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作死枉少年+番外——何忧何怖

作者:何忧何怖  录入:08-02

 文案:

 为什么我喜欢的不是戴文茜或者姚云姜晓婉,而是李明浩曾蔚?难道我是个只喜欢男人的变态吗? 曾蔚说:“我喜欢同性,只是因为碰到了你,我只是喜欢你。” 曾蔚说:“喜欢可以有很多,爱却是非你不可,我爱你。” 生活小琐事,甜蜜狗血HE…… 内容标签:花季雨季 青梅竹马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畅┃配角:李明浩,曾蔚,蒋琪┃其它:以上按出场顺序 第1章 我的发小李明浩因为在体育器材室抽烟被勒令在家思过一周。 周六早上惯性醒来时外面一片阴沉欲雨的样子,于是我拉上窗帘继续睡。 似梦非梦间好像有什么啪啪地打到玻璃上,我想一定是下雨了,翻了个身。过了片刻,拍打的声音更响了,像是有什么砸到玻璃上似的,我在梦里思忖,该不是下了雹子。不过那有什么关系,再把身子翻回来继续睡。可模模糊糊地,竟又有人叫我名字,叫我名字,叫我名字!我“啪”地坐起来,跑过去扯开窗帘拉开窗户,猛地窜进来一个人影。 “咳咳咳,要不是我心理素质好,让你这猛地一开窗户得骇死!” 我看着这个不要命的蠢蛋,第217次咒他下一次掉下去摔死,并拉开抽屉打开一个黑色的破笔记本,写上,XX年X月X日,李明浩自六楼爬邻居窗户作死一次。 他把笔记本抢过去合上,对着“李明浩作死笔记”七个华丽的大字再次表示痛心不已。痛就痛去,谁管他!我扯出浴巾去了卫生间。 等我水漉漉湿淋淋清爽爽地回来,这蠢蛋还保持着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也真难为他。 扔下浴巾开始穿衣服,这家伙猛然大咳,“苏,苏畅!你个老流氓!” 套着内裤转过身,这家伙别扭地瞪我一眼,扭过脸去,耳根都红了,于是我心情极好地套t恤穿裤子,然后走到床边叠毛巾被,“真当自己是黄花大闺女啦?什么事,有屁快放!” “阿咪出新专辑了……” “嗯?难道她出过旧的?” “哎呀,她出专辑了好了吧!” “然后呢?” “我想买……” “嗯。” “那个,你看,我最近都在请文茜吃饭,这个钱比较,比较……” “说重点。”我到窗边挑眉拍了拍窗棱。 “我要借钱。” “哦。” “哎?哎~” “不借。”我劈手夺下笔记本,打开再添一笔,借钱追星作死一次。 “苏畅~”此人贼心不死:“是是是,我追星,可是我不觉得这是什么错啊!总不能一开始就唱歌出的专辑就是专辑,误入歧途了再回来出的专辑就不是专辑了吧!阿咪声线那么好……” 我慢悠悠地再提笔,撒谎作死一次。 “苏畅!你个人精!是!第一张专辑为了宣传附赠精美写真一本……” 凭良心说,李明浩找我帮忙,除了人生不如意的那十之八九,剩下的我都帮了。可是这件明显是那十之八九里面的。 于是他在我家餐厅抑郁地击箸而吟:“人生在世不称意,今朝有酒今朝醉,停杯投箸不能食……哎,面条好了没?” 综上可见,李明浩是个十成十的蠢蛋。 本着众生平等的原则,我还是要管这个蠢蛋吃早饭的。 可惜在面条要上桌的前一秒,李明浩的老妈以雷霆万钧之势破门而入。 我很乖巧地喊:“寇阿姨。” 寇阿姨很慈祥:“畅畅啊。下次浩浩再爬窗户就不要给他开了,让他死痛快点。” 李明浩筛糠一样地抖,然后被拎小鸡一样拎了出去。 世界复又清静了。尽管隔壁传来阵阵哀嚎。 第2章 周一一大早,李明浩就跑来用热情的敲门声宣告他已经刑满释放了。 “不要高兴地太早,你是惯犯,用不了多久就会第218进宫的。” 李明浩马上摆出一脸哀怨的样子:“你爸妈到底什么时候回来,自打我妈有了你们家钥匙你这里就再也不安全了。” 我很欣赏地看着这个偏向虎山行的壮士,他迷茫的神色还没摆好,就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李明浩条件反射“噌”地窜了出去,然后有一道黑影从地上腾起冲他狂吠着穷追不舍。 作为一个蠢蛋,李明浩蠢得很专业,也很敬业。 敬业的李明浩春风满面地扒着我们教室的门向里张望,手上提着份外带小炒。 上周篮球友谊赛的时候李明浩正在家被拘禁,丧失了一半战斗力的五班输的那叫一个惨。于是这会儿他同桌在后面痛心疾首地拍他的背:“丧权辱班啊丧权辱班。” 李明浩依旧一副九死未悔的痴迷样。 于是我抬手戳一下正托腮望窗外的戴文茜:“别装了,再装饭凉了。” 戴文茜怒瞪我一眼,袅袅娜娜地往门口去了,李明浩马上像见了骨头的狗,恨不得摇首摆尾。 真是够了。 我起身踢一脚凳子,从后门出来。还没走到楼梯口,李明浩就蹦蹦哒哒跳过来,“苏畅,一起吃饭。” 我僵硬地把他搭在我肩膀上的手掰下来,“怎么不和你可爱的文茜一块儿吃!” “文茜急着吃完做功课,要在教室吃。” 是不想和你出来吃吧!“哦,你还不敢进我们教室啦?” “文茜怕我撒了汤汤水水的弄脏桌子。” 明明就是不想和你一起吃吧! “我怕菜凉了买完就跑回来了,还是在桥对面那家买的,啊呀你知道有多远吧,现在更饿了。” 是哦,真是个任劳任怨的冤大头打饭机!蠢蛋! 越腹诽越生气,抬手冲着他后脑勺就是一下。可惜还没有触及他毛糙糙的头发,他就箭一样弹了出去。 我正在纳闷他什么时候反应这么灵敏身手这么迅捷了,却听见他一声断喝:“又是你们!” 前面有几个穿破洞装的少年围着个衣着光鲜的家伙,那家伙拿着一叠钞票,看样子正在被打劫。 我想喊李明浩不要多事,已经晚了。 他像一座塔一样杵在那里:“早先说什么来着!不要再让老子看见你们打劫!再看到了,咱们五五分成!” 那群家伙因为之前吃过李明浩的拳头,一个个畏畏缩缩的,倒是拿着钱的那家伙,一脸惊奇地开了口:“你是要打劫么?” “你别怕,我不打劫你。他们要了你的钱,我要他们的钱。”李明浩一脸讲道理的温柔样子,蠢蛋的逻辑果真不是人人都可揣测。 拿钱的家伙不说话,李明浩想了想又说:“要不把我的和你五五分。” 真不错,蠢蛋的世界观里竟然还有提成这么个概念。我顿时觉得经过一周的闭门修行,李明浩的境界又上升了些许。 一片沉默。 终于,一个黄毛忍不住说话了:“我们没有打劫,是他要让我们帮忙办事情。” 看吧,尴尬,真尴尬。 “你也要帮忙么?”拿着钱的家伙一脸兴趣地上下打量李明浩。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再也不能让李明浩在这里自由发挥了,要不然明天就有可能在城市快报上看见他的大头贴,还是关注青少年犯罪那一栏。 “还吃不吃饭了!”我扯了李明浩就走。 他乖乖走出去没五步,突然开始挣我,回头问:“多少钱?” 怎么能等他回答!我扯了李明浩的耳朵:“不就是要阿咪的专辑么,买买买,我借你钱!” 他却难得起了别扭:“借你的也还是要还啊。” 我大惊,他何时算起账来通透到这种地步了?! “可是我要校外人员。”这通情达理的哥们笑得无比邪性,头上挑染的那抹宝蓝在太阳下闪得耀眼。这家伙不是个好鸟,我决定带李明浩离他远点。 第3章 尽管在吃饭的时候我已经充分表明了对那位“款爷”的态度,但显然李明浩同学并没有在思想上与我达成一致。晚自习刚下课他就欢脱地来找我:“喂,今天那个,是曾蔚哎,二班的曾蔚!有钱人,真有钱!” 其后一周,我共一十七次见到曾蔚,倒数第二次是李明浩勾肩搭背地同他掠过我们班的窗口上厕所。 现在他就站在门口直勾勾看着我。 周日的教室稀稀两两坐着几个自觉来自习的,戴文茜装的尤为真切,姚云以一个自以为别人无法察觉的角度回头冲戴文茜嗤嗤笑。 我只好从书堆中站起来用行动结束她们的自作多情。 “李明浩他……”曾蔚笑得我心里发毛,“借一步说话。” 我就知道跟这种人走太近会出事的! 我们坐上老旧的公交车,买菜的大妈抱着小孙子,穿蓝工装的大爷听半导体,京剧和爱情买卖交相辉映,柴油味和臭脚丫子味在闷热的车厢里蒸腾发酵。 在我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晕过去的时候到了目的地。 公交车扔下我们绝尘而去,扑了我一头一脸的土。 曾蔚带着我七拐八绕,终于在一个破旧的老院子门前站定。 “喂,李明浩到底怎么了?”我觉得我有必要先做好心理准备,我可不想一进门就看见那蠢蛋被血淋淋地吊在那里奄奄一息。 “李明浩哦,”曾蔚又笑,做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他欠了我的钱。”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早晚会惹祸上身!我就应该早早把阿咪那该死的专辑买了送给他!送给他又怎么了!我送给他的东西还少么!总不至于这样,被人,被人,被人…… “喂,你有被害妄想症哦。” 纳尼?我说什么了么? “你思考的太大声了,”曾蔚瞥我:“放心,李明浩什么事也没有。不过,我急着要收账,但是,他好像还不上了。” “切,所以他让你找我,”真是松一口气,随之又怒,“你在学校说不成?!还害老子跑这么远!” “我觉得,大概,你也还不上。” “哼,就他那点出息,还能借多少钱?” “本金不多,但是我的规矩是……”他贼笑得像恶霸附身:“利息,百分之三百。”然后这家伙凑上我耳朵:“每天。” 阿咪专辑148,第三次见李明浩走在他身边时那蠢蛋带着一副死心塌地且心满意足的表情,那天是周三,148乘以3乘以4加上本金一共1924。李明浩!你个蠢蛋怎么不去卖肾?! “转速太大了,噪声惊人。”曾蔚捂着耳朵一副委屈地样子,“你算完了没?” 我咬牙切齿:“我也没钱还你,所以呢?” “那就拿点别的来换吧。