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醒过来的时候,身上盖著的棉被柔软而温暖,孤儿院的冷硬被子总是弥漫著的久日未晒的霉味,鼻子里充斥著陌生的味道,有些象是消毒水的味道,我之所以晓得这个味道,是因为有次孤儿院大扫除时候,我被塞进壁橱与墙壁的夹缝里,清扫的阿姨把这种味道的水喷在了我的脸上,事後还责骂我为什麽调皮,说消毒水是有毒的。我知道毒是会要命的东西,吓得当场就哭了。孤儿院里我最喜欢张妈妈把我抱起来,对那个阿姨说我是个傻子。我不喜欢张妈妈这麽叫我,虽然我不是很明白傻子是什麽意思,只是每次听到这个词,我面前的人总是会有一种与之前不同的奇怪眼神看我。我不安的扭动了下身子,我不知道这个闻起来很像消毒水的气味是不是也是有毒的。
"醒了。"
我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在我头顶上面。我敢肯定我从来没听过这个声音,我在孤儿院里接触到的人就这麽几个,虽然我听说孤儿院也会来一些不认识的人,可是外来的叔叔也从来不会要见我。我睁开眼,看到白色的天花板,侧过头,站著一个男人,他看我的眼神很像院长,院长总说我是白养了没用的东西,我问过张妈妈什麽叫没用的东西,张妈妈露出难过的表情告诉我就是不会帮忙干活的,我觉得有点委屈。明明我有每天为院长从邮递员哥哥哪里拿报纸给院长,为什麽说我是没用的东西?
一声冷冷的哼声从那个男人的鼻子里逸出来。我有些害怕,想要缩起身子,才发现身上不知没有了感觉,我疑惑不解的努力想要挪动四肢。
"不怕吗?"
为什麽要怕呢?我不明白男人那个简短问句的意思,对我来说为什麽没法控制自己身体这件事情更加让我不安,於是又专注的想要活动自己的身体。
"果然是个傻子。皓你准备怎麽处理?"
我这才发现房间里还有另外一个男人,只是我没法抬起我的脑袋,自然也看不见他的样子。
"风家那个小子不是要见人吗?就让他见。"
那个男人按下了床头的一个开关,随後我听到有人走进来,隐隐的感觉有东西钻进我手臂的皮肤,再然後,我就觉得很困,渐渐的睡著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在一个很漂亮的房间。天花板贴著暗红色印著漂亮紫花的墙纸,圆形的吊灯挂在我胸口上方的位置。我从来没有看过这麽漂亮的吊灯,吊灯上镶著金色的边,整整支著两排灯泡,是烛火形状的那种,吊灯的中间还垂下了好多大颗的玻璃球。
我又看到了我第一次醒来时见到的男人,当时我正数著玻璃球的数目。他看了我一眼,告诉我,我身上有很多地方都骨折了,如果不安份以後人就歪了,本来人已经就傻,人再歪了就没法看了。我听到他冷笑的声音,就离开了。我想起孤儿院的孩子嫌我傻,大多都不肯和我玩,如果在行动不便,只怕更加没有人会带我玩了,於是我躺著一动都不敢动。
之後,我见到了一个长相平凡的中年女人,她说她照顾我生活的佣人。刚开始她什麽事情都会问我,像是床单垫的舒服不舒服,被子盖的紧实不紧实,三餐想吃什麽,想看什麽书。渐渐的她都不问我了,有一次她叨念说她以为她好命,进了大宅子,伺候少爷,想不到却是来照顾一个生了毛病的傻子。我的耳朵很好,她一个人低声叨念的话我都能听清楚。我知道了偶尔会来看我的男人是这个宅子的大少爷。我知道少爷是什麽意思,看电视的时候,坐在我旁边的孩子和我解释过,少爷就是一个家里除了老爷之外顶顶重要的人,於是我对他的话更加不敢违背。整天绷紧著身体,让她扶起我的时候特别费力,虽然我有些过意不去,但是想起少爷的话我还是不敢使劲,这更加坚定了她以为我有大毛病的猜测。
再後来,我那时大概睡了有15觉吧,我见到了一个很慈祥老爷爷,他是这个家的私人医生。他对少爷说,我恢复情况良好,再过个两天就能下地走路了。我听著很高兴,每天告诉自己不能动,不能动,偶尔不小心动了一下,还会担心个半天,晚上睡觉也担心会不会翻身乱动,虽然张妈妈说过我睡相很好,不过张妈妈很喜欢哄我,睡著了我自己也没法知道,我只能尽量睁大眼睛不睡,但是每天早上,都是美美的从睡梦中醒过来。虽然被子很软,床也很软,我从来没有睡的这麽舒服,不过我还是想活动一下。这几天躺著总觉得身体有些僵的难受。
