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里尼奥迎着夜色走来，踏着一地细碎的星光，就好像在闲庭信步一样。他的动作轻柔无比，以至于塞巴
斯蒂安完全没有听到皮鞋踩到草皮上的声音。
葡萄牙男人走到了他身旁坐下，动作悠闲而自在。
塞巴斯蒂安不自在的挪了挪，终于因为难度太高而放弃。
“在思考人生？”
就好像这个时候他坐在球场中央是一件在正常不过的事情一样。
可是谁家球员会大晚上跑到自家主场坐着，就算是白天也不会发生的！
“怎么这个时候跑到球场里面来，腿还没好就到处乱跑，你想在床上呆一辈子吗？”
——先生，你，不是也过来了？
愣在原处的塞巴斯蒂安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整个人僵在了原地，为了这个不速之客——完完全全出乎了他的预料。
如果他知道先生没有离开的话，一定会在比赛结束后就离开球场。
这个时候的自己，不想被任何人看见。
“我马上就回家。”
这样说着立马就想起身，但是毕竟脚上裹着厚厚一层石膏完全使不上力。他两三次想要站起来却都失败了
，这个时候穆里尼奥拉住他：“谁叫你乱动了！”
又将他按在了原地，动作小心翼翼，避开了他打石膏的地方。
穆里尼奥仔细端详着他的神色，塞巴斯蒂安心里别扭，将头扭向一边。又觉得这样显得自己不尊重，将头
扭了回来，还是不肯去看穆里尼奥的眼睛。
他心里了然，揉揉少年的脑袋，用闲聊一般的语气说：“怎么了，难过？”
“有一点？”
“为什么呢？”
长久的静默，只余一地星光无声无息。半晌，才听到少年低低的声音，迷茫而软弱：“我……不知道。”
少年缓缓将头抬起，仰头看着他，绿眸清亮，神色无辜而茫然，就像一只走失了的羔羊，等待人将他救回
：“我不知道。”
“球队胜利了难过？”
摇头。这是最应该高兴的事情，怎么会难过呢？
“父母反对你踢球难过？”
摇头。早就习惯了，虽然他们很久都不这样了，但是代入几年前的情况依然可以理解。
“自己受伤了难过？”
“有一点。”
“无法上场难过？”
“有……一点。”
“觉得自己比不上别人难过？”
“……”
“觉得自己不够好？不够强大？”
“……”
又是一阵死寂般的沉默，塞巴斯蒂安一言不发，垂头盯着草皮，无意识的伸手拔草，却不知道这是心里紧
张的表现。这个时候他只是希望穆里尼奥停下问话……这些问题，真的，很难回答。
穆里尼奥突然一声嗤笑：“怎么垂头丧气了，你不是很厉害的吗？”
这样的话，远比指责更让人难堪。
尤其是在出自于心中濡慕的人的情况下。
塞巴斯蒂安不知不觉间咬住了嘴唇，留下深深的印迹，将头转向一边，脆弱的脖颈扭出一个倔强而脆弱的
弧度，却只是又迎来了嗤笑声。
“哪个人不是这种时候走过来的，偏生你就这样脆弱。”
穆里尼奥见他脖子扭得更厉害了，心里直怀疑他是不是会把脖子给拗断了，口里说话却是不紧不慢：“谁
不是这样走过来的？青年队的时候想要进入一线队，然后刻苦训练；等到进入一线队了，刚入球队的时候
想要得到位置，拼命的在主教练面前表现；替补想要成为轮换，轮换想要成为主力；在比赛的时候小心自
己不能受伤，受伤了担心自己伤愈之后还能不能得到位置，然后让自己变得更符合主教练的要求……成名
了接受媒体们的赞誉，失败了或者发挥不好就被他们诋毁……哪个不是这样走过来的？！谁没有吃过这些
苦？！”
“偏偏你这样——”娇气！
真是恨铁不成钢！
生在波尔图里，自己已经为他挡去了不少的风雨，况且还并不知道第一流的联赛，压力原本已经没有这么
大，而这个时候塞巴斯蒂安还是显现出了他的软弱的一面——
穆里尼奥一边叹气，觉得没有达到自己的预期目标——谁知道听见了草皮管理员的报告走过来了看到这样
一幅场景？居然一个人坐在球场中央……敢情三月的冷风都不冷啊，是想被冻得感冒吗？
一边又觉得正常，这一天终于来了——终于变得像一个刚刚踏入职业足坛的少年了，才初出茅庐吧，记得
他开始的心态和表现——简直成熟的让人没法看！
若是只听几句，塞巴斯蒂安说不定还就这么认了，本来穆里尼奥就字字在理，说的都到他心坎上了，可是
偏偏架不住这么长篇大论呀？
还有那句“偏偏你这样——”，就算穆里尼奥没有全部说完，塞巴斯蒂安也听懂了他想说什么，无非是…
…一类不好的词语！
被长篇累牍的训斥之下，反而想要辩驳：“我没有，我没有那么脆弱，我在赛场上也很……厉……拼命的
