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嗒。"牢笼的金属门应声而开，霎那间，希澈明显地感觉到原本笼罩住全身的那股无形的抑制力突然之间淡了许多。
继而一只手探了进来，扣住希澈的脖子，轻而易举地提了出去。
希澈在脱离牢笼的瞬间，倏然睁开了双眼，眼眸中迸发出来的精锐光芒令天帝暗自一惊。
希澈双手扳住那道钳制住自己的手，有些艰难却字字清晰地道："我等你很久了，老不死的家伙！"话音未落，希澈便以巧妙迅速的身法脱离了天帝的掌控。
这一变故过于突然，且不说佩刀在侧的侍卫们都没有反应过来，就连天帝自己也惊怔了片刻。但是很快他便明白是怎么回事，怒喝一声，袖袍一震，站在一旁的两名婢女连声音也未来得及发出，便全身爆裂而亡。
"你--！"希澈蓦然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那一滩血肉模糊的尸体，他甚至还没有向她们道谢，他甚至还来不及询问她们的名字！
"哼，背叛我的人，便是此般下场。"天帝神色未变，弹了弹袖口，仿佛方才只是随意处置了两盆花木而已。
"你，真正让我生气了！"希澈咬牙切齿地一字字迸出，脚尖骤点，飞身欺上，一掌拍向对方胸口。
"愚蠢。"天帝吐了两字，回手翻掌接下。
不料希澈人至眼前，突然身形急转，双手一扣，只听"喀啦"一阵手骨错位的声音，在场侍卫无不瞠目抽气--天帝的右手手腕以极不协调的角度耷拉了下来。
全场哗然一片，他们万万没有想到，作为神权至尊的天帝竟然如此轻而易举地被一个名不经传的毛头小子废了一只手。
天帝这一怒非同小可，左手张开，凝神一吸，周身的侍卫便还未明白是怎么回事，身子早已不受控制，被一股强大的引力攥至半空中，然后急速向希澈飞冲而来。
"想跟我玩人墙战术？"希澈一声冷笑，足下急走，身形飘忽不定，眨眼间已退出了包围圈，而那些侍卫收势不住，眼睁睁看着即将往天帝身上撞去。
天帝气急败坏，卯劲一震，那些侍卫便如同断线的玩偶一半，折了颈项与四肢，纷纷坠落，瘫软一地。
希澈怔了怔，脸上露出了讥讽的笑意："当初听说太子逼宫，我还觉得不可思议，不过如今我算明白了，像你这样的人，就算力量无敌，也必将众叛亲离，更何况你现在早已外强中干，其实连自保的力量都微乎其微了吧。"
天帝却不答话，兀自席地而坐，双目微阖，脸上灰白交错，眉梢微颤，神色变幻不定。
希澈皱了皱眉，道："你在做什么？你不是想要吃掉我吗？怎么，现在害怕了，改变战略了？别以为你......"他话说一半，突然脸色大变，向后倒退数步，一手捂向心口，喃喃道："潜心术？"
天帝缓缓睁开双眼，神色笃定地笑了起来："我看到了，你心里一直记挂的那个人。"天帝满意地看到希澈脸上惊惶的表情，顿了顿，又道："但是可惜，他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你说什么？"希澈下意识地又退了一步。
"不论你信不信。"天帝神色泰然地道："在你被囚禁的这段时间理，神魔两军交战如火如荼，听说那人早已战败而亡，他的躯体被炸得粉碎，灵魂也早已灰飞烟灭了。"天帝说到爽快处，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你胡说！"希澈想要大声辩驳，但是声音却因心虚而变得十分微弱。他实在不能确定，对方说的究竟是不是实话。
然而仔细一想，自从他跳下崖外崖之后，便再也没有见到韩庚了。虽然他一直告诉自己，没有看到韩庚的尸体，便证明韩庚还没有性命之忧，但这也不过是一厢情愿的自我安慰罢了。八荒是什么地方，那些孤魂野鬼们他是亲眼见识过的，自己倘侥幸脱逃，真不知老实木讷的韩庚究竟能不能顺利脱身？
