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赐读 中——醉年

作者:醉年  录入:08-14

 第53章

 夏天天亮的早,敞开的窗外已经阳光明媚,从躺着的地方往外头望去,就看到一片高远的天空,万里无云。耳边鸟鸣啾啾的,环境十分的宜人。 不过对于张静来说,这种宜人简直有点过头了。 后脑勺那里传来均匀的呼吸声,甚至还能感觉到阵阵的鼻息喷在自己的头发上带起发丝的跃动。脑袋下面有点硌,眼角瞥过去,发现枕着的不是枕头,而是条并不属于自己的胳膊。整个后背热乎乎的,腰上很沉,另一条不属于自己的胳膊正横在上头搂着自己的腰。 张静头皮都炸了,对于眼前的情况完全的理解不能。抓紧回忆昨天喝醉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结果发现除了痛快出汗之后的舒爽感觉之外,唯一还有明确记忆的就只有那些美味,连自己是什么时候换了贴身衣服的都不知道。 “醒了?可还头痛?若还觉得不适,也可喊馆中医生来看。”背后熟悉的嗓音传来,带着一丝倦意,应该也是刚醒。 张静都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了,慌里慌张的应了声:“不用。”就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无奈紧张过头,手脚全都不听使唤,挣了几下,人没爬起来,反而自己绊了自己,重重的摔到榻上,磕的下巴生疼。 文瑞大惊,一下子坐了起来,把张静扶住,仔细去看他有没有受伤,又伸手帮他去揉:“怎地如此不小心。” 张静欲哭无泪,挡住文瑞,自己胡乱揉了两把,先解决眼前的问题:“那个,文、文兄,你、你我……怎地……” 文瑞看他用力的揉,帮他挤了冷水的布巾来捂:“你昨晚喝醉了,我也有点上头,那池子水温又调的高了些,沐浴之后都有些体力不支,便胡乱睡下。倒是为兄睡相不佳,可曾压到贤弟?” 文瑞的这种坦荡始终是张静捉摸不透的地方,对于他来说,那就是种纯粹的具有颠覆性的力量。被文瑞如此坦然的反问,之前自己的那种慌张倒好像成了大惊小怪。 文瑞摸透了张静的脾性,看他一脸茫然的摇头,自然聪明的转移话题:“昨日泡了温泉,今日下午可以去试试冷泉。贤弟早饭想用甚?此间食物精致,要及早吩咐下去准备新鲜的上来才好,莲子粥可好?” 被文瑞三言两语绕的头晕的张静最终丢下一句:“文兄决定便是。”就跑去隔壁换衣服了,心里还嘀咕亵衣虽舒服也总归是亵衣,文兄怎地看起来一副不想换的样子,好像不太体面? 正一边想着一边胡乱扯衣服上的带子,文瑞一手搭着一件冰蚕丝的大氅推门而入:“方才忘了说,此间随意,白日里外头披这个便是。” 张静被吓一大跳,一个瞬间转身,把文瑞也吓了一跳,随即想起自己衣衫大敞,又手忙脚乱的去遮掩。好在文瑞没做什么多余的事情,虽然好像在偷笑,但总算把衣服放下就走了出去。 张静大松一口气之余,又对自己的行为十分鄙视。这么一惊一乍的,如果被夫子看到,铁定又得是一顿说。不过,如果夫子知道自己到这种地方来玩,那大概就不是被说那么轻松的了。 摇摇头,反正来都来了,再担心这些也没用。低头把亵衣带子又重新扎好,披上那件大氅。丝绸的料子触手顺滑柔软又轻便,颜色鲜艳图案繁复,穿在身上却一点也没有拘束感。 万恶的有钱人,感叹完,心情也整理好了,张静推门而出,已经把刚才醒过来时候的尴尬忘的一干二净。 文瑞不再故意刺激他,张静的日子就很好过。吃过早饭就拖着文瑞去参观昨晚泡的温泉,他后来听文瑞解释才知道,原来那池子是人工的。 一边看一边心里就不由感叹,有钱人的生活果真是别具一格,连这种东西都能仿造。据说那池子里头围起来的都是天然的温泉石,是花了大价钱从外地运来的,反正从外表看是完全看不出来那是人工制造。 为了保持水温,池下的地火管道更是四通八达,烧火的灶头在他们院子的后面,大的张静觉得自己整个人钻进去都没问题。 不过到底是灶间,没有祛热的冰块,反而有个大炉子,张静待不了一会儿就热的受不住逃了出来。联想到那些在这里工作的仆人,又开始觉得不忍。 文瑞给他宽心:“此间烧火的下人,夏日里每月所领俸银是与别人不同的,足有二十银。就譬如将军战死沙场却能博得名垂青史,做甚都是一样的。” 到了下午,文瑞又带他去泡普通的池子,也就是泉馆最出名的冷泉。 冷泉并不全是人工的,就比如他们现在泡的这个,是天然的地下水涌出形成的泉眼。就算夏日里最热的天气,那水也是触手冰凉,站在池边,甚至能看到水面上飘着一层薄雾。 张静咋舌,暗暗称奇。文瑞先带他去旁边人工的小池子里泡了一会儿,等身体温度也稍微凉下来了才来到大池子里。否则直接进去大池子,很可能会出意外。 可能是适应过的缘故,踏进大池子的时候张静倒是没觉得太冰凉。很快整个人泡到池子里,周身就被弥漫的雾气笼罩起来。 雾气很淡,不会造成视野模糊,但是却很成功的营造出一种如梦似幻的仙境般的感受。池子中心有一定的深度,张静一个猛子扎下去,两下到了对岸浮出水面,长出一口气,心底那种痛快,简直是形容不出。 文瑞也游过来,又带着一个托盘,盘里放着几串葡萄,还有蜜瓜之类,另外又有一套酒具,却是别具一格的竹制。 “冷泉冰寒,久泡寒气入体,故而要略饮些酒驱寒。但昨日观贤弟着实不胜酒力,所以愚兄今日特意命他们备了这药茶。” 张静这才知道原来那不是酒具而是茶具。端起来仔细看了一会儿,只觉得做工精致,本身带着一股清雅的淡淡香味,其它就说不出来了。 文瑞拿过杯子,他就倒了一杯出来喝。说是药茶,入口也不觉得苦,反而回味还带着丝丝的甜。半杯喝下去,就觉得从胃里蒸腾出一股暖流,缓缓的往四肢百骸涌。 浑身暖起来,被冰凉的水包围着,感觉也越发的舒适起来。池边水深很浅,水下还埋了光滑的石块,张静倒在上面,头顶蓝天白云,身下碧波清浪,整个人都飘飘然起来。 那天直到晚上回到家里,张静都还觉得皮肤上仿佛残留着那种冰凉舒爽的感觉。只是很快,当文祈趴到他怀里,勾着他的脖子,用可怜兮兮的小眼神谴责他伙同老爹一起把他抛弃了两天一夜的时候,小孩子身上带着的高体温立刻驱散了这种舒爽。 一边安抚文祈,一边和老娘絮叨着。因为对老娘和夫子,文瑞让张静说的都是自己邀请对方去王府里玩,所以老太太十分好奇王府是什么样子的,一直跟张静问个不停。 有些张静还答得出来,但是问到王府里的床是什么样子的,丫鬟漂亮不漂亮之类的问题的时候,张静就觉得各种罪恶感。 他平时去睿王府也就在书房里坐坐,顶多在花园里逛下,这些问题他哪儿知道。信口胡掰的应付着老娘,心里各种发虚纠结,心想下次是不是得跟文瑞也交流下这些事情,好应对老娘的好奇心。 夫子那边反而好过的多。老先生常年教学生,什么奇奇怪怪的花招没见过,压根就不信张静这两天是在王府里过的。 不过,年轻人也有年轻人的需求,只要不是去闯祸,偶尔装作不知道反而更好,所以他也就没有干涉。 这让张静的愧疚又深了一分,看着手里的小金牌子,思想激烈的斗争着是不是要找时候带老娘和夫子都去开开眼界。 那是文瑞在离开泉馆前让人准备的,据说拿着这牌子,张静随时可以去泉馆消暑,而且还可以带一到二人随行,而费用只要是在普通消费的范围内,一律可以减免。 当然文瑞也关照过,如果看到张静带着年龄相仿的朋友去就要去通知他一下,不过这事儿自然不会跟张静本人说了。 不过时间过的飞快,还没等张静跟自己纠结出个子丑寅卯来,月中已经到了。 对于老百姓来说,中元节相比较清明,重要性是一点不差的。张静这会儿也没了游玩的心思,家里要准备那天过节,学里则要开始准备新学府的落成典礼了。 这段时间文瑞也不得闲,中元节皇家是照例要领头大放焰口的,请高僧备酒食,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每天占据了他几乎全部时间,让他连儿子都找不到时间去看。 焰口是从十四日晚上就开始放的,持续了一天一夜,等好容易折腾完,已经是十六日清晨。想起张静十四晚上还抽空来看过,但是后来他被人喊去参加祭礼,等回来再找时已经看不到人了。 有心想去张家看看,但是连续一天两夜几乎都没怎么合眼,实在支撑不住,只能倒头去睡。一觉醒来已经过了午时,这才洗漱了往学堂去。 张静这阵子都泡在工地上。 眼看着要完工,除了帮忙驻守的兵丁,匠人是散了又一批的,眼下不过几个人还在做活,都是最后的家具打磨上漆这类事。 中元节的时候给这几个人放了假,等十六再去学里看,大概那些匠人都是城里的,倒确实没有在学府里做给鬼上香烧纸钱这些让人郁闷的事情。 张静松了口气,又绕着整片学府转了一圈,再次确定没有什么遗漏。这里的一切,甚至可以说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他亲自决定要不要使用的。 现在工人散去,新房子的感觉渐渐越来越清晰,每次在这里转悠,张静都觉得心里对这个学府有着一种强烈的归属感。 要说老房子和老学府就仿佛是从小照顾自己长大的长辈的话,那么这里,就是真正属于他自己的,他的,天地。 第54章 一边想着一边继续逛,不知不觉就转到了后面的住宿区。这里现在看来十分像个迷你的小村落,前后的四合院有十几座,大约能容纳一百名左右学生住宿。 不过明明应该空无一人的地方,现在看起来却十分热闹,颇有人来人往的感觉。张静奇怪,这地方有地方守城兵帮忙看守,谁还有胆子随便混进来?更别说量这么大了。 正想上去拖个人问,右手不远处一座院子门打开,文瑞带着小四从里头出来,张静顿时明白了。 文瑞看到张静,十分高兴,急忙过来:“贤弟屋里坐,稍时我命这些下人都来给贤弟一一过下眼。书院不日就要开张,因观贤弟似乎并未在这件事上着意,愚兄越俎代庖,还望贤弟莫怪。” 后头小四也着急慌忙的跑过来:“少爷少爷!我说要来请少爷的,结果文爷打死不让,说不要打扰你!” 张静哑然,拍了小四头一下:“你忙什么!这幅模样,倒叫人不信。” 然后不管小四鬼叫,向文瑞行礼:“多谢文兄。此事小弟原打算就原本学里那几位先支撑着。” 文瑞摆手:“你我之间,有何言谢的。你那想法本来不错,读书人也当刻苦自勉些。只是不日落成,到时席面上总要用人。临时请来的登不得大雅之堂,故而为兄才多此一举。” 张静暗叹自己果然还是经验不足,一边又谢文瑞,被文瑞一把抓住不停作揖的手,直接拖到了院子里。 刚踏进院子就听到小蚬子活力十足的喊叫:“小爷您轻点轻点!哎哎哎!” 原来文瑞把文祈也带来了,丢在院子里让小蚬子看。文祈本来天热就懒,又被迫和三伢子分开,满肚子的不乐意。眼看着爹爹一个人出去把他还丢下了,委屈劲儿上来,小蚬子就遭了殃。 小四颇有兄弟爱,连忙过去帮忙拯救小蚬子的头发。文祈越发不乐意,小嘴一瘪,眼里就漾起了水雾。文瑞还在看着他们乐,张静心疼小孩子,连忙上去抱过文祈:“不哭不哭,我们进屋吃西瓜好不好?” 文祈对张静还是比较服的,眨巴眨巴眼皮,滚下两颗大大的泪珠,但是也没再发展下去,一把搂住张静的脖子,把脸一埋,就连他老爹都不理了。 文瑞郁闷,喊了小蚬子去切西瓜,自己带头先进了门。只是虽然打算赌气也不理儿子,终究看着张静满头的汗心软,还是把文祈从张静身上扒了下来,抱到自己怀里。 坐定之后,小四倒过茶,文瑞这才开口:“贤弟,愚兄此来还有一桩事。” 这件事是比较让他头疼的。 睿王府和新学府的关系,朝里上下都是知道的,眼看着新学府落成在即,他那两位皇表弟也不知道是什么用意,各自找了说客来暗示他他们也想参加典礼。 文瑞觉得,这事儿是无论如何都必须要提前和张静商量的了。 看文瑞说的严肃,张静也紧张起来:“文兄但说不妨。” 这种事情自然不是什么可以随便乱说的事情。文瑞起身看了看屋外,把小蚬子和小四都喊到跟前,嘱咐他们去门口蹲着,别让那些帮忙洒扫整理的下人靠近。又把文祈连同半个西瓜都塞给他们,让他们带着。 回到屋子里,又仔细看过一遍周围窗外确实没人,这才开口和张静解释。 对于文瑞所说的东西张静其实听的很有点糊涂,信息量太大,他需要点时间来消化一下。而且,这种事情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个局外人?他甚至不由自主想起了刘大哥经常和自己开玩笑的那句“你知道的太多了”。 看张静不说话,文瑞也不去催他。自己去取了碗,一勺一勺的开始挖西瓜瓤,一边挖一边还耐心的把里面的瓜子去掉。 过了好一会儿张静才开口,语气十分的不确定:“文兄的意思是?” 文瑞继续科普,顺便添加进去自己想要打听的内容:“要说起来,太子殿下好武,为人率性无谓,举止间总有些粗鲁;二皇子心思缜密行为颇难揣测,然而善于经营。只是他同为兄家中李管事关系纠葛,却又令人侧目。无何此二人都得圣上青目,将来情况其实不好说,现下同时都来示好,这个……” 说到李管事张静立马想起那张笑的如沐春风却拐你没商量的脸,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那天自己是被骗的那个,却还是无法对对方产生敌意,这大概就是所谓人格魅力? “李管家人品出众,二皇子殿下乐易亲近倒也正常。只是太子同二皇子间瓜葛判断,却着实非小弟能力所及,依文兄所见,可否两位都请,或者两边都想办法回绝了吧?” “贤弟有所不知,那李秀同二皇子文歆倘只是君子之交,为兄自然不会在意。只是他二人……唉,不说也罢。” 文瑞面上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心里却开始忐忑不安起来。话已经说到这里,张静不可能不懂,而他的反应或许就要直接决定自己的选择。 其实单纯从实际操作出发的话,保文谙肯定对自己更加有利。因为文谙虽然有野心也够狠,心思却相对比较单纯,一旦他认定你是对他好的,他就会真心的待你。 然而考虑到自己对张静的那点心思,如果是文谙的话,他当年可是打死过自己府里有不清楚关系的两个书童的。如果辅佐了他,将来自己如果和张静发展的比较好,只怕就必须要另外打算了。 那么这其中张静的态度就比较重要。时至今日,很多以前想都没想过的感情都一一的在经历,对于张静,他想的更多的仅仅是如何好好的守护着对方而已。 如果张静对于这种事情本质上就十分抵触,那么将来就保持现在这样未尝也不是最好的选择。而如果是这样,那么自然还是保文谙更有利一些。 张静不可能从文瑞的话里分析出他这些弯弯绕来,他十分惊奇:“原来竟是如此?” 回忆起他刘大哥给他讲过的那些故事,心里不免升起了些同情:“那他们倒也可怜。素来男婚女嫁,却不曾有男婚男嫁之说,然则无有婚姻,终究有野合之嫌,到底于理不符。” 文瑞有些呆,一度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张静这说的是什么意思?其实他就是在说可以明媒正娶的话,就算是两个男人也无所谓?! “贤弟你……不会觉得如此行径着实的不妥么?” “确乎不妥。虽则仰慕之意发乎于情,实非人力所能左右;然则明知前途无望便当止乎于礼,一意孤行,既害自己更拖累对方。实实非君子所为!” 文瑞内心那个激动啊,自己没听错!张静真的对这样的事情并不抵触!自己的未来希望还是很大的! 不过一边三清菩萨的乱拜,一边还是听出了另外一个意思:在张静的概念里,似乎凡是不能结婚的关系,那都和流氓一样啊? “贤弟的意思,倘他能成亲,便也无妨?” 张静突然一个激灵,自己这别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了?毕竟这种事情大家的普遍看法还是比较反感的: “无论如何,终不能只看当下。而且此种事情有违纲常,确乎不妥。” 文瑞才不会被张静轻飘飘一句话打击,察言观色之下,心里那真是幸喜若狂。眼看着张静似乎领会错误开始往回缩,当然也要说点能让对方放松的: “其实愚兄倒是觉得,无论如何,只要情真意切便是。只是男女之间都多有三妻四妾,旧爱新欢,更何况……唉……” “正是!不过李管家体态风流,绝非等闲,想来他自有主见。” 眼看着张静的领会已经跑到十万八千里外头去,这似乎是开始安慰自己不用担心了?文瑞不得不把话题往回带:“贤弟的意思为兄大约清楚了,此后贤弟便不用多管,愚兄自会处置,管教新学府一帆风顺。” 这不是大话,文歆为人虽然深沉,但是懂得笼络,最会投其所好。自己如果决定了帮他,那么至少一直到他掌权后根基稳固之前,自己想要的东西,对方一定会给。 不过要让他同意可以同性婚娶,这个恐怕还得另外想办法,也不知道李秀到底在对方心里有多大的份量。眼下来看,这件事似乎反而比其它的还要麻烦些,毕竟改朝换代什么的都是正常的事情,但是让男子可以婚嫁男子,那绝对是颠覆思想的。 好在眼下这个还暂时挨不到,文瑞把去好了瓜子的西瓜瓤推到张静面前:“贤弟辛苦,略食些儿消消暑,稍时为兄让那些下人过来,都与贤弟瞧上一瞧。” 张静乐的文瑞转移话题,对于朝堂里的那些事情他基本上搞不懂也不知道要怎么去搞,而另外那个话题更是令人尴尬。文瑞愿意全盘接手,对于他来说自然是巴不得。连忙应了,又去屋外把文祈抱了回来喂他吃瓜,气氛这才舒缓起来。 第55章 进入八月,总算最闷热的日子渐渐的过去,而落成典礼的筹备也接近了尾声。张静觉得通过这次活动,他实在是大长了见识。虽然说学府的落成典礼不可能像店铺开张那样搭台唱戏放鞭炮的凑热闹,但单单一个祭孔典礼的准备也已经让百姓出身的张静瞠目结舌了。 以前书院里也每个月都有祭拜天地孔圣的仪式,笼统加起来,如果不算后头陆续来凑热闹拜拜的人,单算学里的先生和学童的话,整个仪式从请排位出来到送排位回去连打扫都算上也就半天左右。 而新学府这个,因为还算上了新学府的挂牌仪式,以及仪式之后的雅乐也就是宴席时间,从卯时就要开始,一直要到过戌时才接近尾声,中间只有午时之后略有休息。不过当然,这个表只是针对学里的完整流程,对于请来的显贵们来说,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时间还是得按他们合适的来安排。 张静从最初准备开始,看到这个时间表就已经咋舌过一次。眼下事情快要到眼前,觉得更是头晕眼花。特别五日这天,学里的祭孔典礼先移到了新学府,也算做个模拟流程。 一天下来,张静觉得十分怀疑自己在正式典礼那天里还是不是能撑得下去。这还亏得最近一个多月天天都有坚持锻炼,身体已经明显比之前强壮了不少,不然只怕早就半路倒了。 等终于人都散去,也送了钱夫子回自己的小院休息,张静退出来到了前院。抬眼看见同样在学里忙活了一天的文瑞,顿时觉得十分不好意思:“文兄可觉饥饿?我命小四去取些饮食来用。” 至于累不累之类不痛不痒的废话就算了,说了也是嘴上热闹。今天一天,文瑞操的心绝对不比自己少。 因为是第一次举办这种大型典礼,各方面的疏忽完全不可避免。学里以钱夫子为首的一干夫子要么就是年纪大了,要么就还是很清高,有很多不在礼节范围内,然而在应酬交际上却需要考虑的内容都被忽略了。 文瑞今天特意带了文宪过来,就是来看看在这些地方还缺什么,可以抓紧弥补。所以一天下来,他做的事情真要论起来,比张静只怕还是只多不少。 文宪这会儿已经揣着他家爷揪出来的各种不足地方的单子,回去安排要准备的东西要添加的人手。文瑞逗了一会儿文祈,让王姐儿把小东西抱回去睡觉,这才靠在学里前厅的廊檐下休息。听到背后张静出来问他,转过头去笑的温和: “不用麻烦,院子里还有几个瓜,我们取一个便是。啊!倘贤弟饿了,只管去用膳。莫若让小蚬子去馐味斋订上几个小菜并粥来?” 张静连忙拦住他,去抱了个西瓜。文瑞跟他一起到后头洗了切出来吃,一边就问: “愚兄有个想法,还望贤弟莫要怪罪愚兄多事。” “文兄如何如此客气,还请指教。” “不若最后这几日就让文宪过来吧,今日一见,总有些台面下的事情,非长在其间的确乎难以知晓。比如吏部侍郎乾安大人,其实吏部尚书阮大人还是他门徒,这于礼于情上的安排最为麻烦。文宪最懂其中门道,让他来帮衬着,里外都好看些。” 有了文宪的帮忙,总算到十一日文瑞做最后检查时顺利过了关。那时候学里要分到新学府这边的学生已经差不多都陆续搬了过来,钱夫子和张静等一干新老夫子也都已经在各自新院子里安顿好。 对于文瑞带着文祈一定要跟自己挤一个院子的行径,张静敢怒不敢言。不过相对的好处也很明显,吃用都明显上了几个档次不说,连日常琐事都不用自己操心。 文瑞带来的两个妈妈手脚十分麻利,整个院子不管是谁的屋子,都给收拾的整齐干净;甚至连隔壁钱夫子的院子也连带着收拾了。 “这也就是现在太忙夫子顾不上,等安定下来夫子一定会让你把她们送回家的!”张静愤愤,心里是形容不出的郁闷,果然有钱人就是很讨厌。看看,文瑞擦个手的手巾都不会自己洗! “贤弟提醒愚兄了。虽然妈妈们年纪都大,到底也是女流,确乎于夫子清誉有碍。如此看来命她们每日走做比较方便,愚兄这便去安排,不过每日多费两趟车马罢了。” 喂我不是这个意思啊!张静心里呐喊,嘴上再也不敢说出口,谁晓得文瑞又会给他歪曲成什么样子。 一眨眼的功夫,十二日就在眼前了。十一这天晚上学里都在准备第二天的典礼,到后半夜,除了钱夫子为首的一班老先生不得不休息,其他包括新入学的学生在内一共一百二十人,全都彻夜无眠。有人是忙的,有人是兴奋的。 那晚张静指挥搭礼堂的时候就深刻体会到了这种兴奋,就连那些平日里颇有些鼻子朝天的官家子弟也都时不时的凑过来问要不要借他仆从帮忙。张静好笑,最后发现回绝不完,干脆拖了文宪来处理——这些日子来他对文宪终于消除了陌生感,也不会再觉得让人家帮忙是多么麻烦人家的事情了。 八月里的天亮的很早,张静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情肯定没想到,就看到天井里开始亮堂起来,心里一下子就慌了。 文瑞这一夜也没睡,跟着里外到处看到处监督。这会儿也注意到了天亮,知道离仪式预热部分也没多少时间,再一看张静,脸都白了,知道他是紧张的,干脆拖了他回去后面办公区的小院子里: “贤弟莫要着急,文宪经验丰富,尽管放心。倒是你我,稍时还要主持典礼,趁还有时间,快些儿休息一下,免得回头神色惨淡不能见人。” 虽然知道文瑞说的有道理,自己也已经困的不行,但睡不着就是睡不着。等好容易有些迷糊,门口鞭炮声起,预示着这一天的忙碌终于开始了。 张静只觉眼睛都在发酸,用冷手巾捂了好一会儿才顺利睁开。文宪在前院,后边就留了小蚬子和小四服侍他们两个换衣服,张静连忙问:“夫子他们可都起了?” “起了,贤弟莫慌,竹叶同松枝在后院照拂,不会耽误的。其他夫子处也各个有人,断不会误事。”竹叶和松枝是文瑞从他带来的人手里挑出来的两个念过两年书的孩子,改了名字,这两天就专门服侍钱夫子。 张静心里稍微安稳一些,站直了身体方便小蚬子帮自己整理服装。小四以前也没机会接触这些繁琐礼仪中间的着装,这两天一直在跟小蚬子学,总算不是一窍不通,但也还业务生疏。文瑞干脆让小蚬子来照顾张静,他基本自己穿戴,只让小四在一边打个下手。 说来张静以前也大概听刘恺说过在大刘那个时代的祭孔礼仪传承,不过总觉得和自己这里的不太一样,繁琐的地方多了好些,时间也更长,也就没仔细去记。直到这次,对比了整套的仪式,他才意识到其实相似的地方还是极多的,可惜自己当初没有认真先学习一下。 两人衣服都还没整理完,外头就有人来通报时辰差不多,要开始先导仪式,也就是首祭。 张静连忙去看文瑞。因为年纪还不到,虽然身为书院的少东,按礼他是不能主持仪式的。但是钱夫子年纪大了,这整套繁重的仪式对于他无疑是种极大的负担,不可能让他完整的主持。所以文瑞作为书院重要的支持者,就承担了辅佐张静进行不太重要部分祭祀的责任。 注意到张静在看自己,文瑞对他微微一笑,像是安抚他一样。随后走过来挽起张静:“走吧。” 说是主祭,其实真正的司仪另有其人,是文瑞从大内里聘请来的,有好几位。张静他们出来的时候,已经都分列其位。而学里的学生们这会儿也已经都装扮整齐,在前院里列队候着了。其余礼乐之类自不必说。 不多时,以钱夫子为首的夫子教习都出来,从旧学里赶过来参加今日典礼的学生和夫子也都到齐,典礼正式开始。 其实祭礼全程都有通赞引导仪式,在各个不同环节还有不同的引导官,所以虽然名为主祭,实际上也就是跟着唱词到处走流程,只不过流程的时间比较可观。 比如第一步引导大家进入祭祀场所,张静带头第一个进了门,然后就垂手站在那里等其他人一个个进来,等到终于进入下个步骤埋毛血,已经是小半个时辰之后。 偷偷的动了动已经开始感觉僵直的双腿,想想接下来还有一整天这样的来回仪式,张静颇有种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悲壮。 文瑞站在张静右后方,看出来张静浑身僵硬,偷偷的隔着袍袖碰了碰他的手。 这种小动作虽然本身没有任何帮助,但是知道背后也有个人和自己一样被拘束着,正在试图小范围的发泄这种郁闷,这个认知让张静的心情还是略微轻松了一点,身体也终于不再那么僵硬。 首祭开始时间是在卯时,等初献完盥洗毕,时间也差不多到了辰时,正好是用早膳的时间。 因为人多,早饭的速度肯定无法快,而那些请来的达官贵人们大约巳时前后就都要到,所以任务还是很紧。大厨房早就把粥捅在大院子里摆了一溜儿,看到张静带着身后一大串人进来,马上开始往外送馒头和佐菜。 别人能好好的吃早饭,张静不行,钱夫子也不行,文瑞陪在边上,也端着饭碗,一起和大通赞再最后核对一遍一会儿会来的嘉宾名单。今天太子也要来,并且要承担很重要的一环祭礼的主祭,谁也不敢去想万一出了纰漏会怎样。 至于为什么会邀请了文谙,这是文瑞和文歆默契的地方,他也就不去跟张静说了增加张静的心理负担。钱夫子对此大约有数,心里其实很有些忐忑,但是说到底他也没有立场去妄论皇家事,只能祈祷未来能一路顺遂了。 事情多,时间过的就快,眨眼一个时辰过去,门口开始有人进来通传,各路嘉宾这就陆续的来了。 第56章 这些嘉宾,差不多都是冲的文瑞的面子,也是到今天,张静才直观的认识到“六王爷”这三个字的份量。虽然文瑞手里没实权,但他受皇帝宠是人尽皆知的,这就说明了一切。那来的各路人马基本上都是大概见见钱夫子,直接忽略张静,和文瑞则相见甚欢说不完的话。 张静暗自撇嘴,让小蚬子多准备些零食茶水在手边,文瑞这一天显然少不得辛苦,至少要确保他饿了能随时补充。 巳时三刻左右,嘉宾都到齐,文谙这才大驾光临。太子宝辇刚出城门就有兵士先来通报,于是所有人刚坐稳就又起身,整顿了衣冠出门迎接。 文瑞搀着钱夫子走在队伍最前列,一直迎出去二里地,站在大日头下等着。张静在一旁给夫子打着伞挡太阳,自己热的满脸通红。文瑞瞧着心疼却无可奈何,肚子里把文谙骂了个透。 好在文谙大约考虑到今天这一行是为的笼络人心,车架速度很快,并没有让一大帮子的人多等。而且到了地头之后他就直接下了车,和文瑞一起慢慢步行,也算给天下翰林做个表率的样子看。 一帮子官绅对他的行动自然少不了又是一顿的奉承。学里的夫子们向来自诩清流,对这种氛围都十分看不惯,但也不能得罪人,都拖拖拉拉的跟在后面,任由那些最会拍马屁的往前挤着把文谙围了起来。 因为要照顾钱夫子而没能及时从包围圈中间脱离出来的张静注意到了自家这些先生们的行为,心里咬牙:典型的不仁不义啊!亏你们还是读圣贤书的!亏你们还要教育后辈! 好在迎出去不过二里地,文谙走路速度不慢,再加上他要主持的正祭要在午时整点开始,大家也不敢耽误,很快就回了新学府内。 不多时门外鼓声起,预告典礼正式开始,第一步就是由文谙拈香,带领众人在新学府几个重要地点巡礼。虽然是刚回到学里,也没人敢耽搁,整理了下衣冠就开始列队跟在文谙身后,缓缓的开始到处里走。 文谙的主持其实也就是这个开始和后面的祭孔夫子一个环节,之后祭奠其他圣贤的环节则是由钱夫子来主持。张静不敢离开老师身边,直到读祝的时候,因为要取祝文到规定的位置上念,这才有机会转过身看一眼身后的众人。 这一眼深深的震撼了他:由文谙带头,不要说宽敞的正厅,就连面前的院子里一直到前院正屋,都跪满了人,黑压压的一片看不到队伍的末端。此时所有人都在等着读祝,虽然有数百人,但学府里却静谧的针落可闻。 奇怪而陌生的情绪突然翻涌上来,张静把这篇明明熟悉的都能背诵出来的祝文念的几次差点哽咽。所谓的使命感是不是就是这样呢?眼光下意识的向文瑞看去,却看到文瑞脑袋偷偷的抬起了一点,似乎在向自己笑。 这个笑容突然让张静安了神,心跳却加剧了。 虽然认识彼此也不过才半年,但他就是知道,不管自己想要做什么,不管有多艰难,文瑞都不会丢下自己不管。 这种感觉不需要说出口,只是在每一天的接触中,在共同应对的每一件事中,甚至在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里,就有仿佛多年累积下来的默契。 若不是仪式不允许,张静很想伸手按住自己的胸口。不知为什么,此刻的心跳如此的强烈,简直就像是要冲出来一样。 本来文瑞觉得这一天是可以安然度过的,毕竟从文谙到,到祭祀毕正式给新学府揭牌,所有人都十分捧场,也没发生突然变天啦下人闯祸之类的事件,可以说这个吉日挑的确实不错,老天爷都十分帮忙。 一直到下午大家集体恭送文谙回宫,一切都还十分的顺遂。文谙辇架离开之后,文瑞觉得自己总算可以松口气,没想到正和众人谈笑着慢慢往回走的时候,麻烦却来了。 路边出现了一架租车行来的小马车,那上头跳下来个小丫鬟,直直的跑到文瑞面前就拜:“春秋见过睿王爷,闻知今天王爷有大喜事,我们家小姐也想拜贺,无奈身份低贱,只能在此等候大人了。” 这个春秋就是当年服侍丹青的小丫鬟,文瑞在送走丹青的时候并没有让丹青带其他人一起离开,所以春秋就仍然留在了蕊香阁。只是这小丫头向来心思活泛,对此难免有些看法。 再加上反正没能跟着丹青离开就还是要卖,原本丹青走后她是一心指望自己也能混个姑娘当当的,好歹有了牌子也能多些保障。可是文瑞赎丹青时候给的很多,妈妈就另外买了更好的女孩儿回来,春秋的指望再度落了空。 等她被指派来服侍蕊珠,出头的念想就等于是被彻底断了。但她没想到的是新主子也不是个安分的,而且那么巧,正好还是撞上了文瑞。这下主婢二人算是对了味,一个心心念念要扒住文瑞这棵大树,一个则不遗余力的撺掇主子,给主子出各种主意。 那阵子文瑞正因为被人调侃是不是戒女色了,不想被人乱猜,就又固定去蕊香阁转悠。蕊珠很懂察言观色,他也怕次次换人都烦,就直接定了这一个。 只是没想到这女人心比丹青大多了,明明自己每次去都只是喝喝酒坐上两个时辰,话都不多说,但她在别的姐妹面前就特别的显得趾高气昂。自己平时不屑去理会这些事,可是看来她十分懂得得寸进尺,今天这一出一下子就踩到了自己的底线。 但眼下也不便发作,文瑞只得冷淡的摆手:“不妨,请你家小姐先回去吧。” 可惜春秋自然不会接这个茬,她又福了福,道:“我家小姐真心拜贺,还请大人过往一叙,绝不耽搁大人时间。” 蕊珠今天是和她合计好的,怎么想那新学府落成都是个大场面,文瑞不理会她们无所谓,只要能凑上这个热闹,哪怕只是给当时在场的其他人看到她和文瑞的关系,这也就赚了。毕竟吃她们这碗饭的,能够结交的权贵数量和等级都是直接和收入挂钩的。 所以当春秋在这里纠缠文瑞的时候,那边蕊珠已经下了马车,头上也没戴遮挡的斗笠,就这么盛装着站在路边的树荫下,远远看过去还颇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样子。 跟在文瑞身边的都是什么人?这种场面大家也就都心照不宣了,一个个笑呵呵的过来和文瑞拱手,先行回学里去。有个别认出了蕊珠身份的,连日后的计较也已经开始盘算。 张静之前被文谙喊到了队伍最前头很是说了会子话,对他这个年轻的少东一番表扬又一番鼓励的,结果等文谙离开,大家集体向后转,他这个本来在最前面的就成了最后一个。 同样变成了队伍最后的文瑞很快就被人群跟拉去了前面,张静周围则围上了不少自诩对朝廷动态比较有眼光的。这一来,两人中间的距离很快被拉开。 文瑞被迫停下的时候从张静的角度看过去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是蕊珠所在的地方是没有人潮阻挡视线的,所以他一眼就看到了有位窈窕的少女,正羞涩的望向队伍前方,目光的终点似乎是文瑞。 这一瞬间的感觉是张静从来没有过的,形容不出的微妙情感在胸口涌动,内心里却还有个声音在反复的说着:“一定不是这样的。” 一定不是怎样呢?张静并没有去细想,而是走快几步,想要追上文瑞。可惜还没等他走到,就看到文瑞已经出了人群,向那少女走去。 身边陆续有人走过去,不少人都发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声,也有人悄声的说笑:“睿王爷好兴致,不愧京城第一风流人物。” 张静虽然从小被钱夫子管得严,但不见得真的什么也不懂,这会儿人群的反应已经足够说明问题,只是心里憋闷的感觉却更加明显。明知道不应该多管闲事,却怎么也没办法停下向文瑞走去的脚步。 小四此时难得当了一次尽职尽责的书童,眼看着张静往文瑞那头走去,他忙不迭的上去拉扯张静:“少爷,你要去哪里?学里大人们都在等着呢,快些回去吧!” 一旁小蚬子也来帮腔:“是啊是啊,张公子先回去吧,我马上也让我们爷回去。那小娘们儿也不知道什么来路,一点规矩都不懂!”爷啊,这种事情你怎么就让它发生了呢?自求多福吧! 被两个书童一通拉扯,张静总算彻底回过神来,心里又是窘迫又是不爽,正巧就看到文瑞向自己这里看过来。而那少女则向着文瑞迎过去,走没两步,脚下一歪,人就整个靠到了文瑞身上。 眼看着文瑞也摆出一副十足惊讶的表情,张静突然觉得来气,狠狠瞪了文瑞一眼,转头就跑。 文瑞这会儿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几乎要忍不住把蕊珠掼到地下,可到底不能这么做,只能一把把人推开,匆匆应付了几句,就抽身往回走。 那蕊珠眼看着自己目的也基本达到,而且文瑞脸色也不好看,终于知道要收敛。看文瑞走的匆忙,也不敢再撒娇强留,只瞠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留恋的看。只把边上剩余几个还没回到学府里的官员勾的神魂颠倒,都感叹睿王爷真是好福气。 好福气的睿王爷现下是一肚子的气没处撒。回来之后基本上就是自由活动的时间,等日头再偏一点,请来的雅乐班子搭出台来,就是晚宴。张静以此为借口,继续把自己忙的团团转,文瑞简直逮不到他。 可话又说回来,现在人多眼杂,就算逮住他了,又怎么说呢?牵扯到蕊珠这块的,都不是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讨论的事儿啊。 想到这里,又觉得火气上涌:显然那女人并不太识相,看来以后还真不能这样图方便只点专门的一个。又或者干脆不去了?文瑞突然通透起来:自己已经不需要风流浪子的名头做掩饰了啊! 毕竟新学府这一落成,自己的政治立场其实也已经明确,接下来无论如何,是非场里是走定了。既然如此,有些该断的东西,倒不如乘早断了好。也免得留在那里,回头被人当了渠道或者把柄来要挟自己。 越想越是这个理儿,暗暗好笑自己最近也真是糊涂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么浅显的道理都非要等别人闹到自己头上了才反应过来! 主意想定,心里总算觉得稍微安定一点,只希望晚上能有机会找张静再说清吧。现在这个时机也不算太差,毕竟新学府刚落成,张静没道理完全躲开自己,而只要他们还有交流的机会,那应该总有解开误会的那天。 第57章 不过话虽如此,实际真找到机会之前文瑞还是等了足足两天。 这两天里大家普遍呈现一种新学府新气象的精神面貌,虽然都累的半死,但人人脸上喜气洋洋,精神都很足。几位新教习也被这种情绪所鼓舞,很快的融入到了新生活里来。 而在这样的前提下,张静却还没从过去的活动里完全抽身。他在督促《新学府大事记》的进程,以及整理打算出版的小册子《新学府通导》。 这两样,前者是钱夫子也希望看到诞生的学府记录性文书,还算比较有意义;后者则完全是张静的点子,用来给学府做广告用的。 新学府诞生虽然动静不小,但其实比较大的震动还是在朝堂上,在民间,更多的老百姓是保持着观望的态度。特别是新增加的技艺馆,对于平民百姓来说无疑是最有吸引力但也最拿不定主意的。 要知道“学府”这个概念在老百姓的心目中那都是圣地,现在有人告诉你在圣地里可以锯木头劈干柴杀鸡宰鹅做菜,虽然不见得人人都懂什么叫有辱斯文,但总归在大多数人心里还是很不靠谱的一件事。 甚至这次第一批的学徒里都有不少是那几位师傅本身的徒弟,带过来进修的。否则光靠直接在民间招生,只怕结果会差的让人不忍看。 针对这样的情况,张静觉得不能慢慢等名头出去再说,那是坐以待毙。必须要想办法主动出击,破除广大民众心目中学府就只能读圣贤书这一教条性约定俗成!于是《新学府通导》的设想就应运而生了。 好吧,这其实还是从刘大哥那里来的想法。这个年代的人对广告还没什么概念,但是据刘大哥说,在后世会有很多的广告,多到充斥着每个人每一天生活里的每个角落。 这是什么概念?这就意味着你无论躲在哪里,无论议不议时事,无论文化程度有多低,出现在广告里的东西你都不可能不知道! 张静当时就被震撼了,现在看看技艺馆的情况,就决定来活学活用一下。 对此文瑞除了各种支援,实际却插不上话。按他的想法,想要民众口口相传,编几个朗朗上口的童谣教给街上孩子去唱就能达到目的。 但是张静却在大张旗鼓的准备出版成品书,为此还聘请了好几位画师,从新学府落成典礼开始,把每个重要的场景都突出记录了下来。 这些图,再加上落成之后正式开始运营的学府里的日常场景的记录图,整理归类之后再配上相应的说明或者诗词,虽然画师都不是名家,最终出来的册子每页的内容看起来倒也图文并茂丰富有趣。 只是再有趣,谁会出大价钱去买这么一本东西呢?要知道书可是普通老百姓都不会随便去消耗的奢侈品。文瑞一边不解一边随手拿起几张刚出炉的新书页翻看,这一看却看出来了不同。 三张书页,两张是中规中矩的介绍,另外一张却是昨天厨房里的乌龙:有个刚入门的小学徒误把韭菜当葱切了,还把他师兄配好的每盆菜里都撒上,于是整个中午就看到他一个人守着一堆盘子往外一个个摘韭菜粒。 文瑞看的好笑,下意识去找张静问为什么这种都要记录,抬头发现张静又不见了,心里叹气,不得不转头去问旁边的画师。说来这些册子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能弄好,否则张静天天找事由能躲就躲也不是个事儿啊。 那画师见文瑞问,自然实话实说:“少东吩咐了,这册子是要做两套不同的。这是乙类里内容,因要偏重轻松贴合平时,故此都是此类杂记。” 听他这么说,文瑞又多看了几眼,这次请的几位画师都是有点年纪的老先生,勾勒神态十分到位,画上小童的表情从洋洋得意到意外吃惊到垂头丧气,活灵活现,确实挺好笑。不过一边笑,一边还是搞不懂为什么张静要弄这个。 正好,就借这个名头去堵张静去,看他能不能再躲!毕竟他做这些东西使用的也是学府里的资源,而现在这笔大帐八成都是他皇帝大舅往下拨,由他这个王爷经手,他要问详细还是很有立场的。 张静被堵住的时候果然还想找借口溜,但是文瑞抓紧时间把问题丢了出来,他不能置之不理,只好乖乖回答:“这些书册并非打算贩卖的。” 印了不卖?文瑞兴趣来了,张静肯定不会打算浪费钱就堆在家里,可是书印出来不拿来卖还能干嘛? “那却是为何要印?而且还要做成甲乙两种?” 想想自己回头报账还是要说明,张静也就不再想着开溜,而是定心给文瑞介绍了自己的广告设想。 甲种正规通导本册是打算精细制作的限量本,从内容到选纸到用墨到印刷作坊,都选用最好的。这些是专门用来送比较有份量的、同时也来参加过落成典礼的大人们。 因为甲种本身选料精致,做工精细,还有学堂里有名望的夫子们给题的词作的画,也有落成盛况时各家大人的现场纪实,无论从内容还是形式上都比较有收藏的价值,也适合士林人士拿来附庸风雅。 乙种则属于通导的编外,面对的读者群就是街上往来的普通人群,所以不会做的太高档,普通土纸批量生产就完。并且这个编外不会只做一批,而是每个月都收录当月新鲜事做上几百册,就摆在城门口人流量大的地方派发。 这就相当于新学府每个月都在印报纸给大家看,相信只要能坚持一段时间,大家对学府的认知就会更加的贴近事实,新学府的形象也会更加的亲民,那么等下一个招生季,局面应该就能打开了。 张静大致的介绍了一下,歪歪头,心里原本赌气不想再求文瑞的那点小心思又有点活动。 作为一名合格的风流王爷,文瑞的书画在本朝还是小有名气的,再加上他的身份摆在那里,就算不太喜好这一类的,也会想办法弄一副字一张画的来充门面。 本来张静想的就是通导本册请文瑞来题书名,甚至有可能的话,请他帮忙写个序或者跋。有这个名人效应,这册子就绝对不用担心送不出去,而且拿到的人还会以此为荣,也就更利于书院的宣传。 只是自打那天看到文瑞和那女子起就觉得堵心,不想见他,这个念头才被丢到了脑后。今天文瑞自己找上来,又还是一贯的和颜悦色,倒显得自己莫名其妙起来。 有心想要认个错吧,却又觉得无从认起,这怎么看都根本就是自己单方面的无理取闹。文瑞没生他气没点破他就都算是给足了面子了,难道还要自己去戳破这层?说对不起我不应该乱生气我只是自己小鸡肚肠?可是你凭什么生气?就因为人家女人缘比你好? 张静光纠结这个也纠结不清,对自己的这种心态更是不敢去多想。可惜他本来就不是心里能怎么藏得住事情的人,脑子一钻牛角尖,面上为难的神情就自动自发的出现了。 文瑞想的没这么深,但是光看张静的表情,也能推断个七七八八。一面感叹张静单纯的可爱,一面又十分感谢老天爷这么快就送机会上门,更加放柔和了声音问张静:“贤弟可是有甚为难的事情?愚兄可能帮忙否?” 既然人家都问了,张静脑袋胸口都一热,顾虑也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小弟厚颜,想求文兄的字,为《新学府通导》增色。” “这有何难,但不知贤弟想要为兄的抄写多少?” 嗯?张静呆。 抄写?合辙这位王爷是把自己当成抄书匠了么?那铁定是本朝最贵抄书匠啊!用了的话会遭天谴的吧?!一定会的吧!一紧张,心里想的下意识就全倒出来了: “不用不用!只需文兄帮忙题下书册名字便可。另外倘文兄有闲,能为此书作序,小弟更感激不尽。” “此书一共打算印多少?” 这个张静大概估算过,毕竟做人情的事,大大小小只能往多了算,不能等到用时觉得不够再急急忙忙现添,所以量倒还不少,尤其这书的制作成本绝对不会便宜:“小弟大约估算了下,起码是要三百册,但为保险起见,印有五百册比较好,只是如此一来,造价实在昂贵,故而暂时却是还未确定。” “唔,五百册,倘都要题,倒必然要耽误些时日。否则一日间写出,虽则可能,到底不好看。书法讲究神完气足,如此多量,还是分个五六日写完最佳。” 哎?张静又呆了。 文瑞话还没说完,还在继续:“作序简单,不过这个是要同其它内页一同印刷的吧?一般坊间印刷,刻印板的匠人都只粗通笔墨,或者自己尚能写的字体入人眼,却不能够将别家书法精髓体现。不然这样,为兄去内务府借几名印刷师傅来如何?横竖这也是为新学府好,开销之类贤弟自不必费心。” 虽说跟文瑞相处的久了,对于天上掉馅儿饼这种事已经有了一定的抗性,但通常文瑞也还只是出钱的多,毕竟很多事情也都是出钱就能搞定了。 这次居然主动提出不仅要出钱,还要出劳力,张静的小心肝儿现在是充满了愧疚:你看看你看看,人家对你好的实在是掏心挖肺了,你还莫名其妙的耍小脾气,做人要知恩图报,你还在忘恩负义,应该么应该么?! 越想越觉得自己不应该,可是又不知道要怎么表达出来,支支吾吾的,本来就还挺热的天,这会儿更是急出了满脑门的汗,连眼睛都湿漉漉的了,手还下意识的揪住了人家的袖子。 看的文瑞就觉得和看到儿子跟自己撒娇似的,心里那个软啊,跟化成了水似的,恨不能把人直接拖过来抱抱。可惜还得忍住,目的还没达成,不能就这么功亏一篑: “不过这些事还需费一番手脚,愚兄要同贤弟讨个赏才行。” 张静脑子里现在已经有点呈现浆糊状态,文瑞话题转的比较快,一下子也没反应过来:“啊?” 看他那样子文瑞就想笑:“莫非贤弟不愿意么?” “不是!只是小弟家贫,眼下所有也无非都是拜文兄所赐,哪有资格来赏文兄的。” 一看张静是真的有点发急,文瑞连忙安抚:“为兄玩笑而已!其实明日中秋,想请贤弟晚间一同饮酒赏月罢了。” 第58章 这个可以!可是转念一想,张静又担心了:“中秋节岂非要与家人团圆?文兄无有其它安排么?” 当然有,他皇帝大舅可是心心念念要他进宫去晚宴的,不过老人家体弱,他也会劝他尽早休息就是。 “为兄家中尚未娶亲,要说亲近家人,文祈还愈发重要些。文宪同小蚬子他们都有自己的乐子去寻,我若在家,反而拘了他们。莫非贤弟有安排不便打扰?” “这自然不是!只是明日晚间确乎要接老娘来新学府赏月……” 新学府这里落成之后大家都搬了过来,家那边就剩了老娘一个,中秋节自然是要接到新学府这边来过的。 文瑞心说真是疏忽了!张静家这个情况自己又不是不知道,居然就没考虑进去!连忙把话往回圆: “为兄的意思是,你我两家合一家过这节。明日里本也要接文祈过来,王姐儿自然要陪的,她老娘李妈妈也是有半年多不曾见女儿了,为兄便想着干脆带她一家也过来同女儿聚聚。啊,李妈妈便是为兄院中妈妈,做的一手好菜,回头让她煲莲子汤与你喝。” 一说汤张静就想起来了,馋劲儿也上来了:“如此甚好!小弟这就去安排院子,文祈那处院子里应当还有余裕。” 中秋赏月都是晚上的事情,大家玩的晚了,也回不了城里,必然得在这儿住一晚。 文祈因为要跟着钱夫子念书,自然也搬到了新学府,连带着三伢子也一起搬了过来。两个小孩儿,再加上照顾他们的大人,正好占了一个院子还有宽裕房间,安排两个老太太一起住恰恰好,至于王姐儿的父亲,和自己院子里或者夫子院子里一起挤挤应该也就ok了。 “不忙,这些些事情为兄来安排便是。贤弟既应了,明日我便让王姐儿先回去接她爹娘。为兄宫中还有些事务,回来的会略晚一些儿,不必等我。” 看张静终于答应,文瑞绝对不给他机会多想,连忙敲实在了,这才满意。 到十五这天,文瑞果然如他所说的,晚上回来的时间有些偏晚,已经快到亥时。中秋并不会开宵禁,也就是他身份特殊,这才还能出城。 学府里这一天下午就放了假,在本地的学生都回去了,有外地来就读的,学里统一给他们安排酒食过节。 年轻学生聚在一起,触景生情,难免起伤春悲秋的情绪,也有人控制不住喝醉的,这晚上张静陪着当值的夫子,其实也没怎么歇。倒是张妈妈和李妈妈颇有相见恨晚的意思,聊的十分投机,后院里家眷们聚着喝酒玩乐逗小孩,十分舒心。 文瑞回来的时候正好撞上张静刚安排好几个喝醉的学生睡下,忙的一头汗脸通红。连忙拉了人回后院:“这些事便让下人们去做,你何苦自己动手!” 张静笑:“也是习惯了,总指使人,反倒难受。” 李妈妈看他们到了,过来迎接,听张静这话就接嘴:“张公子为人谦和,倒是个事必躬亲的勤快性子,张妈妈好福气。” 张妈妈只管摇头:“哪里,你们莫看他外头这套!在家中还不是丢三落四。依我看哪,还是应该好好挑个女子成了家,也能让我这当娘的少操点心!” 这个话头一起,张静顿时就成了在场女性讨论的焦点,什么有没有中意的啦,没有的话要不要介绍啦,有的话说出来,大家评评啦。 张静还只是羞红了脸无言以对,一旁的文瑞肚子里五味杂陈的啊,尤其某种味道泛滥的嘴里似乎都感觉得到了。没想到还没醋完,话题突然一转就到了自己身上。 “还是张公子这样乖巧的好,不是老身说,张妈妈你看我们家这位爷,三天两头的往阁子里跑,要我说啊,也是应当娶了妻好好保养才好,否则年纪轻轻的,淘坏了可怎么说!” 李妈妈是酒喝的有点多了,说话开始不分轻重,王姐儿连忙拉了她娘到一边,唯恐文瑞不乐意。 这话头不提也就过去了,被提起来,张静就又想起那天书院外的情景,而且那一幕可是人人都见了,个中含义不言自明。想到这个,莫名又觉得堵,话不过大脑也直接冲口而出:“文兄要娶妻,只怕那女儿家都要排三里。” 得,文瑞只觉得自己十分的悲摧,所谓哪壶不开提哪壶就是这个了。 “贤弟莫要打趣为兄,成家乃人生大事,少不得认真斟酌的。” “这个一定要!小弟僭越,那日里来寻文兄那女子,虽则样貌姣好,但从她孤身出门,抛头露面来寻文兄这件事,就可见那绝非好人家女儿,娶回家中只怕家宅不宁。” 文瑞苦笑,连连称“是”,赶忙拎了提篮过来转移话题: “时候也不早,我看妈妈们倦意也浓,文祈更是早已会周公去了,不若就请她们歇息,你我回去院中再饮罢。今日带得葡萄酒回转,此前在泉馆贤弟醉了,不曾领略得。” 王姐儿她爹一来就跟在学府里打杂的下人们混一块儿打牌去了,说是晚上就睡那边不过来。张静一直被文瑞强制住一个院儿,张妈妈她们怕把那院儿弄脏,今晚的酒宴也是放在了文祈这里的。 现下文瑞开了口,大家自然也不会有异议,女人们也就开始动手整理。王姐儿看文瑞意思要回自己院里喝,想过去帮忙置办,被文瑞一把拦住:“不用,少许几个酒菜,我们自己取用就罢了。” 等回了自己院子,文瑞说话不用再顾忌,一边摆酒一边直接开门见山:“贤弟可是恼为兄素日不检点,这才招惹那狂蜂浪蝶?” 张静不置可否,脸却涨红了。既懊悔刚才口快,又隐隐还是希望文瑞能解释点什么。 文瑞把酒给张静满上:“来,贤弟尝尝这特制的葡萄酒,与坊间的有所不同。” 张静端起抿一口,旧年里有富商曾经送过学里一瓶葡萄酒,他也尝过,文瑞带回来这个果然不像那种略带酸涩的口感,而是甜丝丝的。 看他开始喝,文瑞又让了一下菜,这才开口:“贤弟可愿听听为兄的烦恼?这些话平日里也不得对人说。” 张静抬头看他,那张白日里总是神采飞扬的俊脸在一天清冷的月光下,平白多出了几分落寞,像是从广寒宫中飘然而至的仙人。张静没来由的心里就一紧:“文兄,莫非……” 文瑞看他一脸担忧,心里十分受用:“人在其位,总是些不得已的事。贤弟莫要担心,就当故事听便罢了。” 话匣子一开,慢慢的,文瑞自己也有点控制不住。明明本来只是想给张静解释下他隔三差五会去蕊香阁的原因,结果却渐渐的连没想过要说的也说了,小到家长里短大到官场厚黑,把这些年来受到的委屈和看到的乐子都给倒了出来。 如果文瑞只倒苦水,张静肯定只是陪着认真的听;可他现在连好笑的事儿也说,张静一边听一边乐,葡萄酒甜丝丝儿的,喝在嘴里也没有酒味儿,不知不觉就下去了一壶。 酒量本来就不太好的人还把酒当果汁喝,很快张静就觉得整个世界都不一样了。还好文瑞知道他酒力差,带回来的酒不多,喝完就没了,人还不至于烂醉如泥,但是已经开始扒着酒壶傻笑。 文瑞端茶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张静脸红红的,死死盯着自己,盯的他都感觉有些发毛:“贤弟何事?” 张静其实有点明白自己是喝醉了,因为头晕的挺厉害,但是同时又不觉得喝醉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并且,觉得现在的自己心情十分之好,好到好像说什么话都没关系,所以文瑞一开口,他就直接问了:“那日来找你的女子真的无有其它关系?” 就知道张静对这事儿在意! “确实无有其它关系。” “那文祈呢?他是你亲生的吧?他娘是谁?” 文瑞有一瞬间的犹豫,文祈是自己亲儿子,为了以防万一自己出事儿,这孩子他都没敢往回认。但是看着张静神情紧张了起来的小脸儿,想想自己今天话说的也不少了,真不差这一点: “是,他母亲原也不是甚高贵女子,现下已经不在此地,我与她再无瓜葛。此事重大,还望贤弟能替我保密。” 张静依然盯着他,突然眼睛就湿润了:“那你对那女子岂非始乱终弃?” “……” 文瑞深深的感觉到自己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始乱终弃什么的,这个罪名可大了。 “我好像能懂……可是小弟绝不赞成!你同她既然都有了孩儿,如何还能如此绝情……” 张静就觉得这事儿绝对比那个来找文瑞的女人的事儿大多了,心里堵的啊,那叫一个憋屈郁闷。他也解释不清这种感觉,就觉得文瑞真的有女人以及文瑞很绝情都是让他十分不想接受的。 文瑞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了,他大致把当初丹青那点儿事情都给张静说了一遍,特别强调了现在丹青被安置的很好,至于不会娶她这点,文瑞最后只能乱扯了痛打感情牌: “那时年幼,确实考虑疏忽,但这些年来为兄也觉愧对于她,故而其它地方通都随她心意,也多少算是补偿。愚兄如今也早已悔悟,再不与那些女子纠缠不清。且如今立场已明,蕊香阁为兄是再也不去了。就只管在家中修身养性,待得遇到可心人,只他一个,白首偕老。” 文瑞的解释对于张静糊涂的头脑显然足够了,总觉得莫名放了心,又开始担心别的:“文兄可有心上人?” 这种正中红心的问题让文瑞头上的汗也出来了,如果张静是女孩子,按他现在这个纠结的样子,文瑞铁定毫不犹豫直接告白,因为怎么看自己的胜算都挺大的。 可是张静不是,虽然之前他也表达过类似“爱情无所谓性别年龄”这种奔放的观念,但毕竟发生在别人身上是可以被宽容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可能就会变得无法容忍。 文瑞觉得自己心跳如鼓,话语就在嘴边来回的转圈,舌头却像僵硬了一样,完全不听使唤。 第59章 眼看着张静满脸期待的望着自己,眼神湿润而迷离,这让他十分想冲动一把,不过最后到底憋住了:“贤弟看不出么?” 张静肚子里没文瑞那么多弯弯绕,再加上眼下还十分迷糊,完全不明白文瑞的意思:“看不出……” “若有如何?若无又如何?”完全没发觉自己这话问的十分可恶,文瑞只觉心跳已经大声的都能清楚听到了,心里忐忑不安,甚至都说不出来期待张静会给出怎样的答案。 如果是平时,对于文瑞这样的问题张静大概会别扭的扭头就走,但是现在显然是特殊情况,他突然用力把头抬了起来:“不要……不要有!” 张静这一嗓子喊的挺大声,文瑞被他吓了一跳,随即暗暗侥幸:幸好进来的时候就关了院门。不过虽然被吓到了,该问清楚的还是要问清楚:“不要什么?” 其实这会儿张静心里多少有点明白自己好像失控了,也很想让自己闭嘴,无奈身体不听脑子指挥,自顾自的往外倒内心最忠实的想法:“不要有相好的女子。” 这应该就是吃醋吧?!文瑞心里那个激动,赶紧追问:“贤弟莫非想要为兄孤老终生?” “不是!”张静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没一会儿就眼冒金星扑到在桌上,还不忘迷迷糊糊的嘀咕:“我……我陪你……” 这下文瑞圆满了,不仅圆满了,甚至是彻底晕菜了,完全直来直去的张静简直美好的让他无法招架。不,这真的美好的完全超过预期了,所以他决定再问一遍,以免刚才是自己幻听…… 不过张静完全没给他再来一遍的打算,心里头的话也说出来了,他就觉得心跳好像比之前还厉害,头晕的不得了,身上由内而外的开始发烫。 这种感觉绝对称不上舒服,心里就好像有无数小猫爪子在挠,又痒又难受。莫名其妙的迫切感从小腹蔓延到全身,虽然隐隐觉得有点舒服,但更多的还是不适,所以他摇摇晃晃的打算站起来去撒个尿排解一下那种肿胀感。 