！这些苦我都吃得下来的！”
穆里尼奥只是用手敲他脚上的石膏，粗糙的表面，并不光滑，也不会发出什么清脆的声响。
“那你现在坐在这里干什么？很厉害——很拼命——很能吃苦——的，塞巴斯蒂安？”
他拉长了音调说出每一个词语，每说一个塞巴斯蒂安就垂一下头，直到终于垂的抬不起来了。
穆里尼奥心中暗笑，这孩子还嫩着呢！被人这么一说就禁不住了。
他抬头望着星空，语调散漫而又悠闲：“每个人都有这么个过程，你完全不用难受什么。球星还不是从球
员成长起来的，谁一开始就能呼风唤雨？”
“你纯粹是自己吓自己罢了，这样我见得多了，以前……还不是一大把一大把的，今天那个进球的，洛佩
兹你知道吧？他从阿根廷竞技队刚去西班牙的时候，在瓦伦西亚里，还不是担心自己能不能占据主力位置
……结果后来还成了‘巴萨苦主’……”
塞巴斯蒂安听得有趣，缠着穆里尼奥讲他以前在巴萨的事情，那个什么苦主的由来？
穆里尼奥一挑眉，得，这孩子还上瘾了。
闲着也是闲着，随意就捡了几件事情说出来，目的也还是只有一个——希望他解开心结。
无论如何是自己看中了的苗子，就算出了点小差错也要给救回来！他可不想就这么因为一个小小的问题而
毁于一旦，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去。
黎桦说她不愿意塞巴斯蒂安再踢球，可这毕竟是他自己选择的道路，没有人有权利更改。教练或许不能像
父母一样对于球员的伤势感同身受，但是父母们也永远不会明白，找到了一个好苗子，将他切割打磨是一
个多么美妙的过程。
乃至于最后他展现出璀璨的光芒，那正是穆里尼奥梦寐以求的。
对他来说，冠军和看到自己的球员成长，一样重要。
眼见着塞巴斯蒂安兴致勃勃的听他讲故事，似乎刚才的难过都放在了一边儿，穆里尼奥嘀咕一声：“纯粹
是没事找事，自己吓自己。”
这就是自己选中的苗子，虽然比较娇气，虽然比较脆弱，虽然有点死脑筋，但好在都不是在球场上。
在绿茵场上奔跑的少年，比他平日的任何时候都要强大。
穆里尼奥又放大声音：“不讲了！你还不如早点回去休息来得正经，再这么悲痛——下去，这个赛季都别
想回来了吧！”
有心情在这里伤悲，还不如学会保护自己！
不知怎么想的，又在他的左腿上狠敲了一记，塞巴斯蒂安吃痛惊呼，正想抱怨，却迎来穆里尼奥恶狠狠的
眼神。
当然他不会错过其中的关心。
“知道痛了吧？知道痛了吧？再胆大妄为——我让你18岁前都不要想出青年队！”
穆里尼奥自己站起身来，又伸手将塞巴斯蒂安拉起来：“好了，快点回去，别让你妈妈担心！”
塞巴斯蒂安听到这句话，处于惊疑中——妈妈你说了什么？居然让先生来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有种预感，未来的自己，会死的很惨很惨。
145、巨龙
如果要问塞巴斯蒂安在他满16岁那年发生的最大的一件事情是什么，他的回答一定会是与帕纳辛奈科斯的
比赛里，在阿波斯托洛斯·尼古拉迪斯球场的受伤。
至少在这个时候，在后来的一切都还没有发生的时候，他是这样想的。
与希腊人的比赛所造成的小腿骨折让他不得不休息一个半月，等待自己的伤愈。
而如果加上自己恢复训练的时间，恐怕耽搁下来的时间会更长。
这还是在他每天好吃好喝，好好锻炼，遵循队医嘱咐的情况下。
当然，他选择性的忽视了对方“最好休息两个月”的建议。
不过显然穆里尼奥没有这样的想法。
他觉得自己伤愈之后就整天在穆里尼奥面前晃过来晃过去，准确说法是积极投入恢复训练，在训练场上挥
汗如雨，就眼巴巴的盼着进入穆里尼奥的视线。谁知道对方竟然视若无睹，直到5月3日，也还没有松口。
塞巴斯蒂安急了。
2：1战胜莫伦雷塞之后波尔图只要赢下一场酒可以封王，偏偏随后一场好巧不巧和科英布拉大学战成了1：
1平，于是称冠的日子又要推后。
塞巴斯蒂安紧赶慢赶刚好赶在了和圣克拉拉的比赛前恢复好了，可谁知道这个时候先生居然把自己给吊着
啊？
他也不敢再去做什么主动请缨的事情，恐怕只要一被想起来之前自己干的那些好事，就绝对玩完儿了。
可是，要是不能够上场，要是只能看到队友们赢下比赛——这样绝对不是个滋味儿啊！
谁愿意辛辛苦苦耕耘了一个赛季，结果最后采摘果实的时候却被抛下了？
为山九仞功亏一篑，说的就是他现在这个状态！
其实吧这场比赛要是他在看台上坐着也不妨碍什么，但是架不住想亲手采摘胜利的果实啊？！