哎呀,别这么一副戒备的表情嘛,李明浩没那个资质,所以才让我找你嘛~”曾蔚边说边拿出一把锈锈的钥匙开门。 资质?什么资质?难道不是卖肾,是卖身? “不要多想,你的脑电波好吵的。”曾蔚打开门径直走进去,“怎么,不敢进?” 抬头,光天化日,看院子,也不是很荒芜的样子。石板青青,江西腊攒蹙着盛放,墙架上爬着蔷薇,繁华得紧。 跟着曾蔚走进堂屋,他一把扯开蒙着的防尘布,露出一块画板,嗯,确实是挺大一块画板。 “给我做模特吧。” 你为什么不早说?!我哪知道你还是个艺术家?! “哎呀,能关掉你的脑电波吗?怎么总是这么吵?!” 这个捂着耳朵的伪艺术家! 第4章 接下来的几周,李明浩依旧在我面前不知死活地和曾蔚勾肩搭背出双入对,每个周末我都颠簸小半个城去当模特替这没心没肺的东西还账。 其间还发生了一件大事,有人拿汽油瓶放火烧了学校素有黑店之名的小卖部。小卖部白胖到浮肿的肿眼泡大妈在校长室哭的撕心裂肺,一口咬定是校内学生所为。警察叔叔和保安校工体育老师组成了调查小分队,黑名单上记录在册的学生被一一传去谈话,其中李明浩还被反复调查了两次,结果一无所获。 除了金鱼眼大妈,大家最后都意兴阑珊起来。这件事也终于随着期末考的到来不了了之。 暑假第一天,李明浩一大早就来挠门。那声音吱吱响,为了人身安全我只能放他进来。 他一进门就激动地扒我睡裤。 “你干吗!” “还用问吗?!”他火急火燎地瞪我一眼,翻开衣橱拎出一条运动裤扔过来,“快快快,指着你救命呢!” 我把裤子从头上拨下来,扔凳子上,然后把自己扔床上,非暴力不合作。 李明浩没头没脑地扒拉了一件体恤,回头就跪到我床头了:“哎呦苏畅,畅畅,苏大爷,苏爷爷……您就快跟我走吧,公主病加二世祖就够我受的了,您就别来这不省心的啦!” 等等等等,公主病加二世祖?! 我一骨碌翻起来:“不就是欠点钱么,瞧你这出息!” 李明浩一脸迷茫:“啊?” 好吧,敢情我让曾蔚那小子给耍了?! 一大早的真心郁闷,拉过毛巾被蒙上头,翻个身朝里睡。 “哎呦苏畅,畅畅,畅畅啊……”李明浩使劲摇我,“你好人有好心,这可是要参加省书画大赛的啊!要是曾蔚能瞅上我当模特,我一百二十万个愿意啊,就不来求你了,这大少爷闹脾气要重新构思,没你不成啊!” 看看,这信息量多大啊!可着就我什么也不知道地给人当了一个月模特!多气人! “李明浩,”我扭过脸来:“你认识我多少年了?” 李明浩认真地掰着手指头数。 “你丫生下来就和我是对门!长大了本事了,胳膊肘学会往外拐了?!“ 李明浩傻了,过了一会继续锲而不舍:“这不是,这不是……唉,要不是曾蔚是咱媳妇的师哥,我能管么?” 哦,我还真忘了有这么一茬事,戴文茜老爸是美院教授,据说在省里乃至全国都赫赫有名,曾蔚这种家境这种爱好,想不和他扯上关系也难。 “这是让未来岳父大人脸上有光的事情啊!”李明浩痴心妄想地扯我的毛巾被。 “是!还不知道是谁的岳父大人呢!” 李明浩睁大眼睛愣着,我抽手夺毛巾被,他死拽着,一副惊诧的表情。心里烦躁莫名,我松了毛巾被去捶床,捶了一下又不过瘾,举高了手准备再来一下。 然后我就看见李明浩呆滞地往地上坐去,两抹鲜血从他鼻孔里缓缓流下,手背上仍留着钝钝的痛感。 手忙脚乱地找纸,李明浩却站了起来,他抹一下鼻子,不可思议地望着自己的手背,再抬起头来,眼睛里就有了一丝我从没有见过的不耐烦。 然后我任由他木木地走了出去,喉咙一阵紧似一阵,想叫他却叫不出声来。 再然后我游魂一样在屋里转悠了一天,什么也不想干,连觉也不想睡,满心的难受,却又拉不下脸来去找李明浩。 到了晚上我终于憋不住了给曾蔚打电话,这二世祖正在外边乐不思家。 背景音一片嘈杂,他的声音很亢奋:“喂,不是说你这发小儿闹脾气不来么?”电话那边传来闷闷的一声“嗯”,我的心又一阵阵难受起来。 看来这注定是一个腥风血雨的暑假。 第5章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顶着黑眼圈就往曾蔚作画的小院子跑。 曾蔚揉着惺忪的睡眼给我开门,见着我立即眉开眼笑:“对对对!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这种表情!” 这孙子回头抓住手机就给戴文茜打,“对对对,带上,全部都带上,快点来!” 戴文茜火速赶到,提着个四四方方的大箱子。 “哟,您这是来炸碉堡呢?”我问她。 戴文茜不为所动,喜滋滋地打开箱子,里面一层又一层。她两手夹着六支化妆笔冲曾蔚傻乐,挥舞着:“看我这个造型专不专业,给我来张照片!” 曾蔚摆弄着相机一阵咔咔咔。 戴文茜抢过来一通翻:“怎么都是他!我呢,我呢?” “妆后对比用,”曾蔚捯饬着各种刷子刮刀:“快点给他上妆!” 一个钟头之后我顶着鸡窝样毛躁躁的头发坐在一床被扯烂的羽绒被上,到处都是鸡毛。 曾蔚表情严肃地坐在画板后面,恨不得把我的脸看穿个洞。 “你有没有觉得实际效果有点……毛骨悚然的?”他问戴文茜。 废话,谁化上这鬼一样的烟熏妆不毛骨悚然的? “可能是他五官的问题吧,我觉得还好,苏畅,你别这么严肃,笑一个。”戴文茜忙着推脱责任。 我勉为其难地弯了一弯嘴,两声抽气声同时响起。 “苏畅,换个角度,你背过脸去吧。”片刻后曾蔚悠悠地说。 可是你们他妈的折腾了我一个多小时给我脸上上了十七八层粉就是为了要个背影?! 我对艺术家们的世界绝望了。以至于在之后的数个小时内,我都老老实实地坐着,他们让我扭头,我就像机器人一样慢慢转动脖子,曾蔚在那里指挥着,“慢慢慢……回去点,回去点,慢……哎,停!好,就是这个角度!” 等我再从一地鸡毛中站起来,发现经过长时间的头颈固定运动,我的脖子拉伤了。 曾蔚叫了外卖披萨,我歪着脑袋吃,t恤上落了一堆芝士丝和饼屑。我悲从中来,觉得自己就是加西莫多。 这时候李明浩奔跑着呼啸而来,进来抱着我的大腿狂哭:“哎呦我的畅畅,一天不见你怎么残废了?” 我想骂他去你妈的残废,话到嘴边发现还咬着一大口面饼,收也收不住了,结果话没说利索东西吐了一地,脸上还贴了道晶莹的口水丝儿。 于是曾蔚也趴上来抱着我另一条大腿哭:“咱们畅畅不是残废了,是半身不遂了。” 戴文茜对着我咔咔咔地拍照片。 我觉得他们的人生截止到这个时候就正好,留着真是祸害社会。 于是李明浩十六年训练出的条件反射突然起了作用,他拉着曾蔚“噌”地跳起来,边喊着“高能高能,小心小心”边往外跑,顺便带走了我手上的半块披萨。 我呲牙咧嘴地去追,跑到门口被什么绊了一跤,滚落的姿势牵动了拉伤的脖子,一阵细细密密的酸疼,可惜我还没来得及好好感受,就随着“咚”的一声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白晃晃的光,我觉得身下硬硬的,伸手摸去,抓了一把鸡毛。 李明浩带着一身泡面味凑上来,先叫“醒啦醒啦”,然后才想起来问我:“你怎么样了?” 曾蔚和戴文茜也迅速围上来。 我头痛,耳朵里像被装进了几千只蚊子,叫得我不得安息。 泡面和披萨的味道让我觉得恶心,我皱着眉问李明浩要能装呕吐物的东西。 “你不会是脑震荡了吧?”曾蔚一脸严肃地问。 我看着他一开一合的嘴唇反应了半天。 “有可能有可能,”戴文茜兴致勃勃地拿手机:“苏畅你都有什么症状?百度上说,这个脑震荡……” 对!我脑震荡了,脑震荡了!搞不好还颅内出血了!所以你们能不能不要把我扔在这都是鸡毛的烂羽绒被上?!能不能赶紧把我送医院?! 第6章 大夫决定留我观察24个小时。 我躺在泛黄的床单上,他拿了一本书对我说:“现在请你配合检查。”很不巧,我看到了书的封皮——《儿童益智——十万个脑筋急转弯》。 于是我闭上眼睛拒绝检查。 我说我没事,请让我睡一会儿,我想休息。 于是这庸医就去和曾蔚李明浩斗地主了。 迷迷糊糊间我听见李明浩一直在“输了赢了”地鬼叫,曾蔚问这庸医怎么不去医院就职反而来开诊所,庸医说了什么,我就睡过去了。 第二天我依旧躺在旧布帘后面醒醒睡睡,庸医走来走去,偶尔有人来买点感冒药。 到了下午,曾蔚和李明浩跑来接我“出院”。 我蔫头耷脑,嗑药一般恹恹的。 李明浩大惊,说怎么越来越严重了。 庸医很深邃地看了我一眼,“他这是饿的。” 从被摔了后我就一直梦一样晕晕沉沉,所以踩到地上的第一脚显得无比真实,有点回光返照的意味。这种虚幻与真实的对比感让我觉得我超脱了,灵魂离开了肉体,淡然地飘在半空中。 我悲悯地向大地俯瞰,庸碌而愚蠢的俗世众生,被红尘所纠缠的肉体,埋在心底不得善终的感情,都离我去了。 再没有什么困扰,再没有什么忧虑。 以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这是属于我的死亡与新生。 再见了,从此后我既不在,又无处不在,如苍山鸿影,江上清风,倏忽来去。 再见了,再看这最后一眼,我就与这曾拥有过又束缚着我的一切作别。 龙山社区便民诊所,庸医,曾蔚,李明浩,还有我的肉体,再见了。 “不好,饿晕了。”庸医掐着我的人中说。 后来在这个庸医的阻碍下我没能顺利地获得新生。手臂上多了两个大针眼,据说给我灌了点葡萄糖。 可是毕竟我是有了新的领悟的,出门的一刹那我觉得自己还是轻盈了些许。 曾蔚说我更加纤细骨感了。 “你对艺术的献身精神真是让人钦佩。”李明浩紧紧攥着我的手。 我不想和他说话,使劲把手往外扯。 我已经摒弃俗尘杂念了,只差一步就超脱了,尘缘已了,请勿打扰。 “能不能以后不要让李明浩来了,他让人很费神。”我对曾蔚说。 于是李明浩被曾蔚下了逐客令,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小院子。 晚上我和曾蔚搬了两张躺椅放在院子里,意欲看星星。 天气格外闷热,周围漆黑一片,我们在外面傻坐了半个小时,被蚊子咬了个半死。 于是又折腾到屋里去。 