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劫——孟婆的碗

作者:孟婆的碗  录入:08-19

 文案:

 他,是天庭高高在上的崇华天君,连天帝都要礼让他三分。 他,不过一介身无长物的凡人。 “不过是个凡人。”一双没有感情的眼冷冰冰的望着他,恍如千年飞雪,却随手将自己点化褪去凡胎,成为了他的奴仆。 随他上天,历经千年,爱到想逃走了,高高在上的天君却不肯放过他。 “你是我的……不过是个凡人,为何,为何,我会喜欢你了?” …… “主子终究是主子,放手吧。” 金眸里的狂怒瞬间像要吞没天地:“我不放,纵是灰飞烟灭!我也不放!” 仙魔,虐恋,耽美,HE 内容标签:洪荒 虐恋情深 破镜重圆 前世今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崇华,闻乡┃配角:青岚┃其它:耽美,仙×凡,淡定受,霸气冷漠攻,HE 1、不过是赌约 西方极乐之地迎来了千年一度的梵音大会,邀请各路仙家前来参与,实乃仙界一大幸事。 我佛如来拈花一笑,大鹏鸟兀自收着翅膀停靠在佛祖肩上,在这个安静、宁和的氛围里倒也安生。 各路有幸来参的仙家自是满脸虔诚双手合十静心听着佛祖讲经。 忽见九天之际,一朵七彩祥云飞将而来,在莲池旁落定,驾云之人见着佛祖,拱手一礼清冷声道:“扰佛祖讲经,崇华失礼。” 佛祖睁开法目,祥和的脸容无一丝怪罪:“崇华天君拘礼。” 旁边有眼色的仙奴早已经将蒲团放好,奉上香茶及净手圣水在一旁候着了。 崇华天君面色不变,金色的眸子里泛着冷光,似万年化不开的霜雪一般清冷,淡漠而疏离。他目不斜视昂首走到蒲团面前坐定,端起香茶抿了一口,旁边仙奴眼疾手快的接过了茶碗奉上净手圣水让他净手,方才退下。 大鹏鸟至佛祖手中衔过白莲花飞将至崇华天君的面前,崇华接过,佛祖方才又开始讲经。 有刚升仙的小仙子不明所以,偷偷小声的问旁人道:“此人是谁,怎的连佛祖都对他如此客气?” “此人乃上古神族,连天帝见了他都要礼让三分。”旁边那人白了他一眼,似是不屑,没好气问道:“可曾看得见,他眉心那个火云印记?” 小仙子摇摇头,他刚得道升仙,自是不知晓这些的,仙君离得远,他方才仔细看了也没看见那什么云印啊。 “没一千年的道行,就看不见他额上的火云印的。”说着还朝他瞟了一眼,眼中的不屑更是明显,这小仙子只怕是道行还不够吧?不由得撇撇嘴:“别说话了,冒犯佛祖是大罪。” 小仙子讪讪的闭了嘴,眼睛不由自主的望向了佛祖座下那个身影,他身着墨色云衣,双目半阖着,盘腿而坐,手执莲花,双手随意置于腿上,周身散发着冷意。 这人的周身气质,竟真似不带一丝感情的万年冰雪一样冷彻入骨。 法会结束,众位仙家纷纷行礼离去,玄衣沙弥双手合十口念佛号:“崇华天君留步,我佛有一佛语送予天君。” 崇华站定,皱起好看的眉,似是不悦。 玄衣沙弥双手合十弯腰行了一礼,说道:“我佛曰:本已无物,切莫惹尘。本已无尘,切莫断尘。一切,自有定数。” 崇华听罢,微微颔首,便驾云离去。 赫连天宫里终年不散的淡淡仙雾,似梦似幻的笼过千里。 崇华天君手执白棋,望着棋盘微微皱眉。 “似是我赢了,天君承让。”青岚微微一笑,眼里止不住的笑意:“天君说话算话。” 这下棋下了一百多年。一百年前,与他下棋便打赌道:我青岚若赢棋,你崇华天君便要答应我一个要求。心高气傲的天君冷冷的瞥了他一眼,眼里带一丝玩味,便点点头答允下来了。 崇华兀自将棋子丢到棋盘,面无表情。旁边天奴眼疾手快的奉上了茶,他接过喝了一口,微微皱眉:“凉了。” 听到这句话,天奴惶恐,急急的跪了下来,身上冒出了冷汗,轻声求道:“主子恕罪。” “天君输了棋,这茶好与不好天君都能挑出刺儿来的。”青岚朝他摆摆手:“崇华天君,便随我去凡间走一遭吧。” 崇华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开口道:“好。” 凡间这一遭,便扯不尽了后来的是是非非。 两人驾着祥云落于一个渺无人烟的小山包上。四周青山绿水,景色怡人。刚刚下过雨的泥土还带点湿意,两人就这样慢慢踱着步朝山下走去。 “天君周身还用法术隔开了,到了凡间也怕这凡尘沾了鞋底么?”青岚笑了笑,问道。 崇华脚步顿了顿,金眸一晃,闪过一丝不悦:“凡土。” 青岚直咬牙,素来听闻天君厌恶凡间,好不容易把他弄下凡尘来了,没想到是这个境况,不由得又有些恼火了。当初因为在王母蟠桃宴上一句话引来他不悦,便被天帝派往凡尘历经凡劫,青岚可是还有些记恨的,那劫难虽早晚都要受,可就是不爽。 他也不再多言,没办法,天君就这么个破脾气,对任何东西都不放于心。他在心底叹了口气:算了算了,本来也没打算冒犯他,赶明儿又不高兴了说不定还有得自己受的呢! 凡间集市大多人声鼎沸,呼喊叫卖声连绵不绝。这时又正赶上端午,街上人挤人的,自出生起便不喜嘈杂的崇华天君不由得黑了半张脸来,青岚望着他那黑了的半张脸与金眸里那满满的不悦,心里打着花儿一万个高兴了,却又想到这天君不好惹,故又收起那笑意赶忙说道:“天君自个儿认罚的,这可不怨我啊。” “嗯。”崇华几不可闻的算是应了一声,不再理会他,快步朝前走去。 青岚咧嘴一笑,知道他不会给自己小鞋儿穿了,便身心愉快的跟随而去了。 太阳快下山了,街上还是有很多摊贩都摆着雄黄酒啊、五毒符啊,家家户户的门前也都稀稀疏疏的插了几根艾草,正值晚饭时节,街上似有似无的飘着些饭菜香与粽子香。 “闻乡闻乡,我娘包多了些粽子叫我给你送过来。你快收拾收拾着回去,这么晚了,等会子天黑了路都不好走了!” 崇华天君本来飞快的脚步在听到声音后停了下来,他看向不远处,那里摆着个小摊儿,上面放着一些字画啊笔墨砚台什么的。只见话音刚落便看见一个胖胖的少年奔将过来一把从摊后边拉起一个人,嘴里絮絮叨叨的说了起来:“又在偷懒打盹儿,怎么天天像没精神似的,昨晚做贼去了啊你。” “昨晚熬夜做了几支笔,所以……”那人站起来,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揉了揉眼睛说道:“今日放学了?” 那胖胖的少年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说道:“我,我逃课了,夫子逼我背文章,我就跑出来了。”说着脸红了红,又将手上的东西一把塞到那人怀里:“像你一样就好了,不用读书。喏,这是我娘叫我给你的,今个儿端午,怕你一个人没空弄这些。” 那人接过,轻轻的道了声谢谢,弯下腰,似乎放到了货箱中,随后又跟他说了些客气话什么的,便见那个胖胖的少年高高兴兴的走了。闻乡抬起头看向了不远处的崇华,这人看了这边许久。 崇华看清楚了那张脸,脸上五官平淡无奇,扔到人堆里就找不到了的那种,但他一眼看到了他的眼睛,目似点墨,炯炯有神,真漂亮。他不由自主的走了上去,定定的看着他。 闻乡似乎被吓着了,此人周身气度不凡,身上穿着黑衣,外面笼着一层似梦似幻的灰,黑衣上面还用金丝线绣着精巧繁复的云纹,在夕阳的余光映将下,竟似泛着光缓缓流动一般,再往上看,尖尖的下颚,高挺的鼻梁,那一双眼睛竟然是淡淡的黑金色的,一看进那眼眸里,竟像置身于万年飞雪一般,让他直直的打了个寒颤。他呆呆的看着那双眼睛里同样呆呆的自己,说不出话来了。 “看够了吗?”淡淡的语气,颇有些轻蔑在里头。 闻乡慌慌张张的收回了自己的视线,脸上一红,手放到自己货架上收拾着东西,不再说话。 “你识字?”那人又问道。 “读过几年书,识得几个字。”闻乡答道,仍是不抬头。手里头刚要着手收拾的字帖突然被一只手拿了过去。 “还行。” “嗯……这个,公子你是要买么?” 崇华迷茫的摇了摇头,察觉青岚的气息将近了便不再说话,放下字帖,转身走了。 “当真是个怪人。”闻乡喃喃道,望着那抹墨色身影消失在人潮中,他便收拾好东西,挑上货架,朝城外的方向走了。 2、却结识 闻乡就住在城外不远处的崴子山的半山腰上。 崴子山的山名,是由于山路崎岖,登山上去的经常有人崴脚,故而得此名。闻乡几年前逃荒难至此,幸得山腰上一老猎户搭救,才不至于饿死。老猎户死后他将遗体敛置好也没有搬走另住别处,继续住在了这里。 小茅草房子离城镇稍远,每天天微亮他便挑起这货架去城镇上卖些字帖,逢年过节帮人家写几幅对联什么的谋生计,城镇上的人见他一个孱弱少年过日子不易,有些地方也会照顾着些他,有什么吃的东西总给他送一点儿,刚开始他是坚持不收的,日子久了也便收下了。人家一片好意,不能老是不收,自己心里也觉得不好意思的。只是收了以后受了人家的礼,心里一只都记着一定要回报的。此后帮那人写对联什么的也就不收钱了。 崇华隐了身形看着那个少年吃力的挑着货架一步一步的走上山,天色微黑,远处的微光中伫立着一个小茅屋子。那个兴许是他住的地方? “天君好兴致,看了那么久,连我来了都不曾发现啊。”青岚那欢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崇华眼也不抬,仍看着前方那人。 见他不理会,青岚也不恼,仍笑着说道:“天君怎的对凡人感兴趣了?” “只是觉得有趣。”崇华淡淡的答道,波澜不惊的瞥了他一眼,接着说道:“这不是你希望看到的么?” 青岚的笑忽然僵在了脸上,继而打着哈哈干笑了几声:“那个,天君莫记仇,我也不过是看天君终日无聊,所以才如此这般这般的嘛,呵呵……” 崇华也不再说话,他看到那个人走到了半山腰放下担子歇了一口气,便又挑上去继续向前走了。青岚见他看得入迷,手指轻轻一弹,只见远处那人腿一崴,腿倏的跪倒在地,货架从肩上甩了下来,货物撒了一地,有些甚至滚了老远。 崇华冷冷的看了青岚一眼,金眸里隐隐含着怒气,似在怪他多事。被他这么一看,青岚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周身差点冒冷汗了。他不过是想捉弄一下那个凡人,这怎么惹到这位天君了? 只见那人站起来,一瘸一拐的将东西拾将起来,然后好一会儿弄好后又一瘸一拐的挑着担子走远了。 不一会儿,看见那茅屋内亮起了一点点微光,崇华方才收回眼光淡淡说道:“回去吧。”说完也不管青岚,转身驾起祥云便走了。 青岚跳脚,气急败坏的叫道:“真是的!”说着也驾起云追着去了。 崇华天君回到赫连天宫便看见一众天奴整齐的跪在宫门外呼道:“恭迎天君回宫。”他看也不看一眼,抬脚便走了进去。天奴们知道天君向来冷漠,见他进去了,也纷纷爬了起来,忙自己的事去了。 崇华天君回到寝宫坐上西榻,天奴忙着将茶碗小心的递了过来天君接过来喝了,又将古藤天木做的棋盘摆上,问道:“天君,还是下昨日的残局么?” 崇华听了手里一顿,淡淡的说道:“将今日与青岚下的局摆上。” 天奴一愣,跪了下来,说道:“天君恕罪,奴才,奴才不知道……” 话音刚落,便见崇华天君眉头一皱,手中的茶碗便砸到了自己身上,摔到地上清脆的一声响。天奴不敢躲,暗自心惊道:坏了。只听见崇华清冷的声音淡淡的说道:“滚出去。” 他是半步也不敢停留的赶紧爬起来退了出去。崇华望着那天奴惊慌失措的眼,不知为何竟想到了今日见到的那个凡人,眼睛漆黑如墨,似不掺一丝杂质。他摆上今日下午与青岚对过的那局棋,却怎么也认真不起来,他将手中的棋子一丢,喊道:“来人。” 门外一个天奴慌慌张张的跑过来跪下。崇华眼也不抬吩咐道:“茶。” 天奴领命前去,不久便泡了一壶茶端了过来,垂首恭恭敬敬的立在了一边。 “你怕我么?” 天奴听到声音,好一会儿才发现是主子在问自己话呢,他赶紧回道:“天君,这……” 随后听见棋子‘啪’的一声,落到棋盘上的脆响:“回答就是。” “天君天威不可冒犯。”天奴行了一礼说道。 崇华撇了撇嘴,冷哼了一声。 果然还是怕的。 下了不到一个时辰的棋,崇华天君便丢下了棋子,下榻抬脚走了出去。 “天君是要出去么?”天奴问道。 “嗯。”清冷的声音几不可闻的应了一声便走到了宫门前,门前候着的天奴赶紧跪下行礼:“恭送天君起驾。” 崇华天君看也不看,冷漠的走到门外,驾起祥云便走了。 依旧是来到了那座小山,不过这次是站在了茅屋前。此时天还微微亮,他站在茅屋前,冷冷的打量着。茅屋不大,外面看来有点破旧,四周围了个小篱笆,上面缠满了牵牛花藤与各种杂七杂八的绿色藤蔓,还有一小块土地上种着几棵绿油油的植物……崇华天君看完最后冷哼一声:真破。 不一会儿,有人走了出来。依旧是那淡然的眉眼,挑着那破旧的货架,似乎腿还是一瘸一拐的。前几日的伤还没好完全,挑着这货架显得有点吃力。他还是挑到了肩上,一瘸一拐的穿过了崇华天君的身体走下山去。 崇华君也跟在他的身后,就这样一直走到了镇上。 镇上行人还没有很多,只见他依旧走到那天那个地方放下货架,将物什从箱柜里拿出来一一码好,便坐到了地上,微眯着双眼,看着天空。崇华看着他,一动不动。 渐渐的,人多了起来。崇华素来厌恶与旁人接触,谁也不见得能近得他身,哪怕沾到一片衣角。不说天上普通的仙人,更别说他素来看不上眼的凡人了。那么脆弱的东西,他稍稍一动手指便能捏死的。脆弱,没有很长的寿命,奸诈的凡人。他这样想着,闪身到了离他不远的没人的空处,继续看着他。 “闻乡!你今日来得这么早啊!”那个胖胖的少年又跑到了货架旁,拿起一支笔说道:“给我一支笔呗,我那支昨日掏鸟窝的时候掉河里去了。” “憨子,这是第几次了?”那人抬眼说道:“你娘叫我不要给你笔了,先生罚你她才高兴。” “好闻乡,没下次了啊,我保证!保证这是最后一次,真的!你要是不给我笔,指不定夫子怎么罚我呢!上次我把笔掉了,他硬是不信我,打了我好几下手板,可疼了。”憨子委委屈屈的说道:“真疼。” 闻乡叹了口气,无奈:“你拿去吧,快去上学,等下迟到了。” “就知道你最好!哈哈。”憨子一把将笔塞到那个小书包里面,朝他挥手道:“闻乡谢谢你啊,回来我给你买糖葫芦吃。” 闻乡看着他渐跑渐远的身影,默默地站起从柜子下拿出几张宣旨铺好,磨了墨便开始写起字来。 崇华站得近,只见他执笔不惊,写的字刚劲有力,可见是练过几年字的。崇华又仔细看了他的手,很白,修长的手执上布满了细细的小伤痕,破坏了美感。他写完那一帖字,便又靠墙坐了下来,再也不动了。崇华不由得皱了皱眉。 时间过得挺快,一下到了晌午,只见那人动了动,伸手从柜子下面拿了一个纸包出来,打开一看,是有点发黄的两个馒头,他缓缓拿起,送到嘴边,慢慢吃着。崇华从未见过那种发黄的东西,他居然还送到嘴里去?味道很好? 一直到日落西沉,也不见他摊前有人驻足买他物品。崇华不由得有点好奇,见四处无人,他显现身形走到了他摊前,问道:“字帖怎么卖?” 那人听到声音,缓缓抬头,一见是前几天那个怪人,倏的站了起来,因为腿还没好利索,动作幅度太大,导致抽痛,他咬牙忍着,说道:“两文钱一帖,不分大小。” “两文钱?”崇华冷眼看着他,黑金色眸子里有些许疑惑。 “是,已经很便宜了。” 崇华仙君从腰上解下一枚龙纹玉,递给他说道:“这个可以?” 闻乡凑过头来一看,只见那玉流光溢彩,不似民间之物物。那上面雕着的龙仿佛在动,他定睛一看,觉得自己眼花了,他摆摆手道:“我不卖了。”说着收拾东西,也不看崇华,便又挑起货架,一瘸一拐的走了。 崇华金色眼眸蓦的一沉,眼里已有愠色。从来还没有人敢到他崇华天君面前这个样子,他送出去的东西还没从未有人这样不给情面的拒绝!他冷哼一声,闪身便不见了。 街道上依旧清冷。 3、相伴千年 闻乡依旧挑着担子一瘸一拐的朝山上走去。这几日腿好了很多,但还是很疼,他没银钱去医馆正骨,以后只怕就这么瘸了吧。他这样想着,叹了口气,忽见前面一抹黑色身影站在不远处,那人睁着一双淡金色的眼冷冷的看着他。 闻乡吓了一跳,这人,不是刚还在自己后面的么?怎的跑前面去了,看那样子应该还是等了许久的,因为他在那双眼睛里面,看到了不耐烦。他走了过来,走到了那人面前,开口问道:“公子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或者,找我有什么事?” “哼,凡人。”那人冷哼一声,薄薄的唇里语出凡人两字,颇有些不屑的语气在里头。 见他这个样子,闻乡拱手道:“不知是我得罪了公子么?” 崇华看着他那样子,抬起手轻轻一挥,刚还挑在他肩上的货架倏的就变得粉碎,并无一丝声响。闻乡大惊,指着他说不出话来,这,这,这,遇上鬼了?不对,他长得那么好看,是妖吧? 不待他开口说话,那人便说道:“随我去赫连天宫吧。” 闻乡定了定神,尽管心里还有些后怕,但也还是开口说道:“我不知你是何方神圣,我,我不会随你走的。” 崇华脸上波澜不惊,冷冷的看着他,那目光仿似一道一刀的寒风刀子割了过来,让他全身发冷。纤长的指尖伸过来抵住他的额头。他直觉的想逃,却似被定住了手脚,动弹不得。他紧紧的闭上眼,感觉到那抵在他眉心的指尖是那样的冰冷,就如他的眼,万年化不开的坚冰。 他怕了。 “崇华天君。”他听见清冷的声音如是说道。 “是。”闻乡睁开眼看向他,那人周身散发着寒冷的气息,刚猜想确是一个仙人,只有仙人,才能如此冷罢?他轻轻的跪下来行了一礼说道:“仙君有何吩咐。” “我已赐你长生不老。”仍是淡淡的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跟我回天宫,做我的天奴。“ “好。”他慢慢站起来,垂首走到他跟前。 他见他脚下升起祥云,冷眼朝他说道:“上来。” 闻乡呆呆的看着,似是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愣在那里。 “聋了么?”他皱起眉,语气恶劣了许多,已经很不耐烦了。那眼睛里的紫更加深了几分,似是生气了。 怀揣不安的双脚踏上云端,他感到一阵心慌,他本是一介凡人,从未腾云驾雾过,也就坊间听闻仙人可肆意腾云驾雾去任何想到的地方去,突然升空,他心慌伸出手去紧紧的抓住了那人的一小片衣袖。 背对着他的崇华似有察觉,身形一顿,终究没有说什么。他害怕的闭上眼睛,感觉到如墨的发丝随着风飘落到他的手背上,痒痒的,带着一点温暖的感觉。他的指甲深深的掐紧了手掌心。 好一会儿他睁开眼睛向下看,云雾漫漫,一片苍白无垠,他睁大了眼睛,想通过那白茫茫的缝隙里看到一些什么,终究什么也看不到了。离了凡尘了,淡淡的失望从他心头飘过,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几乎微不可闻。 到天宫们前,便见一干身着青衣的天奴恭恭敬敬的跪在那里恭迎天君回宫,不由得咋舌。一下地,崇华天君便冷冷说道:“从今日起,你便是赫连天宫的天奴。” “是。”他柔顺的答道。没等话音落下,那人便不见了踪影,旁边的几个天奴走了过来,好奇的打量着他,问道:“凡人?” 