眼巴巴的盼着盼着，好歹给进入了大名单。被放在替补席上的时候塞巴斯蒂安都快欢呼了，可是很快就意
识到这样不行——在替补席上不意味着就可以上场啊？
3分钟过去了，德科禁区外远射——1：0！
安塔斯球场响起了欢呼声。
17分钟过去了，阿列尼切夫罚点球命中——2：0！
球迷们忙不迭的拿出海报，打算把它拉开。
22分钟过去了，德尔莱禁区内小角度推射得手——3：0！
球迷们拉开了海报，蓝底白字，上面写着巨大的“冠军”，画着葡超联赛冠军奖杯。
44分钟过去了，德科直接任意球罚中，梅开二度——4：0！
南看台、东西看台、乃至整个安塔斯球场，蓝白色如海水中的波浪，一波又一波连绵起伏，映衬着纯粹的
夜光。
解说员桑托斯骄傲的说：“上半场比赛还没有结束，比分已经变成了4：0，完美的彰显出了波尔图的实力
。圣克拉拉已经放弃了抵抗的念头，哈哈，这个时候的波尔图的确是可怕的，恐怕没有谁想遇到争冠道路
上的波尔图，因为那一定意味着自己惨烈的下场……”
“亲爱的观众朋友们，这个赛季的联赛已经尘埃落定，我想你们都可以说出来了，你们都可以喊出来了—
—我们是冠军！”
“是的我们的冠军实至名归——是的我们是冠军！我们是冠军！我们提前三轮拿到了联赛的冠军！我们已
经登顶！”
欢呼如同山呼海啸般响起来，等到波尔图众人再度从更衣室里面出来的时候，发现看台上已经产生了惊人
的变化。
南看台上的蓝白拥趸们缓缓移动着，有的站立起来有的坐下，而等到所有人都站定的刹那，一头巨龙展翅
欲飞！
它栖息在南看台，头颅缓缓的扬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直到龙目威严的看着前方。紧接着他的肉翼展
开，蓝色的翅翼不断延伸，漫过了一切，最终席卷了整个南看台——
——展翅欲飞！
在那一刻众人都吃惊的立在了原地，葡超赛场上从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一幕。东看台西看台一片纯然的蓝白
色如波涛般涌动着，就像在迎接着巨龙的归来，就连北看台——圣克拉拉球迷们的所在地都已经被蓝白色
占据。
而南看台上的巨龙，终于舒展了自己的身体，傲然俯视着眼前的万物，似乎那一片一片的草坪，一片一片
的人类，都入不了它的眼。
巨龙！
在沉睡了多年后终于醒来！
它终于愿意展开自己的翅翼，给予它忠实的信徒以庇护。
安塔斯球场陷入了绝对的寂静之中，就连裁判也忘记了吹响哨声。
“上帝啊……”
不知道是谁惊呼出声，打破了这片寂静。紧接着难以想象的尖叫声席卷了安塔斯！
“巨龙——我们的巨龙终于苏醒，他带给了大家这一份大礼，嘿，伙计们，你们喜欢吗？”
记者们拿出相机咔嚓咔嚓的拍照，为了这值得纪念的一幕。
球迷们竟然想到了在南看台上拼出巨龙的标志，并不是波尔图的名字，也不是波尔图的队徽——然而却是
波尔图的象征。
——这里是巨龙憩息所在，所以我们的球队叫做波尔图。我们将巨龙当做图腾来崇拜，我们目睹巨龙陷入
沉睡，而这一刻，我们等来了巨龙的回归。
——有多少年，没有看见了？
“我们的新球场正在建立，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欧洲杯，嘿，那当然是一件盛事，相信大家都会喜欢，不
过你们一定会更加喜欢新球场的名字，我敢保证你们听到了之后都会尖叫出来，最早下个赛季，大家就可
以在新球场里和我们见面，到时候依然是亲爱的桑托斯为你们做解说，天啊！我已经等不及那一天了，我
现在就想插上翅膀飞过去……”
“……喔喔喔，似乎我没有说新球场的名字，哈哈，说不定大家都已经猜到了，就像南看台所呈现的那样
——巨龙！我们新球场的名字是巨龙！”
……
塞巴斯蒂安再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人声鼎沸，因为就连穆里尼奥近在咫尺的说话他都听不清，耳中全是球
迷们沸腾的声音，噪杂得一切都听不清。
他不得不向穆里尼奥靠近以便听清自家主教练在讲什么，但是显然他高估了自己，即便是这样也没有听清
楚，只是模模糊糊捕捉到了几个词语：“中场”、“德科”、“席尔瓦”、“冠军”……
直到第四官员举起了电子牌他才反应了过来——这，这是自己要上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