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子已经第44次叫唤了,现在的他又累又饿,干脆一屁股坐在门槛上,眺望渐渐下沉的夕阳,咕哝着"本少爷不会这么不走运就这样饿死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了吧?"
远处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他一个激灵,循声望去,只见落日的余辉中渐渐突显出一个人的轮廓,白色的狩衣,黑色的长发束在脑后,袖子高高卷起,一手握着镰刀,一手提着菜篮子,在看到自家门前坐了个陌生男子的时候,明显地停了停脚步。
当发现那人手中提着的菜篮子里装了满满一篮子的蔬菜的时候,希澈再也忍不住,猛地扑了过去:"给我点吃的吧--"
于是韩庚对希澈的第一印象便是"一个死乞白赖的饿鬼"。
韩庚做了一顿简陋的晚饭招待这位不速之客。那些蔬菜是他闲暇时亲手种在后园的,数量不多,自给罢了。
希澈吃饱之后满足地呷呷嘴:"真是奇怪,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没肉也能吃得这么香。"
"那是因为你太饿的缘故。"韩庚不咸不淡地回答。趁他吃饭的时候,韩庚仔细地打量了他一番,年纪看上去跟自己差不多大,明明是男儿身,却拥有一张漂亮的脸蛋,说话的时候动作夸张,表情很生动,跟自己喜好安静的性格大相径庭。
希澈东张西望:"这一带还有别的人吗?"
韩庚想了想,摇了摇头。
"你确定?"
点头。
希澈露出失望的表情,自言自语道:"难道老爹他给我的情报是假的?亏我还在这鬼地方耗了这么久......"
韩庚问:"你找人?"
"我找落心大师。听说她是巫山一脉的第十二代传人。"
"我师傅十年前已经去世了。"
"她是你师傅?"
点头。
"你是她徒弟?"
继续点头。
"然后你就一个人在这里生活了十年?"
......这人听话不抓重点么?
"与世隔绝啊......"希澈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怪不得看你一副木呆呆的样子。"
韩庚无奈地重申:"我师傅,也就是你要找的人,已经去世了。"言下之意,你可以滚了。
希澈嘿嘿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没脾气的呢,原来也会生气的。"
他站起身来,同时也一把将韩庚拉了起来:"既然你师傅不在了,那么你跟我走吧。"
"跟你去哪里?"
"捉妖怪啊。巫女的徒弟也应该会捉妖的吧?"
韩庚倒也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虽然不太喜欢有人打扰他清闲的生活,但是遇到鬼怪作祟之类的事情,他的职业道德便提醒他不可置之不理。于是简单收拾了一下行囊,背了一个小木匣,便连夜跟了希澈下山去了。
夜晚的山路格外通畅,韩庚说这是巫山深谷的特点,白天云雾缭绕,夜晚倒是月朗星稀。但是许多路人不明就里,只敢在白天上山,反倒误了时辰。
希澈有些郁闷地跟在他身后,见他走起路来熟门熟路,健步如飞,倒不像是个常年呆在深谷中足不出户的呆子。
二人来到山下的时候,东方的天空已微微染上了晨曦。
巫山脚下便是一个村庄,早起的农户已袅袅升起了炊烟。二人经过一排排的农舍,不时有村民奔出来冲韩庚打招呼,往他手里塞些点心干粮什么的,并且零碎地道着谢。
希澈看着奇怪,道:"这些人你都认识?"
这时一个扎着两根小辫的女孩子跑过来攥住韩庚的衣服:"哥哥,你上次给的辟邪符用完了,娘亲叫我再跟你讨些。"
韩庚二话没说,从木匣中取出了几张符递给她,问道:"你娘的病好些了吗?"
"好多了,娘说谢谢哥哥,自从上次驱走了梦魇魔,娘便能下地干活了。"说着从兜里掏出一把糖果,塞进韩庚手里,然后一蹦一跳地跑回屋子里去。
希澈傻眼:"你们平常......就是用这个交易的?"