看他那种样子还在挣扎着要站起来,文瑞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就伸手去扶。一把抓住张静手却发现了不对劲,张静的皮肤烫的有点异乎寻常。 没可能喝个酒就突然发烧啊?文瑞心里咯噔一下,那壶酒是从宫里出来的时候文谙特别送给他的,因为听他说起家里有人在等,文谙就说给他助个兴。 当时这位太子爷还笑的一脸别有深意。再联想起他之前送给自己那个才刚十二的小女孩儿,文瑞觉得脑袋嗡一下就大了。连忙去摸张静脉搏,果然跳的极不正常。 这下真是后悔都来不及。这酒是从欧罗巴来的,和这里平常能喝到的西域葡萄酒都不太一样,他一时图新鲜,觉得张静应该会喜欢,就拿了过来。真是的,早应该想到里头有可能被加了料啊! 张静那头反应已经上来了,身体挣扎着要推开文瑞,手却拉的他死紧。大约是文瑞皮肤的触觉在他现在的感觉来说比较凉爽,而身体整个靠过来就显得热了。所以在推开文瑞身体的同时,他还试图把文瑞的手往脖颈胸前塞了来降温。 文瑞被他搞的哭笑不得,再次庆幸进来就关了院门实在太明智了。眼看着张静扭的越来越厉害,只能先把人打横抱起来送回屋里去再说。 不过张静毕竟是男孩子,就算相对来说没有文瑞那么结实,但百多斤的份量还是在的,再加上喝迷糊了身体不受控制,文瑞觉得自己能把他安全运到床上简直是奇迹。 不说本身份量就挺考验,张静不时的东扭西歪更是增加了掌握重心的难度,特别是过门槛的时候,文瑞差点自己把自己摔死。 等把人丢上床,两人都已经气喘吁吁,张静是药性闹的,文瑞则是纯粹累的。 虽然天气转凉,但毕竟还是夏天,屋子里就算门窗都开着,也依然有点闷。床上又有床帐围着,张静被丢到床里,只觉得浑身难受的跟要烧起来似的,脸颊通红,嗓子里直哼哼。 他是从不曾经过风月的童子鸡,对于自己现在这种诡异的情况并不熟悉,只知道热了就要脱掉衣服,难受了就满床乱滚乱蹭。末了觉得文瑞丝绸的衣服很舒服,就拖过来贴着蹭,蹭的热了又丢开去抓文瑞的手。 文瑞被他折腾的一身汗,把人往床里头塞了下,外头用被子围了防止他滚下来,这才去外头天井里打了凉水,又兑了热水,取了毛巾来帮他擦身。 张静衣服一解开文瑞就觉得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 少年的身体正处于成长期,因为最近两个月都在锻炼,虽然皮肤依旧白皙光滑,肌肉韧性却很明显的表现出来了。四肢都显得十分修长而有力,尤其两条腿,骨肉匀称,笔直笔直的。 平时穿着宽大的袍子还不觉得,现在文瑞帮他擦身,一手托起膝弯一手用湿毛巾抹过去,白白的肌肤晃的他眼花,莫名就心跳的厉害,觉得十分的心虚,总有种趁人之危的感觉。 而且张静还不安分,衣服被解开之后皮肤接触到了空气,虽然瞬间舒爽了一点,但不一会儿就觉得烧的更厉害。文瑞给他擦身,温热的布巾摩擦着皮肤,舒服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一样,他不由下意识的整个人都往上凑。 文瑞被他折腾的满身汗,已经热的受不住把外头的大件儿给脱了,就穿着月牙白的窄袖内衣。张静蹭过来,手脚乱动,不安分的从衣服下摆钻进去,贴着文瑞的腰身摸索。 文瑞被他摸的几乎要起火,连忙抓出来给他塞到枕头下。张静跟着顺势翻了个身,咕哝了句什么。身上被擦过一遍,稍微舒服了一些,暂时总算安分下来。 文瑞到院外把水倒了,长出口气,但又想到显然不可能把张静就这样丢在屋里,一会儿还得回去照顾他,不由又担心起自己是不是能克制的住的问题。 文谙那酒里的药应该量不大,处理得当的话,张静应该能熬的过去,就是人会不太舒服,那么自己要不要帮他解决一下……文瑞直接把这个念头赶出大脑,跑去井边狠冲了两把凉水澡,帮忙什么的,一定会引火烧身的! 站在屋外冷静了一会儿,到底还是不放心屋里头的家伙,文瑞又折回来,却意外的发现张静睡过去了。 这真让他大松了一口气,把人往床里搬了搬,他自己在外沿上躺下,准备歇半晌看张静真睡踏实了就回自己屋去。 结果没想到自己累了,一眯眼就睡了过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再醒过来,却是被骚扰醒的。 文瑞迷迷糊糊的就觉得有人在自己身上乱蹭,蹭上面也就算了,要命的是下面也被有一下没一下的蹭着,还不知轻重,刚还蹭的他有点感觉,就给来一下重的,会醒过来也是因为之前有一下撞的不轻。 一般来说会给他侍寝的女人都不会这么不知轻重,而且他也几乎从来不留任何女人睡,都是办完事就让人走了。所以面对这种诡异的情况他很快就清醒过来,扭头去看张静到底怎么了。 张静是不太能喝酒的体质,本来酒里有药,但药性不重,酒劲上来,虽然浑身难受,却因为不胜酒力,被文瑞一伺候,舒服了些就直接睡着了。 但没想到的是药性虽然不重,却十分持久,睡了一阵子,酒劲儿下去,那种难受劲就慢慢又抬了头。梦里他就觉得自己各种憋闷,然后看到了文瑞笑嘻嘻的样子,还过来帮他打扇擦汗。 只是渐渐的,擦汗的手抚上了他的脸颊,打扇的手也丢开了扇子,往他腰上摸索过来。而随着文瑞的动作,他觉得身上更难受了,直觉就开始扒住文瑞蹭。 梦里文瑞十分主动,看他扒过去,很大方的搂住了他,一寸寸的在他身上揉捏。舒服的感觉涌上来,张静迷迷糊糊的想去贴住对方脸颊。眼一瞥,却见文瑞的脸突然变成了钱夫子的,正对他怒目相向,这一吓绝对够刺激,他立即就清醒了过来。 文瑞正安抚的拍着张静的后背,空着的手拿了把扇子给两人降温,张静猛的醒过来,眼睛瞪的溜圆,把文瑞也吓了一大跳:“贤弟怎么了?” 刚醒过来就发现梦境和现实重叠,张静瞬间冷汗都出来了。好在文瑞的表情实在温柔的能滴出水来,让他好歹不至于立刻想死的心都有,但也足够窘迫。 尴尬的收回手脚,大腿还不小心蹭到了文瑞已经半抬头的小老弟,心知大约就是给自己弄出来的,张静这下羞的几乎要钻床板里头去,声音也变的闷闷的:“……噩梦罢了……” 文瑞倒是没太在意他的窘迫,看他脸红,以为还是药性,心里十分歉疚,一边道歉一边解释原委,还帮他端来醒酒汤缓解头痛。 只是文瑞不解释倒也罢了,张静本来不是很熟悉这种感觉,硬撑也熬得住,现在被文瑞一说破,心里完全明白过来,再想起刚才的梦,那就真是煎熬了。 文瑞一眼看他脸色不对,比刚才好像更红了,而且呼吸也粗重起来,开始觉得慌张。 他是听说过宫里有种药,会让人不得到纾解就怎么也排解不掉。用处也阴毒,是用来惩罚不守规矩的宫女或者侍卫,或者让他们活活憋死,或者让他们不得不和畜生交合。 文谙送自己这种药,其心可诛,但是眼下也管不了他,得先想办法帮张静解决问题才好。 文瑞内心里挣扎半天,到底看不得张静难受,还是逼自己说了出来:“可……可要为兄帮你找……找人……来?” 张静正在努力忍耐,听文瑞这么问,把头摇的跟失控了一样。 文瑞心里暗松口气,张静要真让他去找人来,只怕自己到时候会暴躁的想揍人。不过不找人的话问题又始终解决不了,只能继续硬着头皮解释缘由。 文瑞说着张静听着,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这都是什么事儿!憋了半天才开口,声音还越来越小:“我……我……我……自己……弄……出来……” 这办法文瑞不知道是不是有用,但感觉可能没用,不然那些被逼了吃药的侍卫也没可能憋死。但是张静提了,死马当活马医也是个没办法的办法。他自觉退到屋子外头,等张静完事儿了再喊他,等待的时间里自然少不了又是好几趟的冷水澡。 第60章 后来文瑞每次回忆起这晚,都对自己洗的那好多趟冷水澡十分郁闷,这种伤身的事情其实本来完全可以不用的。 张静本身就没什么这方面的经验,自己弄的时候也很少,自然没可能让自己舒缓。最后难受的呻吟出了声,文瑞只能再回屋里去。 第61章 第二天一早张妈妈就起床,打算回城里自己家。文祈小孩子,生物钟完全跟太阳走,醒的比张妈妈还早。 本来王姐儿押着让他再多睡会儿,这会儿听到院子里有动静,哪里肯再睡,站在床上蹦的,嚷嚷的张妈妈都忍不住进来看。又缠着要人家抱,要吃的。张妈妈被他缠不过,索性一起带了来张静这里,打算跟儿子说一声,就要回去。 张静这一夜下来算是整个累脱了力,当夜身上舒服不舒服的也顾不上,就是闷头睡。文瑞最然夙愿得偿,但到底心虚,折腾了大半夜。等张静睡着了,他还跑去柴房催人烧水,又帮张静擦洗过,最后才自己洗了澡睡下,那会儿天都已经蒙蒙亮了。 张妈妈来敲门的时候,文瑞才躺下半个时辰,怕张静睡不安稳,也没敢回自己屋。张妈妈在外头一砸门,文祈那小嫩嗓子跟着就干嚎起来:“爹爹!爹爹!叔叔!叔叔!” 张静迷迷糊糊的,想抬头,浑身重的都抬都抬不起来,挣扎着把本来也没怎么睡熟的文瑞又给闹醒了。 清醒过来文瑞就是一个激灵,儿子找过来,必然还有大人跟着,自己和张静这样子绝对不能被人看到!想着他急忙下了床,跑回院子里才敢答应:“略等下。” 张静只觉得身边一轻,床就大了许多。本来身子就沉沉的,过了会儿外头也不吵吵了,趴着就又睡了过去。睡梦里有无数大蝴蝶在头顶飞,然后其中一个突然就猛扑下来,压到他背上。 这一下简直脊梁骨都要断了,张静没忍住叫出了声,人也跟着清醒过来,就觉得背上确实沉甸甸的,还有小孩子咯咯吱吱的笑声。 文瑞听到声音,从屋外三步并两步的跑进来,一把捞起床上捣乱的儿子就是“啪啪”两下屁股:“小祖宗,让你莫要吵你小叔叔!” 文瑞打的不算重,文祈这些日子来早就被养的皮实的不得了,打他屁股也不怕,在文瑞手臂上扭来扭去,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张静终于睡不着了,努力睁开眼皮,只觉得全身散了架一样,好像前一晚跑去爬了一趟山似的,像翻个身都很艰难。 文瑞见他醒了,把儿子抱正了,在张静床边坐下,柔声问:“可还想睡?倘饿了,我去取早饭来。” 张静昨晚虽然前半夜喝醉了,后头还是比较清醒的,见到文瑞自然马上想起了昨晚的事。心里有些羞又有些恼,又有些酸酸甜甜的滋味,都憋在心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又想着自己怎么会就那么荒唐,心里又把自己埋怨了无数遍。 文瑞看他脸涨的通红,却又一句话也不说,猜他是害羞了。又柔声道:“你放心睡,饿了便喊我。我去替你同学里请假,就说是伤风了,歇一天罢。方才你娘来了,只说要赶早回去。见你还在睡,让我莫要来喊你。” 文瑞越是温柔,张静就越是害羞,干脆把整张脸都埋到了床单里,轻轻的点了点头。漆黑柔顺的发丝顺着一边撒在床头,露出半截细白的脖子,因为主人害羞,跟着也泛出了粉嫩的光泽,看的文瑞只觉得喉咙口一阵阵发紧。 可惜儿子还在边上看着,万一做了点什么被小孩子看了到外头随口说出来,那就大为不妙。只能忍耐住,帮张静又拉了拉身上的薄毯子,这才退了出来。 张妈妈会这么早就着急回去也是有原因的,她要去给人帮忙。 老张家眼下就她一个女人家,为此文瑞又给找了个妈妈帮衬,并且还给旧学里又加了两名仆役,说透了就是日常有需要可以给张妈妈差遣。 但人总归有个心理,自己认识的才是最亲密的。对于文瑞安排过来的人手,张妈妈也不是说不接纳,只是眼下还不熟,基本上还是剥个蒜头都要客套一番的状态。所以,这些日子以来,虽然衣食无忧,却一直没什么人陪说话,不由开始想念儿子,还有小肉娃娃文祈。 不过最近隔壁家原来的邻居回老家了,有新邻居要入住。住进来的是个姓青的年轻小寡妇,张妈妈在前几日人家过来看房的时候就见到过。干干净净的一个人,言谈行止都很规矩,还带着一些羞涩。 虽说家里死了男人,诸事都要自己动手,但她脸上的黑纱却是一直没有取下来过。显然不仅十分的守礼,更是很注意规矩细节。 张妈妈和几位邻居在她来看房子的时候都出来打了招呼,人家说话细声细气的,却一个也不落的全部回了礼。最后决定入住之后,还特意给左近这一圈人家都送了小点心。 对于这样知书达理又懂做人的人,张妈妈觉得欣赏之余,心疼也多了几分,人家才刚要住进来,她已经打从心眼里接纳了对方。 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青家为了避嫌,也没有雇男工,搬家这种事只能临时在市面上雇人抬下东西,细节的事情却只能女人们慢慢的做。 张妈妈知道后就觉得心疼,又心有戚戚,今天就是说好了正式搬进来的日子,她这才着急慌忙的要赶回去帮忙。 新学府到家还是有一段距离的,虽然有小马车,真正到地方的时候太阳也已经升的很高,隔壁屋门大开,一个小丫鬟名叫三喜的已经等在那里。 张妈妈连忙进屋放了东西,和看家的杨婆婆招呼过就赶过来,问三喜:“你家奶奶还不曾到?” 三喜见是隔壁说好来帮忙的大妈,当下劈哩啪啦的话就往外倒:“张妈妈早!我家奶奶本说好的时间,三刻钟前就该到的,也不知怎地就耽搁到了现在。这屋子里又没人,我待想问都捉不着人。” 听小丫头这么说,张妈妈也不由得担心起来。正好学里文瑞安排的那两个帮工,其中一个姓吴的,听到张妈妈回来,过来问今天是不是需要挑水劈柴买米买面,被张妈妈一把逮住。 仔细和他讲了路头,又形容明白了小青娘子的样貌,请他帮忙去客栈里看看到底是什么原因耽误了。好在小青娘子一直没除了孝服,特征明显,应该不难认。 交代完,三喜又眼泪汪汪的拜托了一遍“吴大哥”。这工人是年初才到城里找活做的,也是运气好,一下就被睿王府给收了,比起在市井里混的,某些方面简直可以称得上是青涩。被个水嫩的小姑娘这一拜托,顿时侠肝义胆都冒了出来,连连拍胸脯保证一定安全把小青娘子接回来,这才往客栈方向去。 张妈妈又和三喜一起在屋门口边做针线边等了有两刻钟左右,街口拐角热闹起来,三喜一下蹦起来就往外跑:“是奶奶!我听到四宝的声音了!” 四宝是和三喜一起服侍小青娘子的丫头,比三喜大两岁,也相对稳重一些。今天搬家是大事,所以小青娘子就把她带在了身边,只把三喜放到新房子这里等门。 三喜到底年纪小,耳朵也好使。没多久小青娘子雇的车就转过了街口,四宝扶着车辙正招呼:“慢点儿慢点儿,这里路不平,莫要颠了。” 小青娘子的青布小轿子跟在大约一丈开外的地方,那个吴姓工人则在马车和轿子之间两边跑着,好像在帮小青娘子拿什么东西。眼看着转过了街角,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就先跑了过来。 “张妈妈,人接来了!” 话是跟张妈妈说的,眼角却偷偷去看三喜,可惜小丫头看到自家人过来,早憋不住了,急急匆匆的谢了一声就往街角跑。 张妈妈看的好笑,也仗着自己比这男娃儿大了能有一轮多,笑着问他:“怎地?倘是喜欢,日后多来看看,若果三喜她也有意,这个媒我老太婆应该还能保得。” 这一句话就把个娃子说了个面红耳赤,嗫喏着手脚都不知道应该放哪儿好了。嘴里却细细的憋出了四个字:“她叫三喜?” “哎呦!”这下张妈妈是真绷不住笑了。这孩子名叫吴勇,看这样子,在某些方面还真是看上去有点没用。张妈妈八百年都没发挥过的八卦精神突然冒了头: “别害臊!你是个小子,小子看上小丫头,这是天经地义的!” 吴勇这下连脖子都红了,正好车也走到了地方,他丢下句“我去帮忙”就直接蹿到了车边,逃跑的架势那是拉的十足。 张妈妈突然就想起了张静,自家儿子什么都好,就是至今没见他对哪家小姑娘上心,这要哪天才能看到他开窍啊。不过他身边一直跟着个小王爷,说不定就是这个拘束了他? 但是转念一想,睿王爷平日里风流的名声不小,所以儿子说不定是早就开了眼,所以才对身边的小姑娘们不屑一顾?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张妈妈突然觉得有点头疼。 在她的观念里,不管学堂开的多大,那也是夫子们好心帮衬着,算不得是张静自己的能耐。所以,她也从来没对自己家的媳妇能有多高的要求,只要能和儿子安分的过日子,给老张家留下香火,这就足够了。 如果儿子因为看得多了眼界变高,进而对身边的女孩子都没了兴趣,那绝对是让人头疼的一件事儿。看来,还是得抓紧给他再多找几家姑娘看看。 不过眼下显然还不是琢磨这事儿的时候,小青娘子带着俩小丫鬟,都是柔柔弱弱的样子,搬家这么繁重的事儿绝对不是什么简单的活儿,张妈妈愣了一下也迎了上去帮忙。 好在吴勇虽然在感情上表现的相当青涩,人却还是挺能干的。跟着车过来的除了车把式还有三个工人,加上他自己,五个大男人,一车东西没多久也就搬完了。又帮着小青娘子给工人们结清了钱,把人送到街口走了,这才回来,热的一头大汗。 刚回到屋门口,被三喜一把就拉到了屋里,顿时脸又涨成了个茄子。屋里张妈妈也还在,小青娘子和四宝看到他进来,兜头就拜了下去:“多谢恩公!” 第62章 这下张妈妈愣了,三喜嘴快,连忙解释:“我家奶奶此前是在客栈被人夹缠不清呢,亏得吴大哥过去,这才能够脱身。” 原来小青娘子一个弱女子,身边只带着一个小丫头,今天又大阵仗的要搬家,就落了人眼了。 虽说大历朝民风也算淳朴,但还是有不法之徒,比如之前端午时候抢小孩的就是一伙,今天这几个则是本地臭名昭着的街痞。 本来朝天衙这里不算太热闹的地方,他们也不一定会来,偏偏今天这几位兴致上来,跑这儿来遛弯儿。刚过街角就看到宣德客栈门口很热闹,他们自然要凑这个热闹,过去的时候正好四宝扶着小青娘子要上轿。 也合着四宝长的也不错,小青娘子虽然一身的孝服还蒙着黑纱,但那身段动作却是一等一的。几个痞子当下就看直了眼,冲过去往地上一躺,硬赖上了她们,说她们前头雇了自己搬这个家的,怎么又换人。 周围本来看热闹的人其实心里也清楚怎么回事儿,无奈这几位恶名在外,一般人还真不太敢跟他们计较。而且其中有个叫方奇的,二舅爷是衙门里头的师爷,算是很有点地面上的人头,是这一伙人里头撑腰的那个。老百姓撞上他们,硬的抗不过,上衙门又吃不消,多半只能吃了瘪算数。 偏偏这伙儿人今天撞上了吴勇,睿王府的府规里有一条就是路见不平量力而为,能救则救。这是当年文瑞很小的时候,仰慕那些江湖豪杰,所以设下的,十多年来也没有变过。所以吴勇遇到这种事儿一点也不怵,上去先给了那老几位每人一脚。 这娃子小时候在村里别的不见得有多么出挑,但是力气是确实有的。那会儿农忙的时候,他家地不多,三两下弄完了,他就满村转悠找人租自己,他一个人能顶的上一头耕牛的。 这两脚下去实实在在,一帮人马上跳起来要和他拼命,还是方奇有点眼色,一眼瞅到了吴勇腰里的腰牌,马上拦下了众人。 他那个二舅爷曾经关照过,有些人能惹,有些不能惹,尤其挂着睿王府牌子的,你当面和他闹,最后送进号子里的保不齐就是你自己。 当下他拉着几个同伙低声嘀咕了一下,几个人恨恨的盯了吴勇一会儿,才不情不愿的走了。 吴勇到之前小青娘子已经被这些人缠了将近一刻钟,走又走不了。还是雇来的师傅都清楚这些地痞素来操行不良,这才没有丢下她回去,可是一群人站在这里却也拿这几个没办法。 人群里正有人在说要不要去请城外秀庄庄主来帮忙,又说那位庄主虽然狭义,却很忙,这个时间里说不定不在。正说的热闹,吴勇有如神兵天降,一下子就解了围。 小青娘子对此自然是感恩戴德,简直无以回报。 三喜说的轻松,张妈妈听的却是心惊。那些地痞虽然自己不曾遇上过,但有一回去城东找个老姐妹说话,曾经见过一伙儿人讨债的,那凶神恶煞的样子,简直隔着半条街都能感觉得到。 在她的想法里,人家讨债好歹还有个由头,这个直接上来寻衅滋事的,只怕还要险恶吧?这下子更是紧张,连忙上去拉着吴勇上下的看,就怕这娃子吃了亏。 倒是四宝,嘻嘻笑着来拖张妈妈的手:“张妈妈莫担心,吴大哥神勇的很呢。莫说那些痞子都不曾敢动手,即便是动手,只怕吃亏的也都是他们。” 这么说着,张妈妈倒是想起个事儿,又正好挺想撮合下吴勇和三喜,干脆就直接跟小青娘子建议: “大妹妹啊,依老身看来,此处京都虽然天子脚下,十分平安。但到底你一家三口,并无有个男丁能帮衬着,总是不便的。但若雇人来,我晓得你重名节,只怕不肯。吴勇这娃子平素住在学中,一日里早中晚三次都会来我家帮忙,便请他多看顾你家一点,你看可好?横竖你我邻居,左不过他多问一句的事,也不致落人口舌。” 一边又朝吴勇使眼色,这娃子这会儿十分拎得清,在一旁猛点头:“我是个粗人,别的不太懂,但是一把子力气还是有的。倘奶奶家有甚要做的粗活,挑米挑面担水劈柴我都行!便是有人要欺上门来,咱也能给他打将出去的!”一边说,一边眼角还不自觉的瞥去看三喜的表情。 要说小丫头也是春心萌动的年纪,当下两人不小心就撞了视线,顿时两个都脸红了。张妈妈一看就知道这是有戏,小青娘子不知道是不是也看出来了,只稍微迟疑了一下,就问两个丫头: “三喜四宝,你们看如何?” 三喜的脸一下子变的更红,躲到了小青娘子身后,不过话可没少说:“奶奶做主便是,有个人在外头帮衬着,也是不错的。” 四宝和三喜都不是卖断的,他年纪大些,在家乡已经订了亲,对三喜的小心思自然也是一目了然,就打趣她:“吴大哥一看便是有出身的,你倒好意思劳烦人家!依我看,雇个长工借学里住倒是不错。” 吴勇虽然也是个下人,但睿王府一向待下人并不刻薄。而且能被文宪放心安排到张妈妈这里帮忙的,自然是平时就表现很好的。 而表现好的工人,在睿王府里月钱肯定拿的也比一般人多,还有每季一套的新衣服福利。所以吴勇一看就营养不错,身上穿戴也很精神。 四宝自然看得出来,这位吴大哥的东家肯定不错,要是将来三喜跟了他,绝对是享福的命。三喜年纪还小,一团天真,平时就逗人爱。现在看吴勇显然也有这个心思,她也乐得好事能成,言语上不由也开始推波助澜起来。 小青娘子听四宝这么说,还真的低头似乎在思考。这下三喜急了,又不好多说,站在她家奶奶背后绞手帕子,又去瞪四宝。 张妈妈看的有趣,四宝也发现了,笑的更欢实:“不过,奶奶,倘吴大哥没意见,我们便厚颜应了吧。顶多把请人的钱都给吴大哥,到底知根知底的,总是放心许多。” 一见四宝转了话锋,三喜马上活络起来,拖住她家奶奶的衣袖抻了抻:“四宝说的对。” 张妈妈也帮腔,又暗示吴勇抓紧机会。吴勇自然明白,又表了一番诚意。小青娘子刚开口答应,正在说月钱怎么计算,门外突然有人喊:“张妈妈?张家妈妈可在?” 吴勇一听就认出来,是另外一个工人叫李强的:“是强子。” 张妈妈忙迎了出去:“在的在的,怎地了?” 李强看张妈妈出来,忙上前抱拳行了礼,又道:“方才新学府来人,说张少爷请老太太过去,有要事相商。” 张静那么着急要把刚回家的张妈妈又请过去,确实是有大事情需要商量。 虽然因为前一夜的荒唐,张静还觉得十分害羞,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要躲着文瑞,但文瑞绝对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文瑞的做法是趁热打铁趁火打劫,张静刚终于能起床,他就抱着文祈进屋,让文祈喊张静“干爹”。 张静当时就手足无措了。自己连门亲都还没有,这就要有儿子了?但是转念一想,自己和文瑞这关系又算啥?难道文瑞他是真的有和自己过一辈子的想法? 张静还隐约记得前一夜文瑞的承诺,但是男人在那种时候说胡话的都有,如果文瑞真的还记得,那说明除非他是有预谋的,否则就是在乱说。 所以,文瑞是有预谋的?! 文祈头一次看到这样瞠目结舌到完全不为外物所动的张静,乐呵呵的爬了满床之后又颤巍巍站起来,两只小胳膊一搭,就把自己挂到了张静背上。 张静现下的身体哪里受得了这个,一下子就趴了下去,腰跟要断了一样。文瑞慌忙一把把文祈拎回了自己怀里:“莫要闹你干爹爹!” 屋里正热闹着,门口小四来敲门:“少爷,我进来啦。” 张静还没反应过来,文瑞就把他扶住放到床上,又给把被子捂上了。 原来他一早看张静的样子,就帮他去前面请了假,说是感冒了在卧床休息。钱夫子放心不下,就让小四过来看看,如果有需要,抓紧进城去请大夫。 听他解释完,张静觉得自己也没力气生气了。这小王爷平时看着挺精明的,今天怎么好像一直在办糊涂事! 他又坐起来,应了一声:“进来罢。”让小四进屋,自己披衣起床。 虽然腰腿酸软,但大约那药性里也有调和身体机能的成分,而且事后文瑞清洁工作还是做的比较到位,其实真要说大罪也没怎么受,就是心里别扭的厉害。 文瑞看拦不住他,干脆在一边扶着,让他坐到了桌边,又帮忙去端茶倒水。小四进屋一看这架势,哪能让文瑞动手,连忙上前抢了面盆先跑:“我来!” 张静喊住他:“你先等等。” 又转头去看文瑞:“文兄方才所言,莫非玩笑?” “玩笑?”文瑞皱眉,“你我之间,哪有玩笑!方才我所言乃深思熟虑之结果,莫非静弟不愿?” 张静被这一声“静弟”硬逼出了一个激灵,但是文瑞一脸表情严肃,他也不由跟着认真起来,先吩咐小四:“小四,去安排车马,请老太太再来学里一趟。” 等小四走了,这才盯着文瑞的眼睛问道:“文兄这是为何?” 文瑞先把文祈抱到院子门口,把小蚬子喊了过来,让他带文祈到前头上早课。回来之后才认真回答张静的问题: “此乃文某的承诺。昨夜所言之事,文某从未玩笑。将来你我礼成,文祈自然是要认你这个爹的。而且,京中只怕安定时日无多,到时恐怕还要你带文祈先行离去,暂避一时。此也是吾私心,有这一层干系,总要好过无有干系。” 第63章 “安定时日无多?”这六个字就好像什么咒语,一下子就把张静砸的心跳加速。 他可是还记得之前文瑞给自己分析的那些事情,虽然文瑞打了包票他什么都不用管,但总归是那样一个时时刻刻能把自己放在心上的人,本来就不可能真的不在意。现在两人的关系又变的那么奇怪,更不可能真的让文瑞随便了。 “莫非……” 文瑞直直的看向张静眼睛的深处,那双始终明媚的眸子里有时候会显出种深沉,但最近已经很少见到那样的情绪流露了。张静最近在自己面前所表现出来的样子,越来越像个单纯的少年。 这种变化是文瑞所一心培养起来的,在这点上他和钱夫子的意见其实相当统一,他只希望张静能单纯而快乐的生活,不用思考太多,但是如果有什么想要去尝试的,也可以不用顾虑太多,只需要放手去做就行。 但是眼下,正在逐渐褪去少年的青涩,显露出成年人的俊朗的脸庞上,那双一直闪烁着单纯而灵动眼光的眸子里所流露出的担忧是如此的明显。文瑞觉得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捏住了一样,有丝丝的心痛,又仿佛被揉搓的酥麻,不由就凑了过去,轻轻揽住张静的肩,让对方倚靠到自己怀里: “不妨事,一切有我。” 张静觉得自己好像被文瑞的声音和举动蛊惑了,明明应该挣脱开来,却全身软绵绵的没有力气。侧靠在文瑞胸前,耳中传来文瑞沉稳的心跳,体温隔着薄薄的衣衫透露出来,熏的半边脸都火辣辣起来。 不过就算这样,张静最后还残存的一点理智也没有放弃努力。因为没有试图挣脱,被人环在胸前说话,话里还是带上了闷闷的感觉:“我也可以做事的!” 虽然是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还带着一股子绵软的劲儿,比起强调自己的能力,更像是在撒娇赌气。不过文瑞还是马上就明白了张静的意思,这下搂的更紧了,话里也带上了笑意: “那是自然。所以我要把文祈暂时托付于你,你可愿意?” 张静终于把自己挣脱出来,满脸担忧的看着文瑞。文瑞完全被他的表情逗乐了,伸手抚上了张静的脸颊:“莫担心,一切按计划便不会有事。且我与文歆如此步步为营,也不过是为那有朝一日圣上不测,这天下不致大乱。你只管放心。” 文瑞此时无法和张静解释更多,也知道就这么语焉不详的几句话,肯定无法打消对方心里的疑虑,说不定还会加重。但是这样总比什么也不说要好些,至少张静不会自己一个人随便乱想到奇怪的地方去。 想了想,文瑞又补充道:“倒是文祈,其实我也无非是担心到最后文谙会狗急跳墙,故而想要他暂避一时,且也不是当下就要走的。何况你我之间事已至此,也总要为将来考量,让文祈慢慢适应起来也是好的。静弟意下如何?” 张静终于忍不住了:“你……你便按之前称呼又能如何,如今这样呼喊,十分不惯。” 他真不是故意要破坏气氛的,他也有很多话想跟文瑞说,但是“静弟”什么的真的太挑战了啊!张静不自觉气鼓鼓的瞪向文瑞,一脸的:“文瑞你到底在搞什么?!” 歪楼这种事,是一旦被开头就无法控制住的,文瑞就张静的称呼问题发表了相当多的见解,归根结底就是觉得两人关系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自然称呼上也应该更亲密。 提到了这个,张静忍不住又就两人现在这种尴尬的关系和文瑞展开了一番讨论。重点强调了虽然昨夜那种事情属于不可控力,但到底还是于理不合。文瑞则强调了道理什么的,只要大家承认就是好道理,所以他会让这件事变得合情合理。 到这会儿,话题已经彻底的歪掉,文瑞索性趁张静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借着安抚的名义又抱着人好好的温存了一番,直到张静面红耳赤的挣脱开。 至于“静弟”这个称呼,最后文瑞终于答应不用了,在人前依然和以前一样;但是代价就是,在没人的时候文瑞喊他静儿啦阿静啦都不可以反驳。 其实对于这样的条件张静也没打算接受,不过屋外有人来告诉他们老太太已经启程,联想到自己还衣冠不整,张静着急慌忙的要梳洗穿戴,被文瑞钻了空子单方面认定了条件成立。 张妈妈来的很快,张静也顾不上和文瑞纠结这些称呼之类的问题,眼下重要的是文祈的事情:“虽则文兄所说小弟还是明白的,但到底拜记名的干爹乃大事,还需家母颔首。倘老人家不愿,也还请文兄见谅。” 张静这么说也是因为有一定的顾虑,张妈妈年纪比较大,观念上对于有钱有势的人家是很矛盾的。一方面觉得对方和自己肯定不是一国的,戒心什么的自然不少;但另一方面,遇到像文瑞这样平易近人,又会对自己刻意讨好的贵公子,要说不喜欢,那肯定不会。 那么对于文瑞提出的要把儿子先寄到自己名下这事儿,就不好说老太太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了。但总之,如果自己没有先和她商量就答应,回头等正式寄过来,老太太心里肯定会各种赌气。 所以,今天必须先请老太太过来,哪怕只是郑重的告诉她有这么一件事,那也得有这么个过程。至于文瑞,肯定不会让这事儿被拒绝。但这个头却必须是老太太点的才有用,张静点头是不行的。 至于文瑞会不会在话里加上说服的技巧或者利益诱饵之类的,以此来劝诱张老太太,那就不是张静能控制的了。但是自己老娘总归也活的比自己年数长,应该还不至于被花招蒙蔽。 何况张静还有杀手锏,听到门口来人报告老太太车马到,他一边迎接出去,一边喊过小四来:“去前院请钱夫子来。” 本来跟在张静身后一起去迎接张妈妈的文瑞一听,不由哀怨的瞪了张静一眼。不过他在张静后头走,张静也看不到,只听到他说:“此乃大事,横竖文祈也在前头,我亲自去请夫子罢。” 张静有些疑惑的转头,文瑞已经大踏步往前头学府里走,还转过头赠送张静一个大大的笑脸:“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个我晓得。” 一直以来文瑞温柔贴心的形象在这个上午直接往奇怪的方向上不断转变,张静已经被震慑住了,以至于对他这句话完全反驳不能,最后还是认命的先去接了老娘再说。 张妈妈被马车拉到学里的时候是满心的忐忑,不知道儿子到底出了什么事。一眼看到张静出来接自己,虽然似乎脚步有些不稳,但气色不错,甚至眉眼里还带着一丝喜气,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又疑惑起来,既然没事儿,张静喊自己来是干嘛? 张静接了老娘往里走,就琢磨着怎么跟老娘说这个事儿。张妈妈看儿子招呼完自己,然后带头往里走就不说话了,心里一下又紧张起来。 “张静啊,到底……” “奶奶!” 一声童稚的呼唤和张妈妈的话同时响起,随后小蚬子着急的声音也跟着出现:“哎呦小爷您慢点儿!别拉着宋少爷啊小心摔着!” 张妈妈和张静一起看向声音来源方向,就见一个肉团子拖着另一个,直直的扑到张妈妈腿上抱住,还撒娇的蹭了蹭。 文祈之前一直住在张家,张妈妈为人亲切,又很会做各种点心,文祈对这个奶奶那是喜爱的不得了。最近搬到了学里,不能天天吃到张妈妈的点心,本来就一肚子不乐意。 昨天张妈妈来了,他乐坏了,结果今天一早起来王姐儿告诉他张妈妈又回去了。小家伙肚子里那个千回百转啊,这会儿看到张妈妈出现,那是意料之外的高兴,一头就扑了过去。 王姐儿本来在文祈的院子里,她一个做活儿的女人,平时不太方便一直去学里走动,所以文祈读书时候都是小蚬子或者小四陪着。这会儿听到外头热闹,里头好像还有小少爷的声音,也出来看。 一看到是文祈抱着张妈妈撒娇,顿时乐的不行,过去见了张静,把文祈拉开,又带上三伢子,这才问小蚬子:“如何读书到一半就出来了?” 文祈在王姐儿手里扭来扭去,还想去抱张妈妈,要讨点心吃。张妈妈自然清楚他这些小心思,连忙把揣在怀里的一个小包拿了出来交给王姐儿:“这是昨日那种桂花糕,文祈爱吃,家里还有多,我便一起带来了。” 这下小东西遂了愿,不扭了,仰着头直盯盯的看着王姐儿手里的布包,一脸馋样。三伢子都忍不住,在一边拉他衣角:“要讲礼仪。” 张静看的好笑,蹲下去逗文祈:“那桂花糕叔叔也想吃,你可愿意让与我?” 文祈顿时满脸纠结,绞着手指头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突然头顶一个威严的嗓音响起来,把他吓了一跳:“干爹要吃什么,莫非你还不愿?” 大家都往声音源看,才发现文瑞和钱夫子也踱了眼前,刚才的话就是文瑞说的。文祈已经纠结的开始咬手指了,三伢子拼命去拉:“脏。”但是现场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因为张妈妈和钱夫子都愣了,其他人或者知道,又或者不知道但是也没发言权,都跟着愣住。 许久,张妈妈才疑惑的看向张静:“干爹?” 第64章 不管怎么说,站着说话肯定不方便,最后张妈妈还是带着疑问被张静请到了屋子里坐下,钱夫子也坐下了,这才把文瑞的打算给大概说了一下。当然,原因方面只说了因为一直寄住在学里,和张家感情好了,所以想让张静认个干儿子什么的。 钱夫子一直默默的听着,偶尔喝口茶,显然是在思考文瑞这话有几分可信度。张妈妈比较实在,没那么多弯弯绕,这会儿就有些发急,顾不上许多,拉着张静偷偷问他: “如何就有这样事情了?虽说是王爷家的世子,那是八辈子上赶着的亲戚,但到底你还未成亲。倘现在认了,将来哪家姑娘愿意过来就当妈的?” 张静本来对这事儿也多少有些顾虑,到不是张妈妈提的这个原因,而是因为文瑞那些分析。虽然文瑞一直在强调不会有大事,他做那样安排也不过是以防万一。但俗话说得好,好的不灵坏的灵,万一真的有了万一,那可怎么好? 养着文祈什么的都还好说,万一文瑞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张静就觉得一激灵。呸呸呸!百无禁忌百无禁忌! 本来心里也理不清,张妈妈这个顾虑一下子把他从对未来的思考给砸回了当下。成亲?他跟文瑞都这样了,就算他能同意,文瑞也没可能同意吧?!而且他也确实没有成亲的打算啊! “娘,这个……” 文瑞就站在旁边,张妈妈虽然把张静拉过去低声说话,毕竟还是能大概听到一些。一想到张妈妈还在想给儿子搜罗媳妇儿,心里自然老大不乐意,不过面上又不好表现。正寻思着怎么才能过去打断,钱夫子放下了手里的茶盏,开了口: “张静,时候不早,先带你娘去歇息下,安排用膳吧。小王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这句话几乎是解脱了张静,连忙先带着老娘去了后房。不过对于文瑞来说,绝对是让他脑袋一晕的事儿,果然还是瞒不过去…… 看张静娘儿俩带着王姐儿和孩子们走了,钱夫子才转过头向文瑞:“小王爷有什么打算,还请直说。张静从小资质平平,最不通的便是这些。” 感情这是怕自己把张静给骗了!文瑞顿时觉得心里又是一松。怪不得张静事事都要和钱夫子商量,这大概也就是缘分了,老先生是真的把张静当自己家小孩儿似的照顾着。 “不敢,小王也是希望静弟他一生平安的。” 这句话出口,果不其然夫子眼睛就眯起来了,冷冷的看着文瑞,好像已经琢磨出了什么一样。文瑞只觉得背上冷汗直冒,所谓姜还是老的辣,就这瞪人的功夫,他都还有的学。 沉默了很久,钱夫子才开了口:“张静是个好孩子,心思单纯,其实容易误入歧途。” 文瑞心里咯噔一下,心说夫子他不会是真的看出什么来了吧?老实说怎么忽悠张妈妈他也考虑过,并且大概也有个想法,但是怎么忽悠钱夫子这种事儿还真没去想过。 钱夫子的见识肯定不是想办法潜移默化就能改的,而且老先生又很正直,这要被他发现自己要拐跑他的宝贝学生那还了得! 斟酌又斟酌,文瑞这才开口:“静弟为人直爽,又毫无心机,小王定不会害他。但先生想必早有定夺,小王也不瞒先生,这其中确乎有小王一点私心。” 扯谎话瞒是没用的,就算钱夫子不点破,自己只怕最后也讨不到好果子吃。不过要坦白也要有选择,所以文瑞想过之后就决定把自己将来的打算也略微跟钱夫子稍微提下。 按钱夫子那个通透的性格,肯定不用说太多,对方就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倘若老先生到时候有顾虑,怕给张静带来麻烦,那就再想办法说服就行。 有了这个打算,文瑞倒也不慌了,慢慢和钱夫子交代。又特意强调了一番文祈眼下并没有认祖归宗,别人要找麻烦也不会先打算到他头上,自己只是有点未雨绸缪。至于钱夫子会有可能提出的问题,也只能见招拆招了。 文瑞在正房里应付钱夫子的时候,张静把张妈妈让到了后院里。因为是和文瑞合住的院子,虽然没有留仆从在院里服侍,但是一日三餐还有打扫什么的,也都有专人来做,不用另外费心思自己动手。 张静把张妈妈安顿好休息,借口去关照午饭就遛了出来。他可看得出,他娘一副要跟他好好讨论下“媳妇儿”问题的样子,如果被拖住了,只怕一直到吃饭都不会有解脱的机会了。 不过既然说了去厨房看看,出来就马上乱跑也不好,张静就真往厨房里去。到厨房门口发现里头多了两个三十来岁的女人,似乎是从睿王府里过来送东西的。 往日里一直在这里负责做饭的那个姓郑的妈妈正在说来送东西的两个女人:“我说你们哪,那是王爷的事儿。王爷的闲话也是你我说得的?小心被王爷知道了,撕了你们的嘴。” 穿红的那个女人就说:“哪里就有这么吓人。咱们王爷宽厚,断不会做那种苛责下人的事情。” 郑妈妈截断她:“既知晓王爷为人宽厚,你我做下人的,更不可背后乱嚼舌根才是!” 另一个穿葱绿色的女人不以为然:“我们所说又不是王爷的坏话,那女人既做得出来,便是乐得别人说罢。否则她一个欢馆里头的女子,如何能高攀到王府里来!” 张静本来听到这几人似乎是在说文瑞的坏话,正想进去打断她们,结果这句话一出来,本来要踏出去的步子又下意识的收了回来。 学府落成那天最后那一出他可是还相当的印象深刻,虽然文瑞后来有把事情给他说清楚,张静自己也知道,男子汉大丈夫,纠结这种事情未免无聊。但这种事情,除非是自己亲手解决的,否则难免总会有种疑神疑鬼的心态。 而且就刚才那句话,张静直觉说的还不是学府落成那会儿的事情。难道那个女人后来又做了什么?那文瑞有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文瑞到这里来,这些事一概没有提起,现在自己和对方的关系又不尴不尬的,自己倒是想去相信文瑞的保证,也觉得文瑞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但谁都知道,所谓天有不测风云,又有谁能预料一个可能看起来不大的事情会不会引发大的变故呢? 说来这种事情刘大哥也说过呢,叫做什么来着?飞蛾……不对,蝴蝶什么?总之就是一点点小事就有可能引发大后果。如果真发生了这样的情况,文瑞现在正在策划的事情会不会受影响? 而且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光是想到还有那么个女人在缠着文瑞,心里也堵的难受,几乎不知道要怎么排遣才好。 所谓关心则乱,就那么简单的一句话,张静整个陷入了妄想的漩涡,不仅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跨进厨房的脚步,甚至还做起了君子不齿的事情:偷听。 里头的女人们不负张静所望,你一句我一句的就把事情大概给交代了个清楚。说是在中秋那晚,那个蕊珠真的是十分厚脸皮的找到了睿王府来。说什么本来约好文瑞会去看她,结果一直等来等去没等到人,她很担心,最后还是忍不住就找过去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这种借口实在很烂,别说她身份摆在那里,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她来关心文瑞的情况。就算她可以,这样半夜跑去男人家,也绝对是于理不合的。 不过整件事里绝的地方并不在这里。绿裙子的女人嗤笑了一声,十分不屑: “那春娘也真是了得,便是爷屋子里的姐姐们都还不曾说甚,她一个才刚被送来个把月的小丫头,爷都未必记得有她,居然就这样冲到门口去同那蕊珠理论。真当她自己巾帼的英雄,女中的豪杰?还是觉得自己是那位送来的人,地位便不一般了?” 红衣服女人跟着“嗤”了一声:“左右横竖不过是个丫头,又不是那位的亲姊妹。大概也就是仗着自己生的好,骄傲罢了。只是她还真做得出,那样的底气,不知情的断然觉得爷有多宠她一样。” 大概这个话题连郑妈妈都有点兴趣,这次也没有阻止她们,反而加入了讨论:“那春娘真要说,来头也算大了。听说她本家爹爹还是个中丞?若是真的,那她确实是比爷屋里那几位地位要崇高些。” 红衣女人依然很不屑:“那也只是靠她家老头子,爷屋里那几位姐姐可是都有皇上直接授的女官爵位的,便是每月从宫里领的俸禄都还专门有公公送到府里,那丫头如何能比。” 绿裙子女人马上附和:“那是!真不知那小丫头哪里来的胆儿,还敢和春桃争,要人家改名字。春桃的名字是圣上赐的,她那春娘的名字改了避讳才对!” 这句话引起了另外两人的共鸣,赞同声一下子大了起来。 屋子里的女人们还在叽叽喳喳,屋外的张静已经彻底僵掉。“早知道刚才就喝止她们了”这样的念头和“幸亏听到了吧否则我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念头在脑子里兴奋的互掐,谁也不让谁。 本来知道有个蕊珠就已经够堵心的了,结果原来还有个不知道谁送去的春娘,但最糟糕的是这俩貌似还是新鲜的,文瑞本来屋子里还养着几个? 虽说男子汉大丈夫三妻四妾,而且文瑞那样的身份地位,要没几个屋里人那才奇怪。但张静那从小就被大刘熏陶、被钱夫子教导的耿直爱情价值观里,一夫一妻相敬如宾白头到老才是正宗。 如今虽然自己也做出了很违背自己价值观的事情,但好歹那是因为有文瑞的保证。他虽然一直提醒自己不能完全当真,但潜意识里总还是抱着可以相信文瑞这样的想法。 现在猛可里知道了这样的爆料,直觉头里嗡嗡的,浑身都发凉。虽然不想去怀疑文瑞,但这些事文瑞全都提也没有跟自己提过,那是因为觉得事情小的不值一提?还是纯粹觉得没有这个必要?自己在文瑞的心里,难道其实也就是个好利用的工具?或者是图新鲜的玩具? 虽然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在给自己说“不可能是这样,文瑞一定有合理的解释”,无奈这个声音在刚刚听到的那些事情面前实在战斗力可以忽略不计,张静只觉得自己的心肝肺都要搅到一起去,就这样呆愣在了厨房外。 第65章 要说文瑞其实也是好意,不想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说给张静听,也是不想他没事添堵。自己府里这几天闹的有些大,他也是知道的。但是家里好歹还有三个管家坐镇,文宪和文十一都很可靠,一时没想去处理,不想还是被张静给知道了。 其实文瑞的想法也对,只是有时候事情的发展就是会出乎意料。比如蕊珠那样的女人,路上拦个人什么的或许还敢,但是真要她跑去睿王府闹那一般来说肯定是没这个胆的。可惜就像文瑞都已经在开始为老皇帝退位新皇帝上位的事儿准备,朝里大大小小的官那都是人精,自然也都在看风头活动了。 那个春娘就是前些时候文谙送给文瑞的那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她爹说起来也是员大将,开国时候跟着政德皇帝打过天下的。不过那时候官儿不大,不过是将军身边的传令使。 后来将军成了开国将军,他就跟着升了官。也不知道是不是运气,李显将军被查出贪污满门抄斩的时候,他很是提心吊胆了一阵子,结果却没事。而且从那之后仕途可以说是一帆风顺,现在更是被授了中丞的官位,年纪也不过五十刚出头。 这样的经历自然会让人骄纵一些,而且他半生戎马,只有春娘一个女孩儿,是建国之后才得的,自然更是宝贝。也搭着那女孩儿从小聪明,跟她爹那是个亲,想法见解什么的也都深的她爹真传,所以老头子一心要给她寻个上上的好人家才肯安心。 在这些人的观念里,能进宫当皇后自然是最好的出路。但是政德帝一来年纪也大了,二来他也没有再收民女的需求,所以主意自然就打到了他两个儿子身上。 不过文谙是从小就被册封的皇太子,按本朝的情况来看,二皇子年纪还小,这个皇太子能顺利继位的可能性十分大。所以,当文谙派人偷偷来跟老头接触的时候,两方基本上是一拍即合。 只是文谙才不是省油的灯。朝里人或许还不是各个都能看清他那二弟的情况,他却是始终提防的。现在的中丞官位虽高,本身却并不会做太大的动作,是十足的皇帝说一句他才动一下的明哲保身的典范,这样的人正是可以利用的。 所以虽然开始的时候是打着想聘他女儿的名义跟老头联络,结果却被他真金白银给说服了,认了他女儿做干妹妹,然后把那女孩儿送进了睿王府。反正对于那位中丞大人来说,睿王爷自然也是个极好的选择,而且安乐王爷的王妃的话,其实比当皇后还安全省心。 文谙这里,不要说文歆那边,就他平时的一些对头,对于他的一举一动也都注意着。这次这么动作,不用文歆动手,跟他不对盘的那些人里头有一个是左丞相,他家里的门客就给出了这么一个主意,找人搭上了春秋去煽动蕊珠,要给那春娘来个下马威。 本来蕊珠也不至于那么没脑,只不过勾搭她上钩的那人能说会道,先给那春秋许了很多好处,末了还教她添油加醋去跟蕊珠说:“小王爷最近都不怎地来探访姑娘,也有人传,说小王爷是有了新欢,日日笙歌呢。奴婢只是替姑娘不值,也不知哪里来的野路子,就值当爷为她五迷三道的!” 这下就跟点了炮仗的引线,蕊珠那脾气自然忍耐不下,心气儿一上来,不管不顾就冲去了睿王府。 按说这种事情本来有文宪挡着,也不可能给它闹出来。不过文宪最近和文十一交流了一下服侍他家爷的心得,一致认为文瑞似乎过的十分滋润,滋润的连家都不顾了。 所以说从老家带出来交心交肺的人呢有时候也会不靠谱,两人合计的结论就是:反正这事儿闹不大,就让它闹闹,免得他家爷整天闲的不着家。 只是没想到的是这会儿府里多了个春娘。 这小妮子年纪也没多大,却比府里谁都高贵,还凶得很。因为她是太子送来的人,大家都知道是个什么意思。而且她爹官又大,睿王府里除了文瑞,别的都算是下人,平时不得不让着她。 她一个人霸占了一座院子,虽然见天的看不到文瑞过去,但下人们的恭敬态度就像是一种暗示。小丫头开始还略微收敛一些,等时间长了,看大家对待她始终都是那么恭谨,也就开始嚣张起来。 蕊珠这事儿她原先也大概的风闻一些,不过觉得文瑞既然有个风流王爷的名声在外,有那么几件绯闻反而说明这男人值得嫁。不过这种认同不等于说她就乐意和别的女人分享丈夫,虽然这个丈夫眼下还是八字没一撇的。 说到这件事,她也满肚子委屈。明明按文谙的说法,她有身份有地位又有才有貌,过来睿王府少不得得是个睿王妃。可是如果是正室,自然需要三媒六娉,然后风光婚礼明媒正娶。结果她倒好,被偷偷的跟个玩意儿似的当礼物送了进来。 不过她爹也说了,女人一辈子嫁的好顶重要。文瑞这种男人不能按常规来。他风流惯了,自己如果一定要坚持明媒正娶,只怕反而没机会。还是现在这样,先进了他府入了他的眼,有机会好好表现的话,能抓住他的心就什么都有了。 而且,她爹还说,文瑞这样的男人,就算最后相处下来对她不满意,那么按文瑞的性格,也必然不会再退亲的。也就是说,混个偏房肯定是百分之一百的保证。将来自己肚子争气,又或者文瑞一直没再娶妻,那么当上睿王妃还是迟早的事儿。 当然啦,她爹是觉得女儿没可能会落到要跟人争的地步,否则,按他那个心疼女儿的脾性,也不可能就这么把孩子送过来。也是文谙投其所好,忽悠功夫又挺到家,硬是用“文瑞不能以常理论”说服了老头,才有了这一出。 眼下自己进府都俩月了,不仅文瑞的面都没见着几回,而且听说文瑞还搬了出去,心里自然着急。前几天她那个皇太子的表哥偷偷派人来跟她连络,说中秋节文瑞要入宫,晚上宴席散的晚,应该会回府过,他做了些安排,让春娘这里注意着,别关键时刻掉链子。 为了这事儿,春娘准备了好几天,衣服行头都整理了不知道几次,院子里更是布置了又布置。结果,从天擦黑就开始等,等了大半夜,文瑞没等到,等来个蕊珠。 文宪他们抱着一种隔岸观火的心态,全都按兵不动,春娘骄纵的厉害了,对于这种简直是上门挑衅的行为自然完全不卖帐。一边直接差人去给文瑞送信,一边就直接跑去门口拦人。 不过春娘不知道,那送信的没出门就被文十一给拦了。 开玩笑,他家爷之前千叮万嘱今晚不让去学里找他,肯定是有什么安排了。文十一再有看笑话的心理,也不敢真让人去打扰文瑞。 所以那晚睿王府的中秋夜过的分外的精彩,门口花红柳绿莺莺燕燕围了一堆,环佩叮当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和蕊香阁差不多的地方。 那些跟着春娘在大门口围堵蕊珠的小丫头,都是春娘进府之后她爹送来的:身边服侍的大丫头四个,打杂小丫头两个,这就六个了。 还有两个二十来岁的,本来年纪已经大了就要嫁,也打着杂役的名目送了进来。那是给她爹办事的人自己私心收了人东西,算计着能进王府找个更可靠的男人,于是也混了进来。 这么一大群,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蕊珠那方面虽然人不多,就她和春秋一个丫头,但她是坐轿子来的,还有两个抬轿的脚夫。蕊珠看自己这边人少要吃亏,干脆许了那两个脚夫钱,拉着人跟着一起加入了战团,睿王府门前就乱成了一团。 也搭着中秋夜,李秀一早就被文歆给“借”走了。屈山晚上和文宪吃饭,被文宪灌了个透,难得的醉的人事不知。于是当护院们要出来驱散门口人群的时候,也被文宪拦了。 还好这里是王府,门前一条街并没有其它住户,也不会有行人往来,这个笑话才不至于闹的太大。但动静也已经够大的了,特别是睿王府门前大街对面就是兵部尚书的府邸后院,那晚尚书太太躲在绣楼上看热闹,看的月饼都多吃了两角。 而这一出蕊珠没讨到好,春娘也没讨到好。虽然表面上最后蕊珠是被从头到脚骂了个够,但春娘也注意到了自己这方并没有得到睿王府的注重。 对方脚夫加入之后,开始对她们这些内院的女眷动手动脚,结果王府里除了门口看门的两个小兵和里头传话的小厮之外,竟然没有一个护院出来帮忙。这种事就算在她家都不可能发生,如果发生了,只能说明一点,有人乐得看她的好戏,而且她在这个家里的地位真的可能不怎么样! 春娘虽然从小挺聪明,但到底见识不够。这一次的遭遇让她气怒攻心,几乎就要直接打道回府,还是在几个大丫头的轮番劝说下才终于稍微消了点气。 不过从那之后,对于文瑞的事情,她算是彻底的上了心,也更积极的配合起她那个干哥哥的计划来。 而这却是文瑞一开始就希望的结果,如果这个女人从头到尾没有什么动作,他还真没办法把人送走,而一旦她开始不安分,机会自然也就多了。 所以文瑞最后收到的消息就是府里一切事情都在按计划进行,一切正常。也所以,他就完全没想到要提前给张静打个预防针什么的。 第66章 站在屋外偷听的张静自然不可能知道那么多,他只知道按屋子里头那三个女人你一言我一语拼凑出的说法,文瑞的烂桃花是真多。 这要是以前也就罢了,偏偏自己和文瑞的关系才刚莫名其妙的转向了个相当奇怪的方向。他自己都还没理清所有这些事,马上就被人不自觉的告诉他,那个男人风流成性不是什么好鸟,离他远点比较好。 这种感觉实在是微妙,张静下意识的就想给文瑞找借口开脱,于是想起文瑞之前和他说的那些关于时局的事。那么这些烂桃花早不出来晚不出来,现在突然爆出来,和文瑞正在做的事会不会有关?如果确实有关,那也就情有可原。 一会儿想到文瑞看起来十分滥情的薄情,一会儿又想到他可能也是为形式所逼。张静完全忘记了自己来厨房这里的初衷,站在厨房门口就开始发呆。 文瑞在前头终于半交代半忽悠的把钱老夫子给说服了,发现还没有人来通知开饭,担心张静在后头会不会又给他娘缠住说成亲的事儿。心思一上来也坐不住,借口如厕,撇下老夫子一个人在客厅里喝茶,就往后头找过来。 结果后院一圈没看到人,张妈妈也在担心,又想起小时候儿子的调皮,已经在开始瞎猜:“张静说去催饭,只是不知怎地去了二刻钟不止。莫非饿极,现在厨房吃了?” 文瑞心说他先生还在前头坐着,他要真敢先在厨房里偷东西吃,回头还不被老先生骂死。不过这话他当然也不敢给张妈妈说,只得连忙又告辞出来,往厨房这里找过来。 不想过来就看到张静站在原地发呆,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张静那愣愣的样子现在文瑞也是越看越可爱,赶忙快步走过去招呼: “贤弟如何站在这里?不觉劳累么?” 张静想的太出神,听到身边有人说话一时也没反应过来,愣了好一会儿才突然回神:“啊,文兄你来了。” 张静愣的时间有点长,屋子里女人们的说话声又挺大,就等张静回神的功夫,文瑞也听清了里头在说什么,脸色马上就难看起来。 再想到张静就呆愣的站在这里,只怕是听了不少,也不知道那几个女人都说了什么,但是歪曲误解肯定少不了,还不知道张静会怎么想。这么一想,心里更加火大,恨不得马上进去把那几个女人都辞退。 不过眼下有比处理多嘴的下人更重要的事。看张静终于回过神发现自己,表情却还是呆的,完全没有了以往见到自己的那种灵动,文瑞就觉得心里那个内疚啊。 自己那点破事要是早跟张静都坦白了多好,张静又不是那种多嘴或者多事的人,自己到底在提防些啥呢?现在好了,让他从别人嘴里听到了被扭曲过的事情,只怕打击不是一点两点的重。 “贤弟……” “咦?啊!”终于真正回过神来的张静才想起自己来厨房的目的,横竖眼下也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文瑞,干脆一头快步进了厨房,“郑妈妈,今日要加菜。” 文瑞心里“咯噔”一下,好容易哄的张静和自己都水乳交融了,结果现在这架势,怎么貌似要重新开始冷战啊?! 这么想着,连忙跟了进去:“贤弟……” 厨房里的三个女人本来正说的热闹,张静虽然是新学府的少东,在她们看来也没什么关系,所以除了郑妈听到张静的招呼转过身来听他吩咐之外,其余两个女人在毫不避讳的说。 