如此心念急转间，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这一切都收在了天帝眼里，他笑得越发无所畏惧了："你不是一直将他的安危视为比任何事情都宝贵的东西么？现在他已经不存在了，那么你继续坚持下去还有什么意义？不如让我送你一程，好去与他作伴吧。"
希澈忡怔半晌，突然双手抱住了头，面上神情痛苦难当，似乎陷入了自我意识的挣扎之中。
天帝估摸着他的斗志已经渐渐消亡，正欲靠近，忽见希澈猛然抬头，一双眼眸中迸射出令人惊骇的冷冽光芒："如果韩庚真的不在了，你们便是杀害他的凶手，是你们逼得他走上绝路的，我要你们全部为他陪葬！"
一时间，雷电轰鸣，水火交融，强大的气流急速席卷而来，迷蒙了周围的一切事物。
希澈只是感到愤怒，无尽的愤怒。体内的力量在加速回旋与膨胀，它们不受控制地冲出了身体，很快便与周遭的强大气流揉杂在一起，凝聚成新的更加强大的破坏力量。
"审判......之子......？"天帝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身体在失控的气流冲撞中渐渐破损、消解，嘶哑的声音吐出极不连贯的几个音节，继而发出一阵夹杂着巨大痛苦的悲鸣，最后揉成了粉末，直至魂飞魄散。
愤怒渐渐缓和了下来，内心的悲鸣却久久无法平息。希澈垂手而立，目光空洞无神。整座大殿都随着天帝东皇的消逝而毁于一旦，那些侍卫与婢女的尸体，也早已化作了天际的尘埃。
九重天上的众神们眼睁睁目睹了天宫中发生的一切，却个个惊悚缄默，不敢再招惹这位给天界招来灾难的祸神。
然而，沉寂了千年之久的关于"审判之子"的预言，在这一刻骤然复苏，悄无声息地在众神之间蔓延开去。
第136话
神魔两军的战况陷入了胶着状态，双方兵将折损近半。
而这两日，魔军的将士更是因为一位神秘女将军的加入，突然之间士气大增，愈战愈勇，前赴后继。
面对魔界军队几乎是同归于尽的打法，天军明显有些畏惧了。
允浩骑在天马上，俯视着脚下这一片硝烟弥漫的土地。持久战对于长途跋涉的神界军队来说，毫无优势可言，如果再拖个十天半月，势必会露出疲态，到时恐怕真要应验了西兆那句"有去无回"的诅咒了。
允浩的内心开始焦躁了起来。同样是从崖外崖坠落下去的，可是西兆很快回到了列姑射山，开始了全面反攻的总指挥，而希澈却从此音讯杳然。
"该不会真的就此葬身八荒之地了吧？"允浩思忖着道，"凭借希澈体内那强大的力量，应当不至于命绝于此才对。"
这时，迎战那女将军的有仟很快被俊秀扶了回来，面色灰败，嘴角还残留着血迹。
允浩凝了凝眉："有仟受伤了？"
"还好，只是不小心吃了那女煞星一棍子。"有仟想做出无所畏惧的表情，然而一牵动胸口的伤，便又痛得龇牙咧嘴起来。
一旁的俊秀黑着脸道："那女子的名字好像叫‘鬼母'，功夫着实了得，手中一鞭一棍使得如云似幻，还......还一边交手一边骂人，有仟便是被她气得分了心，才着了她的道。"
允浩尚未体会出"一边交手一边骂人"的真谛，只听耳边风声轻啸，他侧首仰合间，一只铁镖擦着他的鼻子飞了过去。
允浩回头望去，只见一名红衣女子迎着猎风扬起长鞭远远追来，口中嚷道："你们这群天界里娇生惯养的王八羔子，老娘出来混的时候还不知你们在哪窝着吃奶呢！现在翅膀长硬了便窥觑我们魔界来了，打头的那个，就说你呢，你老子当年还不敢这么着在魔界为所欲为，你倒是乖乖送上门来给老娘擦鞋来了！"
她嘴里噼里啪啦地骂，手腕一抖，一条腕儿般粗的麻鞭便呼喇喇甩了过来。允浩与有仟、俊秀三人各自闪避。
有仟新仇旧恨都绞在了心里，咬着牙恨恨回了句："他娘的，等小爷我伤好了再比试，看究竟谁给谁提鞋！"
俊秀瞥了他一眼："原来脏话也能传染......"
