软,一下子扑倒在地。
"无知罪人,不知过错,看来是不想活了?"
众人心下一凌。紫鸢和欧阳若辰心下自然知道,这个所谓天神下凡,不过就是凌依凡罢了。
"你!"南宫煜还待说话,方张了口,空中掠过一物,哑穴被点,立时做不得声。
凌依凡在台上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紫鸢不禁汗颜:他这神仙演的也委实太不像了吧?
"尔等供奉吾多年,吾亦庇佑尔等多年,岂料,尔等居然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实乃罪过!"
台下众人颤抖着不敢说话,只听凌依凡继续道:"方才死去的那人,曾害死诸多无辜,如今死了下去地狱,也是应得。至于汝......"凌依凡看向方才受伤的那名男子,男子脸色煞白,惊得不敢抬眼。
"汝良心尚在,故只取汝一只手臂为惩,日后还需改过自新,重新做人。"话毕,凌依凡轻轻一挥手,又是一声惨叫,那人的手臂掉落下来,却是止了毒素蔓延,保了性命。
"多谢天神宽恕!"那人急急磕了几个响头,连忙扯了衣衫,裹住伤口,退到一边。
凌依凡笑了笑,又转眼看向南宫煜。南宫煜正怒瞪着双眼,凌依凡笑道:"至于汝,不但纵容族人作恶,更是擅自豢养恶畜,祸害人间,死了太过便宜,所以我要罚你。"凌依凡想了想,道:"罚你,寂寞终身,遭千虫万蚁啃噬,不得善终!"
话音刚落地,宝少爷立时磕头求道:"请天神息怒!爷爷也是一时鬼迷心窍!请天神饶了爷爷吧!"
凌依凡一愣,垂眼看向他,问道:"你要我如何饶他?"
宝少爷道:"爷爷年迈,经不起如此重罚,若是天神怜悯,求天神允许由我代爷爷受罚!"
"你当真要代他受罚?"
"自是当真。"
凌依凡想了想,道:"纵然如此,他的罪责也是难免,我便去了他的武功,令他成为一普通老翁。你既然要替他受罚,我就罚你,令族人日行一善,不再做那歹毒之事,更不可挑起战火纷争。若不然,我便降天惩于你等,令尔等遭灭族之灾!"言罢,凌依凡落下身子,走到南宫煜跟前,轻轻一掌拍下,南宫煜便自晕了过去。宝少爷连忙扶起南宫煜,连连谢道:"多谢天神不杀之恩,我定当谨遵天神法令!"
凌依凡点头一笑,随即看向欧阳若辰和紫鸢道:"他二人乃我左右护法,你等善待于他二人,自是心下有善根,还望日后多行善事。"
宝少爷点头道:"自当如此。"
凌依凡看着欧阳若辰和紫鸢道:"我们走吧。"
两人站起身子,随即便在众人的瞩目下,随着凌依凡一同走下山去。
走到半路,紫鸢好奇地问道:"你方才是如何半浮在空中的?是什么有趣的武功么?"
凌依凡笑道:"不告诉你。"
"那方才那只巨虫是怎么回事?那畜牲昨日不是死了么?"紫鸢又问道。
凌依凡仍笑着不作答。欧阳若辰道:"南宫煜纵然没了武功,有那山洞内的财富和冰蟾砻在,只怕日后还会再起风波。"
"无妨,今夜此山便会坍塌了去,他们即使要找那些东西,恐怕也要数十年了。到了那时,南宫煜都归天了。"
第 50 章
当夜,三人略作准备后,便要离开。走到岸边,先前做的木筏还在那处。稍微再修补了番,看了看风势,是往东面去的风向。虽不知究竟该往何处,但总能离开此地。方要将木筏推入水中,身后传来宝少爷的声音,转眼看去,他抱着雪狼王走上前来,抬眼看向三人,问:"这就要走了?"
紫鸢点了点头。宝少爷了然一笑,随即看向凌依凡,点头笑道:"谢谢你。"
凌依凡淡淡一笑,紫鸢心下奇怪起来:难道宝少爷原就知道凌依凡不是什么天神?那方才为何要......