诸如那蕊珠什么打扮穿什么衣服五官虽然漂亮到底多了些风尘气,春娘年纪虽小气势却很俩还到底是中丞大人家的姑娘,不过她们两个加起来都不如爷屋里头那些姑娘们又漂亮又贤淑。 结果半句话刚出口就看到文瑞也跟了进来,于是余下的半句硬生生的含在了嘴里。 文瑞自然不可能在这里跟她们一般见识,瞪了她们一眼,反正等她们回去自然会有人收拾。那两个女人一看这架势不好,连忙给文瑞请了安就溜了。只留下郑妈妈一个人,心里头忐忑不安。 张静交代完事情就要走,文瑞一把拉住:“贤弟且稍等,方才似乎让贤弟听到些话头,郑妈妈,你可仔细些说说,你们到底说的是甚?” 文瑞这也是着急了,想要解开误会,就不想他既然知道直接处理那两个女人不好,这么问郑妈效果其实也差不多。 果然郑妈吓的直接跪了下来磕头不停:“啊呀王爷恕罪!” 张静本来只是觉得堵,一看到文瑞这架势,更加的气闷起来,上前一步扶起郑妈:“妈妈莫担心,人在做天在看,但凡问心无愧,他又何惧!既然做了,总不能堵住别人口,教别人只做看不到的!” 文瑞心说糟糕,连忙放缓了脸色试图补救:“本王并无意处罚你,实在昨晚府中之事禀告之人只说的语焉不详,倒不知其实下人们都看了去。你只管放心,将方才那二人说与你听的都告诉本王便是。” 那郑妈多年的厨娘做下来,年轻时不知道在多少富户家里辗转过,因为生的也还算端正,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自然没少经历。后来大历建国那段时间兵荒马乱,她一个人流浪在外,文宪偶然见到她觉得可怜,就带回府里做个厨房里的帮手。 那时她正三十岁上下,虽然说起来是半老徐娘的年纪,但天生长的好,看上去也和二十多的少妇似的,十分招人。本来觉得打仗的年头混饭吃不容易,已经做好了可能得被主家怎样的准备,没想到文府里上下自律,管理也好,竟然不知不觉顺心如意的就干了十几年。 如今情况更好,因为文瑞几乎可以说是从小吃她做的饭长大的,她在府里的地位自然不可同日而语。现在文瑞到外头住,也把她带着,虽然名义上仍然是文瑞的厨娘,实际上地位是和新学府里那些管事的差不多。 一辈子好不容易到这一天,自然不希望毁于一旦,现在文瑞说了只要据实报告就不追究,她哪里还敢隐瞒,一五一十酒吧那些女人说得话又都复述了一遍。 张静之前刚听过一次,现在想走却又被文瑞拦住,于是不得不再听一次。因为已经知道了前后情况,再被告知一遍,心里的难受劲儿就别提了。要不是顾虑到直接甩开文瑞跑出去实在难看,他是再也不想在厨房里待哪怕一会儿。 文瑞心思通透,看张静表情就知道他难受。不过有些事不正面来处理看来是会变成大问题,所以现在必须要抓紧补救。 握着张静手的手略微的用了下力,仿佛要传达出自己的心意一样。文瑞听郑妈把差不多的事情都交代完了,这才皱着眉继续发问: “昨晚府中竟然如此闹腾,那些管家护院如何不处理?那春娘是太子认了干妹后送来的,本王只得将她供养在西院里,至今不曾去见过她,却也不知人品如何。只她爹爹乃朝中大员,如何能教养出如此泼辣女孩?怕不是有人乱传?” 这话听起来是在提问,实际就是在给张静解释:我可没乱来,这是被硬塞的,暂时没办法,只能先当菩萨供起来。 这些问题郑妈自然不可能知道答案,哆哆嗦嗦的跪着头也不敢抬:“民妇不知,王爷恕罪。” 文瑞摆手:“你起来吧,好好准备午饭,今日里钱老夫子同张家主母都在这里吃,莫要怠慢了。” 郑妈惶惑的磕头谢了文瑞不追究,这才起身去仔细准备午饭。文瑞不给张静说话的机会,直接拖了人到厨房外,走出几步四下没人才喊:“十四。” 随着他话音落,张静只觉眼一花,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名仆从打扮的汉子,朝着文瑞就单膝下跪行礼:“叩见王爷。” 仔细一看却是认识的,是平日里帮学府后厨送柴担水的李四。就听文瑞道:“你去把十一喊来,顺便,请文管家也来学里一次。昨晚之事,我倒要好好问个清楚。” 那李四答应一声“是”,张静完全没看清他怎么动作的,就发现他平地消失了!吃惊之下抬头四下里去找,却发现那人已经蹿到了三丈外的屋顶上,向着城门的方向飞速掠去。不过几个眨眼,就消失在了视野的尽头。 张静目瞪口呆,虽然之前见过文十一,但那只是普通的见面,文十一还没机会在他面前展露自己的功夫。今天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所谓的“武林高手”,那一瞬间突然就明白了他大刘哥为什么听到绿林豪杰之类的会那么激动,就刚刚李四那一手,他光是看都觉得帅呆了啊! 文瑞转头想和张静说话,就看到张静望着文十四离开的方向发呆。那样子在现在的文瑞看来实在是可爱的不行,可是一想到对方发呆的对象不是自己,又有些小小的酸意。心说上房之类的,我也能做的很到位,而且姿势还漂亮!看来将来一定得找机会在张静面前露一手,免得被看轻了! 张静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就发现文瑞笑嘻嘻的看着自己,一下子脸就烫了:“小弟从不曾见过江湖人,那个……” “不妨事,愚兄小时家中收留不少江湖人,其中不乏武艺高强之辈,那时第一次见他们展露本领,兴奋的每日不肯好好入睡,只吵着要去拜师学艺,并且还在屋中四处攀爬翻腾,着实让娘亲奶妈都头疼了多时。” 文瑞一脸正经的爆着自己小时候的丑事,张静终于被他逗的露出了浅浅的笑容:“文兄又要妄自菲薄,只怕亦是身手不凡,这才敢如此宣扬,只因偏不怕嘲弄了罢。” 看到张静脸上表情松动,也终于肯和自己说话了,文瑞这才松了口气:“贤弟莫怪为兄四处招惹,那春娘实是不得已才留在府中。稍后十一到了,让他同你细说,也好证我不曾空口白话。” 第67章 文十一今天本来不当值,昨晚府里又那么一闹了大半夜,一大早还要安排人给文瑞送信什么的,几乎一夜都完全没来得及休息,十四来喊他的时候难得的他还在房里呼呼大睡。 虽然他和文宪这次是打定了主意要放任,但总归也不可能真的随她们去闹,护院被他们拦住了不给出来,结果在前头偷偷控制事态变化的就成了他。 这也是昨晚虽然闹了一出,但到底还是在“绯闻”范畴里而没有发展成“丑闻”从而让以春娘为首的那一群女人找到借口大闹到公堂上的原因。文十一毫不怀疑,如果昨晚春娘真的吃了亏,她会顾忌到女人家不应该抛头露面的规矩而放弃跟她那个宠溺过度的爹爹哭诉的机会。 结果这才睡了一个时辰多点,王爷就又让人来把他喊了去,而且连文宪也让套车赶过去,文十一心里有种预感,这肯定是哪里没处理好了! 一路上想前想后的,却也想不出哪里有遗漏。莫非春娘还是去跟她爹那里告状了?可从昨夜到现在也没见她院子里任何一个人传消息出去。莫非她家老头子听到风声自己找到新学府里去和文瑞理论了?这倒是有可能! 不过转念又一想,昨晚他女儿可算是大获全胜,最后那蕊珠是哭着回去的。那老头子是个虽然宠溺无度不在乎女儿妇容妇德的,但是偷偷把好好的闺女送到男人家里这种事说到底已经是完全无耻的做法,应该也没那个可能会主动去大肆宣扬,那这到底又是怎么了? 问十四吧,十四又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而且问急了还面红耳赤起来。文十一心里那个奇怪啊,好在他们脚程都不慢,起码比文宪那套着小马驹的马车被人群堵在街上慢笃笃的前进要快很多,不久就到了地方。 文十一远远就看到他家王爷正陪着张氏少东在学府后花园里走路说话,也没敢直接上去,先偷偷跟在后头偷听了一会儿。文十四大概也是觉得他家王爷这事儿吧实在是不好说,虽然十一这么做不太像话,他倒也没阻拦。 听了一会儿,虽然没听到太多,但也足以让文十一明白问题的症结所在了。这才想起今天府里会有人过来学府这里送东西,可是显然自己也好文宪也好,都忘了关照那些人不要乱说话。 这果然是自己疏忽了,虽然那些底下人不见得有那个胆量跑到街上去乱说,但在面对同样是一个府里的人的时候,就难保他们会不会传的很夸张。 而且王爷昨晚肯定和张少东有些什么,看他今天那个样子就知道,多半那位小爷也听到了那些传闻,心里不痛快着,于是王爷跟着不痛快,再于是他和文宪估计就得倒霉。 明白了大概,其实也知道于事无补,不过总归不至于愣头愣脑的就撞到文瑞火头上。文十一又给自己做了下心理建设,这才从树冠上一跃而下:“属下文十一参见王爷。” 要说文十一到底不是个细腻的人,思虑太多反而就思考不周。如果他能多转个弯考虑一下,选择从远处正常的走过来见文瑞,那接下来的事儿肯定要比眼下的情况好很多。 眼下张静本来心思千回百转就有些走神,文瑞在旁边又哄又赔不是的正两人世界呢,文十一那么大一个就相当突然的从天而降了。 张静本来被文瑞哄的有点心软,又担心时间拖得久老娘也好夫子也好都会找他,正有点着急回去,结果一句“不如先回院中再说”就这么被文十一给吓的卡在了喉咙里。文瑞正仔细听他说话,也被文十一给吓了一跳,差点原地蹦起来。而且刚才张静明显是要给自己说什么,结果话没出口就被打断,万一那是句重要的表白呢?! 等他看清面前站着的是一脸无辜、被他们惊吓的样子也吓到了的文十一,心里那个气啊。又想到他既然是从树上下来的,也不知道他们的谈话他都听了多少去,自然没了好脸色:“如何只有你一个,文宪呢?” 文十一一看文瑞这架势就直觉他家爷正在火山爆发的边缘,连忙跪了下去:“回爷的话,文管家车被堵在半路,略比属下慢一些,大约片刻后也当到达。” 张静总算定了神,这才看到是文十一,不由喜出望外:“十一兄?多日不见,你可安好?咦?你……十一……文十一……”他突然发现除非是这位十一兄在那之后也投靠了睿王府,否则就是自己后知后觉了。 文十一这会儿总算也感觉出不妥来,连忙想要弥补:“这个,小王爷收留了在下……” 张静恍然大悟状:“果然如此么?十一兄好身手好本领,到文兄手下做事,必然前途无量。” 文十一还谦虚:“不敢,小的只求能有一碗饱饭便足矣。” 文瑞站在一边看的感叹:瞧瞧这一个呆一个傻的!不过呆的那个怎么看怎么可爱,傻的那个……回去扣月钱! 这会儿工夫,文宪也终于赶到,他比文十一要明白的多,之前就已经弄清了大概是怎么回事。这一路过来先找到了那两个女人,问清楚了缘由,扣了这月和下月的月钱并把人罚去柴房里粗做三个月以示惩罚,这些都处理完了,才敢来见文瑞。 等远远的看到文瑞他们,直接提起衣服下摆,一路小跑了过来,到了文瑞面前双膝一弯就跪了下去:“文宪叩见王爷。” 真要说起来,文十一是武人出身,在文家虽然地位很高,但是武人都比较粗,如果有犯错,不用等主家开口,自己往往就直接上荆条抽,所以他跪下去的时候文瑞还不会不习惯。 而文宪则不同,他在文家老家的时候就很得文瑞他爹的器重,才十岁出头就当了账房的副手,算是少年才俊那一类,就连政德帝对妹夫家这个小孩十分喜爱。 要不是文宪自己对于功名仕途真的没欲望,本来建国初他就应该赎了自己的奴籍直接入仕。所以在睿王府,虽然职位只是三管家,但实际上就连屈山见到他也要礼让三分。 这样的一个人,又是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在文瑞的记忆里,除了每年先祖祭奠的时候,还真没太多他下跪的回忆。 平时他不要说是见文瑞,就算是偶尔私下被政德帝召见那也只是行个秀才礼,文瑞也从没觉得对方应该有任何下跪的举动。以至于今天文宪这一跪效果十分显着,直接就把文瑞的愧疚感给跪了出来。 张静不知道这些,不过文宪平时的行事做派就会给人留下一个印象,那就是他虽然听起来只是个王府的管家,还不是总的那个,但实际上他的身份要高贵的多。 这种气质也是多年被周围的人重视,而自身也确实肩负重任,这才能渐渐不自觉的被培养出来。那种从内而外的大气沉稳,就算是文瑞站在那里,也不可能表现的更到位。 所以今天这一跪,张静也被吓了一跳。文宪就算是跪下去了,也很有风度。虽然头垂着,腰背却是挺直的,怎么看都活像是文瑞这个恶霸主人在苛责下属。 一旁同样跪着的文十一心里那个气啊,几乎要喷血。什么叫两面三刀,隔壁这家伙就是!昨晚他怎么跟自己说的来着?! “小王爷虽然样样都好,就是风流的过了头。平日里偶尔逢场作戏,有个名声在外也就罢了,如今这样,却不是他一日日做出来的?总该让他有次教训才好!” 后来前头闹的大了,护院要出去,又是他来支使自己去拦:“再莫要让他们出去。那春娘怕不能够威风?但凡有人出去,便是应了她,只怕日后更要嚣张。倒真把这王府当她自己家中一般,撒泼骂街,哪里有一点没出嫁闺女的模样。” 最后等把人都拦了,他丢下一句:“今日饮的有些儿多,支持不住。十一兄,此间都交与你看顾,幸苦。”直接就跑去倒头大睡!现在倒好,小王爷要问罪,他给这么一跪,分明是先来给小王爷个下马威! 文十一头也低着,文瑞和张静看不到他脸上表情,只是莫名觉得好像自从文宪跪下之后,就有种杀气在不知不觉间弥漫开来。 张静是不太清楚这些,但文瑞不同。毕竟是自己家里的人,平时就算不管他们这些私下里的折腾,知道总还是知道的。所谓“不想知道也不可能”就是这种情况,所以心里马上明白,别看文宪这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只怕这整件事里头他的责任还比文十一要大! 之前张静看到文十一,虽然把对方认出来,却完全没有联想到当初是自己派了文十一去找的张静,这事儿让文瑞心情好了许多。毕竟他只要有可能,是完全不想让张静对自己为他做的事情感恩的。 眼下文宪再来这一出,文瑞立马抓住重点,对文十一的态度也和缓了许多:“十一,你且先起来。时候不早,先去用过午饭,饭后再来。” 至于文宪么…… “文管家,你来的辛苦,来来先起来,随本王先去用过午饭再说。” 文十一一下放松了下来,王爷还让他去吃饭,说明已经不怎么责怪他了。虽然回去之后大概各种罚还是跑不掉,但肯定都在自己能承受的范围内。 而文宪的话……文十一应诺了之后站起身,偷偷瞥一眼身边,果然文宪脸色都已经变了。本来白皙的肤色因为赶路着急而泛着一层红晕,脑门上还有薄薄的一层细密的汗,现在额头上的汗珠都能明显的看到了,面色也由红转白,显然十分惊恐。 文十一一边退下一边不由暗想:“小王爷的威压果然不寻常,这顿饭希望文宪不会吃出肠胃病来就好。” 第68章 文宪这顿饭吃的,几乎就要胃出血。他就知道他家小爷各种治人的法子那是随时随地因地制宜的就可以使出来,所谓变幻莫测什么的。今天他的任务目标本来是自保,但是不知道什么环节出了错,好像已经被他家小王爷给上升到了要么让张老太太心甘情愿的接受文祈这个干孙子,不然就要卷铺盖回家的程度了。 文宪心里默默泪流,一脸可怜相的望着直到吃饭才出现的小蚬子,那意思很明显:小兄弟你有没有什么任务提示? 小蚬子默默扭过脸: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特么哄了一上午小少爷啊个中辛酸你不懂! 文宪打探不果,文瑞已经在屋子里催了:“文管家,如何还不进来?” 没办法,他只能硬着头皮进了屋,先和钱夫子见了,后手没多久张妈妈出来,他又上前见礼,顺便偷瞧老太太脸色。 张妈妈本来满肚子要给儿子找媳妇的念头,结果文瑞提了让文祈认干爹的事儿。她是一心想要推掉的,奈何对方是王爷,她也没这个胆直接就说不,想要说服儿子去拒绝吧,张静对此好像一直是回避的态度。更可气的是,一提到媳妇这小子就干脆开溜!到这会儿吃饭了才出现,摆明了不给她说的机会! 所以张妈妈本来面上神色就不太开心,文宪过来见礼,也只是淡淡的回了一下。 文宪自然看得出老太太这绝对是心里头有事。不过这事儿到底和文祈有没有关系,以及有关系的话又是有多大的关系,这却还不能马上论断。 好在今天他运气还不算太背。钱夫子虽然私下里并不会禁止张静和他娘在饭桌上说话,但现在桌上多了文宪,整个氛围就变得不那么的“私下”。于是这一顿饭秉承了君子食不言的精神,吃的那个安静,也给了文宪充分的时间来观察敌情。 文宪吃饱了,也观察够了,心里这才稍微有了些底。 首先他家小爷肯定和张静是有了点儿什么了,两人虽然并没有坐到一起,但是眉角眼梢都会不自觉的带出一种十分诡异的和谐味道,特别是他家小王爷,眼神那个温柔,几乎要让他起鸡皮疙瘩。 其次钱夫子应该已经被他家爷搞定了,这算是少了一大宗问题。 最后就是最麻烦的,张老太太好像是在和儿子赌气。不过从老太太对待文祈的态度来看,应该和要张静认干儿子的事关系不是太大。按张家最近的情况推断,老太太基本上什么烦恼都没有,除了张静还没讨媳妇这点。 想到这里文宪基本上也就抓住事件核心了,头也更大了。心说小王爷您这缺德不缺德,让我来游说老太太放弃让儿子娶媳妇传宗接代,这断子绝孙的事儿为什么要我来做啊! 饭后茶的闲扯时间今天自然是用来说服老太太了。还好钱夫子本来年纪大了,中午没什么事也要午睡一小会儿,今天也同样,这么一来文宪只需要专心应付张妈妈。 眼看着茶已经下去小半杯,张妈妈已经终于逮着机会给张静一口气介绍了三四个姑娘,文瑞也已经瞪了他不知道多少眼只差开口喊了,他才终于把心一横:断子绝孙什么的,总好过直接饿死自己! “张老夫人,晚辈可否请问下,张公子贵庚几何?” 张妈妈对文宪的印象还是不错的,毕竟文瑞要帮张家,很多事都是直接交给文宪来办。对于张妈妈来说,虽然恩人是文瑞,但文宪这个经常打交道的年轻人反而更觉得亲切一些。而且在她看来,文宪是真的懂的很多。 比如有一次她一大早看太阳挺好,就打算把被子都翻出来晒。正搬的时候赶上文宪去学府公干,顺便过来看下文祈,见她搬被子就问她是不是打算晒。张妈妈答应是,他连忙拦:“妈妈莫要辛苦了,且留到明日罢。今日这日头现下看着好,不过一个时辰,晌午就要变天的。” 张妈妈当时觉得很神奇,那天太阳是真的好,怎么也看不出会变天的样子,心想大约也就顶多有点云,最差不过阴了。所以文宪走后还是打算晒,哪怕王姐儿也说应该听文宪的,她也没在意。 结果刚把铺盖都拿出来,太阳突然就没了影儿,很快乌云密布起来,正好就是文宪说过那话之后一个时辰。那次要不是有王姐儿帮忙,张静在学里也突然发现要回家来拿两个卷宗,就她一个人的话那天肯定得悲剧。 从那次起,在她眼里文宪就带上了种仙风道骨的味道。因为虽然她老家也有农民比较擅长看天的,但从来也没有文宪这样能说的这么精准的。而且后头差不多的事情还发生过好几次,文宪的形象就越发神秘起来。 现在对方问儿子年纪,她立刻醒过味儿来:“我家小子虚岁十八,冬至那日的生日。先生可否帮他看看,他命中何时能得妻子?” 文宪心说天助我也!本来他就是打算要引张妈妈说这个话题,然后才能忽悠老太太,结果现在人特配合,自己就送上门了! “还请张老夫人告知晚辈贵公子具体生辰时间,晚辈才好推算。” 文瑞在一边差点一口茶喷出来,他怎么不知道文宪现在都能掐会算了!真要说的话,家里比较神秘的家伙是文十一吧?那家伙特别能看天,每次文瑞在大太阳的时候出门,看到他跟在背后夹着把伞都会感觉特别神奇。 一定要说的话,文宪对于推演之术还是懂的,虽然具体程度不明。但这和算命先生是完全两码事好不好!看来这属下也是被自己逼急了,开始打算忽悠老太太了。 张静也觉得很神奇,心说睿王府里还真是藏龙卧虎,怪不得像十一兄那样的人都会去投靠!不由也把眼光转过来认真来听文宪说话。 文宪就觉得压力似乎有增加的趋势,按着张妈妈说的日子装模作样推算一番,这才露出一幅苦恼的表情。 “这个,其实事在人为,人定胜天,张老夫人也莫要思虑太多,既有打算,去做便是。” 张静差点“哎?”出了声,文宪是文瑞的人,他本以为对方会帮自己的,结果怎么好像意思里反而是鼓励老娘加油? 这同样一句话,在张妈妈耳里意思就完全不一样了。她是一心想要儿子好的,自然最好事事都完美。现在文宪这意思明显就是在说事情会有点不圆满! “先生为何如此说?有甚事情,先生只管明言便是。先生是晓得的,老身就这一个儿子,只要他好便是!” 文宪心说作孽哦,拿眼角偷偷去瞥文瑞,就见他家小王爷端着杯茶望着天井发呆,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相当的欠扁。 文宪硬着头皮往下编:“这个……文宪冒昧问一句,张公子这一年来是否觉得事事顺心?” 这话问的是张静,并且还配合上瞪着张静的贼亮眼睛一双,所以张静立刻就领悟了,文宪这肯定是有什么打算! “这个……今年有如此大事,也算天下读书人的福报,顺遂的……” 张静这话回答的吞吞吐吐,文宪肚子里忍不住嘀咕:这张氏少东原来也不像看起来那么老实!能明白他的暗示不难,但是在明白之后不是马上说“不顺心”,而是用这种明显不顺的态度说很顺什么的,简直就配合的很妙了! 果然张妈妈想的没那么多,一看儿子这样也急了:“张静,你与我老实说,是否有甚委屈不曾让为娘知晓?” 张静话出口,看到他家老娘马上紧张起来,顿时有些于心不忍。要说这一年能有什么不顺心,除了莫名其妙就被文瑞拐上床这件事之外,其它还真是他活了这么久以来最顺遂的一年了。 不说起了新学府这么一个大工程,就是日常里那些事儿,因为有文宪他们帮衬着,也是进行的史无前例的顺当,睿王府的招牌拿出去还是挺好用的。所以现在一看老娘着急问,心里一方面是负罪感,一方面也是实在要现编还有点难度,一时之间嗫喏着说不出话来。 不过这个态度对于文宪来说是正好,张妈妈也被完全吸引了注意力,下套的时机就算是成熟了:“看来是了,公子这多半年来只怕烦心的小事接连不断罢?说来便是晚辈手里,因也曾略到学里帮过一些儿忙,都遇到过些些事情。” 文宪把脸转向张妈妈,一脸的坦诚:“不瞒老夫人说,那些冲着新学来的人家,也颇有些习惯仗势欺人的。若不是晚辈身后有睿王府这招牌,只怕也……” 这个倒是实话,新学府刚开始筹备的时候就有一些消息灵通的人,打算着就算读书不行,进来也有机会接触到王府的人,就想要把自己家的孩子塞进来。 但是因为入学招生是有一定条件的,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符合。开始的时候文宪往这里跑的也少,文瑞对于普通富户来说则是完全不可能接触到的人,大家都没想到睿王府和新学府的关系能有多深,其中就有几户打算拿钱或者拿衙门里有人来当条件,强迫张静收他家孩子。 开始的时候这种人还需要钱夫子等几位受了官职的学府高层来出面摆平,到后头文宪跑的越来越勤,渐渐的,也就没人来主动提这个了。 因为这是实情,张静答应的倒是没有什么心理负担:“正是。” 这在爱儿子心切的张妈妈眼里,那就和张静被人欺负了没两样!一脸的心痛立刻就显露出来:“张静,你怎地回家都不说……” 文宪连忙趁热打铁:“张老夫人,张公子这流年其实有原因。说来本来晚辈也未必知晓,只公子这年庚八字,说来也巧,竟和晚辈的一样。当年有高人曾指点晚辈,可惜那时晚辈年少,不知天高地厚,不曾听从,到如今只落得形单影只,也算是天命了罢。” 坐在一旁望着天井装不在的文瑞心里忍不住吐槽:形单影只?谁不晓得你少年闻名,主动巴上来的姑娘家不知道多少!偏偏也是孽缘,多少好姑娘一个都看不上,打小就知道整天跟在文十一背后到处转!小爷以前是不懂,现在看来,这根本就是有问题好不好! 第69章 张妈妈年纪大的人,本来就迷信,文宪之前又留过料事如神的印象给她,这会儿几句话,老太太心里就打鼓了,忙不迭的追问:“竟有这等事?先生可方便说说?” 文宪又开始犹豫:“这个……不瞒老夫人,倘说出来,倒像是要偏袒我家小王爷一样……”一边说一边还露出一脸的踟蹰表情,拿眼睛一下一下的看文瑞那头。 这暗示的意味就十分浓厚了,张妈妈只是迷信些,并不是迟钝,既然文宪说的是“偏袒”,她大概就有了个概念,这个事情说不定会和文瑞有关。 但是会是什么关系呢?难道是要卖身给高官府里当小厮一段时间之类的?要说这种命格倒也不是没听人说起过,而且文宪本身也是睿王府的管家,说不定当初就是这样进的王府?这么一想倒是好像可能性挺大,但换成是自己儿子的话总觉得还是不太喜欢。 不过转念一想,文宪说的是自己当初没有按那办法做所以现在很不好,那也可能不是这样是另外的什么条件?和文瑞有关的……张妈妈念头转了几圈,很容易就联想到了文瑞之前提到的让张静认文祈干儿子的事,心说如果是这个的话,认真来想倒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文宪是什么样人?人精在他面前也未必能讨得到好,整个睿王府里除了李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谁也不敢随便捋他的毛。张妈妈不过是个普通老妇人,脑子里转什么念头,眼神下意识的就会跟过去,几下就把自己的想法暴露的一清二楚。 知道目的八成已经达到,文宪很耐心的等,果然不久张妈妈就主动开了口:“先生但说无妨,总归都是为了张静好便是。” 明知事情已经如愿,但也不能表现的太过明显,文宪依然吞吞吐吐的,花了一点时间才把意思完整的表达出来。大致可以归纳成两点: 一是不能着急婚配,最好等到成了年束过冠再说。他当年不听劝还是早订了亲,结果女方一连死了三家,后头就再也没人敢来提亲了。 二是命格如此,最好能先认个干儿子什么的压一压,这样可保将来夫妻和谐白头到老。 两条说完,张妈妈面上明显露出了松了一口气的神色,文宪知道自己这套是套准了。又偷偷去看他家爷,就见文瑞一脸严肃,不过拿着茶杯的手不像往常那样端着,而是很随意的搁在椅子扶手上。这表示文瑞现在感觉也很轻松,他心里一直提着的那口气才终于松懈了一点。 张妈妈虽然已经被忽悠上了套,但老太太脸皮在这种地方是很薄的,想到自己上午还那么顾虑,这会儿听了文宪这话就改主意,未免太势利,心里就有些犹豫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想了半天,才道:“这个,谢先生指点。老身现下有些困乏,可否先让张静送老身回后院歇息?” 文宪已经接收到文瑞那里过关的信息,这会儿就不归他管了,不过面上还是做的很足。知道张妈妈这是要躲起来跟张静商量,眼看他家小王爷也不拦,自然顺水推舟:“张老夫人还请自便,晚辈也便要回府了,这几日中秋,府中着实有些事情的。” 文瑞本来刚觉得文宪这次表现的还行,一听这话忍不住就瞪他:你啥意思?合辙小爷把你喊来还耽误您大事儿了?! 文宪只觉得后背莫名一凉,寒风阵阵。连忙起身和张妈妈告辞,看老太太往后院去了,这才转过来身来向文瑞行礼:“王爷,张老夫人去休息了,您可要午睡?属下去把小蚬子喊来?”那孩子吃完饭就被文瑞赶到外头去,这会儿不知道都疯哪儿去了。 张妈妈听过文宪的话就有些魂不守舍,直接回了后院。等想起自己都没和文瑞招呼过就这么走了,又觉得忐忑不安,让张静劝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放下。但是又马上想起让自己严重走神的原因,马上拖住张静: “儿啊,那文先生向来料事如神,他方才说话你也听闻,你却是怎么个意思?” 张静心说我能有什么意思!双手双脚赞成啊!虽然说定亲什么的只推到束冠之后,这看起来还是挺短的,过了生日大概不久先生就会给他办仪式,但总好过眼前就被老娘逼婚。何况听文瑞的口气,只怕不久这里就不太平,到时候事情会怎么样,肯定就又是一另说了。 但是面上自然不能这么直接的给老娘看出来,反正老娘明显也松动了,乐得先打哈哈:“孩儿都听娘的。” 张妈妈最见不得就是张静这付听话乖巧的样子,立马满心满眼都是儿子,巴不得他一辈子什么委屈都不要受。于是瞬间定了主意:“为娘倒是觉得宁可信,横竖张静你虽然年纪不算还小,倒也不是很大,男子汉大丈夫,不比黄花闺女,你要等的时间也不长,订亲的事倒是可以先缓缓。只是认子这个……” 张静马上开始琢磨怎么给老娘把话题引到文祈身上,毕竟看文瑞那架势,他要是敢不认文祈另外去认一个,那只怕对方会抓狂。 张妈妈一句话就直接给他减负:“本来认了文祈倒是极好,只是为娘之前莽撞了,现下又应承,只怕小王爷怪罪……” 张静就差双手乱摇大喊“绝不会!”了,连忙一口答应:“娘你莫担心,小王爷人是顶好的,孩儿回头便同他说,绝不会刁难。其实文祈如此乖巧,娘也是极其喜欢的,这个小王爷也知晓,否则如何放心。” 张妈妈毕竟是个妇道人家,讲究的是妻以夫纲,丈夫死了则是母以子纲。虽然张老爹死的有点早,她不得不当家了这许多年,但随着张静渐渐长大,这种依赖性还是越来越复苏。 现在看张静说的轻松,也就觉得事情应该如此,不由感叹老天爷还是照顾自己家的,很快就丢开不再多想,转而考虑起认干孙子要准备什么样的仪式来。 这事就这么摆平了,张静心里松了口气,这才很囧的意识到自己明明之前还在纠结和文瑞的关系,怎么一转眼,已经完全和文瑞站到了统一战线。 张妈妈一上午跑动跑西事情不断还帮别人搬家打扫卫生,这会儿心上一松,困顿上来,去文祈院里自己屋子睡午觉,张静这才退了出来。一路往自己院里走,边想着可以给文瑞个交代,一边又开始纠结这和文瑞到底算个啥。 正想得出神,突然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文瑞?那小子干什么了?!” 张静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抬头四下里看,却发现烈日炎炎下半个人影也没有。都说鬼怕阳光,现在自己难道是撞上白日见鬼了?不由一股寒气就顺着脊梁往上蹿。 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听上去十分无奈:“弟啊,这才多久,怎么更傻了呢!” 哎?!张静这才回过神,差点跳起来:“刘大哥?!!!” 大刘“嘿嘿”,张静一瞬间就觉得自己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夺眶而出:“真的是你?!” “傻小子。”大刘的声音还是和之前一样,想想也是,好像他离开也没多久。不过本来以为大概再也回不来的人就这么突然又出现了,给人感觉还是相当的微妙和坑爹。 “弟啊,现在你那儿是啥时候?” “哎?”张静还没回过神,大刘就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搞的张静直接一愣。 大刘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始想办法尽量用简单的句子给张静解释:“那啥,弟啊,这个事儿呢,它是这样的……我现在吧,其实是在和你打电话。你还记得什么是电话不?” 这个张静记得,不过他记得的是大刘教给他的土电话,就是两个竹筒中间连上线的那种。所以现在大刘这一说,他立刻东张西望起来:“记得!刘大哥,你在哪里?” 现在的大刘不比以往,看不到他也不知道他犯傻,不过以他这些年对张静的了解,大概还是能猜到一些,所以继续解释:“那就好,咱们这个呢,是高级电话,中间没有线。你是不是找你哥我在哪儿呢?傻瓜,别找了,找不到的。” 张静顿时就有些失望,他还期待终于可以看到他家刘大哥的真面目了。 “咱们这个呢,叫思维交流。思维你还记得吧?就是你的想法,咱们现在就是通过想法在直接交流。” 张静呆愣了一会儿,恍然大悟:“这个,就是癔症?!” 这回轮到大刘呆了:“哈?” “大哥你说的,你我是通过想法直接交流。我们学里新请的药学夫子医术高超,他曾说过,癔症者,每胡言乱语,实则脑中自有想法。你们看他是病,于他却是活在自己脑中一般。” 大刘:“……” 然后暴走:“弟啊!咱不要这么天然呆好不好!你以前也没这么呆啊!我知道了,一定是文瑞那小子!你带我去找他,看哥哥我揍扁他!” 张静迷糊:“大哥,你我既然是在打电话,你又如何打得到文瑞?啊!我知道了!你会马上过来是不是?!” 感觉到张静的兴奋,大刘只觉得无力。自己果然是傻了,还以为是以前那个状态呢虽然没有自己的身体,好歹也能用张静的身体做点啥。现在这样,自己除了能和这让人不放心的家伙偶尔联系一下,其它什么实质性的帮助也提供不了了,更不要说保护。 第70章 无论如何,对于张静来说,大刘的出现绝对是喜事。虽然后来听大刘解释,好像对方是没办法像以前那样了,但是能说话就好。以前那么多年,其实在张静看来也就是身边有个人会随时和自己聊天,有事帮自己出主意,他对于大刘有没有身体这件事倒是并没有太在意。 唯一的不满大概只在于大刘现在不是无时无刻在身边,而且他没办法主动联系到大刘,等得对方那头有安排了联系他,两人才能说上话。 “这也没办法,这也还是郝教授,居然能把这条联系的通道打开。听说其它国家的科学家对于这种类似时空旅行的项目,基本上进度都还是零呢。郝教授这几个月各种座谈交流讲学邀约都排满了,要能进一步也得等他忙过这阵之后再看。” 听起来似乎也不是将来都一直这样,一想到刘大哥现在能和自己联系,说不定未来还能回来看看,张静就更高兴了。虽然大刘那头说了没多久就发现这功能耗能太厉害,原定可以聊半小时的,结果才十来分钟就只能先拜拜,张静还是很高兴。 那时候知道刘大哥走了的时候,他梦里都哭醒过好几次,当年老爹死的时候也不过就是那样的难受,现在简直就是失而复得,不开心才奇怪。哪怕大刘挂断前一直在嘀咕“文瑞那小子的事儿下次再找你详细问”,也完全没有打击到他。 这种高兴的情绪藏也藏不住,文瑞一直在堂屋里等张静回来,结果一等就等来个满面春风的。张静这满面春风不要紧,可把文瑞给乐坏了,心说原来文宪那几句话那么有用啊!那行,回头少罚点,不过给后院帮忙倒夜香三天这个还是不能省! 心里一轻松,嘴上就往外带:“贤弟如此开怀,可是有甚好事?” 本来张静满心想着刘大哥回来了,一高兴整个人都觉得轻松。现在听到文瑞的问话,就像被人踩了一脚刹车一样:“啊,文兄!” 文瑞眼看着张静笑嘻嘻的进屋,结果听到自己开口马上露出一脸诧异,最后还十分吃惊的喊了自己一声。这变化明显的过了头,显然之前的高兴大概完全和自己这里没关系!明白过来,脸都几乎要黑了,心里狠狠的把文宪倒夜香的时间又给增加到了一个月。 不过他面上当然不会露出来,只是显得十分惊讶,甚至还带了一点委屈:“看来贤弟果真有喜事,莫非……说定了哪家姑娘?” 张静现在才算正式回过神:“啊,并不是。只是偶然得故人联络,原以为从此天人两隔,却不想能有今朝,故此手舞足蹈,失态处还望文兄见谅。” 文瑞眯眼,原以为会再也见不到的古人突然有了联络……那会是谁?莫非…… “难道是刘大哥回来了?” 张静这一吓绝对是实打实的。 大刘的存在说出来实在太惊悚,所以他一直很小心的隐藏着这个秘密。哪怕是现在和自己关系不清不楚的文瑞,在这个问题上他也依然无法不防。只是没想到一直小心保守的秘密居然就这样被对方问了出来,那绝对不是什么心思被窥破的问题了,一瞬间他就有了杀人犯被搜出了凶器的感觉。 张静面上的表情实在太明显,文瑞马上明白自己肯定是吓到人了。不过吓到也没办法,有些原先还能帮着张静当作是秘密的事情,他现在越来越希望能和对方共享。这种想要越来越亲密的想法是如此强烈,大刘这事儿只是开了个头而已。 眼看张静还呆在地当间儿,文瑞笑笑凑过去:“静弟……” 张静被这低沉婉转的一声喊的浑身一个激灵,也终于回过神来:“文兄!” 这一声实在太严肃了,文瑞也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拉住了张静的胳膊: “贤弟莫担心。” “你、你说刘大哥,是、是哪个?”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不过张静的话显然是在遮掩。知道他是担心,文瑞四下看看并没有人靠近这里,干脆一把把张静拉进怀里,露出满脸的委屈:“贤弟如何如此生分,刘大哥之事尚是贤弟亲口所说,如今却装作不知。” 说来他本来还想再撒个娇嘀咕几句诸如“在你心中,莫非你我情分也不过如此”之类的,不过转念一想张静那个有点乌龟的个性,别他一别扭就真的来句“确实”,那就太悲摧了。保险起见,还是稳扎稳打些好。 文瑞这么一说张静却迷糊了,他努力的回忆自己是什么时候跟文瑞说过这种事,不过前后想来想去好像都没有啊?越想越迷糊,也顾不得文瑞现在的动作,直接开口就问: “我、我何时说过?” 文瑞看他不挣扎,乐得多抱会儿,把下巴搁到张静肩上,抱着人左右轻微的摇摆: “便是那次在泉馆,你我一起泡温泉赏月时,你醉了,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我知刘大哥与你不一般,你那日如此痛哭失声,必然是哀极。但你须知为兄就在这里,断不会舍你而去,更不愿见你涕泣。” 张静使劲想,那天自己喝醉了是有印象的。然后泡温泉也隐约有点印象,还记得那晚的天色十分好,月亮好亮好圆,就那么挂在天上,银河璀璨,就仿佛触手可及,然后他就想起了许多年前的事情…… 所以那晚他好像觉得自己想刘大哥的不行终于哭了,结果这不是做梦是真的?!说来他还有印象好像当时靠着谁,因为那个人给自己一种十分安心的感觉,所以他的情绪就宣泄的更彻底。难道那个人就是文瑞?!那自己岂不是丢脸丢大发了?! 文瑞话说出去却听不到张静的反应,只能稍微松开些,扭头去看他表情。却看到张静一脸怔愣,好像被什么打击到了一样,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里,估计他那段话后头那几句根本就没入耳。 文瑞无奈,只能再轻轻摇他:“静弟……” 要说这声“静弟”是真有效,只见刚刚还在努力变化石打算风化掉自己的张静一个哆嗦,立刻回了神:“文兄,那日、那日……” 文瑞心里叹息,张静这是有多不乐意听到“静弟”这个称呼!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贤弟放心,为兄懂得分寸。刘大哥之事虽然惊世骇俗,却也并非无迹可寻,前朝多少仙人遗踪,怕不都是如此,贤弟绝不用因此担忧。只是世人愚昧,往往惊骇,为兄却不致如此,贤弟只管放心。” 张静有种最近十二个时辰里发生的事情过多大脑无法处理的感觉,文瑞的意思是他觉得没关系?他真的不在意?不会是因为昨天晚上……所以文瑞……不对!如果要那么说,那么昨晚其实不是意外而是某人有预谋的? 张静越想越混乱,越混乱越想不清楚,最后还是文瑞看他一副要思考到地老天荒的样子,只能出声打断:“你娘后来把你叫去后院,却是如何说?她可同意认文祈了?” 这个不需要考虑,张静条件反射一样的就点了头:“娘她说只要你不嫌弃便是,毕竟如此看来,倒是我们沾了王府的便宜。” 文瑞听到希望的答案,终于喜上眉梢:“哪有甚便宜不便宜,你我本该同心同力,今日看来似是我睿王府做了张家的后台,谁又知往日里正是我要麻烦贤弟许多,到时你不嫌弃愚兄就好!” 说来也怪,本来这事儿张静还觉得各种说不出的别扭,结果被文瑞这几句话一说,再联系到文瑞之前和自己提到的未来计划,突然觉得自己的某种使命感责任感被调动了起来:“……文兄放心。” 文瑞本来还想在多问一点大刘的事儿,这个怎么看都很像潜在情敌的家伙,最好是能正式见上一面才好。不过张静也是好容易才被哄住了,他还不至于哪壶不开提哪壶,只能先放一边,等将来再找机会。 既然文祈认干爹的事儿这么定了,文瑞不想夜长梦多,很快就找了先生算了时间,订了下个月十四,是个万事皆宜的黄道吉日。 另外这事儿到底是干系到自己最在意的两个人,文瑞虽然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相信事在人为,但坊间也流传认干亲这种事儿弄的不好是会逆冲的。所以他这次还是偷偷背着张静拿了他和文祈的生辰八字,找京都近郊的御赦撷云观里有修为的老道长合了,看到是真的确实没问题,这才放心放手去安排接下来的事情。 要说小孩子认干亲,一般来说都是因为孩子自身多病多灾不太好带才会有这个需要,文祈在这方面可是完全没问题,每天吃得香睡得熟,除了被夫子逼着念山歌一样的背课文让他很头大之外,没病没灾这四个字简直就是为了他量身定做一样。 所以张妈妈倒是觉得有点歉疚,有种把人好孩子抢了来的感觉。但是转念一想,将来要是张静自己子嗣少,说不定文祈的运势还会妨碍到自己的亲孙子,到时候少不得还得花钱想办法破,就又心安理得了。 张静对此毫无办法,老太太的念头不是三下两下能转得过的,横竖她能坦然的接受也就罢了。倒是钱夫子对这事儿的认真超出了张静的预计,一直盯着文瑞追问仪式安排进展,这一个月把文瑞逼得有了回到了新学府筹划阶段的感觉。 第71章 期间大刘又和张静联系过一次,因为他现在的情况不比之前,没办法直接从张静脑袋里“看”到这里的具体情况,张静没敢把他跟文瑞的事儿说出来,大刘也没发现。 这让张静多少有种逃过一劫的感觉,虽然有点愧疚骗了他刘大哥,但比起马上要面对暴走的大刘,他决定还是能拖就拖。反正将来肯定能找到机会慢慢扭转刘大哥对文瑞的印象,到时候再说也不迟。 抱着这样鸵鸟的想法,张静同样心安理得的把文瑞已经知道了大刘的存在这件事儿也给直接忽略了,只给大刘讲了不久后要认文祈当干儿子。 对此大刘倒是没什么想法,在他的时代两家关系好,互相认个干儿子干女儿什么的也不算啥,反正也就是口头上互相承认,平常有事时候互相照应下。 但实际上在张静这会儿,认干亲绝对不算个小事儿。虽然因为各种原因,文瑞也不能大张旗鼓的办,但除了不对外宣传,其它该有的他都坚持一样不能缺,所以这一个月的准备时间满打满算也就是刚刚够而已。 首先就是张家要给文祈准备的东西,他自然不会想看到张静为此操心,所以除了张妈妈坚持要亲手给文祈做的一身小衣服以及安命金锁之外,其它的东西也都归入了睿王府的开销里头。 其次自己这里要准备的也不少,各种必需送的肉布之类的还好办,这个是有规矩可循的;另外表达自己心意的部分因为可以自己做主,文瑞几乎陷入了选择困难症的状态。最后还是文宪看不过去直接包揽了全部准备工作,把文瑞打包丢回学府才算。 这事儿虽然没人到处说,但毕竟还是有动静的,特别是睿王府那头,明显来往的人变多了。因为东西可以直接送去新学府,但要结账之类的,各家的掌柜还是得带着伙计来登门拜访。 春娘自从中秋那次之后收敛了一些,但这不是说她就真的偃旗息鼓,只是文谙提点她不要操之过急而已。现在王府里有这样的动静,她自然不会坐视不管,偷偷的让手下的丫鬟联络府外的小厮也不知道打听了多少次,这才被她大概听到了一点风声:坊间传闻睿王爷有个儿子这事儿可能是真的! 文瑞作为公众人物,也算是深谙“假作真时真亦假”的精髓,所以他从来没避讳过让文祈喊自己爹爹,但也从来没公开承认过这个儿子。 这一来是他也不想让儿子从小就不认自己这个亲爹;二来他没有对外承认过,那么一般来说一个没有被承认的孩子,就算是真的亲生的,也和假的差不多,而他对文祈的态度又如此的自然,反而容易让人产生捉摸不定的猜测。 一直以来这套做法很奏效,他身边多了个小孩儿这事儿瞒不过去,但从种种迹象来推断出的他和这个孩子的关系的说法则千奇百怪都有。里头比较主流的说法就是睿王爷好心收留了个小孩儿,孩子他娘好像是个青楼女子,生了养不起,这小孩儿实在是命好,撞上了贵人。 这是他目前比较喜闻乐见的传言,反正大家吃不准就行,再过不久变了天,就不用担心文祈的身份会给小孩儿带去什么危险了,眼下只要能再确保文祈的安全一段时间就行。 可惜的是这种大家都差不多接受了的说法在特别有心、或者说一定要找出这中间疑点的人来说,还是会充满了各种矛盾的地方。而很不巧的,文瑞府里现在有个春娘。 蕊珠没想过她不上门,人家居然会主动找过来。看到女扮男装点名自己的春娘,有一瞬间她几乎要抓狂大喊“你个阴魂不散的恶婆娘”。 中秋那晚她印象实在太深刻,对方一副王府主母的嘴脸,明明应该是大家闺秀,结果骂起人来比她这个青楼出身的还要狠毒,好多话她听了都面红耳赤,对方也能眼都不眨就脱口而出。 春娘最后决定自己来找蕊珠谈也是经过了反复的思考,她从小脑子就不算笨,只是女孩子,年纪又不大,本来见过的世面不多,说真的这些勾心斗角的事儿在她的经验里多半也都是纸上谈兵,偶尔听她老娘跟老爹说起过而已。 这次确定了文瑞有儿子这件事,她就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出面。不管怎么样算计,但凡让文瑞有一点点把事情和自己联系到一起,那都肯定讨不了好。思索半天,想起来中秋那天找上门的那个女人,突然有了眼前一亮的感觉。 文谙提醒过她,文瑞身边有影卫,虽然有多少不是很清楚,但肯定王府里也有人天天看着。所以今天出门是她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成功的,特别注意要让人不知鬼不觉。 现在看到蕊珠瞪着自己的样子,才觉得这一趟辛苦其实真值,这女人眼里有赤裸裸的对文瑞的霸占,绝对能为自己所用。 当下脸上扯出了一丝笑意:“本小姐来这里是想问问,妹妹这里可有一种药?” 蕊珠准备好了一大堆各种刻薄话,却没想到春娘一开口是这么一句,不由一愣:“啊?” “不知妹妹可知小王爷身边有个孩子?” 蕊珠警觉起来:“那是坊间传言,如何可信!” 春娘努力笑出一脸的高深莫测:“但姐姐这几日倒是得了些风传……罢了,不提便是,妹妹莫要在意。姐姐只想问你可有种药,能令人昏睡几个时辰的?” 春娘的意图里全套其实相当明显,不过可惜对方是蕊珠,对此完全没注意。好在她身边还有个春秋,一听这话就顿时来了精神。再看蕊珠表情就知道这位的心思估计还没找对重点,当下偷偷拉了拉蕊珠的袖子。 蕊珠不明所以,她一肚子火被春娘那连声的“姐姐妹妹”给刺激的快要爆了。心说老娘认识文瑞的时候你个贱货还不知道在哪儿喝黄汤呢这会儿就自称姐姐?! 春秋跟她后头拉袖子,她心烦意乱的扭头就骂:“贱蹄子作甚的偷偷摸摸?!” 春娘哪里不知道她,虽然蕊珠这夹枪带棒的骂她她也恼火,但自忖绝对比蕊珠要有深度,暗暗憋下那股火,故意露出一脸的云淡风轻:“妹妹若有事,只管先去。姐姐在此略歇歇儿。” 说着装模作样摆出一副品茶的姿势,端着那茶盏左闻右嗅,不再看蕊珠。好歹她出门前手下丫头里有人反复提醒过,这种地方的茶水里都有东西,不能乱喝,她才没真下了嘴去喝。 蕊珠本来火大,春娘这句话让她火更大,只是扭过头看到春秋的表情才稍微冷静了一下。这个丫头自从跟在自己身边,主意没少出,不说别的,单这蕊香阁里的花娘,在她手里吃过暗亏的也不知道有多少。现在对方一脸有话要说的样子,她一下也慎重起来。 春娘再次看到蕊珠在自己面前坐下的时候,对面的女人已经收敛起了之前那种狠毒的眼神,换上了一副浅笑盈盈:“薛小姐抬爱。蕊珠不过是阁子里的花娘,不怕小姐笑话,那种东西,都是妈妈定量给的,一般并不会有,只怕蕊珠爱莫能助。” 意料之中的回答,春娘暗暗笑了笑,面上还不动声色:“唉……其实姐姐我也是病急乱投医,不论你我姐妹能否长久守着小王爷,有那个不知何处来的野孩子,终究……” 一边假装愁苦,一边偷偷去看蕊珠的表情,对方果然面色一凛,但马上就收了起来,依然那副娇滴滴的样子:“那个,蕊珠不是很明白……” 春娘肚子里狂笑,看你丫的今天能不上钩!面上自然还是一派的正气自然: “其实姐姐我也是听闻坊间传说,妹妹可晓得那新学府?小王爷近日里都歇宿在那学府中,并且身边总带着个一岁左右的孩儿。那孩童与小王爷神情酷肖,行为亲密。” 眼看着蕊珠脸上变了颜色,春娘就知道自己这办法能成了,马上抓紧再下最后的饵: “听说十四那日要在学中为那孩童办酒席认干亲,你想哪有人家会随便认干儿的?只怕……因此上姐姐才有了些些儿的想法。只方才在妹妹这里坐了坐,突然也觉如此不妥。还是罢了,人各有命,总归你我姑娘家家的,天生便是来此人世间受苦的罢。” 听春娘这几句话出口,蕊珠心里连着咯噔了好几下。刚才春秋拖她到帐后去说的就是这个!所以就算春娘说的不是很确定,她也马上明白过来,那就是春秋给她说的那个丹青留下的孩子! 春秋之前服侍的是丹青,就算别人对丹青屋子里的小孩儿是怎么回事不清楚,作为贴身丫头,春秋是必然会知道一些前因后果的。 其实文瑞带走孩子送走丹青的时候,本来打算把春秋也一起赎了然后再转手到别处。因为他也一直觉得这小丫头片子不是能让人省心的,留在蕊香阁只怕将来夜长梦多。 可惜的是蕊香阁的老鸨见钱眼开,那个时候正好有个客人要买小妾,给的价是文瑞给的一倍,于是那妈妈动了心,就和文瑞说人已经被买走了。结果回头那个客人就不见了踪影,春秋就这么在蕊香阁继续待了下去。 等后来文瑞再发现已经是两个多月后,那时他和张静之间正微妙,心情整天七上八下的,而且蕊香阁这里上下他也全部用钱打点过,让妈妈看着姑娘别乱说文祈的事情,当时春秋看起来也确实没有大嘴乱说,也就暂时放下了担心。 如果他那时候就知道会有今天这一出,绝对不会那样大意。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春秋终于还是把这事儿给蕊珠说了,并且还帮蕊珠出主意:“听那位薛小姐的意思,只怕那孩童就是当日里丹青那个。小王爷是个重情义的,斩草不除根,只怕……” 果然是不能留的种!那一瞬间蕊珠就下了这样的决心。 看着蕊珠面上的神色,春娘知道自己这趟绝对没白来。既然目的达到,有些事就是这样稍微点拨就好,说多了将来反而会怀疑到自己身上。 于是站起身告辞:“罢了,不说这些。你我姐妹一场,将来未必无有聚首之日,到时姐姐一定好好款待妹妹。今日里没得耽误妹妹如许多时间,这些是给妹妹的,莫要告诉你家妈妈,她那里姐姐自会另外打点。就此告辞,来日再叙罢。” 说着从衣襟里摸出一张五十两的票子压到桌上果盘下,随后转身出了蕊珠房门。 第72章 一片忙碌中文祈的认干亲日子似乎眨眼就到了面前,这天一早张静就在大门口等张妈妈过来。虽然明明可以在学里住一晚,但是老太太的性格没办法,越是事到临头越是哪里都放不下,最后还是决定了一早再赶过来,哪怕辛苦些,这样她反而能放心。 张静知道张妈妈今天会带不少新鲜蒸的点心过来,所以一早就候在门口等做搬运工。结果发现驾车来的是新来家里帮忙的吴勇,看来搬运工还轮不到他。 而张妈妈也不是一个人,居然还有个看起来似乎是年轻寡妇的小娘子跟着一起来了。 “张静来,帮娘拿这个。” 指使儿子做事是每个娘的特权,就算有人在边上帮忙也一样,看着儿子帮自己拿东西那不仅仅是减轻负担,更是一种喜悦的表现。 不过有不少儿子对这样的事情会表现出不耐,好在张静从来不是。或许是因为从小他就一直看着娘这些年过的不容易,所以就算年纪渐渐长大,有时候那种孺慕之情还是会带出来,张妈妈让他做的事情从来都会带着一丝孩童一样的笨拙来完成。 只是今天因为有外人在场,张静有一瞬间的愣神。张妈妈看看儿子没有像往常那样听话的马上过来,倒是吴勇向自己伸手:“张夫人给我吧,不用麻烦小少爷。” 张静这才回过神,马上上前一步接过张妈妈手里的包袱:“吴大哥,我来。娘……” 张妈妈点头,把东西给张静,注意到他的目光又有点忐忑: “儿啊,这是我们家边上新搬来的小青娘子。因听说今日里老张家要认干亲,她一个女人家平日在家中也是无趣,想过来凑个热闹,我便带她来了。不会有甚不便吧?” 本来认亲这种事算是比较私人的事情,张妈妈也不会随便带人来。不过前几天文瑞刚好提到,今天为了热闹请了唱戏的班子,她又看小青娘子那里整天冷清清的有些压抑,就想干脆把人带过来一起开心一下。 要说来这也是一时兴起,要不是一早看到三宝蹲在门口无聊的数蚂蚁还想不到。而且小青娘子一开始也不想跟来的,还是老太太自己热络,一门心思的说服了半天才成功。 只是一直到走到城门了才想起完全没有和儿子说过,现在看张静面色好像有些凝重,反倒不安起来。心想人都被自己拖来了,这万一要是真不行,自己也只能老着面皮硬要求行了。 好在这样的情况并没有发生,张静只是呆了一呆,也没多说什么。点点头在前面带路:“孩儿进去后便安排,青姐姐若是不愿见人也无妨,横竖下午有戏可看,应不致无趣。” 张妈妈他们到的还早,沿着新学府靠围墙的侧廊一路向内走去的时候,院子里并看不到多少人。倒是因为他们是从读书馆这里走的,一路上伴随他们的都是晨读的学生们朗朗的书声。合着一院子初秋正开到鼎盛的各色烂漫鲜花,煞是宁静而悠远。 那小青娘子虽然头上戴着箬笠,还挂着厚厚的面纱,对着这院子里的光景,却也没有少看。 就这么一边看着风景,一群人兜兜转转,走了一会儿才终于到了后院。张静眼尖,马上发现一大早就蹲在门口候着大家的文祈居然不见了。 那小家伙为这天也是又盼又等,倒不是说他真明白了认干爹是什么意思然后十分看重,而是听他亲爹说今天会有好吃的,还会有唱戏的,小孩儿就兴奋了。 他隔天晚上几乎兴奋的睡不着,今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就折腾起了床,候在院子门口,专等唱戏班子来,可以看热闹。 张静是一大早就深受其害的,被文祈那大嗓门的小嫩嗓子嚎的也是天刚蒙蒙亮就醒了,为此文瑞还训了儿子一顿——虽然看上去完全没有作用。 结果现在他就出去接了下老娘,回来发现小孩儿居然没等在那里了,顿时有些失笑。心说果然还是小孩子,只怕等了等,没等到,又支持不住回屋去睡了。 这说来张静还真错怪文祈了。 小孩儿一大早就蹲在门口等,结果被他老爹训了一顿。但到底今天对他的吸引力十分大,所以并不能影响他的兴奋情绪。 等他爹和张静都出门各自去忙,王姐儿还要打点他白天要用的东西,他就继续一个人蹲在大门口等。结果越等越无聊,于是想起来,今天三伢子没和自己一起。 念头一起他就蹲不住了,站起来就往自己院子里跑。他还记得自己起床的时候三伢子也被自己拖了起来,后来自己就跑到爹爹的院子里了,三伢子却说要抓紧早上的时间再读一会儿书,就没跟着他过来。 在文祈的心里,念书和玩,毫无疑问后者更重要,他是不太明白为什么三伢子会对书本那么着迷。想着这会儿也离“早上”过去一段时间了,三伢子的晨读应该也结束了,就想把对方也拖过来和自己一起。 结果回到自己院子一看,院门挂锁,三伢子居然已经离开了。小脑筋转了两下,知道对方肯定是已经去了前头书院里。 这个点钱夫子应该还没到,文祈实在太想拖着三伢子一起,反正路也认得,也没和王姐儿说,自己就往前头跑过去,一定要找到三伢子才算。 书院这个时间人是真不多,路上有时候会遇到一两个下人,基本上也都知道文祈身份尊贵,不敢乱问怎么身边没人,恭敬的请了安,就随他一个人乱走。 接近钱夫子平常给他和三伢子单独辅导的小院的时候,到底还是有些担心,怕夫子万一来得早,自己被逮住了又要被训,于是躲在圆洞门边往里头探头探脑。 站了没多久,身后突然响起个声音:“咦?这不是文祈少爷吗?” 声音不轻,文祈下了一跳,连忙扭头去看,一边还竖起一根食指压住嘴唇:“嘘!” 和他打招呼的是个仆妇模样的中年女人,文祈觉得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是谁。不过对方很配合,看他示意不要出声,连忙就压低了声音:“少爷如何在这里?可用了早饭?” 文祈每天的早饭是按钱夫子要求的最普通的白粥加咸菜,以及考虑到小孩子成长期,所以多给的一个鸡蛋。 本来他今天一早起来就魂不守舍,这样的早餐对于他来说吸引力也不大,囫囵把鸡蛋吞了,粥就没喝几口。现在白白等了有小半个时辰,有人一问,肚子里顿时觉得空荡荡起来。 那仆妇看上去十分有眼色,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荷叶包:“民妇这里有些枣糕,是今早刚刚出笼的,还热着,少爷可要用些?” 