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镜花----若灵[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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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天气打车异常困难,如果是平日的傅晚晴,铁定只是和气地笑笑,把机会都让给那些腿脚快的人。可现在的她满心都是顾惜朝的安危,竟一反常态地和他人争抢起来,到底在十分钟内坐上了一辆车。本来不愿跑远道的司机在她开出的高价下投降,闭了嘴乖乖往市外开去,而傅晚晴继续着不知重复了多少次的举动--一遍又一遍地拨打男友那个似乎永远也接不通的电话。
      在这个南方城市生活了二十多年,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壮观的大雪,完全够得上"鹅毛"的级别。路面上的积雪越来越厚,不知道下面有没有冰层。手机里依然是机械的女声--"您所拨打的电话无法接通",眼看车子终于开进了通向郊区的隧道,傅晚晴心烦意乱地按下停止键,闭上眼睛想平复一下波动的情绪。下一秒,毫无预兆地,车子突然一震,她整个人猛地向前扑倒。还没能及时作出反应,又是一次重重的撞击,半个身子蹭到前排的她被狠狠甩回来,头结结实实地撞到了玻璃上,立时昏迷。
      醒来时眼前一片昏暗。傅晚晴恍惚了半天,才想起之前发生的意外。试着挪动身体,却发现完全动弹不得。费力地转动疼得要命的脑袋,借着隧道里暗淡的灯光环视周围,她娟秀的脸彻底褪去了血色。车子前面的玻璃已经碎得全是裂纹,司机瘫倒在驾驶座上,头边一滩触目惊心的鲜血,不知是死是活。而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被变了形的车体紧紧挤在两排之间,压在坏掉的座椅下的腿似乎骨折了,左胳膊还被碎掉的玻璃划了一道深深的伤口,不停地向外淌血。隧道里昏黄的灯光让傅晚晴勉强能知道情况--她坐的车被一辆重型卡车和另一辆私家车夹在中间,应该是路滑导致的连续追尾。嘈杂的人声在车窗外来来回回,她听见有人在叫"救护车怎么还没到"。
      持续失血使傅晚晴头晕得厉害,但想起顾惜朝,她还是努力抬起相对自由的右手,继续拨打那个电话。无法接通,无法接通,就是无法接通。外面吵得要命,脑袋重得像灌了铅,身体又越来越冷,傅晚晴使劲眨了眨眼,想眨掉眼前那层讨厌的雾气。大概是受大雪的影响,救护车依然没到,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有种绝望的情绪漫上来,她咬了咬唇,终于放弃联系男友,转而拨通了另一个熟悉的号码。
      "晚晴?"黄金麟低沉的声音响起时,傅晚晴长出了一口气,整个人瞬间松懈下来。张嘴想说话,才发现嗓子干得不行,咽了好几次,好不容易挤出一句--"救救惜朝......""什么?"对方的声音高了八度,听在昏昏沉沉的傅晚晴耳里,却像来自很远的地方一样模糊不清,她极力集中精神,又说了一次:"我联系不上他,救救惜朝......"
      "晚晴?你怎么了?"黄金麟的语气越来越焦虑,可她已经没心思去在意了,只是执拗地坚持要把该说的说完。"爸爸知道了......哥,答应我......无论如何,别让惜朝死,别让他死......答应我......""我答应,我答应!你先告诉我你怎么了!晚晴?晚晴!!!"电话那头男人的声音几近嘶吼,然而傅晚晴再也没有力气说话。右手无力地垂下,周围的一切都渐渐模糊,她的眼睛慢慢阖上,最后定格在苍白面容上的,是一抹安心的笑容。
      红灯熄灭,急救室的门开了。医生走过来,摘下口罩,眼神里透着令人发狂的悲悯。"不...不要...别说!!!"立刻猜到这表情隐含的意思,顾惜朝惨白了一张脸,忍不住颤抖着喊了出声。困兽一般凄厉的拒绝与医生冷静到近乎麻木的宣判同时响起,打碎了宁静的空气--"请节哀顺变。"
      双腿一软,全身力气好像都被抽干了,如果不是后面有双手扶住了他,顾惜朝这会儿已经跪到地上了。"顾惜朝?振作点,顾惜朝!"戚少商的手伤很严重,碰到哪都疼得要命,但他又不敢松手,怕身前的人彻底崩溃。"啊--!!!"小心翼翼地撑着眼神涣散的顾惜朝,还没想好要怎么做,戚少商就被迎面而来的巨大冲力推得正正仰到了地上。"疼......"脑袋重重磕到水泥上,他感觉眼冒金星。倒下时下意识地护住了顾惜朝,结果现在的情况就是,他躺在地上,顾惜朝压在他身上,而红了眼睛的黄金麟正揪着那人的领口,疯了一般吼个不停。
      "你杀了她!你杀了她!!顾惜朝,是你杀了晚晴!!!"血淋淋的指控劈头盖脸地砸过来,顾惜朝只是任对方拼命地摇晃自己,整个人如玩偶一般毫无生气。"黄金麟!放手!!"看不下去这种情景,戚少商挣扎着想要起来,又顾忌到身上灵魂出窍般的顾惜朝,逼不得已,只能冲着黄金麟大喊,希望他清醒清醒,"不关他的事,这是意外!!!""放屁!!!"梳得一丝不苟的西装头散乱如杂草,平日里的镇定悠哉全数不见,男人剜过来的眼神恨不能将人扒皮拆骨。"晚晴是为了他才出事的!她说老头子知道了,她说‘救救惜朝',她说‘别让他死'......
