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名字吧。"无用淡淡地答道。
黑衣人明白过来,无用这名字,放在皇家确实是个耻辱,真不明白陛下他怎的会起这样的名字。
无用跳下床,披上衣服走出去。趴在墙角的水水咬了咬他的裤脚,无用弯腰拍拍它的头,轻声说道:"水水饿了吗?我去做饭给水水吃吧。"
猫咪舔舔无用的手指,跟在无用身后出了门。
水水之所以叫水水是因为无用是在溪边发现它的。那时候它似乎饿坏了,盯着水里的鱼跃跃欲试。无用看得出水水不是野猫,恐怕是某位妃子养的宠物玩腻了就扔掉的吧。他怕水水吃生食吃坏肚子,就把它带回去,后来的日子有了水水的陪伴,似乎也没那么寂寞了。
溪水还有些刺骨的寒意,无用的小脚冻得通红。无用站在漫过膝盖的溪水里,猫着腰悄悄接近那些灵活的鱼儿。开了春,鱼也多了起来。无用今天战果不错,抓到两条大鱼。
上了岸穿上鞋子,水水用爪子按住那两条鱼,喵喵地叫着。水水是只聪明的猫,它从不偷吃无用丢到岸上的鱼,反而尽心尽力帮忙看守着。无用满意地摸了摸它,提着两条鱼回到孤云院。
无用做了鱼汤,炒了几个素菜。分出一份送去给伊,一份给水水,剩下的都带到自己的房间,和黑衣人一起吃掉了。
"这些都是你自己做的?"
无用点点头。
"味道真不错,不过你小小年纪怎么会做这些?"
无用的筷子顿了一下,想了会儿,他说:"小丫环送来的饭伊她吃不下。"
"那为什么你娘不自己做饭?"黑衣人似乎带上了怒气。
"伊她......"无用斟酌了一番,说,"伊她过得很苦。"
"......你真是个乖孩子。"黑衣人叹了口气。
无用没有接话,默默地耙着碗里的饭。
黑衣人恢复得很快,第二天已经可以下床走路。无用除了吃饭睡觉以及给他换药,基本都不呆在那个房间。
他长得太像方予生,无用怕自己会忍不住悲伤。无用带着水水躺在自己最爱的那片山坡上,看着春天里渐渐明媚起来的天空。
"你在看些什么?"那人来到他身边,学着他的样子躺下来。
"啊,"无用没有回头,"在看云彩。"
"云彩有什么好看的?"
"我也不知道,只觉得这样猜测着它下一刻会变成什么形状这样的事情比较有趣。还有早晨和傍晚的时候,光线会给它们染上漂亮的颜色,很绚丽。"
黑衣人听着无用这些话,只觉得无法理解。他的生活中要做的太多,重要的事情太多,马不停蹄地往前走,也不曾停下来看看天空,看看云彩。
"天空很美吧。"无用难得的主动开口说话,"它太大,太宽广。有时我会想不知它的尽头是哪里呢?不知那些被风吹走的云彩最终找到怎样的归宿呢?冷宫里有棵很大的槐树,很大很大,怕是冷宫的最高点了吧。我爬上去对着远方观望,每每也只能看到些起伏的山峦。不知那些山峦背后,又藏了些什么......"
无用的声音愈来愈小,与其说他在同黑衣人说话,不如说他是在说给自己听,说给水水听。
或许春风总是迷了人的双眼,看不清未来的方向。
黑衣人看着无用陷入自己的世界的侧脸,头一次发现自己的语言是那样乏匮,乏匮到对着一个五岁的孩子,他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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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即使伤还没有好,黑衣人也要离开了。无用没有挽留,他从竹竿上收起黑衣人的衣服。衣服已经洗过了,晒干后带着阳光特有的清香,割破的地方被无用仔细缝上,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地交还给黑衣人。
黑衣人默默地接过,默默地装扮好。他看看无用,终于忍不住问:"你想要些什么?"