"巫山一带因为远离尘嚣,阴气较重,一些小妖小怪出来捣乱也是有的。我偶尔下山帮他们驱邪除妖,顺便换些日常物品。"
希澈掏出一锭银子在他眼前晃了晃,"这什么东西知道么?"
"银子。"答得毫不含糊。
"原来你认得啊。"
"我只是不太需要货币而已,别把我当傻子。"
希澈感到非常不爽,将银子往他手里一塞,道:"但是此次你是要跟我去皇都的,要学会用货币才行。这银子,就当是订金好了。"
韩庚也不推辞,直觉告诉他,希澈最不缺的就是银子,于是便大方收下,道:"这次你要我捉的妖怪很厉害么?"
希澈道:"我们皇都是东皇庙的祭祀圣地,向来很少有妖怪敢出来作乱,但是这次很奇怪,有人看到有一只吸血蝙蝠,每到深夜便在东皇庙的上空盘亘不去,大祭司认为那是不祥之兆,所以想请道行高深的巫师来除妖。"
"吸血蝙蝠?"韩庚陷入了沉思。
希澈觑了他一眼:"喂,巫女的徒弟,你能搞定么?"
"我的名字叫韩庚,谢谢。"韩庚面无表情地回视,"男性巫师称为觋,所以你也可以称呼我巫觋,当然对你我还不敢太奢望。"
"啧。"希澈突然伸手扯住他的脸往两边拉:"来来,笑一个,整天木着一张脸你不累么?"
"只是面对你我笑不出来。"韩庚一掌拍来,希澈的脑门上便贴了一张无字咒符。
希澈怔了半晌,突然明白被耍了。"呀!!你找死么?!"
第4话
皇都,是天帝东皇亲自命定的朝圣都会,位于皇都中心的东皇庙中塑了东皇的金像,主持参拜仪式的大祭司,一身长袍,白须飘然,据说年龄已超过了二百岁。在皇都,他便俨然成了天帝的代言人。
每日早晨,皇都中的百姓都要在东皇庙打钟的那一刻,放下手中的任何事情,面朝东皇庙的方向,伏地跪拜--称为日拜。每月的前三日,都有不同地区的朝圣者来到皇都的东皇庙跪拜乞愿--称为月拜。因此东皇庙的香火从未间断过。
然而自从吸血蝙蝠出现之后,百姓们认为东皇庙被下了诅咒,于是都不敢再来朝拜。大祭司百般无奈之下,与城主商量,提出请巫师除妖的办法。
韩庚听完大祭司的叙述,默不作声地绕着东皇庙走了一圈,开口道:"妖魔鬼怪不会凭空作乱,只有人心自乱,才会趁虚而入。"
大祭司露出不解的神色。
希澈更是听得糊涂:"那蝙蝠跟人心有什么关系?"
韩庚道:"就譬如大祭司您吧,这辈子有没有做过让您惶惑的事情?"
大祭司脸色突然一变,开始支吾起来。
希澈察觉到不对,于是蹭着大祭司道:"难道大祭司有做过亏心事?"
大祭司一张老脸被气得一阵红一阵白:"老夫自认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只是有一件......"他不着痕迹地瞥了希澈一眼,道,"只是曾经有一件事情,我是迫不得已......"
希澈见他说得不明不白,还要再问,韩庚道:"大祭司不必惊慌,我只是随便举个例子。师傅曾经说过,每个人这一生都不可能十全十美,所区别的,只是所犯错误的大小,而妖魔是啃噬人心的根源。我问这一句,只是想说,皇都表面歌舞生平,实则已人心涣散,外强中干。"
大祭司大惊,忙道:"此话怎讲?"