曾蔚示意我不要开灯,两个人摸索着爬进蚊帐里。 闷热,睡不着。曾蔚开始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说这老院子是他外公给他妈妈的陪嫁。 “外婆当年生病,在这院子里躺了三年,她去世后,外公伤心太过就搬了出去。后来被我妈要来了。”他突然凑过来,“我妈说她只要一来这住就会梦见外婆,外婆的神思还在这院子里。” 我听得一个哆嗦:“你说你外婆躺了三年?” “对,”他凑得更近了:“就是这张床。” 我举起枕头要闷死他,他啊啊呀呀地跳起来趴到另一头去了。 躺下翻来覆去睡不着,一点点细微的声音都牵动着我的神经,不一会儿另一边就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我躺了又躺,最后还是搬着枕头也爬去了另一头。 第7章 曾蔚以创作为名把我留了一个周。 还真有一夜给我梦到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其实只能说她给我的感觉慈眉善目,我根本没有见到脸。 醒来我对曾蔚说这件事,他很兴奋地拿来一本老相册,“是这个么?你真的梦见我外婆了?” “我不清楚。”我很遗憾地告诉他。 “没关系,梦不过是为了满足潜意识的欲望。思念和好奇都能成为动力。你并没有见过我外婆,当然不清楚她长什么样子。” “难道你还是个心理学爱好者?” “艺术就是对自己内心的反观。艺术就是表达,就是把自己剖析给别人看。” 曾蔚说的很严肃,然后招呼我过去看他的“人体标本”。 漫天漫地的鸡毛中端坐着一个五彩斑斓的影子。 “这个,这个就是我?”我指着那个影子问。 “这是以你为模特所作的,可以说是你。但我只是借助你的身形来表达我内心的反射,所以也可以说是我。” 我看着曾蔚严肃的脸只觉得血气上涌。我打扮得和鬼一样抻着脖子就是为了要这么一个连是谁都看不出来的影子?! “嗯,还缺一点润色。” 我已经不想看他润色之后会出现什么了。我累了。对,从一开始我就不该来当什么模特,来为李明浩还什么债闹什么心。 曾蔚继续他的解剖他的创作。 “我走了。”我带着满心的厌倦说。 “我定的外卖马上就到。”曾蔚头也不抬。 于是我决定还是先填饱肚子。 饭后曾蔚没有留我。“就差一点点,你回去也好,我需要一个安静的空间来发挥一点想象力。”他说。 我突然有了那么一点失望,意识到这点又让我有点愤怒。 我愤怒地背上包,愤怒地出了门,愤怒地爬上公交车,愤怒地回到家……直到躺到自己床上都没能停止我的愤怒。 我开始想我这段时间都干了什么。 放假,和李明浩怄气,忧心忡忡,去做模特,脖子受伤,脑震荡,陪曾蔚作了一周的画,最后纸上留下的是个影子,还是个反射了曾蔚自己内心的影子。 我觉得我就是活该。李明浩那个没心没肺的根本不值得我为他忧心忡忡肝肠寸断。 我讨厌这样什么都不知道或者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李明浩,更讨厌这样情绪失控反复无常的自己。 把破旧的黑皮笔记本拿出来胡乱翻,这是三年级时李明浩送我的生日礼物,我光明正大地记作死笔记,里面都是李明浩蹦过来跳过去鲜活而喜悦的点点滴滴。 敲门声大作,作死鬼又来了。 我像一捧烧尽的灰一样堆在门后。看见眼前的人神思蓦地又清亮了。 曾蔚被我吓了一跳,“嗑药了?” 我淡然地摇头。 “我来借住一阵子你不介意吧?”他往里走,“听说你爸妈不在家。” 我关上门倒水给他,他坐在沙发上歪着脑袋看我:“我对你很感兴趣,如果你有什么烦恼,可以告诉我。” 我觉得他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只待解剖的青蛙,于是我不可遏止地颤抖起来,被热水烫了手。 第8章 曾蔚抓着我的手在凉水下使劲冲,冲完了还很贴心地给我涂了牙膏。 他如此贴心的后果就是,晚上洗刷的时候我们发现,牙膏用完了。 对我来说就算几天不刷牙不洗脸不洗澡都没有关系,但是曾蔚不行,他有洁癖。于是大半夜拉我去买牙膏。 无良的便利店在牙膏的旁边放满了花花绿绿的计生用品,曾蔚抓着一管中华站在那里观察了良久,扭头问我:“哪种好用?” 我夺过牙膏转身就去付账,一路上曾蔚跟在我后面直喳喳:“喂,喂,你走那么快干什么?” 我走得更快了,因为这会儿子连耳朵都开始冒热气,不想被他看到。 回到家我就钻进卫生间,捧了凉水往脸上泼。 可惜曾蔚挤了进来,大模大样地和我挤水。 “你的脸怎么这么红?”他含着满口泡沫问我。 “水冰的。” “那为什么耳朵后面都红了?” 我瞪他一眼,他瞥过来和我大眼瞪小眼,水珠顺着脸往下滑,t恤前面湿了一片,我拽过毛巾把脸埋进去,觉得更热了。曾蔚哈哈哈地笑起来,把泡沫喷得到处都是。 后来他又非来和我挤床,在大夏天这是顶讨厌的一件事情,于是我夹着枕头去主卧,待了没一会儿他又蹭了过来。 “喂,这是什么?”他扬着手中的黑皮本子问。 “没长眼睛?”我没好气。 “那我可看了啊。”他把本子拍在手上啪啪响。 “……” 最后我还是劈手夺了下来。 “喂,”他挤上床来拱我,“你小子,你……你不会……喜欢李明浩吧?” 什么?!他看出来了?!我猛然大咳起来。 过了片刻见我不说话只是咳,他伸过手来拍拍我的背帮我顺气,边顺边喃喃:“看来是真的?” 我又一阵猛咳。 曾蔚看穿了我的心事,可是我决不能承认。我不能承认,又不想否认,于是只有沉默。曾蔚把手枕在脑后,开始给我讲其实homosexuality也没什么,他给我扯华夏文明和欧美文明的差异,从历史扯到信仰,从文学作品扯到同性恋运动,从情感的产生扯到生理机能,扯到何为爱,何为相爱。 他旁征博引,他滔滔不绝,我却只抱定一个信念:千万不能上了他的道! 我觉得爱好心理学的人都是疯子,他们有强烈的剖析欲,总想要把人的心理抽丝剥茧。他们见微知着,他们追根溯源,恨不得把人的心理变化拿公式列出来,通过触发某个条件而引起某种换算,一点点信息就能够让他们把你最不可告人的秘密了若指掌。他们沉溺于这种挖掘式的研究,而且永不满足。就像李明浩的爸爸,心理学博士,留洋回来当教授,研究完病人研究学生,研究完学生研究家人,他研究八卦绯闻里的明星,电视电影里的角色,甚至邻居、小卖部老板、买水果的小贩儿、收破烂的大叔……最后李明浩的妈妈受不了了和他离婚,他就搬走和追随他的某个研究生天天相互研究。 所以我不能对曾蔚说的话表现出一点兴趣给出一点回应,但凡我这样做了,他就能看穿我,洞悉我,那时候我就避无可避逃无可逃,连最后的一点掩护都要失去。 也许是我的决心太过强大,最后竟然在他的絮叨中困了。 临睡前模模糊糊间听到他最后一句话是:“所以如果……不行,你可不可以……我呢?” 可惜我已经再无精力去分辨他说了什么,头一沉睡了过去。 第9章 早上我是被胸闷给闷醒的,窗外阴阴沉沉,天气很热,曾蔚的大腿横亘在我身上。 床头闹表滴滴答答地走,6点过一刻。 太阳穴突突跳,后脑勺左侧麻麻地疼。 这样的早上让我对生活失去了信心,我很绝望。 我使劲搬开曾蔚的大腿,他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又睡过去。五分钟后扭过头来用晶亮的眼睛看我,说:“哟,早安啊!” 我说早是挺早的,但是一点都不安,我没有睡好。 “我偏头痛。”我说。 “哈哈哈哈,”他笑得豪气冲天,心情很好的样子:“这种青春期女生周期病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凑什么热闹?” 我被他笑得很不爽,不想和他说话了。 他兀自笑得开心,过了一会儿停下来拿胳膊拐拐我:“你只是没有休息好而已,昨天晚上一直在说梦话。” 太阳穴猛地一跳,我一下子警觉起来。 “别这样的表情嘛,”他把脸凑过来,“又没说什么实质性的内容。” 长舒一口气,谁料他又悠悠地说:“就是反复喊李明浩而已。” 如果不是他大喊:“别咳!”我肯定又咳起来了。 “习惯性咳嗽可不好,”他说:“别压力那么大,我逗你玩儿的。” 我上套了,我很郁闷。我想为什么我要忍受这一切,于是又陷入了周期性对“为什么我不能说不”的思考中。我可以拒绝去做模特,拒绝曾蔚的入住,拒绝他和我蹭在一张床上,拒绝他以种种方式来刺探我 “我并没有恶意。”他竟然伸出一只手来摸我的头。 我迅速地躲过了,“饿了,找点东西吃。” 一个周不在,冰箱里的蔬菜全部坏掉了,只剩下鸡蛋、面条和一袋冻成冰块的大虾仁。我下鸡蛋面给曾蔚吃,他挑三拣四,“鸡蛋面里为什么不放菜叶的?” “在那里,”我指指垃圾篓:“你可以自助。” 他就闭了嘴。 吃完早饭天突然黑得像夜里一样,雨瓢泼而下,曾蔚很兴奋,趴在玻璃窗上:“雨!大雨!” 我把两个脏碗往水池里一丢,不明白为什么他从早上开始就如此欢脱,艺术家不都应该是忧郁的么? “开机启动项,”他回过头说。 “什么?” “你不是在想为什么我早上心情这么好吗?开机启动项,就和你的低气压一样。” “无聊,谁关心这个。” “难道不是?”他一脸神秘莫测:“我能感受到你的脑电波。” 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因为我发现这个人果真是个无可救药的心理学爱好者。我决定离他远点,于是回自己屋反锁了门学习。 可惜一直到雨停我都什么也没看进去,反复地思忖曾蔚最近的行为。我觉得他是看上我了,他一定是看上我了! 我忍不住战栗,因为被一个癫狂的心理学爱好者看上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情啊,偏偏这个心理学爱好者还是个喜欢剖析和表达的艺术家。