"啊啊，口误口误，俊秀你别不理我......"有仟早将提鞋的事抛诸脑后，忙着弥补自己的形象去了。
允浩定住身形，冷冷望了那红衣女子一眼，道："鬼母是么？晚辈倒是曾有耳闻，八荒之地的统治者，魔界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女主，魔君西兆过不了门的未婚妻。"
"过不了门"四字即落，鬼母脸色突变，嘴角微微一沉，生生吐出两个字："去死--"十指翻飞，镖影交错，并成加速递增之势，刹那间密布成漫天镖雨倾泻而下，两人便又是一阵酣斗。
突然间，一声巨大的轰鸣响彻云霄，震得魔界山峦都为之惊颤。
两军将士都因这突如其来的惊吓而顿住了手中的兵器，他们茫然四顾，却不知这声响究竟源自何方。片刻之后，械斗声又陆陆续续响了起来，两军又重新陷入了殊死搏斗之中。
然而只有允浩抬头仰望天际，倏然色变。
只见一匹天马飞驰而来，马上的谕使神色匆忙，奔至允浩面前，颓然跪下道："太子殿下，大事不好，天帝驾崩了！"
持续了三天三夜的战争，终于以天界的突然收兵而告终。
胜利来得有些意外，魔界将士虽然不太明白天界撤军的原因，但终归是自天军入侵以来的第一次胜利，众将士都大感出了一口恶气，纷纷举戈欢呼。
天军营帐之内，允浩将杯盏重重地掷在地上，摔得粉碎。
在中、俊秀和有仟三人站在一旁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人敢出口相劝。这么久以来，他们还是第一次看见这般失去了冷静的允浩。
过了半晌，在中才低声问道："那个审判之子竟如此历害，能让整座天宫都毁于一旦？"
有仟犹豫着道："关于审判之子的预言，我小的时候也只听过一些只言片语，好像是原始八神留在这世间的对于三界的诅咒。但凡关于原始八神的传言，在天界都属于禁忌，所以我也不太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允浩兀自皱眉喃喃自语道："当初我用镶神之术封住希澈的元神，就是为了防止审判之子的觉醒。但是自从入侵魔界之后，变数屡屡发生，先是韩庚继位成为魔君，然后是西兆的突然复活，再然后是天帝抓走了希澈，让我一次又一次地功亏一篑......"
"那是因为你的心还不够狠。"在中在一旁幽幽说道，"如果当初你听我的劝，管他继位的魔君是不是韩庚，都按照原计划攻打魔界的话，也不会如此多生事端。"
在中语言犀利，眼神却透着哀切，"几百年来你一直坚定不移地执行着你的计划，可是自从韩庚出现之后，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动摇。这是为什么？"
允浩静默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口气，道"我只是能预感到，如果韩庚死了，母后会伤心的，你也会伤心的。"
在中一怔，既而撇过脸去："我才不会为了一个陌生人伤心。"
允浩注视着在中的侧脸："母后殡葬的那一日，我第一次看见你流了那么多眼泪。我不希望再看见第二次。"
希澈离开了天界，重新回到了凡界。他独自走在漫无边际的旷野上，不明目标，不辨方向。
没有了韩庚的世界，无处为家。
身后总会隐约现出天兵的踪影。自从他毁坏了天宫之后，共工便擅自带领了上千名天兵追下凡界来，以清除审判之子的名义对他进行围剿。
那些天兵被希澈杀了一批，又来一批，不知疲倦。
于是耐心尽失的希澈一口气地将百余个天兵削成了肉棍，剩下的那些天兵便只能在方圆几百里之外的地方远远尾随，不敢再贸然靠近。
希澈不知走了多久，走了多远，终于觉得有些困倦了，于是盘腿坐了下来。
身下响起了轻微的声音，被压折了腰的草儿们在奋力地发出求救的信号。
自从身体里那股令他陌生的巨大力量迸发出来之后，他便明显地感到全身的感官都变得比以往更加敏锐了。
以前只能听懂诸如迷谷、丑石这些低级精灵的语言，现在就连非常普通的一草一木、飞禽走兽，他都能毫不费力地听明白它们之间的语言交流--甚至有时候他并未凝神去听，那些声音也会全部传入他的耳中，久而久之，这便成了一种噪音般的折磨。
希澈俯卧下来，用肢体去接触那些最原始的生命，耳边传来它们对他压迫的控诉。
希澈不为所动，微微眯起眼睛，露出了嘲讽的笑容："这一点便痛得受不了了么？那么魂飞魄散该是何等程度的痛苦啊？韩庚他永远消失了呢，可惜我连为他报仇的欲望也没有了，我已经没有力气活下去了......可是如果死去的话，我又该去哪里找他呢，他连魂魄都没有了啊，他是彻底消失了......"
