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澈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是说，我们脚下的这座山，真的是昆仑山？"
"没错，东皇继承了原始八神的力量，自然也就拥有了支配世间所有山脉的山神的力量。他用移换浓缩大法，将昆仑山的幻体移来此处，凭借着昆仑山的千年神脉镇住了西兆的魔性。而作为山神座下御侍女童的我，没有山神的允许，是不能擅自离开昆仑的。东皇也正是因为握住了我的这个弱点，便令我在此监守封印。九百年来，我便守着这口默钟一直到今日。"
希澈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不老不死的女童甚是可怜，他抓了抓头，转口问道："那么你刚才称呼我为‘审判之子'，是什么意思？"
"你应该是从弃婴坟里被捡来的吧？"鬼姬揣测道，"当初山神将你抱回来的时候，告诉我这个婴孩非同寻常，同时继承了天、地、风、雷、水、火、山、泽八种元神的力量，是审判之子的身份。他要我好好抚养你成长，至于具体用意，他并没有透露。之后没多久，东皇便叛变了，山神没有再回来，我怕东皇发现你之后会将你扼杀，只好将你丢弃在弃婴坟中。所谓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东皇就算再多疑，也不会料到弃婴坟中会藏匿着审判之子。我让你在弃婴坟中沉睡，直到遇见发现你的人为止。"
"如此说来，我便不可能是魔神之子了。"希澈兀自摇头，望了一眼仍在昏厥中的韩庚，眼神转为悲伤，喃喃自语道，"那么我又是谁，我的父母是谁？我的力量又从何而来？"
鬼姬还欲说什么，突然听见那口默钟由内而外爆发出炸裂般的响声，震得人浑身血脉喷张。
"糟糕！"鬼姬猛然醒悟过来，后悔不迭地道，"刚才默钟被敲响，已经破了最后一道封印，魔神就要冲破结界逃逸了！"
第80话
"嘭--"的一声巨响，默钟突然被震得粉碎，顿时有无数道光芒从钟罩内迸射出来，照亮了整座白塔，眩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但是光芒很快便散尽了，仿佛积蓄的能量顷刻间流泻殆尽了一般，整个空间陷入了迷蒙的灰暗之中。
鬼姬望着那一地的碎片，震惊之余喃喃自语道："魔君西兆已出，难道说，昆仑的气数就此尽了么？"
"真是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随着一声邪笑，一名玄衣男子已出现在了塔之内，在此之前竟没有人意识到他的到来，这悄无声息的密踪术让鬼姬也不由地打了一个冷战。
与上一次相比，西兆的身形更加实体化，希澈逐渐看清楚了他的脸，不禁惊愕地睁大了眼睛--那眉目竟与韩庚如此相似！
鬼姬还是强自保持镇定，转身注视着西兆，深吸一口气道："镇了你九百年，我知道你对我积怨已深，如今封印被破，你是来找我寻仇的么？"
"鬼姬严重了。"西兆低低一笑，优雅地躬了躬身，"怎么说鬼姬也是长伴山神左右的御侍者，自从一千年前原始八神长逝之后，在这世上能赶得上鬼姬您的资历的恐怕也寥寥无几了，就算我的兄长东皇他不把您放在眼里，我还是要尊称您一声前辈的。"
鬼姬冷笑道："少在我面前甜言蜜语。这默钟是昆仑之巅的镇山之宝，默钟被破便是我的失职，以我的浅薄修为也必定是拦不住你的，你要杀便杀，要走便走，我不跟你多说废话！"
"杀不杀你倒是其次。"西兆摇了摇头道："但是我要带走一个人。"
鬼姬一怔，视线循着西兆的目光转向了一旁尚处于昏迷状态的韩庚，她心中一凛，心道："是了，既然这小子是魔神之子，西兆必定要将他纳入自己的羽翼了。"
只见西兆走近韩庚，抬起他的脸，仔细观察一会，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很好，即使坚韧如白巫一族的封印，面对默钟的强大威力，果然还是在顷刻间便瓦解了。如今你神性未醒，魔性渐涨，真是天赐的魔之子啊......"
