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镜花----若灵[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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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附--傅宗书生平事件表(超级简略版)
      1968 下乡 高中毕业 穷村子 种古柯果(麻醉剂) 98年洪水把傅宗书老家冲了个一干二净,完全无从调查他以前的身世了
      1977 高考 返城 26考入大学 家庭包办结婚(开学前)
      大二 蟹壳黄出生 大三 认识晚晴妈 love 决定经商
      毕业 跟着何学长(后来到日本)创业 赚到第一桶金 单干瞄准医药 私人开地种古柯果,黑市卖麻醉剂------3年
      生意渐稳定 开始转向毒品 晚晴出生 晚晴妈早产失血而死 把晚晴交给身家清白无子的家庭抚养-----1年
      近年来父母相继逝世 送老婆儿子(培养)去日本 受傅的学长照顾 蟹壳黄初中时妈病死 继续扩展生意 到大学挖人才 研究杂交毒品 成功 表面医药生意
      黑市卖毒品 医药集团成为城市经济支柱 受蔡京照顾生意 建医院 搞慈善 资助学校(连云等) 买下连云种花 黄大学毕业回来接手学校
      晚晴大四找工作 到连云当老师 准备等小顾读完研结婚 1年后见家长 知道身世 私下认亲 小顾进连云 帮助研究杂交毒品 成功
      连云开始种新品种(毁地)蔡升官 傅准备转移
      
      
      崔略商番外--他
      他从小就知道,在这个家里,自己是不受欢迎的存在。
      所有的家人都讨厌他,偶然遇见从来都只有蔑视与讥讽并存的冷脸。他很害怕见到那些亲人,因为他们嘴里吐出的话语永远尖刻难听到让人不堪忍受。除了家里来客或出席正式场合,他连吃饭都不被允许上桌,而只能在自己房间里静静进食。甚至佣人都可以肆无忌惮地欺侮他,因为只要不死不重伤,从没人在乎他到底过得怎么样。
      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明明是长子,明明他一直很乖很听话,明明他长得也算清秀顺眼,为什么所有人都用看肉中刺的眼神看他。他小的时候也曾活泼天真,看大姑家的姐姐有了新玩具也想要,便直接开口和爷爷说,结果刚刚还一脸疼爱地看着姐姐的爷爷转瞬变脸,桃木拐杖狠狠打到腿上,让年幼的他此后在床上足足躺了好几个月。每天换药疼得要命,然而爷爷不许他哭出声,说听着闹心。小小的他孤零零蜷缩在被里,强忍着疼痛与泪水,直到终于治好了腿,却从此再也不知道该怎么哭。
      他几乎没见过自己的父母。然而稍稍大点之后,渐渐学会察言观色与归纳判断的他从在佣人闲谈时偷偷听来的只言片语里大概猜出了前因后果。其实是个很俗气的故事--传统守旧的书香世家大少爷一时糊涂,被小姐套牢偷偷生下了孩子。聪明而贪财的女人拿他来要挟言家,秉着"家丑不可外扬"的原则,在大少爷结婚三年仍没有孩子的情况下,老爷子勉强点头同意认了账并让他进了门,唯一的交换条件是那小姐在收了足够的钱后不许再来骚扰言家,也不许私自散布难听的流言。女人自然一口答应,然后扔下刚满月的孩子就走,从此再也没出现过。而他的父亲一直视他为人生最大的污点,后来干脆眼不见心不烦搬出去住,把他扔给严苛死板的爷爷养。