听医生爷爷的话,我终於能下床走动了,虽然还有些疼,不太利落,不过我还是很开心。平时我只在房间稍微的活动一下筋骨,说来奇怪,我有些怕少爷,他从来没有对我恶言相向,也从未对我拳打脚踢,可是我看著他就不禁得想要发抖。也许是因为他的眼神太象院子,所以我才惧怕,要知道院长是整个孤儿院里最有权威的人,而少爷是这个房子里最有权威的人。我不敢出房间去,怕遇到什麽人,因为以前有一起玩的孩子对我说过,我就是站著那里不说话,也惹人讨厌。张妈妈常说我很可爱,声音也很好听,不过除了张妈妈和送报纸的邮递员哥哥,整个孤儿院里也没几个人愿意和我说话,我想这也是张妈妈在哄我的,不过我很高兴,就像我对院里的孩子们说他们很厉害,他们就会带我一起玩一样,我想每个人都是爱听到夸奖的。
房间里有一张很漂亮的梳妆台,木制的上面有很多很多漂亮的花纹,有的凸出来,有的凹进去,我都不敢用手去摸,怕弄坏了这些漂亮的花纹。梳妆台上安了一面镜子,我看到我脸上绑著厚厚的那层东西是纱布,我想我的脸是受伤了,因为以前我其他地方受伤的时候张妈妈也会帮我裹一层东西。镜子每天都有佣人来擦拭,我也惊异与镜子的表面竟然也可以一点点的灰尘都没有。我以前在每次在晚饭前擦完课桌,第二天去上课,上面仍会堆满了垃圾,孩子们对我说风把这些垃圾吹到了我的桌上,然後他们会哄堂大笑,我想他们一定是在笑我的倒霉,这风就偏偏把这些垃圾吹到了我的桌子上。我问张妈妈这是为什麽?张妈妈对我说因为风伯伯知道我是个勤劳的孩子,所以拜托我帮他清理这些垃圾,我心想,太好了终於能帮到别人了。那现在风伯伯为什麽不要我帮忙了呢?我努力想著原因,不知不觉时间过的飞快,肚子传来呱呱的声音,一看时间,我竟然错过了晚饭。想起张妈妈对我说过的话,肚子饿了就睡觉,睡著了就不饿了。於是,我爬上了床,钻进温暖的被窝里。我突然想通了风伯伯为什麽不再找我帮忙了,随即又有些难过,我想我一定是变懒了。
之後我又见著了少爷,少爷见著我一个人乖乖的呆在房间里後,微微的点了点头。我庆幸自己做了不要出去乱走的决定。少爷让我在私下里叫他少爷,外人面前叫他"hao",我不是很明白什麽是私下里,当少爷问我明不明白的时候,我只能摇头。少爷又露出了那种很像院长的眼光。少爷对我解释,就是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要叫他少爷,而有三个人的时候我要叫他"hao",然後又问我明不明白,其实我还是不明白为什麽我要这麽做,但是少爷露出了很可怕的神情,很像院里的孩子要打我前的表情,我想听起以前我要是顺著那些孩子的意思,往往就能逃过一劫,若是遇到逃不过的,孩子手下的力道也会比平时轻下。为了免於皮肉之痛,我连忙点头,少爷的表情才缓和下来。我心里不安,少爷让我睡这麽好的床,盖这麽暖和的被子,照这麽漂亮的镜子,我竟然还要骗他,我越来越觉得自己不再是张妈妈口里的好孩子了。因为张妈妈总对我说,有人欺负我,我要忍耐,有人对我好,我要加倍的对人好。虽然我不是很懂欺负是怎麽样的,但是我明明懂什麽叫好,却没有加倍的对少爷好,我暗暗下决心,以後我一定要听少爷,绝不做出让少爷生气的事情来。
这几日医生爷爷常会给我来打针,我不明白那个针筒为什麽和我以前生病的时候都不一样,什麽都没装的。针筒打在小臂上,很疼,但是我都忍了下来。因为第一次时候打针的时候,针筒里面突然多出来小管的血,我怕极了,一挣扎,结果针头断在了我的手臂上,直到现在断针还青紫的一块。後来我就学乖了,每次打针的时候我都闭起眼睛,打完针,手臂上也不过多出了几个小孔。
医生爷爷给我拆了脸上的纱布,眼鼻青肿的未消。我想按肿块,手伸到半途就让医生爷爷拦了下来。又几日,脸上的青肿渐消,不知道什麽原因,我觉得镜中人有些陌生,这眉毛还是一样稀疏,眼睛笑起来仍是个弯了,鼻头还是小小的,嘴角笑起来仍是尖尖的,为什麽会觉得陌生呢?