闻乡点点头示意,只见那天奴立即一脸的不相信,说道:“天君这是怎的了,竟带了个凡人回来!”语气满是惊讶,甚至于不可置信的语气。 闻乡不由得疑惑:“凡人,怎么了么?” “天君向来看不起凡间任何事物的!”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包括凡人。” 这语气,似乎都在说着是闻乡占了天大的便宜去了。闻乡也觉得,对啊,别人想一辈子的长生不老,他一介凡人就这么如愿以偿了,想着都是自个儿占便宜了罢。 天宫里一切都好,吃得饱,穿的暖,每日也不用辛辛苦苦的挑担子出去,也不用劳累,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闻乡笑了笑,装作没听见似的,继续拾着园里刚掉下的落花。 “长得也不怎么样啊,那人还是个瘸子。” “运气呗,兴许天君图个新鲜随手就带上来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天君的性子,阴晴不定的……” “瘦瘦弱弱的,一看就是凡人,都没法儿比的。” 身后一片窃窃私语,都说了快一千年了,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吧,他笑了笑,强压着心里的不舒服,拿着小篮子快步走开了。 装着新鲜花瓣的篮子被丢在了一旁,他兀自坐在台阶上发呆。出神的望着园前的天桂树。 青岚刚与崇华下完一盘棋路过廊前便看见他在那里坐着,一动不动,应该是好一会儿了吧?他便走了过去问道:“闻乡,你在这干什么呢?” 见是青岚,闻乡赶紧站了起来行礼,答道:“青岚仙君。” 青岚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拘什么礼啊,都说了那么多次不用拘礼了。” “是,闻乡记住了。”他低着头,依旧恭顺的样子。 “哎呀。”青岚一撩衣袍也坐到了他的旁边,与他一起看着庭园前种的花花草草。不一会儿也感觉到视觉疲劳了,嚷嚷道:“看了这么一千多年了,这么久不见你腻味儿呢?啊?改日我带你去看我的住处,比这儿可新鲜多了!” “是啊,一千多年了。”闻乡淡淡的说道,眯起眼看着天桂树上缓缓掉落下来的一片残叶。 “闻乡,你性格怎么就这样呢?”青岚撇了撇红艳艳的嘴,精致的脸上满是抱怨:“我们都那么熟了,你都这样中规中矩的,随意点不就好了?” 话音未落,闻乡站起来拿起篮子,弯腰行了一礼,淡淡的说道:“闻乡记住了,闻乡告退。” 青岚听到这句话,呆呆的看着那个着青衣的人一瘸一拐的走远了,青色的衣角倒似像要融到远处那片青色烟罗藤蔓里面去了一样。 这性格也不知是随了谁的?青岚摇摇头,兀自抬脚走了。 闻乡走到自己居住的小院里,坐到了那小石凳上。没坐一会儿,便见一个天奴急急忙忙奔过来大喊道:“闻乡闻乡,怎么不在天君面前伺候呢!刚才那人茶水差了点温度,天君正发怒呢,你快些过去罢!” 这人就这么个脾性,易怒,阴晴不定的脾气总得有个人去承受,便是他了。。闻乡摇了摇头,希望这次能好过一点,前几日的伤还未好。 闻乡走进去便看见那人懒懒的躺在榻上,阖上双眼不知在想些什么,手旁摆着那个古藤天木制成的棋盘,上面零零星星的摆着黑子与白子。闻乡默不做声走到他左边站立,弯腰朝他行了一礼,便垂下双手,静静的站着等吩咐。 他稍稍抬起双眼便看到了他的衣摆,那样不惨一丝杂质的黑,似泼墨一般浓重的颜色,上头用金线绣着精致翻飞的龙,张牙舞爪的穿梭在一片云纹里,气势磅礴,就如那人一般孤傲,不可靠近。 不一会儿,崇华开口了,语气仍是淡淡的,清冷的声音仿佛如泉水般清亮:“去哪了?” 闻乡依旧垂首,答道:“回主子,与青岚仙君说了一会儿话。” 他听到那人几不可闻的嗯了声,随后便静悄悄了,他听到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咚’的脆响,似乎砸在了他的心里,激起万千波纹,一圈一圈的在他心底荡漾开来了。 “茶。”清亮的声音将他拉回了现实,随后又听见棋子一颗一颗砸落到了地上声音,声音参差不齐,叮叮咚咚倒像一首欢快的曲子。闻乡刚要跪下去拾起,只见那黑色的衣袖一挥,脸上一痛,竟是他隔空甩了自己一巴掌。 闻乡没有说话,脸上仍是淡淡的,他站起来弯腰行了一礼,便走了出去沏茶。他并未见转身后,那人金眸里中万年不化的寒冰,又似乎消融了一角。 有熟识的天奴看到他脸上那清晰可见的五指印,轻轻摇头不解道:“天君怎的就对你如此狠?” 闻乡笑笑,摇头道:“没事,大概是碰着他刚巧不顺心了吧。” 上一次摆错了几颗棋子,便被他衣袖一挥,劲风将他摔将出去,背部摔到了园前的碎石上,硌得不知有多痛,幸好摔在草里,没伤着其他地方,养几天,也便好了。 这次才一巴掌,算轻了。 闻乡摸着微微肿起的左脸颊,想着方才天君看他的眼神,依旧那么冷。这人,无论高兴不高兴,都是这个冷淡而高傲谁都不放在眼里的表情吧。 4、曼曼情,漫漫心 青岚偶尔也会到闻乡的小院子里坐一坐。 “哎呀,整天跟你那无趣主子下棋我都腻味了,还不如跟你说话呢。”青岚翘着个二郎腿吊儿郎当的坐在石凳上,东扯西扯的跟闻乡说着话。 青岚总爱跟他讲些他未曾听说过的事情,天界内的新鲜好玩的事儿,只要他知道,便说与他听。 他告诉闻乡,天界内啊,其实很多风流不羁的仙人,例如那个位居高位的白虎神君啦,风流不说,处处留情,吃干抹净后拍拍屁股就走人,真谓是‘人从花中过,片叶不沾身。’;还有太上老君与菩提老祖为了盘棋,两个糟老头吹胡子瞪眼的差点掐起来…… 闻乡总是笑笑,偶尔答上一两句。 “你不知道,当时太上老君执起拂尘追了老祖差不多半个仙界,最后用乾坤环锁住了老祖,自己被老祖用金刚钟罩住了,两个人被对方缚在原处,别提多好笑了,哈哈。” “原来神仙也可以如此。”闻乡轻轻的说道,却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双金眸,那人却从不会这样,嬉笑怒骂的所有表情都不会显露到脸上,对待什么都是淡然,面无表情冷冷的看着。 “哈哈,神仙嘛,自然是各有各的喜好啦。比如二郎神,从来就跟我不对头,老是板着一副棺材脸,活像谁欠了他什么似的,最不喜欢了。还有啊,我姐姐,老是挑一些小事来叨念我,烦都快被烦死了。”青岚抱怨道:“我姐夫那个花心大萝卜,跟很多仙子牵扯不清,姐姐也受得了他……” “王母娘娘也是为你好。”闻乡淡淡的说道,着手帮他倒了杯茶:“尝尝,我自己晾晒的花茶。” 青岚端起喝了一口,连连赞叹:“很香啊,还有没有?我带些回宫去。要不干脆,你跟我回宫吧。” “你等着,我去拿。”闻乡心里浮出一丝欢喜,但很快便了无声息的将那点点欣喜压了下去。他避过那个问题,一瘸一拐的走到房里去拿花茶去了。 看着他那一瘸一拐的身影,青岚心里一阵发堵,当初还是自己戏耍于他害他如此的。还有,若不是自己,他也不会到这里来吧? “闻乡,那,我帮你治好腿吧!”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青岚定定的看着他。闻乡抬起头,淡淡的眉眼里带一丝疑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事? “我……我……我宫里有许多仙药,治伤什么的挺有效的,下次我帮你带些来。”青岚结结巴巴的解释道:“我……我并没有其他意思,也没有笑话你的意思,闻乡你可别多想啊。” 闻乡淡淡的笑了出声:“知道啦,仙君大人一片好意心领啦,这些年都习惯了,这伤凡间带来的,也算个念想。” “你很想念凡间?” 闻乡点点头,不再说话。千年光阴一晃而过,记忆里那些凡间的模糊记忆早已经快成了空白了。只是仍记得那个小镇子上淳朴的人们带给他的温暖与关心,自己每日挑着货担行走的那条布满石子儿的崎岖小山路,茅屋前的绿油油的篱笆、篱笆里自己种的小菜……仙宫安怡美好,琼楼玉宇并非凡间可比,可总归,他只是一介凡人。 青岚又东拉西扯漫无边际的说了一些,便起身告辞了。 待他走远,渐渐的看不见了,闻乡起身收拾了那几个茶碗,便又一瘸一拐的走进屋里去了。他打开放置角落里木箱,那里面有几件稍显旧的换洗衣物,我轻轻翻开一层层的衣物,直到摸到了那块龙纹玉,不再流光溢彩光鲜亮丽了,玉表面触手光滑,扎在玉上的那一小段红绳结隐隐有点泛黄。闻乡轻轻抚摸了好一会儿,又将它珍而重之的小心放好。 这块玉,是他到了天宫后崇华赏的。自己在没多久的时间便学会了贴身照顾他的琐碎事务,那日他将一个残棋局一子儿不差的摆出来,崇华心生愉悦便赏了他。 在凡间,他拿玉说换字帖,原是开玩笑的吧? 何尝不是呢。闻乡淡淡的笑了笑,心里满是苦涩。 蓬莱仙岛上住的仙君商风子差人送来了一盆小巧玲珑的水菱花,花叶透明得像琉璃,无风自摆,周身散发着淡淡的柔和光芒。天奴们直拍手称奇,抬进库房的时候尾随一大片恋恋不舍的目光。 “真好看啊,不像是真的花儿呢!” “听说,晚上的时候才稀奇呢!在黑暗的时候就像个月亮,能照耀百里千里。” 闻乡摇摇头,只怕看不到了吧,天宫是永远没有黑夜的。他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手执茶壶轻手轻脚的向崇华天君寝宫去了。 崇华斜靠在西榻上,榻上的小桌上依旧放着那个古藤天木棋盘,黑白子纵横交错的放着。闻乡走上前去将盖碗揭开,朝里添置热水。茶是顶好的绮罗绿,采自长白山上的刚抽芽的头茶。这水是由天山山顶上雪莲花瓣上采集来的,自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香味,添完水后,那舒开的绿叶打着旋儿,不一会儿便茶香四溢。他往棋盘上望了一眼,是好久之前摆好的那个残局,至今却还未破解。 他添完水便提壶站立至一旁,眼睛望着他衣袍的一角,细细的数着上面的云纹。今日他穿的里头依旧一件墨色衣裳,外面罩着一件银色素纱衣,里衣衣摆上金线绣着山川与祥云,繁复的花纹弯弯绕绕,似是道不尽的温暖而又缠绵思绪。再温暖的东西到了他面前,也只怕是成了刺骨冰冷的寒意了罢。 “有人送礼来了?”清冷的声音问道。 “是。” ‘咚’的脆响,是棋子落到了棋盘上的声音。随后一阵衣物翻起的‘簌簌’声,不稍须臾两只如玉般白皙的手指掐住他的下巴,将他垂着的头抬了起来,入眼是一张俊挺的面孔,剑眉星目,俊美无双。墨玉般的长发用黑龙冠高高束起,上头插了一支墨玉云簪。 一双深金色的眸里蕴含着冰雪一般直直的凉透了闻乡的心,一会儿,那双眼眸里闪过一丝怒气,发狠似的手指微微用力便将他甩到了地上。手上提着的壶摔到了地上,溅出的热水到了手上,顿时一阵灼痛。 闻乡不知何处又惹恼了天君,爬将起来,在白玉砖上垂头跪好,左手掌与手腕处上火辣辣的疼。 这一跪,便跪了一个多时辰。膝盖跪得发疼,手上也疼着,不抬手看也知道,肯定烫伤了一大片。怕是烫了泡了,好了也会留疤的吧?闻乡想着,仍是静静的跪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崇华也就这样在他面前站了一个多时辰,刚开始眼里还带着一丝玩味,最后就只剩下不知名的厌恶了。他冷哼一声,也没叫闻乡起身,抬脚便走了出去。 闻乡只得跪着。主子还没发话呢,自己还是跪着吧,伺候了他这么多年了,脾性也摸得清楚了,自己若是他走后起身了,怕是又会更加刁难。 这一跪,不知跪了多久,闻乡朝旁边看了一眼,茶壶里洒出的水迹都已经干了。这次,跪得稍久了点啊。闻乡想着,寒意顺着膝盖一丝一丝的倾入身体,竟觉得有点冷,他抬起那未曾受伤的右手搓了搓左手臂,希望驱走寒意。一抬头却看见天君正嘴角啜着一丝冷笑,站在门前看着他。 “动什么动?嗯?” 他走了进来,斜躺到榻上,手掌朝旁边的棋盘随意一扫,将棋子尽数扫下了地。白子黑子跳在白玉砖上,还有一些滚到了他的面前。 “捡起来,重新摆好。”那人淡淡的吩咐道。 “是。”闻乡淡淡的应了一声,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腿已经麻了,他揉了揉膝盖,便开始拾起棋子。顿时,便只听见他细细碎碎一重一轻的脚步声了。 好不容易将棋子如数捡起,重新摆好在了棋盘上,只见那人又将棋子扫到了地上,嘴角微微弯起,竟似在笑。 闻乡咬了咬唇,认命继续捡起来,摆到棋盘上。 如此周而复始,一直到外面一个天奴气喘吁吁的跑过来禀告:“天君,有客访。南极仙翁差人来邀您去下棋。” “不去。” “那仙童说若是天君不愿去,仙翁便也不强求,只是那上古棋谱……” 话音未落,便见那人闪身出去了。那个报信的天奴看见崇华走了,看见闻乡还在捡着棋子,便走了过来帮着他一起捡棋子儿。 “谢谢。”闻乡小声的说道。 “从前我也是伺候天君的,见你比我可怜而已。”那天奴淡淡的说道。 5、蟠桃大会 回到自己的小院,仍是清清冷冷的。他撩起衣袖拿了一些药膏抹到了手臂上。这药是青岚上次差人拿过来的,他还记得那仙童眯着双眼,站在那里将几个瓶瓶罐罐交到他手中时说的话:“主子说,这些个药指不定哪天用得上,收着总是好的。” 他轻轻的抹着,却还是很疼。那烫伤从手腕的上一点一点延伸到了手背上,手背上几乎是整个红的,好几处起了圆鼓鼓的水泡。他拿来了缝衣服用的针,忍着痛将水泡一一戳破上了药。 真疼啊。他想。 微风吹过,吹起附着在院子墙上的绿蔓,簌簌作响。闻乡闭上眼,突然觉得心里有点发堵。 崇华回来就迫不及待的摆起了棋局。 那眉眼虽是淡淡的,但还是看得出来心情愉悦。闻乡垂头站在他身旁,撇嘴一笑。却不料旁边那人冷冷的问道:“你笑什么?” 闻乡慌慌张张的跪了下来,膝盖发出沉闷的声响,崇华不由得又皱起了眉头。 “下去吧。”那人摆摆手,示意他起来便又专心研究那棋局去了。闻乡从地上爬起来,退了出去。 “以后不要动不动就跪。”那人在他身后说道。仍是冷淡的声音,却说出了与平常不同的话语。 天君今日,果然是心情愉悦的。闻乡想着。 穿过长廊,走到了湖边。仙宫内有个大大的花园,一条弯弯曲曲的长廊位居其中,隔成了两面。一面一面便是种满鲜花与树木的百草园,一面便是一个精致的湖,湖内游鱼嬉戏着游来游去,怡然自乐。 偷空的时候闻乡便去百草园拾那些刚落下不久的鲜花,然后晒在自己住的小院,或者带些饵食到那里喂鱼或者发呆。 清风吹过,似乎还带着一丝甜香。 那个身穿七彩霞衣的仙子将一个精致的帖子郑重的交予闻乡手中,并嘱咐道:“请务必交予天君手中。”说完翩然离去。 那是蟠桃盛会的请帖。艳红色的纸质上写着金色的字,大致意思是蟠桃盛会务必抽空去一次云云。闻乡双手捧着,一步一步的走进了他的寝宫。 那人正坐在榻上双眉紧锁,手上执着一卷书在看。见他走了进来,眼一抬,便定定的看着他。 “主子,王母娘娘差人送来的帖子。”说着双手捧着,奉了上去。 那人手拿过来摊开看了一眼,便丢到一边不再理会。 “王母娘娘的盛会……主子不去?”闻乡小心翼翼的问道,生怕惹恼了天君。 那人翻页的手的手一顿,随意将那本书随意扔到了矮桌上,发出了一声闷响,声音也带了点冷意:“你希望我去?” “奴才不敢。”闻乡忙躬身行礼,不敢再说。 不一会儿便听见那人淡淡说道:“便去一次。” 他抬脚走了出去,闻乡急急忙忙跟上去。廊上天奴见到天君立即跪下来行礼。崇华看也不看一眼,就这样一只走到了宫门前。 “恭送天君起驾。”闻乡与一干守天门的天奴跪着行礼道。 立在祥云之上的天君皱了皱眉,望着那一抹青色身影,忽然开口道:“你上来。” 闻乡讶异的看着那抹墨色身影,今日天君心情很好?或是,真的很好? “上来。”他又重复了一遍,语气里满是不耐烦了,金眸里也闪着森森寒意。 闻乡站起来,犹豫的走了上去。倏的又伸过来一只纤长的手,拉住他的手将他拉了上来。闻乡抬头望向他,却见那人早已经放手背过了身去,留给他一个笔直伟岸的背影。脚下的祥云缓缓升起,闻乡不由得害怕的扯住了他的一片衣角,牵头那人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却伸过来一只手,一把将他的手拉住。与此同时前头也传来他淡淡的声音:“莫怕。” 闻乡瞪大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几乎就认为自己耳光出毛病了。任他这样牵着,动也不敢动。手掌处有淡淡的体温,他垂着头望着那牵在一起的手,竟感觉脸上慢慢的烫了起来。 崇华天君是上古神龙一族,与天帝同族,身份自是尊贵无比,又与九天玄女娘娘有些亲缘,说起来,天帝也要让面三分。 蟠桃盛宴,邀请了各路仙家前来赴宴。众仙喜气洋洋齐聚瑶池,便是连远在南海修行的观世音菩萨也来赴宴,掌上托着玉净瓶,脚踏莲座缓缓而来。身着七彩霓衣的仙女在瑶池莲叶上翩翩起舞,各路神仙安坐一旁,把酒言欢。一片和乐融融的景象。 眼尖的仙家便看到天边一朵祥云缓缓而来,不出须臾便行至宴前,天帝忙喝令歌舞停止,挥手示意众仙安静,站起身来笑着迎接。 崇华面色不变,目不斜视昂首阔步上前去向天帝拱手一礼,淡然道:“崇华来迟。” “无碍无碍。”天帝忙回道,待他落座于前又令歌舞开,众仙兴。 闻乡静静的垂手站立在他身后,一干仆从忙着帮天君倒酒,布菜……闻乡竟无插手的可能,渐渐被挤到了一旁。他也便乐得清闲,细细打量着周围。 歌舞升平,管乐齐鸣,偶尔飞过几只美丽的凤,长长的鸣叫满是祝福之意。闻乡是没见过这种场面的,眼睛里带着一些好奇、欣喜。看着看着便看到不远处青岚执起酒杯,朝他笑着,手指指了指他的后方,示意他跟他出去。他偷偷地看了前方一眼,那人正与天帝正执酒杯相谈甚欢,便大着胆子,悄悄的退将了出去。 一见闻乡出来,青岚便走过来拉过他的手细细察看,嘴里急急说道:“听说烫伤了手,严不严重?快给我看看!” “已经好啦,让仙君担忧了,真是罪过啊。”他抬起左手,撩开衣袖,果然那烫伤的手上只余下一片疤,却已经好了。 青岚看了那一片丑陋的伤痕,心里一揪,嘴里骂道:“就算是主子也不能这样糟践你啊,我找他评理去!”说着拉过闻乡的手气呼呼的便要走进去。 闻乡好笑的看着他那气鼓鼓的脸,拉住他:“不过是我不小心烫的,你这么较真。” “不是他干的?”青岚问道。 闻乡摇摇头,笑了笑看着宫门前的白玉石板。 青岚见他笑了,便放下心来,又咧了嘴角倏的一笑,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面人儿,造型就是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他放到闻乡的手里,笑着说道:“前些日子去凡间得的,上次你说想凡间,我帮你带的,看着挺有趣儿留个念想吧!”