那枣糕捧在掌心里,明明包着荷叶包,文祈也觉得能看得出那种软软糯糯的质感,再加上一阵阵扑鼻的甜香,肚子都几乎要叫起来,口水更是咽了不知道多少。总算还没忘记夫子的教导,对面的女人他实在不能说认识,只能犹犹豫豫的忍着。 那仆妇眼看着他两眼发直的盯着自己手里的荷叶包,但就是不伸手,眼珠一转,还想再说些什么,就听圆洞门里响起了小孩子清亮的嗓音:“文祈?可是你在那里?” 原来三伢子自己晨读了一阵,出来解手,结果出门走了没几步就看到了圆洞门那里有个衣角闪来闪去。这里很少其他孩子靠近,他和文祈又是天天混在一起的,自然熟悉不过,一眼就认出来。 虽然同样是小孩儿,三伢子本来就比文祈大几岁,虽然发育的没有文祈那么好,但他家本来就是做小生意的摊贩,从小的世故人情看的比文祈多很多。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文祈是自己偷跑出来的,马上出声招呼他,就怕他一个眼错不见出什么事情。 一听到三伢子的喊声,文祈一下就精神起来,马上就要往那边扑,结果却发现自己被人拉住了。那个仆妇眼看有人来,急急忙忙把那包枣糕塞到文祈怀里:“小少爷,奴婢还有事,先走一步。” 说完转身就走,脚步匆忙,等三伢子来到文祈身边,那仆妇早就不见了踪影。 如果换个戒心稍微重些的孩子,这种时候或许就能感觉到不对。不过文祈从小就是被周围人宠惯的,浑然不觉。 他身边的人一向都是对他最为看重,就算后来有钱夫子看着,那也只能在衣食住行的一些硬件上做一定的限制,周围人对待他的态度不会因为那些限制而改变。甚至还觉得他一个小世子却要过这样清苦的日子,实在有点苛刻了小孩子。 所以在文祈的记忆里几乎就没有坏人一说,更加不可能要求他有多高的戒心。看到三伢子来到身边,还献宝一样的把怀里的枣糕拿出来:“宋哥哥要不要吃?” 三伢子从院子里出来,也是角度凑巧。之前那个妇人站的比较靠墙,他完全没看到。现在文祈举着糕问他,还以为是王姐儿偷偷给文祈加的早饭点心,连忙摆手: “我不吃。文祈你也莫要吃太多,小心稍后又肚痛。今日不比往日,倘耽误了大事,只怕夫子与你爹爹都要不欢喜。” 这种事情以前是有过先例的。 文祈贪吃,那点咸菜白粥的早饭肯定不够他造,所以大家也都会瞒着钱夫子给他一点其它点心。有一次张妈妈炸果子,本来是打算给张静当干粮的,结果被小家伙看到馋的不行,吃完一个还想要。张妈妈也是怕他吃坏肚子,就给他留了一个在柜橱里,告诉他过一个时辰再来。 结果等张妈妈转身离开,他就自己搬了凳子叠起来爬上去,把那一个果子拿出来吃了。吃完不算,觉得腻了就又自己去勺了一大勺的凉水喝掉。 那么油腻的东西,他又是小孩子,肠胃本来就娇弱。这一通下来那一天整个张家都没太平,医生都来了好几个。连带着平常和文祈关系最好的三伢子对此也是印象深刻,因为文祈肚子一痛就要找他,找到了就一把死死拉住不松开。结果那天他是在文祈床边做完的夫子的功课,至于课,根本没办法去上。 第73章 最后因为被三伢子说了,文祈想了想,还是先把糕揣到了怀里。虽然不想当着三伢子的面吃惹他不高兴,但这么香的点心,也不能就这么说丢就丢对吧。 三伢子看他把糕揣了起来,瘪了瘪嘴,也没再说什么。文祈嘴馋他是知道的,现在这样,已经算是相当克制了。所以他只是拉起文祈的手:“走罢。” 文祈呆呆的看他:“去哪里?” 三伢子瞪回去:“莫非你现下是来上早学的?” “上学”两字毫无疑问是终极咒语,文祈那还在点心上转圈的心思瞬间被喊了回来:“不是!走罢!” 两个小孩,结果谁也没说要去哪里,就这么手拉手十分有默契的往后院跑。发现文祈不见了而心急火燎的王姐儿和估摸着小家伙肯定是去前头找三伢子的张静一路找过来,一下就逮住了两个小东西。 都知道三伢子自从开了心智,向来就比较稳重,肯定不会是他主动来把文祈拖走的,自然不免又要说文祈几句。 小家伙在张静面前虽然不至于像在他爹面前那样无法无天,但也不是太害怕,张静说他,他还嘻嘻的笑。看的张静牙痒痒,最后狠狠刮了他一下鼻头。 小东西一手被张静抓过来攒着,一手还拖着三伢子的手呢,就去揉鼻子,还是笑的一团傻气。看到最后张静什么气也没了,拖着两个小的回了院子。今天一天事多,不能太耽误时间。 虽然文瑞的本意并不是要惊动所有人,但到底阵仗还在,尤其还请了戏班,这动静就不是说掩盖就能遮掩过去的了,所以今天新学府后头这一片住宿区的气氛从一早开始就和平常不太一样。 都知道张少东要认干儿,有不少能来事的学生已经趁着早上学里还没正式开课,就提了各种东西来拜访。张静秉承钱夫子的教导,一律不收。 后来来得多了,干脆让他们真想送的直接给到大食堂,中午给大家加餐,情况这才稍微好了些。但就算这样,依然有不少学生跑过来看热闹的,尤其是蒙童馆的孩子。 其实按原先的计划,蒙童馆虽然是新学府建制的一部分,但实际来说合并到旧学里统一管理的话,反而会更好。 只是现在情况比较特殊,尤其旧学里说话比较权威的几位老师都跟到了新学里来,文祈三伢子这样小孩也跟了过来启蒙,结果反而倒是把整个蒙童馆都先放到了新学。旧学里现在就只有部分技艺馆里学算术的学生,家里都在本地,也不想负担住宿的费用,就由几个最早就在学里的老先生带着,守着旧馆。 今天这样隆重的大事,上点年纪的学生还知道稍微约束一下自己,认真的更是仿佛和自己无关。但这些小萝卜头可不管,现在虽然已经到了早课时间,偷跑出来的却不止一个两个。 而且毕竟这是东家的大事,那些先生虽然平时还是很讲究约束学生的,今天却也有点睁一眼闭一眼的意思,所以不说张静和文祈的院子外头都早有了大大小小的学生,连钱夫子的院子外头都蹲了一些探头探脑的小家伙。 文瑞来到自己和张静的住处的时候,头都大了。 其实在他心里,虽然对这事儿看重,但也没重得跟什么似的。只是他忘了,王府的办事规格,一个随便弄弄在普通百姓那里看来也是奢华的大手笔。 就比如在平常人家,这样的事情也就是弄桌酒,亲生父母挑点东西到养父母家,两家一起吃个饭,孩子磕头改口,养父母给点东西,仪式也就完了,前后加起来不会超过两个时辰。 但这一换到王府来就不成,请的戏班就要唱一下午一晚上的戏,酒席虽然也只在自己院子里办一桌,但厨师却是从王府带过来的曾经御膳房里的大师傅,自己手底下帮忙的就好几个徒弟;各色食材更是安排专人五更就起,直接从乡下庄里运过来的最新鲜地头货。其它零零总总的不用多说,文宪这一个月就光忙活这些了。 相比较以往王府的大阵仗这些确实不算什么。就比如戏班子,哪次请不都起码得三天的,遇到隆重的事情,比如过年,那唱一旬也有;食材哪次不都要天南海北的去订,有的比如给他大舅私下办寿宴,那提前半年就预定都是正常。 可是那些都是不会让寻常老百姓看到的,今天这个,却是在学府之中。 虽然是在住宿区,跟学堂的部分中间还差着挺大一段距离,但无论如何那动静都是影响力深刻的。学府里固然有有钱人家子弟,比较有见识;也有官宦子弟,更是明白这些;但更多的却是普通百姓家的孩子,甚至因为张静的坚持,还有极少数男装打扮的女孩子。 这样大动静,男孩儿们都忍不住要来看热闹,平常都被拘在家里的女孩儿们自然更加好奇。文瑞身边往常只跟着个小蚬子,今天自然也是如此。那些影卫躲在人群里,一般的挤挤挨挨他们也不好上来管,于是文瑞刚出现在院子前,就被一堆小萝卜头给淹没了。 其实小孩儿们也没做什么,学里夫子们的要求都很严格,所以他们都还记得约束自己,没到处乱跑冲撞。只不过文瑞方方面面摆在那里,站在人群里一眼就能被挑出来是个顶尖儿的,那些小东西们就算不懂什么是气质,他那一身从头到脚的富贵气还是能感觉得出来。 尤其走近了还能隐约闻到香风阵阵,几个年纪稍微大些、来学里学算学的女孩儿们眼都直了,脸红红的不停互相嘀咕,把文瑞用谁家的香粉这个问题反复讨论了无数遍。 文瑞满头黑线,也没办法去管,只能深呼吸从孩童们中间迅速的穿过,进门之后就让小蚬子先把前门给掩上。门关起来的那一刻,清晰的听到外头小孩儿们因为看不到了而发出的叹息声,顿时更囧。 张静这会儿正抱着文祈在院子中间站着,文瑞的窘迫都被他看在眼里,再加上这段时间渐渐对两人的关系适应了,活泼的天性就有点冒头。眼看着文瑞逃难一样的跑进院子里,心里觉得好笑,嘴上直接开起了玩笑: “这位大爷,您是觉得哪家的胭脂更好些呢?” 这一个月来,文瑞怕张静情绪上有反弹,所以虽然有过第一次,却一直没有第二次。这点忍耐也确实达到了效果,至少现在张静面对他不会再表现的尴尬局促,而且还不自觉的带上了一点亲昵随意。 这样的张静文瑞自然爱的不行,眼瞅瞅院子里没旁人,两步跨过去作势要接儿子,趁着张静还没反应过来抓紧啄一下。意犹未尽,舔舔嘴唇:“那张家少东素日爱用的便是最好,若是恰恰点在唇上,滋味更是绝妙。” 张静平日里怎么可能会用胭脂,文瑞这话摆明了就是吃豆腐,这一句被反调戏他连脖子都红了,耳朵尖都像是要烧起来一样。心里十分懊悔,早知道文瑞那家伙是所谓惯经风月的,就不该开那句玩笑! 文瑞多会看气氛,一看张静表情就知道他受不住这样调笑,马上转移话题抱怨起来,语调柔软还带着一丝委屈,说到最后再不轻不重的控诉一下: “看来学里夫子们教导的还不够严厉,姑娘家家的,便如此肆意妄评男人。并且又如此无知,却不晓得那不过是薰香罢了?!贤弟也是,竟学外人戏弄愚兄!” 张静正羞着呢,听他厚脸皮,羞恼起来,不由瞪他:“你却不是了?自己个儿招蜂引蝶,却怨旁人的不是!” 说完扭头就走,整赶上文宪指挥两个帮工的抬着大圆桌往前头过来,脸还红着也不管了,直接撸袖子上前作势要帮忙。 文瑞也知道他只是嘴硬,真生气应该没有,抱着儿子笑嘻嘻的跟在后头,还扬声跟文宪核实准备进度:“此处所余事项也就这一桌了罢?文祈院中的可准备好了?” 文宪正着急拦着张静不让他动手,听他家爷这一问,又连忙转过身来回答:“已经备好了,张老夫人也安顿好,只等时辰到便是。只是老夫人给小少爷准备了衣物,稍后要抱小少爷过去换的。” 文瑞点头,然后和文宪同时回过神去拉已经让工人们愣在地当间儿的张静:“这些事都有下人,你这是要抢他们工钱不成?” 张静其实也不是有多急切的想要去抬桌子,而且就刚刚那一会儿他就已经感觉到,虽然自己这几个月一直坚持着锻炼,但和专干粗活的工人们比,依然还是弱鸡一只。 心里正窘着,想直接丢手又有点抹不开面子,这会儿有人来拦正好趁势丢下,扭头又去抱文祈:“既如此,我先带文祈过去换衣服罢。啊!文兄,有一事正要同文兄说。” 文瑞把文宪留在这里继续准备,跟着张静从院子后门转出去:“何事?” 张静约略把小青娘子的事情给文瑞说了一下,特别强调了下人家就是冲着看戏来的,一会儿认干亲的席面上如果文瑞觉得不合适,那把她安排到别处也无所谓。 文瑞对此倒是没什么,不过两家认亲,席面上多了不相干的人也确实很奇怪,所以也就点头,心里只想着顶多回头再让文宪单独准备个一小桌也就成了。 “贤弟放心。” 张静看他点头,确实放了心。但文瑞很快发现,真正要不放心的说不定是他自己。因为一到文祈院子里他就发现,那小青娘子虽然带着厚重的面纱,给他的感觉却十分的熟悉,熟悉到,他原本以为应该再也不会见到对方才是。 第74章 丹青也说不清自己执意想要回到京城到底是为了什么。或许是儿子,或许是那个始终也放不下的人,或许是那段几乎耗尽了她所有感情的时光……也或许并没有这些或许,只是单纯的,不想就此结束。 她的本性其实并不是太会算计争夺的,当初在阁子里,如果不是身边还有个能来事的春秋,只怕自己过的并不会那么太平。 春秋说不上是个好人,但做为当时自己的丫头,也算是尽心尽力。特别是在最初自己刚怀上文祈的时候,还是那丫头坚持自己每顿要吃的东西都要先验毒,否则大概自己都死好几回了。 就冲这个,她本来是打算一定要带春秋一起走的。但是后头的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最终也只能把那女孩儿留在了那样的地方。至今想起来,都还觉得对她很抱歉。 现在回到京城里,自然不敢让文瑞那边知道,所以所有的事情都是偷偷私底下在进行着。只不过有时候事情并不会完全的如个人所愿,而人也会控制不住自己,做出一些不合自己本来想法的事情来。 比如本来只想回来之后悄悄的想办法看看儿子就行,比如打算把春秋赎出来,比如本想在离王府不远的地方偷偷的住下。 在她从帮她打听消息的人那里得知文祈一直没有被文瑞公开认下,甚至还一直寄住在王府外面之后,心里的思念就不可遏止的越涨越大。 最终,她丢下了所有其它的计划,一门心思的想办法挖出了文祈眼下的住处,再花了大代价买下了张家隔壁的屋子。结果,在搬入之后才知道,原来儿子已经因为新学府的落成而搬到了南郊。 如果一开始就没有期待,那么无论多么漫长的等待,咬咬牙也就坚持住了。而一旦原先抱有强烈的、几乎触手就可及的希望的话,失望的打击也会相应的变的让人无法承受。 所以,在今天知道了有这样一个机会之后,她几乎是没有怎么考虑就跟着张妈妈走了。那时想见儿子的冲动压倒了其它一切理性的思考,想着自己小心些,躲着些,只要能看到文祈好好的,那就足够了。 但是现在,当那个人抱着文祈突然出现在院子里,而自己闪避不及的时候,说不出是后悔还是喜悦的情绪,让她瞬间失了神。只是同时她也想了起来,文瑞当时说过,让她从今以后不要再出现在京城里的。 惶惑几乎也是在同时就袭上了心头,眼前还是文瑞直直射过来明显带着怀疑的眼神。她几乎下意识的就想跪下求饶,总算最后一刻残存的理智还在,让她记起自己现在的样子。 厚厚的面纱遮罩下,不管是谁,就算站到自己面前也无法看清自己的样貌。只要自己不先露怯,文瑞以他王爷的身份,就算起了疑心,面对个年轻寡妇,也不至于直接上来动手掀她的斗笠,她一定要坚持住! 坚持住,就能多看儿子几眼;坚持住,也能多看文瑞几眼。今天之后,或许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能让她在这么近的地方,再次站到这父子俩身边了。 张静跟在文瑞身后,文瑞脚步突然顿住,他差点一头撞上文瑞的后背。总算及时刹车,然后绕到前面一看,这才惊觉自己的大意,竟然没有提前让人过来这院通知一下。 想到这里连忙解释:“啊呀,这便是小青娘子,文兄莫怪。” 本来在屋里的张妈妈听到外头声音,也走了出来,一看这架势就明白大概情况。连忙先过来见了文瑞,又转身拉起小青娘子的手臂:“这便是文老爷了,快快见过。” 文老爷这称呼虽然很囧,但谁让文瑞曾经提过,在不认识他的外人面前尽量不要说穿他的身份。所以现在也只能继续囧着一张脸看着眼前的女子款款下拜,细声细语的招呼:“妾身见过文老爷。” 不过这声音倒是让文瑞有点放心,他印象里丹青的声音虽然说不上是天籁,但好歹也是有一副好歌喉的,眼前的女人语调温软,声音却有些沙哑,完全和丹青不一样。 其实他哪里知道,此时面纱下那张娇美的脸庞上已经满是泪水了。 倒是张妈妈,一听小青娘子这声音就觉得不对劲:“大妹子,你莫不是觉得不适?小王……王姐儿那里有准备的姜汤,文老爷并不是迂腐之人,不必拘泥,你且随我来,先去歇息下。” 丹青本来心潮澎湃,也觉得自己可能再待下去会糟糕。张妈妈这个提议正好,连忙点头:“如此,麻烦姐姐了。”又回过身,对文瑞福了福,就让张妈妈给带着进了里屋。 文瑞不由又更加放心一些,那女子刚才和张妈妈姐妹称呼,又是个寡妇,大概年纪应该是和王姐儿差不多,那就更不可能是丹青。 心里略微定了,这才想起过来的目的:“贤弟,文祈的衣服却是要去哪里换?倘已准备好,你我帮他换过便是,倒不用再麻烦你娘。” 张静本来也是这个意思,刚刚被打了下岔,看到老娘都忘了问。现在听文瑞提起,先把他们父子带到文祈屋里:“文兄先且坐坐,我去问下娘亲。” 刚要抬脚往外走,文瑞一把拉住他:“你看床上的却是不是?” 正巧王姐儿跟张妈妈那里知道文瑞带着文祈来了,连忙也赶了过来。在屋外听到文瑞问,一着急干脆大声答应:“正是床上的衣物,是要给少爷换的。爷您歇着,我来!” 文瑞虽然宠孩子,但到底平时衣食住行也并不经常在一起,所以对儿子的一切都很好奇。一听王姐儿的话连忙阻拦:“不妨,你去帮张老夫人准备罢。这里有我和张静,不过是给文祈换个衣服,又能如何。” 张静心说爷您自己肯定不知道,您现在眼睛都发亮了!看看,文祈都被您这表情惊呆了!原来您这么期待把自己的孩子当娃娃玩么?! 面上自然还是一本正经,还给文瑞帮腔:“姐姐不用担心,万一有甚不明之处,我自会去请教姐姐的。” 文瑞不耐烦了:“娃娃衣服尔,有何不明!”他还没给儿子换过衣服呢,文祈全身都是软乎乎的小肉肉,换衣服肯定很好玩,难得的机会,还杵在那里不给他亲自动手的人都好讨厌! 文祈哪知道他爹阴险的心思,看看平常给他穿衣服的人都不在,爹爹要自己给他换,顿时高兴了。 以往无论是王姐儿还是张妈妈,因为怕他着凉,给他换衣服的时候动作都很快,所以他一直很想拿来玩的衣服上的配件儿,比如腰带啦头冠啦,都没可能让他上手。 小家伙的衣物虽然在钱夫子的强烈要求下已经尽量简朴,但架不住大人们都十分喜欢他,到底还是做的比较鲜艳可爱。其中尤其以头冠和腰带为最,就算不是珍珠翡翠这样的镶嵌上去,却也是会镶上白玉啦还有各色彩珠什么的。 虽然平常穿在身上也能拽着玩,但文祈还是一直期待着有一天能直接抓到手里,毕竟穿在身上自己都看不到完整的样子。 今天换了他爹给他换衣服,他又不怕文瑞,算是如了他愿。刚把他放到床上,两只肉乎乎的小手就已经伸向了压在衣服上的虎头帽。 文瑞自然不会让他这么自由,长臂一舒就把小东西又捞回自己怀里,不顾文祈挣扎就给他扒了个精光。 小东西虽然看起来不觉得胖,但毕竟年纪小,婴儿肥都还在。再加上又是小栗子一样的藏肉,衣服一脱就十分明显。 文祈本来就集中了爹妈的优点,长相十分讨喜。现在再加上那一团团粉嫩藕节一样的胳膊腿,还有肉乎乎软绵绵的小肚子和圆滚滚白生生的小屁屁,简直都是专门针对文瑞的大杀器。 看着肉团子一样在床上爬的儿子,文瑞简直就已经完全忘了自己的初衷。傻爸爸模式一被开启,光顾着对儿子上下其手的捏,挠儿子痒痒,完全就把穿衣服这事儿给丢到了脑后。 文祈这会儿也是不管不顾,他已经把那顶花费了张妈妈整整三天的做工精致的虎头帽拿到了手里,这会儿挨个揪上头的小珠子玩儿,已经完全把他爹给丢到了九霄云外。 幸好边上还有个张静,一看文瑞这架势就知道这位爷虽然大包大揽,其实完全不靠谱。尤其现在这样晾着孩子,也不怕文祈回头感冒! 虽然现在才刚九月,天气还不算凉,但那毕竟是才两岁都不到的小孩儿,平常娇贵着呢,怎么可能受得了被这不负责任的爹这一通折腾。而且小孩儿普遍体温偏高,所以都比较贪凉,现在这样完全天体的状态大概小东西自己也挺享受的,如果放任不管,等文祈感冒了自己也得被老娘骂死。 想到这里不由一个哆嗦,张妈妈真火起来的话,年轻那会儿也是有小辣椒之名的。当年他爹过世之后,他们在京里唯一的亲戚二叔来问过张妈妈有没有改嫁的打算,那时候就特别心有余悸的跟张静说过: “你切莫要惹你娘生气,你未出世那时,大家都在一村里住,谁都知晓张家小媳妇不能惹,那真是骂不过便打啊……” 那时候张静还不明白,因为他娘在他记忆里就一直是挺温和的。直到后来二叔也伤寒过世,那阵子有些地痞流氓当张家是真没人了,欺上门来,那时张静才见识了他家老娘的厉害,一条扫天井的扫把硬是被她舞出了赵子龙一骑当千的风范。 从此他对老娘的感情里就更多了一种崇敬。那时他刘大哥还没来,如果不是张妈妈这样强硬,张家的日子大约就真的会过不下去了。 现在一想到有可能因为文瑞的不靠谱而让自己承受老娘的怒火,张静手里马上就麻利起来:“文兄,文祈的小衣不用换,快些儿与他穿上,莫要着了凉。” 第75章 张静这一喊,文瑞才算突然想起来自己原本应该做什么。不过他是想起来了,文祈却显然不乐意配合。 九月的天绝对还算不上冷,光着小屁屁满床跑多舒服!眼看着他爹过来捉他,张静还拿着亵裤要往自己腿上凑,小孩儿扭的跟麻花儿一样,滑溜的跟泥鳅似的,一下子就从文瑞手里挣脱开去。 文瑞不敢用力,儿子身上肉乎乎的感觉特别软,小孩子的皮肤又特别细腻光滑,他就觉得但凡自己多用一点力可能就得给自己捏坏了。 这种过了头的担心导致他完全变成了束手束脚的状态,光只能拦着文祈不给他掉到床下,要捉住他套上衣服那简直是难如登天。 看他那样张静也上去帮忙,他好歹比文瑞看得多些,知道文祈这样不硬来不行。只是等自己上手就也和文瑞感觉一样了,那么软弱那么幼小的小东西,怎么都狠不下心去。 文祈可不管他们心里纠结,反正就算被捉住了也能扭开,开始还有点紧张,到后头就完全当成了大人们在跟他玩游戏。看到有手伸过来就迈着两条小胖腿跑飞快,被抓住了就使劲的扭,然后大人们只要稍微有一点松懈,他就哧溜一下滑出去,继续满床撒欢,咯咯笑的气喘吁吁。 没多久俩大人头上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文瑞只觉得今天好像是面临挑战了。看起来那么可爱的儿子这会儿就仿佛恶魔一样,明明就在不远处,自己就是捉不住,而对方还能欢乐的嘲笑自己。 不过自尊心让他也没可能拉下面子去喊王姐儿过来帮忙,倒是刺激的他为人父的自觉抬了头,板起脸吼文祈:“你与我过来!” 但凡有点育儿经的都知道,凶小孩是最要不得的教育方法。虽然很多时候孩子皮的你就觉得不凶他不行,但实际上从普遍情况来说真的棍棒底下出孝子的概率并不是那么大的。 除非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对孩子有触动,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就是从小对孩子凶到大,那不说他和父母会不会亲,单单就他自己的性格也会变得十分扭曲和暴躁,绝对不是什么对孩子好的事情。 钱夫子是明白的,所以他从来不会没事去骂小孩,但他会以身作则。孩子最敏感,面对那样一身正气的老者,天性就会告诉自己对方是站在绝对正确的立场上,必要的时候他就会乖乖的显示出服从性来。 而这方面的经验对于文瑞来说就完蛋了。文祈本来就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平常又和小家伙在一起的时间不是很多,根本就没想过对待小孩还应该讲究一下技巧。 平常对付不听话的下人,他作为王爷自然只要摆出王爷面孔就行,于是现在面对不听话的文祈,他也开始流露出那种不怒自威的架势。 可惜,对面的是他儿子而不是仆人,而且还是本来就不怕他的,虽然那种类似小动物第六感的感觉在提醒文祈他爹好像要爆炸了,但长久以来形成的惯性思维却又在告诉小孩儿他爹就是纸老虎。 于是在文瑞吼过之后他只是站在床中间歪着头看着文瑞愣了一会儿,接着突然挥舞起小手拍的啪啪响,继续咯咯笑着满床乱窜。难得看到他爹生气,小东西觉得很有趣,决定让文瑞再多气一会儿。 这下连张静也看出来了,文祈这根本就是在逗他爹玩儿呢。 不过这话不能说,不说出来文瑞自己心里明白,顶多也就有点恼火。说出来了,说不定他一个恼羞成怒,文祈估计就没好果子吃了。 想是这样想,但文祈又不能随他去,去找老娘搬救兵无异也会戳中文瑞脆弱的自尊心,张静不知所措又着急。 眼看文祈往床里头跑的深了,站在床边根本够不到他,他也焦躁起来,干脆脱了鞋扎手扎脚的往床上爬,打算直接过去抓住这皮孩子。 两个大人一个小孩儿正热闹,突然有个声音在张静耳边响了起来:“哎?我来的时间合适吗?你在做啥?那是文祈吧?这孩子,都快乐疯了嘿!” 张静一愣,随后就想起来他刘大哥在知道自己要认文祈做干儿子之后曾经说过,认亲当天他会来看看。不过还真想不到来的这么早,本以为他处理完自己那头的事情再来跟自己“打电话”,怎么也得下午了。 “正是!正与他换衣服。只是捉他不住!” 大刘现在跟张静联系的这个状态张静不是很明白,不过他知道对方大概能听到自己这边的声音,具体的情况倒是看不到。所以这会儿文祈的笑的最疯,肯定刘大哥也能听到。 果然只听到了文祈笑的大刘不解:“换个衣服怎么会弄的鸡飞狗跳的?你不会弄就让你娘来啊。” 这话刚问出来,文瑞那里终于被文祈惹的火了起来,眉头倒竖,声音也放粗了很多,听起来就十分凶悍:“文祈你与我过来!” 大刘一愣,随后马上评论:“啧啧,怎么这家伙也在?弟啊,他一听就知道不是会干这事儿的,这么发火文祈能听才怪。” 刚说完,文祈就好像要验证大刘的话一样,盯了他爹一会儿,突然毫无征兆的就嘴角一咧哇哇大哭起来,就还是人还是缩在床里头不肯往外走。 大刘毫不留情就开始幸灾乐祸:“看吧看吧,就说他不成!” 张静急的满头汗,努力拦住文瑞要去找东西抽儿子的举动,一边终于蹬掉了两只鞋到了床上,把文祈捞到怀里。 文祈鬼灵精怪的厉害,刚才那嚎啕大哭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是真哭还是干嚎,这会儿张静把他捞到了怀里,小东西两手一伸往张静脖子上一挂,十分干脆的就开始撒娇。 张静稍微松了口气,好歹先把底裤给文祈套上,结果刚松开一点抱着小孩的手去取亵衣,小家伙又是一扭,直接就从他腋下滑了出去往床上一躺,耍起赖来。 他是下了死劲的满床乱扭就是不肯穿衣服,张静开始还能略微抓住他一会儿,但他实在挣扎的太厉害,只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弄伤了孩子,渐渐的张静手里也不敢用力,这下小孩儿更得意,更不配合起来。 文瑞终于在门背后翻出一个羽毛掸子来:“逆子!” 张静被他这架势吓了一跳,连忙又来拦他。大刘也看不下去了,出声提醒: “小孩儿不配合大人的想法通常是因为他不懂不听话会造成的问题的严重性,不过想让他弄懂可能不容易,让他直接明白严重性要容易的多。打虽然是个办法,但对孩子不好,你们可以找找他有什么在意的事情,解决突发性问题的话用威胁会比较好……” 威胁什么的……张静突然觉得刘大哥在这个问题上是不是也跟文瑞一样不靠谱啊?不过说来用文祈在意的东西引诱他一下这个办法倒是可行,不过眼下手头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可以用。 文祈平时是只要有吃的就保准听话的,但这会儿去厨房里取吃的明显就是在告诉别人他们摆不平小东西。他是无所谓,但文瑞那架势,要是给人知道了他摆不平儿子,估计那脸得臭好几天。 想着张静觉得还是得在手头想办法,先给文瑞把鸡毛掸子拿走,然后才开口:“文兄,文祈年纪尚小,打骂终究不过是恫吓,他又不甚明白。即便今日里是吓得听话了,下次怕不是还要更调皮。” 文瑞本来就是宠儿子,之前那就是被文祈给气的,尤其还是在张静面前。想他风流倜傥运筹帷幄的睿王爷,走到哪里不是顺风顺水的?结果这小孩儿仗着自己宠他,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爹留! 这会儿张静轻声细语的劝他,那一腔怒火顿时就消去了大半:“但这逆子如此顽劣,难不成便随他去?”话里潜台词:我没辙了,不揍的话咱们怎么弄? 张静有些惊讶的看着文瑞,一直以来他总是觉得文瑞外表虽然看上去很俊雅,但实际上行事作风十分冷静硬派。不管什么事情,他都会深思熟虑,而一旦他下了决定,那就基本是不可能改变的了。 再加上文瑞的身份摆在那里,他有的名声也只是风流而不是喜欢耍白痴。张静从来没想过还能有这么一天,能看到这么无奈又赌气的表情出现在对方脸上。 文瑞是真的动了气,脸颊红红的,还有些气鼓鼓。屋子的窗户开着,屋外阳光正好,金色的光线撒到屋里,更衬出他肤色白皙五官英挺,却又有着一股张静从未见过的孩子气。 文瑞瞪着文祈的眼睛亮的吓人,却也令人觉得目眩。薄薄的唇紧紧的抿着,明明平日里传递出的都是刚毅果断,现在却分明是小孩子赌气一样的郁闷。 张静想笑,又觉得心头砰砰的直跳。说不出是怎么回事,就好像自己生病了一样的晕乎乎。不过这种感觉却并不讨厌,不仅不讨厌,似乎还有些喜欢。 这个念头几乎是毫无准备就这样突然冒了出来,然后顿时张静就懵了。说真的他对文瑞之前说过的那些话理解的还是模模糊糊,他也没想过文瑞所作的承诺到底是怎么回事。 打个不贴切的比喻,这就像阁子里的雏儿,刚点过大蜡烛的隔天早晨在床上听到这位恩客给自己许诺要娶自己回去当夫人。意思是懂,但更容易理解成对方要包下自己一段时间,而不是理解成对方真的打算给自己赎身。 张静对于文瑞的那些话只是明白个模模糊糊,事实上还真的没去仔细想过要真俩人一起过一辈子之类的事情。毕竟文瑞是王爷,和个男人过一辈子什么的,不是可能不可能的问题,而是太过惊悚。 但是在这会儿,他突然觉得如果以后每一天都能看到对方,说不定真的会感觉很幸福。 这个念头着实把他吓了一大跳,慌乱之中抬起眼又正好撞上文瑞见他不答话而看过来的疑惑的眼神。张静这下顿时整个人都慌乱了,连忙找话题扯开: “那个,文祈、文祈,爱吃。有、有糕点便听话的。” 第76章 张静提起糕点,文瑞觉得脑中灵光一闪,大步跨到床边,从刚才儿子身上扒下来的那堆衣服里翻出来一个荷叶包:“这个可行?” 张静还在房里东张西望看有没有什么小零食之类的东西可以给文祈,结果就看到文瑞变戏法一样从床上摸出一包。他凑过来看,文祈也扑了过来:“我的!” 小东西这包枣糕揣在怀里一直没找到机会吃,刚才被他爹逗的一会儿笑一会儿哭的倒是忘了,这会儿看文瑞给翻了出来,一下子想起来,马上紧张万分,扑过来要护食儿。 文瑞自然不会给他得逞,手一扬文祈就扑了空,还差点一头栽到床下,吓的张静一个激灵,连忙过去把小家伙一把抱住。 文瑞身高不差,手里托着那个荷叶包举起来,高度几乎就和床帐顶差不多。文祈伸长了小手半天也够不到,眼看着小嘴一瘪就要嚎啕。张静连忙揽着他哄:“文祈乖,听话把衣服穿上,那糕便给你,可好?” 文祈听到张静的话,眼里都已经满是泪花了,还转过头来可怜巴巴的看他,意思:真的吗? 张静看的好笑又心疼:“叔叔何时骗过你?” 这倒是,往常带着文祈的一般不是王姐儿就是张妈妈,她们为了哄住文祈或许还会许几个不见得能做到的诺。但张静的话一来和小孩儿接触的也少,二来钱夫子从来教导君子重信诺,童叟无欺。就算是面对文祈这样的小家伙,也是答应了就要做到。 张静虽然念书不是很喜欢,但对这些做人的道理还是完全服从夫子的教导,所以一直以来在文祈心里的信誉度还是不错。 现在看张静这样保证了,眼里的泪花终于停止了往外奔涌,只有几颗亮晶晶的水珠挂在长长的睫毛上,眼皮一眨就扑簌扑簌往下掉,颇有几分我见犹怜的感觉。 张静摸摸他小脑袋,扭头去看文瑞,文瑞还算懂眼色,连忙把举得高高的手放了下来:“你听话便不拿走,不听话爹爹便同你干爹一同吃掉它,让你再也吃不到!” 张静心说文瑞这孩子气起来其实跟文祈也没差!瞪了他一眼,让他别再刺激儿子,一边赶紧利索的取过小衣服给文祈一件件往身上套。 大刘闷闷的笑:“原来这文瑞自己也是个小屁孩儿!” 文祈终于安静下来乖乖给张静摆布,张静才有心思回答大刘的话:“大哥你不是曾说过,男人爱孩子起来比女人还要过分么?文瑞大约就只是这样罢了。” 大刘咂嘴:“啧,老弟啊,你这话大哥我听着怎么这么不对劲儿呢——你维护他干嘛。” 张静心里一跳,脸上就有点发烧,只是到底心虚,还是不敢给大刘说实话,只是胡乱扯:“哪有。” 正说着,一边文瑞看儿子这会儿乖了心里又开始痒痒,看张静给文祈穿上了最外面的衫子,他就去拿了腰带来给文祈系。 只是说到底他这辈子自己给自己穿衣服的机会都不多,后来就算跟张静腻在一起,但连那次阴差阳错的上了床,之后的清洁倒是会做,衣服也是硬没给人好好穿过一回,都是张静自己醒过来处理。 小孩子又不像大人,身体娇嫩,手里的轻重最最要紧。文瑞给他这一系腰带,只一扎,小孩儿就觉得肚子被勒的痛,刚刚才被阴转多云的小脸顿时又开始下起了雨。 这下张静也顾不上大刘了,手忙脚乱的给小孩儿把带子解开,又把文瑞赶到一边:“文兄你且歇着,一会儿便好。” 到这个地步文瑞也终于充分明白了自己在这件事上的白痴程度,讪讪的让到桌边坐下。不过要他呆呆的坐着显然是不可能的,百无聊赖他就盯着张静那头看。 张静被盯的心虚,一个劲偷偷嘀咕给自己听“他其实是在看儿子”,只是终究脸上还是开始慢慢的烧了起来。 这一烧文瑞顿时也心猿意马起来,眼看儿子也终于穿戴完毕,他动作迅速的蹿到张静边上,借着抱儿子的角度就给人脸上啃一口。 张静被他这一吓,“啊!”的大喊出来,大刘现在看不到但听得到,一下子紧张了:“咋了咋了?!” 这下是真的差点吓的张静心跳都停了,但是又不能直接给文瑞说“哎呀我刘大哥在呢你注意着点他看你可不顺眼”——估计他要真这么说了不仅拦不住文瑞,反而会刺激的文瑞更得瑟,他刘大哥气的更够呛。 情急之下也是急中生智了,他立刻大声的把本来直接在脑子里想了就能传达给大刘的话喊了出来:“无事,大哥你莫担心!只是不小心碰到罢了。” 大刘跟文瑞都是通透的人,张静这一喊两人几乎是同时做出了反应。 文瑞一惊:“刘大哥在此?” 大刘也惊:“张静啊!你嚷嚷啥!会穿帮的啊!” 看文瑞顺利的接收到了自己提示,张静暗暗松口气,这才有些心虚的给大刘解释:“那个,小王爷他早便知晓了。之前大哥你离开时我心如刀绞晕在当场,还是小王爷将我救下,后来就……” 他还是掐了半截话没敢说,真要让大刘知道他是喝醉了酒不小心说出去的,估计他刘大哥能克服一切障碍冲回来撕了他。 文瑞的机灵劲儿在这种地方还是能正常发挥的,虽然完全感觉不到屋子里除了他和张静和儿子之外还有人在,但也马上跟着张静的话茬接下去:“刘兄久仰。” 张静的话一下子让大刘愧疚起来,虽然不是本意,但看来自己离开的时候还是给张静带来了麻烦。 会愧疚也是因为太在意张静,把他简直当成了自己的小孩一样,觉得时时刻刻都要当心好才行。这也让他对于想要把张静拐走的文瑞有着种天敌一样的排斥感。 不过现在听起来对方倒好像对于他们这样特殊的情况并不在意,反而似乎真的很坦然的就接受了,这让他顿时升起了强烈的危机感:“弟啊,你可别天真,小心他骗你!” 大刘这样如临大敌当然不必要,不过这样的态度还是让张静觉得心里暖暖的,所以他笑嘻嘻的向文瑞转达大刘的顾虑:“刘大哥说你会骗我。” 文瑞心说自己真冤,但有鉴于对方算起来应该算是是张静娘家长辈?自然只能低眉顺目的赌咒发誓努力表态: “贤弟一定要帮为兄同刘兄说说,天地可鉴,我哪里有骗过贤弟的!但凡为兄哪日真起了这个心,就叫一道天雷劈了我也无妨!” 大刘现在的心情就是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生气,文瑞这话落在他耳朵里那就是油腔滑调油嘴滑舌!不过他也知道自己现在做不了什么,只能继续千叮咛万嘱咐张静: “弟啊,这人太不可靠了!咱绝对不能太相信他,知道不?”反正文瑞你小子给我等着,只要郝教授的新实验能成功,老子就有机会回来收拾你丫的! 张静不知道大刘的心理活动,不过听得出刘大哥话里咬牙切齿的意味还是相当浓厚,他也不是真想让文瑞和刘大哥有矛盾,连忙打圆场:“赌咒发誓便不必,刘大哥最不耐人逞口舌,文兄心意人所共睹,切莫要妄自菲薄。” 这话听在大刘耳里,他的注意点完全就在了头两句上,立刻神清气爽: 张静再怎么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看看这教训人的架势,完全得他真传!而且这小子显然还记得自己当年千叮咛万嘱咐的教育过他无数次的做人准则之一,要少说多做! 听到这话的文瑞心里也得意,虽然头两句的时候也有点吃不准张静的意思,但越听到后头越舒心,也就理解了一开始似乎不怎么客气的话的含义:我可告诉你什么是忌讳了,别惹刘大哥生气! 反正无论如何,在张静看来这就是俩人突然间消停了。这是好事,好不容易一上午到这会儿才总算不再吵吵闹闹。他抓紧给文祈又整理了一遍衣服,这才拿过被文瑞摆到了桌上的那个荷叶包。文祈一见就连忙抢到自己怀里,这是他的好吃的! 张静这会儿才有点奇怪:“说来今日王大姐却只为文祈准备了冷糕点?” 王姐儿一向是十分细致的,往日里如果家里有什么大事,有可能会出现让文祈过于兴奋不肯好好吃饭的情况的话,她肯定会在厨房里单独再捂一锅或者粥或者点心,以备文祈随时饿了要讨吃的。 这个做法被钱夫子说过好几次,但最后还是没办法完全让她放弃,这是钱夫子极少数受挫的经历之一。 所以今天一看到文祈怀里塞着小点心张静就有些奇怪,据他所知,无论是王姐儿还是自家老娘,肯定在给小孩儿喂食的问题上都舍不得这样随便对付。 文瑞这个亲爹对这个问题的认识远不如张静深刻:“许是今日里太忙,怕照应不来吧?” 张静将信将疑,但看看文祈把糕揣在怀里那个宝贝的样子,也就心软了:“我只怕他吃了凉的,又是糯米粉蒸的,回头要肚痛。” 大刘大大咧咧插嘴:“有啥啊!不干不净吃了没病。你大哥我三岁的时候活蟑螂都吃过,还不是没事!” 蟑螂那名词张静知道,就是萤蠊,那可真是脏的不得了的东西。虽然医书上说那东西可以入药,乞丐什么的也会用那东西充饥,不过一般来说老百姓看到这玩意儿还是直接灭了才会安心,虽然很多时候灭不完。 他刘大哥三岁的时候会吃到的肯定不会是什么特别培养的品种,一想到一个肉乎乎虎头虎脑的小包子两眼发光,嘴里塞着一只通体黝黑油光呈亮的大萤蠊嘎吱嘎吱的嚼的起劲,张静忍不住一个激灵,大脑直接当机。 文祈是乐得没人来跟他讨论枣糕的问题,现在反正谁也不在意他怀里塞着什么了,他又恢复了一脸笑,任由张静木着表情给他擦干净刚刚哭花的脸,然后扑到他爹怀里:“出去!出去!” 今天有红焖肘子!他已经闻到了!快出去吃!晚了就吃不到了! 第77章 后来张静每次回忆起这天,还是觉得中间文祈的过继仪式是那一整天里最平稳最安宁的时段,虽然在那之前发生的事情几乎让每个人都像是经历了一次生死较量一样。 一般人家这种仪式也就是小孩子席间给双方长辈磕个头,然后当众改下称呼也就完了,讲究点的人家顶多再互赠一下东西。不过文瑞自然不可能让儿子就这么随便的认干爹,一切规格都按最高的来,甚至还请了专门的司仪,这下大人们反倒是省了不少心。 说是司仪,其实也就是个比较懂规矩的妈妈,专做这一行婚丧嫁娶的礼仪,放到大刘的年头那就叫一条龙服务。 不过也亏得有那么个人,虽然前期准备文宪基本上能想到的都想到了,但是这位崔大娘到了这里看过之后,还是找出不少忌讳的东西来,什么全红的肚兜亵裤之类的,还有数件小玩意儿。 据这位崔大娘说,这日子不比一般的喜日,不带一点杂色的红衣服反而会给小孩子带来煞气;至于那些小玩意儿,玩具也不应该这个时候摆出来,否则口彩不好,将来小孩会过于贪玩败家。 并且这些东西也不让随便收起来,零零碎碎的一堆都挑出来放在院子里门房间背后,还要保持门房房门一直打开着,这之后再有人来往就能帮忙冲煞。 对于这种规矩,文瑞也好张静也好,全当听天书,就算是张妈妈也不太懂。反正崔大娘怎么说大家就怎么做,横竖都是为了文祈,只要小孩儿能平安,折腾些大家也都愿意。 好在厨房里准备的饮食什么的并没有需要避讳的,时候差不多院子里桌子都搭开,席面整理好,正好请的戏班子也到了。 文宪带着一群人给两家院子前后门都卸下门板,又安排下人手照看着,不要因为人来人往的丢东西。这一弄两座院子都里外通透起来,再加上门口图喜兴准备的鞭炮之类的一挂,顿时气氛就完全不一样。 戏班子到的时候正好选搭在两间院子中间的临时戏台也完了工,那材料用的都是粗大的红漆描金楠木柱子,再把顶上的金银线绣帷幔一张,那气派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 时间也正好到了午间,前头学里散了课,除了真心不爱凑热闹的学生以及像钱夫子这样的清流们还在继续埋头做学问之外,基本上能往后头来的都往后头来了。 而就算是不去凑热闹的师生们也很快收到了大厨房特别送来的喜篮子,篮子不大,每人一个,里头包括一碗地里刚起的香稻新米饭和一个八宝热拼盘,外加一碗三鲜汤。 那拼盘尤其吃功夫,里头八样菜色,虽然只是普通的鸡肉猪肉鱼肉和青菜豆角茄子外加糖莲心粉蒸糕小碟,但每样都是一早就开始准备,经过多道工序特制的配方。就说之前文祈闻到的那个红焖肘子,入口鲜香酥烂,外头还挂着浓浓的糖汁,香气四溢,这些篮子发出去没多久,整个新学府的上空都仿佛漾起了一片食物香味组成的云头。 大刘本来今天被是郝教授嘱咐了来听听民俗的,结果民俗还没听到多少,就先听到了满院子小孩儿叽叽喳喳的嚷嚷“好吃”,还有语言能力比较强的孩子把吃到的东西一样样的形容出来。 他本来早饭就被某人烦的没吃下多少,现在再被这一勾引,越发觉得饿的不行,想想还是民生要紧,反正他吃饭向来快,离开一会儿马上就回来应该也来得及。想到这里跟张静打个招呼,先去解决午饭。 张静这会儿被那位崔大娘讲的晕头转向,大刘说要过会儿再回来他也没多想,答应过了又去应付一会儿仪式上要准备的各种零碎。 文瑞也跟着团团转,文祈的衣服刚刚才换好,结果崔大娘又说里面要夹上本家准备的一个红封袋才行,这就叫给干爹家送福,文瑞连忙又支使文宪去准备。 另一头王姐儿则接了文祈过去到房里等着,崔大娘刚说了,吉时是正午时分,现在已经过了午时,想要大小将来都平安顺遂的话小孩儿就不能再见两边家长。 这一通折腾下来,就连跟在文瑞身旁的两名影卫文十二文十三也被支使开去买零碎。等大刘吃完饭绕开某个家伙回到实验室里再次接通通讯,这头文十一带着十六也赶到了新学府里来支援。 人多自然各种动静就大,大刘一回来就听到满耳朵的声音,立刻振奋了:“弟啊,怎么这么热闹?” 张静这会儿心火都吊起来了,这么忙乱的时间里头,谁也没想到还会出那么大的事情。 说来如果不是三伢子吃了午饭觉得不定心于是决定去找文祈玩,这事儿只怕还要再拖一阵子才会被发现。 本来三伢子上午被文祈拖到后院之后不久就又回了前面院子里念书。他和文祈不同,家里境况没那么好,二哥又是念书出了头的,现在街坊邻居对他家态度都和以前不同,这些小孩儿都看在眼里,对读书这件事自然要比文祈上心的多。 人做什么事情都是一投入就忘了时间,等他再想起文祈已经是大厨房在往外送喜篮子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小孩儿之间的互相感应还是直觉,三伢子从那时候起就觉得心神不宁起来。 无奈钱夫子的规矩摆在那里,他只能不急不忙的认真把饭吃完,这才着急往后院来找文祈。那会儿整个学府后面都忙乎的人仰马翻,他又只是个小孩儿,打听事情都不容易,结果等他好容易找到王姐儿带着文祈在的那个屋子却发现怎么也敲不开门。 这时候方才的不安完全被坐实,小家伙发了急,胆子也大了许多,直接往人最多的地方冲,正好看到文瑞跟文宪还在最后给戏班对要演的曲目。他不管不顾就冲过去,拉住文瑞的袖子就往文祈房间的方向拖。 文瑞对三伢子的印象不错,而且之前也见识过小家伙的胆量和冷静,一看他这个样子心里也跟着咯噔一下。等他跟在三伢子身后急急忙忙来到文祈和王姐儿所在的那件屋子并且把门打开之后,那一颗心就觉得突然之间沉到了寒冰刺骨的湖底。 屋子里并没有被袭击过的样子,但是王姐儿歪倒在地上,文祈确实已经不见了踪影。 文瑞觉得自己手脚都一下子变的冰凉,一口气横在胸口仿佛就要倒不过来直接厥过去。 这时张静那头也听到了消息赶到,虽然看到眼前的情况他也瞬间觉得好像兜头被雷劈中一样仿佛全身都麻木了,但是好歹比文瑞稍微好那么一些。看文瑞眼瞪得突出,张口结舌却几乎气息都没了,心知不好,连忙过去扶住他在他耳边大喊:“文兄!文兄!” 过了好一会儿,文瑞脸上才显出了恍惚的神情,不过总算一口气缓了过来,虽然脸色还是惨白的,思考能力却终于慢慢恢复,也知道喊人了:“文宪!十一!” 张静本来在自己院子里听厨房里报账,听到文瑞急急匆匆往文祈院子那头跑,他没来由的眼皮突然开始跳,也急忙跟了过来。大约就是因为这种第六感一样的直觉,这一路上他就下意识的留意了一下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情况。 现在文瑞喊文宪和文十一过来要查到底发生了什么,张静就猛然意识到了一件事:“崔大娘呢?” 张妈妈脚步慢,这会儿才赶到,还没看清屋里情况先听到了儿子的问题,下意识的回答:“她方才在厨房里转了一圈便走了,倒是不曾见到。” 张静一看老娘到了,生怕这事情刺激到老太太又再出意外,连忙上来拦住。但是现在院子里动静已经大的很,又怎么可能瞒住张妈妈,老太太倒是十分火爆:“你莫要拦我!文祈便也是我乖孙。倘那姓崔的女人对他不利,老太婆我拼着这条老命也要找到她讨要这个公道!” 文宪在文瑞喊他之前就已经进了屋,文十一就跟在他后头,听到文瑞喊连忙禀报:“爷,王姐儿应该无事,只是似乎服下了不少蒙汗药。” “蒙汗药?” 文宪这时已经招呼人手进来帮忙把王姐儿搭到床上去,文十一在她原本躺着的地方附近的桌上桌下找了一会儿,从桌脚边捏出一小块糕点碎屑,捏开闻了闻:“爷。” 文瑞接过来也闻了下,枣糕的自然香味里果然混着一股淡淡的奇异气味,不仔细分辨几乎察觉不到。王姐儿完全就是市井中人,虽然是睿王府的仆妇,到底没有接触这种东西的机会。文祈一个小孩儿就更不用说了,要着道实在太简单。 文瑞现在懊悔的不行,果然最近的日子过的太掉以轻心,不然他怎么就会在文祈的食物上这么大意呢! 张静这会儿也终于安抚好老娘然后跟了过来,大刘就是这个时候回来的,就听到文瑞在和张静说:“贤弟,显见得这是有人把念头打到了文祈身上。为兄怕的就是这一出,偏偏……” 大刘特种兵出生,大概听了会儿也就明白了大概。文祈那小孩儿他也相处了能有几个月,小孩儿小人缘儿好,大刘也是喜欢的不行,现在听说出了这样的事连忙让张静先冷静下来: “别慌别慌,文祈不是小猫小狗可以揣怀里偷偷带走。抓紧排查一下谁应该在的却不见了,不见的人又有谁之前看到过,以及看到的时候有没有带着什么大件的行李。” 番外二(上) 郝新闻慢慢的走出航站楼,楼外明媚的阳光立刻劈头盖脸的铺洒下来,让他好一阵目眩。民用洲际飞船的高速以及完全密封特性让时差的感觉凸显的更加明确,明明上船的时候还是天色漆黑的早上四点多,到达祖国之后下船却马上看到了正午的明媚蓝天。 怪只怪自己归家心切,等不及订了今天最早的航班。苦笑着定定神,又下意识的整理了下本就相当挺括的外套,他这才向预定的碰头地点慢慢踱去。 只是越走脚步越有些不稳,所谓近乡情怯,当年跑去英伦三岛留学的时候不过才十五岁,转眼八年,自己这就算是到了风华正茂的年纪,只是不知道那个家伙现在到底怎么样了。而且,虽然这些年来也有视讯通话,但是他完全没把握对方还是不是能一眼认出他来。 从航站楼出口到约定的碰头地点本来也没三百米距离,走的再慢也很快就到了地方,然后他发现自己之前那些感伤的情绪实在很白痴。他怎么就忘了呢,那家伙让自己最在意最放不下的,不就是那种仿佛永远晴天的爽朗朝气么? 大刘其实从大老远就看到郝新闻过来了,只是他突然之间感觉到了心虚,因为他就在刚刚才真正充分的明白了对方现在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才十五岁、整天跟在郝教授身后的小屁孩儿了。 大约因为是直接提取DNA培养的孩子,郝新闻完全继承了郝教授的好相貌,甚至还有部分来自郝家老太爷太奶奶的遗传,五官英挺却不会过于锐利,平时戴着眼镜就完全是一副学者的儒雅派头。 但是以往都只是通过视频有些联系,大刘完全没想到郝新闻现在的身材能长的那么高大。就算从那么大老远的地方看过去,那小子也是完全的高人一头,在人潮如织的接送处也是那么的显眼。 而随着郝新闻一步步的走近,他甚至敏感的感觉到四周的目光也在渐渐聚集过来。 这绝对不是错觉,他可以以他当了十一年兵——其中还有近七年是特种兵——的经验打包票,那是真的周围的人们目光都聚集了过来。 不过这也难怪,大刘自己一米九的个头在现在男性身高平均178到180的年代里已经是比较突出的,但是郝新闻的话,目测是不是得破两米了啊! 而且一般来说,这个身高的人普遍会看起来比较臃肿,可是这个问题在那小子身上好像完全不存在! 那小子一身的浅灰色收腰休闲西服,充分凸显出身体的曲线,无论是肩宽还是腰线的尺寸都是怎么看怎么合适,更别提那一双修长的腿,包裹在贴身笔挺的长裤里,明明裤子也不见得有多紧绷,却依然能让人一眼就感受到那种肌肉勃发的力度。 再加上他手臂上很随意的搭着的风衣,气质这种东西人家就是这么随便就能拿得出来! 所以这一刻大刘突然怂了,郝新闻身上那种气质在他眼里分明就是气势。再加上过去那些年里那小子三天两头的视频通讯里经常表露出来的对他的异乎寻常的执着,就好像是直觉一样,大刘心里的警报器猛然之间响彻云霄。 其实真要大刘仔细说出来郝新闻对待他的态度到底哪里有问题他也说不出,对方的执着只是体现在许多细小的地方。 比如近年来一定会查问的他有没有按时吃饭,有没有按时服药,有没有按时做适应锻炼。这些都是他在郝教授的实验里意外沉睡了两年之后的后遗症,那两年好像植物人一样的生活似乎把郝新闻吓的不轻,虽然在大刘自己看来根本不用那么担心。 而在此之前郝新闻同学则执着于询问大刘每天的日常生活,细节到早午晚饭都吃了什么,有没有趣事发生,有没有女生给他写情书——对于最后这项大刘一直很郁闷。 他在参军之前其实在老家算是有个女朋友的,女孩儿和他家是邻居,小学初中都念的同一所学校,自然而然就走的比一般人近些。久而久之,两小无猜渐渐也擦出一些火花。 只不过这点细微的火花还没来得及燃烧起来,大刘到了服兵役的年纪,家里觉得应该送他去多经历些历练,两人就这样分开了。 这样的感情毫无疑问是美丽的,但也是脆弱的。留在脑海里的回忆总是最美丽的那些片段,童话也总在现实面前逐渐被粉碎。在大刘第二次回家探亲,也就是他决定加入陆虎之后未来几年里最后一次回家探亲的时候,姑娘终于和他坦白自己又有了新男友。 后来大刘经常想,那个时候听到那样的消息他竟然完全不吃惊,也并没有难过失落之类的感情,是不是就和那时候自己已经被郝新闻缠上了有关。 但是当时的他完全没想这么多,只是很真诚的祝福了对方,结果搞的人家姑娘开始怀疑大刘对她是不是真的上心过。原本抱着愧疚而来的女孩离开的时候是气鼓鼓的,觉得自己甩了大刘是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事情之一。 在那之后他的日子基本上就全在部队里了,后来不久又参加了郝教授的科研项目。 因为是国家级的保密研究,这下就连家里人都不太清楚他到底过的怎样,只能根据每个月还在按时寄回家的钱来推断他的情况应该还行。 这样的前提下,他实在不明白郝新闻到底是从哪里推断出的有可能会有女孩子给自己写情书,人家根本连知道有他这样一个人存在的可能性都不大嘛! 但那样的执着以前都还只是透过视频通讯的画面传递过来,感触还不是顶大。现在活人站在自己面前,比自己还高了那么一截,那眼神从上往下看向他,深沉的好像黑洞一样,魄力十足。 大刘突然觉得心虚起来,扯起一个惯常打哈哈专用的傻笑,开口就蹦了句废话:“哈哈,好消息你回来啦!” 郝新闻皱眉,大刘有时候会脱线他是知道的,尤其在自己面前,那家伙就好像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自己一样,经常会说或者做一些奇怪的事情,好消息也是他给自己起的绰号。但是今天这种场合,两人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正式见面,他也非要表现的这么脱线吗? 郝新闻求学期间其实是回过国的,就在大刘因为实验意外而沉睡的那两年里。那时他硬是把自己跨了两个系的博士生都丢给了导师,回国之后几乎是衣不解带的一直守在大刘床边。 也是那段时间他才正式接触了他家老头的研究领域,并且对他爹提出了相当多的建议。甚至后来大刘醒过来之后一直表现得很放心不下沉睡那些年里照顾过的不知道哪个时空的那个小子,他虽然心里觉得酸溜溜的,却也在郝教授的“刘恺重返大历”计划里提供了相当的帮助。 只不过这些事大刘全都不知道,当初郝新闻回来的时候他已经睡过去了;等他稍微有会清醒过来的迹象,郝新闻又回去了学校。 郝教授知道自己这个儿子,一直觉得他的表现挺不可思议,也一直鼓励他既然有看上的人了就放手追呗。刘恺这孩子这些年几乎一直在郝教授手下,他也挺满意这小子的。 只是郝新闻心里却过不去自己的那道坎。 那时候他才十二,大刘才刚入伍,郝教授的研究计划才刚开始。为了这个计划郝教授亲自下部队挑人,不要老兵就挑新兵,为的就是如果有符合条件的新兵可以根据他的需要再进行训练,这样的话将来实验成功的概率能大大提高。 郝新闻是属于神童那种范畴的孩子,所以虽然才十二,他爹却也习惯了把他带在身边,因为这孩子随时有可能给他提出中肯的建议。 那次,就是郝新闻第一次见到大刘。 那时候的大刘刚刚入伍,带着一身才晒黑没多久的油光发亮的皮,穿着墨绿的军装,在大太阳下向郝教授敬礼,脸上的笑容明亮的几乎要让太阳也失色。 十二岁的小新闻就这样看呆了,盯着人家眼也不眨了好一会儿,直到大刘突然注意到这个小豆丁并且弯下腰来:“嘿,小家伙!你哪儿来的啊?” 大约是那时候的郝新闻实在还太小,大刘说话的时候不自觉的就摸到了对方头上。那手掌很大很厚实,掌心温暖,笼罩在小新闻的头顶。 郝新闻突然就有了一种仿佛怀念一样的感觉,就好像和面前这个人已经认识了许多世,而这一世必然也会在轮回里相遇一样。 他是个早慧的孩子,平时就是一副小大人样,在感情上的体悟也比一般同龄的小孩子细腻,但是当时那种感觉却是他生平第一次体验。 他有些迷惑的看着大刘,对方虽然五官挺俊,但真要说的话丢在人群里也未必就怎么突出,为什么这样一个看起来和别人没啥不同的人会让自己有这种奇怪的熟悉感呢? 大刘自然是不可能知道小孩儿的这些完全超越了年龄的想法的,看小新闻瞪着他,不由失笑:“你叫什么?” 郝教授在一边回答:“这是我儿子,郝新闻;新闻,快叫刘大哥。” 郝教授虽然是上头下来检查工作的首长,但那时候大刘入伍时间不长,对于部队里那种森严的等级制度的认识只停留在对待自己的队长班长排长连长营长上,像郝教授这种文质彬彬一看就不是蹲部队的知识分子他还找不到“首长”的感觉。 而且郝教授为人亲切没有架子,大刘心里就觉得亲近,家里大舅什么的似乎就是这个感觉。所以一听郝教授介绍他就乐了:“为什么起这个名字啊?郝新闻,很好的新闻,好消息!哈哈。好消息你好啊!” 第78章 大刘这一提点,张静终于冷静下来。那头文瑞也稍微冷静了一点,马上就和大刘想到了差不多的方向:“十一,你快去安排查点人数!” 这个时候消息已经传到了前面学府里头,这样大事大家自然都很关心,也没人乱跑,都待在自己该待的地方等候排查。 文十一的工作进行的很快,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有了结果:“启禀王爷,属下在学府门外田埂下找到了那崔大娘,却是昏迷不醒,已着人抬回来救治。现下唯独不见的便只有跟随张妈妈同来的那位小青娘子,以及戏班里一个新进的丫头叫秋姐儿的。” 正说到戏班,那头文宪带着戏班的领头王芳羡匆匆赶了回来:“王爷,王老板他们本来停在后头的一个小车也不见了,我已让方才赶回的十二同十三带人去追。” “小车?” 张静是几乎和文瑞一起问出来的,连大刘都忍不住问了一声。按他以往的经验,知道作案后还要安排交通工具的,那多半不是临时起意。 