      言家历史悠久,解放前就是出名的大家族。直系亲属基本都是高级知识分子,虽然在文化大革命中惨遭浩劫,家底被清空大半,然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言家子孙凭着玲珑心眼和灵活手段,在改革开放后硬是东山再起,如今一家子专出公检法,某种意义上来说比从前还有权势。眼界开阔了,可言家传统的教育与思维方式一直没变。对于极度重视道德礼教面子名声的言家来说,代表着"婚外恋""仙人跳",然则却是大少爷唯一血脉的他就是耻辱的同义词,是不得不吞下的死苍蝇,是光鲜门楣上擦不掉的恶心污渍。对这样碍眼的存在,没有好脸色是再正常不过的。如果不是碍于文化人的身份不好动手虐待,他在言家的生活绝不会只有冷遇奚落而已。但也正因为这群都是文化人,他的待遇才比碰到一堆流氓更加凄惨无助。
      他六岁时家里新聘了个清洁工,那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看他可怜,经常偷偷给他带点自家孩子不要了的玩具,有时高兴了还给他塞点最便宜的小零食,然而这样他就非常开心。爷爷不准他出门,家里也没人想着照顾他,所以他全部的童年就只是通过那些小东西展现的一角外部世界。那些破旧的玩具和过时的零嘴,就是他每天最大的期待。有时女人心情好,还会伸手摸摸他的脑袋。结着茧子的粗糙掌心在他茸茸的头顶揉着,温暖得让心都蜷成一团。那段日子是他过得最舒服的时间,虽然还是又黑又瘦,虽然还是遭人冷落,但只要经常能得到新鲜玩意,只要偶尔能被人轻柔抚摸,他就觉得足够了。胸腔里总有什么在鼓噪,他不知道,那是不是就是不经意在电视里听到的,所谓的"幸福"。
      轻松的时光并没有持续多久。有一天,那个女人依旧趁着打扫的空闲偷偷来看他,虽然脸上还挂着和蔼的笑,可这次她的眼睛又红又肿。"怎么了?"他问。女人摇摇头,像在忍耐什么痛苦一样,牙齿把嘴唇咬得发白,然后猛地冲过来,把他小小的身子紧紧抱在怀里。他感觉女人在剧烈地颤抖,连带着他都觉得浑身打战。"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听到破碎的声音在自己耳边消散,想问问究竟怎么了,却因为被女人抱得太紧而连话都说不出来。于是他只好安静地任她抱着,直到女人最终松开他,将一把钥匙小心翼翼地放在他的手心。"阿姨求你一件事......"女人的眼神游移得厉害,可冰凉的手却紧紧握着他半点不松,"帮阿姨收好这个,谁问都别告诉他这是哪来的......""这东西对你很重要吗?你会回来取它吗?"他被女人不同寻常的表现弄得有点害怕,然而依旧握紧钥匙,怯生生的问。女人盯了他好半天,嘴唇哆哆嗦嗦挤出一个几不可闻的字--"会......""嗯,我知道了!"他重重地点头。女人看着他郑重其事的小脸,再也忍不住满眼的泪水,轻轻揉了揉他的头,起身狼狈地出了门。
      第二天一早,他是被巨大的踹门声惊醒的。一睁开眼睛,就看见爷爷大姑大姑夫和姐姐都站在自己床边。大姑夫满脸通红气急败坏,大姑咬牙切齿面色狰狞,姐姐幸灾乐祸眉飞色舞,而爷爷表情严肃眉头紧皱,手里举着刚刚从他床头小盒里翻出来的那串钥匙,一字一顿地问:"说,这东西哪弄来的?"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他茫然地看着目光冷硬的爷爷,刚想回答却突然记起了女人的叮嘱,赶紧摇摇头闭上嘴。"我就说是他偷来的嘛,姥爷~"撒娇般撅起嘴,姐姐的眼神在转到他身上时变得轻蔑:"要不是昨天我偶然看到他在书房附近晃,爸爸的钱还不一定要丢多少呢!"