我仿佛看到自己躺在他那床破烂的羽绒被上,血汩汩地流着,红色沾染一切,而他一手拿着手术刀一手拿着画笔沉醉地看着我被肢解的肉体,反复地赞叹:“美啊,美啊……” 敲门声骤然响起,“苏畅,雨停了,我们去买菜吧,我做饭给你吃。” 第10章 老实说我不得不承认曾蔚的烹饪水平还是很高的。 “我爸就是个白手起家的小厨师。”他熟练地颠勺,翻炒,锅里的油刺刺啦啦,抽油烟机呼呼作响。 “什么?”我问。 他关火装盘:“我说我爸就是个白手起家的小厨师。” “四菜一汤,”他把砂锅里的冬瓜排骨汤也盛出来摆上桌,“怎么样?” “你不觉得有点多么?” “哈哈哈哈,”他又笑得豪气干云,抓着手机在我眼前晃啊晃:“叫了李明浩哦。” 李明浩带来的还有戴文茜,我一顿饭吃的闷闷不乐,三两口便放下筷子吃饱了。 “你是不是还病着?”李明浩关切地问。 是,我病着,我一直病着,我有心病,我喜欢你,你带着女朋友来和我吃饭,所以我连胃都没精打采。 “男生应该多吃点才能长个儿,”戴文茜往我碗里放了一大勺排骨:“你看他们两个都比你高。” 我又怒了,我十分不愿意看见这样温柔大方的戴文茜,我十分希望她能像我想象中一样蛇蝎心肠水性杨花恶行恶相。我即比不过她,又不能冲她发火,于是埋下头来恶狠狠地把碗里排骨吃光,把汤也喝了个干净,然后起身回屋把自己锁了起来。 “他怎么了?”李明浩问,“还生我气呢?” 静默良久。 “不,”曾蔚说:“是生我的气吧。” 这顿饭因为我不欢而散,他们走了后曾蔚跑来抓我的门。 “苏畅,”他说:“出来,我有事情跟你说。” 我蒙着头躺在床上,瓮声瓮气地说我困了,晚上再说。 “可是我马上要走了。”他说。 “嗯?”我掀开毛巾被窜出去打开门,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行动如此迅速:“要走了?” “嗯,”他抓抓脑袋:“请的评委们今天都差不多齐了,戴老要请他们吃饭,要我去见见人。” 这是明目张胆地要搞黑幕啊! “别多想,只是去认认人拜拜师,我还想要考美院呢。” 我杵在门口,不知道该说什么,要是有一天我也会读别人的脑电波多好! 曾蔚也在门口杵着,和我大眼瞪小眼,过了一会儿说:“所以晚上能给我留门吗?” 这是什么逻辑?你不是要走了吗?这是你家吗? 但是我还是鬼使神差地说:“哦。” 曾蔚走了之后我很惆怅,因为我觉得自己不对劲了,越来越不对劲了。 我喜欢李明浩,所以今天李明浩和戴文茜一起来吃饭我还很是不痛快来着,可为什么意识到曾蔚可能喜欢我却又春心荡漾了呢?我喜欢李明浩,李明浩喜欢戴文茜,戴文茜把李明浩当冤大头,却对曾蔚很有好感的样子,曾蔚,曾蔚喜欢我。 曾蔚喜欢我? 我又开始苦恼了。我不知道戴文茜是怎么个情况,也不确定曾蔚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我开始把曾蔚的言行举止倒出来缕,反复地想他的某一句话某一个词某一个动作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我想来想去就困了。醒来却意识到了一件可怕的事,那就是,曾蔚喜不喜欢我我不确定,但是我好像,喜欢上了他,在对李明浩心心念念的同时。 意识到这个问题让我对自己感到了绝望。 为什么我喜欢的不是戴文茜或者姚云姜晓婉,而是李明浩曾蔚?难道我是个只喜欢男人的变态吗? 第11章 得碍于我有可能是个变态的自我认识,我没法和曾蔚好好相处下去了。 我决定采用意识隔离法来进行自我救治。 曾蔚起床了,我写作业写作业写作业。 曾蔚做饭了,我写作业写作业写作业。 曾蔚喊吃饭了,吃饭。 曾蔚围着我打转转,我写作业写作业写作业。 曾蔚出去了,我写作业写作业写作业。 曾蔚回来了,我写作业写作业写作业。 曾蔚…… 总之,除了应付自己最基本的生活需求,我把所有的精力都灌注在了写作业上。 该方法确实起到了非常显着的效果,我人生中头一次只用五天就写完了全部的暑假作业。 可是副作用也非常巨大,最后一个句号点上后我觉得再看见铅字我就要吐了。 然后我吐了。 曾蔚也吐了。 我们两个上吐下泻,不得已向李明浩呼救,被他雷厉风行的老妈扔进了医院。 结论是食物中毒,中午的芸豆没炒熟。 医院里人满为患,我们俩并排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挂水,憔悴不堪,眼窝深陷。 我开始对着曾蔚那张脸想入非非,幻想着某一天晚上我们就这样并排坐在床头,他疲倦又温柔地讲出去巡展看到的新鲜事,讲参展获了多少奖卖画赚了多少钱,讲对我的思念与牵挂,我就对他说工作上的琐碎事,领养的孩子多么淘气不听话,家里的狗掉了多少毛长了多少膘…… “你还好吗?”他虚弱地说:“我看你眼神都涣散了。” 我又愤怒了,为自己的自作多情,为这些可耻的不可说的胡思乱想,为害怕他可能已经再次洞悉了我。 决不能让他知道我对他有着这样旖旎的想法! “不好!一点都不好!”我吼道,“你是做饭还是下药?!” 吼完我就后悔了,因为我看到曾蔚脸上一闪而过的惊异,随后是委屈与不耐。 可我只能这样,只要曾蔚在我身边一天,意识隔离法就注定失败,我要改变策略,我要用距离隔开这一切。 我逼迫自己坚持着沉默,曾蔚也不再开口。李明浩老妈来接我们,曾蔚说谢谢阿姨,我不去了,我要回家了。 寇阿姨很温柔:“这孩子,浩浩都告诉我了,你家里暑假没人,现在这个样,谁照顾你呀,跟阿姨回家去。” 曾蔚依旧摇头坚持:“我去奶奶家。谢谢阿姨。” 我觉得心里很难受,但只能由它难受去,这是我拯救自己的唯一方法了,我不能开口邀请曾蔚,尽管我很想,于是我继续沉默,都没有和曾蔚说句拜拜。 第二天李明浩来叫我去他家吃饭,被我以已经吃过了为由坚决拒绝了。 第三天他来借作业抄,被我以不能欺骗老师家长不能自欺欺人为由坚决拒绝了。 第四天他来找我打球,被我无理由坚决拒绝了。 “不要来烦我了李明浩!你这样很烦你知不知道?!”我冲他吼。 “苏畅你他妈是要得自闭症了你!”他也冲我吼。 “自闭症也不用你来操心,我乐意!”我继续吼回去。 “不识好人心。”李明浩生气了。 对,就要这样,生气吧,不要再来理我了,都别理我。我得保证效果,我得隔离一切当事人。 等到我回归正常了,我就去向你们道歉,做能做的一切请求你们的原谅。 第12章 没有人来打扰我了,接下来的日子百无聊赖。 我哪里也不想去,看到铅字就想吐。每天除了维持生存而吃点东西,余下的时间都躺在床上,听音乐,发呆。 终于有一天我突然很想吃学校对面的酸辣米线。 我在米线店碰到了曾蔚,他和那群穿破洞装的混混们混在一起,笑得阳光灿烂。我犹豫着要不要打招呼,却见他飞快地瞥我一眼,又扭过头去继续同他们说笑了。 他在假装没看见我。 我突然觉得如释重负。对,不能靠近他,不能使之前的努力功亏一篑。 心里这样想着,可眼睛还是偷偷地瞄向他的方向,却正巧他的视线也扫过来,我只能慌乱地低下头。 “苏畅!”他大声喊,所有人都往我这里瞧。 我只能无比尴尬地喊他的名:“曾蔚。” “我还以为认错人了,还是你不认识我了?” 什么?!他干嘛突然这样将军?明明是他先不理我。 “嗯……唔……看你们正聊得开心。” 曾蔚继续是那个不按套路出牌的曾蔚,果真遇上他就没什么好事。 老板娘把米线送过来,及时缓解了尴尬。我低下头一阵吸噜吸噜,那边又开始吵吵闹闹,我竖着耳朵想听曾蔚说了什么,但他好像没再开口了。 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曾蔚果真坐到我对面来了。 “好吃吗?”他笑嘻嘻地问。 “嗯,好吃。” “妈,”他把手搭在椅背上扭头大声喊:“我同学夸你做的米线好吃哦!” “哎~”老板娘笑吟吟地答应着:“是同学也不早说。”边说边端来了一盘小菜和一瓶饮料:“清清口。” 我忙不迭地道谢,心里想曾蔚妈妈是米线店老板娘?那那些说曾蔚很有钱的说法……不过过了一会儿郁闷就打败了我的好奇心,我这不是自己上赶着送到曾蔚地盘上来了么。 曾蔚扔了两根吸管在饮料里,兀自先吸了一口,然后把瓶子推到了我面前。 其实这实在是很平常的一件事,我却觉得脸上腾地一热。若换了是李明浩,或者若无其事或者敲他一顿回去写个作死笔记,我都不会像现在这样心如擂鼓。我很沮丧地发现这些天的努力都白费了,我不但没有成功拯救自己,反而因为长时间的隔离而难以自制,加上之前我还故意挑起了冷战,那种尴尬和别扭简直使我坐立难安。 可这些尴尬和别扭似乎只是我自己和自己过不去,曾蔚一脸云淡风轻兼无知好奇地问:“你脸怎么这么红?” 我低咳两声,翻翻米线:“辣的。” “哦。”他眼里闪过一丝狡猾。 这种情况下我所能想到的解决方法就是逃跑,可惜刚酝酿好台词老板娘又端了一盘花生米笑吟吟登场了:“来来来,给你们添个小菜,平路你想吃什么自己去拿。” 我疑惑地抬头,平路? 曾蔚向自己指指,又对着他妈妈大大地笑了一个:“那当然咯!”然后回过头来:“我小名嘛。万事皆成,路路平坦。俗不俗?” 我摇摇头:“大俗大雅,好名字啊。” “以后可以叫我平路哦,或者如果畅畅愿意叫我单字‘蔚’?” “什么?”我惊骇地差点咬掉舌头。 “蔚蔚不好听啊……”他一脸深沉。 “曾蔚……额……平……i……v……曾蔚……”算了,就算他幽怨而期待地看着我我也叫不出来。 第13章 而后我就被曾蔚嘟嘟囔囔地一路粘到了家。 “畅畅~”他横在我家沙发上,滚滚蹭蹭:“你家有水果没?” “没有。” “有冰激凌没?” “没有。” “有酸奶没?” “没有。” “有……” “你怎么又跟来了?”我打断他问。 “解惑。”他抓着抱枕一骨碌坐起来,表情严肃,瞬间又嬉皮笑脸:“你不是很好奇嘛!” “好奇什么?” 他抬起手慢慢指向自己:“我。” …… “哎呀好歹给我倒杯水吧。”