这让他不得不想到了另一个可能:“今天文祈这事儿是不是闹挺大的?该知道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吧?那估计应该还是冲着文瑞来的,不过文瑞不是挺八面玲珑的吗怎么还能有仇家?” 文瑞的情况这段时间以来他自己都七七八八的跟张静说了,这会儿听大刘问,张静也有些奇怪:“他是有自己的计划,但却还不曾发动,此时应当还无人想来整治他……倒是他那些烂桃花……” “烂桃花?”这个话题实在很容易勾起人的八卦欲望,还好大刘还记得眼下他们最重要的事情是啥,十分遗憾的补充,“回头找个机会你得给我说说,我就说那小子看起来眉眼含春不像个好东西!” 张静很想吐槽,却发现大刘这句话槽点太多他居然已经完全没办法找到切入点。 这时那王老板也差不多把情况交代了个七七八八,大概就是那小车因为拉的是一些粗重东西,比如戏台上会用到的道具桌椅箱子之类的,所以戏班到了之后把那上面的东西取下来,车子就丢在整个戏班落脚点后头的林子里。 这种拉粗重物品的车子都是破烂的大架子车,因为戏班本身才刚买了架新的比较大的,这个用了很多年的小车子也没人太在意它。丢在那里一直到发现戏班子里少了人,才有人想起来过去看看,这才发现那车子果然也不见了。 “至于那秋姐儿,原也只是两天前才买下的丫头。”那王老板哆哆嗦嗦的坦白,“本来小人也不想带她来,只今天一早准备动身时原先一个惯帮忙的老妈妈突然闪了腰,人手不够,这才将她带了来的。却不想、却不想……” 因为还有丢车子这一出,大家都知道这秋姐儿多半和事情脱不了干系,不过文瑞压着一肚子火气,面上还是很和蔼:“王老板莫要担心,此事决然与你家无干。请王老板同众位莫要惊慌,静候结果便是。” 好容易才把戏班子老板安抚住,文瑞让文宪带路,一众人往丢了车子的地方过去。那里离戏台足有百来丈的距离,已经靠近整个新学府住宿区范围的外沿,再往西边过去就是树林子。 那车要不是就停在林子外头,估计被发现不见了的时间还要更迟一些。这会儿见文瑞他们过来检查,戏班里的人无论是角儿们还是佣人都一脸紧张的围在不远处看着,就怕查出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事情,那今天就交代在这里了。 大刘听大家都到了地头,连忙催张静去看车辙判断这是往哪儿跑了;文瑞那头也在吩咐文十一去查看,结果想想不定心,又跟在文十一背后也过去看。 正忙着,突然人群外围骚动起来。大家抬头,就见戏班众人围着的那个圈子渐渐让开一条通道,一个女人费劲的跑了过来。 文瑞的脸色瞬间变的十分不好起来,别人说不定没办法一眼认出来,他可是绝对能认得出。那不是丹青又是谁!这女人不听自己的安排,本来晚点也要再看怎么处理,结果现在倒好,混乱中她还把自己摆到了风口浪尖上头,看这招摇的! 文瑞自己并没有发现,他对于已经剔除出自己保护范围内的人,始终还是相当的冷漠。 丹青老远就看见文瑞面色不好,如果现在不是为了儿子的事,打死她也不会跑到文瑞面前去。不过眼下情况紧急,她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自己怎样都好,大不了就是被文瑞再丢回勾栏里卖。但是因为自己顾虑而耽误了儿子的救援,那她肯定会后悔的宁可去死。 所以尽管文瑞脸色很臭,她依然不管不顾的扑了过来一把拉住文瑞的袖子就跪了下去: “爷!爷!救救文祈罢!他被那崔大娘伙同春秋劫了,往锦湖方向而去。小蚬子正缀在他们车后,只他并无坐骑,恐怕追赶不及。” 文瑞脸色虽然不好,但还是耐着性子听完了丹青的话,听到春秋的名字心里一下子就敞亮起来,顿时明白了谁是这事儿的主谋。 不过说到底蕊珠也不过是阁子里的一个花娘,她到底怎么会有了这么大的胆子这点很值得推敲。这事儿回头可以交给文十一他们去办,眼下的话,既然有了方向,那就马上安排人手去追吧。 毕竟丹青虽然看来对儿子念念不忘,对自己也恋恋不舍,但那女人向来还算拎得清,这种时候应该不会故意来放假消息给自己。但保险起见,他还是让文宪安排人把丹青带回院子里去,美其名曰让她去休息,实际上这就是监视起来了。 丹青本来就是花魁,长的自然不错。这会儿因为事发突然,之前和春秋她们争执的时候就已经把头上的斗笠给碰掉了,又来回的跑了这么一趟,娇喘吁吁不说,因为突然剧烈运动,还显得有些脸颊飞红眉目含春。尤其是那一双大大的杏核眼里泛起的润泽水光,几乎把在场一多半的男人都看呆了。 现在文宪过去把人带走,虽然说眼下的气氛绝对不适合八卦,人民群众的热情却是无法遏制住,再加上文瑞风流名声在外,这里头就更有值得推敲的内容了。 就连张静都有些发呆,心里反复的念叨那不是小青娘子吗?原来她就是文瑞提到的文祈的娘亲?可是文瑞不是说他已经把人安排到了很远的地方,再也见不到了吗? 啊是了,原来娘也说过,小青娘子是上个月才搬到自己家附近的,原先是从很远的地方旅行到了京里。那么看来文瑞之前说的没错,只是现在这样子看起来两个人却完全不像是再没有关系的样子,这点让他又莫名的心里发堵。 文瑞这头把事情七七八八安排完,稍微安心一点,扭过头眼光一扫就看到张静正瞪着自己发呆。 要说文瑞最近最害怕什么,大概就是这种目光。那不是表达质问或者吃醋那样纯粹强烈感情的目光;也不是委屈的控诉的目光;而是犹豫害怕,以及还带着一点瑟缩意味的目光。 不管文瑞再表现的多么豁达无所谓,面对有着这样眼神的张静终究还是会觉得恐惧,唯恐对方或许下一刻就决定退出他们这种毫无前例可循的,在世人眼里绝对离经叛道的关系。 但是这种事并不是纯粹的赌咒发誓说一堆话就能抵消的,已经发生的事情,无论怎样去弥补,曾经的痕迹都是无法抹去的。 文瑞对此很明白,回避并不是好办法,过多的解释也只会让诚意显得苍白,唯有用更美好的当下来构建更多属于两个人的共同回忆,让自己的心意一点点的、确实的传递到对方心里,这样才能真正证明自己。 所以他只是走到张静面前,伸出手:“为兄现下要同去追文祈,贤弟可要一起?” 明明什么解释也没有,但是文瑞这样的举动却让张静莫名感觉到了安心。文瑞是言而有信的,文瑞也是相信自己的,所以文瑞并没有马上担心自己是不是会怀疑他,进而急匆匆的辩解。 这种坦荡包含的不仅仅是文瑞对于自身行为的坦然,更多的还暗示着一种全然的信任,以及在意。 其实两个人在一起,能不能维持的长久也无非就是是否可以给对方充分的信任,以及时刻督促自己不要辜负对方的信任。爱与不爱,要说简单真的十分简单,分手的情人很多时候都是在对彼此的怀疑中逐渐才把原先那份沉甸甸的感情消磨掉的。 文瑞虽然还没有这些理论知识,实践知识还是有一些的。以前没有遇到正确的人所以没有在这方面下过心思,现在遇到了,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而这样的坦荡对于张静的不安正正好好,就仿佛一缕清风拂过心尖,不会有什么脸红悸动心跳,却无比的安稳和安心。 恍然间抬头望向文瑞,那双黝黑深邃的眼里现在满满的只倒映着自己,这就是对方的承诺,一言九鼎。解释过一次就不会再多重复,他只会用一次次的行动来慢慢证明自己。 张静脸上终于露出了轻松的笑意,伸出手去:“自然要的!待寻到文祈,你要让他母子相认。终究她也是文祈的娘,母子连心,见面不相认,个中滋味,着实难耐。” 文瑞也笑:“一切但听贤弟安排。” 也就是这个时候,看着张静,文瑞突然觉得有点明白当初的丹青了,也渐渐觉得其实或许不需要把丹青看得如同洪水猛兽。 那女子终究还是聪明通透的,并且和蕊珠或者春娘都不同,她的本质里并不过于贪婪,更不会奢求永远也不可能属于她的东西。 这或许是因为虽然在阁子里,却还算好命的由头至尾只有过自己这一位恩客所致,但也可能只是本性使然。丹青其实一向以来都十分会看情势,按眼下的局面她肯定也不会坚持要留在自己的身边。 不过之前的自己因为担心过度,反而忽略了这点。把这样一个女人严防死守,结果却还是需要对方拼尽一切的来代替儿子向自己求助。 他看得很清楚,那个时候的丹青眼里有的已经不是对自己的眷恋,而是因为担心儿子而全然忘我的付出。她想必还记得很清楚自己说过让她不要再出现在京城里话,所以那时她的眼里完全是只要能救回儿子,自身但凭处置的义无反顾。 如果不是遇到张静,这样强烈而复杂的感情或许这辈子都未必会去真正留意。想到这里,文瑞下意识的又看向张静。 就见对方已经在文十三的帮助下翻身上了马,一脸认真的望着南面。感觉到文瑞看向自己的目光,他转过头来:“文兄,走罢。” 文瑞回过神,笑着点头翻身上马:“走罢。” 第79章 小蚬子远远的缀在前头马车后面,隔开了七八丈的距离一路狂奔追赶着前面的车辆。后来他一直觉得这一天绝对是他开小差太多老天爷要惩罚他,所以才会发生那样大的事情。 文祈要认干爹,文瑞一大早就开始忙,他本来也是要跟在文瑞身后的。结果半道里文宪突然想起要找人去路口接戏班子的队伍,那会儿所有人都在忙活,就他一个跟在文瑞身边随时打下手的还算闲,文宪就直接把他给抓了差。 后头他就开始各种开小差。 虽然王府里平时也没少请过戏班,甚至有一年为了给政德帝做寿,文瑞还专门养过一个戏班。但那种能进王府的规规矩矩的戏班和从民间请来的群众呼声高的戏班差别还是很大的,民间的戏班会有更多花哨的表演,有些甚至接近杂耍。 小蚬子很小就跟着文瑞出来了,记忆里关于戏班的事情就只有王府里的回忆。今天把人接到地方,安顿他们歇下来,把要用的东西都铺开,自己也克制不住的跟着好奇的不行。 结果东看西瞅的,竟然不知不觉中就开了小差。 只是有些时候事情总是会有一些歪打正着的特别发展,春秋也混在戏班里,虽然乔装过,但小蚬子三不五时的也会跟着文瑞去蕊香阁,所以她一眼看到之后心里就有些发慌,行动中就透露出一种慌张的匆忙感。 其实小蚬子本来还真的没有认出她来,因为实在是并不熟悉。一来他跟着文瑞去阁子里的机会也不多;二来就算去了,他一个书童,也不可能跟着文瑞留在姑娘的房间里,根本没什么机会去多接触姑娘们,更别说留意到姑娘身边的丫头了。 他通常就会去后厨拿点点心,然后就混在大厅里喝茶吃东西看来往的客人打发时间;他也没有权力去参与阁子里真正的娱乐活动,困了就直接在大厅角落里的长凳上窝一夜,隔天再跟着文瑞回去。所以真要说起来,他对去蕊香阁这件事是一点热情也没有的。 但是春秋心虚之后自然表现出来的鬼祟却引起了他的注意,进而有些疑惑,总觉得这个人的行为动作有些熟悉。不过那时候他也没多想,还以为自己纯粹是多心了。 直到他突然惊觉自己离开文瑞身边时间太久打算回去,路过靠近那片树林附近的地方,才发现了不对劲。 那时他因为怕从前门走过于招摇被文瑞说,打算偷偷从后门溜回去,所以专门绕到了住宿区最外围,结果就听到有人在争执,似乎还是年轻的女人。 这天是学府里的大日子,谁会这样明目张胆的在这里吵架?小蚬子的八卦心顿时燃烧起来,抱着横竖都走到这里也不差这一两步路了的心态,偷偷溜过去一看,这才大吃一惊。 他到的时候正巧是假冒的那个崔大娘站在车后一手推开丹青并把丹青的斗笠打落在地的时候,虽然化了妆的春秋他认不出,丹青好歹还是记得的。 他正犹豫自己要不要出去帮把手,就看那崔大娘身手矫健的翻身进了车斗,车子开始跑路,而丹青一下子从地上爬了起来,不顾狼狈的追在后头,嘴里还喊着:“莫要带走孩子!” 学里孩子是不少,但是能让丹青变成这样的,小蚬子稍微念头一转就反应过来,一下子就觉得整个人都跟被雷劈中了一样,也来不及多想,拔脚就跟了上去。 这一通跑几乎要了他的小命,还好最近一个月因为搬到了学里住,文瑞每天大清早就看到张静出去跑步,于是自己也跟着去跑,小蚬子也就硬性的被逼着一起锻炼,这才不至于在一开始就因为体力不支而倒下。 但就算如此,在追出二里地之后他也开始感觉气喘吁吁而且胸口压迫的厉害,他不知道运动中要怎么控制呼吸,但也知道估计是喘息过度了。 好在对方的马车拉车的马看上去有了点年纪,跑的速度不是很快,小蚬子两颊赤红,胸口剧烈起伏,但总算还能硬撑着远远的缀在后头。 也难为他累成这样,一边跑一边还能记得随手在路边做点什么记号,方便文瑞他们发现不对就能立刻追踪过来。 他的功夫也没白费,文瑞和张静带着文十三文十六很快就追到了大路上,然后就看到了一条岔道边挂着的小蚬子衣服上的碎片。 文瑞看了一下方向,微微皱起眉头。那个方向很熟悉,他记得很清楚,五月的时候带孩子们出来玩,那帮子敢抢小孩的混蛋就是安排在这条路前头的废墟那里碰头的。 当时他明明让人安排了去太守府报案并且带人来清理,怎么还会有漏网之鱼在那里?还是说,那里又聚集了新的一批混混?不管怎样,那片地方没人管看来是不行,今天之后还得让太守府里安排人手过来清理。 其实那地方的情况没有文瑞担心的那样差,只是文祈今天这事儿比较凑巧才撞上了那么一个人。 假崔大娘真名陶翠花,男人就是端午那天被文瑞手下扭送去了太守府大牢那帮人的头子。那天也是巧,那帮男人在打节日活动的主意,她一个女人家却没和他们一起。 她那天趁机去平常经常会喊她去做一些刺绣之类活计的人家逛,因为通常节日的时候这些平时生活比较富裕的人家多半会准备一些散钱和点心给这些平时来往会订货的手艺人。然后就因为她出去逛了,竟然被她逃过一劫。 后来那帮子混混全都被判了重刑,毕竟是睿王爷手下送去的人,衙门里也不敢怠慢。而她男人因为是头目,刑罚尤其的重,直接被刺青发配边关三年,生死有命。 从那以后她就恨上了那个睿王爷,但她一个女人家家,也做不了什么大动静,只能把这股子忿恨压在心里,直到月前去庙里闲逛的时候遇到了当时正在烧香拜佛的蕊珠。 春秋这个人,大约真的是平常脑子在些歪门邪道上转的太多,对于同类有种先天的敏感,而且懂得笼络。 那时候陶翠花一身的落魄样子,脸上却隐隐泛着一股子煞气,春秋就对她在了意。因为按经验,这样的女人身上通常都有故事,而这个故事通常都能成为她掌握住对方的罩门。 所以不久之后她就“偶然”出现在陶翠花面前,两人几乎是一拍即合,很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春秋对此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因为熟悉之后对方自然而然把自己的故事告诉了她,并且着重提到了她对文瑞的恨意。 要找一个有仇恨的女人不难,但那个人正好恨的是文瑞这点对于春秋来说就真的是十分幸运了。 不用她多撺掇,只是稍微提了下文瑞有个儿子,想从那里下手给王府点教训,陶翠花就颠颠儿的自己上了钩。不仅主动提供了详尽的计划,还表示自己也会积极参与,甚至她还提出可以一个人来做这事儿,这样万一有点什么事也不会怀疑到春秋的头上。 春秋虽然省了心,但是天生的多疑,最后还是觉得不能就这样完全相信对方。所以采取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她混到戏班里,给陶翠花做接应。 只是千算万算,她们没有想到的是丹青会出现。 今天一早陶翠花就乘着乱混进了学里,先冒充仆妇下人塞给文祈一包枣糕。本想那时就动手的,结果文祈并没有马上吃,她不得不再另外等机会。 也搭着巧合,真正的那位崔大娘是相当负责的一个人,也是很早就来了。结果因为问路问到了陶翠花,直接就撞到了人家手里。半盅解渴的茶水下去,一歪就倒在了路旁。 后头的事情对于她们来说就顺利了许多。本来陶翠花是想着把文祈和大人们隔开,然后偷偷再给他送些吃喝迷倒了算的,结果没想到等她找到机会过去一看,文祈那小馋鬼竟然一直藏着那包枣糕,还拿出来请王姐儿一起吃。 陶翠花自己下的药,自己手里自然有解药,假装也饿了,跟文祈要了一小块吃下。她知道这样做能完全让王姐儿放松警惕,而她也确实推测正确。 王姐儿本来还疑惑文祈到底哪里来的糕点,结果一看那崔大娘吃了没事,也就不再多管,反而自己也被文祈硬塞着吃了一点。这下几乎是人不知鬼不觉,陶翠花就把文祈给偷了出来。 在那之前她刚去了趟厨房,踅摸了个大箩筐出来。现在把文祈往里头一放,上面压上文祈的玩具衣物,有人看见就说那是刚刚又找出来的不合适的东西,要摆到隔壁院子去。一路过去,竟然也十分顺当。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院子里还有个闲人丹青。 丹青本就是冲着儿子来的,虽然现在不适合到处乱跑,更不可能凑到文祈身边去,但她那可真的是无时无刻不在注意文祈那边的情况。 眼看着那崔大娘进了文祈屋子,过了会儿又出来把原本留在房门口的一个大箩筐给拿了进去,又过了会儿,那中年女人抱着大箩筐小心翼翼的闪了出来,顺手掩好房门,还拉了拉,这才往院子后头疾步走去。 或许是女人的直觉,也可能只会纯粹的母子连心,丹青在那会儿什么都没来得及想就跟了出来,同时暗暗后悔出门的时候没带上三宝或者四喜,不然这会儿还能给前头去传个话! 再往后,就是小蚬子所见到的一幕了,丹青看到陶翠花从那箩筐里抱出来的果然是文祈,一下着了慌,直接扑了过去。 不过她一直以来虽然身份卑贱,却也从来没有做过什么体力劳动,更不可能有什么锻炼,身娇体弱,和陶翠花那种整日里在街面上混的自然不同,三两下就被人推开。再加上陶翠花还有春秋帮忙,这个时候的春秋看见丹青可没什么好气,不落井下石也不过是时间不允许,两人仓促甩开丹青赶了车就跑。 也亏得小蚬子这上午开了小差,眼看丹青吃亏他连忙跑过来,差不多的情况他刚才也看到了,等一听说那车子里藏的是文祈,那心火立刻就吊起来了,什么也来不及想,嘱咐丹青快去报告,自己就匆忙的跟在马车后追赶上去。 番外二(下) 郝教授也跟着乐。郝新闻的名字本意当然不是指好消息,而是从一个很古早的用词“新闻异响”里来的,简单来说就是新的知识见解或者说一直能获得新的见闻。 不过这要跟这帮子高中才毕业就进了部队的愣头青解释就麻烦了,何况这些小孩儿进来之后首先接受的还是唯物主义教育,世界几大宗教都只是作为科普一样的常识课内容。 佛经玄学什么的,根本没可能去接触,自然更不可能知道什么《大乘玄论》了。 所以郝教授不仅不解释,反而也去打趣儿子:“哎,你不老抱怨新闻这名字不好吗,打今儿起改叫消息吧?” 这下小新闻不乐意了,正因为平时不待见这名字,对于因为这名字而引发的话题就尤为敏感,当下小脸儿一板,严肃的不得了:“这名字是有出处的,不懂就别乱说!” 如果小新闻那会儿不是才十二而是有了二十,大刘估计就会觉得尴尬了。可惜那时候的小新闻本来就是个小豆丁,再加上天生皮肤好,肤色十分细白,看着就是标准小正太一名。 对于这样的小孩儿发脾气,大刘实在无法当真起来,下意识的就撩拨他:“哟,不得了,这才多大呢就知道教训大人了!刘大哥给你说啊,哪天你不指着你爹吃饭了,你才有那个资本教训别人,懂不?” 这话要是换个普通的十二岁小孩儿,尤其如果是调皮一些的,估计根本就听不到耳朵里。但是小新闻不是普通没心没肺的小孩子,而且他不仅是自尊强,因为从小就是神童,早就习惯了没有什么自己做不到的事情这种情况。 现在被大刘这么一说,他的反应并不像普通小孩子那样认为自己是被说教了,而是十分好斗的把那认为了是对自己的一种挑衅。当下血气上涌,把头一拧:“你今年也不过十八吧?你看着,我肯定在十八岁之前就能自己养活自己!” 回忆起最初,郝新闻还是觉得十分恍惚。 当年那句话就像是在心里自己给自己下的一道咒,不仅激起了自己的好胜心,也让某个人那灿烂的让人无法忽视的笑容深深的印刻进了自己心里。 转眼之间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一年,自己在外留学也有八年。身边的一切都在飞速的发展着变化着,唯一没有变过的,大约就只有那种一开始就扎根在内心深处的执着。 就是这个人,就是这个挺拔的身影,一点点的,从最初让自己怄气的存在,渐渐的变化成了无法忘却的特别。 或许这就是缘分吧?不然为什么就是他呢? 明明这家伙除了笑的灿烂身体结实之外也不见得有多么过人的优点长处。然而自己在海外这么多年,即使身边从来都有不断冒出来的追求者,即使其中有些条件明显比这傻乎乎的大个子好太多,自己却完全无法丢开那一抹从最初就留在了心里的笑容。 甚至,还放任这个笑容渗入骨血之中,融入身体的每个细胞,将自己纠缠的再也无法放开。 前排车控台前的大刘调好了回程的目的地和时速,自动驾驶启动的滴滴声轻轻响起,车子平稳的滑出停车场。 郝新闻满怀期待的等着对方把座位转过来,却发现大刘好像完全没那个意向。 那家伙反而在扫了一眼后视镜后像是发现了郝新闻盯着他的炙热眼神,干脆趴在了车控台上: “我先定了直接回研究院家属楼,你有什么想要先去一下的地方吗?要不要去吃饭?最近新出来不少好餐馆。说来要不是跟着郝教授搞时空旅行研究,我还不一定能有那么多时间来研究新馆子好坏……” 郝新闻终于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大刘立刻转换话题:“哎呀你很累吧?我都给忘了,两边有时差,这样吧你先睡会儿,到了我叫你。哦我把隔音罩也升起来好了,这样就吵不到你了。” 虽然对方这种回避的态度让他心里实在有些郁闷,但往好了看,前面驾驶座上的那家伙不就是这个样子么?如果他不是这样躲闪,那才是说他真的不在意吧,那自己的路还有得走。现在这家伙这样,说明多少是有了些自觉的。 想到这里,郝新闻心里感觉又舒坦了一些,探出身一把拽住对方要去按隔音板控制钮的手,顺便连带着把椅子给转了过来面向自己:“刘大哥……” 明明只是一声简单的称呼,虽然有点欲言又止,却也并非余音袅袅,大刘却没来由的心里一颤,顿时就有点头也不敢抬了。 想他平时撺掇张静折腾文瑞的时候那胆量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怕,今天却跟蔫了一样。两相一对比,虽然还是不太敢抬头,但心里已经开起了小差,顺便还鄙视了自己一把。 郝新闻默默摇头,有些好笑,又有些憋气。心想刘大哥你不会以为低着头我看不清你表情就不知道你又开始习惯性逃避了? 这些年来自己的目光一直停驻在这个人身上,有些时候有些动作所代表的含义,他甚至比大刘自己更清楚。但对方对此好像浑然不觉,依然毫不掩盖的在紧张的时候瞪圆眼珠,在不好意思的时候埋下头,在不想面对的时候眼神乱飘。 这些零零碎碎的习惯已经统统变成了心底里深深镌刻着的记忆,并且在将来,或许还会继续加深着它们的印记。 郝新闻这次回来是有长远计划的,没必要在车上刚见面还不到一小时就把人吓跑。所以忍了忍,还是放缓了态度,显出一副疲态直接靠向椅背: “刘大哥,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你不乐意看到我?” “哎?”大刘闻言诧异的抬头,发现那双黝黑的眸子并没有再盯着自己,反而疲惫的合上了,顿时又歉疚起来,“没、没有啊,没有。” 郝新闻打断了大刘的结结巴巴: “刘大哥,我这次回来就不打算离开了。我的履历之类文件也已经转到了研究中心里,以后就是我爸项目组里的成员之一,我们今后就是同事了。” 大刘呆愣:“啊?” 郝新闻打算回来这件事他是知道的,但他还真没想到会这么快。毕竟对方十五岁留洋,在国外的八年做出来的成绩实在太过让人吃惊,那边学校居然能这么顺利就放人?这怎么想都不太可能。 郝新闻当年出国的时候选的只是所最普通的公立大学,当时还被许多人猜测过为什么要选那么一所名不见经传的学校。 结果他在那里念了三年,不仅修完了本科的学分,还同时参与了横跨数理化好几个系的多项国家级甚至国际级别的大赛,并且屡屡获奖,硬生生把一所本来顶多只能算是中流的学校给带上了顶级大学的获奖水准。 在那之后就是继续读研、读博、读博士后,而他从研究生二年级起,就开始帮导师带学生。等到他读无可读的时候,就是手里的博士生都已经带出来了一个班的人数,更别说研究生。 再加上他不仅对教学得心应手,也对学生的选择有着一种仿佛先天具有一样的敏感,被他选中的学生,再经过他的TJ,往往都能有所作为,这就使得学校的整体实力在数年之中突飞猛进起来。 而他同时也注重整体教学实力的可持续发展,其中一些表现突出并且善于教导别人的学生后来又被他劝说直接留了校,于是学校的发展越发的如虎添翼。当年他入学时候那所只不过是教学质量中等的学校,等到他离开的时候,已经跻身世界排名五百强。 这样的成就就算在世界范围内也是极为少见的,再加上他本身这些年发表的着作论文以及获得的个人奖项不计其数,国内不少评论家都认为当年选择一所教学水平一般的学校或许就是这位天才想要实践自我价值的一种考量。 但实际上这话只对了一半,他确实是为了实践自我才做了这样的决定,只是谁都把他想得太过崇高。 那时候的郝新闻之所以会选那么一所学校,还是因为当年那句话。所以他要尽早赚钱,他要尽早经济独立,这样他才能向他刘大哥证明他并不是只能靠父母的笨蛋。 而选择一所中等的大学,或许各方面条件会有限制,但在管理上绝对不会过于苛刻,只要他能力够优秀够突出,他就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获得最好的机会。 事实证明他的思路是完全正确的。 当初留学一直依靠奖学金和课余接到的零碎编程活计,他就已经完全实现了经济独立、如今回到国内,他在科研成就上的根基早就是无法动摇的了,就算没有郝教授,单凭他个人,要和大刘一个单位这种事基本上也就是他开个口而已。 不过这些他都不会跟大刘说,听到对方十分讶异的“啊”了一声,不由觉得好笑,这么多年了,他的刘大哥始终还是学不会把情绪隐藏起来。 “嗯,回来了。学校那边,全部交给那帮校董了。” 大刘是部队出身,最明白那种一手带出来的孩子对带他的长官的孺慕之情,对于郝新闻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决然不信:“你那帮子学生不造反?” 郝新闻顿了顿,有点惊诧于他刘大哥的敏感,又想到对方这是在担心自己,还有些甜蜜,最终还是笑眯眯的回答:“不造反。” 大刘还是明显不信,他还想问什么,却被郝新闻一句话给堵了:“你宿舍还有地方吧?我这次回来太匆忙,研究院那头暂时排不出空单元,我爸那情况你也知道,他就是住研究室的。所以我大概得在你宿舍里凑合个几天,刘大哥,还得麻烦你啦。” 眼看着对方的脸皮随着慢慢理解到他这句话的意思,几乎是迅速的就红了起来,郝新闻的心情越发高涨。这么多年只身在外的辛苦,其实真的是只要回到这个人身边就仿佛可以被完全驱散。 回来之前放弃的那些东西算什么,学生们的不舍虽然也很让人难过,但相比较面前这个人的笑容,世上所有的珍贵感情堆垒在一起也比不上独属于他的那一份——一生只此一份。 第80章 小蚬子这一通跑,追出去足有四里多地。还好在王府里虽然他也是个不事生产连重活都没做过的,但因为是跟的文瑞,所有六名影卫加上文宪七个人都一致觉得不能让他真的手无缚鸡之力。 不然以文瑞那个性格,万一有点什么事儿肯定也不会丢下这小子不管,回头再弄出来王爷救书童这种事就太让人呕血三升了。 所以小蚬子日常里差不多的锻炼还有一些,基本的拳脚功夫也粗通皮毛,今天终于不至于直接跑瘫。不过一口气追出去四里地也不是什么让人开心的事儿,尤其现在他喘的已经跟风箱似的了,喉头都是甜腻腻的,嘴里却干的像要烧起来一样。 文十六追上他的时候就看到这小子跟狗一样吐着舌头张着嘴,明明行动速度已经大幅下降,却还努力迈着腿拼命追,那样子真是让人觉得又好笑又心疼。 连忙赶上去让他停下,问清了对方情况和追踪方向,让他在后头慢慢走过来顺便等等文瑞他们,文十六策马加鞭迅速向马车行进方向追去。既然车上应该没有多余的人手,那么就算她们带着文祈,他也有把握一个人把她们都拦下。 文十三跟着文瑞和张静,不过半盏茶不到的时间也赶上了小蚬子。那时候因为不需要自己再夺命狂奔,又在路上走了一段时间,小蚬子呼吸总算比较匀了,看到文瑞他们赶来也有了力气迎上去。 文瑞听他把大概情况说一遍,心里总算略微安定一点。让文十三把小蚬子带上,刚要扬鞭快跑,又想起来张静,连忙扭过头先问:“贤弟可能跑马?” 骑马和跑马是两个概念,骑在马背上让马驮着慢慢晃荡是差不多人都能学会的;马匹小跑起来,骑手只要腿部力量够,缰绳不脱手,除非遇到意外马惊了,问题一般也不大。但如果马开始正式奔跑,那么这就需要一点权术技巧了,包括呼吸节奏和身体状态平衡控制等等各方面都需要一定的练习才能确保不会掉下来。 张静平常赶个马车还行,跑马这种事儿好像还真没看他做过,文瑞这时想起来不得不先问一下。如果张静不会,他打算干脆把小蚬子留着和张静一起,让文十三陪着慢慢过去,自己先赶到前面去和文十六汇合。 毕竟被弄走的是亲生儿子,而且这孩子又是自己爱的不行的,平时再冷静的人,在这种时候也无法按捺得住。 张静理解文瑞的心情,也明白文瑞是担心自己,不过他多少还是有点赌气。虽然文祈是文瑞生的,但这些天来和小家伙朝夕相处的是自己,要说对这孩子的喜爱,他自认应该还是不比文瑞差的。 而且自己会不会跑马这种事,居然到现在这家伙都不清楚!这比文瑞没能将心比心了解他同样担心这件事更让他觉得赌气,虽然张静自己都完全不知道为啥要赌这个气。 总之张静赌气了,后果就要文瑞承担。所以对于文瑞的疑问他也不答话,直接回答他的就是鞭子在半空里炸出的清脆响声,然后他一溜烟儿的就跑到前头去了。 张静这一手倒是让文瑞惊艳了一把,喜欢什么的就不用多说,更是平白里又增添出一种“我果然有眼光挑对了人”的自豪感。也不再多说什么,直接追了过去。 春秋毕竟只是个阁子里的丫头,为非作恶的胆儿是有了,见识却还不够。比如这次的绑架,如果按陶翠花的意思,孩子弄到手直接就去锦湖边儿上往湖里一扔,干干净净。就算将来事发被抓,反正人已经弄死了,大不了一命抵一命,横竖也不能让那睿王爷好过。 但这个提议虽然让春秋很动心,最后她却没同意。 她想的是就算文瑞没把孩子认祖归宗,说到底也还是在乎的,万一真直接弄死了,回头自己只怕要死的相当不好看,更有甚者,说不定会生不如死。 陶翠花一直跟着她男人在街面上混,虽然见识过很多乱七八糟的事儿,但相比较春秋的话,有些事情上她所看到的阴暗面并没有春秋那么多。 其实这点春秋还真是白担心了,文瑞又不是她,就算恨的不行也顶多就是把她杀了,还真不会有什么太特别的处罚手段。 毕竟从小的教养摆在那里,那些过于阴狠的事情,因为“家国大事”的原因让他给谁出谋划策还好说,要让他纯粹因为自己的私人恩怨而直接用在个女人身上他也做不出来,那实在太有仗势欺人的意味。 也幸亏春秋还是担心,所以陶翠花和她碰了头把文祈带出来之后,只能先把孩子往城外陶翠花的落脚点带。既然不能弄死这孩子,那么就只有把他带的远远儿的,回头再找个人贩子卖了,多少也能赚点钱。 因为打算要去外省卖孩子,这事儿就她们俩女人不行。尤其春秋身上还有贱籍压在蕊香阁,直接跑了的话不用文瑞,蕊香阁的老鸨肯定就先得去报官,回头再被官衙里缉捕文书这么一撒,她们也就不用跑了。 所以陶翠花特意又找了个男人叫陈安的来。那人说来算是她半个姘头,平时做点小买卖,主要经营项目就是帮陶翠花她男人那帮子人销赃。 陶翠花她男人那一帮子虽然是地痞流氓混混,倒也还算讲道义,自己被抓并没有就把这个帮忙销赃的下家也给供出来,所以眼下陈安除了正在度过他一生中最大的假期这点之外,日子也还算悠闲。 只是这种悠闲的日子在今天算是到头了。他在接应到陶翠花她们的同时,也接应到了文十二和文十六的联手合击。 文十二之前和十三一起被文宪先派去追马车,当时他们线索并不多,因为这几天日头很好,路上车辙印都不是很明显。 但好在开始的时候陶翠花和春秋图能跑得快,那小马车的车轮轨迹一直是沿着大路的,十二和十三跑了一段就决定十二继续去追,十三先回去禀报。 后头丹青看到文瑞,终于跑出去求文瑞救文祈,事情变化太快,文十三直接就跟了文瑞走,文十二那头不知道,还在死追。 而且事情就是这么寸,小蚬子跟在春秋她们马车后头,半道上拐了弯,文十二却在找到那个岔路口之后决定直接抄近路,所以干脆跑了路旁林子里的小道,硬是和小蚬子错了开来。 不过也就是这一错过,文十二直接就跑到了前头去。后手文十六超过小蚬子之后又追了一阵子就看到了文十二,两人一合计,决定干脆再跟一段,看还能不能再多熬出几个同伙来。 本来这种事儿他们是没胆量做的,毕竟文祈的身份摆在那里,回头要是有个万一,他们这责任就大了。只是文十二之前不知道文十三回去之后什么时候才能再跟上,而他必须做好准备以防万一必须只能由他一个先去拦下马车的准备,所以在此之前他很是小心的观察了一阵子。 由他观察的结果来看,文祈暂时没有什么问题,那两个女人着急逃跑,把昏睡不醒的文祈丢在车里,倒也没做其它的事情。 这么一来,他们多年历练的习惯又冒了上来,追上之后并没有马上发动,而是干脆下了马运起轻功,远远的缀在马车后,看是不是还能再多发现些什么。 文十二和文十六的功夫自然不是小蚬子那种等级的,一口气追出二里地根本没什么感觉。然后就在那时,他们从藏身的树冠上看到了前来接应的陈安。 陈安对于这种事情算是相当熟手,早就准备好了麻袋蹲在路口的树下,看到马车过来马上闪身出来,赶车的陶翠花立刻把马车拐进了路旁的林子里。 到这会儿文十二和文十六不可能还待在树上,回头文祈真的被装到麻袋里的话,他俩铁定得吃不完兜着走。当下一对眼色,十二拔剑出鞘飞身扑向正在接陶翠花下车的陈安,文十六则直接击破车顶闯进了车内。 要说官兵抓贼的戏码干坏事儿的三人都多少见识过,陶翠花和陈安是经常在这种情况下逃脱,春秋则是工作单位性质问题,过阵子就必然要接受一下衙门的这种巡礼。 然而文十二和文十六这路绿林做派的阵仗他们就没什么机会见识了,那可真就是所谓一个顶一群的本事,架势一亮开,春秋还略微想要挣扎一下,陶翠花和陈安却是连挣扎都没有,立刻发现自己已经动弹不得。 本来那陈安扶着陶翠花,眼角还在瞥着马车里的春秋,完全的心不在焉。他是听陶翠花说起过,春秋是阁子里的人。 阁子里的女人,那在普通男人的概念里全都是又娇又美的,只是平常没钱的话也没这个眼福可以看到。没想到今天有这机会,他打的主意还不仅仅是可以饱眼福。 结果正瞥的起劲呢,眼角里那抹娇弱的身段突然被一道寒光代替,等他回过神来几乎要把眼睛瞪成斗鸡眼,就见一柄长剑剑尖正抵着自己的咽喉。剑身雪亮,寒气逼人,硬是让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就不受控制的开始抖动。 这会儿陶翠花也没讨到好处,虽然她是女人,文十二不至于伤她,但被点穴的滋味其实更难受。本身不能动,穴道里还一阵阵如同被蚁虫啮咬的痛痒交加,确确实实让陶翠花感觉到还不如给她个痛快。 至于马车里的春秋,原本正抱着文祈打算往车下送,结果马车顶突然传来一股大力,直接就把她掀翻在了车里,再接下去,她也就失去了身体的自主权。只能眼睁睁看着文十六从天而降,小心翼翼的把文祈抱起,她自己则被随便拖出车外丢在了地上。 第81章 文祈醒来的时候天都已经擦黑,睁眼就看到一屋子的人瞪着自己。 王姐儿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张妈妈好说歹说,总算在看到文祈醒过来之后成功把人带走去洗漱。张静和文瑞则围在床边,看他睁眼几乎是同时就扑了过去:“文祈?感觉如何?” 他们身后还跟着脸上仍然写满了担忧的钱夫子,手里拉着三伢子。小蚬子拖着小四挤在人群后面,也在紧张的探头探脑。其他像文宪他们则站的更远,听到文祈醒过来,都是一脸的如释重负。 虽说平时有钱夫子管教,但文祈本身身份摆在那里,又长的活泼可爱,大人们都是唯恐宠不够,自然是娇养惯的。 今天这一通折腾,如果是换成寻常百姓家小孩儿比如三伢子,虽然被灌了药又在车上颠簸了不少时间,但毕竟是睡着的,等醒过来也就是觉得头疼浑身发酸,忍忍也就过去了。 到文祈这儿可就不可能这么消停,小孩儿一眼看去差不多熟悉的人都在,再加上身上药性刚过,确实也不好受,当下眼眶发红小嘴一撇,“呜哇”一声就痛哭起来。 文瑞被这一声哭的那叫揪心,恨不得马上出去把春秋和陶翠花那俩女人抽筋扒皮。连忙抱起文祈,又着急慌忙的喊候在一边的医生过来检查是不是真的没事了。 等着的医生就是学府里新请的医药先生,名字叫吴方。因为救的人多了,更有不少是从鬼门关捞回来的,这名字也成了佳话,所谓“无方克有方,阎王见他慌”。不过今天这一屋子人堵的,把这位老先生整个给挤到了靠门边,这会儿听到文瑞喊,大家这才让出通道来让老先生过去。 人群这一闪开,张静眼尖,看到一袭青布裙子十分迅速的消失在门扇背后,他几乎是没多想就喊出了口:“小青娘子,请留步!” 丹青知道自己这会儿其实不应该出现,应该留在张妈妈的屋子里,但是她控制不住。出事儿的毕竟是自己的儿子,虽然后头听说已经毫发无伤的被救了回来,但她还是担心的不行。 当初在阁子里的时候她就没少听说江湖上有人给别人下蒙汗药结果下多了,最后受害者直接被药成了白痴的传闻。 文祈回来的时候虽然身上没有伤,但一直不醒。虽然吴方立刻给他看过,确定药量很小不会造成什么问题,并且文祈后头还一直在睡也是因为吴方的建议,但她还是十分担心,在等着文祈醒的这两个多时辰里几乎要把那些传闻都想象成了一定会发生在文祈身上的情况。 这样的等待让她几乎要开始痛恨起提出因为文祈还小,与其强硬的给他解除药性倒不如让他自己慢慢睡醒,这样身体里的残留药物也能排的比较干净的建议的吴方来。 所以最终她还是敌不过自己内心里的挣扎,偷偷的摸到了文祈屋子门口,打算反正人多,她就偷偷躲在那里听清楚情况就走。 没想到她来得巧,刚站稳没多久,里头文祈就醒过来了。欣喜之余想要听到更确定的信息这几乎是人的本能,所以丹青非但没有离开,反而下意识的往前凑了凑,结果正好文瑞喊医生,大家把路让出来,她立刻就暴露在了一屋子人的眼皮底下。 她的反应其实还算是相当快的,几乎是立刻就闪身而出,一般人也就不见得会留意到她了。可惜张静不是一般人,他从确认丹青身份起就一直留着这个心,眼下同样一眼就凭衣服把人给认了出来。 既然被人叫破,丹青也不好再躲,但是毕竟不知道是福是祸,所以也只是战战兢兢的从人群背后探出半个身子来偷瞧。 本来她年纪也不大,认真计较起来比张静还小一点,这样躲躲藏藏的畏缩胆小的模样,再配上她的样貌,在场的人都有种看着就觉得心疼的感觉。 张妈妈这会儿也陪着洗漱好终于情绪稳定下来的王姐儿回来,一看这架势,连忙上去扶住了丹青:“小青娘子,这是……?” 张静这会儿心里感觉十分复杂,按理说他是应该觉得难受的,他也确实觉得有些郁闷。 毕竟那小青娘子看起来人品就不俗,虽然曾经是个花娘,身份低贱,但要较真的话,这辈子她也只接过文瑞这一个客,身子可以说是干净的。而且她还给文瑞生了个娃,文瑞有多疼那孩子,谁都看得出来。 而他和文瑞的关系,不说不容于世,就算世人都能接受,但他一来外表也不如小青娘子那么娇俏可人,二来最大的问题就是他没可能能生崽儿。 这个问题不仅仅是对于文瑞来说存在,对于他自己来说也是个大问题。除非将来文瑞允许他也去找个女人帮忙生孩子,否则老张家就要这样绝后了。 这个情况不要说自己老娘那关过不去,就算是他自己也很难接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个不孝可就不仅仅是对爹娘的不孝,而是对列祖列宗的不孝了。大帽子压下来,只怕就算是钱夫子也会把自己往死里打吧? 而相对来说,小青娘子虽然出身不怎么样,好歹也是个女人。文瑞只要哪天突然想给她正名了,那么哪怕连个名正言顺的妾都算不上,也至少可以做个外室。如果运气好些,母凭子贵,将来也是有保障的。 而且她一个年轻的女人家,如果文瑞不给她这个机会,她将来又要怎么过生活呢?如果,假设自己是文瑞的正室,遇到这种情况只怕也只能哑巴吃黄连,而现在,自己和文瑞之间到底算怎么回事?就算他愿意去相信文瑞,也有太多的事情不得不考虑,令他不得不感到不安。 但是一方面有这么多纠结,另一方面,看到小青娘子那个瑟瑟缩缩的样子,张静又觉得难受。 自己在文瑞面前几乎可以说是诸事顺遂,只要自己开了口的,文瑞都会尽心去帮自己做到。而对面那个已经帮文瑞生过一个儿子的女人却在要面对文瑞的时候表现的如此心惊胆颤,就好像马上要面对的不是孩子他爹而是要给自己判刑的大老爷。 张静能明白小青娘子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现,因为文瑞并没有在这事儿上做任何隐瞒——事实上要说张静渐渐的越来越觉得对文瑞动心,理由之一也绝对就是这种坦白。但正因为知道,感受就越发的复杂。有时甚至还会不自觉的去想将来如果文瑞对他不再有感觉了,那又会如何? 他是男人,最好的结果也不过就是文瑞给他一大笔钱,然后他去娶个女子,生儿育女,过完一生吧?这看起来似乎是两不相欠,最好的退路,但事实上真的万一到了那一步,彼此能做到这样轻松吗? 他不知道,他对此甚至是完全迷茫的。 张妈妈可不知道张静这头恍惚,扶着丹青就进了屋:“张静啊,你喊着人家作甚?要谢回头再谢便是。” 老太太之前没看到丹青求文瑞救文祈那一出,对实际的情况不是很了解,但七七八八也从别人嘴里听到些。她倒是没想太多,就是觉得自己带来的客人莫名其妙被搅和进这种事情里,自己实在有些对不住人。 在屋子里的都是文瑞平时身边经常接触的人,自然也不会有人在这种时候把丹青的老底儿翻出来说。张静被他娘这一句喊的回了神,心里有些懊悔自己鲁莽,但又隐隐觉得还是就这样或许反而比较好。 “娘,是孩儿鲁莽,此前见小青娘子担心文祈,现下文祈醒了,便想呼她过来观瞧,也好放心。” 这话还算靠谱,张妈妈本来也没多什么心思,既然儿子这么说了,她就干脆搀着丹青往文祈床边走近了一些。倒是丹青不好意思起来:“老姐姐莫要客气,害老姐姐操心了,小青无妨。” 丹青声音也好听,很有些乳莺出谷的感觉,不过眼下表现的比较弱气,听起来就是细细的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声音。 然而大约真的是母子连心,就这么细小的声音,躺在床上乖乖让吴方检查的文祈就听到了,并且立刻瞪大了眼往外去瞧。 其实文祈这点儿年纪记性还不怎么牢固,半年多没见丹青,他的记忆里曾经的那个姨娘的样子早就模糊的不行。只是就算记不得人,小孩儿内心里还是有着那样一种朦胧的回忆,很亲切很温暖。 这不是说王姐儿带的不好,但是有些时候有些事情确实不是说直接能解释得清。 就好比偏心的父母生育的儿女,说不定将来最孝顺的还是最不喜欢的那个一样。感情本就没有因为所以,只是就这样自然而然的,就在那里了。 文祈这一找不要紧,一直陪在文祈身边的文瑞看着儿子的表现,心里突然就咯噔了一下,有种以往不太会注意到的情感慢慢的在心里蔓延开来,张静会提出要让丹青和文祈相认的原因他似乎也渐渐的有所体悟。 这种情感以往的他是不会去在意的,因为对于他来说,所有的父母恩情都在十岁以前就从自己的生命中消失。就算后来大舅对他十分不一般,但那和父母关爱是并不完全一致的。 很多时候,他也能敏感的察觉到他的皇帝老舅看着他的目光里所包含的不仅仅是对晚辈的关爱,还有着对曾经生活的回忆和伤痛,以及追悔莫及和必须放下的决绝。 他的舅舅的情感世界是他望而却步的复杂,所以这让他几乎是本能的就回避着在责任里夹杂进自己的感情。 当年看上丹青是少年情怀,是怦然心动,然而就算是那个时候,在他的认知里责任依然是比情感要强大的太多的存在。所以他可以带着文祈就这样离开,决绝的甚至不会回头多看一眼。 这种冷漠一直在他的骨子里,他不仅从来没有想过去面对,甚至还隐隐的有些以自己如此“理性”而自豪。直到现在,遇到张静。 爱与被爱,喜欢和喜欢的无论如何也放不下,这里头有多少无法言述的体验,不是自己亲身感受过是决然无法想象的。 而今天的他因为终于拥有了这个感觉,才渐渐的真正明白张静的意思。像是想要呼应张静,他在心里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第82章 丹青走到靠近床边的时候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浑身发抖,躺在床上的文祈让她挂心,但是站在床边的文瑞则令她害怕。一想到只要这位小王爷一个命令,文祈可能就再也没有亲娘了,丹青就觉得心一直在往下沉。 文瑞其实在她面前虽然有时候会很威严,但还真没怎么凶过,有时候心情好也会很温柔。总的来说虽然他算不上是个好爱人,但“出手大方的好情人”标准还是够得上的。 不过丹青到底是个一直在社会低层打滚的女子,有些事情就特别敏感。 文瑞说来是她的贵人,因为有了文瑞,她才免于一般风尘女子所必须经历的一切。但文瑞同时又太高贵,高贵到,几乎和她是两个极端。而这会让她想起自己的身世,想起当年家里被抄的情景,进而不得不怕。 尤其今天在中午的时候她可是亲眼看到了,文瑞在看见她的那一瞬间脸上闪过的不可思议和恼火的神情。虽然那真的只是一瞬,但也足够她明白这次文瑞是真的生气了。 现在虽然被张静喊了进屋,身边还有张妈妈陪着,这种畏惧却完全无法克服,越是靠近文祈的床边,丹青就越发的有想要挣脱开逃跑的冲动。 但是今天毫无疑问是她时间不算长的一辈子里起伏跌宕最厉害的一天,当她几乎快要控制不住自己发软的腿脚,觉得再下一刻自己肯定不是跪下就是逃走的时候,文瑞突然略微离开了床边,然后对着她,认认真真的一揖到底: “多谢小青娘子。” 文瑞的话十分简单,在场的人,特别是对于丹青的底细不清楚的人,都以为他是为了之前丹青拦阻假崔大娘的事儿而道谢,虽然有些吃惊,却也不算太意外,只是普遍觉得这小王爷真的是相当的亲切。 但不论是丹青还是张静,甚至像小蚬子这样的,因为平时对文瑞的行为方式都十分熟悉,都能听出来这一声道谢里不仅有谢意,还有一些其它的东西,比如某种奇怪的忏悔情绪。 文瑞还在说: “日前张少东曾与小王略谈了些人情世故,小王惭愧,空长张贤弟数岁,有些道理却还不如他小小年纪便知晓的通透。由那日所说,今日又见小青娘子奋不顾身,小王这才明了。今日这声谢,不仅是与文祈道谢,小王也要多谢小青娘子令小王如醍醐灌顶,终于明晓大义。” 文瑞这番话,不是他们几个当事人是没办法听懂的。就连钱夫子都在一边皱眉,觉得这小王爷是不是被文祈的事儿给吓到了,脑筋突然有点抽。 但是对于张静和丹青来说,这番话不啻某种宣告,特别是文瑞还是当着一屋子熟人的面说的。张静当下脸上飞起了红晕,只觉得两颊火烧起来。而丹青则是愣在了当场。 张静还只是明白了文瑞终于真正明白过来这件事,他自然高兴文瑞懂了自己的意思,现在对方又那么大喇喇的直接说出来,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而丹青对此则是完全意料之外了,文瑞没有责备她或者暗示她回头算账这已经令她几乎要幸喜若狂,但文瑞刚刚说什么了?那段话是什么意思?文瑞是个王爷,某种程度来说他就是道理,他还需要懂什么大义? 丹青一时之间思绪飞转,然后眼角就看到了站在文瑞背后,也靠在床边的张静。 女人在感情的事情方面总是特别敏感,张静脸上的害羞和微笑在别人看来也只是少年人被赞扬之后的腼腆,但是在丹青眼里,却仿佛是某种暗示,某种能让她虽然心惊不已却恍然大悟的暗示。 文瑞,这是终于明白了什么才是喜欢吗?也由此才明白了自己对于文祈的在意?所以,他是在对他曾经硬把自己和文祈分开的行为表达歉意? 不,这太不可思议。丹青觉得心慌,没来由的觉得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 张静这时其实是觉得自己都想要去拽文瑞的袖子让他别说了,但是又有点让他无法克制的高兴,两下里情绪都很激烈,表面看起来除了脸红,反倒像是没什么反应。 其他人都还没回过神来,这种时候就需要像张妈妈这样的不明究竟又不太懂繁文缛节的老太太!当下一手拉了丹青,一手去扯儿子: “张静,你快说说,切莫让小王爷如此!你看小青娘子都被吓到了!” 张静这才回神,文瑞则听到这句话之后也站直了腰板,他的本意是要表达自己的歉意,可不是为了吓人。 像是感觉到了大人之间气氛变得出奇的和谐,床上的文祈开始不安分了。 本来他被吓的够呛,睡醒了也一直躺在那儿,总觉得手脚全都没有力气。这会儿突然开心起来,一边叽叽咯咯的笑,一边自己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往床边就扑。 这会儿床边的人里只有丹青是面向着床的,一眼看到儿子傻乐着快要摔下来,不由“呀”了一声,下意识的去接。 大家这才注意到背后文祈在捣蛋,一时间满屋子里气氛都轻松起来,紧绷了一天的神经到这时才终于放松了下来。 张妈妈也看的好笑,刚想和丹青一起过去看看文祈,儿子就在旁边推她:“娘,你便操劳一整日,稍后文祈缓过来,晚上还要认干亲,你却先去歇息下罢,莫要太过劳累。” 张妈妈想要反驳自己不累,一边儿文瑞也凑了过来:“贤弟说的对,老夫人且休息片刻罢。稍时酒宴开时小王再同贤弟一同来请老夫人,到时还要烦劳老夫人点戏。” 文瑞都开了口,张妈妈也不好意思再说要过去,只是终究有些不放心,又往丹青那里看。张静立刻琢磨出老娘的心思,连忙道: “这里便不是还有王姐儿么?小青娘子与文祈也是投缘,娘你就莫要担心了罢。” 听到张静点到自己名字,王姐儿立刻从人堆里挤出来:“正是正是!姐姐你且去歇歇罢,方才还道急的心口痛,或者也请吴大夫瞧瞧?” 张静一团忙乱还没来得及顾得上回自己屋里,也不知道他老娘下午着急的头疼心口痛,这会儿一听立刻着了急,反正吴方也还在一边儿,马上请人帮自己老娘把脉。 事情至此总算告一段落,除了今天跟在文瑞身边的影卫们留下来等文瑞责罚,其他人则以钱夫子为首,从屋子里退了出来,定心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晚上还有认亲宴席,要做的事情还有一大堆。 文瑞罚影卫的事儿和张静无关,他也跟着众人离开了房里。 现在的崔大娘是真货了,虽然中途被人药倒受了惊吓,但在收到睿王府的赔偿之后立刻原地满血复活。晚上的酒席上要给文祈送东西,她十分认真的给提了不少中肯的意见。只是之前文祈没醒,大家心思都不对头,也没仔细去整理,现在自然要抓紧时间去看下。 口彩当然是一方面,主要是小孩子活泼好动,有些东西容易给小孩儿造成伤害的,大人有时候未必想得到,就必须有个经验丰富的人在边上提点才行。 这一忙乱眨眼就是小半个时辰,真崔大娘倒是没那么多莫名其妙的事儿,但因为之前那个制造的混乱还在,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恢复原状花了不少时间。 张静站的腿软讲的口干,好容易终于脱身出来回到房里休息下喝口茶,就听到背后房门口有人轻轻的叩门。 一般来说会到他房里来的,张妈妈是长辈,除非他锁门,否则都是直接推门而入;文瑞会有各种搞怪的叫门方式,比如躲在墙角里悄悄的弄出动静来,然后等他出去的时候搞偷袭;小四他们敲门则是规规矩矩的。 像眼下这样轻轻的叩门几乎是第一次听到,张静马上转过去身去看,却发现来人有点出乎意料:“小青娘子?” 丹青眼睛还有些肿,似乎刚刚哭过。不过脸上的神情很自然,甚至可以说是带着喜悦的。看到张静转过身来,她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又瑟瑟缩缩的不敢往个男人屋子里走。 也是大刘从小在他耳边唠叨男女平等职业不分贵贱之类的,虽然知道丹青身份之后对她的出身也有所了解,张静倒也没有因此觉得丹青低贱。 看她那个样子,心里倒是多了一分尊敬。从那样地方出来的女子,尚且能懂得守规矩洁身自好,也就难得。 张静想想,干脆出了屋子:“看来小青娘子是有话想对在下说,在下洗耳恭听。” 张静这一句让丹青闹了个大红脸,连连摆手:“张公子,莫要如此。小女子只是、只是、想同公子道谢罢了。” 说罢深深的一福: “方才丹青在房里,那位爷折返回来,终得同意丹青与吾儿相认。丹青明白,此间若非公子斡旋,只怕此生都无法作此奢望,故此才想来感谢公子。丹青羸弱女子,当不得大事,不敢说能替公子担待多少,但总请公子明了,日后丹青结草衔环无以为报,绝不会行多余之事,请公子安心。” 丹青这些话因为是在走廊上,也不敢说的太明白,不过张静也算是当事人了,自然听得明白。 至于最后那句,他有点不清楚丹青是怎么才会想到要做保证说不会做多余的事,这个多余的事又是指什么,不过总归明白对方是好意,而且也明白了她们母子终于相认。 这是喜事,当下张静也向丹青拱手:“原来如此,爷他其实宅心仁厚,只是有时贵人事忙。今既如此,在下倒要恭喜小青娘子。” 丹青显然对能认到儿子这事儿十分开心,虽然文瑞也提出了以将来要见儿子必须他和张静都同意为首的一系列限制见面要求,但相比较于之前要硬生生隔断她们母子血缘来说,已经是意外之喜。 现在看到张静还如此彬彬有礼,脸上不由飞红,又福了好几福,千恩万谢,这才离开。今天她这一趟来的算是真的太值了,晚上儿子还要认干亲,虽然她的身份暂时还不能摆到明面上来说,也无法妨碍她的好心情。 ****** 番外之生蛋节+新年特别篇(上篇1) 挨近年边儿的时候大刘有一回随口问了下张静日子,那时候张静他们待着的镇子里已经积起了很厚的雪,不少人家都在准备年货,节日的味儿已经挺足了。 张静惦记着远在京都的文瑞,心思不在这个上头,大刘问了他才想起去看一眼日历,这才发现竟然已经是十一月底,不知不觉中已经在这个小镇子里住了一年了。 上一次文瑞能腾出空来看自己都还是重阳节的时候了吧?原本说的是中秋来,结果中秋前夕有人入宫行刺新帝,虽然未遂,文瑞却因此无法离京,而且一耽搁就是大半个月。 张静瞪着日历开始发呆,大刘郁闷了:“弟啊!醒醒嘿!” 大刘跟张静差不多是精神感应的状态,这一喊就好比脑子里突然有人吼起来,张静给直接吓了一个哆嗦:“刘大哥!” 大刘被张静的反应给逗乐了:“弟啊,你想什么呢?能让你刘大哥一嗓子就把你喊激灵咯。” 张静不好意思,总不能跟大刘说我想我男人呢,连忙岔开话题:“今日是十一月二十八,还有一个月就是新年了。” “十一月底啊……”大刘琢磨了下,神秘兮兮的关照张静,“我记得你们现在住内院儿地方不小吧?你这两天就收拾出个空房间来,过两天会有人来租住一个月。” 张静奇怪:“咦?刘大哥你何时学的算命?竟能知晓将来的事情?” 大刘恨铁不成钢:“跟你都说多少回了算命那就是扯淡!你大哥我怎么可能会那个。你现在先别多问,按我说的准备,回头就知道了。” 大刘这其实就是看到那个时间突然心血来潮,真能不能做到他也没百分百把握。但想到最近半年里发生的几乎可以说是一系列翻天覆地的事情,他觉得自己那想法保不齐也是可行的。 反正传说里的高科技外星人都在面前出现过了,还有什么不可能!这可比封建迷信什么的有用多了! 当然,这事儿还少不了某人的帮忙。 想到那个某人,大刘下意识的摸鼻子。 说真的郝新闻绝对是个居家过日子的好人选,可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当初的那个十二岁小萝卜头的印象太深刻了,虽然面对现在完全成长身高破二百公分的郝新闻他也不是说完全没感觉吧,但总是会有些别扭。 