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愿望就实现了。塞巴斯蒂安瓦了一大勺冰激凌。
接下来的故事已经不必再说，卡卡自然猜得到后来发生了什么。他看着讲完故事，一脸期待的少年——是
期待自己也去和主教练谈话吗？——说：“最后，你赢了，还是，输了？”
“啊？”塞巴斯蒂安明显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一下子苦着脸——他一点都不想说结果好吗，被黄牌、
输球、罚款、禁赛什么的，想起来太丢脸了。然而毕竟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他也不再是之前那个沉溺于
沮丧中无法自拔的少年，最后还是给出答案：“……输了。”
未免还是有些垂头丧气。
“……里卡多，你参考我前面的经历就行了，后面结果什么的，完全可以忽略掉的。真的。”
他万分真诚地说：“都是新人被带到赛场上，都是被主教练选中的——这个，姑且可以看为，是教练的嫡
系？”他有些不确定，“队里还有很多其他大牌的队友，他们是外界所看好的目标，我们——是被忽略的
……只有靠自己争取机会，把握机会，最起码在机会出现的时候，不要让他溜走。”
这么说或许已经有些冒犯了。他想起一句中文古语：“交浅言深”。但是塞巴斯蒂安控制不住自己如竹筒
倒豆子般全部说出。他忐忑不安地坐在椅子上，垂下眼睛，手里瓦冰激凌的动作也不知不觉停下来了。
他实在是很怕里卡多生气，在他说了那么一大通后。现在心里有些后悔，为什么自己会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
对面一片安静。
他捏紧了手中的勺子，指关节有些发白。
卡卡看着对面紧张的小孩儿，说起来，这也是今天第二次看到他这样了？上次还是在机场，伊迪扒拉在自
己身上的时候。目光移到旁边的伊迪上，小孩子还是在乖乖地吃冰激凌，一勺一勺十分认真，也没注意到
他哥哥的动作也停下来了。
他忽然间就想逗逗小孩：“塞巴斯蒂安，你把勺子捏那么紧，是想试试能不能把它捏断吗？”
这是紧张的好吗！塞巴斯蒂安都要咆哮了，谁会没事去捏勺子玩？这是铁做的又不是塑料做的，就算他是
大力士捏断铁勺子也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抬起来看见卡卡眼里笑意隐隐，应该是，没有生气？
“里卡多？……”
卡卡朝他微微点头，他原本也没有生气的意思，少年完全是在自己吓自己。
无论如何，少年说的那些话，都很有道理。只是没有想到会从这样一个少年口里听到。现在这副理智的模
样，和之前所见到的疯狂的球迷的模样，完全判若两人。
这难道就是球员这个身份带来的？却不知道少年是在哪支球队，看他的年龄，应该也只是青年队的球员吧
——青年球员和职业球员的状况并不一样，两者不能同日而语——但这也不能抹去他的一片心意。
“真没想到，你也是球员，看上去一点也不像。”卡卡再次感叹。
“里卡多，你也一点不像啊！”塞巴斯蒂安回答，对方的青年面容英俊，笑容阳光，看上去更像是学校里
朝气蓬勃的学生。
正巧这时候服务员开始上菜，两人就边吃边谈。
“塞巴斯蒂安，你是在巴西哪支俱乐部？”少年说的是葡萄牙语，又是巴西队的球迷，很容易就让卡卡联