希澈听他话锋不对，忙上前搁开西兆的手道："你刚才说什么？韩庚怎么会是魔之子？！他是这么善良的一个人，他怎么可能成魔？！"
西兆哈哈大笑："成不成魔，并不是他的意愿可以改变的。而是--"他说着一手指天，泰然自若地道："上天注定。所谓阴阳两循，终极必反。如今神权渐弱，魔道必将复燃，作为我的儿子，他必将成为魔道中最尖锐的那把武器。"
"我不会如你所愿的！"鬼姬一声断喝，飞身而来，掀起一阵凛冽的掌风。
西兆望也不望她一眼，只见袖袍翻飞，电光火石间，鬼姬已被震出数丈，跌落在地时，全身经脉俱断。
鬼姬在地上匍匐着喘气，盯住西兆的双眼目眦欲裂，似乎想要说什么，然后一张口，喷出的全是鲜血，片刻间染了一地。
"鬼姬！"听到响动的阿碧奔进来，扑倒在鬼姬身旁，仅有的一只眼睛哗哗地流着眼泪，"鬼姬你怎么受伤了？我去帮你报仇！"
鬼姬拉住阿碧的手，摇了摇头，然后她看定西兆，艰难地一字一字吐出："你也说了，终极必反......阴阳失衡，不论是谁统治了天下，都将自取灭亡......"鬼姬似是吐出了最后一口气，便脑袋一耷，断了气息。
"自取灭亡......么？"西兆有片刻的失神，继而歇斯底里地仰天大笑，"既然阴阳失衡必定导致灭亡，那就让整个世界毁在我手里看看吧！"
阿碧唤了几声"鬼姬"，终于知道她永远不再醒来，于是转头恶狠狠地盯着西兆，眼睛里激射出仇恨的光芒，"是你杀死了鬼姬么？一直以来只有鬼姬肯陪伴着阿碧，可是你却把鬼姬杀死了！"她说着霍然站起，大叫一声："阿苦！"
然而阿苦和它的子孙们只敢围在塔外，似乎被魔君周身所散发出来的威摄力震住了，低低地咆哮着，却不敢踏进一步。
阿碧恨得跺了跺脚，双臂一展，幻化成不计其数的绿色枝蔓，朝着西兆漫射出去。
"啧，雕虫小技。"西兆一把接住那些枝蔓，渐渐使上劲，扭成一团。"连鬼姬我都不放在眼里，你还想为她报仇？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树精肚子里剖出来的怪物而已。"
阿碧浑身被定住一般，身子无法动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那被扭曲的枝蔓渐渐被拧绞出绿色的汁水来，枝蔓渐渐枯竭，最后"喀啦啦"地纷纷断裂，残枝散落了一地。
阿碧一声惨叫，垂着残废的双臂趔趄着后退，西兆的眼中弥漫出嗜杀的兴奋感，魔性的力量在封印被破之时便渐渐复苏，对鬼姬发出的那一击更是激发了他体内沉睡的强大的破坏力，那种杀戮的快感又回来了，西兆舔了舔舌头，聆听着生命之弦崩断的瞬间所震颤出来的美妙声音。
左臂上传来微弱的牵制力，西兆一怔，转头看见韩庚已苏醒过来，费力地从地上站起来，牵扯住他的胳膊，苍白的嘴唇一开一阖，吐出不连贯的字符："停止......杀人......"