又接着说道:“我施过法术了,放多久也不会坏。” 闻乡看着手上的面人儿,小心的托着,生怕碰坏了,轻声道:“谢谢。” “咱们是好友,这点小事不必要说谢谢啊,等我得空了,再上凡间寻些新奇玩意儿给你好了。”青岚望了望里头,说道:“我回宫去了,这种宴会当真无趣,还不如回宫睡觉。” 闻乡点点头,只见青岚脚上驾云,朝他挥了挥手,一下子就无影踪了。 那面人儿静静的躺在手心上,闻乡似是珍宝般小心的放至怀里,便悄悄的循原路跑回去。 宴会还未散,他不动声色的站回原来的角落里,抬眼看着前方,王母娘娘的女儿正在那里跳舞,柳腰轻摆,身着七彩霞衣,周身围绕着淡淡的光芒,满头珠玉随舞步轻轻晃动,不由得迷了看官的眼。 忽然里面光芒大盛,一抹紫色身影翩然而至,落到了舞圈中间,挥动着水袖翩然起舞,身段轻盈,裙角翻飞,如花朵般盛开飞起,头上珠翠相撞,管弦笙乐轻轻和之,众仙鼓掌喝彩,欢声四起。 那女子舞毕,手虚空一晃,便执一杯美酒朝这边款款而来。婀娜站立至天君桌前,举杯道:“天君尊贵非凡,小紫久仰大名,今日终得一见,请天君务必喝下这一杯。 崇华天君仍是淡然又疏离的神色,执起杯朝她一点头便喝了,小紫也执杯喝下,芙蓉面上飞起两抹红霞,恋恋不舍的望了俊美无比的天君几眼,便走到了王母的身旁耳语几句,随后不时偷偷的望向这边。 不出一会儿,宴会还未罢,崇华便起身告辞,几位太子、公主都来行礼相送。闻乡跟上去,垂着头站立云端,眼角余光瞟去,只见南天宫门前,七公主仍痴痴的望着这边,眸里如水般温柔,脸上红霞未褪,道不尽的女儿家娇羞与爱慕。再看见了自家主子冷漠疏离的背影……注定伤心了罢。闻乡想着,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气?“身前的人忽然回头问道,话语里隐隐藏着怒意,紧皱的眉头下,眸子里金色蓦的深了几分。 “我……主子恕罪。”闻乡躬身道,头埋得更甚。 “哼!”他冷哼一声,不再说话,一摆衣袖,转过头去。 闻乡本就害怕,他一拂袖,险些就从祥云上掉落了下去,慌乱间也顾不得许多,抓住了他扬起的衣摆。这一扯,两人贴得近了些,越过他肩头,看到他黑沉着脸,薄唇紧紧抿起。 这怕是又生气了。闻乡赶紧回想宴会上发生的事,思来想去倒没发觉自己那里做错了啊。转念一想,主子阴晴不定的脾气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暗暗在心里叹了口气,也便作罢。 脚下便能看见赫连天宫前蜿蜒曲折,长长的望不见尽头的升云梯,祥云渐低,踏到门前便看见天奴们整齐跪倒俯身行礼道:“恭迎天君回宫。” 崇华紧抿着唇,快步往里走。将闻乡远远的甩在了后头。 闻乡看着那抹快速消失的身影,无奈。 6、无情如他 闻乡恭顺的垂着手站立在他身旁。 整齐排列的白玉砖上映出他的模糊身影,仔细瞧着,便也似乎看得清晰。 “去哪了?”语气里饱含怒意,山雨欲来的征兆。 “什么?”闻乡抬起头,眼里满是疑惑,随后到他面前跪了下来,语气全是谦卑:“主子息怒。” “去哪了?嗯?”崇华强忍着心中的不快,随手在棋钵里抓起一把白子,微微松手便一颗一颗地掉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本就不喜人多之处,与天帝客套之时不经意转头,便发现那人竟不见了踪影,心里不知为何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势头窜起了一腔怒火,他去哪儿了?去做什么事了?从未出过宫门的他,又不认得谁,跑出去做什么?一个一个的疑问充斥着他的脑海,最后想到了这天界内,他不就唯独认得那个青岚么?他竟然主动去找他?一定是去找他!他居然跑去找青岚?他们何时这样熟稔了?他们……最后想着想着,心里居然闪过一丝慌乱,不由得时刻注意后方,他怎么还不回来?不由得又窜起一股无名火,区区一介凡人,没主子吩咐胆敢跑出去,简直是反了!都认不清谁才是主子了? 闻乡没说话,静静的跪在那里,藏青色的衣角散落在地,依稀有点泛白,垂在两旁的双手握紧成拳,新长出还未剪的指甲深深的掐着掌心,只见他咬了咬粉色的唇,随后再无动作了。 崇华看着他那样子,气血翻涌,手臂一扫,便将榻上的东西尽数扫到了地上,发出好大声响,他疾步走了过去,一把揪住闻乡的衣领将他提将起来,黑沉着脸,浑身散发着刺骨的冷意,闻乡不由得有点害怕了,轻轻瑟缩着。 “哼!”他冷笑一声,将他随手丢到地上,抬脚走了出去。黑色衣袂翻飞,竟那么冰冷。 直到看不见那人了,闻乡爬将起来,收拾着这一地的碎片。将棋盘棋子一一拾起,擦干净,将水渍与茶碎片弄干净了,又将那小巧细致的寒玉小桌拾掇了起来,那玉触体生温,洁白无瑕,不知是哪个仙君送来的好物什,缺了这么一个口子,真是可惜了。闻乡将那碎片细心擦了擦干净,便抱着回了院子。 成这样了,只怕他也不会再要了吧。 抱着那个寒玉小桌一瘸一拐走着回到了小屋子里,还是打开那个箱子,轻轻的放了进去,他用手抚摸着那缺掉的一角,凹凸不平的触感,闻乡望了半晌,拿衣服盖到了上面。 换好衣服走出房子却见那冷傲的天君垂着手站在院门那里,冷眼看着他。微风拂过,衣袍轻轻扬起,便又落下。 闻乡脸上的笑一僵,随即收敛心神,走到他面前躬身道:“主子。” “给。”一只精致的细颈白玉小瓶递到了他面前,那人面色不变:“治烫伤的。” 闻乡愕然,但还是接过来谢了:“谢主子恩典。” 不待话音落下,那人早已经走远了,只留一个淡淡的黑色背影。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闻乡看着手中的细颈瓷瓶,认出是天界内珍奇的疗伤圣药,涂上就算伤彻至骨也是可以痊愈的。那玉瓶还带着些许温度,烫的手心一阵刺痛。 闻乡抬起手,手背至腕骨上一片狰狞的疤痕,苦笑了几声。 怎么了呢?都已经好了。 走到长廊上,有个小仙女迎了上来拉住闻乡,郑重的塞了一个精致的匣子到他手里:“可来了,这是七公主命我送来的,烦你交予崇华天君手里才好。” 那小仙女还在絮絮叨叨:“你可一定要天君打开看啊,瞅着好不好再来跟我说,我好回去禀报公主啊。” 闻乡点点头,接过来,那暗红色的红杉木匣子上雕着一对儿鸳鸯,交颈而靠,甚是精致。 小心捧着跨进门去,抬头一看那人正在专心致志的望着棋盘,棋盘下放的是前些时候龙宫送来的琉璃珊瑚制成的小桌。 他捧到他面前,揭开盒盖,里头静静的躺着一柄描金玉骨扇。 “主子,七公主差人送来的。” “拿走。”他看也不看一眼,抬手往棋盘上放了一子,又说道:“扔到库房里去。” “是。” 走出房门,那仙女赶紧凑过来问:“如何?天君看了没有?可喜欢?还有,天君说了什么呢,我得记下来,一会儿回去公主问起来还得一字不差的回呢!哎哟……你是不知道,糟践了好些玉,公主亲自题诗上去的,写不好还得重做,周而复始,宫里的下人怨声载道的。得,好不容易做成了,立即就差我送过来了……” 闻乡听她说着,自是知道这七公主是一片心意,可惜……闻乡在心里叹了口气,说道:“天君说,挺好的。” “这就好这就好,我回去就跟公主说……”说完急急的离去。 闻乡看着她走远了,不久便消失成了一个点,最后看不见了方才捧着匣子,走到库房去了。 隔三差五,又送过来一些个东西,羽纱制成的丝巾,绣着金龙的香囊,或是雕成并蒂莲样式的玉,玉上紧紧的一根金色的丝绒绳打成一个很好看的结,像缠绵了的心事,欲语还羞。 天奴们不由得议论纷纷:“七公主看上了天君吧?瞧她送来的那些个东西,啧啧……” “还说是天女呢,姑娘家家的,也不害臊!” “王母娘娘宠着呢,那是娇生惯了的,哪知道这些……” 闻乡听着那些议论,抬眼望着坐在榻上专注下着棋的崇华天君,好看的侧脸时而轻皱眉头,兀自将一子放到棋盘上,发出一声脆响,像砸到了人心,呼啦啦就碎成一地了。 终于,忍不住亲自上门来了。 身着紫色轻纱衣,从红金软轿上下来,款款莲步,亲手提着个食盒,头上金步摇微微摇晃、脆生生相撞击的声音清脆无比,一张精致漂亮脸上覆满红霞,走将过来,柔柔顺顺的行礼:“小紫见过天君。” “七公主不必多礼。”崇华站起身,一脸冷漠与疏离。 小紫又施礼谢过,站起来立在原处,竟羞得说不出话来了。 相对无言,崇华也没有要与她交谈的意思。骄傲如天君,生性冷漠,与谁说话都是爱理不理的几个字而已。更别说主动与人搭话、交谈。他径自撩起衣袍坐回了西榻,拿起一卷书,看也不再看看她一眼。小紫低着头,一张脸都快要垂到地上去了似的,握在食盒上的纤纤玉手用力过劲都泛起了青白色,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似开不了口一般。 见着自家主子越皱越紧的眉头,等下指不定弄出什么事来呢!闻乡赶紧拉了拉旁边小仙女,眼神示意。那小仙女便拉了拉主子的袖子,将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的七公主拉回了神儿。 小紫如梦初醒般回过来了神,一抬头看见崇华天君伟岸身影,脸上红色更甚:“这……这……这个我学了很久的,请天君收下……” 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语,便又羞得低下了头。 闻乡从他手里接过食盒,打开盒盖呈到崇华天君面前,里头一盘花香四溢的糕点还冒着热气儿。崇华瞥了一眼,淡淡说道:“费心了。” 听到天君这样说,她抬起头,那一双大眼中静静亮亮的,灿若星辰,忙低声胡乱回道:“没有……应该的……” 绵绵软软的腔调,配着两抹红霞满是痴迷的脸,闻乡在心里叹了口气。这样痴恋是为何?她也许不知道罢,送来的丝巾、香囊、玉佩、弦琴……天君,连碰都不曾碰过。 此后,七公主便隔三差五的来赫连天宫,仍是乘着那顶红金软轿,一张娇羞又满是激动的脸。 终有一天,她红着脸朝榻上那人无声告别后,走出天宫,许久不见身影的青岚从云头上跳了下来,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臂,大声骂道:“怎的这么没出息,姐姐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 她扭过头,一脸倔强,不说话。 “你当我愿意管你这破事儿?他有什么好的?你这还看不出来他不喜欢你吗?姑娘家家的,你以后该怎么嫁人!” 似是被刺中了心事,七公主咬唇甩开他的手,一头钻进了软轿,急急离去。 “嘿!还不听劝!”青岚急的跺脚,一脸烦躁。 闻乡拉了拉他的手示意他消消气。 走到闻乡的小院子他便一屁股坐到了石凳上,倒了一杯茶就发狠的往嘴里灌,完了后怒道:“我怎么就有这么没出息的侄女!” “你这又是何必?” “什么啊!现在全天界都传开了,七公主痴恋崇华天君,崇华不喜欢她她还贴上去!你说,这叫什么事儿?脸都被丢尽了!一根筋喜欢谁不好,偏的喜欢他!他的性格又不是不知道,向来冷淡无情,孤傲无比,眼里看不进任何一人的,我那姐姐苦口婆心的劝着,这倒霉孩子还不听劝整天往这儿跑!现在整个天界都等着看她笑话了!” “七公主她是真心喜欢的。”闻乡道。 风吹过绿萝,簌簌作响。隔了很久才听见青岚轻轻的叹息:“真心又如何,交付流水罢了。” 7、绝念 终于,这场闹剧以七公主被天帝禁足收场了。闻乡忖道,收场了么?怕收不得场的吧。 崇华如往常一般坐在西榻,左手撑着下巴,右手执起棋子往棋盘上一摆,掷子有声。长长的发就这样用一根简单的玉带草草扎在一起,如墨般的发丝胡乱散在了衣袍之上。闻乡垂着头,微微偏头偷偷看着。窗外微风吹过,那些树木上的树叶簌簌作响,翻起一波柔和的绿浪,像闻乡不可说出口的心事。 “茶凉了。”那人冷声道。 闻乡收回心神,榻上小桌上的茶碗里早已无一丝热气,失了温度。 “有心事?”他转过头来,淡金色的眸子看着他,还是冷冷的。 “没有。”闻乡淡淡答道,伸手收拾掉了那杯冷茶,转身取来了茶壶与盖碗,重新放上绮罗绿,添置热水。茶叶在杯里浮上浮下,不一会儿便茶香四溢了。闻乡悄然退至身旁。 又是一阵一阵的沉默了。 崇华放下手中的棋子,闭目后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拿起盖碗喝了一口茶,道:“你下去吧。” 闻乡垂头躬身行礼,走了出去。 崇华看着他青灰色的衣角,渐行渐远,及腰的长发也是拿了一跟普通青色缎带绑了起来,随着他的一瘸一拐轻轻晃动。待他转弯时看到那个侧脸,仍是那个平淡无波的眉眼。 直至门前空空荡荡,消失不见了。 闻乡一瘸一拐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子里,墙边一个木头做的三脚架子,上头一个簸箕里头晾着些花茶,他走了过去,轻轻翻看。上次晾的被青岚全拿走了,自己都没得喝了,自那次起,青岚就没来过了啊。闻乡从怀里掏出那个面人儿,放在手里细细的看。 面人儿已经硬了,还是栩栩如生的,一只翩翩飞舞的蝶。 想来他应该是有事去了吧?好歹是王母娘娘的胞弟,肯定很多事要忙的。闻乡拿手指轻轻的戳着面人儿,突然嘴角扬起,傻笑了起来。 “你手里是何物?”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闻乡手一颤,面人儿掉到了地上也顾不得了,急忙躬身行礼:“主子。” 崇华大跨步的走了过来,墨黑的衣角急促翻飞。他走到他面前,冷冷的看着闻乡,眸子里的怒火仿佛要将闻乡的身体烧出一个洞。他缓缓张开手掌,面人儿便已经到了他的手上,他泠声道:“谁给的?” 闻乡强压住心里的不安与焦急,跪下解释道:“凡间俗物,莫污了主子的眼。” “我说,谁给的?”崇华天君冷冷的说道,声音里有着隐忍不发的怒火,他轻轻的收拢手指,面人儿被紧紧攥到了他的手上。 “是……奴才不经意间捡的。”他解释道:“奴才不经意捡的……看着精巧就留了下来。” “捡的?”崇华缓缓松开手指,面色不变,甚至嘴角还微微扬起,另一只手轻轻捻起那个面人儿,轻轻的晃着:“当真捡的?” “是。”闻乡淡淡答道,垂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倏的便飞了出去,重重的摔在了地上。闻乡吃痛,背部撞到了庭院里细细碎碎的石头,感觉到一阵火辣辣的疼。 “你骗我。” “主子恕罪……”闻乡忍着痛,爬起来重新跪好。 “既是捡的,那便毁了吧。”崇华淡淡的说道,眼里射出恶毒的寒光。随即在闻乡愕然的表情里,手指一捏,便化为了无物。 没了。闻乡心里难受了起来。 崇华看着他怔怔的跪在那里,垂着头,一动也不动。不知为何,他感到不舒服。他冷哼一声,紧抿着唇,淡淡吩咐道:“来替我更衣,我要出去。” 闻乡站起身来,脸上无任何表情,一瘸一拐的垂手跟在他身后。 崇华听到后面那一轻一重跟着的的脚步声,嘴角微微扬起,连他自己都未察觉。 不久便传来七公主解除禁足的消息。 闻乡也是偶然间听天奴说的,毕竟是天帝最宠爱的小女儿,堵住悠悠众人之口便作罢了。 七公主也不来赫连天宫了,只还是像从前那般送些物什过来,一盒亲手做的糕点,一首写在手绢上的情诗,字迹娟秀,诗里头还是绵绵的情意。闻乡看着,只能叹气,这一腔痴恋,终将付诸于流水了。 青岚跑到闻乡那里抱怨道:“人不来了,东西照样送过来,还是不死心!哎呀,真是的,真烦!” 闻乡淡淡说道:“仙君,其实喜欢一个人,不能说放下就放下的。” 青岚喝了口茶,说道:“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我才不管。闻乡,要不你随我去吧,这阵子我已经忙完了,带你去凡间看看。” 说着又忘了望四周这个破破落落的小院子,一脸的嫌弃:“不如我仙宫好看,崇华天君这人我又不是不知道,性子阴晴不定的,肯定是处处刁难你,我才不乐意。跟我一起回了,以后你想去哪玩我便带你去,保证比现在自由得多。” “伺候他这么久了,也习惯了。况且,天君一时也找不到贴身伺候的……” 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了,青岚一拍桌子道:“他赫连天宫这么多天奴,还找不着一个伺候他的?我才不信!”又转念一想,问道:“闻乡,你是不是不愿意走啊?” “我……”闻乡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话了。 “好了好了,不走就不走,我也不勉强你,诶对了,要不我去跟他说带你下凡间玩几天?”见闻乡又要开口了,他急急忙忙说道:“闭嘴闭嘴,什么都别说了,我现在就去跟他说。”说完一溜儿没影了。 闻乡叹了口气,喝了口茶,已经冷了,没有香味了,喝到嘴里倒只剩下了满嘴的苦味。 终究还是没去成。青岚去跟崇华说的时候,崇华淡淡的一句便打发了他:“他走了,谁来伺候我?” 青岚恨的牙痒痒,又不能强行夺人,只得咬牙切齿的走了。 不久便听见天奴们在窃窃私语谈论道:“听说青岚仙君被派到佛祖那里听讲经去了。” “为什么啊?” 那个天奴得意的说道:“哼哼,听说是咱们主子上天帝那里下棋的时候随口那么一说,说青岚仙君性格桀骜,哈哈,他就被天帝派去了……” 后面还有些什么闻乡也听不见了,只是感到一丝凉意从脚底一直侵了上来,果然,还是拖累了青岚。 转身便看见那人站在廊前冷冷的盯着他,眼里满是阴狠,像毒蛇一般紧紧的锁缚着他。 闻乡走了过去,躬身道:“主子。” “你想去凡间?” “奴才不想。”闻乡垂首,温顺答道。 “哼!”那人冷哼一声,紧接着说道:“最好是不想。” 他说完便心满意足的走了,他并没有看见,垂首而下的那张脸上,双眸紧闭,一脸难受。 是啊,想也没用不如不想,离开凡间这么多年了,何必牵挂什么东西呢? 8、绝不放手【一】 闻乡没想到事情竟来得这么快,说不上是什么心情,是意料中的结果。 “七公主……”闻乡轻声唤道。 她全似没有听见,依旧身着紫衫,依旧是如花的容颜,只是那面容一片惨白,她迈着缓慢而坚定的步子,睁着大眼一步一步走向了崇华天君。 “我知道你是天君,尊匹无比,原先,我……我真的只是想远远的看着你便好的。”她轻咬着双唇,眼里满是幽怨看着面前那人:“我不想来的,真的,但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我,我……” 那一年的蟠桃大会,小七公主还未成年,她好奇的躲在大殿龙柱后面偷看,却不想一眼便看到了那个黑衣墨发,冷漠无比的人。这一眼,便沦陷了千年,这么好看的人,这么俊美无铸的眉眼,那脸上淡漠的超脱一切的神情……心心念念想着,连梦里都是他挺拔修长的身影。 “你知道么?我喜欢了你上千年……我喜欢你啊,你知不知道!”