"想要些什么?"无用反问,然后摇摇头,说,"我没什么想要的。"
"我不想欠人人情,只要你说,能给的我都会给你。"
无用低下头,阳光从半开着的窗棂间洒进来,有那么一抹落在他沉静在身侧的小指上,似乎被灼烧了般,心脏倏的一痛。
他偏开头,望向窗外。恍惚中似乎看见寂静的西郊,那棵烧焦了的桃树。
"......给我种棵桃树吧......"
阳光有些刺眼,无用似乎看见六岁的自己,爸爸,妈妈,还有明楼。他们欢笑着一起种下属于自己的桃树,一起种下给自己的祝福。
【桃树是小林的生辰树啊,桃树啊可以锁住小林的幸福哦】
【这是我们一家人为小林种的,承载了我们对小林的祝福呢。小林以后的幸福啊,会随着这棵树,枝繁叶茂起来】
"......我想要棵桃树啊......"
黑衣人感觉到气氛忽然沉重下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像逃跑似的离开这个房间,在他身后,无用慢慢蹲下来,抱紧自己,将脸藏在双膝之间。
很难过,很难过。
可是,再怎么难过,也流不出眼泪来。
上一世的自己,在桃树的残骸前大哭了一场。
或许是那次泪水流得太多,把接下来几世的眼泪都流干了吧。
即使再难过,也哭不出来了。
黑衣人站在无用身后,大概两步远的地方。
他想走近一点,再走近一点,甚至想将那小小的身体抱在怀里。可是无用的背影,明明白白地写着拒绝。
黑衣人有些为难,最终还是开了口。
"桃树已经种好了,就在你窗外。"
"每天,你打开窗户就能看了。"
"......你,还好吗?"
"啊,"无用应了一声,那声音从紧紧包裹着自己的身体里流泻出来,空灵飘渺得很不真实,"我很好。"他说,然后抬起头来。
他站起来,转过身,脸上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谢谢你。"他说。然后他望向那棵新出现的树,眼眸里带上一点点温暖。
黑衣人走了。走之前,他留下自己的名字。
紫玉。
"紫色的紫,玉佩的玉。"他用树枝在地上将这两个字一笔笔划出来,"你要记住。"
无用点点头,紫玉,是个很好听的名字,他会记住的。
无用找出小刀,在桃树上小心翼翼地刻上自己的名字。
无用。
无用,你会幸福的吧。
他抬头,看着纵横交错的枝丫,心里忽然浮上淡淡的希冀。
会幸福的吧。
第 4 章
来年春天到来的时候,无用六岁了。
孤云院还是老样子,只是伊变得越来越歇斯底里,无用慢慢的已经不在她面前出现了。
无用越来越多的时间是抱着水水坐在桃树下,看着它渐渐长出新枝,发出新叶;看着它一天一天又粗了些,又高了些,心中的期待就像有了着落,心情也变得雀跃起来。
"今年,它会开花的吧。"无用喃喃自语道,"三月,四月......过不了多久它就要开花了。水水你看吧,到时候肯定很漂亮的。"
懒猫喵了一声,不知是期待还是不以为然。
无用嘴角弯了弯,脸上带了些明媚的颜色。
皇宫里,落云殿。
紫玉远远的就听到殿里有女人的声音。他一个轻跃跳到殿外的树上等着。
屋里的女人是萧贵妃,絮絮念着的不过是六殿下要上太学院的事情。主上心情似乎还不错,赏了些文房四宝,萧贵妃便得意洋洋地回去了。
六殿下要上太学院......
紫玉忽然想起冷宫里那孩子,现下不知在干什么呢。他也有六岁了吧,如果在宫里,也该到了上学的年纪吧......
"紫玉,你还要在外面呆多久?"