"我其实也很想离开这里,"宝少爷神色间流露出淡淡的落寞来,"但族人需要我,爷爷也需要我。"宝少爷垂下眼,轻轻抚摸着怀里的雪狼王,雪狼王舒服地闭了眼,晃了晃脑袋,随即睁了眼,蹭地跳落到地上,绕到欧阳若辰脚边转来转去。宝少爷笑道:"雪狼王是我一族的神兽,也是我自小养大的宝贝,看样子它很喜欢你。"
欧阳若辰未做声,宝少爷又道:"我虽然暂时不能离开这里,但日后等一切事情都安排好了,我一定要去外面看看。我想将雪狼王交付于你,日后我离开这里的时候,就可以通过它找到你们。"
紫鸢很想问,为什么可以通过一匹狼找到他们的所在?难道是古代的所谓灵通力么?
欧阳若辰仍不做声,不过也并未拒绝,想来是默许了。
"巫族......"欧阳若辰沉吟了片刻,垂眼看着在他脚边盘坐着身子的雪狼王,开口道:"日后若能再见,希望仍是朋友。"
宝少爷笑了笑,并不作答。他轻叹了口气,转眼看向凌依凡道:"爷爷虽有过错,但也全是为了我们一族,所以我纵然知道,也阻止不得。"
紫鸢了然地点了点头。凌依凡淡淡道:"南宫煜罪有应得,你若是还要来求我什么,就不必说了,我留他性命已是仁慈。"
宝少爷笑道:"我知道。我并非来求你什么。我只想来问你,那被诅咒之人究竟是何人?我该如何处之。"
凌依凡想了想,道:"我这些年面壁于枯井,倒也不知那人是谁。偶有听南宫煜提起过,或许和冷月宫有什么干系。"
宝少爷点了点头,随即问道:"你们打算去哪儿?"
紫鸢心下自然是想要回暗月,但此刻并不知岛屿所处位置,也只得随波逐流罢了。凌依凡淡笑道:"这风把我们吹往哪儿,我们便往何处去。"
宝少爷笑道:"是了。我也不知这里离大陆有多远,一路顺风了。"
三人将木筏推入水中,逐一跳上,雪狼王在宝少爷身边转悠了片刻,也跃上了木筏。紫鸢挥手向宝少爷告别,凌依凡只是对着他略一点头,欧阳若辰撑起风帆,船开离岸边数米后,他才回眸看了一眼,淡淡道:"巫族,不会就此罢休的。"
凌依凡点头一笑,紫鸢微微一愕,不解道:"宝少爷如此善良的人,怎会和他爷爷一样?"
"你不过和他一面之缘,怎知他就是个善良之人了?"欧阳若辰淡淡道,"他心思细密远胜于你,你若不信,日后再见他时,便知了。"
紫鸢满腹疑惑,但欧阳若辰不肯再说什么,也问不出所以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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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海上随波逐流了一日一夜,眼前便出现了一片陆地。紫鸢心下大有哥伦布发现新大陆般的喜悦。毕竟,在海中漂流可比不得湖中泛舟,多一日便多一分危险,闹不好是要死人的。
上了岸,沿着滩涂向前走,一路看见几个妇人正在晒网,其后便是一个小渔村。三人走上前打听,方知此处是暗月西面最下处,在外番部族以下的契蒙国境内。三人借住了一间小屋子,借用了些家常用具和衣服,在小渔村歇息了几日。凌依凡将满脸的胡子修整干净,换下了那一身不知穿了多久的白色袍子,穿上了渔父的粗麻布衣,方走出门,便把整个渔村的人都给惊住了。紫鸢也怔了半晌,原以为欧阳若辰已是极美,未料到世间居然还有着般美的人,根本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凌依凡却笑得从容淡定,似乎对周遭人惊羡的目光早已习以为常。欧阳若辰也未表露出太多惊讶,不过他这人本就极少有情绪波动,纵然有,大约也是看不出来。
问清了道路和方向后,三人便离开了小渔村,一路向东北方向而去。紫鸢想起先前议事时提起的契蒙国选妃之事,不知经此变故后,暗月是否已派人来了契蒙。想到此,又不禁想起思良来,不知他是死是活;还有锦月,如今又该如何自处?紫鸢轻轻叹了口气。想不透秦炩会如何做,即使知晓,如今回去,也不知能做些什么,又能改变些什么。想到此,不禁有些后怕起来。
沿着道路走了两日,便到了契蒙西北处的一座小城,三个人寻了家客栈入住,紫鸢本担心没有钱付帐,未料欧阳若辰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牌在店家眼前晃了晃,店家便恭敬地引着三人住进了三间上房。
入住后,欧阳若辰又出门了次,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好些个人,手里分别捧着上等的丝织衣物和一堆滋养的药品,放在三人房中后,便自退了出去。
紫鸢纳闷地看着那一堆东西,问:"你买这些做什么?"