泪水突然在她脸上决堤,那双大眼睛定定的看着他,蓄满了痛苦:“我是真心喜欢着你啊……” 很喜欢,每一年的蟠桃盛会她都想尽办法的缠着母后要参加,就是希望能在人群中哪怕只是看一眼。好不容易等到了,心里那一瞬间的欣喜、欢乐、惊奇,最后娇羞着跳舞,为博他一眼而已。为他学做各种物什,从小娇生惯养的七公主竟不眠不休的绣了一个又一个,只为绣出最好看的香囊送与他,多少个日夜的苦思冥想着他喜欢什么东西。旁人笑她痴傻,不害臊,就连宫里的仙奴都在他背后指指点点的说她没皮没脸倒贴上去,母亲苦口婆心的劝她,最后不得不关她禁闭……她喜欢崇华啊,只是喜欢他一个人啊,就这样全心全意的喜欢,受什么委屈都可以无所谓,只那人能多看她几眼他便心满意足了。可是愈来愈喜欢了,变得更贪心,希望那人心里也有自己,希望他对她作出回应,哪怕是一句愧疚的道歉。 最后才知道,那人冷漠得连“不”都不要对她说。 那倚在榻上的人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便又专心的看起了手中的书,嘴角微微抿起,似是不悦。 “我做的这么多,你是不是都觉得像个笑话?”她惨淡一笑,泪珠不停的从脸上滚了下来,她笑着问他:“崇华天君,我在你眼里是不是个笑话?” 多年痴恋,换来的却是那人的不屑,她是高傲的七公主,为他伏地做小的讨好,每次都安慰着自己,兴许他心中有自己也说不定啊,那些东西全都一一收下了不是么? “崇华天君,你回答我……哪怕只是一句拒绝,也好死了这心好不好?算我求你……”她喃喃道,抬手抹着脸上的泪,那双眼睛,已经哭红了。 “说完了么?”语气里是满满的不耐烦与冷漠,崇华将书随手丢到榻上,冷冷的看着她。 多年的痴恋终于崩塌化为灰烬。 她惨淡一笑,狠狠地擦干了眼泪,笑道:“多谢。” 说完便踏着云,急急的离去,仿佛逃也一般的身影。 她后悔了么?后悔爱上他吧?不管后悔不后悔,至少,敢于把喜欢说了出来。闻乡看着天边那朵云化成一个点直至消失不见了,方才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他转过头望向天君,却看见他冷冷的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不悦:“为何叹气?” “回主子,没什么。” 崇华望着他,依旧是那平静的表情,面沉如水。他的胸口便无端的窜起一团怒火,他倏的起身抓住了他的手臂,将他拉上了榻,那一双蕴含怒火的金眸就这样直直的望着他,仿佛望穿于灵魂深处,烧出了一个洞。 他另一只手扣住了他的下巴,脸慢慢的凑了过来,最后在他耳边轻轻说道:“你又骗我。” 灼热的呼吸在耳边久久不散,闻乡动也不敢动,忽的听见一声轻笑,崇华放开了他。手臂与下巴又是一阵后痛,估计青了吧。 “这是第二次。”那人冷冷说道。 闻乡心中一紧,垂头低声答道:“是。” 依旧打开了那个放置在房间墙角的箱子,慢慢翻开旧衣物,摸到了那张小玉桌,他轻轻的摸着那缺掉的一角,心里是慢慢的苦涩。那人竟然绝情至此,恐怕,上天入地没谁能在他的眼里吧?自己,的这些,算得了什么呢? 这事儿过了不久青岚又跑来找他了,火急火燎的跑到了闻乡的院子里了。 “终于安生了,你不知道我那时有多着急。”青岚笑了笑,又恢复成了之前的吊儿郎当样子:“这样也好,真庆幸那会儿我没拦住她,说清楚了大家都好了现在。” 只怕七公主心里的伤,是永远都抹不掉了吧?闻乡想着,说道:“七公主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回来后眉开眼笑的跟姐姐姐夫清了安便回宫去了,总归是个孩子似的,忘事儿快吧?” 青岚眼睛不经意一瞟,突然像想到了什么,说道:“这些事儿都完了,闻乡,你还是不愿意跟我走啊,上次其实我跟他说的是想将你要走,他不肯!说没人伺候,我当时气坏了,真的,要手脚麻利的仙奴又不是件难事,对吧,他就是想扣着你不放。” 闻乡刚张嘴想说话,便被青岚打断:“不要说了,这次无论如何我都要将你带走了,上次他不是说怕没人伺候吗?我回去便物色了一个手脚利索的天奴,是从前伺候我姐姐的,可机灵着呐,我跟他换!量他也不会再说什么推脱的话了,哼哼哼……” 闻乡看着他那副样子,小孩似的较真表情,突然笑了。 “你笑什么呀?不准笑,你快答应我,快点。”青岚用手指轻轻的点了一下他的头,说道:“答应了就带你玩,你想去哪我就带你去哪,嘿嘿。” 闻乡望着那个布满绿色藤萝的墙壁,依旧那么青翠欲滴。 “好。”他淡淡的说道。 青岚忽然愣住了,随后认真的追问道:“不反悔?” “嗯。” “这这这……好啊好,我还有些话,不过咱们等会儿路上说啊。”随后转身朝门那边大笑道:“听见了吧!他说愿意走了,你快放人,哈哈哈哈……” 闻乡看着站在院门前那抹墨色的身影,僵住了。 “你可听见了,他说愿意跟我走了。” 那人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冷冷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额,后悔?闻乡眨了眨眼睛,是自己看错了吗? “闻乡,你快收拾收拾,咱们这就走!”青岚一把将他拉起,又像想起了什么一样,说道:“别收拾了,我那里什么都有,没有的等你过去了我再想办法弄。” “你要跟他走?”那人冷冷的问道,口气里隐隐的怒意。 闻乡不禁后退了一步,他太清楚那人了,说这句话的时候的口气与神情,定是震怒之时。 青岚挡到他面前,冷冷说道:“堂堂天君想说话不算数?” “不会。”崇华淡淡的说着,抬脚走了进来,外头墨色衣摆上的暗金云纹缓缓流动着,仿若活了一般。 “那就好,我们走。”说完侧身拉过闻乡的手,就要出去。 “慢着。”那人伸手一拦,微微一笑说道:“我还有事要交代他。” “你想耍什么花样?你……”说着向前,就想要找他打架了一般。 闻乡拉住他的手,示意他不要冲动,说道:“青岚你先出去等我,主子他想来也说不了多久的。” 青岚哼了一声,回握住了他的手,道:“我到外面等你。” 待青岚走后,崇华沉下脸来,抬脚走到了小屋子前,说道:“你跟我过来。” 屋内很简陋,一张床,一张桌子,还有两个盖好的木箱,崇华径自走到最靠墙的那个木箱前,转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闻乡突然间便慌了心神,急急的走到他面前:“主子不是有话吩咐么,那个……” “我问你,你这箱子里放的是什么?嗯?”那人笑道,带着一丝玩味。 闻乡咬了咬唇,摇摇头不说话。 “不说我自己看!”崇华一挥手便将他扫到一边,一弹指箱子自动的打开来,入眼是一件叠好的青色旧衣。崇华冷笑一声,蹲了下来,用手翻开了那件衣服,温柔的说道:“你看,这是什么?” 闻乡死死的咬住了唇,浑身发冷,他望着崇华脸上的笑,竟感觉到一阵寒意席卷了全身,像被紧紧的勒住了咽喉,发不出声儿来。 “这是我摔坏的棋桌。”他笑着说道,又一层一层的翻开了衣物,手指挑起那块龙佩,装作讶异道:“这块玉啊……” 闻乡闭上双眼,心里一痛。 “你说你这个凡人留着这些东西作甚?嗯?你说啊。”那人将玉佩放到眼前仔细看着,说道:“你不是要走么?这些东西你不带走?” 闻乡听到这句话,心里逐渐平静了下来,睁开眼,便已是波澜不惊。他淡淡的说道:“主子,我不会带走这些了。” 崇华脸色一变,倏的就将龙佩摔到了地上,将那玉狠狠的摔成了几块,他冷冷说道:“我告诉你,你别想走。” 闻乡嘴角扬起一抹笑,那双漆黑的眼里还是那样淡淡的,仿佛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主子从来都是说话算话的人。” “呵,我后悔了。”崇华冷冷一笑,走了过来用手扣住了他的下巴,咬牙切齿的说道:“倒是小看了你,居然这样不安分!” 闻乡也不挣扎,只低声道:“主子,放过我吧。” 放过我,放我一条生路便好。 9、绝不放手【二】 “我不放!”崇华狠狠将他摔到地上,随即覆身上去,一口咬上他细白的颈部,牙齿慢慢的嵌入,似乎要咬断似的。闻乡的身体一震,随即猛烈挣扎了起来。 “不要这样!”湿软的唇在脖颈处缓缓游弋,煽情的轻吮,闻乡双手扬起来想要推开他。 “哼。”他冷笑一声,抬手便施法将他双手无形的绑将一起在了头上方。嘴唇沿着脖子慢慢往下,怒气与恨意在一瞬间冲掉了他的理智。湿/软的舌头一路下滑,双手迫不及待的拉开了闻乡的衣襟。 “主子,放过我……”闻乡绝望了,他低声的祈求:“主子,放我一条生路吧……” “我不放!”他猛地抬起头,双手紧接着褪下了他的衣裤。 “你永远是我的,别想逃走……” 长长的发垂了下来,两个人凌乱的发丝交织到了一起,绕成了一起,缠着缠着…… 他发狠似的咬上了他胸前的凸起,似是要咬出血来,闻乡感到那里一阵刺痛,咬咬牙,再不说话了。 闻乡慢慢睁开眼,看到了那金眸里一片狂乱,有怨毒,有怒意,更多的是急切,像是急切的想确定什么。 “你永远都别想离开我……”急急扯去了他的亵裤,他抬起闻乡的双腿,粗暴的进入了他的身体。好疼……闻乡感觉死死咬住的嘴唇渗出了血,很腥。背部底下铺就的石板,冰凉刺骨,寒意顺着背部一直到了四肢,甚至,心里。他疼得闭上了双眼。 “你是喜欢我的。”崇华伏将在他耳边轻轻说道,温热的气息喷到了他的耳旁,温柔的话语而他却觉得如坠冰窟般冷。 闻乡睁开眼,眼里一片清明,他的嘴角慢慢绽开一抹笑。 “我不喜欢你。” 下一刻,剧烈的疼痛袭了过来…… 醒过来时,自己身上盖着一件衣服。上好的羽墨罗面料摸上去光滑如水,上头金线绣着栩栩如生的龙。 “你喜欢我。”那人丢下一句话,抬脚便走了。 闻乡静静的坐在那里,闭着的眼角突然落下了一颗泪。 外面青岚左等右等不减闻乡出来,直直的伸着脖子朝里面望,倒看见崇华天君迈着步子走到了他面前,冷冷说道:“你走吧。” 青岚大怒:“好你个崇华,你果然说话不算数!” “他还有些事情还未做完,等完了,我亲自送他去青鸾殿。”说完不等他反应便抬脚走了进去。 “崇华你这个小人!”青岚跳脚,刚想跑上去便被守在外面的天奴拦了下来,他随手一挥,朝前走了几步便撞到了一个无形之物,用手一探,怒从心起:“崇华你个混蛋!你居然布结界!” “我说过,完了便送他去。”远远的传来那人冷冷的声音,随后再无声响。 过了许久,闻乡颤颤悠悠站了起来。一身的青紫痕迹,下半身的疼痛提醒着他刚刚发生了什么,他一瘸一拐的走到那块被摔碎的龙纹玉面前,强忍着疼痛弯下腰捡了起来。 你喜欢我。那人说着这句话的时候眉眼里似乎还带着嘲讽,金眸似乎泛着细碎的光,里面一片得意之色。闻乡轻轻将龙纹玉的几块放到桌上拼凑了起来,亦是不再完整无缺了。闻乡趴到了桌上,闭上了眼睛,心里,真的很难受。 喜欢,也会不喜欢的,更何况你将我的喜欢当作一种笑话与折辱。 闻乡依旧伺候着他。 冷漠的天君依旧看书下棋,好似那一切从未发生一样平静。 “茶冷了。”那人冷冷说道。 闻乡走上前去,将那冷掉的茶拿到手里,触手一片冰凉。 “还是想走?”那人在他身后冷冷问道。 闻乡执壶的手一顿,随即几不可闻的说:“是,主子。” 忽然一阵劲风袭来,面前的物什已经成了碎片。闻乡一动不动的站着,脸上无一丝波动。那人看他这个样子,震怒道:“滚出去。” 闻乡躬身行了一礼,走了出去。 青岚依旧每日前来,却都被强大的结界挡在了宫门外,闻乡站在廊前都隐约可以听到他在外面的砸门声,还有急火似的叫骂声:“你个崇华,将闻乡放出来!你这个言而无信的小人!你这个……” 闻乡到了院子前的台阶上,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看着面前争先开放的奇花异卉,伸手将面前的落花捡了起来。 轻柔的花静静的躺在手心里,刚从枝上落下,依旧娇艳地舒展着花瓣。闻乡想起晾在院子里小簸箕内的花茶,不知多久没去看了,怕是被风吹得不见踪影了吧? 他走到宫门前,看见青岚正站在那里,许是叫累了。看见闻乡走了过来,立即喜道:“那混蛋放你出来了?太好了,咱们走!” 上前便撞到了那个结界,发出好大一声,疼得他呲牙咧嘴。 “我拖累你了。”闻乡沉下脸,带着一丝失落:“青岚,你走吧。” “哼!我不会放弃的!总会有机会带你走的!”像是发誓般的笃定语气。 “嗯,好。”闻乡笑道,看着他朝自己挥了挥手,驾云离去。 “不识好歹。”背后传来一声似有若无的嘲笑,放入利箭般扎中了闻乡心里最柔软的地方,然后鲜血淋漓。 闻乡转过身,定定的看着他:“是,主子。” 绣着精致云纹的墨色衣袖一甩,气恼的走了。 五千年一度的佛经大会,我佛如来亲写法旨邀天君前去参禅辩法,便是他这再尊贵之身,也不得不给佛祖几分情面。 天奴们都在叽叽喳喳的议论着,终于可以偷懒了,主子不在好几日,还能偷溜出宫去玩几天,兴许去百花仙子那里能得几颗稀奇的种子啊,或去天河边走一走,能捡着星碎石……闻乡坐在殿外静静的听。 崇华从殿内走出来,慢慢走到他面前,问道:“还是想走?” “是,主子。”闻乡抬起头望着他,依旧是淡淡的语气,只是这次,竟掺了些坚定在里头。 他没有发怒,只是弯下腰轻轻抬手,手指点上了他的眉心,顿时一阵剧痛,接着浑身冰凉,从灵魂深处透将出来的寒冷,锐利的疼痛如利刃般刺破了魂体,又持针将痕迹一一缝合,周身的疼痛萦绕不止。 “云印。”他轻轻的将闻乡额上的汗珠擦去,嘴边挂着一抹笑:“我出宫后,结界便会消失。” 他轻轻的摸着闻乡的脸,无限温柔的说着残忍的话语:“你想跟青岚走?无论到哪,我都能找到你,即便你自尽,阎罗殿的人也不敢收你,只会将你送回来。” 他从怀里摸出一颗拇指大小的珠子放到他手里,那珠子流光溢彩晶莹剔透,周身缓缓流动着七彩的光芒:“这是皓天珠,从前女娲留下来的,你带到身上灵体便不会疼了。” 闻乡看着他的额间慢慢的浮起一枚红色云印,似火烧云一般的艳丽,逐渐清晰可见,崇华好心的解释道:“你看得见我额上的火云印罢?因为你的灵魂上都有了我的印记。” “主子,为何不放过我?”黑眸里带上了绝望,更多的是祈求:“为何不放过我?” “哼。”那人轻笑一声,站起身来低头望着他,高高在上的脸笑的开心,眸里是细碎的金光:“我见不得你如意的样子。” 闻乡看见他衣袂飘飘,墨色绣着云纹的衣袖翻起,云纹流动,那么的冷酷无情。 闻乡突的一阵心寒。 他收起珠子到怀里,然后站起身一瘸一拐的走到了宫门外。外头青岚正站在那儿等着他。 “青岚,对不起,我不想跟你回去了。”闻乡抱歉的说道。 “为什么呀!只要你跟我走了,我保证好好护着你,任他崇华天君再怎么跋扈,也不能公然上青鸾殿抢人不是?”青岚继续跳脚:“好吧,退一步说,我护不了你,我可以去求我姐姐姐夫啊!不管了不管了,你快跟我走,等他回来就走不了了……” “青岚,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不想连累你。” 青岚怒了,急的上前一步一把攥住他的手说道:“闻乡你到底怎么了啊?莫不是被他弄失忆了?”说着围着他走了一圈,又说道:“闻乡你别逗我了,咱们说正经事儿呢,你真打算在这个鬼地方呆着?” 他指了指后面的琼楼玉宇,一脸气愤:“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平时怎么对你的,我可是看见过的!” “我本不想呆到这里……” 青岚听到他这句话,愣到了那里,转而一脸惊喜:“你决定跟我回去啦?太好了,走走走……” “青岚,你听我一句劝,别这样固执,我真不走了。”闻乡抓住他的手,急急说道:“我知道你为我好,真的,但我不想连累你。” “闻乡……”青岚呆呆的看着他,脸上满是心疼:“我不想你到这里,你没有连累我……” “连累了!我都知道。”闻乡放开他的手,垂下头说道:“很多事,我都知道。” “不管怎样,你都跟我走啊。”青岚大吼道:“你不是一直想去凡间?我带你去凡间!” “算了吧。”他轻轻说道,一抬起头后眼眸里一片宁静:“不走了。” 他转身离去。青岚静静的站在那里,叹了一口气。 10、绝望断念 天宫外头有着长长的升云梯。尽头便是云雾缭绕,开遍奇花异卉的宫楼殿宇。若有有缘人得以攀将上去,得以赐仙丹或是灵药,便得道升仙,从此超脱于凡尘,长生不老。 长生不老这么困难的事情,自己不费吹灰之力便得到了,还有什么不满的呢?闻乡想着,心里蔓延着淡淡的苦涩。 崇华听经归来,走进天宫淡淡一瞥便看见闻乡双手托腮,眯着眼坐在台阶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是要走?”崇华问道,眼里的嘲讽渐渐放大,金眸里隐隐含着阴毒的光芒:“怎么?青岚不带你走了?” “是,主子。”闻乡淡淡的说道,也不解释,恭恭敬敬的放下手就这样睁着眼睛看着他。 崇华冷哼,抬脚走进了寝宫,不一会儿便唤道:“茶。” 依旧是那清冷而又高高在上的语气,夹杂着一丝得意。 青岚还是会来找他聊天,深绿的衣衫,明媚的眼睛里总有一丝担忧:“闻乡,你过得好不好。” 闻乡总是微笑着点点头,不说话。 “小七跑下凡去与凡人结了亲,还生了孩子,姐夫知道后龙颜大怒,抓上天来便要剔去仙骨打入渊牢择日赐死。”青岚垂下眼,慢慢说道:“姐姐在金銮仙殿外跪了三天三夜,只为求得保住她的性命。” “她被抓上来,一直到打入渊牢为止什么话也不曾说,竟像是什么都不在乎了一样。我去渊牢看她,她就那样被铐在囚龙柱上面,看见我来了,她便开心的笑着对我说,小叔,你知道吗,我不后悔。” “你知道吗?闻乡,我去看过那个凡人,他长得跟崇华一个模样,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说着,话语里夹杂着一丝痛苦:“我看着她长大的,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我都给她,受委屈了我为她出头,如今……如今我眼睁睁的看着,无能为力……姐姐终日以泪洗脸,我连安慰的话语都说不出口……我怕我一开口,便跟着她一起哭出声来了……” 闻乡看着他,悲从心来。 他想起那个在蟠桃大会上翩翩起舞,赢得满堂喝彩的美丽女子,那样的骄傲,却甘愿为了自己喜欢的人放下自尊、高傲,伏低做小的亲手做各式各样的东西只为得以他驻足多看一眼。如今仅为了一个相像的人,竟不管不顾的追随而去,将生死置之度外了……爱的如此绝望。 青岚幽幽叹了一口气,说道:“闻乡,情与爱当真是碰不得的。” 可曾不是呢?碰了,便沦陷了,后来万劫不复。 走到寝宫门口,脸上一疼,竟被隔空甩了一巴掌。天君坐在西榻之上,冷冷的看着他,眼里全是怨毒与阴狠。 闻乡摸了摸脸,肿起来了,他慢慢走了进去,垂首站到了崇华面前。