一想起之前郝新闻试图亲他结果被他笑场笑到气氛全无的事儿,大刘就觉得自己真是太罪过了。 当时那家伙黑着脸被郝教授一个电话喊走了,从那之后就一直关在实验室里,到今天都第三天了。想到这里大刘又有些担心,别新闻他还在生气吧?自己回头凑上去,他会不会气的不理自己? 这头大刘瞎捉摸的时候另外一个世界里的张静也在琢磨,他刘大哥不会没事诳他玩儿。不是说大刘没想过馊主意拿他开心,但是像今天这样嘱咐的事情一般来说那就是真事儿,绝不开玩笑。 但是自己这里是文瑞的老家乡下,地方可算是相当的偏僻,谁会在过年前突然跑来租房子啊? 不过虽然想不通,张静还是按大刘的意思花了两天时间打扫出了两间连着的空屋,还特意给里头准备了新晒的厚被褥和炭盆。 第三天头上,还真的有人上门来了。 张妈妈开门的时候有点发愣,倒不是说来客看起来有多让人心生戒备,而是这两人看起来太古怪了。 来的是两个年轻人,身量都很高,按张妈妈的身高,努力抬起头也只能看到他们的下巴。其中个子更高的一个一直没低下头来,她都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 而且这俩人虽然都穿着正常的长衫,头上还有儒巾,但一个把下摆塞到了腰里袖子卷在手臂上,怎么看都不像读书人;另一个则似乎是衣服不合身,下摆离开地面足有一尺左右,露出一双灰扑扑的靴子,后跟那里似乎还开裂了。 略矮的那个看到有人开门弯下了腰,脸上笑的无比灿烂:“张妈妈好!张静在吗?” 这人的笑容有着奇怪的令人安心的力量,就好像冬天晒到的温暖阳光。张妈妈明明还是很奇怪来人是谁,但是面对这样的笑容也不由自主的放松了下来: “你们,可是张静同学?” 张静这天正帮老娘去买米。 虽然有吴勇跟着他其实也没什么事情可做,但吴勇是个老实孩子,对于张家的日常开销的费用一概不经手,店家不送的话,每次不是张静先买好了让他去取,就是像今天这样一起去。 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大门口堵着两个身量高大的有点瘆人的汉子,他一下就紧张了起来,招呼吴勇几步赶到自家门前:“来者何人?在我家门前何事?” 大刘正跟张妈妈套近乎,就听到背后脆生生的一嗓子,十分熟悉,他一下子转过头:“弟啊,是我!” 虽然张静其实没见过大刘长什么样,但这标志性的语气实在太好认,让他一下子就呆住了。刘大哥会就这样出现在眼前是他始料不及的,又惊又喜之下几乎就反应不过来。 郝新闻觉得大刘可能是吓到人了,刚想开口让他悠着点儿,大刘已经一巴掌呼到了张静背上。他是特种兵出身,手下功夫一点不掺水分,别说吴勇没拦住,郝新闻也拦不住,这一下招呼的实实在在: “嘿!弟你发什么愣呢?是不是特惊喜特开心都说不上话了?” 张静被他拍了一个趔趄,倒是回过神来:“刘大哥?你如何来的?” 这话解释起来就太长了,大刘没让张静堵门口说,一直到安顿下来才慢慢给张静解释什么是时空旅行他们到这里有多不容易中间出了多少奇奇怪怪的事情从计划来这一趟开始到实际成行又花了多久之类的事情。 解释到最后张静听没听懂大刘不知道,但看起来铁定已经被绕晕。大刘决定不再在这话题上多费时间了:“其实吧,我们来这趟就是来陪你过个洋节日。” 张静歪脑袋,心说刘大哥这唱的又是哪一出?他现在暂时不担心别的,就担心年底文瑞会来,要是刘大哥和文瑞撞上了…… 而且和刘大哥一起来的那个郝大哥真的是好大个,一看就很能打,要是真动起手来,文瑞搞不好会吃亏。 不怪他乱想,大刘对文瑞的态度一直那个样,几乎要让张静有阴影了。 好在大刘完全没提起文瑞,只是絮絮叨叨的开始给张静解释为什么要来给他过这个洋节:“其实吧说是给你过,也算是我跟好消息来度个假。” 郝新闻几乎要扶额,大刘这种上来就自揭老底的习惯大概……也算是种萌? 大刘根本没觉得有什么,还在给张静说: “然后呢这个节日其实挺有趣的,你这儿过年也就那么几样吧?既然我们过来度假,当然就要让老弟你体会点不一样的东西,所以今年一定会让你过的印象十分深刻!” 后来事实证明印象确实深刻,不仅仅是对张静而言,对大刘更是如此。因为文瑞这次提前了一点时间到庄子里,于是事情一下子就向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了。 不过眼下大家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谁也不知道接下来的一个月会发生些什么,所以大刘还是很乐和,拍着张静的肩:“弟啊,这次一定让你过个永生难忘的圣诞节!” 大刘的话其实带着一点口音,张静听的不是很明白:“生蛋节?” “嗯对!圣诞节!” 所以在接下来大刘给他解释火鸡这个概念的时候张静一下子就悟了,那一定是一种个头很大能一口气生很多蛋的鸡! 说是帮张静过洋节日,其实这个圣诞节什么的大刘自己也没过过,所有的印象都来源于每年差不多时候街上就开始出现的各种广告宣传商场活动。 他从小家里就是普通百姓,成年就进了部队,之后选上特种兵之后也没多久,还没等到有机会接海外任务就进了郝教授的科研组,从此别说圣诞节,就连春节都是在半封闭式的国家最高科研机构里过的。 所以说是给张静过,其实根本也是他自己图开心。因为今年郝新闻回国了,那家伙是个正宗在海外过了八回圣诞节的家伙,一定经验一大把! 但是大刘自己也知道,自己这种想法,还有一定要跑到张静这里来折腾这点,加起来的话对于郝新闻来说大概就是自己瞎折腾的没了边儿。 郝新闻虽然在很多地方都乐意顺着他,但现在两个人的关系还有点微妙,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提出来他可不敢,所以最开始他只提了借助外星朋友们的技术进行下时空旅行尝试。直到两人顺利到达了这里,他才敢把自己的真实目的说出来。 事情到这里,郝新闻虽然从一开始就觉得大刘心里肯定有什么小九九,他也做好了应付各种奇怪情况的心理准备,但听到大刘提出的那一瞬间还是被他深深囧到了。 尤其某人还一脸扭捏,那张很有几分阳刚气息、阳光的不得了的脸上还泛起了可疑的小红晕,郝新闻再次觉得呕血,自己为什么会看上这么一货! 第87章生蛋节+新年特别番外(上篇2) 只不过已经这样了,看着大刘那一脸向往,他觉得自己想说什么打击一下对方可能都起不了效果。最后只能揉着额角再次确认: “你真希望我帮忙?我对圣诞节的印象就只有羊杂碎汤。我借住的那家房东太太每年圣诞唯一一道必备菜品就那个,而且不吃完不行,所以一般来说圣诞节我都吃不下其它的。” 羊杂碎汤? 大刘的第一联想是清真馆子里的那种,那个味道绝对是不用说的好……呃不对,圣诞节是信上帝的人过的节日,和伊斯兰教没关系,所以…… 他脑子拐了个弯:“你是说苏格兰羊杂碎?你的房东太太用它们做的汤?” “对,每年我都在视频上给你看过,还记得吗?” 那番谈话之后大刘就对让郝新闻在食物准备上帮忙的打算彻底的偃旗息鼓了。那汤他印象可深刻,与其说是汤,不如说看起来像是煮坏掉的阴沟烂泥。 原本全心寄予希望的帮手黄了,不过大刘兴致不减,虽然接下来的各种准备工作就在奇怪的方向上越歪越远。 不过也拜大刘这些奇怪的做法所赐,最开始的时候张静还在担心大刘说的那个日子似乎和新年前的准备有冲突。结果现在根据实际观察,他确定他刘大哥所作的准备其实就是过年嘛!只不过可能是他刘大哥家乡的风俗,准备的东西都有些奇怪! 比如那个什么火鸡,这里根本找不到那么大只的鸡,所以大刘就满世界找替代品,最后发现只有人家养来看家的大白鹅体积接近。 可是一般人家养鹅都是为了看家护院,谁也不会把家里刚成年正合用的鹅往外卖,如果是小鹅毫无疑问来不及等到喂大;如果是老鹅,那肉柴的就算不是城里人也没几个爱吃,大刘肯定是更吃不下去。 庄子所在的地方用大刘的话来说就是个城乡结合部,基本上有小城镇的规模了,但是大家都还是自给自足的农耕生活。连续几年风调雨顺的,所以新鲜地头菜管够,但要什么新奇的东西就不好办了。 大刘转遍整个镇子也找不到个头稍微大一些的鸡。说来这些原生态的小鸡儿那味道是真没话说,要不是他专门想弄火鸡,弄个十多只小鸡儿烤烤,其实也挺丰富了。 不过大刘有时候就是有点一根筋,就像他对文瑞最初就起了戒心,于是一直以来就处处看对方不顺眼;他现在想弄火鸡,就怎么也不能够把自己从那个念头里摘出来了。 郝新闻跟着他洗猪肠子,然后刮肠衣划肠衣线,虽然这活儿又脏又累还一股子味儿,但是难得看到大刘这么开心,也就认了。 这是大刘最后遍寻不到合适的鸡于是想出来的新办法:自己拼。拼接什么的自然要缝,那么准备线的工作就交给郝新闻了。 说来这个拼火鸡这可是绝活儿,家里别说张静,就连张妈妈王姐儿小四和隔壁小青娘子她们都统统看的双眼发直,庄子里原本的管家和管家娘子还有下人们更是从此看大刘更带了一种别样的崇敬。 大刘先是准备了一副猪肠子,丢给郝新闻去洗了弄肠衣线。他自己则连续杀了四五只鸡,统统放干血之后褪毛,然后剔骨。 就是从这手剔骨的绝活儿开始,一庄子的人都震惊了。 大刘手上稳,一般都认为他这是多年部队生活锻炼出来的。但实际上他家里是开小饭馆的,他爹使菜刀的技能那就是祖传绝技。 小刘恺三岁就被他爹抱进厨房开始摸厨具,十六岁就能在后厨里给他爹替班,那一手刀工青出于蓝胜于蓝,可以说是出神入化。之后在部队里接受训练,不过是更加的让他能得心应手。 现在在大家面前表演整鸡剔骨,只见一把明晃晃的菜刀到了他手里就跟小匕首一样灵活,刷刷刷刷速度快的夸张点说就像是只见刀光一样。 然后,等那团刀光散开,案板上除了那只整鸡还多出了一副完整的鸡骨头架子。 开始的时候谁也没注意到,但是案板上不可能自己生出一副鸡骨头架子!而且因为天冷,其它的褪毛鸡都还在旁边的温水里浸着,数目一目了然,无论怎么数,那副骨头架子都是另外多出来的! 于是群众们在经历了最初的无意识到有意识之后,第一次震惊了。 张妈妈当时也在厨房里,所以她是第一个检查成品质量的,然后老太太十分吃惊的发现,无论是鸡还是骨头,都是真正意义上的完整。 给鸡去骨不算复杂,但是鸡肉本身没有任何破坏,骨头架子还能保留的这么完整就不常见了。结果这还没完,大刘刷刷刷的连续把一大盆鸡全部整齐的去掉了骨头,然后拿过郝新闻刚划好的细肠衣线,穿上他特意去杂货店买的中号纳鞋垫儿钢针,开始缝鸡肉了! 没错,大刘的想法就是既然没有整只的火鸡,那就只能用这些小鸡儿来拼!所以他十分有创造性的设计了一个拼搭火鸡计划,打算用五只小鸡儿拼出一只火鸡来! 且不论大刘这个计划的可实行性,反正他本人对此十分热衷,大冷的天,屋外都是泼出去的热水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能冻成冰的严寒,他在厨房里灶旁窝着,干活儿干的满头大汗。 郝新闻在一旁帮他准备一会儿要用的填料,心里又好笑又感叹。幸亏自己想的多了些,临出发前去金店买了两根金条揣在身边,否则就大刘那折腾劲儿,非让张静家这个年过的大家都想哭不可。 张静在某些方面还是很实诚的小孩儿,开始大刘也没让他插手——好吧是大刘其实根本不知道张静能帮上什么忙,所以干脆的就让他别在跟前晃。 但现在看他刘大哥和郝大哥都忙的满头汗,也不好意思在一旁看,最后还是换了干活儿的衣服一起钻进了厨房,开始揉面,据他刘大哥说那是要用来做蛋糕的。 郝新闻在一旁看的直叹气,开始他还以为张静是准备包饺子,结果却十分吃惊的听到他说那是大刘教他做的蛋糕! 那会儿大刘为了确保有足够大的工作场地,已经带着他的鸡肉们转移到了大厨房的后半间里,没看到张静的准备工作做成了那样,否则铁定被气个半死。 郝新闻也猜到大概这里头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跟张静解释了半天,张静才搞明白原来他刘大哥的意思不是要蒸馒头,而是要做类似鸡蛋糕那种奢侈品。 但是面粉团子已经揉出来,而且发面也不能当饺子皮,最后只能先留在一边回头做馒头。好在新年里头蒸馒头虽然算不上是常规,但总算也不是不可以。何况初五以内禁忌颇多,提前准备些馒头也算常见。 这次再准备蛋糕张静就有些缩手缩脚,跟大刘请教了半天,用笔都记了下来,贴在案头跟着做。 郝新闻被大刘直接打发过来给张静搭手,堂堂中科院的年轻辈领军人物,被折腾的两手面粉形象全无。 于是文瑞兴冲冲踏进厨房的时候就看到张静和一个高大的年轻人有说有笑,正十分和谐的一起搅着什么糊糊。青年一手的面粉,还十分亲昵的去帮张静卷袖子! 大刘为了能在平安夜让大家都吃上传统的火鸡,提前很久就在准备,今天虽然折腾的很厉害,但真要说也还是刚过了十二月初。否则大厨房里肯定忙的不得了,根本没时间给他这么折腾。 文瑞本来其实也不会在这个时间回来,不过经过一年的整顿,朝里的情况已经相对稳定,又是挨近年边,家家团聚,特别容易触动人心里脆弱的部分,所以最后他还是跟文歆提前告了假。 只是没想到自己着急慌忙的往庄子上赶,结果进门却看到了这么一出! 小蚬子和小四原本要来提前通知张静,被一心想给张静个惊喜的文瑞拦着,也不敢往里闯。这会儿跟在文瑞身后踏进厨房就感觉不妙,俩小孩儿这些年别的本事没长,察言观色的本领越来越强,立马抽身退了出来,从厨房后门绕过去喊大刘快到前头去。 张静没察觉门口有人进来,还在跟郝新闻絮絮叨叨,这些天接触下来他发现郝大哥其实只是看起来吓人,真要说脾气,似乎比他刘大哥还要温和许多。 大刘对此嗤之以鼻:“那是因为你没见过他凶!” 没见过郝新闻凶的张静自然对此也没有什么体验,反正在他心里郝新闻就像是那种年龄差别很大的兄长一样令人感觉可以信赖,所以在他面前就不自觉的表现的特别放松和单纯。 这种放松和单纯落在文瑞眼里那是分外的刺目,于是他做了件和他的“仁德亲王”身份十分不符的事情,两步抢到张静身边,硬生生把自己从张静和郝新闻中间插了进去。 所以要说呢,冲动不可取。张静让郝大哥帮他挽袖子的时候看他满手面粉也不好弄,想说还是自己来,于是伸手去去搁在架子上的温水盆子打算洗一下。郝新闻听到张静让他帮忙,也下意识的去取水盆子,两人正都往上伸胳膊,忽然后面就有一股劲风袭来。 郝新闻虽然一直很重视体育锻炼,但毕竟和文瑞这种正经习武的人不好比,感觉到不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躲闪。张静就更别说了,一直到文瑞把他抱到怀里才发现刚才觉得背后有人冲过来原来不是听错! 但是这时候惨剧已经发生了,郝新闻因为很高,文瑞过来的时候他的手基本上已经捏到了盆子边缘,于是当文瑞把张静往后带的时候,冲劲加上张静伸出去的胳膊,毫不意外的连累着他这头把那一盆的水直接扣翻到了面案上。 ****** 番外之生蛋节+新年特别篇(上篇完) 这乌龙实在是摆的有点大,受害者不仅有郝新闻和张静,连文瑞自己也被四处飞溅的水花弄湿了半边袍子,水珠顺着下摆滴滴答答的落到灶房地面上,连鞋子都有些湿了。 郝新闻和张静的情况更糟,大刘从厨房后面绕出来就正好看到郝新闻一脸无奈的在抖衣服。可惜棉袍子吸水,大片的水渍一下子就渗了进去,用布擦都吸不掉,更不可能被抖落下去。 所以文瑞被张静拖回房里换了衣服,并且弄清前因后果之后,顿时就有些脸上搁不住,说什么也不肯再出去,并且还拖着张静也不给他出去。 张静一眼看穿文瑞的小九九,脸红红的使劲推他:“青天白日的,大家便是无事亦未免要在院中走动,你却想做甚!” 文瑞是想的厉害了,儿子都顾不上去看,抱住了张静就不撒手。张静使劲推他,他虽然进一步的事情暂时也不敢做,但使劲抱住不放什么的就完全不妥协。最后张静挣扎的也累了,只能随他去,被他搂着靠在旁边的湘妃塌上,细细的说话。 文瑞还在担心:“那便是刘大哥?那今日我岂非失礼之极?” 另外那个大个子也是刘大哥的朋友,自己刚还泼了人家一身的水。文瑞越想头皮越麻,头皮越麻就越不敢出去面对,心里甚至隐隐有了今天出门没看黄历这真是太糟糕了的想法。 张静难得看到文瑞这样失措,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看的文瑞汗毛都有些竖起来:“阿静?莫非……刘大哥脾气不好?稍时一定会怪罪于我?” 张静终于破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无妨,刘大哥绝非无礼之人。我方才只是……好久不曾见你,想多瞧瞧。” 就像文瑞的很多想法张静一下就能猜到一样,张静的想法——特别是在动歪念头的时候——文瑞那也是跟有心电感应一样的可以一目了然。 现在张静嘴上这么说,那神情分明是看自己好戏!既然如此,那就休怪本王稍微做点过分的事! 于是本来没打算做什么的文瑞被张静勾的邪火起来,一把把人按在榻上就亲了下去。 可惜现在这种情况显然不是什么可以做点什么的好环境,文瑞刚把张静挣扎的胳膊压住,手抚上张静前胸,嘴唇贴上去试图撬开对方的牙关,房门就突然被拍的“砰砰”作响,大刘精神的不得了的声音也跟着闯进了屋里: “弟啊!你们怎么还没换好衣服?” 嗯,没错,大刘就是故意的。 之前忙着帮郝新闻打理,他都没注意。等郝新闻换好衣服,他才突然意识到刚才好像看到张静和文瑞去了同一件屋子里! 虽然张静和文瑞的关系他也早就发现了,但是张静没亲口对自己说,他就潜意识的不愿意去相信。 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那么乖那么听话的孩子,就这么被人骗走了,还是个男人,而且重点是,张静怎么看都不太可能是上头的那个! 这点可是相当重要的!就比如现在郝新闻明显也对自己心怀不轨吧,但将来就算真的和他有什么发展了,那自己也必须得是上头的那个! 倒不是说大刘对这个位置的问题本身有什么看法,这种想法实在复杂而微妙,带着一种征服的意味。 但同时他自己又挺清楚,只是不愿意承认,如果在两人的关系里他能占绝对的主导地位的话这问题也就不是问题了,他也不会在意到底是在上还是在下。 因为一想到很多时候郝新闻虽然看起来是听了自己的话,但实际最后却往往又按着对方的想法跑了,他就觉得上下的问题绝对很重要。他也是男人,为什么一定要方方面面都被对方吃的那么死啊! 所以带着这样的想法,他就越看文瑞越不顺眼,自己这个弟弟又单纯,还傻乎乎的,毫无疑问肯定是吃亏的那个! 这会儿他在屋外拍门,拍了两下听屋里没声,心里越发不顺畅起来,嗓门比之前更大:“弟啊,快出来!一会儿火鸡烤好了你要来帮我尝味道啊!” 郝新闻哭笑不得的跟在大刘身后,想要把他从张静房门前拉开,被大刘一眼瞪的心里一颤。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大刘这自觉狠戾的一眼在他看来那就是那个娇嗔妩媚,于是又有点心软。 就这么一犹豫间,大刘又狠狠拍了五六下门,大有不把门里的人喊出来不罢休的架势。也幸亏张静这屋子在后院,没什么下人来往,不然估计就要引起围观了。 这下屋里文瑞也再压不住张静,被用力推开,张静红着脸一骨碌爬起来,因为吃惊和紧张,气息都有些不稳:“来、来了。” 大刘一听这声儿就知道屋子里头肯定之前发生了他最不想看到的事情,于是文瑞从回家第一天起就陷入了被大刘深刻仇视的境地。可怜他一门心思还想着要如何才能讨好这个大哥,毕竟对方也照顾了张静很久。 无论如何,鸡飞狗跳的日子里十二月二十四日这天还是到了。其实到这个时候已经没多少人还在意大刘的“生蛋节”,因为现在是真正接近年边儿了。 用大刘的话来说,前一天整个镇子就已经完全进入了“过年”模式。腊月二十三要祭灶,一大早哪家都在打糖。 大刘在这里住了约莫一个月,本身性格大方乐和,出手又阔绰,人缘儿已经混的不错,转了一圈,摸到不少糖块。 他也不管是蔗糖还是苞谷糖还是蜂蜜还是冰糖,全部丢在一锅里熬了半天,成了黏黏稠稠的一大锅。于是大家在祭灶的时候,他就用这一大锅东西裹了他的缝制版火鸡,在院子背后郝新闻帮他临时挖的地炕坑里架起了火,开始烤这大玩意儿。 二十四是扫除日,庄子里下人本来就不算少,文瑞来的时候把文宪也带来了,文宪担心过年人手不够,还从府里又带了一批人手过来。于是明明是最忙碌的大扫除日子,张静倒是反而闲了。 张静闲了,高兴的绝对不值文瑞一个。大刘一早就拖着张静去他的地炕坑里刨土,前夜他只是把烤鸡用的火给压小了而已,并没有熄灭,坑里的大玩意儿已经被煨了一整夜。 今天土起出来没多少,刚出一个口子,一股奇异的香味就钻了出来,张静觉得自己并不是嘴馋的人,但是闻到这股香味也不由自主咽了口口水。 大刘更是乐的不行:“哎哎这个行!快盖上盖上,咱们到晚上再来,到时候整只都酥烂了,肚子里塞的东西味道也都透了,我保证大家吃的舌头都要吞下去!” 正宗烤火鸡是西式菜肴,刘家小饭馆是地道东方特色,对于大刘的“火鸡”和真正的火鸡之间的差别郝新闻已经懒得去指出了。 他这几天发现文瑞是个很有趣的谈话对象,对方虽然是个古人,但对于政治经济乃至文学艺术方面都有很独到的见解。所以他直接对大刘采取了放任的态度,转而专注于和文瑞讨论很多问题。 毕竟他们来时空旅行一趟的造价是相当昂贵的,什么材料也带不回去的话,估计接下来的大半辈子就可以直接在研究院里完全奉献了。 没人管了的大刘自然更加欢脱,考察好火鸡的状况,对结果还比较满意,于是他又拖着张静到前厅找文宪借人手。他之前做了很多专门用来装饰的手工,今天正好有人,可以借来帮他把整个屋子布置起来! 那天临近黄昏的时候文家农庄的装扮差不多惊动了整个镇子里的人,家家户户都跑来看热闹。和一般人家过年的做法不同,文家庄这次拉了许多的彩条,还加了蜡烛,天还没完全黑,已经闪闪亮起来,特别引人注目。 尤其是他们家门口那棵大松树,上头零零碎碎的挂满了各种小玩意儿,纸灯笼竹蜻蜓泥娃娃小糖人之类应有尽有,看的一群娃娃双眼发直口水直流。树顶还有一个镶了琉璃片的大彩球,中间点着足有茶盅粗的大蜡烛,就算天色还没黑透,那亮光也已经照出老远,惹的人都不由自主的往这里靠过来看热闹。 张静蹲在门口往外看,本来他是好好站在门口的,结果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文瑞担心劲儿上来,干脆把人拉进了门不许再出去。所以这会儿只有大刘一个站在外头给人解释: “这个啊是圣诞树,许愿用的。小朋友明天一早来看,树下会有礼物哦。谁到得早就能拿到,晚了就没有了。” 大刘这一宣传,小孩儿们都乐的炸了锅,纷纷约好明天一早一定要先过来。家里大人们自然马上联想到这大概是文家庄过年图喜兴要散钱物,想起腊八时候庄子里开粥厂布施乞丐时候的大手笔,不少成年人都偷偷的吞口水了,觉得明天得让家里孩子早点来拿礼物才行! 门里文瑞听到大刘的宣告不由苦笑,招手让文宪过来,偷偷吩咐:“刘兄轻装前来,准备礼物只怕明日不够,你再去开仓检查下,挑些儿补上。” 不管怎么说,大刘也算是自己的舅老爷,而且明显准备不足只是对这里的习俗不清楚而不是小气人,那么这个缺也只有自己来偷偷帮忙填上了。 这个决定在许多天之后被证实纯粹是文瑞一腔情愿,因为大刘在终于明白了那天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就懊悔的大喊:“早知道是这样我就不派什么礼物了啊!” 无论如何,眼下大刘什么也不知道,所以他还是一团高兴。天色渐暗,阴了差不多一天的天空里不负众望的飘起了大雪,门前人群散去,大刘也终于不得不回到了门里。只有亮晶晶的圣诞树站在漫天雪花中,烛光被夜风吹动,在墙上留下跃动的光影,映衬出一片柔和。 第83章 文祈今天充分向众人证明了他的身体有多棒。 明明白天的时候经历了那么严重的一件事情,到晚上天黑的时候这小子睡醒也吃饱了,还被王姐儿认真服侍着洗的干干净净,浑身舒坦,精神头也上来了。 晚上戏班子会上戏,学府后面的大空场上早就挤满了来瞧热闹的学生,甚至还有一些住在附近的农民也来共这个兴,到处都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不多时突然锣鼓声响,暖场的龙套呼啦啦一下子在台上站了出来,人群几乎是沸腾起来,都往戏台方向跑,那热闹不啻春节元宵。 戏台边上张灯结彩,更有不少仆妇带着小包装好瓜子喜糖的福袋子,看到有小孩子就塞一个。 大人也有大人的活动,戏台下东侧有准备好的一丈高二十丈长的巨型大红条幅,每人只要想出一句和条幅上已经有的不重复的喜庆话给写上,就可以领到五百文的喜钱。不会写字也没关系,只要有新鲜的吉祥话儿说出来就可以,边上有执笔先生代劳帮忙往条幅上写。 一时间戏台边看戏的领红包的挤作一团,中间还有打打闹闹的小孩来回跑动,那热闹劲儿简直就要吵翻天。 张家院子正厅里以张妈妈为首,大家团团坐了一圈。张妈妈左手边依次是张静、文瑞抱着儿子、被文祈硬拖着不放的三伢子;右手边则是张老爹的空位、钱夫子、被逼着也坐到了主桌上的文宪、以及被张静硬拖来的文家几名影卫。 家里人本来就不多,如果不把小四他们算进去,那么就是一桌都坐不满。所以张静之前还提出干脆让小青娘子也一起得了,不过丹青到底还是没答应,跑出去和崔大娘小四小蚬子他们挤了一桌。 另外张静也一直记着他都还没正式谢过文十一,待他自然要更热情一些,所以干脆也把他拉了过来。然后既然喊了文十一,那么其他几人自然也就一起了。这下,本来还坐不满的大圆桌一下就热闹了起来。 好在文瑞平时在他们面前虽然有威严,却也不是那种上下等级明显到不行的苛刻主子,一桌人说说笑笑,气氛十分融洽。 从张静院子里一直到文祈的院子里,一路上都有酒席桌子。 两座院子里的人头都比较干净一些,张静这边就是王姐儿崔大娘他们,以及另外学里加上文宪从睿王府带过来帮忙的统共十来个账簿管事;文祈院儿里更是清一色全是学里的先生们。 而两座院子之间散在室外走道上的就是流水席了,现在还没开始上菜,但是干果点心盒子已经摆了出来,也有不少挤不进戏台下的小孩儿就围在这些桌子边上眼巴巴的看,等着每桌掌管的姑娘给派小点心。 文祈睡了一下午,这会儿也不太饿,桌上席面也还没起,只有几个冷盘摆着,大家都在喝茶,他自然没兴趣。 他那个爹又是个眼大心粗的,把他在怀里抱了一会儿,被他扭来扭去折腾的烦了,干脆把他跟三伢子一起丢在了椅子上。 他那个椅子是为了小孩子特制的,比普通座椅高出一截来,方便小孩儿可以够到桌子;椅子的扶手则是环形的,四边都拦的很妥当;中间还铺了锦垫,绵软舒适。 座椅本身并没有因为是做给小孩子用就缩小了可以坐的面积,所以凳面上的空间也很大,俩小孩儿都坐着也没显得有多挤。 文瑞一把文祈放到椅子里小东西就乐了,先一把抱住了三伢子,然后就去凑人家的嘴。 他刚含了一颗松子糖,想和三伢子分享,就想起来偶然一次偷看到文瑞这样去堵张静,后来他爹给他解释那是在和小叔叔分吃桂花糕。那么同理,他应该也可以这么和三伢子分糖吧? 因为是大圆桌,王姐儿她们有都在外头院子里的桌上,文祈在这头没人看顾,张妈妈和张静本来就都有些担心文瑞照顾不好。这会儿看文瑞果然直接就把孩子丢到了旁边,张静干脆又站了起来: “莫若将文祈的凳子挪过来罢,也好照应些。” 他本意是挺简单的,但是这样说着的时候越过文瑞头顶一眼就看到了文祈正欲行不轨! 这小东西骨子里的色狼习性,想当初第一次见到三伢子就在人家脸上啃了一口,张静至今记忆犹新。没想到就算已经开始读书,这种习惯也没去掉! 本来桌上大人们还在说话,文瑞在刻意讨好张妈妈;钱夫子则是意外发现文宪的见识十分广,很有些相见恨晚的感觉,一边感叹睿王府里果然藏龙卧虎,一边和人家相谈甚欢。 现在张静这一开口,那几名影卫第一个就都站了起来,来相帮张静搬椅子。而其余人的视线则很自然的落到了正在耍流氓的文祈身上。 不要说大家都觉得很囧,就连平常一直喜怒不形于色的钱夫子这会儿嘴角都有些抽搐,总觉得这是对他教育的一种极大的嘲讽! 唯独文瑞在和张妈妈搭话没注意到,张妈妈则是被文瑞给挡住了所以也没看到。等到他们发觉大家好像都在看文祈再转过视线去的时候,文祈已经被张静一把捞到了怀里,没办法继续他的吃豆腐行为了。 文十一先过来把三伢子也抱了起来,文瑞这才明白张静刚才话里的意思,刚有些郁闷,结果看清手下们办事的结果他又瞬间乐了。 因为原本张静的意思是把文祈放到他和文瑞的座位中间来,但那些影卫们也不知道是怎么理解的,直接就把那张椅子摆到了张妈妈和张静之间。 对此张妈妈倒是没什么,她其实也挺欢迎的。文祈平常嘴特别甜,奶奶奶奶的喊的可带劲儿,本来就十分招人疼。原本她今天也有些担心文瑞不会带孩子,把小孩儿放在他身边让人不放心。现在这么一搬,老太太也乐了: “来来,文祈来,三伢子也来,今天有好吃的。” 张静暗暗松口气,心说还好桌上刚刚看到文祈在干嘛的大家都不是会多嘴问的!文瑞歪教文祈的时候他也在旁边,但是那时候自己羞的不行,竟然没立刻纠正。 不,其实应该说他就算想纠正也不知道要怎么说,所以也就将错就错,结果没想到文祈记性在这种地方那基本上就是小狗记千年程度的好。 刚刚自己把他抱起来的时候他还在喊着“糖”“糖”的,然后把嘴里的松子糖给直接掉在了地上,于是小东西很委屈的扭过头来对张静说: “三三没有吃。” 好在张妈妈的招呼一下子又把文祈的注意力给吸引了过去,小家伙这才被桌上的点心分散了注意力,不去关心地上的糖了。 里头闹哄哄的哄小孩,外头崔大娘看时间差不多,带着王姐儿往屋里来,身后是几个现请的妇女。崔大娘进屋,她们就直接往后厨去,时辰到的时候行礼,席面上不能是空的,差不多也就要摆开宴席来。 看到崔大娘带着王姐儿往屋里来,文瑞不由站了起来。他虽然表面上看上去相当的云淡风轻,但实际上莫名其妙的就有些紧张。 与其说是给文祈拜干爹,不如说眼下这场景就好像让他带儿子嫁到张家来似的。时间越接近,竟然心里隐隐的升腾起了几许期待,又有几许忐忑。 基本上连他自己也发现这种心态有点不对劲,所以看到人来他就迎了过去,至少自己有事做就不会东想西想的。 大刘下午等到文祈被找到之后也暂时停了通话,毕竟这种技术都是要有大量消耗支撑的。眼下算准时间应该差不多,又再次联通了信道。 对于他需要提供资料的风俗考察项目来说,白天的事情收获虽然也有,却不能算是特别有用的内容。自然晚上认干亲的仪式才是重头戏。 不过比起之前的期待,实际的过程却让他有些失望。因为说来这事儿就不是像祭拜之类的那样隆重,说有仪式,也是因为文瑞讲究,这才请了崔大娘来,不仅指导物品使用,还兼职司仪。 整个过程前面准备的时间很多,但实际上正式进行的也就几个环节。先是文瑞拜过张妈妈,送上东西;然后文祈给张静磕头、改口,从此就改叫干爹了,张妈妈则是奶奶;最后是张静给文祈送东西,表示接纳。全套做完,认亲仪式就算结束,接下来就能开席吃喝了。 最后这环节还闹了个不大不小的笑话。 大人都是事先关照好的,文祈身上是早就换好的张妈妈亲手给缝的小褂。结果到张静给他送衣服红包金项圈的时候,要小孩儿自己抱一下表示收到了,文祈一手抱过来直接就开始扯自己的小衣服,非要立刻换上新衣服不可。 眼看在场的大人都拦他,小孩儿小脾气上来,嘴一撇就要嚎。崔大娘就急了:“这好日子可哭不得哭不得!这都已认下了亲便马上哭嚎,无论对哪家都不是好兆头哪!” 文祈自来任性管了,听不得人说,越是告诉他不要哭他就越是要哭给你看。钱夫子在桌子那头坐着,眼看小孩儿越来越不像话,正要站起来过去,就听三伢子在乱哄哄里轻轻喊了声:“文祈。” 要说一物降一物,三伢子大概就是文祈天生的克星。这一声喊的很轻,围着文祈哄的几个大人都没注意,偏偏耍脾气耍的正起劲的小祖宗就听到了。眼里还带着没来得及落下来的泪水,亮闪闪的就去看三伢子。 三伢子看他那样子,小眉头皱了皱:“喜气日子,还哭,羞。” 就这么七个字,一圈大人就看文祈跟变戏法似的,几乎是瞬间就把眼泪憋回去了:“没有!不哭!” 这下刚刚还急坏的大人立刻又觉得好笑起来,崔大娘不由去摸三伢子的脑袋:“这娃子好乖,真懂事。” 文祈马上恼了,一把拉住崔大娘的裙裾就往后头拖:“不要碰!” 三伢子这会儿也央求张静把他从椅子上抱了下来,上去拉住文祈的手:“今日莫要闹,要听话。” 眼看着文祈立刻就消停下来,乖乖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虽然一直在座位上没动,但钱夫子心里实在五味杂陈:自己的教育到底哪里不对? 第84章 热闹人人喜欢,不过天下也无不散的宴席。 就算文祈那天相当的雄心壮志,一门心思要拖着三伢子一起看一晚上的大戏,但实际上俩小孩儿吃过饭之后在戏台下坐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开始犯困。 也是那天张妈妈特意给俩小孩儿点了热闹的上洞八仙传,这才多看了一会儿,如果一直是喜兴文戏,估计看不到一盏茶就得睡过去。毕竟三伢子还好,比较有节制,文祈那晚可是吃了相当的不少。 说来也就是在看他那天的饭量的时候才会意识到小孩儿当天确实受苦了,平常他晚饭虽然菜吃的也不少,饭总归也还是一碗就够,那天硬是吃下去了整整两碗,说明白天的消耗绝对很大。 但是吃得下睡得着,大人倒也总算可以放心。钱夫子则实在不知道应该如何评价这位小世子,是该夸他心性坚韧还是说他没心没肺。 不过虎父无犬子,不要看文祈这付傻乎乎的样子,真该知道该在意的其实心里都清除着呢。小小年纪面对险境就如此大而化之,将来说不定真的会十分了得。 对于文祈来说这些都不算事儿,他对那天下午的事情全部的记忆就只有睡了一个不太舒服的觉、做了一连串不太舒服的梦而已。事后回忆起来,也只有一个想法:似乎在马车里睡觉很不好,嗯,以后不要。 可惜要不要不是他说了算,就在他下定决心不要在马车里再过夜之后没多久,文瑞终于开始和张静商量南下避难的事情。 说是避难,其实也是说的严重了。但是事情已经进行到这一步,很多地方能避免的危险还是要尽量避免,所以还是先离京暂避比较好。 之前文祈出事的时候抓住的那三个人扭送衙门,文瑞就私下里让他的影卫们去查了下蕊珠。春秋眼下是蕊珠的丫头,她参与这件事,就说明和蕊珠脱不了干系。 但蕊珠虽然胆大也没什么见识,而且身在蕊香阁里,要打听文祈的事情应该也总有迹可循,但文瑞就是觉得这女人一个人折腾不出这一大堆来。 毕竟他和蕊珠也相处过一段日子,这个女人胆大则胆大,心细却未必;他在阁子里上下该打点的地方都打点到了,一般人也不会给蕊珠提供情况,那么只有春秋有可能说。 但是春秋跟在蕊珠身边也有段日子了,照理要说的话早就说了,为什么要憋到现在才来发作?文瑞觉得这不是自己敏感,而是里头必然还有其它原因。 反正春秋也出了这档子事,阁子里的人上下都恨不得要跟她撇清干系。影卫们这一查果然查出来某天有个俊俏小公子点过蕊珠的名,之后春秋就三天两头的往阁子外头跑。 至于蕊珠和阁子的老鸨都早就被传过堂好几次,老鸨是确实全然不知,蕊珠则是死扛不承认。最后文瑞自己出面,私下里找了蕊珠,用主仆牵连这点威胁要把她直接当主谋抓进去。 女人进监狱是很可怕的事情,就算最后能活着出来,这辈子也基本就算完了。比起这个,在阁子里的日子可就算是天堂一样。 再加上文瑞有那天有人找蕊珠的证据,几句话逼一下,蕊珠这才红了眼眶,把事情都说了出来。 要说春娘确实有点小聪明,那天混出去的时候竟真的被她躲过了王府里的耳目。 睿王府里一般来说虽然表面上看起来蛮松散,但实际上还是管理的很严格,影卫们不仅担负着贴身保护文瑞的工作,也会协同文宪监督府里上下。 所以那天春娘乔装改扮还换了好几次造型,先在屋里留个贴身丫头穿了自己的衣服装睡,自己冒充仆妇混出府,再变装成小少爷去找蕊珠,也算是费煞苦心。 现在蕊珠把这些情况全都说了出来,文瑞再和府里那晚值守的人两厢里一比较,基本上情况也就全都清楚了。文瑞沉得住气,当下也并没有发作,只是暗地里留了心,开始催动计划。 春娘那里倒是不用担心,那女人虽然想得多,但眼下已经被府里认真监视了起来,暂时应该做不了什么大动作。比较让文瑞担心,同时也是他终于向文歆提出计划加速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则是政德帝的身体状况。 大历建国至今也已经有一十三年,当年政德帝四十起义,之后马上征战十数载。要说当上开国皇帝的时候年纪还算是说老不老,但时至今日,就完全是个古稀老者了。 老皇帝偏偏还不服老,依然日日勤政,每日不过子时不离开御书房,不到卯时便又起身早朝,一天睡不过三个时辰。都说老人家需要注意身体保养才能长寿,这样日复一日的日子渐渐的,不管原本的底子有多好,也终有被淘空的一天。 政德帝从前年开始每年入秋之后情况就不太好,三天两头咳嗽头晕,有时候还会持续好些天低烧。太医院里每天多少的顶级药材专门配方帮忙调理,却也始终不见好转。 而今年秋天这个情况更加的严重。 原先老皇帝身体不适的时候就没有当日不上朝的习惯,现在也依然想要硬撑,然而这次却撑不住了。 文瑞始终还记得那天他大舅苍白着脸色直接从金銮殿回寝宫的样子,那一次他突然之间就感觉到了那种至死方休的血缘之间的羁绊。因为那一刻,他切实的感觉到了心慌,感觉到了面前那位一直极其疼爱自己的老者已经风烛残年行将远去。 虽然当天老皇帝凭借着自己的毅力坚持着上完了朝,但第二天终究是只能卧床不起,开创了大历建国以来的首次。这无疑成为了一种暗示,一时间魑魅魍魉都蠢蠢欲动起来。 不过老皇帝威严仍在,而且向来身体健朗。谁也不能说这次就肯定不行了,蠢蠢欲动的人们也不至于笨到现在就把自己的行迹都暴露出来,所以暂时很多手脚都还只是在暗地里进行,总算还不是太过急迫。 但是文瑞却知道的很清楚,他大舅那个个性,不到最后的时刻是绝对不可能乖乖躺倒的。就算眼下靠着强力的滋补药材把精气神又吊起来了一些,但那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而且越是需要调养的老者还在这样不断的消耗,只怕有些事真的已经到了回天无力的地步。 他在太医院里也有信得过朋友,那人是吴方的徒弟,名叫刘泽沁。 当年学成之后还是直接由文谙保举进的太医院,然而他医术既好为人又耿直,并不喜欢文谙的做派。一来二去,竟然和经常去太医院帮政德帝取药的文瑞混熟了。 老皇帝的情况,他的看法是和文瑞一样的。现在就算还能把人给勉强治好,但根本的常年大量消耗所造成的伤害已经在那里,并且病患自己不在意调理,那就谁都没有办法了。 文瑞能看到这点,文谙那头就算他本人未必能意识得到,但他那些门客也不是白养的,里头总也有人能想到这点,所以很多事情,已经到了不得不开始准备的时候。 于公的不去说,于私,文瑞第一个要安置妥当的自然就是张静和儿子。 不过话虽如此,眼下的情形也多少都给张静交代过,但实际上开始计划之后张静的表现绝对可以说让他意外。 “西南去京中三百里,小弟倒是听说过此处。”张静笑嘻嘻的,看起来相当高兴,“史料所载,此处四面环山,气候潮湿温润,地灵人杰,历代辈出宿儒名将。却原来文兄家中原籍在此间,怪不得……” 文瑞是操心惯的人,要安置好张静和儿子,自然不可能让张静去挑地方准备旅程,所以从一开始他就事无巨细都给对方先考虑好了。 他所安排的目的地是自己老家乡下的农庄,是真正文家的老宅所在的地方。 文家庄虽然历经战乱,但毕竟身处群山环抱之中,要进去并不太容易,整体来说当年遭受到的伤害算不上太大。再加上这些年休养生息,更是兴兴向荣。张静他们过去的话,至少物资供应不会跟不上,可以确保衣食无虞。 张静所关心的方向和文瑞则似乎有些偏差:“闻说此间嗜辣,然则并非辣到不可分辨滋味。菜肴往往因辣而味美,鲜美异常,令人回味无穷,流连此间不愿离去。” 张静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都亮了,文瑞一边是觉得这样的张静可爱到不行,简直可文祈的可爱程度有得拼;一边则是郁闷到不行,不说张静好像一点也没表现出对当前时局的担心,他怎么看起来好像连要和自己分开这事儿都没在心上,就想着吃了呢?! 可惜张静完全没注意到文瑞的郁闷,想完了吃的又开始想玩的: “对了,文兄,那文家庄地处何处?是靠东南还是偏西北?据说那里西北处崇山峻岭,山上落雪,经年不化。那山峰座座晶莹剔透,端的是人间奇景隽美异常。不知未来可有机会前往一观……” 想吃的也就罢了,这个想玩的内容一出口文瑞一身冷汗就下来了:“贤弟此念万万不可!那山上岂是随便可去得的!历年多少人为求生计翻山越岭,从此有去无归,那山涧里正不知埋了多少无名的尸骨,此念断不可起!断不可起!” 张静被他那紧张样子逗乐了:“文兄切莫紧张,小弟也便是如此一想,倘入山如此险恶,小弟必然不致一意孤行以身犯险,令文兄担忧。” 张静的保证下的很快,文瑞看他的眼神里就未免多了一丝怀疑:“你可向天发誓?” “向天发誓!” 文瑞:“……” 这次张静答的更快,莫名的让他的不安更深了。 “文兄只管放心,小弟知晓。此行并非只小弟一人,我家老娘不说,文祈也是需要人时时当心的。小弟断不会于此大事上胡来,文兄却信不过小弟么?” 张静微微的歪着头,认真的看着文瑞的眼睛这么问。虽然明知张静肯定没其它的意思,文瑞心里还是暗暗的叹了一口气:自己果然没看走眼,这张家小哥果然是天生的妖孽,只是平时掩藏在温厚朴实的外表下看不出来罢了! 第85章 对于要避难这件事,张静一直以来都有心理准备,但事到临头还是开始有了各种担心。要怎么对老娘解释才能不惊吓到老人家还在其次,主要是书院这头他放不下。 钱夫子对于文瑞的安排是早就有数的,但他拒绝离开。在他看来,无论是什么原因,学堂应该始终都是一方净土。毕竟百年树人,这是一个国家的根本基业之一。 而且老先生孑然一身,如果钱师母还在他或许还会考虑为了不让老伴担心而暂时离开。但现在他无牵无挂,学堂就是他的一切,谁也说服不了他丢下学堂自己跑路。 钱夫子于张静就像是另一个父亲一样,如果老先生再年轻个三十岁张静也就不一定会像现在这样头疼。但他毕竟已经年逾古稀,虽然看起来精神一向不错,但夜间咳嗽冬日畏寒之类的情况也是越来越常见,说到底年纪摆在那里,那都是不可抗力。 要如何说服老先生跟自己一起走,这成了张静眼下最大的课题。 对于让张静带文祈全家离京的事情钱夫子倒是很赞同,他从来不是老顽固类型的学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比一般人更懂得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个道理。 文瑞那边接下来要进行的事情,如果一切顺利,那么自然是国家的福气百姓的福气,顺遂安宁的过渡大概是每个新皇帝都梦寐以求的。 但万一有个什么万一,那必然就会直接演变成腥风血雨,到时京里只怕就是首当其冲。 而且本朝帝都所在位置有点偏,离西北疆域不远,如果这里有什么动荡不安,外头的胡虏鞑子必然会乘虚而入。要是事态发展到那个地步,就算是私心,钱夫子也不希望张静还留在战火冲突的关键地方。 文瑞知道他们爷儿俩之间在为这事儿较劲,只是他没办法插嘴。因为他看得很清,钱夫子这次是有打算不成功便成仁的。 自己所在进行的事情,风险自然不能说百分之百没有,不仅不是没有,反而还是很有些大。而新学府才落成不多久,到底能经得起多少风雨冲击,谁也说不好。 如果自己的大舅能赶在过世之前顺利的让位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但这个可能性只怕是相当的小。 其实老皇帝最近两年已经有心想要废太子了,但文谙的表面功夫做的很好,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借口。这次他们赌的其实也是文谙再不想等,会在老皇帝病中下手。 真要说起来,文谙这个太子爷也并不是算太出格的那种。相比较历史上以往的亡国君们,文谙远不到那个地步。 他本身还是有政治抱负的,只不过这个抱负需要极高的代价,是否应该让全国的百姓都来承受这个代价,就实在是有点见仁见智了。 在文谙的眼里,文家就是适合马背征战,开疆辟土。所以如果他登基了的话,必然会大修军事,然后向着四面八方拓展领土。 对于一个国家,这种事情说不来是好还是坏,但内耗绝对巨大。 文歆的想法则正相反。 他更偏向国家要先守,守的好,国富民强,自然四夷归顺天下太平。 但这个想法很多时候也会被人诟病,认为只是种纸上谈兵。他们所坚持的是真的想要要想四夷归顺,绝对要靠自己拳头硬。 这是谁也说服不了谁的事情,因为哪种情况都能在历史书上找到能印证自己的范例。但对于老百姓来说,毫无疑问这种休养生息的政策会更受到他们的欢迎。 毕竟没有人天生喜欢一辈子东奔西走颠沛流离,能安安稳稳的过自己的日子才是正经。 文瑞个人也更倾向这个政策,建国这十多年的发展他是看在眼里的,而开国的那十多年他也是经历过的。 虽然当年尚且年幼,很多事情并不是太过明白,但到底是自己的亲身经历。就算自己不懂,天天看到哀鸿遍野,哪怕只是怜悯之心也肯定会感到悲伤难过。 建国之后的情况他更是亲身参与其中,看着原先苦不堪言的民众逐渐安定下来,头几年面黄肌瘦的人还很多,但渐渐的人们脸上的笑容变多了,体态也逐渐丰腴起来。 要说他这个睿亲王活到现在对什么感触最深,这绝对是其中之一。而且这不仅是感触深,更是种感动。感动于民众的勤劳、感动于民众的淳朴、感动于民众的乐天知命。 虽然说无论是文谙还是文歆登基对他文瑞的影响其实应该都不会太大,但如果能让他选择的话,他也会更乐意于守护这些处于国家最低层的、然而却是整个国家基础的平民大众。 这些事,在最初的时候他自己完全没有自觉。那时的他对于新帝是谁,判断的基础只在于谁对于自己能更有利。 只不过最近以来,随着和张静交往的愈加深入,或许真的是有一种“找到了心”的感觉,对于这个天下,对于这个天下所应荫庇的苍生,都有了一种推己及人的认同感,进而也产生了一种责任感。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家,每个人都不会希望失去自己的家。如果他在他的位置上能为这些事情略尽一些薄力,那么就应该去做。否则那和素餐尸位有什么区别? 以往的文瑞不会这样去思考,而现在,他觉得这也是喜欢上张静之后所带来的好处之一。 这种被唤醒的责任感让他有时心中会觉得疼痛,但更多的,却是自己活着、并为了某个理想而在奋斗着,这样的激情所带来的前所未有的充实感觉。 有了这样的感悟之后,对于钱夫子的决定,他完全能够理解,也无法出面去阻拦。 还是那句话,或许如果钱夫子并非孤身一人的话,他的这种决绝就会显得不合适。但他现在就一个人,就一个理想,如果一定要他放弃,那未必就不是另一种变相的残忍。 所以最后文瑞也没有去帮张静一起劝说钱夫子改变主意,而只是暗暗下了决心,无论如何一定不能让学堂面临任何问题。 这是他在这件事上唯一能做的,也是必然要做的。不仅仅因为钱夫子对于张静来说很重要,也因为他敬重钱夫子,并且懂得了所谓的责任到底是什么。 对于文瑞最终没有帮自己劝说钱夫子这件事,张静有点赌气,不过他自己到最后也没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赌气的情绪产生。 这种就好像突然被背叛了一样的情绪来的完全没有道理,细想的话文瑞并没有做错什么,他甚至还向自己许下了承诺,一定会保证钱夫子的安全。 但张静就是觉得赌气,并且不愿意去面对赌气的根本原因。因为潜意识里多少意识到了那是种好像想要撒娇一样的任性感觉,这让他觉得害怕。 于是最后他就带着这种不明所以的情绪上了路。 这次对外的名义是回张妈妈老家探亲,为了不惊动太多不必要的人,张静和张妈妈带着文祈先走,小四和王姐儿跟着,只有文十一跟着护卫,一行人走的简直可以说是悄没声息。 而稍后几天才出发的,由文宪带队的随行人员队伍就壮大了许多,打的名义则是已经深秋,要替文瑞南下去采办年货。 这名头实在太冠冕堂皇,也十分方便王府大张旗鼓的准备,所以就算是春娘那样的都没太过在意。连春娘这种都没在意,其他眼线就更不用说,文宪就在那无数双眼皮子底下准备了一大堆要带到文家庄的东西。 这事儿其实挺有成就感,不过文宪没敢跟任何人说。 他这次南下也确实还需要帮王府采办年货,也就是说,他带出去的人手,除了留在文家庄的一部分,大部分还得跟着他再回来。现在太得瑟,回头铁定被他家爷算后账。 这准备期间倒是出了一件比较想不到的事情,张妈妈在他们离开之前悄悄的壮着胆子拉着丹青去找了文宪,跟他打听能不能把小青娘子捎上一起走。 丹青和文瑞的事情老太太很有眼力的什么也没问,但是丹青每次看到文祈那个眼神和动作就说的比什么都透了。虽然文祈现在还是很奇怪的喊她姨娘,不过在老太太看来,称呼也就是个称呼而已,有些东西是不会因为称呼不同就变掉的。 这次张家要离京的原因,张静是挑了一些不会吓到老太太的部分给她说的,所以她并不是特别明白。但有一点她很清楚,那就是小青娘子和文祈又得分开了。 张静暂时还不能结婚生自己的孩子,文祈现在又是干孙,她是疼到了骨子里。连带着对小青娘子的境况也就心生怜悯,这才鼓起勇气豁出去自己的老脸皮不要,直接去找了文宪。 这种事文宪自然不敢擅自做主,最后私下里悄悄请示了文瑞,得到文瑞的首肯,这才把好消息转达给张家。 文瑞倒是并没有想到这点,直到文宪来跟自己问才意识到。这时他已经不至于看丹青就像是看要来抢儿子的恶婆娘那样,想想文祈的样子,终究也是有点不落忍,所以最后也就同意了。 最后得到确认可以跟儿子一起走,丹青几乎要喜极而泣,同时也下定了决心:这辈子是自己欠张家的,这份恩情无论如何也不能忘。 对于张静来说,这大约也可以算是意外收获了。 第86章 相较于文宪这头的准备,张静他们悄悄走的确实有点辛苦。虽然车上肯定是安排好的,车内的布置也是极尽舒适,但终究这一行人人手实在少,凡事总需要亲力亲为才行。 这一路男人就张静和文十一两个,外加一个车夫,自然凡是有些脏的累的活儿都逃不开。两架马车要倒夜香之类的事情就不算什么了,有时候走的尴尬,前后没找落,要在路边缩一宿的时候,挖土坑烧火之类的事着实是考验了张静一把。 张妈妈和王姐儿虽然是女性,但也是劳动人民出身,倒是无所谓。比较让人吃惊的是丹青,看起来娇娇弱弱的,连跟着她的两个女孩儿看起来都跟深闺里养出来似的,结果一路上该做的事一件不落。还抢帮着张妈妈做了不少活儿,把老太太心疼的,最后干脆认了干闺女。 但就算如此,这一路也走的挺辛苦。也亏得文十一交游遍天下,怎么走他都能找到朋友接应,就算是荒郊野外,也会有奇怪的来无踪去无影的人给他们送吃的。 这点让张静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张妈妈她们则是干脆不知道,因为文十一怕吓到老太太,一直都没敢让送东西来的人靠近过马车休息的地方。 张静再怎么说也是个男的,而且以前也有过接触,知道这人在他家爷心里地位不同。文十一自然也不会太瞒他,有时候可能要连走几天山路的话,甚至还会和张静一起去取东西,顺便也让张静直接吩咐下次要送些什么来。 这种感觉对于张静来说显然是相当的新奇,有种就仿佛是一脚踏入了侠义世界的感觉。尤其文十一那些送东西来的朋友,每次都不是同一个人,与其说是朋友,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下属。 渐渐的张静看文十一的眼神都带上了一层崇拜:那得是多么强大的人,才能把那么多会高来高去的家伙驯的服服帖帖的啊! 文十一是老实人,或者说他的聪明劲儿和敏感劲儿全在武学上头了,他那样的人朋友多,朋友间的交情也未必浅,但却并非是如同文人学士那样的讲求感情上的共鸣。更多的是一种豪爽,直来直去的习惯。 对于人情世故,他虽然知道,却不会那么通透。张静这种崇拜的心思他这辈子都还没机会怎么从别人身上体会到,也就看不太明白对方的行为含义。 每天被张静炙热的眼神盯着,就觉得后背上都在冒汗,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哪里有做错,让张静不好意思说,又很难忍受。 不过这种日子持续的时间不长,张静很快就没心思去注意文十一,因为文祈怎么说也还是个小孩子,又是从小娇生惯养的,上路一旬都不到,还是病倒了。 本来为了文祈路上走的就慢,那三百里的距离也是直线距离,真要走起来弯弯绕绕得多走一倍的路都不止。所以原本的计划,路上的时间就要耽搁掉将近一个月。 现在走了三分之一都不到,文祈就病倒了,一行人真的是心火蹭蹭的往上窜。最后还是文十一拍板决定了,在兴元不到的长洲先落脚休息,等文宪的大部队路过。 文宪这次要跑的路很远,人又带得多,又是专门采办年货,必然会涉及到药材买卖,所以队伍里是会带上医生的。文祈的问题,虽然说可以在医馆里看,但大家都不会太放心,还是自家带出来的医生更好些。 当然,说是等,实际上也不会真等。毕竟文宪的大部队要比张静他们晚出发不少日子,死等的话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等到。 事实上文宪接到文十一的消息的时候,他带着的大队人马才刚浩浩荡荡的出了城。也是恰好,队里正好有个吴方。 吴方老家在南边,家里那头现在还有两房亲戚,而且都开枝散叶,活的不错。小辈们有时候也会来京里看看这位大叔伯,只是两厢里路途遥远,虽然彼此亲厚,这样的见面机会并不多,更多只能靠鸿雁传书保持联系罢了。 老人年纪大了,一个人出门总归不便,但每到逢年过节的又会想家。现在听说有这个机会,就想跟回去看看。 本来随队有两名医师,也是医术不错的,不过和吴方一比就显得次些。最重要的是,吴方在草药方面的研究是一绝,就算是太医院也经常会请他去探讨的那种。 文宪这次南下,置办各种药材也是一件重要事。对外虽然没说,但实际上老皇帝情况有点糟糕这事儿也总归是无法瞒住天下所有人的眼,该知道的也都知道。所以睿王府这次出动,也都清楚,药材搜集这块的份量实在很重。 本来随队的两名医师也算是经验老道,都是有过在太医院的工作履历的。但一想到这药说不定就要献到宫里去,就觉得肩头上的担子那个沉重啊……吴方主动提出要跟队,那简直是再好不过! 一来二去吴方就加入了文宪的队伍,然后文宪就收到了文十一的消息。 文祈生病,可大可小,最重要的是一定不能闹大了让文瑞知道。旅途不适病体微恙什么的,如果到此为止,文瑞听说之后估计顶多也就是担心一下;但如果不小心发展成了病体沉重无法前行那就完蛋了。 在这点上大家的意见十分一致,于是吴方立刻整理了下就和文十一派来送口讯顺便接人回去的手下一起出发,往长洲赶去。 吴方这头已经算是相当的抓紧,但对于在长洲本地干等的众人来说,依然觉得时日漫漫。 好在其实文祈的问题就是不喜欢马车,一旦停留下来,虽然还是借住的客栈,但无论是房间还是吃用都是最好的,又不用日夜坐马车,也就慢慢的缓过劲儿来。 等吴方赶到,问题已经从文祈的病上转移到了别的地方。 这事儿是吴方自己都没想到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次文祈被下药的时候是自己给他看过病,小孩儿对他现在有一种莫名的依赖感。 和对文瑞对张静对张妈妈对丹青等等众人的依赖不同,那是种相比较更加奇特的依赖。比如吴方如果在,小孩儿就全身舒坦,饭也吃得下觉也睡得着;但如果吴方不在,他立刻就会各种不舒服,头痛肚子痛全身都痛。 