      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他愣愣地坐在床上,看对面那几张嘴一开一合,说的话他一个字也不理解。然而有件事他是明白的--"我没有偷东西......""没有?"姐姐挑眉看过来,右手举起他视若珍宝的盒子,里面的小玩具包装袋哗啦啦掉了一地,"没偷钱,你拿什么买的这些东西?厨房的小吴都承认了,是他帮你出去带的!没偷钱,那这串钥匙是怎么到你手里的?难不成它还长腿会跑了!""小惠,别跟他废话了。小小年纪就知道偷东西和撒谎,今天不好好教训教训,你就不知道言家是规矩人家!"爷爷伸手拦下神情激动的姐姐,叫了负责养花剪草的两个佣人进来。"给我狠狠的打!只要不死不残,怎么疼怎么来!我让他偷,我让他记一辈子!!"冷酷地扔下命令,无视他瑟瑟发抖的瘦弱身躯和毫无血色的惨白小脸,爷爷带着他的亲人们转身出了房门。
      那次的"教训"让他又在床上躺了将近半年。爷爷气得厉害,不让他用好药,没大事就那么拖着,让他每天都难受得要死要活。那个女人自交给他钥匙后就再没出现过,他在没完没了的疼痛中躺在床上,每时每刻不停地考虑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种状况,然而总也想不通。他是沉默寡言,但他不傻,从收拾房间的人毫不避讳的谈话,从过来"探望"的姐姐毫不掩饰的得意,他大概能推出这是怎么回事,可他不愿意相信。他不愿意相信姐姐毫无理由就是想"收拾"他,他不愿意相信女人为了工资轻易就欺骗他。他记得女人宠溺的笑,记得女人温暖的手,所以他宁愿认为女人对自己的好是真的,宁愿认为她泛红的眼圈和重复的"对不起"是真的。然而他还是疼。小小的心整个拧成一团,好像被一只大手轻轻重重不停地揉捏,疼得连呼吸都困难。他只是不懂,为什么自己只是想要一点温暖,却最终换来这么个结局。他只是不懂。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就不配得到别人半点善待呢?单单因为自己无法决定的出身吗?
      出门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可真正到了上学的时间,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外面和家里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他和姐姐在同一所小学,长年养成的唯唯诺诺性格本来就极不讨好,身为大队长的姐姐间接表现出来的厌恶又影响到许多同学,导致他的学校生活一片愁云惨雾。小孩子最天真也最残忍,对他的排挤手段从单纯的不理不睬逐步升级,在一次动手太没分寸误伤了他却没受到任何责备后,尝到了欺负的快感的同学们开始把实质的推搡殴打提上日程。有权有势的言家明摆着不搭理,明哲保身的老师们自然也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唯一可以保护他的姐姐在偶尔看到时还笑着提醒那些学生不要打脸,以免留下痕迹出门不好见人。在这样压抑的环境里,他变得愈发懦弱自卑,刚开始曾经试图抵抗,可在被收拾得更惨之后他学乖了,每次被人找茬都护住头脸一声不吭地任他们揍,到最后那群人觉得无聊,欺负他的频率反而低了。即便如此,他依然经常带着一身伤回家,然后窝在房间里忍着疼给自己消毒上药。这样灰暗无光的日子,似乎永远都没有尽头。
      他不知道什么是正常的亲情,幸运的是,在初中三年级的时候,他交到了此生的第一个朋友。那是一个从农村来的转学生,有点土气有点羞涩,然而十分阳光积极,对每个人都很热情,还总喜欢拽着他一起活动。那时他的中学同学都对欺负这块没什么反应的木头感到腻味了,于是他得以享受期盼已久的平静生活。在这种情况下,又加上一个仿佛天上掉下来的朋友,受宠若惊的他简直每天都咧着嘴睡觉。那男生带着农村人特有的淳朴劲,经常给他讲很多新鲜事,带他做很多小游戏,让他无时无刻不快乐。然而这样难得的好日子,也不可避免地很快就过到了头。
      看到被一群男生揍得惨不忍睹按在桌上的朋友时,向来胆小怕事的他爆发了。忘了自己的弱小忘了对手的强大,他疯了一样冲上去对着那群男生又打又挠,被揪住头发磕到地上时还在徒劳地试图用嘴去咬。他想保护自己最珍惜的朋友,以前曾被背叛过的痛楚让他一直害怕付出,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迫切地想去抓住什么。他想相信那个男孩子是善良的,对自己是真诚的,是值得他为之反抗的。他挣扎得那么厉害,几个身高体壮的男生居然都渐渐按不住红了眼的他,最后,是一个充满恶意的声音打破了僵局--"踩他一脚,我们就放过你,从此再也不找你的麻烦。要不然,你就掂量掂量自己能撑多久吧。"
      带头欺负他的男生抹抹被他毫无章法的拳头蹭出血的嘴角,转头看向缩在一旁浑身青肿的他的朋友,充满诱惑力的威胁轻飘飘地落在空气里,登时满室皆静。被打得很凄惨的男生顿了一顿,慢慢抬头看过来,眼里的神色让屏住呼吸的他瞬间有如被淋了一桶冰水。他被按在地上,眼睁睁看着自己拼命保护的朋友直起身走过来,然后狠狠的一脚正踢在他的胸骨上。"对不起,"痛得眼前一片模糊,耳朵里对方轻声的话语却异常清晰,"爹娘供我上学不容易,我还想好好念书将来有点出息......"