欧阳若辰道:"我雇了辆马车,从此往东沿着管道走,再过三日,便能到契蒙国都。到了那处,要去会各国使臣,自不能穿成这副模样。"
"会使臣?"紫鸢疑道。
欧阳若辰点头道:"契蒙国此次选妃,各国都派了使臣团来,我自要是去见的。"
紫鸢闻言,沉默了片刻。心想若是见到暗月使臣,倒不知是该如何。如今国内定然已经对外宣报了他的死讯,若是在此出现,知晓内情的人可能会有所动作对他不利,不知晓原委的人倒可能会把他当成了死后厉鬼。也不知此次出使的人选会是何人,到时却也该去看看,再做打算。
"你这段日子未好生调养身子,趁这几日好生休养下我们再上路。"欧阳若辰淡淡说着,"至于其他事情,暂时莫要多想。我会尽快安排天眼的人替你打听清楚暗月的现状,你不必过分忧心。"
紫鸢一怔,抬眼只见欧阳若辰正凝目看着他,目光柔如春水,让紫鸢想起幼时在他府中骑马的情境来,突地脸上红,鼻子一热,急忙转过眼去,正看见凌依凡推门走了进来。
"秦弟弟,欧阳弟弟,我听闻了几件奇事,来说于你们听听。"凌依凡眉眼生花,看样子是很高兴,他坐下身子,倒了口茶,边喝边说道:"第一桩,是城里养猪的王家,上个月家里的猪崽平白无故互相对咬,结果都死了,原是伤心的事,岂料却在丢弃猪崽时捡到一块玉石,原本这玉石也无甚稀奇,谁料这王家的妇人配戴后,便得了一子,这孩童落地便能说会道,聪慧异常,实在令人惊奇。"
确实惊奇。
凌依凡又道:"第二桩,是关于冷月宫的。我许久未问世事,倒也不知是否是新鲜之事,只听那酒馆中人说起,冷月宫大宫主的公子,原是同那暗月二皇子交好,岂料二皇子不幸身亡,他伤心欲绝,一病不起。谁料,病愈后,却失了记忆,无意失踪了几日,回来时却带回一名伤重的女子,救醒后才知那女子是星月国的公主萧柔,那萧柔对他一见钟情,说是非君不嫁。本碍于暗月星月两国诸多前仇旧恨,此段姻缘是断不可能成的。未想,那暗月国的摄政王却顺水推舟地将那公子认作他的义子,还允了这桩婚事,如今这两国却因了这两人的婚事而就此休战,倒也算是件乐事。"
紫鸢听后,脸色一黯,凌依凡奇怪地看着他道:"秦弟弟,此事不算得奇么?"
欧阳若辰干咳了几声,道:"他许是累了,凌兄,我们出去说话吧,容他歇着。"
第 51 章
欧阳若辰和凌依凡出去了,紫鸢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发怔。凌依凡方才说,锦月他失忆了,锦月他要成婚了......紫鸢的心里,仿佛被针扎过似的,一阵刺痛,搅得胸口说不出的难受。他闭了闭眼,揉了揉额头,垂眼看见系在手臂上的那根鲜红色细线,于是自我安慰道:也许,这不过是讹传罢了;纵然是真的,月哥哥也肯定是有其他什么缘故才会那么做。
平静了会儿,紫鸢深深吁了口气,晃了晃脑袋,起身,推开门走向外,正看见欧阳若辰站在客栈走廊尽头处同凌依凡说话。两人说话的声音很轻,凌依凡目光闪烁,时而激动,时而叹息,随即点头一笑。欧阳若辰背着脸,看不清表情。紫鸢正想走上前,店里的伙计急匆匆地绕过两人,走路不小心撞上了欧阳若辰,欧阳若辰身子往前微微一倾,撑了下手臂,正撞上凌依凡面颊,两人怔了片刻,欧阳若辰向后退开了些,凌依凡微微一笑,拍了下欧阳若辰的肩头,道:"若能再早些见到你就好了。"
紫鸢心下一堵,凌依凡转眼看见他,欧阳若辰也转眼看了过来。凌依凡道:"秦弟弟出来了,我们下楼去吃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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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下楼点了些简单的菜色,菜的味道其实不错,但紫鸢却吃得全无味道,黑着一张脸,夹着饭粒发呆出神。欧阳若辰微微蹙了眉,凌依凡奇怪地看着紫鸢问道:"秦弟弟,这菜不好吃么?"