依旧是恭顺的眉眼,神情淡淡。 “茶凉了。”那人冷冷说道,将盖碗递给他。 闻乡走上前去,从他手里接过盖碗,本来的一杯热茶,竟凉透了。 “不走了?”崇华淡淡的问道,心里忽的闪过一丝紧张与期待。 “是,主子。” 崇华在他嘴里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便心满意足的倚上榻,摆起了棋子,下起棋来。 终究血浓于水,天帝最后也只是微微叹了口气,化去了小七的一身修为,贬做散仙,囚于仙女宫,再不得外出。 “总归是好了。”青岚轻声说道,眼睛渐渐眯了起来,轻风吹过,扬起他深绿色的衣角,隐隐金色流动。 他轻声问道:“青岚,灵体魂魄上也可打上印记?” 青岚望着他,突然疑惑的反问道:“问这个干什么?” 闻乡淡淡的说道:“没什么啊,只是奇怪而已。” “当然可以了!”青岚想了想说道:“仙人一般都不会到别的灵体打上印记的,据我所知只有那些犯了大错而被放逐的仙人才会被烙上印记,灵体魂魄上一旦被打上印记,那是无法消除的,除非……” “除非是上昆仑山去,那里有一个敛镜台,犯了大错的仙人会被打到里面去,运气好啊,脱去一身的仙骨修为与仙根化为凡人,受轮回之苦。” “运气不好,便灰飞烟灭。” 青岚想了想又说道:“就连那鸿鹄,耗损完全部修为才算保得一命去轮回了。” 闻乡送青岚到了天宫门口,青岚拉住他的手道:“你若是想离开,就跟我说。” 闻乡点点头,算是答应了,青岚这才满意的驾云离去。 穿过长廊,沿路的天奴对着他指指点点:“听说青岚上仙亲自开口要他过去呢。” “咱们主子答应了?” “答应什么呀!没见那段时日青岚上仙被挡在了外头吗?主子不乐意,你说堂堂一个上古神君,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让人骂了去?” “不安分的凡人……” 闻乡充耳不闻,一瘸一拐的走回了小院子里。刚一坐下来,便一阵刺痛从灵魂深处席卷了全身,他不由得冷汗淋淋。强忍着痛缓缓走到屋内的床上躺下,竟觉得浑身的剧痛褪去了许多,手上有着温热的气息。抬手一看,竟是那颗自己不愿带到身上的皓天珠,晶莹剔透的天珠也不知是何时到了他的手里,周身散发着淡淡的七彩光芒。 终究是有灵气的东西,从此便带着吧,少受点罪也好。他拿起来收到了怀里。 一个天奴跑过来,在外头院子里大声喊道:“闻乡,闻乡,你在吗?天君命你过去。” 看见那抹藏青色的身影一瘸一拐的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便不多言冷哼一声走了。多少心里还是不喜欢这人的。 哼,凡人而已。 闻乡还是没有什么表情,看到那个天奴一脸厌恶走了,他冷漠的转过身去将簸箕里的花茶一一收好放妥,便走了出去。 走到寝宫,便看见崇华天君懒懒的靠在榻上看书,见他进来,抬起头看了一眼便起身走进内室站到了那面镜子前,道:“替我更衣。” “是,主子。”闻乡躬身,走过去拿出一件墨色袍子为他换上,衣料光滑如水,衣摆上依旧绣着海浪祥云,又为他系上白玉腰带,一一理好,便系上一个香囊。 崇华不说话,望着镜子里为他打理衣服的闻乡,依旧穿着青色的衣服,墨玉般的头发衬得那张瘦小的脸更加惨白,依旧是那仿若什么都不在乎的眉眼。他何时那么瘦了?他不由得心里烦躁,一把扯下香囊狠狠地扔到了地上,发狠似的看着他。 闻乡跪了下来,不知他为何又突然生气了。 “以后别这副表情。”他甩甩衣角,冷冷的扔下这么一句便走了,留下闻乡一脸淡然与迷茫。 他以为,又要挨打了。 天君是让人送了回来的,一向不喝醉的天君被几个白衣仙奴小心的从祥云上搀扶了下来,见着闻乡便道:“九曜星君请喝酒,不知怎的,天君就醉了,你看这……” “我来吧。”闻乡上前扶住他,道了声谢,便一瘸一拐的扶着他回到了寝殿,刚走到床边,便被他一手捞上了床。 身体被紧紧的箍在了怀里,他心惊胆战的靠着他的胸膛,却忍不住脸红起来。 一张醉的酡红的脸慢慢考过来,俊脸上的平日挂在上面戾气已然褪去,温和的轮廓让人心生亲近之意,金色的眼眸缓缓睁开,满是柔情:“陪着我好不好?”唇边还挂着一抹笑意,仿若孩子般。 “一个人,真的孤单得发冷啊……”他喃喃自语,不等闻乡反应过来便咬上了他的唇,轻轻的吻着,复而用牙齿轻咬,软软滑滑的舌头钻进了他的嘴里,相濡以沫,一只手便要去解他的衣裳。 闻乡慌忙的想推开他,却被轻轻的抓住双手钳制到了头上,拉开了他的衣物,咬上胸前那一点茱萸,温热的气息喷到他的胸前,很痒。竟不自主的沉沦在了他的温柔里。 崇华伸手,想扒下他的衣裤,闻乡突的就惊了起来,他挣扎了起来:“主子,不要!” 见他挣扎,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那金色的眸子里逐渐浮起了不满,接着便是怒火,他倏的撕碎了他的裤子,恶狠狠的看着他:“不要?怎么?还想着青岚?”话语里还藏着一丝妒忌的意味在里头。 闻乡刚想解释,下身一阵剧烈的疼痛便席卷了全身,他颤抖着,牙齿死死的咬住了唇。 好痛。 崇华看着他那样子,眼睛一闭,吻上了他的唇,下身急切的动了起来…… 为何每次都如此,以为是温柔了,谁知是地狱。 闻乡紧紧的阖上眼,苍白的脸上是满满的绝望。 11、逃 闻乡拖着破碎的身子回到了小院。 一介温情,一介羞辱,还不够么?他有时候真想揪住那人的衣领大声质问他为何如此,终究是不敢的。他是主子,高高在上的主子,冷漠无情的眼光会让他的狼狈无所遁形,直至绝望。 他看着盆里的清水倒映出的普普通通的脸庞,眉眼仍是淡淡的,只是很瘦,瘦骨嶙峋,脸颊上几乎没有多少肉可见了,似乎从内而外的透着疲惫不堪,憔悴的脸庞上没有任何血色,唇上是那时还未褪去的红,模模糊糊的照出来,依稀可见旧时清秀的模样。 他伸出手去,扰乱了那盆水,模糊的脸再也看不清楚。 破碎如昨日的痴恋。 “真是瘦了,左看右看都比上次见面更瘦了!。”青岚打量着他,一脸担忧:“闻乡,想走了就跟我说啊,青鸾殿里什么都已经备好了,你随时可去。” “谢谢。”闻乡朝他感激的笑了笑,便不再说话。 “说什么谢啊,真是的,干嘛这么生疏?我们是好朋友嘛,这都是应该的。”青岚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说道:“前几日跟太上老君下棋,那老头子又耍赖,哼哼,我偷偷的在他炼丹炉里面扔了包泻药!哈哈。” 闻乡不由得被逗乐了,苍白的脸上浮出了几分血色。 “闻乡,对了,这个!”他从怀里摸出一个东西放到桌上,是几个金色的小铃铛串在一起,只见他手指轻轻一点,便幻成了几个小小孩子,头上扎着冲天小发髻,身上围着个小肚兜儿,白白胖胖的手上脚上带着金灿灿的铃铛,蹦蹦跳跳的扯着闻乡的袖子到处蹭,粉嘟嘟嘴里却是青岚的声音喊着:“闻乡闻乡闻乡,跟我走嘛跟我走嘛~” 闻乡‘扑哧’忍不住笑出了声来,说道:“青岚,你还带帮手来的?” “这是我从瑶铃上拆下来的,那瑶铃啊,你是不知道,发出的声音可好听了,你把这个铃铛串在一起,对它说话,它可以将你声音给装到里面的!可好玩儿了。” 闻乡清了清嗓子,对那几个孩子说道:“青岚是笨蛋。” “青岚是笨蛋,青岚是笨蛋……”那几个孩子欢快的跳着,手舞足蹈,手上脚上的铃铛随之发出清脆的声音,甚是好听。 青岚手一挥,那几个孩子倏的不见了踪影,桌上躺着一串用红丝线绑起来的金色铃铛。 “收下吧,以后若是心里有什么话不想说出来,就对着它说。” “谢谢。”闻乡将那串金铃抓到手上,心里泛起一丝感激。 “你与他……”青岚欲言又止:“现在呢?” 微风卷起院子里的落叶打了几个旋儿落下,发出簌簌声响。闻乡听见自己平淡无一丝波澜的语调:“喜欢了,也会恨的。” 依旧在他身边伺候着。 “过来。”那人冷冷说着,手里还执着那支上好的羊毛文毫。 闻乡走了过去,以为他要磨墨,手刚拿起磨石看见他将笔递过来,冷冷说道:“写。”依旧冷淡的语气。 “是。”闻乡躬身,接过笔,又问道:“主子要我写什么?” “随便。” 闻乡想也不想的写了四个字,崇华望着那四个字,冷笑道:“这便是你的心境?” “是。”闻乡淡淡地说着,脸上波澜不惊。 “滚出去。”他冷冷的说道,眼里满是怒火。 闻乡躬身行礼,便走了出去。 崇华怔怔的看了这几个字一眼,忽然眼里闪过一丝惊慌。 心如死灰。 只见那张宣纸上写着这么四个字。 东海龙王差人送来了一大株流光溢彩的红玉珊瑚,粗粗的枝桠肆意伸展着,似火一般,金色的眸子看着那个礼物,无一丝波澜,说道:“收下吧。” 旁边的人立即手忙脚乱的搬往了库房去了。 闻乡路过,看到这么大的珊瑚也不由得感叹,呆呆的望了好半晌。 “好看么?”旁边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 听到这声音闻乡心里一慌,赶紧躬身:“主子。” 那人站在他面前,墨色长发随风飘扬,桀骜不羁。眉间云印艳红似火,眸子里冰冷得像万年飞雪:“这种东西,青鸾殿也有。” 闻乡抬起头,一脸不解,却被他抬手狠狠的甩了一巴掌。金色的眸子里满是阴狠与冰冷,薄薄的唇微微勾起,带着一抹诡异的笑:“你若是再见他,别怪我不客气。” “是,主子。”崇华看着那人慢慢的低下头,脸上带着失望、不甘、委屈、还有服从……不知为何,他突然心里愉悦了起来。随手一点,便有淡淡金光从指尖至空中,倏的清晰可见的浮出了一幅幅画面。迂回弯绕的长廊上一人站在那里,墨衣翻飞,气宇轩昂,身后一个青色的身影静静站着,视线紧紧的锁住那个身影,眼里映着墨色的衣摆,饱含痴迷而又缠绵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生怕看漏一眼。画面一个一个的闪过,或在他倚靠榻上假寐之时,或是他在全神贯注的落下一棋,或是宾客云集之时,那淡淡眉眼里极力压抑的痴迷与爱恋,不同时间不同地点如走马观花一般慢慢的变换着。 心脏倏的一紧,瞪大了双眼,平静渐渐转化为了惊恐,委屈,甚至是羞耻。 “还有,这个……”崇华轻轻的笑着,一挥手成了另一个画面,画面里那抹青色的身影跪在森森的青石板砖上,打开那个已经泛旧的木箱,小心的拿起一块玉,放到手上轻轻抚摸着,那动作小心翼翼的,像是怕将手里那物什一不小心就碰碎了一样。 他都知道,闻乡这样想着,无力的跌坐到了地上,心头是满满漫开的羞耻与苦涩。昔日的情不自禁,变成今日天大的笑话。 “你逃不掉的。”他轻轻俯身说道。看着那人浑身一震,似是害怕,他满意的离去了。 你逃不掉的。闻乡看着他离去时带起上下飞扬的墨玉衣角,那弧度,像利刃般戳中了他的心。 崇华天宫外有升云梯,能通凡间,远远望去看不到尽头。闻乡跌跌撞撞的一步一步往下走,一瘸一拐的脚步,慢慢的一阶一阶的往下走,看了看面前望不到尽头的白玉阶梯,闻乡咬咬牙,继续往前走去。要逃离,这个地方……真的不想这样子了。 不管如何,有希望总是好的,不是吗?他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微微喘了口气。转身看了看后面已经望不见的赫连天宫,他淡淡的笑了,摸上胸膛,那里温热的心脏正在快速跳动着,平静无波的眼里一抹欣喜。 终于快要逃开了。 “倒不曾想,你居然走到了这里?”身后那人似嘲讽一般的话语,就像猫戏耍老鼠一般的轻蔑与不屑。 闻乡浑身一震,转过头来已面如死灰。 还是,逃不掉罢。 “继续走啊,给你这个机会。”那人站在云端,嘴角勾起了一抹嘲笑,眼里满是玩味,黑色的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翻飞起来的衣角上依稀可见那张牙舞爪的金龙。手一挥,便散了他眼前的云雾。清晰可见洁白如玉的云梯,望不见尽头。他在等着他求饶。 “还要走?”话语里头带着一丝得意。 闻乡看着他那样子,忽的一笑:“天君说话算数。” 看着他那抹微笑,心中不由得又涌起了一腔怒火,重重的转身一甩衣袍,冷哼:“哼,随便你。”说完便驾着云,急急离去。 闻乡收起脸上的笑,一瘸一拐的往下走,腿又酸又痛,但他仿似毫不在意。眼里的那抹欣喜跳跃着,黑色的眼珠里满是神采飞扬。 “闻乡!闻乡!”后面传来急急的声音,不出须臾便到了跟前,青岚从祥云上下来,一把扯住他便怒道:“你要我好找!傻了啊,你要走跟我说啊!做这种傻事儿!要不是那守宫门的天奴告诉我,我根本都找不到你!” “你来了啊。”闻乡朝他淡淡一笑:“有希望就是好的,只要我走完,就自由啦。” “放屁!”青岚不由得放声骂道:“这云梯这么长,你走一百年你也走不完你知道吗?他存心刁难你,他知道你走不完的,走,你要去凡间,我带你走!”说完不管不顾的将他拉上云端,便往前去了。 崇华斜躺在榻上,地上散了一地的棋子。倏的微眯着眼,一脸的嘲讽。 不安分的凡人,竟小看了他,如此柔顺的性子,居然敢逃走。哼,便让你死心一回好了。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总是走远又如何,终究逃不过我的掌心。 暗暗掐指一算,不由得大惊失色!那缕魂魄竟似云一般的越来越远了!崇华沉下脸,金眸里闪过一抹阴狠。速速驾起云,急急的追了过去。 这次定不饶你。 12、逃离了么? 腿脚还隐隐作痛。 脚踏祥云,不一会儿便到了一个小山包。 青岚将他从云上扶了下来,一脸担忧轻声问他:“闻乡,你还好吧?” 闻乡点点头,眉间是深深的疲惫。青岚将他扶到一个平滑的大石头上坐好:“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也不知道,暂时还没想好。”闻乡朝他感激一笑,真的没想到自己能再次踏上凡间的地面,闻着淡淡的泥土香,不似天宫一般扑鼻的淡淡花香,还有这青色的山峦,云峰。闻乡似乎听到了自己胸腔里的心脏正在狂乱的跳着,欣喜着,欢呼雀跃。 “果然是你。”崇华冷冷的望着地面上那两个人影,朗声道:“青岚,你可知后果。” 青岚挡道了闻乡的面前,望着那云头上黑色的身影,冷声道:“崇华天君,你说话不算数!” “是又如何?”崇华天君挑眉道,视线转到闻乡身上,淡淡的金眸里带着一抹不屑,轻哼一声:“你去探他眉心。” 青岚转身伸出手朝他眉心一点,闻乡一撇头想要躲过,终将被他指尖点到。 “这……”指尖顿时一阵冰凉,竟似一直深透到了骨子里,青岚瞪大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闻乡眉心缓缓浮起又缓缓隐去的血红云印,转头对崇华大吼道:“你这个混蛋!你到他魂魄上烙印?他承受不住的,你不知道啊!” “我会帮他解开的,”崇华淡淡的说道,降到他们面前,黑色的衣袍慢慢扬起,又落下,上面金色的龙纹也跟着翩飞。他定定的看着闻乡:“只要你跟我回去。” 闻乡摇摇头,死咬着嘴唇,似是咬出血来一般。脸上一片灰败,满满的倔强。 “他不愿,看到了?”青岚冷笑着说道,一把将他护到了身后,母鸡护小鸡一般的姿势。 “哼!”崇华冷哼道:“不知好歹。” “呸,要想带他走,先过我这关!” 青岚转身低声对闻乡说道:“别担心,等下我缠住他,你快跑,手上浮出一抹莹透绿光,直直的射入他的眉心。 “你做什么!”崇华看见他的动作,语气里全是惊慌。 闻乡感觉周身一暖,浑身的寒气慢慢散去。 “只能这样,你快走。”青岚望着他,淡淡的笑意在眼里漾开:“能挡一时就是一时。” 虚空一抓,手上倏的化出一把青色长剑,朝崇华刺来,崇华金眸一冷,手中化出一杆金色长枪,迎战而上。 两个人影战在一起,武器相撞,火花迸溅。 “早就看你不顺眼,今日便要出了这口恶气!” “哼,不知斤两。” 闻乡站在地面,仰头看着空中那两抹光影站在一处,倏的分开,又再次缠斗了上去,你来我往的,竟分不出谁是谁。 青岚手臂一痛,上头赫然一道长长的口子,崇华冷笑道:“当真不知天高地厚。” “你又比我好到了哪里去。”青岚冷冷的看着他衣服上拉开的那个大口子,复又迎了上去:“唧唧歪歪什么?打赢我再说!” 闻乡看了看两个人缠斗的身影,从石头上站了起来,一瘸一拐朝山下走去。 早在那日云阶上便知道自己已经无处可逃了,那人不过是想看他的笑话而已,不是吗?看着自己为他喜、为他悲,纵是再过分的对待,一看到那个墨色身影便又忍不住心生一抹欣喜。 不过是自己喜欢上他而已,既然觉得碍眼了,自己便退开,不再出现就好不是吗?万般羞辱还不够,已经这个样子还追上前来的羞辱,又是为了做什么呢? 正胡乱想着,空中忽然一声尖锐的长鸣,闻乡心中一紧,急急仰头,只见空中一只青色单尾三足凤鸟正舒展着双翅凌空而起,羽翼青如晓天,在太阳下泛着柔和的光芒。 青岚竟被逼得显出了真身。 只见那鸾鸟直朝他飞了过来,翅膀一挥便有一阵淡淡青色的光护住了他,尖尖的长喙一张一合大声说道:“记住,莫回头。” 翅膀一挥,那团罩住他的绿光便急速向空中掠去。 耳边又听见一声龙吟,低沉的声音里头夹杂着暴怒。闻乡蓦然回首,只见一条黑色巨龙满身泛着淡淡的红色光芒,正欲追来,却被那只凤鸟死死的缠住,又斗到了一块。 闻乡闭上了眼,不忍再看。青岚,对不起,我终究还是连累了你。 醒来时便发现自己倒在地上,也不知昏迷了多久,入眼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地,耳边还似乎听到了溪水潺潺流动的声音,金色的阳光照耀在身上,抬眼一望,亮的刺眼。 周遭安静得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可从灵魂深处散发开来的寒意与疼痛又提醒着他这一切都是真的。魂魄上的印记还在,高傲冷漠如斯的天君还是没有放过他。又忽的一阵剧痛袭来,像是随着经脉蔓延到了四肢与五脏六腑,疼得他喘不过气来。 也不知道青岚现在怎么样了……闻乡这样想着,等身上的疼痛微微消下去才慢慢的站了起来。 下面该去哪里?青岚护不了他多久的,天君还是会找过来,这一次,并不是摆错棋子、摔碎物什这等小事了,他定不会轻娆自己罢。闻乡摇摇头,以往都是一顿好打,疼一疼便过去了,这次被抓到,应是没那么容易相与了。 他一瘸一拐的向前走去,漫无边际的想着,走到一条溪流碰到一个正在挑水的老伯,便走了过去轻声问道:“老伯,可知昆仑山怎么走?” 那老伯看了他一眼,见他一脸憔悴,忍不住说道:“后生小哥,这是怎么了哟。” 闻乡摇摇头,笑道:“没什么啊老伯,只是,昆仑山在哪个方向呢?” 那老伯朝西一指道:“昆仑山离这里远的很哦,脚程快也得走一两个月才到啊……” “不碍事,能到就好。”闻乡笑着拱手道谢:“谢谢。” 那老伯看着他,摇了摇头。年轻后生不懂事儿,这个样子,只怕走不到昆仑山的哟。 路程遥远,沿路问过很多人,人们一边答着话,一边望着他叹息,眼里或是怜悯,或是不可理解。