于是我去倒了两杯水来。 “来,”他拽我坐到他旁边,“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从前在太行山上有个十分神秘的门派叫做铁门……” “呃,好吧好吧,”他瞅着我严肃的脸认了怂,“既然你并不想了解得这么久远,那就从十二十年前说起吧。有一个高干家庭的女儿喜欢上了一个小厨师,两个人甜甜蜜蜜,慢慢就发展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女孩家知道了这件事,既没有反对也没有阻挠,他们平平坦坦顺顺当当地就结婚了,又平平坦坦顺顺当当地生了个叫‘平路’的宝宝……” “那……” “对,就是我。”他接着说:“一切都太平平坦坦顺顺当当了,高干女儿渐渐觉得这种生活真是没意思。没过多久,和她一块长大的一个高干子弟从国外留学回来了。那时候消息闭塞,留学生也少,高干子弟剑眉星目,谈吐优雅,高干女儿听他讲国外的光怪陆离稀奇古怪上了瘾,从偶尔听变成了常常听,常常听变成了天天听,天天听变成了夜夜听。那时候我还不满周岁,天生挑剔不喝奶粉,又没有母乳,天天就靠白糖水吊着,小厨师,也就是我爸,要带我,要上班,还要找高干女儿,还不敢让高干一家知道,过的非常辛苦。” 我看向曾蔚,他表情平淡地端起水来喝,“不要这样看我呀,没什么,你就当听故事。”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眼睛亮亮的,我只能低下头。他笑了一下,把头靠在我肩膀上,接着讲。 “有一天他走在路上,碰见了一个面色憔悴的乡下女人向他问路。那女人顶着两个大眼袋泪汪汪的,他记得很清楚。所以第二天一大清早他在上班的食堂门口碰见她呆呆地坐着,就热心地问了几句。女人说她男人自打两年前到城里来谋生路就渐渐没了音信,两个月前她儿子因为肺炎死掉了,她找遍了和丈夫一同出来的同乡,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她只能来找他。她当然没找到丈夫,却成了我爸的救星,因为她可以喂我。我是她奶大的,所以她是我妈。” “那她就是米线店老板娘咯。”我抬手拨弄他那抹挑染的宝蓝。 “嗯,她丈夫原本是倒插门到她家的,进了城又倒插门到了别人家。她知道这些的时候我都上小学了,高干女儿和我爸早就离了婚,那时候我爸辞了工作出来开小饭店也挣了点钱,我就想她要是能和我爸结婚就好了。可是最后他们也没有结婚,我爸给什么她也不要,她说我们爷俩给她的帮助已经够多了,我第一声‘妈’叫的就是她,如果可以,她希望我一直这样叫下去。” “本来我一直觉得这件事很可惜,”我边听他说边张开胳膊默默揽紧他,他抬手玩我的手指,玩了一会儿把我的胳膊掰下来,豪气地反客为主,揽过我说:“后来我想明白了,遇见即是缘分,缘分不是只能成就爱情,还可以成就亲情。” 我靠在曾蔚的肩膀上,兀自沉浸在这个即伤感又幸福的故事里。 他看起来瘦瘦巴巴,靠起来却有些肉肉的,十分舒服。他动一动,手指爬上我的脸:“相见即缘分,所以,如果你心里有什么事,自己承受不动了也可以告诉我,也许我能做到的只是倾听,但也许我能做到的不止是倾听哦。” 第14章 曾蔚成功地蛊惑了我。 这种气氛让我很想要说点什么,很多东西涌上心头,奔腾咆哮着要找一个出口。 可是我要说些什么呢? 如果我不喜欢曾蔚,我有很多东西可说;如果我只喜欢曾蔚,我也有很多东西可说。 可是没有什么如果,我自己还没有搞清楚自己,我什么也不能说。也许曾蔚已经完完全全看透了我,但我不能主动去承认。 于是我摇头。 我觉得头下枕着的曾蔚的肌肉一松,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曾蔚的画获了奖,奖只是个小奖,类似于鼓励奖之类的,但是有个首都来的老艺术家对他赞不绝口。 曾蔚指着一张人挨人紧紧密密的照片给我看:“诺,这就是徐老师。” 徐老师姓徐(这不废话么),单名一个羡,念起来像某种地方方言版的“许仙”。人却长得颇像法海,一颗光头,脑门锃亮,白胡子飘飘欲仙和年龄十分不搭,不知是不是专门染的。 “这是什么?”我指着照片上法海肩上模模糊糊的一簇白毛问曾蔚。 “拂尘,”曾蔚一脸地‘这你都不认识’的表情,“徐老师是武当的俗家弟子。” 过了片刻,他又指着里面一个一身苗饰的苗族阿姨:“听说果老师祖上是毒蛊门,传说中五毒教就是毒蛊门的徒孙门派。” 这都什么跟什么?!我有点崩溃,这到底是书画大赛还是武林争霸? 曾蔚深沉地看我皱紧眉头,不禁哈哈大笑,“这你都信,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停不下来,我去屋里抄出一把大剪刀,“贫僧这就为你剃度,你潜心武学,快快入我少林门下吧。” 他左闪右躲:“我生来即是铁门少主,岂可再投少林,辱没先师?” 劈手拽住他压在沙发上:“先前你祖上原是我少林弟子,只因贪图俗尘杂愿被逐出师门,铁门代代称是我少林徒脉,这是看你天资不错才网开一面再收你为徒,还不感恩戴德?”说着就把剪刀欺上,做出一副要剪的架势。 曾蔚把手从身下抽出来,一把抓住我右手:“小和尚你真是胡闹,如此,”他把身子探起来,气吐在我耳朵上麻麻的,“……”,吐了两个字又躺回去,手上的力道一点不松,“情形,若被你师傅看到了可怎生是好?” 他嬉皮笑脸,我却仿若真成了六根不净的小和尚,那两个字带着股温度,惹得我耳朵着起火来,烤得脸跟熟透了一样,热得红火。 他翻身把我压到沙发内侧,顺道腾出另一只手把剪刀夺了扔地上。 剪刀掉地上“哐当”一声,我家的门也“哐当”一声。 “苏畅,我妈说今天拖也得把你拖去吃……饭……曾蔚?”破门而入的是李明浩。 曾蔚一个翻身起来背对着我,还不忘把我两只手攥紧了压在背后:“秃驴!你徒弟妄图加害我这头靓发,被我钳住了,你作何交代?” 李明浩大叫:“放我爱徒,一切皆为我所吩咐,要杀要剐,冲着我来!” “端得是个好汉,既没得手,我且放他,你作何表示?” “好酒好肉,米西米西滴干活。” 曾蔚欢脱地蹦起来:“畅畅,米西米西去啦!” 我面朝沙发,一动不动,瓮声瓮气地让他们先去,“我一会儿再过去。” “爱徒又闹什么别扭?为师今日且不责怪你,快快随为师吃饭去吧。”李明浩好死不死地凑过来掰我肩膀。 我固执地蜷成一个团,窝在沙发里和他较劲。 曾蔚也趴过来:“小和尚,我知你心中不服,快随我去填了肚子,我们回来再比过。” 比过?比过你妹啊! “你们先去吧,我肚子疼,疼过这阵儿就来。” “什么?肚子疼?”李明浩手上劲更大了,着实是想把我翻过来。 曾蔚也跟着凑热闹:“我给你揉揉吧。” 揉?揉你妹啊! 我的“小和尚”现在直挺挺的,你们把我翻过来我还活不活了?于是我吼:“都说了你们先去!” 李明浩的手明显地一僵:“畅畅你最近到底是怎么了?” 我说我真的肚子疼,一会儿“顺顺气”就好,好了就过去。 “哇,小心毒气弹!”曾蔚拉着李明浩跳开,“咱们先去,由他去吧。” “啊呀,还以为你又心情不好,那你一会儿快来啊。” 听着他们突突踏踏地走了,我才松一口气,朝下身瞅瞅,这可真是…… 羞人啊! 第15章 这腥风血雨又羞又臊的暑假终于过到了头儿。 开学在即,曾蔚的老爸忙活完外地的连锁店回来,亲自下厨在自家酒店请我们吃了顿大的。 什么金华火腿牛菲力,海参鲍鱼鸽蛋汤,每人还来了点82年的红酒。 李明浩大呼好喝,起身离座后都分不清东南西北。 他一米八几的大个左摇右晃,曾蔚只能跟我一起回去送他。 依李明浩老妈的性格,看见儿子这么个醉醺醺的样子回来,难保不会关上门拿大鞋底子抽他。于是曾蔚拖他进了我家,我深吸口气去和寇阿姨交涉。 回来就看见李明浩跌跌撞撞地奔向洗手间,我跟进去对着他的背一通猛捶,“让你没出息让你没出息!” 曾蔚倚在门口哈哈大笑:“我给他吃了颗醒酒药,吐吐正常的。” 李明浩吐完了回客厅倚着沙发就睡了,我和曾蔚给他擦了一通口水,坐在地板上望着他张大的嘴和仰天的鼻孔相视而笑。 酒精鼓动着我的心,我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萌动着破土而出。 我看见曾蔚的长睫毛忽闪忽闪,他眼神略有迷离,像在惑我开口。 我喉咙紧,我嗓子干,我呼吸困难。 我的心突突跳,我酝酿着要上演一场古老的,浪漫的,被称为酒后吐真言酒壮怂人胆的告白,对象是曾蔚。 还有李明浩。 我早就知道李明浩永远都不会接受我,早就决定坚持这场无果的爱恋直到终了,到变心。可我总不甘心李明浩这副什么都不知道的傻样子,我的纠结就在于既想让他知道,又想让他不要因我的爱恋而心生芥蒂。 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吗? 我要向曾蔚告白,我要告诉他我也曾喜欢过李明浩,曾蔚在,李明浩也在,李明浩还睡死了,还有比这更好的时机吗? 没有了! 我遣词造句,我抒情酝酿,我面若桃花,我眼露波光,我心如擂鼓……我紧张……我开不了口…… …… “苏畅。”曾蔚突然说话吓了我一跳。 “嗯?” “我给你说一个秘密……” “嗯。”好机会呀好机会,等你说完我也说一个秘密,我盘算着。 “我,嗯,我……嗯……我……你……” “什么?”我不动声色地掐自己的手,他哼哼的是“我喜欢你”? “你还记得上学期小卖部起火吗?” “?” “是我……找人……放的……” ……我使劲掐自己一下,叫你胡思乱想! “曾蔚。” “嗯?” “我也有一个秘密。” “等一下。我说那黑店是我找人放火烧的。” “嗯。” “你这是什么反应?” ……那你要我什么反应? “你怎么一点都不吃惊呢?”