      要不是联系不上他,晚晴不会在这种大雪天急着赶回来!要不是为了他,晚晴不会死!!!"
      戚少商没料到这些,一时不知该说点什么,就这几秒的恍神,黄金麟又扭头正对顾惜朝,一副把对方千刀万剐都不解恨的狰狞表情。"顾惜朝,你说啊!晚晴为什么联系不上你?你解释啊!!"被男人晃得几近散掉,然而顾惜朝依然紧闭着嘴,无神的眼里甚至一滴泪水都挤不出来,简直像个活死人。"妈的,你不说?行啊,你杀了晚晴,老子今天杀了你!!"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自己一路狂飙到医院等来的居然是这样一个结果,愤怒与憎恨将黄金麟的理智焚烧殆尽。他怒吼一声,手肘一缩,继而一拳直直向顾惜朝面门打去。
      "黄金麟!你够了!!"反应慢了半拍,戚少商咬咬牙,顾惜朝还骑在身上反击不了,只能伸出左手,猛地将人向侧一拉,顾不上领子被揪住的对方痛苦的咳嗽,摆脱了桎梏的他长腿一蹬,直攻黄金麟下盘。"打架啦!!!!!!!"分贝破表的尖叫同时在旁边响起,伴着这媲美鬼神夜哭的可怕声音,黄金麟不慎中招,腿一软正正压在戚少商身上,顺势松开了拽着顾惜朝的手,后者身子一歪侧滑下去,堪堪夹在了两人中间,而戚少商不幸被黄金麟偏离轨道的拳头击中,本就惨不忍睹的脸上又挂了新彩,痛得倒抽一口冷气。
      他妈的!伤痕累累的身上压了两个身高相仿的大男人,戚少商觉得胸腔里的空气都要被挤光了。使劲眨眨眼睛保持清醒,他反射性地伸手去扯缩成一团的黄金麟,结果碰到了血肉模糊的指尖,一瞬间痛得几乎昏过去。"别打了!先生,这里是医院,请你们别打了!!"小护士尖利得似乎能震碎玻璃的叫声在耳边回响,戚少商的头更疼了。有没有搞错,刚才几个人缠在一起的时候你们不赶紧拉架,现在真动上手了鸡猫子鬼叫个头啊!!就知道"别打了别打了",没看他都快被压断气了吗,帮忙拉都想不到?这些女人脑子里装的是浆糊么!!!