带着戏谑的慵懒的声音响起,紫玉吓了一跳,才发现自己竟在主上面前走神了,当下不禁冷汗涔涔。
紫玉立即翻身进屋,跪下道:"属下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半卧在榻上那人懒洋洋地一摆手,那手洁白修长,毫无瑕疵,就像是神打造的最完美的艺术品。
"谢陛下。"紫玉低头站着,在那人面前,他不敢有半点大意。
"这次永安的事办得不错。你立了大功,想要些什么赏赐说说看,只要不逾越了,朕都赏给你。"
"属下不敢。"
那人嗤笑一声,道:"一年不见紫玉你真是愈来愈无趣了,朕说要赏你就必然会赏你,趁着现在朕心情还不错,想要什么就说吧。"
紫玉沉思良久,他想起那个让他心疼的孩子,最终咬牙道:"属下恳求陛下把七殿下从冷宫里接出来。"
"哦?"那人有些惊讶,"七殿下?那是谁?"
"七殿下是苏美人所出,六年前苏美人以下毒谋害萧贵妃之罪被打入冷宫,七殿下是那时随苏美人一起被打入冷宫的。"
"是这样吗?"那人回想了一会儿,道,"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苏美人就是那个梅妃的替死鬼吧......朕倒是觉得奇怪,什么时候紫玉也有了恻隐之心,而那人居然还是朕的儿子?"
"七殿下对属下有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
"是,一年前属下被永安所伤,逃到冷宫,是七殿下救了属下。"
"既然如此,"那人似没了兴趣,有些不耐道,"你就把他接回来吧。那苏美人也顺便接回来好了,省得朕还要操心找人带孩子。"
紫玉本来还想说些什么,转念一想又不说了。他虽对那苏美人无甚好感,不过无用似乎很在意她的样子,如果独留她在冷宫,无用怕也是不愿的。
平日里安安静静的孤云院忽然间热闹起来,无用抱着水水看着人来人往,心里不知该高兴还是落寞。
好久没看到伊这样开心了。她站在院子里,清娟的脸上带有丝丝成熟的韵味,灵秀动人。雪白的长裙上点缀着淡淡浅浅的紫色花纹,露出莹白圆润的肩膀,一头青丝挽成繁杂华丽的花样,佩戴着小巧精致,简洁又不失雅丽的发饰。
伊的嘴角带着微笑,带着守得云开的得意,带着得体的高雅。现在的伊,与之前歇斯底里的样子判若两人。
无用移开眼,过长的黑发遮住脸庞,看不清表情。
秋水殿。
大理石铺的台阶,雕花长廊,不知是何种木材制成的的端庄楼房。无用的指尖滑过长廊上镂空着花纹的扶栏,抬眼望向眼前郁郁葱葱的庭院。
小桥,流水,还有春日里开得明媚艳丽的各色花儿......
无用转身,背对着那一片春意盎然,开始想念孤云院里长在自己窗前的那棵桃树。
不知道它开花了没有呀。
无用靠在扶栏上,思绪从桃树飘到今后无人打理的菜园,又飘到自己看云彩的山坡,随后,就不知荡到哪里去了。
在花园里玩累的水水跑到无用脚边,咬了咬他的衣摆。无用弯腰抱起这只小懒猫,用下巴蹭了蹭它的头顶。
"水水也喜欢这里吗?"他淡淡地问,"伊很喜欢这里,可是我却不怎么喜欢。"
他抬头看了眼漆得漂亮的廊顶,眼底凝聚着一层迷迷蒙蒙的,让人看不透的雾气。
第 5 章
搬到秋水殿后无用就很少见到伊了。照理说每天早晨他都要去给伊请安的,可是伊身边的宫人总说娘娘还在睡着,七殿下就不要打扰了吧。
于是渐渐的无用也不再去了。
无用觉得现在的伊有些陌生,虽然以前他们也并不亲近。伊被封为昭仪,规矩也多了起来。无用不在乎这些,只是那天无意间看见伊的宫人们拖走以前送饭的那个小丫环的尸体时,觉得有些难过罢了。
无用站在伊的房门前,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守在门口的宫人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然后又面色肃穆腰杆笔直地立在那儿。
无用顿了顿,抬脚离开。
他要去太学院读书,去读书的皇子都要有自己的侍卫和伴读。内务府派人来说要他今天去选一个侍卫,他本来想告诉伊的,不过......还是算了。
无用在取竹取梅的带领下来到监人阁,亮了腰牌,过会儿就有个公公领着他进去了。
房间里有大概八九个人,都低眉顺眼地跪着,无用也看不出个好坏来。想起路上取梅不满地唠叨着说这选侍卫之事都被排到最后了,剩下的总是些歪瓜裂枣,干活也不利落,真真欺负了人去。
无用忍不住笑了笑。
无用不善于给人分三六九等,也不喜欢将什么人绑在自己身边。其实他是不想要侍卫的,只不过规矩总是规矩罢了。
无用的视线落在其中某个孩子身上。那孩子同其他人一样,规规矩矩地跪着,可是肩膀的曲线却带着一些倔强,一些孤傲,一些寂寞。
无用有些疑惑,他指了指那孩子,说:"他......"