少爷说要让我见一个人,到时候不管我听到什麽话,我都别答话。
我坐在床沿,佣人来说少爷让我去见客人。边出门边想,我其实不想这麽称呼她做佣人,我记得有人和我说过,这样叫人不好,何况她照顾了这麽久,只是她从来没告诉我她叫什麽。想的太过入神,不觉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幸好扶住了身边的佣人,才得以站住。我抬头,看见少爷正在和一个穿著黑色西装的男人说话。那男人听到动静,转头看了过来。我看见那个男人,心想,怎麽有这麽好看的人呢?眼睛亮的星星一样,我就看著他的眼睛,好像自己要被那双眼睛吸进去似的。少爷招呼我过去他身边,我想起他前几日对我交待,叫了他一声"hao",他微微牵了牵嘴角,给了我一个满意的鼓励。他牵过我的手,把他拉到他身边。
"jiao,jiao"那个男人的声音,沈沈的,那麽好听。我看著他灿亮的眼睛,不觉竟然听的有些痴了。
"风骅,我弟弟因为这次车祸失忆了,根本不记得你了,你再叫他也记不得你。"
弟弟?是说我吗?张妈妈叫我小奇,院里的孩子叫我傻子,院长叫我没用的东西,却从来没有人没有这麽叫我过。我诧异的看著少爷的脸,但想起了刚才少爷的交待,硬生生的把话咽了下去。心底有些黯然,我是小奇,不是他们嘴里的"jiao",他们误会了吗?我回去一定要和少爷说,我不是"jiao",也许少爷会把我赶走,我很舍不得现在的生活,但是少爷对我这麽好,我不能再骗他。
"jiao"
我又听到风骅在叫那个名字,很奇怪我平时记人的名字好听上好几次才能记住,今天却只听少爷叫了一次就记住了眼前这个人的名字。
少爷让我房去,我应该听少爷的话,可是心里舍不得,我一边走回自己的房间,一边回头风骅,他也在看我。风骅看著我,哀伤的样子,很象有时候张妈妈看我眼神,我问过张妈妈这样的眼神是什麽意思,张妈妈告诉这种眼神叫心疼。他是在为我心疼吗?为什麽呢?是为我吗?还是为了口中的那个"jiao"。不知道为什麽,我心里面觉得酸酸的,鼻子也酸酸的,好像竟要哭了。
第二章
晚上我刚上了床,少爷就来看望我。我对少爷说,我不是"jiao",少爷说他知道。然後塞给我一张身份证,本来我也有一张,上面写著我的名字,李奇。自从我醒过来到现在,少爷都没有把我的东西给我,我记得那天我好像是被车撞了。这身份证上的名字是殷皎,我不认识後面那个字,我想那个字应该是读jiao,少爷说他叫殷皓,以後我就是殷皎了,在外人面前我就是他的弟弟,然後问我明不明白。我不明白,明明我是李奇,怎麽以後我成殷皎了呢?我觉的我不能再骗少爷了,於是如实的回答。
少爷的眼神一下又变成了我很害怕的那种,他捧住了我的头慢慢靠近。我的身体不自觉的瑟瑟发抖,少爷在我的耳边,不断的喃喃,你是殷皎,你是殷皎,你是殷皎......