他装可爱地看着我:“那我只好再讲一个咯。” “可是我说……” “我喜欢你。” 什么?! 上天啊,这种戏码真的出现了,我我我我我,我要说我也喜欢你吗?然后呢?拥抱吗?那我还怎么交代出我还喜欢过李明浩啊? 嘴上贴了什么东西,暖暖的,软软的,我下意识地伸舌头去舔了一下…… 这这这这…… 曾蔚的脸近在眼前,这是…… “呀!意外地热情哦!”曾蔚坏笑着。 我的脸都快烧化了。 “我刚才没准备好,再来一个。”曾蔚又把脸伸过来,被我一爪子按住。 这个又羞又臊的暑假! 这个没羞没臊的晚上! 第16章 生活中总有许多的始料未及。 比如曾蔚的告白。 开学前的几天我恍恍惚惚云里雾里。 李明浩上蹿下跳地求作业抄,被我和曾蔚合力踹开了。 他抱着我大腿撕心挠肺:“畅畅,你这是救命呀,救救我行行好吧。” 曾蔚把他拉开:“去去去,你抄得了作业抄得了高考试卷么,不要浪费暑假作业了,这些题目都是精华,自己好好做。” 李明浩肝肠俱碎泪如雨下:“你们见死不救!” “哧……”我不屑。 “哼……”曾蔚讪笑。 “你你你你你你,你们狼狈为奸!”李明浩指控。 “嗯……”曾蔚默认。 “唔……”我思索。 “嘶……”李明浩倒抽一口气,爬到门口:“太可怕了,你,你们两个怎么这么像?这感觉好讨厌,好像在谈恋爱似的。” 说完不等我抬脚抄起拖鞋就飞奔而去,门“哐当”一声。 曾蔚抱住我的腰蹭啊蹭:“电灯泡终于走了……哈尼,作业借我一抄吧。” 滚你丫的。 于是在开学的头一天晚上,曾蔚趴在桌子上写到两点,开始耍赖皮。 “畅畅,我困……” 我把咖啡重重地敲到桌子上。 “我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我把一摞物理卷子敲在桌子上。 曾蔚立马精神了。 “哦哦哦哦,”他喊,“太美了,工整而有序,简洁而有条理,美啊,美啊……哦哦哦哦,电路图都画的这么工整……这个电阻你是打着尺子画的么?” 我拧一拧台灯的脑袋,戴上眼罩,躺下翻身向里。 “畅畅~~~~~把你的草稿纸送给我吧~~~~~~”艺术家的艺术细胞又活泛了,他摇我。 “你不抄啦,不抄睡觉!” “不不不,我抄我抄……”他戚戚然:“对了,你期末考考了多少?教导处老头子还说这次考试重要性堪比二模,每次都他妈堪比二模。” “六百七吧。” …… 曾蔚沉默了,不说话了,片刻后“哒”地扭熄台灯爬上了床。 “不写了?” “已经这样了,有什么意思,自欺欺人。”他嘟囔着,手开始不老实地东摸西摸,上捏下捏。 我困得昏昏然,这小子一晚上偷懒耍滑,又是趴桌又是呼噜又是喝咖啡,现在精神起来,我却被他耍的团团转,连眼皮都睁不开了。 “畅畅……”他爬上来咬我的耳朵。 “嗯……”我气若游丝有气无力。 “你要是考到好学校了,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唔……” “真的吗?你个薄情的男人。” “唔……” “那我不能对你客气了,把你的贞操给我吧……”他扒上我的肩在脖子上咬一口:“别睡。” “嘶……” 尽管他下口挺重,我还是义无反顾地睡过去了。 第17章 早上的情节无法一一交代。 我指着被某种胶着物结成一缕缕的头发向曾蔚要解释。 “呀,畅畅你的新发胶很不错嘛,以后多用用,乌黑又靓丽!”他把牙膏沫喷得到处都是:“还纯天然的,多棒,要坚持使用哦。” 我恨不得抽这个不要脸的两巴掌。 开学,忙忙碌碌的高三到了。 连李明浩都开始抓着脑袋看书了,很少再出现在我们班门口。 倒是曾蔚闲着没事就来转两圈。 他也不叫我,就在门口站一下,我们对看一眼,他笑笑就离开。倒是戴文茜,一看到她师兄来就贴乎上去,东拉西扯。后来曾蔚再来就招呼戴文茜说会话,眼睛不时就瞟过来,冲着我一眨一眨地笑,这时候我就受用得不得了。 不过没过多久,“曾蔚和戴文茜好上了”的谣言就满天飞了。 周五晚自习,戴文茜被老师叫到了办公室,一节课以后红着眼眶回来了。 然后,“曾蔚和戴文茜在办公室手拉着手坚定信念决不分手”的激进版本出现了,只一天就传得轰轰烈烈全校皆知。 周六下午清校放假的时候曾蔚在校门口等我。 等到的还有虎着张脸的李明浩。 气氛巨尴尬,三个人谁也不说话,一道儿沉默地走走走。 过河,走走走,沿着河沿,走走走,上大马路,走走走,拐过菜市场边的小胡同,走走……停了。 李明浩的脸色难看到极致,哑着嗓子说:“曾蔚,你想说什么,该吭声了吧。” 曾蔚说:“我没什么要跟你说的。” 李明浩的脸色又难看了一分:“那你跟着干什么?” 曾蔚云淡风轻地挑衅:“我去畅畅家,不行啊?” 李明浩火了:“那你说说你他妈跟文茜到底怎么回事儿这是?!” 曾蔚:“那你应该去问戴文茜,我有责任跟你说吗?” …… 李明浩一步跨过我就要去揪曾蔚的衣领,被我拦住了。 “浩浩!那都是没有的事,你也信!” 李明浩瞪我:“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我和曾蔚好了行不行?我和他心意相通行不行?我知道他每天来我们班是看我的行不行? 曾蔚噗嗤笑了:“真笨,你有什么疑问去问文茜啊,两个人之间的误会不要让第三个人来解决,万一我真是要撬墙角呢?” 李明浩:“你敢!” 曾蔚:“不是我敢不敢,是我愿不愿意。文茜难道是喜欢上你笨吗?” 李明浩红着眼想毛,听见这话愣了会儿,突然高兴了,嘿嘿嘿乐得什么都不计较了。 ……我惊了,他说的是,神马? 我一直以为是李明浩自作多情一厢情愿,难道这,这是,两情相悦? 那我一直以来卑劣的那点小心思…… 这还真是心里是牛粪,看什么都是牛粪啊…… 我蔫儿了。 曾蔚挺乐呵。 李明浩也挺乐呵。 李明浩咧着张嘴看曾蔚:“那你一直跟着,我还以为你要跟我说什么呢。” 曾蔚:“那你就兴师问罪啦?嘁!我可没你那么傻,我是怕畅畅误会了。” 李明浩继续咧着嘴:“嗯……啊?” 曾蔚接着说:“不过我们畅畅不跟你似的,这么笨!” 李明浩:“啊?” 他张着大嘴看我们俩,表情变来变去,最后严肃起来,皱着眉头问:“真的?” 曾蔚一把揽过我:“当然。” 李明浩的眼角耷拉下来,像是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问:“什么时候?”不等我们答又说:“算了。” 剩下的路因为李明浩的莫名严肃走得比之前更沉默。 到楼下的时候他突然开口:“你们不是骗我的?” 曾蔚抱着我的脸啃一口:“你看呢?” 李明浩沉默地上楼。 曾蔚小声问我:“他怎么了?” “回去跟你说。” 第18章 关于李明浩怎么了。 这要从李父说起。 李教授是心理学家,研究心理研究上了瘾,研究来研究去研究上了自己带的一个研究生。其实到底是他研究这个研究生把婚给研究离了还是他离了婚才更专心致志地研究这个研究生谁也说不清,别管是前因还是后果,李教授反正是离了婚并和这个研究生有了一段“研究之情”。 这事是李明浩的死穴。 好死不死这个研究生还是个男的。 “那你是说李明浩仇视同性恋咯。”曾蔚总结。 “谈不上仇视,反正他对这事儿……不是这么开放就是了。” “唔……”曾蔚沉思,过了一会儿问我:“你明知道这样还喜欢他?” ……我是不是该解释点什么? “我……” “你……”咸猪手搭上我胸口画圈圈,曾蔚整个贴过来蹭蹭蹭:“你个狼心狗肺的,给我说你现在还想着他不?” 我带着猪蹄往沙发上一躺:“之前都没仔细想,倒是今天知道了他和戴文茜原来是两情相悦后,发现自己没什么别的感觉了。我想我是放下了吧。” “那是因为有了我咩?”曾蔚星星眼。 “不准嗲!可能是吧……” 曾蔚突然虎了脸:“你个水性杨花的男人!” 这这这,变脸比翻书还快。 曾蔚折腾我这个水性杨花的男人给他讲题。 我讲这个公式到那个公式,然后函数图像是这么个那么个,然后这个椭圆的这个点那个点,坐标这个那个…… 曾蔚兴高采烈地盯着演草纸。 “你听明白了没有啊?”我问他。 “你真有绘画天分!”他两眼放光,举着演草纸左看右看,从书包里抽出一本速写本夹了进去。 “喂!”我怒了:“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明白了!”他喜滋滋:“这么简单谁不会啊。” 我气得吐血,罢工了。 “再来一张嘛好畅畅,”曾蔚连扯好几张速写纸:“来来来,物理物理,化学化学。” 滚你丫的。 “那行,你把这纸演算完了给我总行吧。”他两眼眨巴眨巴,冲我放电。 “哼!”抽手扯下,和一摞卷子放一块。 曾蔚扑上来连亲带咬,一阵好闹。 晚上他枕着我大腿问:“你想好哪个学校哪个专业了没?” 我摇摇头:“没,没想过。” 他翻身起来看我:“真没想过?” 我乐了:“骗你干嘛?我就想着走一步看一步,考多少分就报什么学校,真没想过。” 他又重新躺下:“没目标都能学这么好啊,好羡慕。”语气里凭空多了一份惆怅。 “谁说我没目标啦,我的目标是多拿分数。”我拿手捏他鼻子。 他就任我去捏,过了一会儿闷声闷气地小声说:“那你能不能现在想想你想去哪儿?哪怕不具体到学校,只说是那个城市就好。” “怎么?”我调笑他:“想跟着我呀。” 他把我手扒开,整个人压上来:“对呀,想跟着你,粘着你,让你甩也甩不掉!” 我两手一搂把他锁在怀里:“那就不甩掉,等填志愿咱们商量着来。” 他精神了,抽出两手反把我抱住:“给你机会了呀,本来想说出你的目标啊理想啊来我也努力一把。那到时候我考的不好你也不许跑!” 我把头埋在他肩上:“不跑不跑。” 我的目标?我的理想?有个人这样让我靠着把我抱着就是我的目标我的理想行不行? 我不知道是不是曾蔚的读心术又启动了,他把我抱得更紧了。 第19章 经历过了流言风波,曾蔚也不怎么来了。 十月份举行了一场运动会,运动会后要放三天假。 全校顶着大太阳在操场上听校长讲话讲了半个小时,曾蔚偷偷遛到我们班后面,一个一个摸到前面来,扯扯我耳朵。 