一个好心的樵夫见他腿脚不便,从自己背上的柴堆上抽了一根粗壮的光滑木棍给他。身上的疼痛还是时而翻涌而上,冰凉刺骨的像似要把魂魄割碎一般。偶尔会有淡淡的暖意舒缓,却还是疼痛比较多。走几步还不忘回头看看四周,生怕那人追上来用那噩梦般冰冷的嗓音说着让他绝望的话语。 他跌跌撞撞的在丛林里走着,青色的衣袍被树枝勾烂几处,他也顾不上在意,一路向西走去。忽的一阵寒意袭来,体力不支他跌到了地上,闻乡从怀里掏出了皓天珠紧紧攥在了手里,淡淡的暖意席卷全身,寒意稍退了些许,他轻轻抬手拭去了额角的冷汗,站起身来准备继续往前走,一阵头晕目眩身子便往后倒去。 终究是不甘心啊。 一个白色的身影从山林走出来,好奇的站在那里看着他,白色的衣袂无风自动,一头洁白如玉的发丝用一枝翠绿的碧玉簪随意挽起,绝色如玉的脸上一朵小小盛开粉色牡丹,那眼瞳竟然是森森冰冷的墨绿色,里头带着一抹愕然,躺着的那个人的脸庞还是少年模样,却是华发丛生。 他走过来扶起闻乡道:“你怎么了?” 闻乡抬起手道:“阁下非凡人罢,能不能可怜一下我,把我送至昆仑山?” 那人皱了皱眉,但还是将他扶起,指尖一点,一阵淡银色的光芒便笼住了闻乡,正待要谢,却见那人淡淡说道:“我是妖,不能亲自送你去。” 说完手一扬,便景物急急掠过,耳边呼呼作响,不出须臾闻乡便已经落到了一座大山脚下。 终究是到了,闻乡的心里用过一丝欣喜,一瘸一拐的朝山上走去。 13、他喜欢我 青岚仙君不顾天规私自带赫连天宫天奴下凡,桀骜不驯,口出狂言冒犯天君竟不知悔改。自,剔去仙骨,打出原形,囚于蓝海金牢。 王母泪眼涟涟的求天帝道:“冤孽啊,臣妾就这么一个弟弟,罪不至此啊……” 天帝亲自上赫连天宫试探着求情,在棋盘上问道:“此事是否太过了?王母那儿……” 崇华出手‘啪’的下了一白子,棋盘上顷刻之间风云骤变,形势逆转,只见崇华微微抬眼,金眸里目光一冷,淡淡说道:“是么?” 此事,再无需多言。 反倒是青岚一点也不急。金牢里宽广得很,耳边听着海浪拍打在礁石上的声音,手腕脚踝被铐上金镣,能随意走动,只不能外出。除了无趣了些,倒也怡然自乐,从小小的方窗望去,还看得见一片蓝蓝的天空与白白的云,虽比不上在青鸾殿,但也不至于过不下去。 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洞中数着那方天空上经过的云,忽然被挡住,青岚看见那人,不由得咧嘴,笑声好不得意:“哟,什么风把崇华天君吹来了,真巧啊。” 崇华黑沉着一张脸,薄唇紧紧抿了起来,金色的眸子里隐隐流动着怒意:“他在哪?” “哈哈……”青岚大笑几声,脸上满是嘲笑:“你觉得我会告诉你?我好不容易送他走,就是防你去追他回来,呸,自己找去!” “你!”崇华气急,一双眼睛越发凶狠,他狠狠的瞪着那个对他行为嗤之以鼻的人,凶狠之余,又很无奈。 他找不到他的行踪,每日掐指算,却石沉大海,渺无音讯。不由得心里恐慌,做什么都没心思,有时看着棋子棋盘,或是书籍,便想起了那人曾经默默站在自己身后听后吩咐,不由得鬼使神差一般转头回望,看完便又是深深的失望与哀戚。经过长廊,也不由自主的便看向后方,仿佛那人依旧低眉顺眼的站在那里向他躬身,轻声唤道:“主子。”如梦魇一般紧密相随。 满怀希望的在他离去的地方几经搜寻,方圆百里,或者千里,了无踪影。天下这么大,去哪儿找? “你以为我找不到?”崇华冷哼,面上不露声色的说道:“不过是一片青羽,哼,能遮多久?” “哈哈,真好笑,你倒是去找他啊,跑我这儿浪费时间作甚?”青岚反问他道:“你赫连天宫没人了?哦,也对,就你那样,谁都不会想着要服侍你。” “放肆!”崇华怒道:“他到底在哪!” “我就不说!你不是本事挺大么?去找啊你。”青岚一挥衣袖,手上的金镣叮咚作响,甚是清脆,好笑的挑起眉看着他:“不是护不了多久?多等些时候不就好了?你急个什么啊?” “哼,顽固不化!”那人冷哼,拂袖而去。 “嘁。”青岚看着那个急急驾云离去身影,闭眼凝神,屏息搜寻着那片青羽的气息,慢慢的便收到一些感应。青岚咧嘴一笑,随即疑惑,不由得有有些担心:怎么这么久还是没有走远?没事,找不到就好。 隔些时日又再次前来,青岚好笑似的看着他散落在额前的几缕墨发,咧嘴:“为什么我觉得你比我还狼狈?哈哈,不知道的还以为被关住要剔仙骨的是你。” 报以他的只是沉默,崇华天君定定的看着他,突然似叹了一口气,道:“他的魂魄……很脆弱。” 他终究是凡人,魂魄上打上印记已经很是勉强了,纵是撑的过去那冰冷刺骨的折磨,如何再受得住那片青羽的灼烧?魂魄本来就脆弱得不能再加以折磨了,纵是长生不死之躯,可魂魄终究如凡人,长此以往下去,等待他的……心里的惊恐骤然放大,自己本是想打上印记不再让他逃离自己而已,却没想到如今变成了这样,若是再找不到他……他是再不敢想象了。 “知道他脆弱,你还如此?”青岚朗声道,大笑几声道:“哈哈,自作孽不可活,他若灰飞烟灭……” “你闭嘴!”崇华厉声打断他,金眸里杀意顿现,他指着青岚道:“他若灰飞烟灭,我定将你碎尸万段!” “呵,他灰飞烟灭又如何?你没人伺候了?”青岚抬头挺身直直的望着他,眼里满是不屑与嘲讽:“在你眼中,不过是一个天奴而已不是吗?” “我……”他开口,竟说不出反驳他的话语来。 对啊,在自己心里他不过是一介凡人,得自己的恩赐才长生不老的一个天奴而已?不,不是。这几日,天奴端上来的茶依旧是自己喝惯了的绮罗绿,依旧是不热不凉刚好入口,但喝到口中总感觉少了点什么一样……反正间不由得又怒从心来狠狠的将茶盅摔到了地上,天奴们战战兢兢的收拾完残局便退了出去,一个人呆在了空空荡荡大的出奇的大殿中,怅然若失,微风吹过殿里挂着的的红色轻纱,飘了几下又落将下来,静的出奇。空得跟什么似的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下来,倏的抬指掐算,却什么也感应不到,胸口像被巨石压住一样喘不过气来一般,很难受。 青岚见他不出声,大声道:“你赫连天宫仆从如云,纵是少了他又何妨?我呢?嗯?我少了他……” “当初我就不该邀你下凡去。”渐渐的话音低了下来,带着些哭意:“若是当年他跟我走,也不会……” “他不会跟你走的。”崇华低声道,脸骄傲的抬起,金眸里满是得意:“他喜欢的是我。” 纵是再怎么不公平对待,他还是喜欢着他,他不会走的。他的嘴角微微扬起,金眸里一片荡漾开来的温柔金光,他又说道:“他喜欢我。” 说给青岚听,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呵……”青岚嗤笑一声,随后看着他那个样子,黑色龙冠微微倾斜,发丝凌乱,狼狈之色。青岚露出了怜悯的神色:“他若喜欢你,会傻到明知云梯走不完还继续往下走么?” 青岚大笑了起来,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他沉声道:“他喜欢你?真可笑,喜欢你又怎样?你崇华天君除了知道他的喜欢,你还知道些什么?” 崇华顿时无言以对。 还知道什么呢?他总穿着青灰色的衣衫,一脸恭敬柔顺的样子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总是垂着头低声叫他主子,总是在发着不明缘由的怒火时,不发一言地忍受……还有,还有什么呢?没有了,他对于闻乡,竟什么都不知道。 青岚闭眼,暗暗捻指一算,感觉到了那淡淡的气息,那片青羽的气息正一路疾飞向西,西边是……青岚嘴角勾起,一睁开眼便对上了一对金眸,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看什么看,我不会告诉你的!”青岚凶道:“再怎么看也不会告诉你!” 崇华屏息拈指,金眸里涌过一丝喜悦,顾不得与青岚争辩,便急急驾云往西而去。 “不过,气息却很薄弱,不过才几日……不好,堕入敛镜台也会魂飞魄散啊!”他抬头望着顶上的天,心里一急,不由得化作青鸾,展翅欲飞,却不料金镣紧紧锁住了他的三足,竟挣脱不下,他抬起眼,望着天空祈求道,闻乡啊闻乡,千万莫要做傻事,我……我不要成为害你的罪魁祸首啊…… 14、痴念 终于到了。 闻乡心中一喜,顾不上腿脚的疼痛,一瘸一拐的走上了汉白玉石阶。四周围起汉白玉栏杆,正中对面一块大大的铜镜。 他曾听说过这块昆仑镜,上古神器之一,能照出人的前世今生,善缘恶果。他定定的看着那径自里面清晰的灰色身影,身着青灰色衣衫,却已经破败不堪,依旧是那消瘦的颧骨突出的脸,眉间隐隐可见散不去的死气,灰白的头发乱糟糟的,好不狼狈,他咧嘴一笑,镜子里的人也跟着他笑。不是说能照出前世今生以后么?怎的毫无反应?他顺着低下头,自己脚下便是一个深不见底、黑雾缭绕的返生渊口。真如传说中那样,那里烟雾缭绕,各色烟雾与黑云缠绕在一起,望不见底。 跳下去,便可解脱一了百了。这一世的种种不堪,欢笑或者眼泪,悲伤或者倏然丛生的绝望,只要跳下去,便再无瓜葛,若是有幸能轮回,便是重新开始了,不再记得什么闻乡,不再记得什么崇华,那些爱或者恨全都消融,再也不会让他挂心或者痛苦了。 “你这么想离开?”依旧是那淡淡的声音,却带上了一丝慌乱。他静静的站在那里,望着那个灰青色的身影。 闻乡转过身,看着他。还是墨黑的华服,依旧是红的可灼伤灵魂的云印,依旧金色的眸,只是那眸子里,似乎蒙着一层淡淡的悲伤。 悲伤?看错了罢。闻乡苦笑,骄傲如他,冰冷如他,怎会有悲伤的情愫在里头呢?别傻了。 “青岚被囚在蓝海金牢。”崇华继续说道:“原是要剔仙骨的,我……我……”望着他那灰白的头发,竟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主子仁厚,我代他谢过。”闻乡淡淡的说道。 “闻乡……”崇华慢慢伸出手:“你头发……” 闻乡朝后退了几步,离那口子越来越近。崇华一惊,手收了回来,眼里掠过一丝着急。 “印记我回去就帮你消除……我,我不会再为难你了。” “谢主子。”闻乡淡淡说道,嘴角微微勾起,等着他的下文。 崇华听到这句话,一愣:“你跟我回去,我就……我……” 接着呢?然后呢?原先只想将他带回去,将那伤他魂魄的印记消除掉,然后呢?然后……怎么办?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办。以后好好待他,再也不为难他,只要他不走,他便好好待他。 “若我不呢?”闻乡淡淡的开口,脸上依旧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眼角扫过自己散落在肩的白发,继而定定的望着他:“主子,我只想离开。” 纵是再痴情的一颗心,也经不起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他喜欢他,做他奴仆,挨打挨骂,能留在他身边便觉得幸福,一腔情意毫无回应,他也甘之如饴。可是,他不能容忍那不管不顾的将他压到地上恣意蹂躏。将他的魂魄打上印记,将他的过往一一呈现到他面前,嘲讽的看着他的悲伤无所遁形。自己都觉得真可笑,羞耻的恨不得去死了一般。不过是喜欢上他而已,竟要伤得自己体无完肤么?既是要如此,那便放弃罢。因为,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崇华听了他的话,脸色一变,高傲惯了的他,说出几句软话亦是发自肺腑了,没曾想闻乡丝毫不领情,不由得脱口说道:“不过是个凡人,不识抬举!” “是,主子,我不过是个凡人,当不得您如此费尽心思,如今要走,望主子高抬贵手。”闻乡对着他微微一笑,语气里尽是嘲讽。 “你!”崇华脸色一变,一晃眼便快闪到了闻乡面前来了,突的伸出手,便要拉他。 闻乡见他动作,纵身便跳了下去。 他抓住他的衣袖,金眸里满是不可置信:“你竟如此……” 闻乡抬头定定的望着他:“主子,不如此又能怎样?” “你喜欢我的。”他喃喃说道:“当初,你说过不走的。” 闻乡望着他的眼,那金色的眸子里缓缓浮上了痛苦。从前总以为,这高高在上的天君除了冷漠与怒色,还有那无穷无尽的嘲讽便没有其他表情的。 “确实说过……”闻乡缓缓说着,脸上淡淡一笑:“我只是一个凡人,受主子恩赐得以脱去凡骨,自是要尽心尽力服侍主子直至灰飞烟灭的。” 他将他脱去凡胎,带到了赫连天宫,天奴艳羡的眼光,嘴里对他说着一定要记着主子的好,一介凡人不再受轮回之苦了,这是主子的恩赐,定要尽心尽力的服侍主子……是啊,尽心尽力的服侍,但是,要将心也掏出来放到他脚边任他践踏,未免太过分了些不是? 好吧,践踏完了,也不说什么了,他是主子,自己也不计较了,放他一条生路可好了? “主子,你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天君,何必跟我一介凡人计较呢?就当行善事,放我一条生路都不好?”闻乡轻轻的说道。 “你喜欢我!你说过不走的。”崇华怒道:“你骗我。” “主子啊……”闻乡笑意放大,另一只手缓缓往上伸去,只见崇华一喜,伸过手来想要拉他上来,却不料闻乡紧紧拽住了那个衣角,往下用力一沉,便脱手而下。 “就当是我骗你吧。”那人带着一抹无奈的笑,身子急急向下坠去。 “不要……”金眸倏的瞪大,崇华怔怔的看着空荡荡的手心,那人已经急速下坠,再也看不见。 下面依旧云雾缭绕,各色雾气依旧缠着,翻滚着。四周依旧安静,连声虫鸣都不曾有。 “闻乡……”金眸里倏的掉下泪来,滴到了一望无底的深渊里:“我后悔了,怎么办?” 却再也得不到回应了。 从前,总是觉得他眉眼淡淡的,仿佛做什么都可以,默默承受着各种各样来自于自己的行为,挨打了,轻轻咬牙受着;挨骂了,也就是垂下头,莫不做声毫不辩解;受到羞辱了,也就是故作镇定的站在那里,嘴角抬起,让自己觉得怒从心起。以为他会一直一直原谅的,以为自己既往不咎了,他便会依旧唇角勾起回到身边来的。最后,他就这样,宁愿灰飞烟灭也不愿再跟自己回去了。 你骗我,你说不走了,这次你又骗我。崇华缓缓收回手,手心里却什么都没有了。 不行!你凭什么这样离开我?崇华定了定神,抬手结了个法印,闪身便往渊口跳了下去。 深渊内一片黑暗,尖厉的风声呼啸而过,平端的叫人一身凉意。各种诡异的声音在耳边呼喊着:“冤呐……”他急急在黑暗中瞪大双眸搜寻,看到了一张一张诡异而恐怖的脸,桀桀怪笑着:“来吧,来吧……”倏的又化作了闻乡的脸,上面带着淡淡的笑容道:“主子,主子啊……”他一愣,伸手去摸那张脸,下面伸出一只一只的手来拉住他的脚踝,往下而去,哭声萦绕耳边不去,崇华定了定神,闭上双眼,嘴里念念有词,倏的一阵金光耀起,耳边各种杂声不再,那金光划破黑暗停将在他面前。 面前的金光散去,渐渐浮出一副清晰可见的画面,一个淡青色的人影直直往下坠落,却在半空中身上光芒大胜,一道七彩光芒包围他全身,护着他划破黑暗,顿时在尽头消失了。便又是一片黑暗,崇华心中一喜,朝上而去。 “皓天珠护住了他……真好,真好……”他缓缓坐到地上,金眸里全是笑意,身上的衣服破开了好几道口子,墨玉龙冠不知所踪,本一头如墨长发竟已经全部变成了白发! 远方天空倏的沉了下来,云中电闪雷鸣,雷声隆隆。忽的天地陷入黑暗,飞沙走石,风云骤变,黑雾滚滚笼罩着昆仑山。 只见渊口内渐渐由小放大的哀嚎声连连不绝,直至震耳欲聋。挂将在上面的昆仑镜剧烈抖动了起来,不出须臾渊口忽的闪过一道金光,急急朝人间方向掠去,此后便风吹云散,仿佛什么都未发生过一样。 15、地府之行 挂在敛镜台上的其实只是昆仑镜的倒影。真正的昆仑镜便是崇华在下面结法印召唤出来的那道耀眼金光,尽管看完之后放回了原处,但在出来后的天地异变无疑是出了乱子。 崇华天君动用昆仑镜,上古凶兽饕餮冲破封印跑出来了。 天帝望着异变,只得哀声吁叹。动用昆仑镜,放出了凶兽饕餮,本是死罪,可偏偏,罪魁祸首是他崇华天君,如何是好?只得与众仙相商,却弄不出一个结果。 派南极仙翁上赫连天宫询问此事,却只得了他冷冷的一句话:“与我无关。”气得天帝听完后,当场狠狠掀了桌子,却无可奈何。 九天玄女娘娘亲降赫连天宫。 头绾九龙飞凤髻,身穿九色绛绡衣,踏七彩祥云缓缓而来。 自蚩尤与黄帝大战之后,她便隐于九天之上,不再过问任何事,此时前来,虽依旧是那慈面善目,却隐隐带有怒气。 “崇华,你可知错?”九天玄女娘娘立于祥云之上,沉声问道。 崇华金眸一扫,面色不变,嘴角带起一抹冷笑:“不知。” “私动昆仑镜亦是大错,昆仑镜异动,凶兽饕餮冲破封印重返人间。人间遭此大劫,仅因你个人私欲。你身为天神,却置天地间黎民苍生于不顾,还不悔错?” “我并不觉我有错。”那人淡淡说道,缓缓低下头,再次抬起来便亦是一脸坚定与狠绝:“我眼里容得下的不过一人而已,黎民苍生与我何干!” “大胆!尚不知悔改,竟视天下苍生于无物!”九天玄女怒喝道,一抬手便一道金光冲到了崇华手中:“现命你返至凡间寻找饕餮重新封印,否则别怪吾不念旧情!” 崇华天君兀自沉默。九天玄女娘娘望着他那个样子,叹了口气,温声道:“天命自有定数,你大可不必如此自损修为啊。” 崇华怔怔的望着手里那一面泛金光、镶有七彩异石的圆菱镜,半晌方才沉声道:“这些,原本都不必发生的。” 九天玄女娘娘望着他一头华发,也不多语,转身离去。 崇华站在赫连天宫外,望着被云雾笼罩的升云梯,兀自出神。 青岚坐在洞中看着窗外不再意气飞扬,又满头华发的崇华,嘴角微微扬起道:“闻乡走了?” 崇华不答,只是抬手解去洞口的封印,青岚手脚上的金镣应声而落。 青岚一愣,随即笑了,看他转身要走,朝着他背影大喊道:“我不会感谢你的,这次,我一定比你先找到他。” 崇华身形一顿,随即转头,眉间红云印上红光隐隐流动,金眸熠熠生辉:“他是我的。” 青岚冷笑。不再反驳,便见那人急急驾云离去。 之后,便是漫长的奔波与等待。 自古以来,亡魂归所便是地府,生魂或者死魄,亦或是孤魂野鬼,只要有轮回的魂魄,便由地府所辖管。只是地府阴气森森,孤魂恶鬼云集,向来为天界众仙所不屑,更何况是要入地府去走一遭?平白叫仙身上沾了晦气。 崇华顾不得许多,急急驾云前去。是有希望的,不是吗?他在昆仑镜里见得皓天珠护着他往往生界去了,便是堕入了轮回。 地府果如他心总所想的样子,阴气缭绕,久久不散,忘川河奔腾不息,里头哀叫连连,人骨翻涌,头骨倏的伸出水面,桀桀怪笑几声便被浪头打将下去,复又是哀嚎声。 忘川河里多是前世作恶多端已转生不得的恶鬼与怨魂,前世作恶太多,便永世不得超生,只得在这滚滚的忘川河中,洗刷自己的罪恶。 崇华足尖一点,踏浪而去,倏的河中伸出一只白骨森森的手抓住他的脚踝,一只白骨森森的头颅浮出水面,仅剩的一只眼珠定定的看着他,森森牙关开阖发出桀桀怪笑:“咯咯咯……”笑声让人听了毛骨悚然。 “主子,主子……”凄厉的鬼叫声,倏的传来一声一声清淡而温柔的轻唤。 崇华身躯一震,屏息聆听。 “主子,主子啊……”那声音反反复复的回荡在耳边,时远时近,飘飘忽忽的久久不散。 脚踝被抓紧,倏而缓缓的往下拉,竟快要被拉到了河里,鲜红如血的忘川河水沾上,衣角便化为青烟逝去,崇华仍似毫未察觉,依旧站在河中央仔细侧耳去听。 “主子,主子……下来吧,下来陪我啊……咯咯咯咯……”那声音温柔的说着,最后带着森然的怪笑声,头骨从下飞起竟似要扑到崇华身上去。 “放肆!”崇华猛然回神,面色一沉,手指飞快结了个法印,脚上紧紧抓住的白骨应声而碎,那些聚集在他四周的怨魂尖叫着逃离,尚不及散去便被一道金光狠狠撕裂开来,崇华广袖一挥,便朝对岸掠去。 守门的鬼卒们不敢上前,只见高耸紧闭的青黑地府大门缓缓开启,围绕在上的森森鬼气与青雾缓缓散去,阎罗王急急迎上,见着天君便拜倒在地:“见过崇华天君。” 崇华点点头,昂首走入殿中,殿中分站两边的牛头马面与黑白无常均连大气也不敢出的垂首而立,阎罗王行至身旁,黑色王冠上垂珠碰撞到一起,叮咚作响,如玉的脸庞上罩着一股浓重的死气,苍白得毫无血色。他垂首作揖,行了一礼方才问道:“不知天君驾到,所为何事?” “我来找人。”金色的眼眸无一丝波澜,薄唇紧紧抿起。 阎罗王复而走上桌台坐定,翻开生死轮回簿册,问道:“天君要找的是何人?可有生辰八字或者其他……” 崇华伸手从怀中拿出写有闻乡生辰八字的字条轻手一挥,便到了案台上。阎罗王拿过一看,面色一沉道:“此人乃已褪去凡胎?” “是。”崇华眉头一紧,问道:“可有不妥?” 被他冷冷的盯着,阎罗王不由得背后升起一股冷意,顿时擦了擦脸上的冷汗道:“这些人的魂魄不在地府管辖之内,生死薄上更无记载……”又望了望脸色越来越黑的天君缩了缩头说道:“更何况强制脱除魂魄烙印,还不知转不转得了世……” 崇华的心倏的往下一坠,脸上升起几分杀意,金眸冷冷的瞪着他。 “魂魄烙了印本就比较脆弱的,多半会灰飞烟灭,能转世也不见得有什么好命格。”他翻了翻生死薄,嘴里嘟囔着说道。 崇华听完飞身疾上,身影一闪,执剑直指阎罗王的脖子,脸上一派肃杀之意:“你再说一遍?” 阎罗王吓得冷汗直流,顷刻之间背上亦是湿淋淋一片,他急急说道:“天君饶命,这个我也无法,这超脱三界的魂魄本就不该我来管的,纵是杀了我,这也……” 崇华心一沉,收回长剑,转身跌跌撞撞往门外走去。身后,地府大门缓缓合起。 阎罗王见他走了,方才松了一口气,旁边黑白无常走上前来道:“王上,天君如此,是否该禀报玉帝,将他……” “他个什么?”阎罗王破口大骂:“放肆!崇华天君纵是杀了我,天地也不会问罪于他知道吗?”阎罗王望着紧闭的地府大门,喃喃自语道:“不过是一凡人……为何?” 16、寻与忘 天宫内依旧清冷安静,白玉砖光洁如镜,倒影着一个一个灰青色的身影,急匆匆走过,一个又一个的。细细望去,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些惊恐,脚步放得不呢个再轻,心惊胆战的神情。 一个天奴轻手轻脚的端着玉盘,上头放置着冒着丝丝热气的盖碗,轻手轻脚的绕过明湖,走过长廊,便到了殿外轻声唤道:“主子,茶。”语气恭敬,声线微微颤抖,里头还含着几丝惊恐。 走进殿中便见两只兽形炉内升起冉冉轻烟,里头燃着甘甜醒脑的龙涎香,但扑鼻而来的却是一阵大大的酒味儿。 天奴小心的走了进去,地上满是东倒西歪的空酒坛,撩起了层层红纱幔,只见榻上斜卧一人,一头白发上不束龙冠,就这样凌乱的披散着,黑衣松散,胸膛大敞,一双半阖的言呆呆的望着前方的不知名处,全然没了平日里的高贵样子。 绕过散落一地的黑子白棋,轻手轻脚将茶放上了榻上小桌,便急忙转身退了出去,轻轻将门带上后方才松了口气,心有余悸的望了望朱红色的描金花大门,便急忙走远,逃离一般急匆匆的脚步。还好还好,主子没法脾气,总算捡回了一条命。天君的性格越来越喜怒无常,一不小心就惹恼了他,平端的叫人拉出去重罚,前几日一个天奴将茶盅打碎,便被天君叫人拉出去打了个半死拖了回来……哎呀呀,吓死人了,这差事,越发难当了。 脚步声逐渐远去,又是一片死寂。崇华抬起头,金眸内布满血丝,目光毫无焦距的扫视着房里的一切。还是一样的装饰,大大的红纱幔依旧挂在那里,紫金兽形炉内依旧燃着淡淡的龙涎香,缺了一角的寒玉方桌上摆着自己喝惯了的绮罗绿,依旧是那古藤天木棋盘……,他望了望散落在地的黑子白棋,黑黑白白交错,杂乱的散落开来,闪着幽幽光亮。倏的幻化成了一只手,细细瘦瘦的,骨节分明,手指上还有淡淡的伤痕,将棋子一颗一颗的拾起,然后灰青色衣摆飘动,兀自向他走了过来。他笑着伸出手,去抓那抹虚幻,却倏的化为光尘,再也不见。棋子依旧安安静静的躺在原处,泛着冷光,竟像晃疼了他的双眼,直达心脏的疼痛。 他不在了。崇华苦笑,抓起手中的酒坛灌了一大口酒,随即抬起头望着梁柱发怔。 他想起那日那平静又无奈的口气,粉色的唇一张一合:“就当是我骗你吧。”像是对一个无理任性的孩子说的话语,却带着决绝。含不留恋的扯下衣袖,幡然而去。 却连他悔过的机会也不愿给了。 他倏的抓起散落在旁的一件墨色外袍,宝贝似的搂到了怀里。羽墨罗面料光滑如水,上面金线绣着的龙纹依旧栩栩如生,他轻轻将头覆了上去,金眸紧阖,嘴里喃喃道:“闻乡。”温柔的语气,像是怕惊醒了什么似的轻柔。 他没有留下很多他的东西,箱子里头那几件穿旧了的青灰色奴衣被崇华小心的收了起来,那块摔坏了的龙纹玉,也被小心的收到精致的锦盒中,用小金锁锁住,再也不敢碰触。看见就会想起自己那日是如何对待他的,心里满是痛苦。那日他绝望的眼,自己竟然装作看不见一般忽略掉了。 就连这些东西,都是属于来赫连天宫之后的物品。他的前世今生,竟像来时一般,什么都没有留给自己。不由得心里更加空洞,尖锐的风似在胸腔内肆虐,一下一下刮着心脏,疼的他叫不出声来。 闻乡,纵是后悔了,你可愿意原谅?他抓着那件衣服,头颅深深的埋了进去。 那样倔强的人,不会原谅的吧? 不原谅也无碍,好好活着便好,真的,我不会再强迫你做什么了。他掐指一算,如往常一般还是空白,心中的悲伤倏的又放大了。 日子便这样一天一天的流逝,廊外的花开了又落,落了又开出新的花。崇华仍一日又一日的喝着酒,发着呆。 九天玄女娘娘派来的仙鹤童子打开寝殿门,一阵铺天盖地的酒味儿便向他袭来,纵是再冷淡平静的脸孔上,不由得带了一丝几欲作呕的神情,他缓缓抬手,一张纸条朝崇华飞去,他挥了挥衣袖,似是想要挥散那源源不断的酒臭味,开口道:“娘娘说,再也看不得你这副样子,有皓天珠护着躲过了冤魂缠绕,他这一生虽不是大富大贵,但也无凶无灾。不过这凡人魂魄太弱,投胎至凡间也不是什么长寿之人,轮回一次,魂魄便散几分。娘娘还要我带句话给天君,天命自有定数,强求无用。”说完便化作一抹金光,倏的掠向九天而去。 手里是闻乡的八字,他小心的捧在手里,静静看着。 终于盼到了。 许久,便小心的收好放至怀中,眉间的红云印依旧熠熠生辉。他咧嘴一笑,金光自眼中细碎的散开来。 根据纸张上面的八字,轻易便算出了那魂魄的生处。 那是一个小村庄,低低的茅草屋子散落着分布在青色的山水间。他隐去身形站在村头,看着三三两两的凡人穿透他的身体而去,脸上或带着笑,或带着怒,几个几个走在一起,讨论着村子里发生的事情。 “隔壁王癞头娶了房新媳妇,那个漂亮哟,腰扭得……” “苏家不是得了曾孙吗?等下还得去喝满月酒哟!”一个人肩上背着锄头,乐呵呵的说道:“我媳妇儿先去了,苏老太德高望重,去晚了怕失了礼数。” “哟,忘了这碴,赶紧走。”两个人急急忙忙走了。 他穿过长长的街巷,巷子里热热闹闹的摆着长长的流水席,顺着流水席一直往里走,便到了屋前,他抿着薄唇站在那里,踌躇着不敢再向前。 他还记不记得自己?还会不会原谅自己呢? 旁边有小孩子指着他道:“那人在发光啊。” 旁边母亲一筷子打上手掌,怒道:“别乱说!”复又好奇的打量着那个气度不凡的黑色身影。 旁边的人哄笑着,吵闹着,热热闹闹的院子里,一片欢声笑语。他缓缓抬脚走进去。 主桌摆在里边最前头,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正抱着他向四周道贺的人回谢,他却睡着,粉嫩的小嘴里还含着自己的手指,睡的安详。 他一步一步的走近,周围的人都好奇的望着他,他仿若不觉,直直的伸过手去将他抱到自己怀里,软软的身体那么小,还带着淡淡的奶香味,脆弱的随手一弄便不见了。 “闻乡……”他轻轻的唤着,金眸里倏的涌上了万千情绪,接着便掉下泪来,一滴一滴的滴落到他的小脸上,眼里的冰冷不再,全是破碎的温柔:“闻乡啊……” 孩子猛然被惊醒,倏的大声啼哭了起来,小小的手脚胡乱挥舞,挣扎着想要逃开。 “闻乡,我是崇华啊……闻乡,是崇华啊……”他慌乱的将他紧紧抱在怀里,一脸痛苦,轻声说道:“我错了……当初是我不该……闻乡,闻乡,我后悔了……真的,对不起……闻乡……” 仍是满满的拒绝甚至还带一丝害怕,他兀自哭着,尖细的声音仿佛要哭岔气了一般。不顾他的挣扎与拒绝,崇华温柔的望着他,轻声道:“我知道你是骗我的,你喜欢我,你不会离开我的。” 他仍旧哭着,大大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崇华小心的擦去他小脸上的泪:“没事的,我不会让你烟消云散的……我们重新开始……重新开始啊闻乡……” 哭声依旧一阵盖过一阵,他听到心里蓦然一痛,轻轻的拍着他的身子道:“不要哭了,闻乡……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原谅我……” 话音未落,众人便觉金光一闪,刚才的神秘黑衣男子与苏家小曾孙均已不见。 苏家老太见此,倏的跪了下来哭叫道:“我的孙儿啊……这是造的什么孽哟……” 17、白驹过隙,时光荏苒 赫连天宫外依旧是云雾缭绕,那洁白如玉的升云梯没见有一个凡人爬上来过。而宫内,依旧冷清,安静。 幼时,他很排斥自己的靠近,只要一抱他、或者靠近他便撕心裂肺地哭闹不止,哭的像似要断了气一般,脆弱的小身板一抽一抽的,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渐渐长大,他有自己意识与能力了,便拒绝接近一切来自崇华的东西,沾染上他的气味了的东西便躲得远远的,瞪大着那双惊恐的双眼,死死咬住唇不说话,一脸倔强的神色。 在旁人面前,他很乖,很听话,如从前的性子一般随和,让人亲近。只要他崇华出现在视线,立即便如见着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飞快的跑掉。崇华无奈,只得站在远处,躲着看着,看着他慢慢长大,时间慢慢流逝,看着他的魂魄越来越弱,生命线越来越淡。 很无能为力的感觉。 他又想起了那个仙鹤童子说的话:“凡人魂魄太弱,投胎至凡间也不是什么长寿之人,轮回一次,魂魄便散几分……”散几分,那魂魄一世又一世的轮回,直至不能再散了,便灰飞烟灭。 灰飞烟灭了,我怎么办?闻乡,你没了,要我怎么办?他痛苦的闭上眼,一脸悲怆。 长大八岁时,渐渐觉得崇华似乎无意伤害他,也会试着慢慢靠近,在崇华站得远远的望着他时,还会回望一眼,虽不是那种缱绻缠绵的目光,起码不再带有惊恐与厌恶。 崇华教他读书写字,大手抓着他的小手时,那细白的小手还会微微颤抖,他苦笑着,装作看不见,手把手的教他写下各种字,有一天,颤抖着抓着他的双手执笔在纸上写下“崇华”二字,最后一笔还未写完,便听他大叫一声,黑黑的眼珠里蓄满恐慌,将笔一丢,挣开跑掉了。那浓浓晕开在纸上的墨,竟像似一张大大的正在嘲笑他的嘴。 此后,便又是疏离。 偶尔在他熟睡时伸指去眉心探他的魂魄,他的眉心也会微微皱起,似是不安的那种神情,无声的拒绝。魂魄的光一日不如一日,生命线飘忽不定,仿似要断了一般。 时间如白驹过隙般匆匆过去,崇华再也忍不住,将他一把抱紧,他不再挣扎,却身体僵硬。 “我该怎么办啊……”他轻轻的说着,语气淡的像随风飘去了一般轻,那么悲伤。 他或许已经完全忘记了他,但是他那满满的拒绝却又让他想着,他定是还记得的罢?却又不想他再记得那些事情,从前自己的伤害与折辱,不记得似乎更好一些,不是吗?他现在只是排斥而已,没关系,总比漠然、与视而不见要好一点,还是有机会的。 “闻乡,应我一声可好?” 那人坐在他身边,淡淡的转头望着他,依旧是那熟悉的眉眼,脸上俱是疑惑。 “算了,答应不为难你的。” “是,主子……”依旧是淡淡顺从的语气,崇华一愣,随后一脸的不知所措,望着那双迷茫的眼,金眸里满是悲伤,说出口的话里带着哽咽:“不要回这句,别回这句。” 他去阴间跑了一次,想为他续上阳寿。阎罗王翻开那厚厚的生死薄,怎么找却也找不到他的名字与只言片语,阖上簿册,对天君叹了口气:“此人魂魄是从敛镜台上侥幸逃脱来的,便是跳脱了三界,不受我管辖之内。纵是另行造册加上阳寿,也是枉然。” 天君便一脸痛苦,再不强求,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那阴气森森的大殿。 回去后便抱着他,一言不发的坐在庭院的阶梯上,看落花飘下,看树叶落下。这是闻乡从前最喜欢做的事,一个人,淡淡的坐到阶梯上,不发一言,若是无事,有时可以无端的坐上一天。 他想着各种法子为他炼仙丹,翻阅了很多上古天书,典藏佛籍,想着能为他续下哪怕一点点光阴也好。天不尽人意,终究魂魄越来越弱。 “闻乡,还记得凡间么?”他站在他的身后,望着那淡青色的背影。 那人没有搭话,甚至连动都没有动。 崇华望了他半晌,走上前去,坐到他身边道:“从前,你也是凡人。” 闻乡只淡淡的望了他一眼,不说话。 他也不恼,只是自顾自的说着:“天宫外是升云梯,可以通往凡间,那时……”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他也不再说下去,两人便又是沉默。 他若是记得,便会恨自己,现在他已经不记得了,自己又何必说起那些事呢?他望了望身旁那抹青灰色的人影,平静的脸上无一丝波澜与表情。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至少不再对他避如蛇蝎了。 一日,青岚造访。 刚走进院子便看见那抹淡青色的人影坐在台阶,一动不动。青岚朝他走了几步,试探性的喊道:“闻乡?” “他不记得了。”旁边一个声音冷冷的回答道,银光一闪,那墨色的身影便到了自己跟前,华发飞扬,金眸里满是不悦:“你来做什么?” 青岚气哼哼的抬起头,趾高气扬道:“我来看闻乡,关你什么事?”复又蹲下身来,望着那人说道:“闻乡,你倒是说话啊。” 那人转头,定定的望着他,眼里面全是疑惑。 旁边传来一声嗤笑,似是嘲笑他的自不量力,青岚不理会,握着那人的手细细察看:“还是这么瘦,天天没给你饭吃还是怎么呢?都不长肉啊……” 倏的又从怀里掏出一件物品放到他手里,说道:“还记不记得啊?我送给你的东西。” “我送你的还有那个瑶铃啊。”他想了想又说道:“可能你也不记得那个瑶铃了,你看啊,就是那种小小的铃铛,金色的那种,施了法,还能变小孩儿呢……” 一个色彩斑斓的蝴蝶,用面成捏的。静静的躺在他的手心,有什么东西好像在他脑海一闪而过。 “青岚……”他轻声唤道,带着不确定的口气。 崇华听见,心脏倏的一痛。 “哎呀!我就说嘛!你怎么可能忘记我啊,闻乡,可算记得我了,高兴坏了高兴坏了!”青岚一拍大腿,青灰色的眼里满是欣喜,他一把拉起闻乡,就朝外面走,一边嘟囔道:“好了,记起我了,跟我走啊,哈哈哈。” 转头一看,手上什么都没有,那人竟被崇华紧紧地抱在怀里,不由得跳脚:“崇华!你说话不算数!他应该跟我走的!” “他已经不是从前的闻乡,从前说过的话,自然做不得数。”崇华开口,冷冷说道,也不管他是怎样的反应,便抱他在怀里,转身走了。 青岚急急飞身追来说道:“别想抵赖,他刚刚唤了我的名!” 崇华站定,嘴角啜起一抹冷笑,衣袖一挥,面前却已经升起一面无形的光墙,将他隔开很远:“唤你名又如何?” “你无耻,从前如此,现在还如此!”青岚跳脚大骂,却无可奈何。他打不过崇华天君。 他只得看着那人渐渐远去消失不见。 18、忆往昔 浑浑噩噩的过了几日,脑子里是一片混乱。 脑海里浮现的东西越来越多,有时看着院子里的琼花也会闪过一些片段,断断续续的浮现,想要想清楚,却头痛欲裂。 那日青岚的话还犹然在耳,:你说话不算数,他应该跟我走的!为何应该跟他走?什么说话不算数?想着想着忽然眼前浮现出一个人影,穿着自己一样的衣服,有着自己一样的面容,在一个小院子里跟那人说话,好不开心。却又看见很多人走来走去,他将一只面做的蝴蝶放到他的手里,还笑着说了些什么…… 脑海里还会浮现一个淡紫色的身影,衣袂翻飞,美丽的脸上是浓重的悲伤与眼泪,红唇轻启,却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到最后,那张精致的脸上全是怨恨与不甘。 有时候会突然迷迷糊糊的听见一个带着嘲讽的声音在耳边回荡着:“你喜欢我……你想走?……你喜欢我……”一双金色的眸冷冷的盯着他,似是万年冰雪一般,渗透至骨髓的寒冷,慢慢的,心脏涌上来的疼痛快要将他淹没。 他越来越不爱说话,越来越沉默。总是一个人静静的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没由来的叫崇华看了胆战心惊,自那次起,崇华便在天宫外设下结界,阻止青岚进来,但终究心里莫名而起的心悸提醒着他,仿佛要发生一些什么了。 终有一天,崇华夜里惊醒过来,怀里却空空荡荡的。 急忙起身寻找,双目扫视寝殿,西榻那一角的箱子已经被打开,灰青色泛白的旧衣散落在地上,他静静的站在那里,他眼睛死死的盯着榻上那张缺了一角的寒玉桌,手里紧紧的抓着一把棋子,不发一语,只是泪流满面。 崇华伸出手去想抚摸他,却被不露痕迹的躲开退至一旁。 似乎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 “闻乡……”他轻声唤道。 只见那人缓缓抬手擦干脸上的泪,手掌摊开,棋子掉到地上叮咚作响,一下一下的敲打着崇华的心脏。那人缓缓垂下头,躬身道:“是,主子。” 听到这句话,崇华怔怔的站在那里,瞪大了金眸望着垂头的他。总会有这么一天的,崇华以前想着,一心祈祷这一天慢些来才好,为何,来得如此仓促,平端的叫他无比狼狈。 “崇华天君。”闻乡抬起头,看着站在那里的他,缓缓说道:“我……” “你身子不好,早点休息,我,我这就出去。”