声音渐渐哽咽在喉间，他将脸埋进了臂弯里，眼泪落入草丛中去。
草儿们的抗议声渐渐低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几不可闻的叹息声。它们轻轻挥动草尖，细细触摸希澈湿润的脸庞，沾染上他的眼泪，草儿们便也哭泣了起来。
空旷的原野上，苍穹浩渺无际，太阳渐渐隐去了最后一抹余辉。夜风微寒，希澈卷缩着身体伏卧在草地上，昏昏睡去。
黑暗中有银色的帽盔在小心翼翼地浮动。天兵们趁着希澈熟睡之际，蹑手蹑脚地缩小了包围圈，渐渐向希澈逼近。
一道烟白色的光圈拖着长长的光晕，以极快的速度自高空划落下来，将希澈的身体轻轻拢住。光芒明暗交替，闪烁的频率逐渐加快。
周围的士兵都微微一怔，盯着那不明物体，不敢贸然靠近。
共工低声道："都别怔着，这家伙是怪物，他身上的光芒也一定是什么法术作祟，大家趁他睡着，一鼓作气灭了他！"
于是众士兵捏紧了手中的兵器，屏住呼吸围刺过去。
那光圈突然"噼啪"作响，爆裂出耀眼的光芒，又将士兵们吓退了几步。
希澈睁开惺忪的睡眼，眯起眼睛打量了光圈片刻，突然用手一挥："不要打扰我睡觉！"
那光圈便化作一团轻烟渐渐散去。
希澈本欲低下头去睡个回笼觉，突然觉察出周围的异状，复又抬头向四周扫了一眼，神情慵懒，眼眸中却透着刺骨的冷冽，被他扫视的士兵不由都打了一阵寒颤，瑟瑟发起抖来，不敢再前进一步。
空气中的气流渐渐凝滞了起来，希澈望着他们，突然莞尔："这个世界上的垃圾，实在是太多了。"
士兵们面面相觑，尚未明白他言语中的含义，忽见他略略抬手，在半空中划了一个休止手势。
没有哀号，没有血腥。只是一眨眼的瞬间，在场所有的天界将士全都悄无声息地化作了灰烬。
整个旷野很快便又恢复了寂静。
希澈呆呆坐在原地，眼瞳虚空，嘴角微扬，"是垃圾，就应该清除掉才对。"
第137话
由于天帝突然驾崩，天界不可一日无主，允浩迫不得已即刻收兵，欲赶回天界主持大局。不料魔军抓住这个机会趁胜追击，天军士气低靡，节节败退。
在这紧要关头，昌珉带了百名狱法堂的死士掩护天界大军撤退，抵死不让魔军再逼近一步。
这又是一场两败俱伤的生死恶战，战火从魔界一直蔓延到了凡界。
战争过后，一片死寂，硝烟久久不散。夕阳如血，将这插满了断剑残戟的修罗场染得腥红。
希澈独自一人在堆积如山的尸体间穿行而过，暮风吹起他单薄的衣襟，吹乱了他的长发。他脸上神色很淡，眼神空茫而冷漠，仿佛对这样的景象早已感到麻木。
"垃圾，全都是垃圾。"他低声喃喃自语，每踏出一步，脚下便会旋起一阵湿雾，雾气渐渐弥漫开来，笼罩在那些尸体之上，发出兹兹的轻响。当雾气散去之后，那些曾经令人触目惊心的尸体、鲜血、剑戟和车甲，全都消失殆尽。
剩下的只是寂静，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任何生灵一般的寂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