我真的怕极了,少爷的声音在我的脑子里面不断的回旋,绕的我的脑子里面嗡嗡作响,身子不仅控制不住的抖动,眼睛开始发花,呼吸困难起来。
说你是殷皎......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想去掰开少爷的手,可是少爷的手紧紧的箍住了我的头。就算我哭了,少爷仍没有放过我,少爷不停的在我耳边说,你是殷皎,你是殷皎......
我真的好怕,我到底哪里惹少爷生气了?心里有个声音告诉我,向以前一样,说你明白了,说你明白就不会受苦,说你明白少爷就会放开你。我用力的拍打少爷的手,我甚至想要踢开他,可是我不敢,我只能一个劲的讨饶。
明白吗?你是殷皎,你是殷皎......少爷仍在不停的低声说著,我觉得我的头都要裂开了,我拼命的扭动身子,想要摆脱头部的禁锢,可是脑袋上的力道却越来越加重。
明白了,明白了,我是殷皎。我听到自己叫喊和哭泣的声音。少爷终於放开了他的手。我抱住自己的头,把头埋进双腿里面,身子还在发抖,我想控制却控制不住。
"看著我。"少爷的声音很严厉,我忙抬头看著他,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少爷的样子有几分疲倦。我用手抓住自己的脚踝,想要控制住自己的身子。
"後天家里要开个Party。"少爷皱了下眉,说:"开个聚会,都是殷皎以前的同学。朋友和长辈,你露个面,都见见。记住你现在是殷皎,我的弟弟,明白没有?"刚才恐怖的记忆有一下子充斥进了我的脑中,我忙不迭的拼命点头。
少爷又看了我一样,就出去了。门刚关上,我连忙钻进了被子里面,用被子裹紧自己。眼泪又流了下来,止都止不住。我用手臂按住眼眶,却把睡衣的整个小臂都弄湿了,粘粘的很不舒服,我把头整个埋进了床单里面,才觉得慢慢有些能控制住了。不知过了多久,我实在是哭得累极了,才慢慢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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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肿著双眼做什麽都小心谨慎,生怕又惹怒了少爷,幸好少爷一整天都没有出现在我的面前。
人密密麻麻的占了半个後院,我站在临时搭起礼台上,少爷在说些什麽,我紧张的完全没有听进耳朵里面。我只觉得下面的来宾抬著头,每个人的视线都注视在我的身上,我只觉得冷汗从背後渗了出来,粘住了内衣很难受,可是我又不敢去扯。
今天我穿了一件白色镶了蓝边的休闲西装,是少爷为我准备的,早上佣人还帮我抹了发胶。那难闻的东西,我本来不想抹,可少爷当时就在旁边。捣弄完之後,连佣人都说我打理干净就好像换了个人。我看著镜中人,西服穿得匀称得体,撩起了头发,露出了秀气的额头和发际。虽然陌生,但的确是个可爱的孩子。我心里这样夸赞自己,有些害羞,不觉露出羞涩的笑容。一旁的少爷看著我,有些温柔的抚了抚我的肩膀。
少爷捏了下我的後腰,我吃疼的回过神来,少爷示意我可以下台了。我急急的想要逃避众人的视线,却没有注意脚下,刚抬腿就险些被绊倒。地上的红地毯被我无意识中碾成了一团,若不是少爷扶了我一把,我险些就要当众出丑。我不怕出丑,但是我怕少爷生气......
少爷带我在院子中转动,介绍给我皎少爷的那些朋友,同学和长辈,只可惜我一个都记不住。但是我告诉自己,我是殷皎,我是殷皎。所以只能努力的露出笑容,在少爷问我"知道了没有?"的时候用力的回答一声"嗯"。听到我的回答,少爷会微笑的点点头,然後带我去见另一些人。後来我按著少爷的表情总结出一些规律,那些年纪看起来和我差不多的应该就是"皎"的同学,看上去比我大些的应该是朋友,看上去更年长的应该就是长辈。遇著要让我先打招呼的,我竟然也能蒙混过去,所有人都以为我失忆了,却没人怀疑我是个傻子。甚至有一次,我对著一个满脸皱纹的女人叫了声阿姨後,她还夸我嘴甜,聪明,虽然没了以前的活泼劲,却更讨人喜欢了。少爷的表情越来越舒缓,我一直提著的心稍稍放下了些。刚才努力辨认人的年龄,观察少爷了脸色,消耗了我的精神,这一缓劲,我才觉察出疲累来,不觉打了个呵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