吴方从医多年,有没有病这个是一看便知。 文祈现在身体实际上问题不大,出了京有段距离,风土人情总归有些不同,略有些水土不服是真的。另外长途车马劳顿,小孩子娇贵,身体可能也会有些酸痛。 但无论如何绝对没到文祈现在一看不到他就会表现出的那种程度的不适,那种喊不舒服的样子,比起真的有什么病痛,不如说更像是撒娇。 这个年头还没有心理医生,吴方也是从医多年这才对患者的心态有所了解,很多时候靠这个还能解决不少的疑难杂症。但文祈这个表现还真是这辈子头一次见,毕竟小孩子怕大夫的多,会黏着大夫的基本上都可以算是奇怪的小孩了。 不过文祈是小世子,在别的小孩儿身上算“奇怪”的表现在他这里就是“有胆识”,最后的结果就是文宪不得不修改原本的计划。 他一开始只打算让吴方给文祈看过之后就直接带人南下,一方面送吴方回老家探望,顺便也就在那附近采办药材。吴方老家可以算是医药之乡,历来宫里用的药材也会在那里征收很多,正好一举双得。 现在文祈不放人,当然文宪这头的行程也不能耽误,两厢里都要顾到,就只能委屈老先生了。而所谓的委屈,就是文宪想尽办法让文祈同意暂时放人,只要文祈现在肯放,回头他就让吴方办完事也直接去文家庄。 于是前往文家庄的名单里又多了一名大夫。 再算上另外安排过去照顾他们日常生活的下人,最后等一个多月后好容易在文家庄安顿下来,张静才发现算上还没到的人,整个庄子里的居留人数居然直接翻了一倍。 文家庄所在的望镇算不上是很繁华的地方,面积也不算大。从东到西,从南到北,两条大路十字型把整个镇分成了四块。 南面出去是一望无际的田,田边接着镇子这头就势开了很多店铺,基本上生活常用物品这里都有卖,算是镇子的商业区。靠东的那头比较集中买卖店铺,靠西的这头则有澡堂剃头之类日常服务。 靠北则是居民区,也有医馆和学馆,这些都集中在靠东那头。靠西的基本上就全是住户了,当然住户里有富裕有贫穷,从有钱到没钱,一溜儿往西排过去,还有散在野地里的小房子。 而文家庄则在镇子的最北面,一个庄子就占地十顷,庄里还不含田地。文家庄的田是另外算的,围着整个这一片镇子周围的田,除了南边出去的那些是镇上人的之外,其它所余都是庄里名下的土地。 单从面积来看的话,这庄子简直是奢侈的不得了,因为就一个文家庄就已经有半个望镇那么大了,更不要说算上田的话到底能有多大。 望镇上的百姓也有六成多都是文家庄的佃户,庄里有个什么风吹草动,那绝对是群众都喜闻乐见的八卦。 张静心里其实知道,文瑞为了避人耳目,这次安排的这地方已经是极其小的一处安逸住处,但知道归知道,他家新家老屋加起来面积都不过半亩地大小,乍见这占地论顷的庄子,还是深深的体会到了某种仇富心理。 ****** 番外之生蛋节+新年特别篇(下篇1) 圣诞树在夜里是好看,到了白天就比较搞笑,整棵树冠上都挂满了红蜡,还有蜡头,这是大刘之前完全没想到的。 不过这点被第二天一早来拿到了好多东西的村民们完全无视了,文家庄前这棵生蛋树在今后好几年里都被传扬成了一棵漂亮华丽的不得了的神树。 文瑞前一夜在树下补了很多零碎小包装物件儿过去,像什么小包的瓜子啦核桃啦花生杏仁之类的,还有另外一些则是玩物,最后甚至还有一些稍微大些的包,里头是腊肉腊肠之类的切片。 虽然每包都不大,但胜在包装数量多,堆在树下真的跟小山似的,十分惹眼。文宪想得周到,临时又从庄里调了两个账房先生和两名仆人,在树下搭了桌子记录。 礼物可以随便拿,但每个人拿的机会只有一次,并且只可以拿两包,拿过的都要去登记一下。 这点安排在礼物的吸引之下就不算什么了,不少人家都是天还没亮就全家蜂拥而出来排队领礼物,只怕来晚了就拿不到了。 这动静自然也惊动了镇上的大户们,一打听,知道是文家庄里在搞活动,这些老板们立刻也坐不住了。 文家庄具体是住的什么人其实这些乡绅土豪们还真的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是和京里和皇家有关系的大家族。 又因为这里地方小,就算是官衙里的老爷也是个未入流,正经府衙都要到临近的大镇沁河镇上才有,文家庄毫无疑问就成了当地权威一样的存在。 这些地方上的头面人物一般都是以文家庄马首是瞻,今天这个动静他们倒不至于也想来领东西,他们所想到的是文家庄带了这个头,自己一点没表示可不好! 于是这天天亮的时候文家庄偏门被来送礼的人给塞爆了,口径全部一致:过年图个喜兴,文老爷府上广结善缘,也请带契下乡亲们。 那时候文瑞还没起,而且他是半夜偷偷跑去张静屋子里的,张静被外头的动静折腾醒了,他也不让人出去: “放心,这些些事情,文宪定能了结。今日里下雪,天气寒冷,且待出了日头再起。” 张静对于文宪能摆平这些事情这点无异议,但是对于文瑞还大喇喇的赖在自己屋子里这点就有些担心: “话虽如此,你却回去吧,稍时我娘便起了,万一……” 这话听的文瑞郁闷。 从他回来到现在,因为大刘他们这凭空多出来的计划外情况,导致他和张静白天在一块儿就没办法单独相处多久。而晚上因为有张妈妈在,张静也不敢让文瑞做什么,这几天可算是把文瑞憋的够呛。 本以为回来就能和张静朝夕相处耳鬓厮磨了,结果却完全是兄友弟恭的戏码,以前两人感情还没到现在这个程度的时候还稍微好忍耐些,现在的话,实在是煎熬。 越想越赌气,干脆一翻身把人压住:“不要!” 张静收回看向屋门口的目光,有些好笑的发现文瑞闭着眼嘟着嘴,表情就和文祈撒娇的时候一模一样,真不愧是亲父子。 “莫闹,你又不是文祈。” 这话说的,文瑞一下子就急了,睁眼去瞪张静,想开口说什么,却在看到那双浅笑盈盈的眸子的时候又自动消了音。 张静也是刚醒没多久,因为两个人挤在一起,睡的有些热,脸颊上还带着一抹潮红,眼眸里更是像泛起了水光,星星点点的流光溢彩。 看的心痒,文瑞忍不住在那红润的嘴唇上轻轻咬了一口,引来一阵欲拒还迎一样的抗拒,逗得他不由发笑。笑声从胸腔传递出来,羞的张静一拳就砸了上去。 不过这种程度的行为基本上和调情也没差,文瑞一下子心情大好,也终于放过了张静,翻身起床:“总要想个办法,不然你我始终就如偷情一般,虽则有趣,到底不是长久之计。” 想办法,要怎么想? 张静仰面朝天躺着,被文瑞这句话说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下去。 文瑞是无所谓的,所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过就是他那样了。他要这辈子不娶,大概新帝暗地里是高兴都来不及的吧?毕竟孑然一身游戏人生的安乐王爷一般来说总是让人放心的。 但是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不顾虑老娘,眼下是没问题,但等自己年纪再大些,文祈也长大些,娶妻生子这种事,老娘没可能就这么放他过门。 总不能为了自己就诅咒希望老娘早死就管不到他了吧? 文瑞一直到穿好衣服都没听到张静的回答,于是又探头过来看。发现刚刚还眉目含春的那张脸上现在眉头皱的死紧,一脸的郁闷。他一下子明白过来,自己无心一句,却又让对方为难了。 “莫要发愁,”忍不住就伸手去抚平那皱在一起的眉头,“这些事情我自有安排,管保不会令你为难便是。” 话音落,发现张静脸上不是郁闷了,而是换上了一脸的好奇,人也一骨碌坐了起来:“说来你从年中便如此说,到底是有何计划?” 要说计划自己自然是有的,甚至从一开始,自己所做的一切就都是为了这个计划而在行动。不过看着张静一脸好奇的样子文瑞的某种恶趣味就无限涨大,完全不想解答: “莫要着急,时机到了自然便会知晓,到时只怕天下还另有一番震荡。” 张静被他这个不仅没解密反而更加重了谜团的回答噎的一口气堵在嗓子眼,不由也嘟了嘴:“你却快些儿回去,我也便起了,今日洒扫,事情正忙!” 除夕前的日子,虽然事情很多,却总是过的飞快。整个文家庄里本来就不缺人手,今年还增加了大刘和郝新闻俩身大力不亏的,年节前的各种准备就更是做的迅速。 而且大刘还老觉着自己原先想整的圣诞节没整出味道来,所以对于后头的过一次地道农家年这事儿特别上心。 至于郝新闻,他还牢牢记着他们之所以能来这一趟,对外的目的可不是为了玩儿,而是要来实地采风的。不过这种事情指望大刘不成,也只能他自己多留心。 所以但凡涉及到节日习俗做法之类的地方,他不仅积极参与,还随时认真的记录,这段时间下来,不仅资料累积了不少,连带着对庄里的情况也了解的相当清楚了。 了解清楚的后果就是,不知为何文宪十分的将他引为知己,把很多事情都十分放心的交给他来去处理。另外还三不五时的就来套他的话,想让他点头同意进王府里工作。 对此郝新闻有些哭笑不得,但又不得不佩服文宪的敏锐。 他在这里这一个月,虽然事情做了不少,但明面上来看并不怎么显,有什么收获也就他自己心里最清楚。 而现在他发现文宪对此似乎也有所感觉,这就比较令人吃惊,看来这个睿王府的实权管家果然也还是有特别之处才能在那个位置上稳稳的坐着。 可惜文宪的这种能干形象只在郝新闻心里保持了不到一个礼拜,因为挨近三十的时候,文十一带着十二和十三了结了文瑞临时增派的任务,赶回了文家庄。 平时冷静果断的文大管家那温煦的笑颜在遇上文十一那张严肃认真的脸之后,根据不同的情况,会出现各种匪夷所思的表情。有些还算在正常范围内,有些则让偷偷观察着的郝新闻大呼奇特。 开始他还以为文宪和文十一是不是也跟他自己和大刘那样,但观察了一阵子之后就觉得好像也不是。如果那俩人之间确实有些什么,那现在这种相处的方式未免太过纯洁。 他私下里很不厚道的把这个发现和大刘进行了交流,而大刘自然又迅速的和张静进行了深度探讨。于是很快,观察文宪和文十一就成了这院子里闲人组们的一大消遣,到最后连小四和小蚬子都加入了这个行列。 文十一对此有所感觉,却只是哭笑不得,也搞不懂他们到底再期待些什么,自然完全想不出办法来杜绝这种行径。 文宪可就没那么好对付了,小蚬子他们他能自己摆平,大刘的话碍着他的身份也得想个不那么直接的办法,至于张静…… 所以除夕沐浴祭祖之前,文瑞十分意外的收到了“贴心”属下为他准备的整套小玩意儿:包括精巧小瓶子里的散发着诱人香气的油脂;还有羊脂玉的整套由小到大的玉势,做工还相当精巧;甚至还有一个团龙描凤的大红绣金线小枕,用途不言而喻。 另外还有来自属下的“今夜要守岁,张妈妈年纪大了,必然要早些儿休息,爷同张公子可要在外间另外准备守岁的屋子?”这样相当知情趣的询问。 ****** 番外之生蛋节+新年特别篇(下篇2) 虽然文瑞跟张静确定关系也已经有一年半多,但是张静从来不去烟花地,更不曾有过婚姻,多少还保留着一点孩子气。两人又聚少离多,对于某些方面的需求,从张静的角度来说,那是相当的迟钝。 这种迟钝在除夕夜得到了完美的体现。 其实对于张静的迟钝文瑞是有些暗喜的,毕竟他本来心虚着呢,那一套玩意儿要是直接给张静看到了,万一张静跟他翻脸怎么办? 结果别说发现那套玩意儿,就连文宪明目张胆的给俩人安排晚上睡觉的屋子张静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一直到张妈妈回去睡,文瑞带着酒拖着他进屋子里“守岁”,他才突然意识到,这个岁怎么守的那么安静? 不过可惜就算是那时候他也没办法去思考更多了。 毕竟是除夕夜,年夜饭谁都要喝点酒,就连张妈妈和文祈都多多少少喝了一点,文祈是主子,又年轻,不喝说不过去。 在饭桌上他一开始就被大刘拖着喝了不少;后头也没少被以文宪为首的文家庄一众下人“敬酒”;等到了屋里,文瑞兴致高,又拉着他喝了一壶。 最后这一壶下去之后,张静就觉得整个屋子都是软绵绵的了,无论碰哪儿都没办法着力,那张铺了新起的云蚕丝被褥的大床是如此的舒适,他一头扎下去就不想再起来了。 文瑞情况自然要好很多,他本身酒量就不差,喝的时候也有技巧,能又一多半都被他偷偷或者倒掉或者推让间躲过去了,这会儿只略微有些上头。 看着软倒在床上的张静,他就觉得自己真不地道,这简直就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禽兽之举!一边在心里对自己摇头,一边禽兽偷偷的摸索出了文宪给准备的那配套道具。 那一套都放在一个半大不小的锦盒里,文瑞揭开盖,先把里头的瓶子取出来。今晚特地吩咐文宪在屋里准备了油灯,就是为了方便他这会儿往灯油里放添加剂。 没多久,一股淡淡不明显的香味在屋子里蔓延开来,被融融烛光映照的暖洋洋的室内顿时平添了一丝旖旎的气息。 文瑞皱眉。 文宪肯定准备的时候是好意,选的是效力比较温和的那种。毕竟文瑞并不是真的在做坏事,药效强可以用来强迫人的东西对人体伤害大,文宪不会去选。 但是药效温和的话,除非直接用在人体上,否则似乎效用就要打折扣。 文瑞这会儿其实也有点喝高了,虽然神智都还算清明,但是有些事情已经超出了理智所能控制的范畴,完全顺应了本能。所以他在屋子中间站了一会儿之后就向炭盆走去,揭盖把能有小半瓶的油脂都倒了进去。 这下屋子里顿时奇香四溢,这种香味还不像是一般的脂粉香,旖旎中带着一股子的幽幽咽咽,就像是还没被满足的情人,幽怨的一下下抓挠人心。 文瑞先前还保存着的一点点理智这下终于也离他而去了。 张静虽说醉了,但却睡的也不沉。今晚的酒后劲其实不算很大,只是喝的有点多了才上头,所以这会儿身体的知觉都还在,就是意识有些浮浮沉沉。 文瑞靠过来的时候他自然也是知道。 不过和白天时候会感觉到的害羞窘迫不同,这会儿明确知道老娘不会知道自己在干嘛,又借着酒劲,张静几乎是瞬间就决定了,今晚要顺从身体本能一回。 所以文瑞惊喜了,因为他刚刚把张静翻过来,只打算给他先把外头大衣服给脱掉,对方却闭着眼笑嘻嘻的直接搂上了他的脖子。 不过惊喜只是一瞬间,联想的张静那不怎么样的酒量,文瑞又有些不敢确认张静这是理性指导下的行动,于是干脆试探着喊了一声:“静弟?” 就算人已经稀里糊涂了,张静对于这个称呼还是相当的敏感,当下眉头一皱:“难听!” 这一声抱怨音量不高,软软糯糯的,文瑞就觉得心尖儿上头被什么东西抓了一下似的,整个都颤了一颤,立即改口:“静儿?阿静?莫若宝贝儿?心肝儿?” 这下张静睁眼了,并且虽然眼里湿漉漉朦胧一片,但还努力的把一双本就不小的杏核眼给尽力的瞪成了铜铃:“你……登徒子!” 这个表情配上这样的谴责,文瑞瞬间几乎要笑场,在张静因为激动而显得圆鼓鼓的脸颊上轻轻啃一口,他还是憋不住问:“如何我便成了登徒子?” 张静脑子糊涂,回答问题却不含糊:“心肝宝贝这些下流称呼,莫非坊间青楼中常见?!” 文瑞有种被闷闷砸了下胸口的感觉,各种懊恼情绪跟着翻涌起来:果然就算已经在一起一年多了,张静对于自己的过去还是介意。 第87章 因为很多人手都还在路上,暂时张静这里就没太多人看顾。文十一作为负责张静这一行衣食起居的责任关键人,不得不暂时从镇上请了不少临时工来。 这会儿刚好是过了秋收,市集热闹非凡人手却相对富裕的时间。文家庄平时又是出了名的仁慈富户,这会儿要大量雇临时工,这事儿绝对受欢迎。消息放出去一天都不到,二十名临时工就已经齐备,不过七天都不到的功夫,整个文家庄上下焕然一新,张静他们也就算是和镇上的人们熟识了。 张静的长相算不上是万众挑一的那种俊美,但大概是从小受钱夫子的教育,清秀中自有一股子儒雅;再加上成长期里有大刘这家伙时时的影响,这种儒雅中又透出点灵动来。在望镇这地方的百姓眼中,所谓钟灵敏秀也不过就是如此了。 这样的人品,和百姓们交流又从来不摆架子,很快大家就都接纳了文家庄的这位少公子。一旬不到,张静就哭笑不得的发现,原本会去找文十一汇报请示各类工作的下人现在都直接来找了他。 对此文十一的态度是相当的欢迎: “小少爷要叫张公子一声干爹的,吾家主子又不在,此间自然是公子当家作主便是!” 且不管文十一这说法里是不是有逻辑问题,就算话是这么说没错,张静也没办法硬着头皮上。毕竟管理一座大庄子是需要一定的能力的,张静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方面的事情,现学现卖总有看顾不到的地方。文十一虽然是好意,但实际上张静开始学着管理之后没几天,就真的出了点不大不小的事情。 在招来的二十名临时工里有一个是外地流浪到这里的,据他本人说老家流年不利,爹娘都得了疟疾不治身亡;他媳妇怕事,一开始就跑了;他一个大男人要顾父母就忽视了十来岁的儿子,结果那小子顽皮跌到河里被一路冲到了下游,自然也淹死了。所以最后他就收拾了下东西干脆离了家,打算看看换个地方重新开始会不会好些。 就这么一个看起来四十还不到的男人,面相也算忠厚,却在最后结算工钱的时候死活说文家没给钱。 文十一这次定的临时工价钱比较高,二十个人做十天,除了期间包吃住,最后每人还会结算一吊大钱外加两套新衣。 所以为了避免有人想要混水摸鱼多领的情况发生,派发工钱的时候都是给让人画押的。 这人的押还白纸黑字清清楚楚的留着,而且派钱的两名仆役也算是文家庄的老人,他们也都互相作证,当时来领钱的就是这男人自己,而不是找谁来代领的。明明无中生有,结果他就是死活咬定文家没给钱。 你再有条理,架不住有人别有用心死缠烂打。 这人也是做得出,文家上下都明白这是个无赖,但本着慈悲为怀的理念,又想着好歹人家也确实给自己干了十天活,没把他送衙门而是直接把他丢出了门外就算。 周围村民也多少有数,对于这人也并没有好眼色。但他横了心一定要再讹一笔,于是干脆乘着半夜文家关门下夜的时候穿了一身的红,摸了绳子跑到文家庄前的树上学人上吊。 说来他这绳子也有机巧,比一般的麻绳还要粗上一圈。 平常人如果真的想寻死,上吊用的绳子不会太粗,这样才更容易勒住脖子让自己尽快断气。他的绳子就不一样了,那是加粗的麻绳,一根的直径都粗的能赶上铜钱的大小,他还绕了两圈,勒在脖子上就跟把脖子托起来似的。正常挂着的话,一时三刻绝对勒不死。 而且他挑的时间也相当的到位。 文家庄的习惯是亥时三刻下夜,那个时间就是前后守门的、庄子里巡夜的、以及其它各种晚间值班工作人员替岗的时候。那无赖这十天里已经把这个规律摸透,知道这个点门前必然有人,他就专候着这个时候来自挂了。 说也是巧,以往张静晚上是不会参与换班的监督的,但是这天文祈怎么也不肯睡,张妈妈和王姐儿都被他闹的没办法,最后张静干脆把小孩儿抱了出来。想说带着他院子里四下一逛,孩子累了说不定就睡着了。 于是这天的查岗队伍特别的隆重,一起围观了这出大型闹剧。 张静在一开始并没有怎么参与进去。 这种事情,如果从钱夫子教导的角度来说,是能避免就避免的,张静的身份好歹还是主子,也没道理自己蹦跶着往上凑。 而且各地风土人情不同,兴许文家庄对待这类事情的处置上有自己的一套呢?他这个暂时的主子在某些事情上,其实权力还未必有管家大这点他也是清楚的。 所以在一开始,他只是抱着文祈退在队伍的后头,任由文十一带着人过去处理。那时候文祈兴头也已经过了,趴在张静肩膀上打起了瞌睡,间或还有一两声小呼噜喷在张静脖子里,实在可爱的让人心里阵阵的发软。 只是事情的发展却有些出乎意料。 文十一原本的打算是带人上去直接把那无赖放翻,然后捆了连夜送去隔壁县衙门里揍一顿,估计也就老实了。没想到的是,那家伙用的麻绳看上去很粗,实际上质量相当的差,一帮大老爷们儿上去一拽他,还没怎么用力,那绳子突然就断了,那家伙就那么直接掉了下来。 本来文家就不是打算救人的做法,这些仆从下手都不轻,再加上那人估计也是正巧走背字,这一摔角度相当的差,直接磕到了左膝盖,连带着摔断了左腿。 这种无赖,没事尚且要给你找出事儿来,现在这一摔摔的那么重,又是在文家下人动手的时候,当下他就惨嚎起来,算是把这一摊子烂帐全算到文家头上了。 事出突然,这种情况文十一也并不是经常见。不过他到底阅历比较丰富,知道这种人你姑息他一次,他以后绝对会让你充分明白什么叫阴魂不散。所以按他的想法,管他吵闹的厉害,照样按原计划捆了直接送上衙门就是。 但是这会儿就发生了张静所担心的事情。 文家庄一直以来主子都来的很少,久而久之这里的管事自然形成了一套他自己的管理方式,一听到文十一打算把已经受伤的人继续捆了送官,他就站了出来: “此事不妥,文家庄素来仁厚,就算此人是个无赖,终究他也是在文家下人手中受的伤。不仅置之不理,更要送官严办,这未免太过迫人。” 说真的在今晚之前张静还真的没太在意过这位大管事,印象里这人话不多,虽然还不至于说给人阴沉的印象,但确实一看就是城府很深。 想到这里,张静突然觉得心里一动:这样的人,为了一个一门心思跟庄上作对的无赖出头,这事儿仔细想想似乎有些不对劲。 一旦想法开了头,后头的联想就有些不可控制。 他又陆陆续续联想起到了这里之后文大哥虽然看上去很有权力,也做了很多事,甚至到后头连他自己也很有主子的感觉,但实际上所有这些事似乎这位大管事都有插手。 想到这里,又联想到前天因为突然下雨,他来不及回屋,在后院墙根下站了一会儿,听到的仆人之间的几句闲言碎语,倒似乎是说这位杨管事对文十一相当不满? 虽然当时他没在意,但隔天就出了这无赖的事情。要说文家庄的仁厚确实是所有望镇的百姓都清楚的,甚至隔壁镇上也很有名头,但毕竟文家庄的根基在那里,名头好也是庄上会做人,可不是说软弱可欺。那么这么一个无赖,为什么会有这个胆量一意孤行的用撒泼耍赖的手段来寻事? 就算他无知,稍微在民间打听下也会知道文家庄的来头有多大。他就不怕偷鸡不成蚀把米,到头来赔了夫人又折兵?究竟是谁让他有了胡搅蛮缠到底的胆量? 心里的念头转了几转,终究有些不知道应该如何把握。 说来这套思路还是来自大刘的潜移默化,大刘虽然一直所处的环境也比较单纯,但总归不是生活在真空里,又不像钱夫子,主张君子完全不应该接触人性的阴暗面,这才慢慢让张静有了会往这个方向思考的经验。 但有这种经验不等于说就能马上反应过来,而且这种事情,张静仔细想想,自己这辈子好像还真是头次遇到。 缺乏实战经验,让他不敢马上判断自己的想法是不是过于小人之心,面对僵持不下最后干脆来请示他这个主子的文十一和杨管事,只能先把这想法放一边,专注去考虑眼下怎么办才好。 对于文家庄的名声到底是如何这件事无论是他还是文十一肯定都不如杨管事有发言权,但是这不等于说在处理这类型事件上就一定要依赖杨管事的意见。 再加上大刘曾经因为害怕张静太心善会吃亏所以经常在他耳边念叨的“除恶务尽”以及“恃胜失备反受其害”,张静几乎是没怎么思考就做了决定: “杨管事言之有理,然则人各有志,终究好坏也只在一念之间。他今既做下如许的事情,乡里众目所见,自有公道。如今他确乎在文庄前受伤,今夜自当收留并与他诊断治疗,所有赔付事宜都由吾们承担。但此事与他讹文庄事件不同,至于他撒泼耍赖之事,天道昭彰,断不可因他受伤便姑息。说来,若论及他受伤缘由,岂非依然是由一个贪字而起?” 那杨管事原本是看张静年轻,又什么事都听文十一的安排,也不清楚他到底什么来头,心里对这个少公子就有些看轻。所以在他看来,只要拿捏住文十一,也就没差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他发现文十一虽然为人处世相当老练,但说到底武人出身,很多地方是豁达有余而细腻不足。所以他今天才敢这么跟文十一呛声,就是打的用大条框压住文十一给他个威慑的主意。 结果张静这几句话算是彻底把他的算盘给砸了。 所谓一码归一码,其实也不是什么想不到的地方,只是有没有这个习惯去这么思考。 而且一般来说汉人都有个习惯,所谓难得糊涂,很多时候放人情放习惯了,越是有钱有地位的人,越不在意这些地方,往往也就更自然的会随手就放过了。 只是很多时候,主人一时的心善放了捣乱的人过门,久而久之反而会养虎为患。所以真正能成大事的人,其实都明白斩草除根的道理,而且实施起来完全不手软。 只不过张静怎么看都不像是那种会杀伐决断的人,反而倒是更像那种耳根子很软很好摆布的公子哥。于是杨管家终于看走眼,吃了一个大闷亏。 这个心结由此结下,但眼下张静还不知道,更没有去猜测到这个程度。他只注意到自己的话说完,文十一大大的松了口气,就知道自己的决定应该没错,也不由松了口气,心情也好了不少。 当下又关照了下文十一做好安排,今晚把人暂时收留在门房里,立刻找医生给他接骨,明天一早照旧按计划押送隔壁县衙门。 文十一本来做事就是个熟手,自然也不用张静多么细致的关照,两句话听张静交代完自己就去一件件落实。张静则带着文祈回房,小孩儿已经睡熟了,刚才大人们那么闹哄哄的都没醒,显然睡的很香。 第88章 那事儿之后没多久,天气就真正转冷,并且开始飘雪花了。同时,文宪的大部队也终于到了。 文家庄所处的位置虽然靠近蜀中,但实际上还不算完全的入蜀,就卡在那山边边上。并且因为地势偏北,冬天虽然比京里要稍微暖和些,但终究也暖和不到哪里去。 为此张妈妈不知道对着张静感叹了多少次:“这是亏得王家妹子提醒,否则就听你那纸上谈兵,便连大衣服都不用带,此时岂不是要冻死!” 张静心里吐舌头,嘴上不敢反驳,找机会溜开,去盯文祈的功课。 文宪是不能留在文家庄过年的,不过逗留了两三日就回去。其间倒是跟文十一嘱咐了不少事,包括那个杨管事。 所以等他走了没多久,文十一就私下里来找张静商量过。毕竟文十一就算再迟钝,别人看他不顺眼这种事多少还是会有所知觉。而且文宪这一次来待了也不过几天,马上就也发现了同样的问题,他自然不得不也重视起来。 不过眼下人家明面上也没做什么特别出格的事情,也只能先把这事儿搁着。反正今后他也好,张静也好,大家都留个心眼,总不能让个下人把文家庄搞坏了就行。 这件事暂时就算是过去了,说来当天那无赖送到衙门之后基本上没怎么过堂,光是进衙门的那一顿板子就拍服贴了,老老实实认了自己讹文家的罪。官老爷问文十一打算怎么处理,文十一顺势放了个人情,就说只要他认罪了,这事儿就了了,也不用多判。 那无赖原本已经吓破了胆,准备好这下子只怕要进去待一阵的,没想到文十一在这个地方能放他一马,心里倒是感激起来,在之后文十一问他是不是有人怂恿他这么做的时候,就大概的也肯说了。 文十一会去问也是文宪跟他说过要他小心之后,现在来报告给张静听,张静听完就觉得自己和文宪的感觉都没错。 “那多次与唐三喝酒的小厮外貌可有特征?” “在下也问了,只那唐三对此并不上心,说不出所以然来。倒是记得那小厮腰间有个蝴蝶坠儿,看着不似男子之物,他才留了心。” 一说到这蝴蝶坠儿,大家心里就更有底了。杨管事身边的小跟班就有个蝴蝶坠子,是从跟他相好的一个小丫头那里磨来的,整天当宝贝一样显摆。 “横竖倘真是那人,他必不会就此罢休,你我只管等着便是。” 这是大刘教他的,张静到这里之后大刘又有过联络,自然对这里的事情也多少有些了解,当时他就说了: “无论如何,你们这次是没让他成。他要真有心捣蛋,必然还有下次,下下次。说来你们那儿是不是快年边儿了?哎呀这种时候啊,大户人家的往来都多,你们可得留意,说不定就……” 大刘这话其实多少还有些玩笑的成分,但是张静在某些方面实心眼儿,他就没想过他刘大哥说话能不准的,既然现在刘大哥这么说,那他就自然要多留一点心。 把这意思给文十一说了下,文十一十分惊讶。按他来看,这种思路也就是文宪那样肚子里曲里拐弯的家伙才会有,没想到张静看着也不大,家里生活那么单纯一个人,居然也能想到这么深入,果然他家王爷看人还是有道理的! 好吧,盲目崇拜什么的,无伤大雅就随意吧。 文宪离开之后没多久也就挨近了年关。年下的时候各路往来就变多了,尤其今年文家庄来了主事的,虽说张静是个外姓这点比较奇怪,但那些乡绅们这点眼色还是有的,绝不敢因为张静不姓文就不放在眼里。 张静对此一开始倒是有些懵懂,他是真没想到镇子上的人们也会讲究到这个地步。 从早个把月文十一就开始准备过年的礼物,那会儿他还没明白过来,文十一拿来问他的意见,他都老老实实的提了,并且出发点还是实用第一。 对于当时文十一十分微妙的表情他只是有些疑惑,直到最后明白过来那都是用来送礼做人情的,才恍然大悟:可不是么,那都是场面上的礼,人家讲究的是排场不是实用啊! 好在文十一也不是不知变通的人,在张静意见的基础上,他进行了各种改进。比如张静建议就送米送面送菜之类的,改成用金盘银盏翡翠盅这样的东西来盛装了送,在外包装上下足了功夫。这样一来,反而又有口彩又实用还好看,很有点别具一格的意味。 这样的来往中,节日的气氛逐渐就出来了,然而张静不知道的是,此时京里却气氛空前紧张,因为政德帝在入冬之后终于缠绵病榻不起,样子看起来相当的不好,竟然一天里清醒的时间也没多少了。 说来政德帝这个人,虽然是半路起义,但到底是从小有武术的底子,后来军中磨砺,身体不好的话也早就倒了。等登了基,一国之君,吃穿用度各方面不用说,调养的水准一跟上,那精神是倍儿棒。 而且老皇帝虽然也有后宫,人数却并不多,他自己平时更多心思也都是花在治理国家上,在房事上算是相当的不上心,只有在觉得很有需求的时候才会来那么一两次。 这么一来,从中医学的角度来看,除了劳心之外,总体来说,政德帝的身体算是保养的很不错的。 所以虽然现在年纪也大了,但所有人都觉得老皇帝身体一向好,就算是偶然被风寒击中,也应该慢慢的能缓过来。 没想到的是,这人平时越是身体棒的,越是不能病。老皇帝头上还只是觉得身体沉重咳嗽厉害头晕的起不来,后头各种好药上了之后,竟然出现了虚不胜补的迹象。 这让太医院里的医师们一下子也慌了手脚,立刻停药换方子。只是所谓人命天注定,有时候确实是怎么拗也拗不过老天,连着换了好几拨的方子,老皇帝的病不仅没起色,渐渐的人就陷入了深度昏迷。 最近一个月,文瑞都没离开过皇宫,一直就守在老皇帝的病榻前。 说来他原本还担心会有人趁老皇帝生病在某些方面动手脚,不过自己这段时间一直守在这里,发现担心的问题完全不在这儿了,因为老皇帝本身的情况就足够差到怎么看都不需要多动手脚。 不管怎么说,文瑞和这个唯一的血亲长辈还是很有感情的,这种情况下心情自然十分压抑。而且这么一来,文谙还是太子,局面对于他们来说也并不妙。 他忍耐了无数次才没有把眼下京里的情况写信跟张静倾吐,虽然很想这样做,但如果真的做了,送张静离京这事儿就毫无意义了。 今天也是如此,文歆前脚走,文谙后脚就跟了进来。那张脸上既有担忧也有期盼,实在把他的心态暴露的清清楚楚。文瑞没心思跟他多打交道,刚起身,就看到文谙身后又钻出个人来,却是三皇子文韶。 文韶年岁还小,又整天没心没肺,就知道跟着他大哥到处厮混。也亏得他娘亲并不是什么有野心的人,对他的教导更多的侧重在人品道德上,所以虽然一天到晚也没个正经,人本性里却是不坏。对他大哥肚子里的那些计较更是懵懵懂懂的,简直就是浑然不觉。 现在一到屋里,看到文瑞在,就过来拉住文瑞的手:“表哥,父皇他如何了?” 文瑞还没答话,文谙两步跨过来把文韶拉到一边:“你莫要闹表哥,表哥连日来都不曾好好歇息,却被你闹的头疼。” 文瑞揉揉太阳穴,又捏了捏鼻梁,心说最让人头疼的就是你这个大皇子。 不过横竖估摸着时间也不多了,现在没必要去得罪这个太子爷,于是摆手: “无妨。皇上他今日情况却不曾加重,昨夜还略清醒了半刻,稍进了些汤食,算得上是好消息。阮太医也说了,未尝便不能就此慢慢缓解。皇上龙体向来康健,又是真命的天子,必然洪福齐天,你我再辛苦也是应该。” 这是套话,却也是文瑞心底里隐约的期待。 如果老皇帝熬不过这一遭,自然也没可能去指望他现在突然废太子重新立储君,那么唯一能想办法动手脚的也只有遗诏这一条路。 文歆已经把准备都做的七七八八,差不多东西这两天也就要弄进来,现下正是关键的时期。而一旦这么做了,毫无疑问那就是真正意义上的篡位。 文瑞对此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事到临头,有的没的顾虑还是都渐渐冒了头。特别是最近这一年来一直和钱夫子这样的人相处,在不知不觉中也颇受影响,对于这种多少有些邪门歪道的事情心理上其实是有些抵触的。 这么一来时间久了,竟然隐隐的开始有了逃避心理,下意识的希望他大舅真的能熬过去。如果能熬过去,他们就还有时间。 政德帝对钱夫子印象很好,后来新学府落成之后,也曾经兴致盎然的偷偷出宫,在睿王府上和钱夫子见过一回。他乡遇故人,当时老皇帝差点当场哭出来,场面几乎要失控。但也由此可知,钱夫子的话在老皇帝心里的份量。 所以文瑞本来还想着或许可以借由钱夫子的力量,让他大舅渐渐的改变主意。如果换太子的旨意是在他大舅神志清醒的情况下下达的,那么谁也不可能多说一句话。 可是眼下,这些计划看起来全都要落空了。偏偏这些事他谁也不能说,只能闷在心里,还要三不五时的应付不想应付的人,这种心理上的疲劳比身体上的更让人绝望。 这种压力最初还能隐藏得住,但随着最近老皇帝的情况一天天不妙,也终于克制不住的显露出来。好在文谙是个粗人,这种地方他都还当是文瑞没日没夜陪在他爹身边导致的,心里还有一丝的愧疚:表哥在这里尽孝,他这个太子却一直在自己府里筹备登基的事情,对比起来自己好像还真有些不孝。 只是这种愧疚通常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对自己是太子这点相当的有觉悟,所以在他看来,自己现在所做的一切也是必须的,所谓朝中不可一日无帝,他这也是为了江山社稷。 第89章 今天也是,本来他一大早的并没有想来,要不是文韶提出想来请安,他还打算再和几个部下开个小会说点事。 他爹一直昏昏沉沉的,说实在的他就算一直陪在床前也只是空耗时间。何况他那个二弟也没一直陪着,反而最近明显是在进行什么计划,就算是本能他也觉得自己这段时间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好在最近他埋在他二弟府里的那些眼线传回的消息都很一般,无非就是二皇子加紧了和朝中某几位大臣的走动,这几位又更加紧了和自己的门生啦心腹下属的联系之类。 这些举动怎么看都挺正常,他也挑不出什么来。一定要硬去指责对方拉帮结派的话,那是需要硬性的证据的,眼线的消息可做不得准。何况人家现下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就算是太子,也总不能说还要去干扰别人交朋友。 这么一来文谙也只能先把这些事放一边,顾自先做好自己计划里的部分再说。而其中有一条就是多少要让人能感觉得到自己有在尽孝。 政德帝这三个儿子,真要说哪个不孝顺倒也还不至于。文谙从小和他爹不太对付,但面上该做的也从来没少过。眼下这种敏感关键时期,文歆都跑宫里跑的比以往勤快,他自然也不能落后,既然文韶提出来了,索性就一起来一趟,说不定还能做给谁看一把。 事实证明他这个算盘打的还是没什么偏差,文瑞这段时间衣不解带的泡在宫里,他这么大清早的就去探望,在这个表哥面前自然会显得比较漂亮,而这个时期,能尽量让文瑞的心倾向自己这边是很重要的。 现在看文瑞说皇上情况还算稳定,他重重的呼了一口气:“如此甚好,惟愿父皇洪福齐天,早度难关。” 文瑞点点头,还想说什么,但是之前又是连着两晚没怎么睡,实在有些吃不消,不得不拱手: “现下福公公正在屋里照拂;阮太医年事已高,在太医院里候命,不曾过来,在皇上屋外守着的是他徒弟钟由,还烦太子同三皇子自行过去请安罢,为兄实在支持不住,要去厢房里稍稍歇息片刻。” 文谙看文瑞那摇摇晃晃的样子也知道他情况不是很好,自然顺水推舟:“表哥请速去歇息,这里有我,只管放心。” 文瑞也没啥不放心的,福公公是正直老人,大半辈子就一直跟着政德帝;钟由小医师是文歆的人,想来文谙进去也做不了什么手脚,也就不多废话,直接告辞离开,留下文谙一个人对着他的背影又发了会儿呆才往老皇帝屋子里去。 文谙发那一会儿呆是想到了春娘。 那小妮子最初听说很能来事,后来接触下来也觉得确实够伶牙俐齿干脆利索的,这才想办法直接给文瑞塞了过去。 没想到的是到了睿王府里她那点手段似乎不太够瞧,别说没办法治住文瑞,就连跟他把生米煮成熟饭都没做到。反倒是有可靠消息文瑞和新学府里的那位张氏少东有些过往过密。 文谙在这种事情上头并不是不开窍的,眼下张静又离了京,他就琢磨着如果文瑞的花名都是虚头,实际上他对女人并不上心,那是不是干脆再给他弄几个又标致又体贴的男孩儿过去? 文瑞是他计划里必须争取到的力量,虽然平常看来是个逍遥王爷什么也不管,但他知道,他那个皇帝老爹有很多事情都是和这个表哥商量着来办的。将来就算他拿到了玉玺,没有他表哥和表哥手下的人脉,他这个皇帝要当稳当只怕不易。 要说文谙有什么优点,想到就做绝对可以算得上一条。但有时候这种地方也相当的讨人厌,比如现在,他才有了这个念头,转瞬就已经想好了几条弄小男孩儿来的路子,打算今天回去之后就给文瑞那里再塞人试试。 文瑞那头是烂桃花眼看又要开,张静这里最近的日子却过的颇有几分暗潮汹涌的感觉。 之前大刘提醒过他,年边时节,大户人家往来众多,这时候账面上是最能动手脚的。越琢磨张静越觉得他刘大哥这话很对,再加上文宪的提醒,他也开始在各方面留意起来。 要说张静虽然读书做文章不是很给力,但是算术方面有大刘的特别辅导,其实要比一般的读书人擅长的多。那杨管事对此并不知情,有时候看张静在账房里乱转,也只当他好奇。 转的时间久了,张静和账房里的人都混熟,渐渐的也就开始看出了点门道。 账房里的先生们应该说本质里都是好人,但就是有点对工作不上心。而那杨管事果然是相当麻烦的家伙,凡是经过他手的庄内的开销项目,数字都有偏差。 他倒没有让先生们做假账,只是他报上来的收支往往有一些数学上的小陷阱。这些陷阱要不是他刘大哥当年给他讲过故事,他现在也未必能看得出来! 所以账房里那些做事不上心的家伙们粗粗看过,根本发现不了问题,直接就归了帐。至于账面上最后不平,却是又要交回到杨管事手里来核实,他老人家随便大笔一挥,什么不平也都平了。 有了这个发现,张静私下跟文十一合计了下,干脆以置办年货但不熟悉这里市场为由,让文十一直接把杨管事拖去一起采办,方便张静一个人留在庄子里可以定心查账。 其实杨管事的这些花哨事情说穿了是钻了逻辑上的空子,并不完全是数学上的,所以要查清也并不是单靠重新计算就行。张静一连查了三天,查的头晕眼花,才勉强整理出来最近半年里的缺漏,前后加起来说多也不多,八十两不到。 他也没把这事儿跟任何人说,就私底下偷偷的跟文十一说了,请教他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文十一是个粗人,所认识的字也不过是常用的那些,至于算术,也就是能算清买东西时候的银钱花销那点程度。现在张静把账面的问题给他说,他几乎完全理解不了。 就比如有一笔记账,是杨管事收文家庄名下某处农田的租。 那处田是一家兄弟三人合租,一年要交六两银的租,也就是每人二两,整整两吊大钱,于是杨管事先收了他们的钱。 但是半个月后他听说那地方去年旱过三个月,收成应该比平常要差一些,于是他做主给那三兄弟免了一掉钱的租。 这样一来,这处田的租金就是五两。 然后杨管事的报账就开始糊涂了,他要退给那三兄弟一吊钱,但是一千文不好算,所以他先折算了每人要退三百文。但这样一来等于是他们每人交了一千七百文,加起来就是整整五两又一百文。 所以杨管事大笔一挥,决定多退他们一百文,这样就是那处田地只收了五两租金。而一百加一千,那就是一千一!虽然看起来多了一百,实际上没错! 文十一把那帐反复看了好几遍,还是一团乱麻:“好像……并无差错?” 没差错个毛线!张静心里简直内牛满面。 对于他这种曾经一直在听“三人住店,每人十元”故事的人来说,杨管事这糊涂账根本只是语言误导,连逻辑误区都算不上,只是牵强附会而已。 “他原说要退一千文,计算时却只算得每人退与了三百文。如此那多的一百文哪里去了?那一百文本在他账上便是不曾退得,自然最后结算要多出那一百文,他却把那一百文又退一次,账上总和便成了一千一百。所谓巧立名目也不过如此。” 左一个一百又一个一百,文十一有种自己马上要晕的感觉。好在他也不是糊涂人,开始是没多想,现在留了心,又把帐看了两遍,也就明白了。 这一明白不打紧,后头跟着一串,几乎差不多的进出上都有类似的情况发生。但这杨管事又不知道是仔细还是胆小,如果一笔进出账面数字上百了,他就不玩这些花哨了,那一笔笔倒是老老实实的看起来确实没差。 对此大刘有他的看法,听张静说过之后他就十分怀疑:“那人听起来小利都贪,大笔往来应该更不会放过才是。他不用常规的办法,搞不好是另外有什么做法,比如造假发票或者吃回扣。” 发票和回扣的概念以前大刘就跟张静说过,理解起来倒也不难,不过如果是这样,那么除非能抓住对方切实的证据,否则就是空口白话无凭无据。 要找这种证据,单靠张静自己的话不说不可能成功,起码成功的可能性绝对就是微乎其微了。但他做起来难并不是说别人也会觉得难,比如文十一就不会觉得去弄这些证据很难。 “既然公子有这样担心,不妨交给十一。总归年下里各种往来帐目繁多,倘他却有这样事体,管教他人赃并获。” 人赃并获什么的,听起来好严重的样子。张静默,看来这杨管事针对性也确实做的有些过火了,在文十一心里应该已经被标了签就等着抓他把柄了。 “如此有劳文大哥了。若有证据也先莫要打草惊蛇,却先交予文管家罢,由他定夺该当如何处置。” 毕竟庄子上这种重要职务的人事任免不算小事,张静本来想说直接把证据给文瑞吧,后手一想,文瑞现在还不知道焦头烂额到什么程度,就这么去给他添麻烦似乎也不好。而睿王府三个管家,最熟悉的就是文宪,文瑞也说过他最可靠,那么这种事自然还是要找他。 文十一考虑了一下,也觉得这样比较稳妥。 张静就不说了,他虽然肯定在自家王爷心里地位很高,但目前来说对于庄子里的人也还只是个寄住在这里的主子,这就始终和正经从睿王府过来的人有点差,人缘好坏都要靠他自己去经营,自然不适合插手庄上的人事,何况还是这么大的事。 而自己说到底是个随从,不过是因为有小王爷的手谕,所以在庄上才能当个空降的总管,但说到底真正的管理权肯定还在杨管事手里。 现下对方又已经开始看自己不顺眼了,如果有点证据就当面发作,这里毕竟是对方的地头,就算有利己方也未必能占上风,到时候撕破脸了反而不妙。张静母子和小世子都还要在这里住一阵子,真有点什么,所谓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很多事变成不得不防,日子过的肯定就郁闷了。 这么一想,果然还是悄悄搜集了证据然后交到王府里,让府里做出决定,再来这里具体施行,这样最合适。 第90章 有了计较,很多事倒是比较放得开,每天忙忙碌碌的,竟然不知不觉转眼就到了十二月下。皑皑白雪压了一地,早上起来满眼白茫茫,年节就这样悄然而至。 本来近年边就热闹,今年又从京里传出消息,政德帝真命天子福泽深厚,竟然闯过疾病大关,龙体康复,普天之下皆要大庆。 这个大庆的办法也是前无古人,竟然是皇帝给广大劳苦民众派发过年红包!而且据说这个红包是皇帝答谢老天厚爱,所以自己掏的腰包! 红包按户头算,凡是没入贱籍又年收入不满十两银子的人家,每户都可以领一吊的过年钱。于是就算是望镇这样已经算是比较偏僻的地方,也笼罩上了一股无比欢腾的气氛。 然而当大家都在感受这种喜庆的时候,张静这头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前些日子从京里来了消息,原本文瑞还想着过年兴许可以来文家庄,但是现在行程取消了。取消行程的原因,按文瑞自己说是要留在宫里帮助皇上打点过年的事务。 但他只是不想让张静担心,所以很多事情并没有细说。而文宪给文十一的消息里说的就透彻的多,老皇帝这次明明已经生命垂危,最后却突然顺了过来,乃至现在也能下地活动,其实是拜那趟南下采办来的药材所赐。 吴方的家乡盛产药材,吴家本身就是做这个生意的,而且和那些名头打的很响的民间药房不同,他们是属于民间不太知道,但同行里都清楚份量的那种半隐世的大家。 这样的人家,铺子里天南海北的珍稀药材很多。更别说他们还有自己的药田,那规模就跟大地主家的粮食田似的一眼望不到头。 不过这些都不是出最珍贵药材的地方。最好的药材种植的地点在吴家老宅后面的山上。 那山是吴家私产,平时看管极为严格,尤其半山腰不到山顶的地方,是整个吴家药业最最关键的药材产出地,那守备森严的几乎可以和皇宫大内媲美。这次如果不是吴方也跟着回来了,只怕单凭文宪带着睿王府的拜帖那也是不能够接触得到的。 也就是从那里带回来的两株新鲜采摘的极品灵芝,竟然把老皇帝的病症暂时克制住了。 照理说灵芝那种东西和人参一样,都是东北出的最好。不过吴家种植这些东西也有数百年的历史,早就有了秘而不宣的法子。那两株灵芝送到宫里就让所有太医都惊讶不已,那种迫人的灵气基本让所有太医都有皇上不可能吃了没效果的笃定。 要不是吴家本身就和宫里有生意往来,大家对他们家族都有所了解,吴方又一早就声明这东西是要看运气的,吴家虽然种了这么多年也不过今年运气好就出了这两株,为了皇上龙体安康所以全部献了出来,只怕从此吴家还要有每年都要进贡这样好东西的麻烦。 但老皇帝虽然看起来这次是熬过了,吴方本身对给老人用这样好药其实反而是并不太支持的。 所谓虚不胜补,在他看来,就算老皇帝这次勉强靠着药力撑过去了,但身体已经虚了,再靠药这么激发一下,只会让身体的基础更差,将来更容易倒下。 不过这种话当然是不能说出来,也就是他看着张静觉得投缘,这才稍微暗示了一下。 正好文宪给文十一的信里也提到了文瑞对于老皇帝这次的康复情况并不看好,而且文瑞的看法也代表了不少臣子的看法。所以现下里京里虽然表面上一派祥和,到处都在准备大庆,但实际上私底下暗潮涌动,各路人马越发的蠢蠢欲动,也正因为如此,文瑞这才无法离京。 这些事情张静装在心里,就觉得沉甸甸的实在有些不安。偏偏他又没办法做什么,而且文瑞给他的信里对这些事也一字不提,显然是不想让他跟着操心,他要是自己去提起,反而会让文瑞又倒过来担心他。 这么想了几天,看帐都没了精神,直到十二月下旬新年采办的物品清单送过来,张静这才又把心思放回了一些到庄子里。 其实要说也不是他自己突然想通了,知道自己在这里瞎想也是白搭,而是年下送上来的帐里出现了实在让他无法视而不见装作不知的情况。 杨管事有问题这是本来就知道的事情,但好歹从过去的账册来看,除了账房那些老先生冬烘看不出他那些巧立名目之外,他本身对于造真正的假账应该也是十分拿手的,起码从表面抓不到他什么把柄。 但年下的这些帐就实在太明目张胆了。 年节前物资丰富,同样价格也会稍微比寻常略高一些。这是正常的情况,因为从宫里带头,各家大户都会大肆采办,价格上扬是必然。所以如果账面上的开支项目只是比平常略微高些,文十一根本不会跟张静汇报。 然而最近庄子里的采买账册上面涨的价格竟然到了正常价格的三倍,这就根本是在挑衅,就看你这个主子是不是不敢说话了。 看张静对着帐皱眉,文十一也有些不好意思,总觉得自己好像没做到当初小王爷的嘱咐,于是又来拿账簿:“我也便是同公子一说,公子是读书人,这些儿事没得脏了眼,就让在下自去处分罢。” 张静摆手:“文大哥这说的什么话,你我如今便如同一家人。读书人也是人,哪里就有那许多忌讳,我只是在想,这杨管事到底为何竟能如此大胆?” 文十一这几天对这事儿上心,自然查到一点内情: “据说这杨管事祖上当年救过当今天子的爹,那时老先生与了他一件信物,说后世子孙如有灾厄便可以持此物来文家寻求庇护。那杨管事建国后持那信物找来文家庄,那年偏生皇上念旧,微服回此地探访,就遇上此人。见他手中信物正是先皇在世时喜爱之物,当下不疑其它,便将这文家庄交予他管理。明面上是个管事,实际上却是把这庄子与他过生活的意思。只因文家庄乃文家本分,总不能拱手送人。这里头曲折也不知那杨管事可否体会得。” 张静是当初自己也受过老皇帝恩赐的,对于他会做出这样的安排倒是不意外,比较意外的是那杨管事看来也就是那么一个乡村里的管事,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来头。 “若是如此,他便直说,你我莫非还会刻意与他顶撞?” “公子有所不知,”文十一顿了顿,整理了下思路才开口,“此事在下现下尚无证据,其实不该说。只是事关文家祖基根业,也想请公子做个参谋。” 张静看文十一表情一下严肃起来,不由有些吃惊,又有些紧张,差点就要脱口而出“文大哥莫说”,不过文十一没给他这个机会,只是停顿了一下就继续道: “那杨管事当年来访事件在下其实是亲眼见过的,那时在下已是小王爷影卫,皇上南下,小王爷伴驾,在下便跟随左右。那杨管事出示之信物确是先皇之物,乃一枚先皇极为喜爱之玉如意。只据我所知,那如意在某日先皇归来时便丢失不见。” 文十一说的玉如意其实是个小挂件儿,当年太上皇还不是太上皇,政德帝还只是乡绅家的儿子。他爹娘感情很好,那个玉如意就是他娘嫁入文家时候的陪嫁,是他娘从小带到大的一个物件。 因为夫妻感情好,婚后文夫人把这如意给了丈夫,文老太爷也一直带着,半辈子没离过身。只是一年秋收的时候老先生照常去地里看视,回来之后腰上就没了那东西。 那个时候文十一还只是个刚到文家庄没多久的普通护院,要不是那如意算是老爷夫人之间的一段佳话他也留意不到,自然那天东西不见之后他也没办法去问到底是怎么不见的。 “那时庄子里倒是有谣传,那几日田间人多,只怕是遗失后被人拾走。那如意算来也是个庄上人都晓得的物件,拾去的人却不归还,看来秉性就……” 不过文老太爷和夫人对此倒是没有过多的表示,于是又有人猜是不是不是弄丢而是收起来了。说来这也有可能,比如说不小心砸碎了于是只能把残骸收拾起来什么的。 话说到这里张静基本上就明白了,那时候的事情,时过境迁已经完全说不清了,杨管事拿着东西找上门,万一不认,刚建国没多久正是新帝要树立形象的时候,直接驳斥他必然不好听。于是老皇帝干脆顺水推舟,反正也就是庄子上多养个人而已。就算他是个无赖,怎么养着他也终有一死。 “那杨管事可有子嗣?” “这倒无有。他在临镇有个相好的,但两人在一处也有几年,却也无所出,他自己也不像是个想娶亲的。约莫便是因当日皇上一句话,说他若一生无靠,此间庄子便养他到老。倘他某日里要自立门户,亦会有一笔馈赠。” 张静肚子里念头转几个弯,有些明白了。 老皇帝这句话,毫无疑问有种暗示在里头:你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如果已经能娶妻生子,那么就要靠自己去生活。 这对于已然习惯当文家庄庄主的人来说,肯定是不小的落差。这么一来,基本上线索都能串联起来了。 “他那相好的,莫非要逼他成亲?或者已然偷偷有了身子。” 文十一一下子瞪大了眼:“公子果然料事如神!” 虽然这依然是目前还没把握的一件事,不过文十一已经安排人手去盯着了。 杨管事那相好的已经要他娶自己很久,但杨管事一直没松口同意。最近那女人虽然没有去过医馆看过医生,但最近却在吃药,从药渣来看还是安胎药。有可能是偷偷怀上了,打算弄到孩子不能打胎的时候再来逼男人就范。 到这里就不用多说,文十一已然清楚调查方向,立刻去重点搜集证据了。 张静心里却觉得有些奇怪的感觉,似乎这事儿还没这么简单。 自己闷头想也想不出个一二三来,等大刘又跟他联络的时候,他就把这事儿给他刘大哥说了。 第91章 大刘整天关在研究院里,除了训练就只有配合郝教授的研究。这里的训练量自然和军营的没法比,实验又不是天天有。本身工作性质特殊,又不能出去,他是真的闲的郁闷,每天绕着实验楼跑圈儿,都快把那一带的地面给踩出印子来了。 所以当郝教授告诉他可以恢复跟张静的联络的时候,他高兴的几乎没蹦起来。虽然每次联络耗费都不小所以需要审批,但他还是积极的每天递交实验请求,当然相对的,也努力的做起了以前并不太擅长的实验报告。 具体内容一般都是“今日访问大历国XX年X月X日,张家在做某某事,习俗为……”之类的,有时候遇到大的节日,内容就能比较多。好在研究院里并不倡导浮夸风气,写报告都注重实事求是言简意赅,只要他没乱写,也就不会遇到报告被驳回的问题,下一次联络申请也能很快批下来。 这次张静把事儿一跟他说,他就来劲儿了。这可是古代的刑侦诉讼问题!现代的他也学过刑侦课程,不过从来没理论联系实践过。虽然说现在囿于条件,刑事犯罪没有,实地侦查他也做不了,但好歹运用下犯罪心理学什么的帮张静思考问题还是可以的! “弟啊,这个问题你得从对方的角度来思考。” 大刘循循善诱: “你看,现在这人的问题基本上属于罪行确凿对吧?只要拿到具体证据就能证明他有问题。但你还是觉得不安,是为什么呢?” “我就是不知……” “所以你得再想想,他有哪些地方是让你会觉得有些不对劲?” 大刘的启发式教育张静从小接受,而且已经被充分训练,一听他这么问,下意识的开始发散思维: 那杨管事平常看起来像个好人,但有些精明外露……不,不是这个; 那杨管事外头有相好的却做的很隐蔽,内里还公然从账上捞钱……不对,也不是这个; 那杨管事之所以平常能堂而皇之的做这些坏事,就因为普通一眼外表看不出来,看上去虽然精明但衣着朴素……啊! “那杨管事外头包养着人,庄内又一手遮天,但他身上衣着朴素也就罢了,文大哥这次去查也并没发现他有任何私产!” 如果杨管事都有能力给自己找个姘头,并且这个姘头还认为他是个可以长期投资的绩优股所以闹着想要正经嫁给他,那说明他出手应该是大方的。 他出手大方是正常的,因为背后还有文家庄在支持着。 可是这样一个人,却连一处自己的私宅都没有,这事儿就有些奇怪了。 “当日里若不是他表现太明显,我与文大哥都不会怀疑到他身上,就因他这些年看起来似乎完全把心放在了庄子上。” 一个人如果有私心,他在试图吞并别人的产业的时候,肯定会给自己留后路,屯私产几乎是必然的。这个杨管事要从他的产业方面着手查的话,那还真可以算是忠心的典范,因为他确实没有任何一处可以挑剔的毛病。 “那就是说,要么他做事十分干净,有私产你们却查不到;又或者说,他另有图谋。” 张静对文十一的办事能力还是十分相信的,觉得如果那杨管事还有文十一都查不出来的事,那么他在这庄上干可真算是大材小用,万般屈就了。这不用想都能发现不太合理,那么,他会有什么图谋? 大刘对于文家庄的情况了解有限,能帮张静的地方其实不多。最后只能再提点一句: “所谓大智若愚,从表面看,很多事情未必就是它本来应该的样子,兴许那杨管事就是做事周密让你们查不出呢?你还是跟十一兄再商量下,兴许他也有查的漏了的地方呢?” 听他大刘哥说的有道理,张静点头,回转身就拖了文十一再细细的商量。 其实大刘所提到的这两种情况文十一也未尝没见过,只是多少有点因为杨管事只是庄上的一个管事,没想过这么多,这才没往这路头上查。现在既然张静也开了这个口,他自然没有不查的道理。 这次的做法就跟以前查办案子差不多了,事情无论巨细,各方面全都要查到。不过毕竟这里不是京里,文十一手里可调用的人脉也少了很多,进展一下子就缓慢下来。 这个时候张静还不知道,他让文十一去查个管家营私舞弊,结果在不久的将来会演变成那么轰动的一件事情。 张静这头折腾的时候文瑞在宫里折腾的更厉害。 他大舅这会儿熬是熬过来了,不过正如他所担心的,老皇帝明显精神不如之前。 这倒不是说他立刻虚弱的人都能看出来,人前老皇帝还是老样子,一副精神矍铄还能再活几十年的样子,但人后的事儿就连身边的贴身太监们都有了感觉。 比如原本老皇帝每晚批阅奏折都要过三更,有时繁忙起来一直熬到四更天,趴在案头打个盹就直接上朝都是平常,但现在基本上每晚不到二更就歇息了。 