取梅却上前一步,在无用耳边小声说:"殿下,那孩子是被四殿下退回来的,殿下还是另选一人吧。"
"啊,"无用又看了看那人,他犹豫了会儿,最后还是说,"不打紧的,就是他吧。"
取梅还想说些什么,被无用制止了。他跟着公公去办手续,叫取竹取梅帮那孩子整理整理,过会儿就一起回秋水殿吧。
一路上取梅都在念叨着说那孩子定是不懂规矩才被退回来的,殿下太过轻率什么的。
那孩子听着恶狠狠地瞪了取梅几眼,却也没有反驳。
无用没搭理他们,他知道取梅就是这样的性格,刚开始的时候还老老实实的,相处几天下来就开始聒噪了。倒是取竹,一直安安静静的,也不见他几时失态过。
无用看着路边还没凋谢的不知名的花,嘴角悄悄翘起来。
无用让取梅收拾间屋子出来,安顿好那孩子。他呆在小客厅逗着水水,水水最近越来越娇气了,也可能是吃惯了自己做的饭菜,厨房里送来的食物它尝都不尝。
无用有些无奈,他花了好长时间才哄着水水吃了外人做的东西。不过,也仅限于此了,如果不是无用喂的,它还是看都不看一眼的。
真是颇任性的猫。
收拾好了东西的孩子来到无用面前行了礼,无用点点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意外的是那孩子露出很是厌恶的表情,说:"收了侍卫的皇子会给他的侍卫取个新名字的,请殿下赐名。"
"原来的名字不好吗?换了新名字总归是不习惯的吧。"
"原来的名字......"那孩子嫌恶地皱起眉,"那个名字于属下而言,是个耻辱。"
无用愣了愣。
"耻辱吗?"无用有些疑惑,"名字就只是名字而已吧,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无用说得很轻,似乎是在和那孩子说话,又似乎只是说给自己听而已。他考虑了一会儿,说:"就叫青月如何?青色的青,月亮的月。"
那孩子谢了恩,依旧是那副表情,看不出对自己的新名字是满意还是不满意。或许对他来说,只要能换个名字就好了,好不好听的,他并不在乎。
究竟四皇子做了什么,让那孩子连自己的名字也厌恶起来了呢?
无用坐在高高的椅子上,晃动着双腿。
青月从那天以后就不见身影,无用倒是不在意,青月眼眸中的厌恶太过明显,估计是根本就不想见到自己吧。
无用等得有些无聊。
他对那个所谓的宁大将军的么子宁勇晨并无太大兴趣,只是难得的伊派人来说要他好好地等着,礼数不可失,万不能怠慢了。
伊为什么会对那个宁勇晨如此在意?虽说宁大将军是当朝护国大将军,宁勇晨也是其正室所出,不过传闻在宁家宁勇晨并不被大将军所喜吧。
无用垂下眼帘,脸上的表情淡淡的。
真讨厌,他心想。这样尖酸刻薄的自己真是让人讨厌啊,可是伊,为什么会那么在意那个宁勇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