班主任就在前面,曾蔚依旧明目张胆地拿屁股拱出个座位来。 我用唇语说他:真是狗胆包天。 他用唇语回我:汪。 …… “多没意思啊,又没有三年级的项目,咱们溜吧。”曾蔚怂恿我。 于是我们两个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猫着腰退了出来,曾蔚还把食指放在嘴上比划着“嘘”。 我们跑到河边,把校服往斜斜的草坡上一铺,并排躺下来。 十月的天干净而透澈,有细细的如丝如絮的云。风吹过,我侧过身看海棠树的影子在曾蔚的脸上扫来扫去。 他也侧过身来看我,弯起食指勾我的鼻子,又拿拇指扫我的眼袋,扫完左边扫右边。 他的眼睛在交错的光影里闪烁复闪烁,他张张嘴,说:“苏畅,我好喜欢你。” 这场景有点煽情了,但很是我喜欢的那个调调,我沉浸其中,把脑袋凑过去亲亲曾蔚,说我也喜欢你。 “有多喜欢?” “不知道。” 曾蔚噗嗤就笑了:“好干脆啊。” “那如果我问你呢?” “不知道。”他眼睛眯成一道缝,笑眯眯看着我。 我很想问曾蔚,想知道他是不是知道我喜欢同性才来喜欢我。 曾蔚转过身去,两肘着地,兜着肩膀望天。 我看着他笑得灿烂的侧脸,不想再问那个问题了。什么都不及这个初秋的上午,他坐在我身边,在河畔草地上,光影斑驳映在他脸上,晃了我的眼。 “苏畅,”他喊我:“时间要能留住多好。” “嗯,”我应他:“时间要能留住多好。” 后来我们就枕着手臂睡着了。 后来的后来,一个寒风萧瑟的冬夜,我和曾蔚在操场枯黄的草地上打成一团,双双挂了彩。打到累,累到动不了,依旧这样并肩躺下,粗重的喘息渐渐平复,两人同时喃喃“时间要能留住多好”,竟像是回到了那天,仿佛中间隔得几年时光不过是一个易结难解的梦。 梦的第一幕,是曾蔚转学了。 我记不得是哪一天开始,我意识到已经许久没有见到他了。 还是李明浩告诉我,你不知道吗,曾蔚转学了,转到一个偏远省份去做高考移民了。 一开始我十分纠结,为什么曾蔚不告诉我。 后来我开始怀疑他告诉过我,而我忘记了。 再后来我又开始怀疑其实我们根本没有过什么告白,什么喜欢,什么感情,那可能只是我的一段臆想一场梦。 我不是太能相信自己的记忆,因为自己常常分不清梦境、臆想和现实。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瑟瑟发抖地躲在门缝里看到那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歇斯底里地喊:“苏靖远,我很累!够了,都够了!”的时候,看到那个男人红着眼暴躁地一拳又一拳砸在墙上的时候,看到女人打开衣橱把东西泄恨一般扯拽下来往箱子里塞的时候,看到男人和她拉扯着出门的时候……还是看到李叔叔拦着几个穿着警服的人说:“同志,同志,缓一缓,缓一缓再和孩子说,我们来说,我来告诉他,缓一缓,别刺激着小孩子。”的时候,亦或是我哭着拽着他的衣襟说:“叔叔,我爸妈是出差了吧,会很久不会来吧?是吧?是这样的吧?”的时候? 都是梦,都是臆想。 第20章 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幻,索性就不分。 高三一轮又一轮的考试让我没时间怅然若失愁肠百结。 我不知道要去哪里,想干什么,除了手头的试卷和资料我找不出其他可以使劲的地方。封闭自己,每天眼观鼻鼻观心,高中的日子不知不觉就到了头。 出成绩那天寇阿姨很激动,把我叫去亲自给我和李明浩查成绩。 李明浩勉强能上个民办,我倒是考得相当不错。 寇阿姨激动地红了眼眶,拍着我连声夸“争气”,然后忙着要给我们做好吃的。 李明浩凑过来给我一拳:“你小子,厉害啊!” 我愣愣地看着他高兴的神气,才慢慢反应过来这原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谁同我笑?谁同我哭? 李明浩,寇阿姨。 可是心里却仿佛缺了一块,空空落落的。 换了一年以前,我还满心想着若能分享一切的那个人是李明浩多好,可现在他挤眉弄眼地站在面前,那时的心情却落不了个明白。 没有高考压着了,也不用每天背书做题来耗精气神儿,甚至由于考得太好连报志愿都有校长年级主任班主任各任课老师集体上阵给参谋。日子骤然轻松下来,胡思乱想就开始走脑子了。 我想曾蔚真是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的一个人。 我想我为什么会凭空想到他。 因为他对我说过他喜欢我。 因为那个时候我需要一个人来替代李明浩承担自己悸动的心情。 那我究竟喜欢的是他们还是一份错过了就可惜的青春爱恋? 我像自己以前忌惮的心理学爱好者们一样,日复一日地剖析着自己的心事,感慨着自己少不更事的“当年”,忘了自己仍是个毛头小子。 我感慨自己真是一个薄情的人。 感慨原来感情这种东西,如此易变,自己尚且如此,枉论别人。 晚上我躺在床上,突然觉得无比踏实。 是流浪汉不怕抢的那种踏实。什么也没有,就什么也不必顾忌。 但不是每个人闲散下来都像我一样关在家里剖析自己。 我的同学们欢天喜地,借各种名目组织各种聚会。好像因为考得太过不错而成为了同窗们心中了不起的大人物似的,哪一份也不忘叫上我。和李明浩小学到初中同班了有九年,高中他又成了戴文茜的忠心狗腿子,所以我就是想不去都没机会。 但几乎每次聚会都一个样。 扎堆在一起的依旧是那些以前就玩得好的,来找我的无非就是说些场面话,有一次有个怯怯脸红的小女生找我要联系方式,可惜我连她是谁都想不起来。倒是每次都得替李明浩收拾烂摊子,因为他明明喝点马尿就分不清东南西北,还偏偏要逞强,一副你们都没我能喝的样子。 这次依旧如愿以偿地醉得四六不着。 有几个爱闹腾的哥们提议去通宵唱k,李明浩攀着我的肩膀就往前凑,举着爪子赞成,恨不得在大街上就唱起来。 “那你去吧,我回家了。”我跟他说。 他攀着我不撒手:“文茜不去,你也不去,那还有什么劲?怎么计较得跟女孩似的?一起去吧。” 我不言语,直接开始搬他的手,然后寻摸着找个去的哥们照应他。 搬了半天也搬不下来,一片乱哄哄叫人也没人应,他扭着劲跟我蹩,一个劲儿嚷嚷:“去吧,去吧。” 我简直就是被他拖去的。 结果这家伙一进包厢就不省人事地昏睡了过去。 第21章 李明浩再精神起来的时候,都半夜两点过了。 这群吼着要通宵的崽子,一个个东倒西歪,昏的昏睡的睡,点了几十首歌没人唱,我就一首一首哼哼着等天亮。 天没亮,战神李明浩倒是站起来了。 “啧,这群崽子,怎么都倒下了!”他胡撸着自己的脑袋迈过横七竖八的大腿凑过来,拿过另一支麦:“来,让我点一首。” “好意思说,随你。”我扔了手上的麦往里挤,挪出个空给他。 李明浩点了就坐着唱,唱了一会兴致起来就扭头向我要掌声。我应付性地拍了两下,他很有范儿地起身冲我鞠躬,趁着间奏的时候臭屁:“谢谢台下的观众。” 我看看这打着呼噜流着口水的一大片妖魔鬼怪,被他逗得忍俊不禁。 他又接着说:“这首歌,就献给台下这位热情的观众!” “宁愿没拥抱共你可到老 任由你来去自如 在我心底仍爱慕 如若碰到 他比我好 只望停在远处祝君安好 多么想亲口细诉” 李明浩的表情在这小小暗暗的包厢里显得晦暗不明,他身后的屏幕闪闪烁烁,给他的神情罩上一层落寞的深邃。 我想这一定是个新的梦,也许这会儿我也是和这些睡得横七竖八的家伙们躺在一块的。 可李明浩眼睛定定地看着我,一曲终了,一曲又起,伴奏柔柔缓缓,他慢慢走过来俯身下来。他的呼吸喷在我额头,这种真实的压迫告诉我,这不是梦。 “畅畅……”他喃喃。 我“噌”地站起来,差点撞了他的鼻子。 “我,我去厕所。”我掩饰,慌慌张张就往外跑。 李明浩冲出来抓住我,一个大力把我按在他怀里。 “你当我醉了。”他说。 我突然觉得心酸不已。 原来我仍旧不明白自己对李明浩的感情。我原以为我的喜欢我的爱恋,不过是自己不愿错过青春懵懂好时节。李明浩也好,曾蔚也好,都没有让我肖想过和他们的未来,他们只是我寄托情思的载体。说到底,我喜欢的,只是一种喜欢着别人的感觉,只是日后想起来一份完整的人生履历。 这些日子我分析来分析去,蒙蔽自己而建立起的理论看起来有多强大,实际上就有多易碎。一个略略颤抖着的怀抱就让一切溃不成军。这个怀抱多么暖,暖得让许多我刻意冰封起的记忆又复了苏。 那些记忆里,有日复一日跳跳闹闹的李明浩,也有从天而降温存缱绻的曾蔚。 我想我那些狗屁理论都是不着调的,我喜欢他们,就算是带着不愿错过青春的念想,就算是因爱而爱为喜欢而喜欢,就算单纯到只是想要一份经历,那那种一点一滴细细碎碎由他们带来的喜和悲也已经融在了那些时日里的每分每秒。 分不出,剥不开。 第22章 生活真是爱开玩笑。 我喜欢着李明浩的时候,他愣是把曾蔚塞给我,我喜欢曾蔚了,抱住我的却是李明浩。 我拍拍李明浩的手,挣一挣,从他怀里挣出来。 我确实是喜欢过李明浩的。 10岁那年冬天,我在院门前的河畔玩水掉了下去,救我起来的那个人是李明浩,硬着嘴颠倒是非承担过错的也是李明浩。他被寇阿姨揍了个半死,晚上捂在大棉被里依旧眨着眼睛冲我笑。 经年累月,水积成海,沙垒成山。 没有人比我再了解李明浩。 所以我放弃了。 我知道,别人眼中的李明浩有多大条,实际上的他就有多敏感。把一切埋在心底,别人的秘密他从不涉及,一副没心肝的样子,照顾着身边所有人的情绪。 我懂他,更懂从李叔叔和寇阿姨离婚那天起,我们就只能是朋友是兄弟。 我懂他那句“你当我醉了”是多么的清醒。 所以我拽下他还扯着我上衣的手,说:“你醉了。” 李明浩听话地把手放下,过了一会儿抬头冲我笑得没心没肺:“我醉着的时候你清醒着,真好。” “对呀,都醉了可怎么回家呢?” 都醉了可怎么回家呢? 