说完不等他反应,便已经闪身离去。 闻乡看着他狼狈逃开的身影,叹了口气。 总归知道结果的,又何必呢?这样子,越发的拉扯不清了。 第二天,不见崇华的身影。 第三天,也不见他身影。 …… 闻乡忍不住去寻找。寝殿中,长廊内,花园里,明湖边……皆没有那抹墨色身影。扯过一个天奴问,那天奴也是茫然摇头。 终有一天,他走到了自己曾经住的地方,崇华呆呆的坐在石凳上,悲伤的望着站在院门前的他。 “主子。”他垂首轻声唤道。一抬头便看见他那一头刺眼的白发,不由得又怔住了:“主子,你的头发……” 崇华转头望着散落肩上的华发,苦笑道:“窥了天命,便是如此。” “天命不可违,主子为何要窥天命?”他喃喃问道。 崇华起身一笑,眼里金光散开,似细碎的星光:“大抵是不高兴了吧,你也知道……我这性格阴晴不定。” 闻乡淡淡转头,闷声道:“也是。”说完便抬脚走了。 几千年以来默默地喜欢,一朝夕之间被摔得支离破碎,何必弥补呢?对待感情,给一巴掌再给颗糖,未免太儿戏了一些罢?闻乡想着,苦笑了起来,抬头望着天宫上头缭绕着的云雾,却想起了那一头毫无神采的华发,手指缓缓收紧,攥成一个拳头,指甲狠狠的掐着自己的掌心。 崇华依旧坐在他身旁,陪他看着落花。 “我只有几年的寿命了吧?”他问道,似吁叹:“几年后又轮回,你便又如此?” 崇华不说话,嘴唇紧紧抿着,抬手去探他的眉心,心脏一紧,那魂魄的光亮,黯淡下去了不少。 “主子,我们从未好好说过话。” “是……”崇华轻轻揽过他的头,靠到了自己胸前:“我从未心平气和的跟你说过话。” “……” “我一直都在伤害你……” “主子是主子。” “你总是待青岚很好很好,却……”下半句却再也说不出口,崇华苦笑道:“我是不是从来都没有好好待过你?” 闻乡不说话,眼睛却紧紧闭了起来。 崇华似是明白了些什么,握住他的手,十指紧扣。心里的疼痛骤然放大。 很久很久以前,他站在廊前看到他与青岚亲近的交谈,淡淡的眉眼满是笑意,连那嘴角都是欢快的扬起来的。他从未在他面前笑过。在他面前,总是垂着头,看不到表情,偶尔抬头看着他,也是一脸恭顺,不悲不喜的。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他的疏离呢?从他答应青岚要走的那一刻,他没由来的惊慌,他魂魄被打上印记后那一脸的痛苦与不甘愿,他逃也似的一瘸一拐走下云梯,这一切的一切,自己还是未曾有悔恨。直到他义无反顾的扯开衣袖,绝望的跳下了敛镜台,他没有来得心痛,与那胸腔内的恐慌告诉他,他后悔了。 从前,总认为他是离不开自己的。对他发怒,打碎茶盅便随手一巴掌或者挥袖将他摔出去,自己看在眼里总觉得泄恨了一样,既然眼中没有自己,就给你点颜色看看好了。看着他一脸的绝望与不甘,自己竟觉得很安心,心里想着,你反正离不开我的,我才是你主子,哼,不甘愿也得留在我身边。看着他急急坠落返生渊口下的身影,他慌乱了,不是说不离开么?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我是你主子啊……这才想到,自己从来都把他放在低他一等的位子上。 对他做的一切,一点都不公平。 “待来生,你还愿不愿意见我?”他将下颌轻轻的抵在他的头上,轻声问道。 风吹过庭院,吹着粉粉嫩嫩的花瓣轻飞。 “会吧。”半晌,他听见胸前那人淡淡说道。 窗外,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翻起一片生机勃勃的绿浪。 19、饕餮 时光飞逝,日月如梭。 阎罗王望着那抹坐在对面的墨色人影,手朝前在棋盘上放下一枚黑子。 还记得初见天君时,他拔剑相向的指着自己的脖子,一脸肃杀之气,如今……唉,只怕天界众神若看见这幅景象下巴都要掉下来了罢。尊贵的天君竟不顾身份,跑来这阴森森的冥殿与他下棋。 “凡人魂魄如何修复?”崇华淡淡的问道,拿起手边的那杯茶,喝了一口,随即眉头紧皱。他不喜欢喝冥界的茶,总觉得有股子怪味儿。 “天君,天命不可违,何必呢?”阎罗王叹了口气,秀挺的眉轻轻皱起,他的手虚空一晃,凭空多了一本小册子,翻开来,上面记载着各个神仙的命格与劫难。他口里念念有词,不出须臾,书页急速翻动起来,停下来了。他看了看,皱眉:“天君,逆天命的后果可不是谁都担得起的。” “那又如何?”那人嘴角扯起一抹冷笑,纵是灰飞烟灭,那又如何? 阎罗王顿时被这句话噎住,随后叹了口气,多说无益,他愿意用真气延着那凡人的魂魄,自己不过是一介阎王,何须多言?随后收起手中的册子,冷声道:“好吧,我就帮你这次。” 崇华挑起好看的眉,一脸玩味道:“终于肯说了?” 阎罗王尴尬的咳了几声,道:“也不是全无办法,只是危险而已。”他手一挥,两人上空出现了一个灵动的画面,上面是浓浓的黑色烟雾,隐约可见烟雾中藏有一个轮廓,似兽,看不清楚。 “此乃上古凶兽,饕餮,你也应该认得。”他手指朝画面虚空一点,浓浓的黑雾散开来,崇华终于看清了全貌。 一双巨目炯炯有神,鼻梁凸出,头上一双内勾似羊角一样长长的犄角;巨嘴大张,利齿如锯,嘴略弯曲内勾,嘴唇紧锁,正面盘踞着,青黑色的巨大身躯拱起,上面有着如虎一般的体纹,周身黑云缭绕,一对利爪,像虎爪,两侧一对飞翼。 “本来我也不想告诉你的,饕餮上古凶兽之一,与它硬拼必死无疑。”他托起下巴,好笑的望着那冰山似的天君,缓缓道:“它的角便是可以用来修补那魂魄,不管是神仙或者凡人,只是它脾气不好,不见得会给你,况且被封印在昆仑山下,你纵是进去了,怕也出不来。” 崇华冷笑,不再言语,站起身来便走了出去。 “喂喂,这棋还没下完呐。”后面那人喊道。 墨色身影很快消失在青灰色的大门前,风中淡淡的声音传来,语气里还夹杂着一丝嘲笑:“不必再下,你已经输了。” 崇华站在云头,金眸定定望着手上的铜镜,铜镜上精光熠熠,波纹流动,似水一般,不一会儿便显出一个画面来,崇华看罢,冷笑一声,随后驾云而去。 古语有云,餮者,其形阔大,头首前有双犄,得以食之,方可救生魂,肉白骨,得道升仙。 崇华冷冷的望着那个蛰伏在角落里一动不动的黑衣男子,身上所穿的粗浅布料衣裳已经破了好几道口子,伤口微微向外渗着血。黑眸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眼里全是凶狠。 “饕餮。”他抬起剑尖,冷冷的指向他:“你选吧,自己给我,还是我杀了你?” 旁边那个灰色人影倏的扑了过来,张开双臂挡到了黑衣男子面前大声道:“不要杀他,不要。”大大的眼睛里全是惊恐,但还是毫不退缩的挡着。 黑衣男子拨开他,将他护到身后,沉声道:“你想怎样?” 崇华望着他,金眸里满是冷意:“我要你一角。” “要我角做什么?”黑衣男子冷哼:“凭你也配?” 崇华冷笑,一挥剑,他的身上倏的多了一道大大的伤口,血倏的喷溅了出来,黑衣男子咬牙两手撑地,恶狠狠地望着他,那目光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我没耐心。”崇华缓缓说道,左手上剑锋一转,指向了他身后那个小小的身影,金眸微微眯起,道:“就先杀了他吧。” 黑衣男子倏的手指结印,淡淡的黑色光芒挡住了他们两个人,嘴里不断溢出鲜血,滴到了那黑色衣袍上面。 “还真是不知好歹。”崇华冷笑着,右手飞快结了个术印,不出半晌,那个黑色的结界便破除,那男子‘哇’的吐了一大口血。 “大黑,你怎么样?大黑……大黑你不要吓我啊……”旁边那人赶紧扶着他,脸上全是着急。 黑衣男子擦了擦嘴边的血,安抚道:“我没事,你退后,等会儿见势不妙你就跑,听见了没有?” 大眼倏的掉下泪来,那孩子哽咽着说道:“我不走,他会杀了你的,我不走,我要救你……大黑,大黑……”他紧紧的攥住他的手,用衣袖去擦他嘴角源源不断溢出的血说道:“这次,一起死好了,我不会再像从前一样了……大黑……” “我只要你一角。”崇华冷冷说道:“只要你给我,我便不杀你,与他。” 黑衣男子将那人紧紧抱到怀里,冷笑道:“你以为我会信你?趁我旧伤未愈跑来这里,只要我一个角而已?九天玄女没让你将我封印回去?嗯?崇华天君,我不信你。” 崇华收起剑,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扔到他身上,道:“信不信由你。” 黑衣男子攥到手中看了一眼,是一面古朴的铜镜,镜面泛着金光,四周镶着七色宝石,是诛邪。他眼里闪过一丝不确定,但随即说道:“我可以给你一角,但有一个条件。” 崇华金眸冷冷的看着他,道:“你说。” “从此不准再有神仙来找我或者杀我。”他沉声道,低低的笑了起来:“你也知道,若是我不愿给你,你什么也拿不到。” 崇华皱了皱眉,似乎在掂量,半晌后,便说道:“好。” 黑衣男子满意的点点头,冷峻的脸孔上带有一丝苍白,他转头朝那深灰色的人影道:“小宝,你出去等我……” 小宝轻轻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眼睛还是红红的,他担心道:“你不要紧吧,我……” “乖,很快。”他轻轻抚摸着他的鬓角,柔声道:“跟以前一样,一小会儿我就追上来了。” “大黑……”他咬咬唇,像是不确定般看了看伤痕累累的他,又看了看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的崇华,慢慢的走了出去,带上了门。 黑衣男子看着他走了出去,松了一口气,便扶着墙壁,从地上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随即手结了个法印,嘴里念念有词。不出须臾,只见他脑袋上渐渐长出了两个内勾似山羊角一般的犄角,泛着淡淡的银色光芒,他伸手从怀里摸出一把小刀,紧紧的攥在手里,冷声道:“崇华,切莫言而无信。” 见他点了点头,便也放心了下来似的,咬着牙执起手中的古朴小刀便往头上的犄角削去。 他将角递给崇华,黑眸里平静无波,周身狼狈,却带着惊人的磅礴气势,崇华望着手上那泛着淡淡银光还带着血迹的角,说道:“答应你的,自然作数。” 黑衣男子点点头,随后颤颤巍巍的走出门,门外一个灰色人影连忙搀住他,开口便骂道:“你混蛋,万一他要杀你呢?”说完还心有余悸的朝屋里看了一眼,轻声道:“大黑,这屋子又只怕住不了了,我们这上哪儿去?” 黑衣男子望着那如兔子一般的无辜大眼,好笑的揉了揉他的头发:“你做主就好。” 小宝眼睛一亮,搀住他慢慢的走远。 夜色中,那两个身影重重叠叠在一起,相互依靠着,说说笑笑走远了。崇华望着他们,心里闪过一丝苦涩。 来生,我再不会让你离开我。他紧紧攥着手中那灰色的犄角,嘴角挂一起抹笑意。 20、终章 赫连天宫外依旧是云雾缭绕的白茫茫一片。 “你倒是真看得开。”青岚喝了口茶说道,又似是在感叹,他牵起那只放在石桌上的手,手上的疤痕早已经不见了。 “真看得开啊你,闻乡,这就原谅他了啊?”青岚瘪起嘴,一脸嫌弃的神色:“臭脾气,又犟,鼻孔朝天看的,就连那道歉的话都像是说的心不甘情不愿,阴晴不定的,嘁,闷葫芦!” 闻乡抬起头,黑黑的眼珠,好笑的看着他,不说话。 “唉,我说,你说他长相俊美吧,没我好看吧?脾气呢,就更不用说了,没我好,家世什么的,好吧,我承认我打不过他,但我是天帝的小舅子,身份也是尊贵不是?我说你……看上他什么呢?” “是啊,看上他什么呢?”闻乡笑着说道,望了望墙上爬满的绿色藤蔓,又说道:“他什么都不好,我怎么就看上他呢?” 青岚顿时被噎住,目瞪口呆。 闻乡其实自己也不知道看上了他什么。要说他崇华天君,脾气倔,当初自己在他面前吃的苦头还少吗?自己这一世又一世的轮回了,看透了许多事,也想通了许多。他用自身龙气将自己的魂魄养着,又去夺了饕餮的角来修补好自己的魂魄。一世又一世过去了,高高在上的崇华天君默默的等着轮回,与他凡间重新相识相知,自己后来知道这些,未免还是会悸动。高高在上的天君,真的是在补偿着自己。 “好闻乡……”青岚握住他的手深情款款,红艳艳的嘴唇微微嘟起,倒似在撒娇一般:“青鸾殿好冷清,你都不去看我……” 闻乡看着他那个委屈十足的表情,噗哧一笑,随后淡淡道:“要不,我过段时日就去?” 青岚顿时哈哈笑了起来,还未笑完,就被一阵劲风扫过,就到了三丈外,摔得四脚朝天好不狼狈,爬起来朝那边一看,那墨色人影站在闻乡面前,顿时黑了半边脸,骂了起来:“崇华你个小人,居然偷袭!” 忽然看见那金眸里隐隐浮现着怒气,平端的叫他打了个寒颤。 输人不输阵,青岚指着他大声吼道:“有本事跟我单挑!每次都偷袭,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家伙。” 金眸一沉,手中浮出淡淡的七彩光芒。闻乡见势,拉了拉崇华衣角:“主子……” 崇华收起手,望了闻乡一眼,脸上面无表情,淡淡的说:“你们聊,我还有事。” 说罢也不等闻乡开口,便转身离去。闻乡看着他那个侧脸,诶,黑了一大半,怕是又生气了。 “哼。”青岚冷哼,一瘸一拐的揉着摔疼的屁股走了过来,指着他离去的方向道:“看见没看见没?就这破脾气,你也受得了啊?” 闻乡不说话了,只是微笑着看着他。 “我先回去了,等会姐姐又说我不务正业。”青岚拍了拍衣服上的灰,道:“对了,你还没去过我青鸾殿呢,你要不要跟我去青鸾殿看看?” 闻乡摇摇头:“你快回去吧,我这手头还有事没完,以后再去。” “也好,我走了啊。”青岚朝他挥挥手,道:“等你有空了,我带你去。” 闻乡看着那抹渐渐不见的青绿色身影,嘴角扯起了一个笑容。 刚走到寝殿外便听到了茶盅被狠狠摔碎的声音,闻乡抬脚走了进去,一个茶碗擦着他的鬓角堪堪的飞了过去,随后便见一抹墨色身影急急飞扑过来捧住他的脸细细察看:“砸到了没有?疼不疼?” 闻乡好笑的将他的手拿了下来,道:“没有,你这是怎么了,又摔东西。” “没什么。”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语气怪怪的,一声不吭的走到西榻坐下,拿后脑勺对着闻乡。 看着那带着几分孩子气的行径,闻乡是很无奈。他走到他面前,柔声道:“有什么事就说出来。” “我……”薄唇轻启,却又冷哼,闷闷转头道:“没事。” 闻乡见他不肯说,也不再说话,转身想去拿扫帚,却被身后那人拉住了手。紧紧地拉住,攥得有点疼。 “青岚上次又跟我提了要你去青鸾殿的事。”那人低声道。 闻乡转头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崇华收回手,不再言语,低下了头,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 “我没怪你的意思,我……” “主子,何必呢?”闻乡淡淡说道:“这么多年了,有些事也该透了。” 崇华不再说话,转身面朝棋盘,抬手抓起一颗白子,放上棋盘,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闻乡走过去,将那白子挪了个地方,轻声说道:“下错了。” 崇华抬起头,望向他,金色眸子里带着一丝期待,眉间火云印记的光芒黯淡了不少,却依旧熠熠生辉。 “我不会走了。”他轻轻的叹了口气,低下头道:“主子,我……” 下半句还未说完,人就被紧紧的抱到了怀里,耳边响起他的话语,里头有些不确定:“真的?” 闻乡轻轻的‘嗯’了一声,随后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压到了榻上,嘴唇被狠狠的吻上。闻乡红着脸抬起手推着他的胸膛,却被抓到手里,递到了他的唇边。沿着手背一根一根的吻上了手指,随后张开嘴,将指尖一一舔过,方才珍重的放在胸口,问道:“这次,不许骗我了。” “以后也不骗了。”闻乡红着脸,轻声说着,撇过头去不敢看他。 崇华轻笑一声,捧起他的脸,对准嘴唇便亲了下去。 “直到灰飞烟灭。”耳边传来那不再冰冷的声音,温柔的说着。隔了几日又听闻青岚上仙被天帝派去西天听佛祖讲经去了,理由是脾气过于急躁,去佛门清静之地清修几日改改脾性。 闻乡听后皱眉,道:“好好的,又罚他做什么?” 崇华冷哼,泄愤似的将手中的书扔到了榻上:“你倒是很关心他。” 闻乡一下子变了脸色,垂头躬身:“奴才告退。” 看着那抹转身离去的青灰色背影,崇华狠狠地将手中的茶盅摔到了地上,大声道:“站住!” “主子还有何吩咐?”依旧是淡淡的语气,彷如从前。 崇华望着他那样子,顿时嗓子好似被堵住一般,说不出话来了,心里头难受,却也只能闷闷的开口:“没事。” 闻乡躬身,走了出去,留下崇华抓墙挠心的好不难受。 此后,便再无一言。 “闻乡闻乡,天君喝醉酒了,你快去看看,在寝殿里发脾气呢!”一个天奴神色慌张的走到闻乡的院子大喊。 闻乡皱了皱眉。在他的印象里,天君是不轻易喝酒的,那一次醉酒到现在都隔了好几百年了…… 刚走到寝殿门口大大的酒气扑鼻而来,走进去,地上随处可见的各色碎片。闻乡皱了皱眉,撩开红纱绡便看见斜躺在床上的那抹墨色人影,怀里还抱着一个酒坛,眼睛半阖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好端端的,又喝酒做什么?”闻乡走了过去,将他手中的酒坛拿下来,放到床脚去,又去拿了条细软的帕子帮他擦着脸,嘴里嘟囔着:“酒醉伤身,也不知道少喝点……” 崇华抬起来看着他,酡红的脸上带着一丝苦笑:“醉了才会没力气去计较。” 闻乡放下帕子,坐到他身边,叹了口气:“何时主子变得如此小气?” 崇华垂下头,半阖着双眼,沉默不语。半晌又听见那声音轻声说道:“我素来肚量小。”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与失落。 话音刚落,闻乡便拉下他的头,轻轻的吻上了他的唇。 “我与他只是朋友。”闻乡轻轻说道,脸上带着一丝无奈:“而你崇华天君……”还未说完便轻声笑了起来,一脸开心。 看到他这么主动,那人一愣一愣的,然后又突然像明白过来似的带上了笑意,金眸里漾开细碎的光,继而拉过他的手,十指相扣,缓缓收紧,像宣誓一般郑重说道:“我不会让给青岚。” “是,主子。”闻乡笑着说道,头渐渐靠上了他的肩膀,然后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崇华伸手揽着他的腰,再不多言。 在一起,直至灰飞烟灭,再不分开。 天上凡间,与君相携手。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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