杀戮的光芒从西兆的眼眸中渐渐退去，他望着这个与他有着相似眉目的少年，眼神渐渐变得柔和起来："很高兴见到你，我的儿子。"他伸出手一把揽他入怀，拍了拍他的后脑勺。
希澈屏住呼吸望着这一幕，他知道韩庚势必会不遗余力地阻止，所以他告诫自己不要干涉韩庚阻止自己的父亲杀人，虽然他非常害怕西兆的反复无常会伤害到韩庚。
但是当他捕捉到西兆慈父般的眼神时，他悄无声息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把压抑已久的哽咽吞回去，韩庚还是原来的韩庚，即便魔性的封印已破，但他还是保留着他那善良的本性和执拗的坚持。
"跟我回去，韩庚，回魔界去，那里才是我们父子的天下。"
韩庚的脊背一震，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西兆眼神寒了寒，"怎么，不愿意？"
"我不愿成魔。"
"你命中注定是魔神之子，你的身体里流淌着一半的魔性血液，这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的事实。"西兆说着，一声嗤笑："还是说，你竟奢望脱胎为神？"
"我不想成魔，也不想成神。"韩庚用虚弱的声音固执地回答着他的父亲，"我只想，做个平凡的人，实现一些平凡的心愿，过完我平凡的一生。"
西兆不屑地挑眉："这些想法，都是落心教给你的？"
"不，是我自己的选择。"
"哈！"西兆退了两步，重新打量自己的儿子："我怎么会有你这样没出息的儿子？！"
韩庚与他对视，沉默着接受他的讥讽。
西兆凝了凝眼神，伸出手指在他的眉心描摹着那些黑色的图腾纹线，用极低但却不容质疑的声音一字一顿地道："这便是你的命运之脉，抹不去也斩不断的血脉。"
话音刚落，他便一手携了韩庚的衣襟，足下轻点，飞身出了白塔。
希澈恍然惊醒，跟着追了出去："老魔物，你要把他带去哪里？你快放下他！"
西兆倏然转身，迎面抵住希澈的脖子，露出了狰狞的表情："我警告你，小子，我才不管你究竟是什么身份，也不管你如何会有八大元神的能量，若不是韩庚一力保你，我早就吸食了你的元气了。所以你最好不要妄想阻挠我！"说着一甩手将希澈扔出去老远。
希澈在空中挣扎着坠落，突然有一只手从身后接住了他。
他扭头一看，首先映入眼帘的竟是一片火红色的飘逸的长发。他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瞧，才发现那不是头发，而是马颈上的鬃毛，这是一匹浑身火红的天马，如行云流水般自天外奔驰而来，他再往后看，猛地吸了口气--马背上接住他的那双手的主人，竟是光明女神！
辉吉轩长发飞扬，脸色越发苍白，双唇抿成一线，然而希澈却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不同寻常的坚毅的神色。
辉吉轩默不作声地凭空接住了希澈，将他拉上马背，然后驾着天马缓缓降落。
此刻西兆已收住了脚步，一瞬不瞬地望着从天而降的辉吉轩，面色有些凝滞，却看不出一丝情绪。
辉吉轩从马上跃下，朝前走了几步，然后定定地与西兆对视，两人陷入了窒息般的沉默。最后辉吉轩先开了口："放下他吧，你不能把他带走。"
"啧，连天帝的坐骑赤血天马你也敢私自盗用，倒是比我想象的要胆大得多啊......"
"我说，让你放下他。"辉吉轩不理会西兆的打岔，再一次重复。
西兆的眼神渐渐阴骘起来，"怎么，舍不得你的儿子了？当初既然忍心将他丢弃，如今又何必在我面前惺惺作态！"
辉吉轩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愧疚："我知道你一直对我心存怨恨，你恨我临阵倒戈，最终还是归附了东皇。九百年来我不曾为自己辩解过一句话，但是如今缚魔岛封印已破，你也终于恢复了自由之身，阴阳两极的力量之盘即将重新轮转。我知道你会做什么，我也可以预见到这个世界将走向什么样的结局......但是有一句话我必须要说，我不曾后悔自己爱上你，也不曾后悔我背叛了你，但是我却后悔生下了我们的儿子。不是因为我不爱他，而是因为，我无法眼睁睁看着他被牵扯进神与魔的千年纠葛之中。我之所以会丢弃他，只是为了保护他，让他平安地长大，平安地生活，平安地度过生老病死的一世轮回。"