系起国内的俱乐部，“圣保罗？不对，我没有在圣保罗见过你……科林蒂安？巴西国际？弗卢米嫩塞？弗
拉门戈？……”
他每说出一个俱乐部的名字，对面的少年就摇摇头，等他把自己所知道的俱乐部说了个遍，也没见得少年
点头。卡卡猜测少年可能是哪家不知名俱乐部的球员。
巴西国内联赛的情况一向很乱，1986年前甚至全国联赛没有进行分级，只是通过最后的排名来划定球队等
级。联赛的升降制度直到1987年后才逐渐规范起来，然而就算是这样也有很多大麻烦。当时巴西足协式微
，没有足够的资金来举办巴西锦标赛。最后由大俱乐部成立“十三俱乐部”，成为巴西足球的幕后操纵者
。
“十三俱乐部”分别是：巴希亚、米内罗竞技、克鲁塞罗、博塔弗戈、弗拉门戈、弗卢米嫩塞、瓦斯科、
达伽马、格雷米奥、国际、科林蒂安、帕尔梅拉斯、桑托斯和圣保罗。他们邀请一些其他的球队进行比赛
。卡卡就是出身于其中的圣保罗，但是就连他自己对巴西混乱的联赛情况也搞不清楚，时而分级时而一锅
乱炖，这样的情况下，俱乐部也是一团混乱。一支球队可能上一赛季还在顶级联赛，下一赛季就不知道去
打什么级别的比赛了。
他猜不出塞巴斯蒂安到底效力于哪家俱乐部，巴西情况实在是太乱了。卡卡等着少年揭露答案，却见少年
得意地笑：“里卡多，你都猜错啦，我不是巴西人。”
“你是葡萄牙人？”卡卡这下惊讶了，巴西和葡萄牙同说葡萄牙语，他当塞巴斯蒂安是巴西人，没想到却
不是。不过，葡萄牙也进入了此次世界杯的决赛圈，他们和东道主一起都在D组，少年怎么没有去支持葡萄
牙？
“我也不是葡萄牙人，只是会说葡萄牙语……”塞巴斯蒂安笑眯眯地说，可以有一个问题让卡卡猜不到答
案的让他心情大好，以至于吃在口里的米饭似乎都美味了些。
说葡萄牙语，不是巴西人，也不是葡萄牙人，但是又踢足球——卡卡把说葡语的国家猜了个遍，也没有猜
到。最后还是塞巴斯蒂安公布了答案：“我是德国人。”
顺便给疑惑的卡卡讲讲自己的情况：“我是德国国籍的，但是一直住在葡萄牙，所以会说葡语。我现在在
的球队也是葡萄牙的，波尔图，你听说过吗，里卡多？”
卡卡点头示意自己知道。波尔图，和本菲卡、里斯本竞技并称为葡超三强，是葡萄牙国内的传统豪门之一
。不少巴西球员都将葡萄牙俱乐部作为登陆欧洲的跳板。
这里面有历史遗留的原因，巴西曾是葡萄牙的殖民地，语言和文化都比较相近，球员来到葡萄牙比较容易
适应；要知道，因为语言而水土不服的球员可不在少数。另一方面，巴西球员去葡超联赛也比较容易申请
到护照，这样对今后的职业发展比较有利，因为护照问题而耽搁职业生涯的球员也有例子。最后一个原因
却是不可明说的，巴西球员到葡萄牙，可以申请入籍——在巴西国内人才济济的情况下，有很多人都得不
到机会，与其整个职业生涯都对国家队望而不可得，还不如换一支国家队。
这样打算的球员就比如塞巴斯蒂安的队友德科，巴西强大的中场没有他的立足之地，为了不错过洲际赛事
——像世界杯或者美洲杯、欧洲杯那样的盛宴，他只能转换国籍。所以德科正在寻求进入葡萄牙国家队的
方法。但是实际上很多巴西队球员尽管没有机会，也不会选择加入其它国家队，毕竟，桑巴军团的荣耀，
可以傲视全球。
“我现在是波尔图U19青年队的球员。”——下个赛季就会是波尔图一线队的成员。塞巴斯蒂安这样介绍自
己，没有把后一句话说出，只是在自己心里默默念叨。他还是想等自己真的回去了再这样对别人介绍自己