      接下来的情况只能用"一团混乱"来形容。顾惜朝恍恍惚惚任人摆布,黄金麟不依不饶频频出手,戚少商疲于应付狼狈不堪,小护士尖叫声声魔音穿脑,而前来拉架的人又心无灵犀互相干扰,你拉一下我拽一把,于是三个人身上都莫名其妙又不可避免地出现了许多青肿。当拳打脚踢的黄金麟终于被三个大男人联手架起时,差点魂归西天的戚少商不顾全身的伤,捞起依然浑浑噩噩的顾惜朝,理都不理身后一群人,撒腿就跑,扔下受牵连的无辜人士替他们收拾残局。
      被折腾得连疼都忘了,戚少商拖着顾惜朝脚下生风,竟一路跑到了僻静的脑血栓住院处。避开人员进出的门口,他绕到楼后隐蔽的转角处,将顾惜朝拉过来靠到墙上,这才放松了身体。"顾惜朝?顾惜朝!"轻轻摇着全无反应的对方,戚少商心里很慌。傅晚晴的死对这人的打击太大了,而黄金麟的话又进一步刺激了他,现在的顾惜朝一点平日里锋芒毕露的样子都没有,反而像是精致但冰冷的傀儡,令人不禁怀疑,面前的他是否只是个丢了灵魂的躯壳。
      因这念头悚然一惊,戚少商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同时加大了摇晃的力度:"顾惜朝!你看看我,清醒一点,顾惜朝!!"木头般直直靠在墙上的人没有回应,甚至连那双侵略性极强的鹰眼都没了焦距。看着这样陌生的顾惜朝,戚少商又急又气--这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居然如此无防备,万一刚刚没人帮忙,岂不当场被黄金麟打个半死!!对着自己时的嚣张跋扈劲都飞到哪里去了!!!
      颓然停手,戚少商的眉毛紧紧拧到一起。没时间让他们这么耗下去了,今天上午黄顾二人翻脸时其实他并没有完全昏迷,只是脑袋迷迷糊糊说不了话而已,因此他们的对话还是听了个七七八八,知道了局势的严重性。那两个人似乎都有牵制对方的法宝,还有什么爆炸假死的计划,如果他没搞错,下午开始的元旦假期就是他们行动的时间。这些本来都够受了,眼下傅晚晴又死了,黄金麟必定不会善罢甘休,而且听他适才的话,傅宗书知道了什么正打算对付顾惜朝,事态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紧要关头,顾惜朝再不正常回来,就不清楚会有什么后果了。
      怎么办?一巴掌打醒他?戚少商双手搭在顾惜朝肩上,看着目光迷茫的对方,异常苦恼。这似乎是个好主意,但问题在于,对着这张已经挂了彩的熟悉的脸,他该死的就是下不去手!!!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顾惜朝半点好转的迹象也没有,戚少商咬了咬牙,终于下了狠心,选了最直接也最残忍的方法来唤醒他。"傅晚晴死了。"深吸一口气,身体前倾,他贴到顾惜朝耳边,轻声但坚定地说出了那个字。怀中的身体猛地一震,戚少商的眉间皱出深深的纹路,提高声音,清晰地重复了一遍:"顾惜朝,傅晚晴死了。"感到那人抖得越来越厉害,他闭上眼睛,第三次说出残酷的事实--"傅晚晴死......"
      "胡说......胡说......你们都他妈的胡说!!!"一直死气沉沉的顾惜朝总算有了反应,却转而陷入了狂乱。他狠狠瞪着抬起头来的戚少商,眼里是彻骨的恐慌与憎恨。"你自己清楚这是真的,"戚少商不顾还没有包扎的伤手,使力扣住挣扎着想打他的顾惜朝,语气平静而无情,"傅晚晴死了,你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接受现实吧,她死了,几小时前就死了!!!""死了......晚晴死了......"喃喃地念着一个"死"字,几近癫狂的顾惜朝渐渐安静下来,身子一点点僵硬,他眨眨眼,泪水就顺着脸颊淌得肆无忌惮。
      "为什么......为什么......"直直看进戚少商墨黑的眼睛,顾惜朝的表情是从未有人见过的,极度的脆弱与疼痛。心像被一只大手死死捏住,疼得让人窒息,然而戚少商依然没有移开视线,只是紧了紧握住那人肩膀的手,低低地说:"因为我认识的顾惜朝,不是只懂得逃避的懦夫。"看着对方怔忡的样子,他僵硬地扯了扯嘴角,继续说道:"我认识的顾惜朝,聪明狡猾比狐狸还精,清楚形势轻重缓急,不会缩到壳里不战而败;我认识的顾惜朝,强大果断比老虎都拽,擅长分析利害得失,不会自暴自弃临阵退缩。傅晚晴死了,我知道你爱她,你心疼得恨不能死掉,但你难道要为了爱就陪她殉情,就让傅宗书继续逍遥法外祸害他人,就让这些年的一切努力都付诸东流?想想她为什么急着赶回来,如果你连自己都保不住,就算死了又有什么脸和她见面!!!如果在这个节骨眼放弃,你还凭什么说,自己是傅晚晴心心念念的那个顾惜朝!!!"