韩庚怔怔地望着那个弱不禁风却由内而外散发出坚毅魅力的光明女神，听着她一字一字吐出积压在内心的苦楚，心中那种莫名难释的亲切之情终于找到了归宿，泪水早已悄无声息地夺眶而出。
西兆有一瞬间的恍神，但是很快，他又将自己的情绪压制下去，冷哼一声道："你不后悔爱上我，当初又为何突然倒戈？我从未见过你这样反复无常的女人！"
辉吉轩张了张口，却欲言又止，最后她轻声叹了口气道："东皇必有他可恨之处，但也有他可怜之处。虽然至今我仍旧不敢苟同他反叛原始八神自立为帝的悖逆之举，但所谓神有神职，苍生何辜，我只是空留我一身的皮囊，尽最后一份作为光明女神的职责而已。"
她见西兆仍是不可置信的神色，凄然一笑："其实辉吉轩作为一个女子，早在九百年前便已死去了，而作为光明神坛上的女神，也早已名存实亡。也许我强撑着这个身体，只是想亲眼看到结局而已......想亲眼看一看，这个世界，究竟是灭于神道，还是灭于魔道。"
西兆终于松手放开了韩庚，嘴角勾起一丝弧度："好，就冲你最后这句话，我便与你打个赌如何？"
"你要赌什么？"
"既然你坚持反对让我带走我们的儿子，那么我便放了他。但是我敢肯定他终将成魔，就算我现在不来勉强，总有一天，他还是会堕入魔道，回到我的身边。到时候，你就再也没有反对的资格了。"
辉吉轩深吸一口气道："我接受这个赌约。但是在他作出自我选择之前，还请你暂时耐心等候，约束好你的魔界，不要让他们恣意扰乱凡界伦常。"
"好。"西兆自信地挑了挑眉："既然是必胜的赌局，我也无需急在一时。"
他说着，笑着捏了捏韩庚的下巴道："宝贝儿子，老爹在魔界等你哟。"说完神色复杂地最后望了辉吉轩一眼，化作一道玄光倏然消失。
辉吉轩紧绷的神经顷刻间松懈下来，虚弱的身子晃了晃，希澈及时伸手扶住了她。
辉吉轩转头向他报以感激地一笑，然后来到韩庚面前，伸出手轻轻拖起他的脸，眼中满是心疼，低声喟叹："我该如何保护你，我的孩子？即便是倾我千年的修为，又如何保护得了你？"
"娘......"韩庚终于低低叫了出来，泪流满面。
"是我太自私，我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而违背了天界的禁令，我让你独自一人在凡界流落，你不要恨我......"
韩庚擦了擦眼泪，微笑着摇了摇头："我很幸福，有这样的母亲，我很骄傲。"
辉吉轩露出了释怀的笑容，轻轻叹息："你远比我想象得要懂事和善良......你比你那个思维单一的老爹要强。我相信，即便等待你的将是满路的荆棘与坎坷，你也一定会战胜一切的，对不对？"
韩庚用力地点了点头。
辉吉轩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喃喃道："我答应了一个毫无胜算的赌约，即便如此，我还是希望能出现奇迹，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韩庚听不懂她的话，尚自茫然，只见辉吉轩抬起右手，两指点住她的眉心，一股强大的温和的力量从眉间注入体内，额间黑色的图腾渐渐淡去，最后完全隐没于肌肤之下。
只听辉吉轩喃喃道："我的孩子啊，既然被封印了，就全部忘记吧，回到凡界去，回到宁静的生活中去......"
韩庚一惊，张口想说什么，然而一股无形的震慑力突然袭遍全身，让他无法动弹，意识开始模糊，渐渐地无法支配自己的身体，身子猛然向后倒去，最终坠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希澈眼睁睁看着韩庚的身体凭空消失，忡怔了半晌，突然扑上去拽住辉吉轩道："韩庚去哪了？你把他怎么样了？"
"你放心，我让他回到凡界去了。不论在哪里，总比呆在天界要安全得多。"
希澈噎了噎，道："你竟舍得再次丢弃他......"
辉吉轩的眼中溢满了悲伤："试问世间哪一个母亲不想将自己的儿子留在身边，只恨我没有保护他的能力，我唯一能做的，便是推开他，让他远离危险。"
她说着，抬头望了望远方，神色一凛，道："缚魔岛的封印已破，天帝必然所有感知，我擅自离开七重冷宫，偷走了他的赤血天马，想必他麾下的军队即将追踪而来。这里不是久留之地，你还是赶快离开吧。"她说着指了指一旁的赤血天马道："骑上它吧，赤血天马具有很高的灵性，它会将你安全送往凡界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