，那个时候，才是真正的有底气。
却不知道，这样说正好符合了卡卡之前对他的判断——一名青年队的小球员。
不过，既然是球员的话——卡卡看着已经被少年吃得所剩无几的冰激凌和芒果西米露，盛着甜品的容器已
经见得到底，皱眉：“你是球员，不应该吃这么多甜食吧！”
冰激凌和芒果西米露这样的甜食，是球员的大忌！具有良好职业素养的球员一般都不会吃这些东西。何况
塞巴斯蒂安现在还只是一名青年队的球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应该有计划有搭配的合理地吃饭！
“你不按照教练制定的营养食谱吃饭吗？”
塞巴斯蒂安快哭了，这是假期！假期！谁家球员假期还按照教练编的营养食谱吃饭的，他吃了那么久，早
就吃得快吐了！就算是在赛季里，他也对科埃略告诉他的食谱没有半点兴趣，天知道他是有多么想逃掉，
但是训练营里只提供那样的餐食，没有其他选择：“……里卡多，现在是假期！假期！你是不是忽略了这
一点，现在是拿来放松的时间！”
45、被训了
卡卡有些不赞同，但是还是可以理解。谁都是从少年时候过来的，美食对他们有巨大的吸引力。就像他自
己，美味的巴西烤肉可以让他忘记教练对此的所有嘱咐。
不过，就算是这样，塞巴斯蒂安的这种行为依旧不值得支持。卡卡忽略掉自己热爱的巴西烤肉，语重心长
地说：“以后不要再吃这么多甜食了，对身体发育不好。你现在正是长身体，应该按照教练的计划吃饭。
你总不想回去后，被教练逮住受罚吧？”
教练也不会管我假期吃不吃甜食的，就算我在赛季里吃，只要他没看见，那也没有事。心里小声地嘀咕，
塞巴斯蒂安也不敢说出，干脆吐吐舌头，扮个鬼脸：“里卡多，教练不会知道我现在吃甜食的。”眼见卡
卡有继续劝说的趋势，连忙补上，“我就偶尔吃一次，不会有什么的！”
……
两人最后解决掉这顿美味的午饭，过程对塞巴斯蒂安来说可谓是痛苦与快乐并有，因为在他吃那些可口的
食物的时候，卡卡不停地嘱咐他，以后别吃那么多甜食。里卡多万分严肃的神情让塞巴斯蒂安感觉压力山
大，伊迪似乎对哥哥沮丧的样子感到好奇，咧着嘴笑，露出两排雪白的小牙，惹得塞巴斯蒂安狠狠地戳他
，但是很快战火就波及到了伊迪身上——卡卡表示，小孩子正是换牙的时候，为了以后的牙齿美观漂亮，
伊迪也应该拒绝甜食，塞巴斯蒂安应该监督他，并且以身作则。
塞巴斯蒂安看着弟弟漂亮的小脸皱的和包子一样，很不厚道地大笑起来。
在饱餐一顿后，塞巴斯蒂安眼珠子一转，想起来一件事情。然而等他一找自己的东西，才真真正正发现不
妙。
卡卡见他面色一下子变了，不免有些疑惑，正要询问，却见着少年慌张地说：“怎么办，我的东西不见了
！”
塞巴斯蒂安抿着唇，在椅子上找了会儿，还是没有看见自己的袋子的影子，脸色一下子发白。他现在才想
起来，伊迪是和袋子一起不见的。当时他以为袋子是被伊迪拿走了，然后相遇后太激动忘了这事儿一直没
有问，他急忙询问伊迪：“伊迪，你走的时候拿着袋子吗？”
伊迪摇摇头，他去看喷泉的时候怎么会想起要拿哥哥的袋子？
“是什么东西不见了？”卡卡扫了对面一圈，他当时没有注意，现在也想不起来不在的东西是什么。
“我的袋子！”塞巴斯蒂安着急了。
“里面有很重要的东西吗？”
“球衣！我的签名球衣！还有那张海报和那颗‘飞火流星’。”塞巴斯蒂安想到丢了些什么，几乎一下子