      对不起。又是对不起。他突然就感觉不到疼了,只是绝望,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化成虚无,坠落深渊却迟迟触不到底的锥心绝望。扯动红肿的嘴角,他低低地笑了出来。好歹还有一句"对不起",自己这场拙劣的友情表演怎么说都值回票价,不是吗?那男生也有难处,他能理解,真的,他能理解......说到底,千错万错都是奢望友情的自己的错。都是十五岁的少年了,还总抱着这些荒谬的梦想做什么呢?活该被人教训。他活该。
      一旦认清现实,日子似乎也就没那么难过了。他还和以前一样独来独往,缄口不语。那时午休是他唯一能放松的宝贵时间,只要没有同学临时兴起过来找茬,他都会偷偷溜出教室,独自跑到人烟稀少的小操场,被树木遮住的围栏有个不易发现的出口,从那儿钻出去不远就是个住宅区附带的小公园,他喜欢独自坐着感受难得的平静,这种生活直到他遇到那个男人,才被彻底而决绝地打破。
      他记不起第一次遇见自称老崔的对方是在什么情况下,等他意识到的时候,每天中午的时光已经变成两个人共有的了。老崔有着让人安心的气质,说的话很平实然而似乎带着魔力,总能轻易戳到他最柔软的心底。连续两次的离弃让他害怕与人亲近,所以他几乎不开口回应,可老崔坚持自顾自地对他说话,内容从关心他手上的瘀伤到谈论与人相处的方法,渐渐引起他的兴趣,并最终成功撬开他的嘴互相交谈。
      长久压抑的情感一旦有了宣泄的出口,就像杰克那疯长的豌豆藤般一发不可收拾。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慢慢把自己的委屈疑惑都和老崔说了一遍,而对方始终静静的听,脸上没有怜悯没有厌恶,只有唏嘘和感慨。老崔告诉他:"你之所以受到这种待遇,是因为你还不够强。"他并不理解这个答案。强?什么是强?"如果你比那些同学厉害,他们今天还敢欺负你?"老崔低低的声音有种奇异的蛊惑力,"如果你比所有人都厉害,你还能经常一身是伤?谁还会不争着巴结你?"
      老崔的话让他想起总是带头欺负他的那个男生。强壮的身体,跋扈的表情,嚣张的做派,还有风光的生活。如果那一切都是他的......如果他足够强大,是不是就再不会被人欺负?如果他足够强大,是不是就再不会遭人背叛?瘦弱的手指深深陷入掌心,他紧攥拳头仰起脸,对不一样的轻松生活的无限渴望压倒了一切。"我想变强。"虽然身子在不自觉地颤抖,虽然眼圈微微发红,他依然正视着对面的男人,一字一顿咬得异常清晰。"我想变强。"老崔的眼里闪过一丝兴味,低哑地笑了笑,大手抚上他的头轻轻揉弄:"乖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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