又比如往常老皇帝是很少去嫔妃们的住处的,但最近去的却比较勤快,那几位跟他时日比较久的妃子都会三不五时的接一下驾。只不过老皇帝跟她们相处,那样子与其说是红罗帐里春色好,还不如说更接近执手相看泪眼,怎么都透着一股子依依不舍的伤感。 这话自然谁也不敢乱说,但个人心里怎么个计较就不好说了。 尤其后宫这多年来始终没有立后,主事都由钱姓和尢姓两位贵妃协商了来。那两位贵妃膝下并无所出,随时都能被别的妃子顶了,眼下这光景,难免各自都有一番计较。 其中就有人又开始提出老皇帝立后的事情,认为老皇帝逢凶化吉,正好可以立皇后,来个双喜临门。 可惜这事儿当年大臣们已经不知道请了多少回命,老皇帝都一口咬死,如今更不可能因为这点事就改变自己的想法,仍然死不松口,只说他自有计较。 朝里的老臣都是当年经历过的,年轻一辈儿的从父兄那里听说了,直觉这条路不好走,耗时费力还未必能见成果。 一合计,太子文谙年纪正当,又是个大生日,正月初二生的,立刻风头一转,提出不如趁现在普天同庆,把太子妃选了吧。 这事儿文谙自己自然是乐意的。 作为一个太子,并且是早就立了储的太子,他明年就十七了,却一直没有成婚,这事儿说起来其实算是个不太体面的事情。 历朝历代,哪有皇子到他这个年纪还没选妃的。可惜他老子是开国皇帝,说出来的话份量自然不是后世传位得来的皇帝能比的,那叫钉是钉铆是铆掷地有声。 当年太子十三岁,就有朝臣来请皇上给太子选妃,也有官员陆续来推荐,结果老皇帝虎目一瞪:“太子年纪尚幼,此事不急。” 这一不急就不急到了现在,眼看再不多久他就要及冠了,天下何曾见过及冠之年尚未娶妻的太子?何况别说是没娶妻了,为了这个,太子府里至今连个正经的宫人都没有。虽说他不用为自己的下半身问题着急吧,但实在也确实不太像个皇太子该得的待遇。 这次既然有人提了,他自然是要好好的抓住机会,争取把镇远将军的大女儿娶过来。 对于这个儿子心里的算盘,政德帝是门儿清。 老皇帝毕竟是自己打下的天下,仨儿子,小的不算,另外俩儿子里头尤其大儿子,那心思在他看来实在是太实诚了,什么都在明面上。 不过由此他也觉得大儿子可能要比小儿子更单纯一些,一国之君,只要自己给他留下好的臣子,那么皇帝本身能力略微不足也不怕,心思相对单纯,就不会太折腾百姓。 只是他又有些担心,能当官儿的,特别是能当大官的,哪个肚子里不是九曲十八弯,皇帝要是太实诚,回头保不齐被人架空。从这点论的话,二儿子倒是应该不会。可是这小子肚子里的念头猜不透也就罢了,几次三番做的事情和自己预想的方向都相左,这就让老皇帝又分外觉得不爽。 老皇帝不爽,文瑞日子就过的郁闷。 政德帝这次虽然看上去是挺过来了,但是精神萎顿的着实厉害,很多事,他自己心里也清楚,不抓紧不行。但是这些年来,大儿子始终感觉差着那么一点火候,二儿子要说他没在虎视眈眈他哥,估计全天下都信了老皇帝自己也不能信。 只有文瑞,这么久以来除了新学府的事情,还真没怎么拧着自己的意思来过。而就算是新学府,当初虽然自己是很生气的,但在知道那学院是钱夫子起的头之后也就心平了。说来那也毕竟是好事,泽被后代的。 这么一来,能商量这些事情的人,文瑞自然是首选之一。 如果文瑞还是当初那个文瑞,他大舅问他话的时候可能就顺着老皇帝的意思来了。不就是辅佐新君么,这种事虽然历来吃力不讨好,但好歹文谙性格里有些方面还是很直爽很讲义气的,要帮他绝对比帮文歆容易。 只不过现在文瑞也有了私心,面对老皇帝的问题就有些踟蹰。 第92章 看出他犹豫,政德帝就觉得大儿子向来强硬的作风莫非要应那句失道寡助,不由又催一遍:“莫非你不愿?” 老皇帝这句话问的并不咄咄逼人,反而透着一股子好奇的意味。他身边所有人中间,也就是这个外甥他是比较放心的,因为文瑞没有什么野心。虽然这一年里头好像跟二皇子走的有点近,但大皇子那头关系也没听说有不好的,这一碗水算是端的很平。 当然他也多少有些耳闻,文瑞私下里似乎有什么动作。但是带消息回来的人并不能拿出真凭实据来,也就不好在老皇帝跟前多说。这么一来,老皇帝所知也有限,倒还真没想到文瑞内心里已经倾向了二皇子。 听到他大舅催问,文瑞只能回答:“这个自然不是,只是……” “只是什么?” 文瑞眉头微蹙,一想到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就有些犹豫。平心而论,其实他做这些事也未见得能比张静老辣多少,但是为了两人的未来,也许也是时候做些狠心事了。说来这事儿要不是文谙本身也有问题在里头,别人也拿不到他把柄。 “这个,”文瑞话没说出来,先来了一个接近九十度的揖,并且腰弯下去就没再直起来,“侄臣并无根据,不敢妄言。” 老皇帝一听他这个调调就觉得后背有些发毛,这明显接下来的多半不是好话,但是他也不可能说“那咱就干脆不听了吧”。毕竟未来的皇帝,决定的是这个朝代的走向,他可不希望自己打下的天下,在儿子手里就葬送了,始皇帝那样的,太让后世人纠结了! “不妨,文瑞你但管直言,今日此时此地所说,只你我甥舅之间私谈,谁个敢拿来当真。” 你要说什么也掂量下,不好听的我未必会听! 老皇帝的画外音文瑞自然是听得出,只不过他要说的这话,只要话出口,鼓膜着老皇帝是怎么也不可能听不进去的。 “既如此,侄臣斗胆。” “但说无妨。” “臣闻听得太子私下豢养军队……” 老皇帝舒了口气,大儿子偷偷养军队这种事,大约也是为了自己将来登基能更顺利些。他多少也知道一二,只要不扰民不超规格,他也并不觉得有太大的问题。 “那也是文谙他有心。” “是,只是那军队之中良莠不齐,据传同关外鞑子有牵连。” “什么?!” 老皇帝一下子坐了起来,明显这消息对于他来说震撼力相当大。 文瑞就知道他这个大舅对这个问题绝对敏感,要知道前朝末代皇帝颐圣帝当年就是坏在边关问题上。 当年大兴土木修筑边关,正是因为有个鞑子官儿来“投诚”,告诉颐圣帝说他们最惧怕的就是中原的奇巧机关术,用在边关工事上的话绝对能保万世平安。于是那笨蛋皇帝就得意洋洋开始整那个被后世唾骂的工程。 结果事后证明那鞑子根本不是来投什么诚,那就是一个外头送进来的奸细。巧言令色糊弄的好大喜功的颐圣帝把国内掏空,于是外头的侵略者得以乘虚而入。 所以老皇帝对于鞑子的痛恨可以说是国仇家恨都堆在一块儿了,听说自己的太子有可能和对方有接触,这一下几乎是要气急攻心昏厥过去。 瑞一看老皇帝那架势,心里也是一惊,立刻冲过去扶住了,然后就着急要叫御医。 当年事情发生的时候他还没出生,过后几年才有的他,对那时候的情况其实多半还是从家里人嘴里听来的。虽然知道他大舅为此痛恨鞑子,但还真没想到会到这个程度。 还是老皇帝自己比较冷静,虽然一时气急攻心,但很快就控制住了情绪,连连摆手:“不妨。你让他们、都退下……” 这就是有话还要跟自己说,只是文瑞毕竟有些不放心:“还是先让太医看过……” 老皇帝脾气也拗,文瑞不下令,他干脆自己吼:“退下!你们都退下!” 这下就算再担心,也没人敢留在他面前晃荡,偌大个御书房瞬间只剩下了甥舅二人。 老皇帝在榻上躺着喘粗气,一时半会儿显然坐不起来,只能支使文瑞:“去,看看外头还可还有人,都与朕赶远点儿,回来有话问你。” 文瑞自然不敢真的把外头的太监宫娥都赶的很远,万一有个万一,喊人都没反应那就糟糕了。别说服侍的,就是太医都没敢让人回去,就让稍微离开御书房门远些站着等。 安排完,这才回到屋里,又在老皇帝榻前跪下。 老皇帝这会儿手都是哆嗦的:“你、你说文谙他……” 文瑞犹豫了。 虽然他查出来的事情确实是真的,但看他大舅这样子,万一说出来让老人家真的气坏了怎么办?正在犹豫,外头忽然间就喧闹起来。 这个时候敢在御书房外头闹,是哪个不要命的?也正好,可以借此让老皇帝再多休息下定定神。想到这里文瑞腾的站起来:“皇上您且先歇着,侄臣去看看是哪个不顾死活的。回来再与您细说,您看可好?” 毕竟在皇宫里头吵闹也不像话,外头明明有自己的贴身大太监福寿,却还压制不住,显然来人品级也不低,这么一想,政德帝就觉得让文瑞先去看看也好: “去罢。倘是不要紧的,无论哪个嫔妃,你便替朕发落了吧。” 文瑞心说他这舅舅就是这点特别让人琢磨不透,也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宫里的妃子,差不多的他一个外头的王爷也不是那么好发落人家的,这话说的,换个不怎么机灵的,岂不是就要闯祸。 好在外头来的不是妃子,竟然是二皇子文歆。文瑞有些吃惊:“二弟如何来了?今日不是说要去校场的么?” 文歆摆手: “那种考核又费不了多少时间,想着父皇龙体痊愈不久,当是要滋补的。可巧昨儿南边人回来,带回一支千年野灵芝,我便取了送进来。父皇此前便是吃了灵芝好过来的,这物件儿必然合用。又正巧阮太医在此,就顺便讨教一二。可是吵着父皇了?莫若我便进去请安罢,父皇要责备,也可打骂出气。” 文瑞心说我还不知道你?多半是听到风声急匆匆赶过来的。不过自然也不会去戳穿:“既如此,二弟且先坐着歇息片刻,待我禀过皇上。” 那父子俩后来关在房间里说了些什么文瑞不知道,这种时候他是会主动避嫌的,反正等谈完了,迟早该他知道的事情他依然会知道。 果然当夜就有人给他书房里送了消息,让他留心查察文谙那里的情况。送信来的却不是文歆的手下,而是老皇帝身边的大内暗卫。 这事儿文瑞早就在开始做,只是对方那个联络的线人隐藏的很深,他盯了那么久都没能把人揪出来。 之前也跟文歆商量过,如果能把文谙的这个把柄抓牢,他们就不需要伪造假的遗旨了。结果老皇帝的状况那么迅速的恶化,他们原本都已经觉得肯定来不及了,没想到文宪带回来的东西效力不凡,又为他们争取到了一段时间。 现在老皇帝主动提出要查,那自然可以放心大胆的放手去做。文瑞大概的思考了一下,喊文十三过去细细的安排了。只是这事儿之前那么久都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眼下也只能静候消息,只希望他的皇帝大舅能坚持足够长的时间。 一团忙碌中,除夕悄然而至。 当夜文瑞是在宫里过的,皇帝大宴群臣,但自己只坐了半个时辰都不到,余下的时间都是文谙在代理。文瑞则陪着老皇帝,象征性的用过后宫娘娘们准备的年夜饭就回了寝殿,甥舅俩点了个小暖锅,喝了小半宿的酒。 等回到自己在宫里的歇息处,已经是四更时分。除夕夜,除了宫灯的光亮就再没有其它光芒,星月都躲的不见踪影,衬着一天一地的皑皑白雪,平添了十分的萧瑟。 这种时候,又是跟着老皇帝回忆了将近两个时辰的当年,文瑞虽然还没醉,却觉得自己心里有些不太清明了。总觉得张静那笑嘻嘻的模样就在面前,仿佛触手可及,但真的伸手去触碰却又什么都抓不住,徒留一室清冷,让人唏嘘不已。 文瑞这头害相思,张静那里却完全没了过年的心情。 今年到文家庄这里,这是客居他乡,很多过年时候该做的事情都有了变动。要洒扫准备的,自然有庄子里的人去做。而张家今年的祭祖也只能大概意思意思,准备个瓜果案头,朝着京中的方向磕几个头就算。 但就算是这么简单的事情,竟然也发生了意外,而且这意外好巧不巧还是因为那位杨管事。 除夕之前几天,文家庄是有习惯要做善事的,今年也不例外,老早门房里就堆起来了很多的青布小包,每个里头是一套旧衣服,外加一贯钱。 这样的小包要准备二百个,装了车,专门有人带着到镇上去,不仅会派给乞丐,生活穷困的人家也会拿到一份。 这事儿杨管事相当的重视,每年都亲力亲为,甚至带去镇上派送的任务他也会亲自跟着。 偏偏今年这天赶上张静让小四去准备除夕晚上的供品,就给混了。 当时买回来的香烛小四也是用一个差不多的青布小包给包了,到家的时候这孩子才想起来竟然忘了拿找零,立刻丢下东西往外跑,那包东西就留在了堂屋桌上。 张静那会儿正在后头,前面下人往来,小四又没跟人交代一声,就有人直接拿了那包东西给送去了门房,随后就装上了车。 望镇说大不大,二百个小包派一下,基本上天黑前也就能派完。等小四发现的时候,那头已经派出去了好些个,要追回会相当的麻烦了。 张静的本意是虽然蜡烛不怎么便宜,但大过年的折腾也讨厌,再去重新买一副也行,或者就借庄上的用,追回什么的就算了。 不过文十一性格里就是有很认真的一面,再加上这事儿里头有杨管事积极的身影,于是他坚持一定要自己去给把这个错误纠正过来。 结果这一纠正就纠正出情况来了。 第93章 虽然说杨管事很重视这事儿,一路都会亲自随行,但文十一追上车子的时候杨管事却不在车上。听随车的仆从们说,早上给镇子边土地庙里的乞丐们派完包之后车子往镇上来,他就直接去了瑞丰酒楼,到现在都没回来。 那时候文十一也没在意,瑞丰是杨管事很喜欢去的一家酒楼,似乎那家伙在那里常年吃饭,都已经到了消费可以给打折的程度。 所以他只是让大家暂停派发包裹,先翻找张静的那个。 用来装衣服和钱的青布包是定做的,上面都会有一个小小的绣字“文”,表示这是从文家庄派发出来的。而小四拿来包香烛的就是普通的青布包袱皮,没有绣字。文十一抱着侥幸的心里,就希望是不是能正好这包裹还没被送出去。 结果还真的被他翻了出来。 但是再接下去的事情就超出他的控制了。 首先是他从包裹里拿出来的不是香烛,而是一些单据和一大叠的银票。这显然不是张静的那个包裹,但能混在车上,除非是有人故意栽赃,否则就肯定是从文家庄里出来的。 银票上的印鉴文十一觉得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是哪里的。就在他侧着头努力回忆的时候,第二件完全意料外的事情就爆了出来。 文家的车很显眼,要找很容易。文十一还在纠结的时候就听到从街东头有人嚷嚷着冲了过来,他抬头去看,却发现是瑞丰的二当家带着两个小子,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文、文管事的!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那二当家今年三十多,留着山羊胡子,平时给人的印象有点皮笑肉不笑的感觉,总之就是看起来不太好相处的那种。但是眼下却满脸的惊恐,身上衣衫乱了,脚上还踩了两脚泥,他却完全顾不上,一把拉住文十一就要把人往自家店的方向拖。 文十一练家子,这两下还拖不动他,反倒是被他一把稳住了对方:“梁二当家莫急,且慢慢说。何事如此慌张?” 可惜梁二这会儿又急又怕又喘,话都说不出了,还是跟在他后头的两个小子一人一句把事情大概交代了下: “杨管事在瑞丰被人杀伤,生死不明。” “包间里无有他人,只窗户大开,许是从窗外进来。” “不知是抢钱还是仇杀,现下谁也不敢入内去看。” 这事儿可是大事,这下文十一也顾不上研究手里的包袱了,大概卷了卷往腰上一缠,要紧先去看看杨管事那里到底怎么了:“前面带路。” 这个时候还没有保持现场之类的现代刑侦手段,再加上被发现的时候杨管事还喊过两声,文十一到现场的时候人已经被搭出来摆在外头大堂临时摆出来的塌上,医生正在给他处理伤口。 包间里一片混乱,但总算除了众人把杨管事往外搭的时候踩乱的部分,其它并没有大的挪移。 文十一在里头转了一圈,除了散了一地的桌椅酒菜、大敞的窗户和窗台上的一个脚印之外,唯一的新发现就是扔在地上的一个青布包裹,打开一看,里头是一副香烛,早已被摔断成了一截截。 这下他心里不由一沉,看来那包银票是杨管事的了,否则不会这么巧这个蜡烛包裹会出现在这里。只是这里头有什么牵扯,如果杨管事不能开口,那么余下的有用线索就只剩下包裹里单据和银票上的信息了。 文十一再从屋里出来的时候杨管事已经被处理好伤口搁在榻上,那大夫一边摇头一边写方子,看到文十一出来,一把拉住他: “文先生,你家这位管事的此次只怕是凶多吉少。小老儿虽则与他包扎过,但那伤口既密又极深,应是江湖人所为,实在不好处理。便是缝合,血却是已然流了。这里是今日回去可用的方子,但倘若他滴水不进,只怕就……唉……” 文十一瞥一眼矮榻上的杨管事,基本上已经面若金纸,出气多入气少的相当明显了。而其牙关紧咬,看样子就算想给他灌药下去也不会是简单的工程。 他这辈子见的也多,知道那大夫并没有乱说,不过好歹这人眼下还有一口气吊着,总归是个活口,也不能就这么丢下不管。当下喊了庄子里已经急忙赶来的下人,小心的把人搭到一起跟来的车上,慢慢拉回文家庄先。 这点时间,望镇的镇长和地方上的保甲也都到了,还带着当地的民兵。看看人还没死,文家庄也不像是没能力处理事情的,先帮忙把这里的情况总结陈情,回头就送到临县的衙门里去。到时候自会有地方长官再酌情处理,他们也就算是尽了自己的责任。 至于文家原先派发钱物的车队,也不能就这么丢着,文十一最后只能又派了自己手下这两个月来从庄里挑出来的比较乖巧的几个,吩咐他们押着车,尽快把事情办完就回来。同时还嘱咐他们东西给出去的时候都当面打开点清,如果看到不对劲的包裹,一定要看好带回来。 零零碎碎的事情也安排了一会儿才终于处置完毕,文十一这才转头往文家庄赶回来。他现在觉得文十四这次给他家爷送信所以在这里这件事实在是太好了,回头也让那家伙看看那杨管事的情况,好歹至少让人在咽气前能说出凶手是谁也好。 张静在庄子里得到了消息,早就心惊不已。那杨管事不老实,他一直以为只不过是普通的吃里扒外,谁想到好像还牵扯到了很严重的事情。 而且这事儿动静那么大,张妈妈都知道了,而且还被狠狠的吓了一跳。还好王姐儿和丹青都在,张静让小四服侍着张妈妈,带上文祈,一群人都被他赶去了内宅,免得一会儿跟回来的车子撞上,再受惊吓。 让女眷和小孩子避开之后,他就早早的等在庄子门口,果然不多时就见出去的车子慢慢的出现,从那速度来看,显然车上是载着不能受惊动的伤患。 张静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紧张,立刻迎了上去。文十四跟在他身后一直没怎么说话,眼下看人似乎到了,倒不用张静再说什么,很自然的先掠了过去。 等张静跑到车前,文十四已经在车上给杨管事大概检查过,并且用巧劲硬是让他吞了一颗护心丸下去,至少今晚这一夜的命应该可以吊得住。 文十一看到张静直接迎出来,怕车上的情况吓到人,立刻下车拦住张静:“公子先回吧,此间有我。” 张静自然没什么不放心文十一的,他只是觉得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个杨管事的事情突然之间就变的复杂起来,就好像是什么预兆一样。尤其今天都已经二十八,三十除夕,贴近新年里头却有这种血光之灾,怎么都没办法让人平静下来。 文十一对于张静的担心多少也能猜到,所以只是挡着人让他不要看到车上杨管事的惨状,等文十四指挥人把杨管事送到后头去,他也就跟着张静回了屋里,把事情细细跟张静说了一遍。 到这一步,不用大刘提醒,张静自己就能看出来事情不简单:“文大哥,那包袱里……” 文十一神情凝重,把那个包裹取出来打开:“这些物事,我稍后便着人去查。既然今日杨管事暗中将其送出,且还因错送而被人杀伤,必然此间有鬼,我如今只担心对方狡猾,待吾等去查时早已不见踪影。” 从对方上来直接就动手这点就能看出对方相当的谨慎也相当的毒辣,这杨管事还不知道是牵扯到了什么事情里,要是会让整个文家庄跟着陷入危险,那问题就大了。 文十一皱着眉思考,张静看他那样子,也知道这事儿必然是让他头疼。索性把桌上东西都包起来搁一边,招呼文十一先吃饭:“横竖今日里只怕能做的也不多,文大哥先用饭罢。十四兄那里可要安排送饭?”刚看文十四那样子似乎是打算今晚要连夜审杨管事。 文十一点头:“要的,那杨管事还不知能撑得几日……此事也要报到王府里去。公子不用担心,十四那里我会与他送饭食去,今晚无论如何要让那杨管事说出是谁要杀他。” 话是这么说,只是那杨管事显然伤的很重,虽然一口气暂时保住,但折腾了大半夜人却始终清醒不过来。眼看着天黑的深沉了,又眼看着天边开始泛起鱼肚白,那杨管事却始终一副快要过去的样子,一点睁眼的迹象都没有,文十一觉得自己也快要暴躁了。 文十四在这件事里没有前头那些累积,看文十一那样子就劝他:“大哥你且去歇息片刻,这里有我。” 文十一想想,自己在这里硬杵着也确实帮不了什么大忙,反正吴方就在这里,昨晚儿也已经给人瞧过了,接下来的事情多少有点听天命的意思,他在这里转来转去还搞的兄弟们跟着焦躁,确实不如出去走走。 “也罢,我去厨房与你们准备早饭,若有动静即刻喊我。” “晓得。” 大冬天天亮得迟,这会儿天边泛白,估计已经快到辰时。空气里泛着凌冽的凉意,但整个庄子里却并不冷清,大部分都已经起床开始一天的新生活了。 今天二十九,要一天里蒸够之后五天里的馒头吃食,不早起是来不及的。虽然杨管事出了那样的事,多少影响到了过年的气氛,却也也无法让庄子上就忽略掉那么重大的节日,人们还是兴兴头头的,并没有停下过年的准备。 第94章 文十一出来的时候,正赶上小四看着一群仆人在往厨房里抬白面,那是今年秋里刚碾出来的新面,喷香扑鼻,让人有种想直接抓一把就来吃的欲望。 看到文十一过来,小四立刻指挥厨娘:“赵大娘,你再多盛两碗,我与文管事他们送去。” 说话的功夫文十一已经到了跟前,直接轻轻拍他脑袋:“你又做什么?” 小四嘿嘿笑,赵大娘已经又盛出一碗面疙瘩汤来:“莫急,你们且先吃着。十四爷那里自然会有人送去,断饿不着他的。” 虽说只是简单的面疙瘩汤,但是挡不住里头料好,文十一接过手就被那股子香味刺激的唾液腺迅速工作起来。新面本身就香,搅出来的面疙瘩松软适口又够劲道,一口咬下去,带着高汤的鲜香,暖呼呼的从嘴里一路热乎到肚子里。 汤里撒了胡椒面,放了鸡丝紫菜虾皮,还卧了一颗蛋。白白嫩嫩的鸡蛋摊的圆圆的,中间一个黄里透红的蛋黄,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增。文十一从尝第一口就停不下来,稀哩呼噜一口气就扫了一碗,还不够,又添了大半碗,这才算是吃饱了。 吃个饭的功夫,天光也总算大亮,厨房里人来人往,他干脆退了出来,不在里头碍事。 文家庄的馒头蒸起来是按百计数的,光是揉面就不是几个厨娘能应付得下来的事情,都是外头临时请来的大厨帮忙。这些大厨过来,自己都还会再带俩打下手的伙计,这会儿厨房里已经人满为患了。 文十四的早饭早就有人送过去,也不用他操心。那头也没消息过来,估计杨管事还晕着。文十一摸摸肚皮,刚才吃的太香,现在觉得有些肚里发涨,干脆兜兜转转往后门过去,打算出去绕地头走一圈再回来。 文家庄的地笼统来说是从文家庄围墙外一直往北到和隔壁的清河镇接壤的地方,全都是。这会儿冬雪皑皑压了一片,偶然有些断木枯枝从雪地里戳出来,笔直的指向蓝天。站在院墙根儿极目远眺,竟然还颇有几分意境。 文十一呆站着看了一会儿,刚打算往左右转转,就觉得视野里好像有个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大冬天的,雪压的严实,没人会下地干活儿,文十一开始还以为是有什么大动物天太冷,找食儿跑到地里来了。刚摸着腰里的铁蒺藜打算打个野味回去加餐,就发现那野味跟人一样站了起来。定睛一看,居然是个大肚子孕妇。 这大冬天的跑到人家地里来的孕妇肯定不是一般殷实人家的媳妇,文十一看清了就觉得可能是有难民之类的,听到文家庄的名声来投靠。不过带着孩子的女人说到底是有点麻烦的,他皱着眉头走过去,打算看情况再说。 结果还没等他靠近,那女人先看见了他,一愣之后掉转身就跑,反而让文十一吃了一惊。不过那时候他已经看清,那女人不是别人,竟然就是杨管事那个姘头。 如果是一般的孕妇,文十一虽然是睿王府出来的,会各种意义上的拔刀相助,但人家躲着他的话他也不会往上凑。不过这个可是和杨管事有关系的,这就不一样了,眼看那女人踉踉跄跄的往回跑,他脚下发力,几个纵跃就落到女人面前:“这位娘子请留步。” 女人神情慌张,尤其那个肚子,看上去几乎是快要分娩的样子,她又要照顾自己不摔倒撞到,还要躲开文十一,手忙脚乱的,突然间就看她的肚子往下一沉,竟然掉了下去。 文十一原本还在奇怪,杨管事这个姘头有孩子的事情也出来没多久,怎么看起来就像是要生了。这肚子往下一掉,他立刻就明白过来,那肯定是个假的。 但是这女人行为奇怪,为什么要弄假肚子来?文十一心里想不通,先不管怎样把人捉住再说。 要说那女人反应也够快,一看自己躲不开了,立刻张嘴就要喊。不过这种人文十一见多了,知道要被她喊出来肯定没好话,立刻上去直接先点哑穴。 这下那女的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看着文十一的眼神都变了,恐惧慌乱以及故作镇静都混合在一起,人倒是冷静下来。 看对方终于停止逃跑或者其它的举动,文十一的表情也就柔和下来:“我认得你,你叫胡桂花,是杨管事的相好。” 一听对方直接就说出了自己的身份,女人瞬间又有些慌乱,但是可能是想到了杨管事在文家庄的地位,很快又镇静下来。只是自己的假肚子掉在地上,这个却怎么都是没办法解释的。 想着,她就偷偷的用脚挪来挪去,想用裙摆把那一卷小被子盖住。 这个时候女人结婚都早,胡桂花虽然已经是个寡妇,实际上男人死得早,本身也才二十都不到,杨管事已经快五十,那是真正的老牛吃嫩草。这会儿站在地中间做小动作,孩子气的一面不小心就流露了出来。 文十一之前调查的时候也多少知道一点这女人的情况,除了一心想要攀附住杨管事这个有钱男人之外,别的坏心倒也没有。现在看她跟个小孩子一样傻乎乎的欲盖弥彰,不由的好笑: “吾又不是坏人,你却着急些甚。你来此莫非是找杨管事?此事我倒可以帮忙。” 文十一这也是诈一下,杨管事昨天出那么大事儿,但在他的受益下,除了报到临县衙门里之外,对外并没有声张。 那县衙虽然说不是什么大衙门,但地方老爷,在当地那就是他最大,一般没事也不会在傍晚的时候还敞着门等人去报案。再加上去的人路上总要耽误些时间,估计这会儿那老爷八成都还没得到消息。 这胡桂花能一早就出现在这里,保不齐昨天晚上甚至黄昏的时候就已经出发往这里赶,再看她那个样子,基本上应该是还不知道杨管事出了事。 这样的话,她找来文家庄一定还有其它的目的,说不定,如果能把人稳住,还能套出些什么话来。 果然文十一态度一缓和,胡桂花也放松下来,张嘴就回答。 文十一早在看她有回答的意愿的时候就轻轻拂了一下,解了她穴道。立刻,女性特有的娇软嗓音就响了起来:“这位大官人认得杨管事么?小女子是他亲戚,可否带我与他见上一见?” 这胡桂花长的还算不错,杏眼樱唇肤若凝脂,那杨管事也算是会享受了。而且看上去虽然不够老练,小聪明却是很足够了,撒谎都不带眨眼,就说是亲戚,圆滑的很。 文十一不在这些地方跟她纠缠,反正先把人哄到庄子里唬住了,总是有办法套话的。所以直接就给她说:“如此说来小娘子来的正是时候,还请随我先进庄里。” 文十一本身长的正派,虽然一晚上没怎么好好休息,但精神头并不差。再加上身上衣物一看就是比普通人高贵,胡桂花也不疑有他,立刻点头:“如此麻烦大官人了。” 张静到后院的时候正好就撞上文十一把胡桂花带过来,不过胡桂花跟在文十一背后,本身走得慢,又是娇小的女性,张静一眼并没有看到人,就毫无顾忌的跟文十一打听:“文大哥,那杨管事可醒来了?” 张静今天才算真正得了闲,不过他忙的并不是过年的那些洒扫准备的事情。 虽然年前每一天都有关于过年的安排,但他用不着跟着做这些事情,他那些空出来的时间是被写春联这件大事占去的。 今年文家庄从京里来了主子住下的消息早就传出去,年前各家攀关系的都来送礼,得知张静是个读书人,又见他那一笔字确实好,心思活络的就纷纷来求字。 张静虽然不比那些爱出风头的文人,但是被文十一提到这算是可以笼络乡里大户们人心的一个好办法,也就硬着头皮都接了。 说来张静的这笔字也算是个异能,因为这小子从小并不爱学习,按理来说,字是没什么可能写好的。不过写字画画之类的事情,其实是有点诀窍的,这种诀窍用语言说不出来,但是能体会到的话,就能有重大的突破。 结果也是拜大刘所赐,这家伙整天在研究所里,时间很多,可以做的事情却很少,所以曾经有一段时间,他就迷上了书法绘画。而且就跟他的围棋一样,大概是真的有点天赋,在这两件事上头,都算是小有所成。 张静原本写字虽然不至于说七扭八歪到让人看不懂,但也绝对算不上好。结果等大刘寄住到他身上之后,那种对书画的体悟竟然也跟通感似的传达给了张静。在那之后,张静的书法可以说是一日千里。 当年文瑞第一次去旧书院看到的匾额就是张静的手笔,连这位见多识广的睿王爷当时都觉得相当不错。 这么多年,钱夫子一直坚持让张静考功名,很大一部分也是因为这点。在老先生看来,能在书法上有这样领悟的人,学文做不通实在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所以他一直觉得,张静说不定是属于大器晚成的那类,只要一直在学,搞不好哪天就突然开窍了,一飞冲天也未尝不可。 现在张静是基本上已经放弃考学了,但写字却是项技能。有时候张妈妈恨他念不进书,嘀咕的厉害了,他还会用这个威胁老娘自己将来上街帮人写条子书信。 不过经过今年这一遭,他觉得自己以后绝对不会再随便用这个跟老娘抬杠了。就这十多天里,他都觉得他已经写春联写残了。 他本以为望镇本地的富户乡绅加起来也不过就那么几家,就算连比较体面一点的做小生意的小老板们都算上,也绝对不会超过二十户的,怎么都能很快就写完。 结果那几家大户在隔壁清河镇上也有各种姻亲宗室关系,不仅自己来求,还来帮人求,弄到最后,连清河县太爷府上的都是他写的。 所以今天都已经二十九了,他才终于把所有的春联都写完。小四甚至都没来得及吃早饭就被他折腾出去,就为了把春联押送到秦掌柜家里。这家本家在清河县,今天会赶回去,正好可以帮忙把这些春联带过去。 现在终于清闲下来,想起昨天杨管事的事情,就急忙往后院来瞧瞧。 第95章 胡桂花不是什么胆小的人,更不是会害羞的人,不然她也不会想到扮了大肚子来这里找杨管事。所以当文十一看到张静,下意识的停下来打招呼的时候,她却轻巧的一拐,差不多就站到了跟文十一并排。 之前被她拿来冒充肚子的是一个包裹,这会儿已经被她提在了手上。她现在其实挺后悔扮孕妇了,因为这一扮,等于不打自招的告诉别人她是有男人的女人。 想着她偷偷瞥了一眼文十一,低下头去,又偷偷抬眼扫了一下张静。心里感叹在文家庄,还真多少年没见过贵公子了。 文十一虽然算不上少年了,但英姿飒爽而且沉稳干练,风采最是令人心襟荡漾。而对面那位小公子,虽然不能盯着看,但就那么眼角扫一下,都能感觉到那种文采风流的劲儿。 胡桂花这会儿实在是荡漾的不行,已经完全忘了出门之前受到的惊吓,反而开始懊悔自己出来的太匆忙,没能好好的打扮打扮。不然只要能入这里这些新主子随便谁的眼,不都比跟着杨管事那半老头子强! 她这种心思,张静基本上是完全不明白。文十一虽然多少会有些经验,但他一身正气,一般也不会主动去那么想。她这么一站出来,倒是让张静把刚才的问题先丢开了,很好奇的问文十一:“这是……?” 文十一介绍的自然:“这位小娘子是来寻杨管事投靠的,吾见她只身一人来到此地,想来必是有急事,是以擅作主张带了她进来。” 完了他一看胡桂花那样子,到底经验有,心念一动,突然就冒出个套话的主意来。怕张静又问杨管事情况露馅儿,立刻接上半句:“杨管事昨日喝多了,尚未起来,我带这位小娘子先去客堂里略坐坐。” 张静对他的念头不了解,不过虽然愣了一下,但他也知道,文十一不可能是因为看对方年轻貌美就有什么想法了,八成肯定是另有计划,也就顺着他的话头:“有劳文大哥。” 要说胡桂花小聪明是有些,但大智慧就真没有了。但凡她稍微细心些,不把心思都花在发骚上头,就一定能注意到张静开始时候问的那句“那杨管事可醒来了”里头包含的可不是对喝醉酒的人的关心。 不过她甚至都是直到文十一提起这事儿才意识到好像杨管事还没醒,自然更加想不到其它。文十一往前头一带路,她就美不颠颠儿的跟着一头往院子前面走,根本没想到去左右看下,自然也就忽略了一旁半掩着门的屋子里,一群人忙忙碌碌的在抢救什么人的情况。 张静本来只想问问文十一情况就好,结果被胡桂花的事情一搅和,他又觉得有点不放心起来,干脆目送人离开之后就往这头屋子里拐过来,打算亲眼看看情况如何。 结果一脚踏进屋子里就吓一跳,只见床上搁着的杨管事面色金里发黑,呼吸根本好像感觉不到了。他心里一个咯噔,不由搭住等在一旁的文十四,压低了声音问:“这是要不好了?” 文十四看他一眼,想起昨天文十一没给张静看到当天的情况。心说小爷您那是没见到他昨天浑身血肉模糊的样子,不然就知道吴大夫那绝对是可以起死回生的主儿。 虽然那杨管事眼下看上去情况依然不怎么好,但比起昨天来,情况已经稳定了许多。眼下的问题就只是一味的沉睡,不过按吴大夫的说法,这也是这杨管事身体一直挺好,现在自身在慢慢修复,体力透支了,睡的沉问题不大。 张静听他慢慢说明,心里一颗大石头才落了地。虽然他对杨管事没什么好感觉,但总归来说那也是一条人命,要他看着人死在自己面前,还是会觉得不落忍的。 既然杨管事应该没有性命之忧,张静又站那儿看了一会儿。底下马上有人搬凳子来给他坐,他往四周看看,终究还是没坐下去,跟文十四打过招呼就退了出来。 虽然明天就是除夕了,但因为出了杨管事这事儿,感觉上新年的气氛就淡了许多。虽然说大家过年的劲头依然不算小,但因为有圣旨今年得往热闹里办,这一比较,就未免让人担心要真弄的太冷清也不好。 就算未必会有人去嚼舌根,但这种事总归是要尽量少落人口舌。这么想着,张静开始在庄子里转悠。虽然有点莫名其妙但好歹他也算是个主子,这种时候,套用他刘大哥的话,那就是他得“鼓励员工”一下。 要说张静就是听大刘的话,因为大刘说的东西,基本上都会应验。就比如这个“鼓励员工”,张静这一圈不转还没发现,原来昨天杨管事回来的时候造成的轰动还不小,为这事其实挺多人还是心慌慌的。 尤其是在护院们中间,那些普通人看不出来的伤口,他们却是一目了然那分明就是被人砍的。虽然不敢明着说,私底下的猜测是绝对不少。 而从他们这里传出的各种猜测,又演变成各种版本的谣言在庄子里悄悄散布。虽然还是有不少人是当作说书一样的来听,但也有那种好奇心旺盛的,昨晚就偷偷去看过杨管事的情况,回来之后添油加醋,越发把事情传的扑朔迷离起来。 所以现在要说庄里的人们完全不担心,那绝对不是真的。只不过担心的程度各自不同,有向来老实过日子的,就相信东家能处理好;也有些心思活络的,则开始疑神疑鬼。 张静这一转悠,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跟庄子里上下都打了招呼随便闲扯几句。 这个年代没人研究心理学管理学,自然没人会去想张静这么做的深意。但无形之中却基本上都接收到了张静那种悠闲的态度所带来的心理暗示的影响,原本紧绷着的神经都多少有了些放松。 这一圈绕的,虽然时间花的挺久,但显然效果还不错,至少现在的气氛是真热络起来。张静一边继续佩服他刘大哥,一边摸着又有些饿的肚子往厨房折过去,看能不能再摸点什么垫垫。 他是从前院往厨房去,刚路过前厅的时候还看到了文十一在跟杨管事那姘头套话。眼下这段路在庄子里的位置相对比较偏僻,张静跟那儿走着,就觉得好像突然身边拂过一阵风。 要是以前,他绝对不会多想,只会认为那就是一阵风吹过。但最近这半年多的时间里他见识了太多以前接触不到的事情,或许也逐渐锻炼出了敏感度和第六感,直觉就觉得不对,不由停下脚步扭头往身后看去。 来时的路上静悄悄的,冬日的上午,太阳也不大,地面上积雪并没有化开,就只有路中间被扫出一条足够人通行的小径,两旁的积雪还堆在那里,被拍实了,等它自然融化。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张静都觉得自己的眼神在这个上午发挥了百分之两百的功效。虽然比起正经读书人他平时的视力本来就要更好一些,但今天早上绝对是超常发挥了。 因为他在一片白皑皑的、刚刚被压平的雪堆上,看到了一个很浅很浅,基本上绝对会被忽略的脚印。 脚印真的很浅很不明显,并且也一点都不完整。那实际上只是一道浅浅的弧线。但是张静福至心灵一样的就是知道那是一个脚印,而且下意识的就觉得可能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所以他只是顿了顿,也来不及去想自己是不是可以帮得上忙之类的事情,只是跟着直觉掉头就往回跑。文十一还跟那杨管事的姘头在前厅里谈话,如果这时候庄子里进来了外头的江湖人,他们不去找杨管事麻烦,那就一定是去找那女人的麻烦! 那个偷偷摸进来的家伙大概是完全没想到张静这样武力值为零的家伙也能识破自己的行藏,所以根本就没往后看。一头赶到前厅,直接上了屋檐就趴在那里看,估计是在等动手时间。 张静跟在后头,远远儿就看到前厅屋檐上一片白中间多了一个黑乎乎的身影。心里好笑又好气,总觉得这人就算功夫再高,估计也是个缺心眼儿。 但他也不敢就这样冲上去,万一惊动了对方更麻烦。左右看了半天,最后还是跺了跺脚,转身往后院跑。他自己对付不了,但是马上通知下文十四还是可以的。 文十一这会儿其实也有了感觉,就觉得屋顶上可能来了客人了。 虽然说下完雪,雪会吃掉不少的声音,让人的敏感度降低。但同样的,雪被挤压的话也会发出声响。屋顶上来的那位个子不小,爬那儿虽然很当心,但还是能让人听得到。 其实有人找过来这事儿还是挺让文十一开心的,毕竟只有事情比较重要才会有这种情况,也就是说,这次杨管事这事儿只怕牵扯的要比眼下能看到的大很多。 但他也有些担心,就这么一位的话他有把握,就是他不知道对方会不会还有帮手。 庄子里护院有些,但数量不算太多,正经有一定武力值的也就他跟文十四。而文十四那头现在看着的人更要紧,只希望屋顶上那位客人如果有同伙,而且那同伙去找文十四了,那边能扛得住。 可惜他现在不可能往后头去,他得主意好胡桂花的安全。从刚才的谈话里他已经套出了不少信息,这人无论杨管事是否能醒过来,都肯定会有用。 只是胡桂花到底是个小寡妇,年纪不大阅历不深,讲话还喜欢加入自己的猜测甚至是臆想,有时候会完全变成胡扯。要分辨哪些是事实哪些是她自己杜撰的,这本身就挺麻烦的,更不能稀里糊涂就完。现在屋顶上还多了个监视的,一心二用,谈话效果明显变差,这让文十一突然有了种淡淡的郁闷萦绕心头。 第96章 对方确实是有备而来,文十一这里并不是唯一潜入到文家庄里的人。 张静一头往后跑的时候,后院里也已经有人摸过去了。文十四感觉得到来人,但他走不开,正心焦的时候,就见张静从院门那头跑了过来,手里攒的紧紧的一个包,扬手就往屋檐上甩。 张静这半年来一直在坚持早起锻炼,也算颇有成效。而且因为他的锻炼就是大刘教他的那些套路,和这里人习学的武术不太一样,所以在习武者眼里看来,他就是个普通的读书人。 也正因为此,蹲这里屋顶上的那两位就算看到张静在向自己丢东西,竟然一时也没反应过来。 所谓大意失荆州,就这么一愣神没阻拦,等他们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张静丢上去的那包东西已经在空气里四散开来,立刻刺激的两人眼眶都红了,憋着气眼前一阵阵发黑。 张静丢的不是普通物件,那是吴方早年行走江湖闯荡名声的时候一直随身携带的究极防身利器。 那药粉只要沾到一点立刻就会发生效果,不会致命不会晕迷就是会让你再也无法继续手头的事情。简单来说,就是又痛又痒又刺又麻万一沾到眼睛里还会酸涩难忍眼都睁不开。 屋顶上那两位不巧,正好是顶风趴着,药粉顺风就上,不要说眼里,连嘴巴鼻腔里都有粉末钻了进去。那种由外而内从嘴到呼吸道到肠胃都一起刺痛起来的感觉实在不是普通人能忍受的,这两位竟然还能憋着不出声,确实相当了得。 说来原本这种神兵利器张静身边也没有存货的,还是刚才往回跑跑得急,被回房去的吴方看到,这才临时塞给他的。所谓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吴大夫的招牌绝对不是白来的! 洒完这头,眼看那俩人虽然胡乱扑棱着想要阻止自己被人带走,但实际上完全没用,被文十四带人轻松拿下,张静又转头往庄子前头跑,那里还有一个呢,希望文大哥挺住! 这头这位还不知道后头的两名兄弟已经着了道,他的目标是只要让胡桂花说不出话来就行,所以压力也比较轻,趴在那儿并没有马上动手。 不过他不动手不意味着文十一不会主动动手,而且文十一动手的时机掐的也好,正好是张静跑过来的时候。 就见他突然蹿出屋外翻上屋顶,一脚踢向屋顶上趴着的那人。那人反应也快,文十一发动的时候他也立刻跟着动了起来,然而速度终究不如文十一,没能提前先落到地面。这会儿被这一脚一逼,下落的动作就带上了一点不自然。 这人运气背就背在那一点点的不自然竟然令他落地的时候脚下有了偏差,一步踩歪,扭过了一截,正好撞上张静撒出的药包。几乎就是呼吸之间,也不用文十一再动手,自己就栽倒在地翻滚起来。 说到底这波人对于文家庄里的武力值估计有偏差,以为这里有的也就是普通的看家护院,随便也能摆平,没想到文十一和文十四都是正经武人出身,江湖上都历练过的。 更别说他们完全没有估计到还有个有大绝杀技的吴方在这里坐镇,搭配上深藏不露的张静那一手堪比弹指神功的丢药包特技,其实今天这一趟栽的也不算狠。 收拾几个暂时丧失了反抗力的武人对于文十一和文十四来说实在是小菜一碟,并且现在还有吴方坐镇。虽然对于杨管事那种深度昏迷的情况老大夫也没办法让他还能一边晕着一边开口说话,但像这几个江湖人,他有的是对付的手段。 也是到这时候张静才明白吴方的厉害之处到底在哪里,看他配给那三名俘虏的药,活脱脱一个他刘大哥口中的毒医啊!所以说文瑞对老先生很重视,莫非就是因为这个? 照理说审讯什么的,其实像张静这样的文弱读书人,就算好奇心重也不会有胃口看下去。但因为这次有了吴方助阵,张静居然看得津津有味。 实在是那仨俘虏虽然受尽折磨,一会儿痛哭一会儿狂笑,有时候还会控制不住的满地打滚,但是怎么折腾也连一个皮肉伤都没有,让人就算想感觉一把惨不忍睹都做不到。 吴方的药十分有效,所谓兵不血刃,那三人来之前完全没想到任务失败也就罢了,被抓住之后竟然会遭受这种奇怪的拷问。 如果是普通的刑讯逼供,他们自认绝对能扛得住。但现在这种千奇百怪的拷问方法实在太折磨人,不仅挑战身体上的承受力,也十分的挑战心理承受力,很快他们就放弃了抵抗,在精神崩溃之前老实的招了。 听完他们所招认的内容,在跟刚才胡桂花那里套出来的事情一对比,文十一的眉头下意识的皱的可以夹死蚊子。他是大概知道这事儿可能比较严重,但绝对没想到会严重到这个程度。 说来幸亏今天把这些人抓住了,如果他们行事成功,回头这一大盆脏水泼到文家庄,文家庄上头可是睿王府,等于文瑞也难逃其咎啊。 文十一还只是为难,在努力思考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张静却已经被刚刚听到的内容炸懵了。 那些人说的是什么?原来杨管事竟然不是大历人?不仅不是大历人,还是个鞑子的奸细?!他还利用文家庄做掩护,在大历国内帮他们自己人筹措军饷物资? 那三人不算是整个计划里太核心的人物,所以才会把知道的都招认了。但就算只是这点内容也已经足够让人惊骇,更别说那些他们还不知道的事情。只怕这个杨管事把大历这里很多信息都透露了出去,就不知道这里头会不会有比较机密的,涉及到军情的情况了。 而现在这人是在文家庄上,张静虽然没有文十一考虑的快,但念头转了几下也立刻把睿王府和这事儿联系到了一起,心里就是一紧。 但随即他却又想到了另外一个可能:横竖现在人在自己手里,如果文瑞能抓紧时间把这事儿解决,把人交出去,那么睿王府说不定不仅不会被人扣帽子,搞不好还能落点功劳。 这个办法在文十一的惯性思维里几乎可以称得上是险招,如果可以给他选择,他绝对要先想办法确保能把睿王府跟文家庄这头的关系给撇干净了才会考虑利用一下这件事。 不过张静到底涉世不深,经历的也没有他多,少顾虑很多时候也就意味着在做法的选取上更加有冲劲。一听文十一的顾虑,张静立刻就提出了自己的观点: “横竖那几人现已落网,莫非你我能放他回去,且令他误以为此番行动已然成功?他即回不去,那头便知事迹败露,早晚此事要糟。依小弟看,倒不如尽早将所有人押送进京,早作处分。” 张静这话其实道理没错,只是他忽略了一点,文家庄到京里那路途可不算近。再加上现在正好是新年,不要说几乎没有车把式会上工,就是那雪大的,路也都极为难走。 而且文家庄本身武力值也不足,就算文十一和文十四一起押车回去,如果对方再来多一点人劫车,只怕情况也不容乐观。 文十一提出这几点,张静就觉得自己考虑的太不周到。不过文十一倒是没有马上否定他的想法:“其实能够将这几人早日送进京必然是好的,只是要如何去做却是令人头大。” 最终的决定有点复杂,文十一决定来个调虎离山,然后暗度陈仓把人运出去。无论如何,这事儿还是尽早交到他家爷手里才能让人安心。 调虎离山要顺利实施,表面功夫一定要做足,这就需要人的演技和场景相配合。 暗度陈仓的事情更麻烦一些,毕竟现在已经是新年前,该有的来往除了新年拜年也都已经结束了,要猛然间再捏一支不会让人怀疑的上京队伍出来,不是简单的事情。 好在文十一人脉广,手下明的暗的各路人马众多。虽然文家庄里武力警戒不是很充分,但他能调动使用的人力却不在这个范畴内。 张静跟着担了几天心,连年也没心思好好过,就觉得也没看文十一有什么动作,结果这天他就突然告诉张静,事情都准备好了。 那时候杨管事已经清醒过来,不过仍然无法下地移动。不过为了行事方便,这消息干脆就没对外公布。 另外胡桂花作为事件里一个很重要的证人,也被文十一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稳住了,这几天一门心思期待着让文十一带她进京去,那乖巧的,简直就是指东不往西。 张静很好奇文十一到底是怎么准备的,但是对方不说,他也就不问。知道的越少就越不容易泄露秘密这点他还是知道的,眼下事情不是儿戏,他一个百无一用的书生,不能帮什么忙不说,总不能还给人添麻烦。 不过文十一显然不觉得他什么都不知道才最好,做好准备就拖着张静交代接下来的事情。 这时候已经是初三,正值拜年的时候,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弄来的一支车队,说是从南边过来,给文家庄送新鲜的拜年货。 那东西张静去看过,被吓了一跳,因为那竟然是一头小象! 这种动物张静听说过,但生平还是第一次见。据说那是从大历极南的地方运来的,并且小象畏寒,这一路上实在经过了无数的折腾,这才顺利到达文家庄。 这种稀罕物自然是要送到京里给大人们看的,于是文家庄在年初的时候就有了充足的理由来组织队伍向京中进发。 而文十一要给张静说的,就是怎么瞒天过海的糊弄过盯着杨管事的那股势力的办法。 第97章 文十一考虑的好,跟张静解释的也很透彻,不过张静却有种直觉,他文大哥好像并没有跟他和盘托出。但是他刘大哥曾经教导过他,最好的计策往往是连自己人都骗过去的。所以他很乖巧的什么也没多问,只是按着文十一的请求,配合他演了一出戏。 虽然一直到文十一压着车队出发张静都没搞明白杨管事和另外几个人到底在不在那个车队里,但是自那日之后文家庄确实是恢复了平静。 至于这到底是对方那些人跟着文十一跑了,还是被文十四暗暗行动的队伍给带走了,张静并不知道,但是他知道接下来虽然依然会担心,至少老娘她们可以安稳的过段日子了。 今年这个新年算是基本上没过好,不过马上就是元宵,一年一度最盛大的灯会也就是在这段日子里。张静决定,这个灯节还是要好好的过一下。 文家庄眼下主事的杨管事去了,接替他主持了一段时间事务的文管事——文十一——也离开了,庄子里现在大小事务都落在张静肩上。吴方算是老者,也有一定地位,能帮张静一点,不过大事还得张静来拿主意。 好在年里也没什么大事情,春耕还得俩多月后才能开始,文家庄也没穷到要在过正月之后就上山挖野菜的地步。顶多也就是些修葺翻新的事情,这些都有旧例,张静把以往的办事记录翻出来,多少也就有了一些底气。 这样的条件下,他要组织文家庄好好的办这个灯节,也就不是不可能了。甚至其实他还能号召起整个望镇,不过眼下他还没想这么多。 新年里各家铺子是都关门歇业的,不过逢年过节,文家庄这样的大户一般很多东西都有多的预备。见张静有热闹办灯会的想法,庄子里各处负责的工头都聚了过来,七嘴八舌给张静出主意。 灯会灯会,最重要的自然是灯。文家庄往年元宵也扎彩灯,不过杨管事管事的时候对于这些活动都不是很热衷,这就导致庄子里手巧能做花样的人实在不多。 于是上来第一件儿,就是大家各自推荐能扎彩灯的巧手。 要说这附近最能做灯的,其实还在隔壁清河镇上。不过望镇本地也有几个手巧的,平时会做草鞋,春日里还喜欢编个蝈蝈草帽什么的出来卖,也算在镇上人中间小有名气。 张静担心草编和扎灯笼是完全不同的技术,跟他推荐这些人的那几个工头倒是完全不在意: “少爷您莫要担心,他都是做熟的人,平时还编席子哩,那和编草鞋也是不同。扎灯笼这点子事,其实你我都晓得,请他来不过是看在他手巧有主意。大不了的,让他说了样子咱自己动手,你说是不是?” 就连小四都跟着起哄:“少爷少爷!那几人小的都曾见过,手艺确乎非凡,请他来一试罢。横竖现下时日尚早,倘不合意,再去清河镇上请也不迟。” 张静在有些时候是相当民主的,尤其是眼下这种众口一词的情况下,于是拍板决定,让小四带人去请那几位手艺人,他自己在家带着这几个工头一起,把扎灯笼要用的东西给翻出来准备齐活。 其实小四的话未必能做的准数,这个时候如果去清河镇上请人来做灯,多半是请不到的。不说有名气的手艺人活儿都是早就被订下的,现在这个时间也不对,没人会在正月里还着急慌忙的临时接单赶工的。 虽然他们可以用文家庄的名头去压着人家来,但那未免就有恃强凌弱的意味在里头,真要那么做了,不要说整个事情就肯定不好看,张静自己也不可能下得去那个命令。 好在望镇自己这里的这几位也没推脱,横竖这个时候都是在家过年,闲着也是闲着。反正从自己家到文家庄也不算远,张静又不会卡着时间计算上下工。 而且真动手文家庄里有的是人,他们去了其实就算个指导,并不会做的很累,就当年里还能混个零花钱也是好的。 这么一来,因为都抱持着这么个想法,小四这一趟请了能有七八个人回来。 这扎灯笼的事情说起来简单,似乎人人见过,但真要动手,里头门道还是很多的。并且有些步骤,就算你知道窍门在哪里,没经过一定的练习的话,依然做不好。 张静这辈子还没自己扎过灯笼,倒是张妈妈还有一点经验。那还是张静小时候,张爸爸给张静扎着玩儿,她也跟着打副手,这才大概知道的。 不过眼下在一群“专业”人员的指点下,老太太那点经验也不够瞧了,干脆抱着文祈在一边看热闹。 要说元宵彩灯,毫无疑问最重要的肯定就是大红灯笼。不过这个文家庄年前就准备了不少,不用另外扎,现在要扎的是各种奇巧花灯。并且按张静的想法,上头还要写上谜题。 如果在元宵前能做出数量足够的灯笼,到时候还能在文家庄前头的大片空场上拉起来,搞个灯谜会什么的。 要知道望镇规模不大,一年到头的全民活动也并不多,以往的元宵节也不过就是会有一点夜市,有时候连唱大戏的都不一定肯来。至于舞狮之类的,也只是镇子上男人们每年凑热闹自己出人头舞一把,要是那年收成不好,也就没了。 今年年前那些事情闹的,作为本地大户的文家庄也没分出心思去请戏班子,眼看着元宵节又要过的冷清。如果能把这灯谜会搞起来,多少也能让大家一起乐呵乐呵。 反正文十一离开之前把文家庄管钱粮进出的那枚印也给了张静,还嘱咐他“该用的便用,切莫要省”。虽然不是很吃得透文十一到底为什么这么说,但现在这种活动也多少算是公益福利性质,应该不算乱花的范畴。 有了这个打算,张静参与扎灯笼的兴致高涨不算,还想起来请张妈妈去发动庄子里妇女们多做元宵,到时候小碗的各式元宵流水席一摆,绝对热闹又实惠。 张妈妈也觉得这个主意有趣,跟几个管事工头和后厨里再一合计,粮食储备不是问题,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说干就干,老太太立刻就抱着文祈往后头去了。 文祈原本在前头院子里看的满眼星星,恨不得上去什么东西都摸两把,尤其是那劈竹篾的刀,那小子两眼放光的就等着看大人能不能一个不注意他,让他也能拿到手里耍一下。 现在张妈妈把他抱走,大家都算是松了一口气。谁都知道,就算张静受伤估计都没文祈那小爷有点什么事情来的严重,万一真出了万一,这个责任谁也担不起。 可惜希望是美好的,现实却始终很要命。 文祈虽然当天是被张妈妈抱走了,但做灯笼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尤其庄里大家还有心在普通的各色灯笼之外还要扎一盏特别出色的,这一段时间基本上文家庄的中院就成了一个灯笼基地,于是文祈只要逮着机会,就一定会出现在这里。 张妈妈彻底带领庄上的妇女们投入了元宵大作战,王姐儿一个人负责全程盯着文祈,总有时候盯不到。丹青有心来帮忙,但她本身年轻,还挂着个寡妇的身份,中院里全是男人,她也不可能到这里来抛头露面。于是文祈得意了。 其实除了第一天,他后来就对那些做灯笼的材料和道具没什么兴趣了,毕竟又不好玩,也不鲜艳。他现在兴趣最大的是树立在中院场地中间的那个巨型的灯笼骨架。 在张静“统筹分工”思想的指导下,大家做灯笼并不是从头到尾做完一盏再来下一盏,而是先把骨架都扎好,然后统一裱糊,再统一上色。 这个时候还是扎骨架的时期,遍地完工未完工的小灯笼架子,就算有形态各异的动物形象,也还看不出来效果,于是场子中间搭起的棚架下那盏特别大的灯骨架就显得特别显眼。 那是一盏百鸟朝凤,不同于一般的百鸟朝凤都只是在灯面上画出来的图案,这一盏是打算实打实要做出凤凰和底下一圈来朝拜的鸟的。 那几位巧手光是画这个灯笼的设计图就折腾了整整半天,开始的时候张静都觉得这太折腾了,而且现在都已经过了初一,到十五也没多少天,那么精巧的东西,一般都要扎个半年一年的,时间上也根本来不及。 不过后来看到图纸他就释然了,其实除了顶上的凤凰,下面的百鸟还是差不多要靠画的,不过就是会扎出立体的层叠感,再画上去。 据说这是旧年里清河镇上曾经有一家大户做过,这里人眼馋很久了,这次有机会,就希望自己这里也能扎出这么一盏来。 反正这样的设计也不会太耽误时间,张静也就放手让大家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和创造力,随性去做。于是两天之后,中院的场子中间就树立起了那个巨大的挡雨雪的架子,架子下就是那巨大的、接近两人高的、差不多要四五个成年人合抱才能围拢过来的百鸟朝凤灯笼。 其实这个时候灯笼的样子还很难看得出来,之所以会引起文祈的兴趣,只在于它特别的大。而且为了方便大家的作业,灯笼架子有一面是留了门的,人可以从那里钻进去,方便在内部配合外部作业。 这小门对于成年人来说很小,需要弯腰才能钻进去,但对于文祈来说就正正好。每天他就巴望着看着他的王姐儿或者丹青一个分神不注意,他就溜过来,往灯笼肚子里钻。 这种事情,在灯笼架子终于扎好,开始要糊灯笼纸之后,发生的越发的频繁。
推书 20234-08-14 :碰瓷儿的+番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