眼圈都红了，卡洛斯的签名、飞火流星，里边儿的东西都花了自己无数心血，是今天好不容易才得到的。
现在一下子，全部都没有了。
卡卡略微沉吟：“除了这些，还有其他东西吗？”
其他东西？塞巴斯蒂安又想了想，脸色刷的苍白：“还有钱包和手机。”他出门穿的一整套球衣球裤没法
放东西，于是就把钱包和手机都放在袋子里，没想到这下子都给弄丢了。
居然连钱包和手机都弄丢了，卡卡叹气，这孩子，就差没把自己给弄丢了：“护照呢？”
“……放在妈妈那里的，不在我身上。”现在回想起来，妈妈当时强行扣下自己和伊迪的护照无比明智。
本来他是想自己带着护照的，但是，如果像现在一样丢了的话……塞巴斯蒂安不禁打了个寒战。
最糟糕的是，丢东西的地点是在大街上，那里人来人往，流动性太大，根本不要想着把它找回来！！
塞巴斯蒂安现在身为分文，全身唯一的行李就是自己的弟弟。通讯工具也搞不在了，没法和妈妈联系。想
到妈妈知道这件事情的后果——他想自己已经少不了被大批一顿了。
最后还是卡卡替他报了警，前来的警察做着记录，遗憾地告诉塞巴斯蒂安，找回来的可能性并不大。或许
在这段时间外国游客丢东西的事件发生的太多了，以至于警察都见怪不怪。
原本也没有存了可以将球衣找回来的想法，现在想来希望更是渺茫。警察承诺如果东西被找到了就通知他
，又强调很有可能找不到了。目送着警察离开，塞巴斯蒂安只能对卡卡勉强挤出笑容，却不知道看在对方
的眼里比哭还难看。
有心安慰他，却不知从何安慰起，想到小孩子对巴西队的喜爱，卡卡暗自做了个决定。
“里卡多，今天谢谢了。”塞巴斯蒂安小声说，眼圈还是红的。
“不用，帮助球迷是每一个球员的责任。”卡卡笑了一下，“你现在要回家……回你住的地方吗？”
塞巴斯蒂安点点头，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现在在现代酒店里，丢掉了所有的东西——找不到回酒店的路
。
卡卡看着窘迫的少年，叹气：“你住在哪里？”
“‘好住你’酒店。”
……
在卡卡和酒店工作人员的帮助下，塞巴斯蒂安最后找到了自己住的酒店。走了不过几分钟便看到熟悉的建
筑，这时候，后知后觉得他才发现，原来自己住的酒店和巴西队下榻的酒店相隔不过区区五百米——居然
，两家酒店是挨着的？一时间心里竟然有些震惊。这时候才明白，为什么妈妈会执意选择这家酒店。
想到了到时候见到妈妈时对方可能有的反应，塞巴斯蒂安都不想走进去了。最后还是感谢了卡卡找来帮助
他的酒店工作人员，抱着伊迪进了酒店，到房间前敲了敲门。
房间里长久的沉默，没有任何动静，随着时间的流逝，塞巴斯蒂安渐渐紧张。
他有预感，自己会死的很惨。
……
他觉得自己的预感一向挺准，这次也成真了。
但是如果可以，塞巴斯蒂安更希望自己的预感错上一次。
在儿子进门后，黎桦敏感地发现，他的表情并不是心愿达成后的欣喜——对于塞巴斯蒂安的各种表情，黎
桦可以说是再熟悉不过，此刻，他的表情，更像是一种混合了害怕与心虚的紧张。
然后，视线把一大一小的两只孩子扫视了一圈——出去的时候还拎着一个袋子，没道理回来就两手空空了
。何况门卡都在自己这儿，塞巴斯蒂安不可能先去把东西放好再过来，又想起自己拨出的数个无人接听的
电话——黎桦很温柔地说：“栎栎，怎么不接妈妈的电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