      "啊......啊啊......"一动不动地听着戚少商字字中的的话语,顾惜朝渐渐露出无法承受的矛盾神情,仿佛负疚感与责任感在生生撕扯着他的灵魂。"晚晴......晚晴......"嘶哑地念着这个名字,顾惜朝的眼泪再也流不出来,他只是痛苦地弓起身子,好像要把自己蜷成一团,以对抗外界毫不留情的伤害。戚少商开始还强忍着没去拉,想着让他发泄发泄会好一点,可等他注意到不对的时候,顾惜朝已经快把嘴唇咬透了。"混蛋!!!"怒吼一声,戚少商猛地扳起顾惜朝的头,使劲将人推到墙上,身子紧跟着压上去,双手颤抖着捧住他的脸,死死盯着丰润的唇上深到吓人的血痕,强到令人疯狂的愤怒与心疼就这样彻底湮灭了所有的理性。
      着魔般地低下脸,戚少商小心翼翼地轻碰被鲜血染得更加魅惑的两片唇瓣,一触即分。抬眼看了看顾惜朝,发现对方一副茫然的样子,不知是被自己的举动吓傻了还是依然没回过神。低笑一声,他闭上眼睛,再次含住那滑润的温软,伸出舌尖细细舔过深深的牙印,吮吸每一滴渗出的血珠,然后温柔地用唇轻轻碾压,仿佛要通过如此行为来抚平那人所有的伤口。他近乎虔诚地重复着这三部曲,直到吻干了那唇上最后一滴苦涩的血,才依依不舍地抬起了头。
      "唔......"顾惜朝从喉咙里挤出模糊的一声,清亮的眼睛现在却好像蒙了一层氤氲的雾气,看起来异常陌生,也异常诱人。"戚少商......"无意识地舔舔嘴唇,他迷迷糊糊地看过来,软弱的音色堪比挑逗的呻吟。身子一点点热起来,明知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戚少商还是觉得脑子里似乎有什么被点燃了,压抑不住的渴望如电流般窜过每一根神经,让他不由自主地放肆起来。第三次俯下身子,准确地攫住目标,戚少商的气息凌乱,吻也不复刚刚的轻柔,唇与唇重重地相互厮磨,动作无法控制地愈发激烈,直到对方发出压抑着的疼痛闷哼。"惜朝,放松......"就着紧紧贴合的姿势,戚少商急促地喘息着,吐出的沙哑话语在顾惜朝的唇上掠过,引起他轻微的颤栗。灵巧的舌耐心地蹭着可爱的小唇尖,一点点撬开紧闭的牙关,继而长驱直入......
      下一秒,吻得兴起的戚少商猛地一哆嗦,整个人僵在了原地。松开双手倒退三步,他张开嘴嘶嘶地吸气,想控诉些什么,奈何刚被狠狠咬了一口的舌头疼得像要掉下来,唔唔了半天竟一个字也说不出,只能睁着泛起泪光的大眼睛委屈又恼怒地盯着始作俑者--恢复了常态,舔着牙齿笑得阴毒的顾惜朝。后者挑了挑眉,鹰眼灿亮,适才的茫然绝望半点痕迹都没留,要不是他唇上吓人的血痕还在,戚少商几乎要以为,那样的顾惜朝不过是自己做的一个诡异的梦。
      "敢趁火打劫?戚组长你胆子不小啊~"顾惜朝声音温柔,眯起的眼里射出的狠意却让戚少商生生打了个寒战。"师超,无(惜朝,我)......""嗯?"对方撇了撇嘴,聪明的戚少商立刻改口:"醋师超,无(顾惜朝,我)......""行了行了,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干脆地打断他含混不清的话,顾惜朝挥了挥手,"麻烦事还多着呢,这笔帐我以后再跟你算!不过戚少商,你记住了,再有一次,我就让你终生残疾!!"撂下恐怖的威胁,顾惜朝转身就走,而已经疼到麻木的戚少商在看到他红到要滴血的耳根之后,郁闷的心情瞬间被小小的甜蜜取代。不自觉地笑咧了嘴,他三步并作两步追上顾惜朝,识相地不发一语,静静地和他并肩前行,由着他将自己带往未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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