紫鸢回过神来,摇头,放下筷子,勉强一笑道:"不是,只是这会儿还不饿。"
凌依凡"哦"了一声,转首看向欧阳若辰道:"秦弟弟吃不下,欧阳弟弟你就多吃些,要不多浪费粮食。"欧阳若辰略一点头,随即看向紫鸢道:"你若吃不下,我叫人去准备些开胃的米粥。"紫鸢摇头,心里有些高兴又有些不高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别过眼,看向那酒楼门口坐着的说书先生。只听那先生唱了一段词后,便说道:"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尤其是那分桃断袖之事,前有天仑国师眷养男宠沉迷酒色险丧性命,后有暗月皇族沦落风尘不知自爱,真不知是这男风日盛,还是别有他故,嘿,此番我要说的事,又是与那暗月二皇子有关的。"
"那二皇子不是已经死了么?又是何等趣事?"听书的人看来个个兴致昂然,只是紫鸢的脸色却更黑了,只听那说书先生继续说道:"那二皇子虽死,却引发了一连串事件。先前所说的冷月宫少主只是其中一桩,还有一桩更是有趣。"
"究竟是何等趣事?先生速速说来,莫要卖关子了。"众人催促着,那说书先生嘿嘿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不知众位可知,那二皇子生前曾在华山男扮女装,摘得‘天下第一小美人'的桂冠?"众人哗然,惊道:"怎会有人乐于伴做女人?"那说书先生示意众人安静,继续道:"这还罢了,之后还有一桩,便是天眼的二少主曾下了聘礼,说是要娶二皇子为妻。那二少主那时年幼,许是不知真假,闹了笑话便也罢了。未料那柳教主却还收了聘礼,允诺将这二皇子许配于他,倒令人好笑。"众人又是一阵哗然,愕道:"怎会有如此的母亲?怪不得会生出这般不知自爱的儿子。"紫鸢心下生出怒气,手重重一拍桌面,周围人等奇怪地转眼看了过来,紫鸢忍了怒气未说话,坐下身子后,那说书先生又继续说道:"那不过算是那二皇子幼年时落下的笑话,后来那柳教主死于华山,世人都说是天眼下的手,那二皇子自是心生仇恨,欲置那天眼门人于死地而后快!"众人点头道:"杀母之仇不共戴天,那二皇子倒还算孝顺,只是如今这二皇子已死了,已是报仇不能了......"众人一阵叹息,那说书先生笑道:"奇就奇在,那二皇子死后,天眼的二少主,突地下了弑杀令,这追杀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天眼的大少主,他的亲哥哥。"众人奇道:"这是为何?"说书先生诡异一笑,随即道:"此事我原也是听来的,并不确信,后听一知情人士说起,方知:原是这兄弟二人都曾对这二皇子有意,但哥哥性情冷酷,凶狠手辣,为斩草除根屡次对这二皇子痛下杀手,所以此次二皇子之死,那弟弟便以为是他哥哥下的毒手,故欲杀之。"众人疑惑道:"可兄弟相残,那天眼的门主就不管不问么?"说书先生摇头笑道:"天眼世代本就只容得一位少主存活,即使没有这二皇子的缘故,这兄弟两人早晚要相残,那门主如何会去管?"众人了然,随即叹息道:"幸而这二皇子已死,若不然,这男子如此红颜祸水,活着岂非要害了更多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