韩庚摆了摆手,道:"我是巫师,我只会除妖。然而妖魔作乱只是表面现象,真正的根源,我是无能为力的。"
他说着,将行囊卸下,在大殿之上铺了一个简易的卧席,道:"今天晚上,我便在这里过夜吧。吸血蝙蝠出现的时候,你们都呆在自己的屋子里,不必惊慌,我自会收服它的。"
希澈道:"我也要留在这里,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除妖的。"
韩庚也不跟他争辩,只对大祭司道:"我工作的时候不喜欢有人打扰。"
大祭司于是向希澈躬了躬身道:"少城主,您还是请回吧。"
韩庚吃了一惊:"这家伙是少城主?"
希澈得意了:"没错,城主就是我老爹。我堂堂少城主亲自去请你个小巫师,难道连观看的权利都......"
"哐!"韩庚已关了门。
希澈开始抓狂,大祭司抱住几乎暴走的希澈道:"少城主,别闹了,您回去吧。"
希澈好容易安静下来,磨了磨牙,阴阴一笑:"得,本少爷这就回去。"
夜过三更。
大殿上的烛光突然灭了。
韩庚卧在铺上假寐,听到屋顶的声响,立即睁开了眼睛。
屋外隐约传来拍翅的声音,紧接着两声鸣叫,韩庚知道,妖魔近了。
窗户虚掩着,夜风一吹,便微微开启。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棱洒下来,照得半个殿堂一片银色。
韩庚轻声挨至窗边,取出一把匕首,在自己的左腕上割了一刀,立即有鲜血冒了出来。
那蝙蝠是灵性之物,嗅到血腥味,立即兴奋起来,扑扇着翅膀从窗缝里钻进来,瞅准了目标便俯袭而下。
韩庚一手将窗子拍合,贴下咒符,另一手捏了咒决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口中默念咒语。
蝙蝠感到不对,掉头想跑,但是窗户已被封严,整个殿堂顿时犹如一只封闭的瓮,随着韩庚的咒语,渐渐炽热起来。
蝙蝠在空中盘旋了一圈,嘶叫一声,俯冲下来。韩庚拿一张咒符醮了一滴血液,用力一掷,那咒符便瞬间化成一束金蚕丝甲,将蝙蝠的身体牢牢箍住。
那蝙蝠翅膀被缚,惨叫一声,跌落下来,在触地的瞬间,变幻成人形。只是手脚被金蚕丝捆住,动弹不得。
韩庚仔细看那人,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黑发遮住了脸,双唇紧闭,也不求饶,只是一双倔强的眼睛透过发丝紧紧盯住韩庚。
"终于肯显出人形了么?"韩庚蹲下身去,伸手要拨开他的长发,然而那少年警觉地闪了闪,韩庚也不逼他,只是问:"你的腹部,还留着腕大的伤疤吧?"
那少年怔了怔,没有答话。
韩庚继续问:"十年前已给予你灵力,为什么还要化做蝙蝠扰乱圣地?"
那少年嗤笑了一声:"我原本便是蝙蝠王之子,若不是全族被灭,我也不至于落得濒死的境地。我才不稀罕别人强加的灵力。"
"是谁灭了你全族?"
"月神。"
"月神?"韩庚露出不置信的表情。
"十年前他要抓我的父亲,提取他的新鲜血液。我父亲宁死不屈,一头撞死在悬崖上。月神还不罢休,要拿我的血液取代。我原本想效仿父亲自我了结性命的,不想却被那个多事的巫女横插一手。十年来两种魂魄一直纠缠得我不得安宁,简直生不如死。"
韩庚没有料到他心里怀着如此深的怨恨,不由叹了一气:"师傅当年也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便拿我做牺牲品么?"少年咄咄逼人。
"并不是拿你做牺牲品,当时你也已奄奄一息,若不是朱雀君的元神支撑着你,恐怕你活不了多久了。师傅也有一方面是为了救你......"
"我有答应让她救么?"
"你......"韩庚与他解释不清,忽听头顶上有声息,顺手操起一柄木剑往上掷去。
"哎呀!"随着一声惊呼,一个人影动作轻盈地翻落下来,仔细一瞧,却是穿了夜行装的希澈。
韩庚皱了皱眉:"你怎么进来的?"
希澈把鼻子翘得老高:"本少爷的轻功可是天下第一,你以为关了门我就潜不进来了么?"
"不是叫你不要随便来打扰么?"
希澈露出了得逞的笑:"就知道你这家伙有问题,只是没料到你原来认得这蝙蝠精。"他说着一手指着少年道:"既然你已经收服了他,那么他就归我了。"
"你要他做什么?"
"听说皇族蝙蝠的血液十分珍贵,我当然是把他煮了吃咯。"
顿时有四道目光射了过来。
希澈讪笑着摆了摆手:"开玩笑啦开玩笑。"他说着凑到少年面前,撩开他的发丝,啧啧叹道:"长得多可爱呀!哎呀不行,谁也不能跟我抢,你是我的了!"说着便扑上去把少年紧紧搂在怀里。
少年不甘愿地扭动着身子,企图从他怀里挣脱,无奈手脚被缚,希澈又死活不松手,最后两人都累得气喘吁吁。
韩庚看得满头黑线:"你闹够了没有?"
"没有,除非你答应把他给我!"
"不行!谁知道你会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情。"
"反正你留着也没用,不如送给我玩啊。"
怀中差点闷到窒息的少年咬牙切齿地道:"不要......把我当玩具!"
第5话
少年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了柔软的床上。
他依稀记得自己被那巫师收服之后,又冒出来一个脸蛋漂亮却脑子秀逗的家伙死抱着他宣告着归属权,于是他趁那人不注意一口咬上他的脖子,然后只觉后颈一阵刺痛,便失去了知觉。
他猛得坐起身,果然脖子上还残留着肿胀的酸痛,不用说,肯定是那巫师的杰作。
然而下一刻,他感到有什么不太对劲,一掀被子,发现自己身上竟穿了一套光鲜明艳的绸缎衣裳。他蓦地跳了起来--他原来的那一身衣服呢?
门很适时宜地打开了,希澈探进一个头来看了看,见少年已经醒来,于是毫不客气地走进来,随手把门关严。
少年冷冷地瞪着他:"把衣服还我。"
希澈装无辜:"衣服不是好好地在你身上么?"
"我要我自己的衣服!别擅自把别人搞得跟你一个品位。"
希澈啧啧摇头:"那黑乎乎的衣服有啥好看的啊。像你这么可爱漂亮的孩子,就应该穿符合你年纪的衣服嘛。"
少年在听到"可爱漂亮"四个字的时候,眉梢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希澈很轻易地就扎到了他的死穴。
"你,到底还不还我?"他开始磨牙。
希澈摆了摆手:"那衣服啊,早就烧掉了啊......喂喂,你不会又想咬我吧?你别乱来哦,韩庚已经封住了你的八大位,你暂时变不回蝙蝠了啦。"
他见少年又愤怒又沮丧的神色,于是又放柔了声音安慰道:"哎呀,其实你也不用那么伤心啦,我知道你在心疼什么。其实衣服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东西对不对?"
他说着展开手掌在少年眼前一晃。那是一颗普通的纽扣,棱角已被磨得光亮。
少年的眼中又燃起了希望,正想扑上来抢夺,希澈机敏地后退几步。"想要回去吗?那就得乖乖听我的话哦。"完全是一副逗小孩的口吻。
少年怒火中烧,出其不意几次猛扑,都被希澈轻松躲过。希澈的身形快得连他一丝衣角都碰不到。
少年累得呼哧呼哧直喘气,希澈坐在房梁上眉开眼笑:"我说过了嘛,我的轻功天下第一,没人能比我快。你就乖乖认输吧。"
少年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让你做什么,你就乖乖照做,等我满意了,自然会把东西还给你。"
少年拗不过他,寻思着好汉不吃眼前亏,于是把心一横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希澈笑了起来:"瞧你一副慷慨就义的表情,我又不会逼你自杀......"他说着托着腮帮子想了想,道:"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好了。第一,你叫什么名字?"
"基范。"倒是毫不含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