那个看上去大气剽悍的寇阿姨,被异性抢去了丈夫的李夫人,期待着儿子正经娶妻生子的李妈妈,怎么面对她呢? 总要有一个清醒着的。 世间的感情,也不是只有爱情这一种。 回家的路上,李明浩轻声说:“我喜欢戴文茜,很喜欢。” 是对我说,更是对他自己说。 发过这一次疯,李明浩又回到了原本那个神经比树粗的状态。 他对戴文茜越发殷勤得过分,甚至带回家来吃饭。 戴文茜也假的可以,又洗又涮,搞得寇阿姨又惊又喜,赞不绝口。 吃完饭转战我家去玩,戴文茜找我茬:“苏畅,好歹我也是曾蔚的娘家人,你对我再不满意也藏着点行不行?” “我没不满意。”突然被人点穿我有点慌。 “都写在脸上啦。”她背着手转过来,弯腰伸脖子非要和我看个对眼:“看你这心虚的样子,看不顺眼直说,我又不是非要讨好你。不过总凭第一印象看人是不是太肤浅了?人并不都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 “你怎么想这么多,根本没有。”我嘴硬。 戴文茜“哦”得一波三折。 李明浩拿着副扑克跳过来:“打牌吧!” 我们乐此不疲地打到寇阿姨来叫吃晚饭,一个个脸上都贴满了纸条。 倒是我发现放开偏见,戴文茜还真是个大方活泼的好姑娘。 好姑娘正当地主赢得我们翻不了身,我和李明浩垂头丧气又要贴新纸条。 “呸,这个不是污蔑我么?!”戴文茜左脸蛋上“问君能有几多愁”,右脸蛋上“安能辨我是雄雌”,大气磅礴地抢过来纸条“啪”地拍在了我脑袋上,顺手把我的“两岸猿生啼不住”拍在李明浩鼻子上。 我扯下来纸条一瞅:“碧玉妆成一树高”。再一想,这不是“绿帽子”么,简直怒不可遏! 看来和戴文茜的梁子还真不是说解就能解了的!结大发了! 第23章 八月末,十七岁生日过去了,最长的暑假也结束了。 我背个大大的书包,拎个小小的行李箱,坐夜间的火车去上学。 火车到站赶了个大早,学校接新生的队伍还没到,我只能打车去学校。 司机兜兜转转,到学校的时候我已经晕车晕的憔悴不堪。 学校里正渐渐开始热闹,各个学院迎新的学长们搬桌子的搬桌子,扎棚子的扎棚子,看来我是来得太早了。 找个台阶坐下来打盹。 上眼皮刚贴上下眼皮,有人跑来拍我的肩:“同学,是新生么?哪个学院的?” 抬眼看,很是儒雅的一个男生,五官端正,眼睛清清亮亮。 “哦,我是医学院的。” “医学院啊,医学院报到的地方在东操场呢,大院人多,要的地方大,就有点偏了,我带你去吧。” 我跟在这男生后面走,恹恹地没有精神,低头能看见他的两条长腿,走路蹬得稳稳得。“像曾蔚一样”,我被脑子里突然冒出的这句话吓了一跳,随之一股自嘲的悲哀涌上心头。 “我来帮你提吧。”他回过头突然说,然后不等我答话就来拎我的行李箱。 “不用,不沉,我可以的。”我抓着箱子不松手,觉得有些别扭,又不是女生,干嘛要人帮忙拎箱子。 他手上用力:“不用客气,你一路过来也挺累的,帮帮学弟应该的。” 我也加力,慌乱地说:“真的不用,我就这一个箱子,自己拎就好。” “你不要误会,”他松手抓抓头,好像明白了什么的样子:“我真是这个学校的学生,我是文学院的。” ……这……是你误会什么了吧…… 我无比尴尬,只能也放下箱子,哼哼着说:“不是不是,我就是不好意思,我没想别的。” “你脸红的样子好可爱,”他笑得爽朗无比,很自然地拎起箱子:“那是我误会啦。” 后来他一路说到了东操场,连他们系的经典笑话都讲了。 “诺,就是那,”他抬下巴指指梧桐树下一排桌子,把箱子给我:“再见啦。” 走了没两步又回过头来叫住我,“小鬼。” 我回头,他从兜里掏出一支笔,走过来问我:“有纸么?” 我掏掏衣袋,很为难地看着他:“在箱子底层。” “那算了,”他边说边扯过我的手:“我的号码,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哦。” 他大笔挥了几下,写完合上笔套,还抓着我的手吹了吹扇了扇,嘟囔着:“晾晾干,别花了。这两天买了号码记得给我发条短信哦!” 我轻轻“嗯”了一声,他胡撸胡撸我的头发,笑眯眯地走了。 我低头看手上的墨迹,粗粗黑黑,随心所欲又飘逸雅致的样子。 “蒋琪,”我像受了蛊惑一样轻生念出他的名字来:“蒋琪。” 手心里痒痒的。 大学生活一开始真是热闹非凡。 我第一次体验住校生活,四个人一间宿舍,除了我,屋里有三个运动狂。 关键是三个运动狂还活泼地要命。 他们愿意显眼,还非愿意拉上我。 于是我军训的时候唱歌,迎新晚会上演节目,交流会代表新生讲话,篮球赛足球赛出场,甚至还在文化角画宣传报,机缘巧合还去广播站念稿子……莫名其妙地成了学院里的知名人物。 再后来我莫名其妙地入了院里的外联部,又正巧赶上校外联向医院外联要个联络员,我就莫名其妙成了联络员。 总之,我的大学生活就是从一系列莫名其妙开始的。 第24章 校外联叫我去开会,我又见到了蒋琪,他站在上面讲话,是校外联部部长。 这已经是一个半月之后的事情了。 军训让我晒黑了不少,开完会蒋琪在走廊上叫住我:“苏畅。” “蒋琪。”我回过头,觉得手心里又痒痒的。 “怎么不喊部长?”他笑盈盈地“非难”。 “部长。” “哈哈哈,”他很开心,“叫我蒋琪就行。” ……我想我一定一脸黑线。 “晒这么黑,差点认不出来了,”他说:“怎么后来没有联系我?” “嗯,忘了。”我说。 其实不是的,我也说不清为什么。我没有刻意去洗掉手心里他的号码,用了近一周的时间慢慢地看那串数字和他的名字渐渐模糊,有种隐秘而奇妙的快乐。 我早就记熟了那串数字,买了手机卡第一件事就是录入他的信息,却始终没有按照他说的去联系他。 我一直觉得,不用刻意为之的,才是缘分。 现在我有一种命题得到了印证的兴奋,这兴奋让我心跳加速。 蒋琪以学长的身份带我跑了几次外联,无非就是去企业拉拉赞助。 他外公是国内有名的房地产商,父亲又是这座城里数得上数的政要,加上我们学校名气摆在那里,商场上打滚的,没有人不卖给小少爷面子,恨不得倒贴上来求他给自己“打广告”。所以这活让他做实在是没有技术含量,我什么也没学到,倒是看清了外联部其实是公子哥儿大小姐们的天下,每个人背后都有一座金山,因此对自己能莫名进学生会这种部门感到颇为不解。 直到有一次蒋琪拉完赞助带我去“凯门尊府”吃自助,晃着手里的红酒对我说:“缘分就是若无其事遇上刻意坚持。” 我才知道缘分原来有两个面,总得有一个人是坚持着的。 我不是一个坚持得住的人,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坚持什么,蒋琪在乎我照顾我向我表白,我就和他在一起。 他是个细心的人,乐于方方面面都照顾到,我照单全收。 同样的,他要是有什么要求,我照做不误。 顺从,我觉得这就是恋人的本分。 他比我大两级,大一下学期快期末,我搬出学校在他小公寓里同居到第六个月的时候,他组织部长生涯的最后一次活动。 其实这本来是服装学院自己的活动,因为要和外校联合举办,就上升到了校级,服装展也确实花费大,学校里想一不做二不休,正好替服装打打名气,就督促外联一定要把这次的经费拉足,要办得风风光光。 活动一起办,经费的事两个学校也要一起商量着来,蒋琪找了个周六拉着我们去开会,其实就是去联谊。 地点是蒋琪定的,他带着我们早早就过去布置,是一家简单精致的烤肉店,老板按要求弄了屏风把我们的活动地点隔了出来。 我们一个个地旋开电炉确保没问题,各类食材上桌,饮料啤酒分放好,瓜子水果装了盘,百无聊赖地等。 蒋琪打完电话回来,边说“他们正在路上”,边绕过来坐在我身边,捏了捏我的手,然后笑盈盈地嘱咐大家:“隔开坐,别扎堆。” 小胖一屁股坐下不愿动弹,不情不愿地抱怨:“不知道刚才谁扎堆来着。” 大伙儿边起哄:“谁?谁!”边拿眼瞅蒋琪。 别人看就看去,他自岿然不动。 大伙挪动完毕,小胖又开始非难,不敢说四平八稳的蒋大部长,盯上了我:“苏畅,你太不听话了,部长都吩咐了,隔开坐。” 我一看,果真大家隔一个坐一个,独独给大部长旁边闪了两个空位,这是逼着大部长诺尊驾呢。 蒋琪死死捏住我的手,依旧对小胖子笑眯眯:“怎么,尊夫人要是在这里也可以坐一块儿~” 小胖装出一副愤愤的样子,侧着身子把单缝小眼一挑:“呸,以为都跟你一样带着夫人出席呢!” 大家哄哄地笑起来,蒋琪笑得更开心。 第25章 我们玩笑开得昏天暗地,有人进来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没有想到,美院的外联部里,可能有曾蔚。 能在思想里刻意回避着这个人,却躲不过现实中猝不及防的相见。 他依旧那么神采飞扬着,貌似不经意地瞥了一圈,目光似乎在我这里定了定。 我像被烫伤一样猛地把手从蒋琪那里抽回来。 我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觉得如此难堪,那感觉就像是背信弃义的叛徒,有种莫名的悔意在心中翻腾,只看见他就脑中一片空白。 再回神他们都已经入座,曾蔚在我对面,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我们就这么静静地互相盯着,我心中流过的念头是,原来“相顾无言”是这么个感觉。 “……我叫秦光宇,首先要感谢这次活动,能让我们和A大的各位相识,尤其感谢A大蒋琪部长的组织,我们才能坐在一起联络感情……” “……我叫蒋琪,是A大外联部长,当然,也是马上要退部的人了。这是我参与组织的最后一次活动,能与美院外联的各位一起合作,感到非常的荣幸……” 他们开始自我介绍,我脑子里却反复播放着高二暑假的点点滴滴。 倚在门口坏笑的曾蔚,拿着画笔专注的曾蔚,站在厨房做菜的曾蔚,开朗温柔的曾蔚,深情款款的曾蔚。 曾蔚,曾蔚,都是曾蔚。 那个在十月金阳照耀的草地上兜着肩膀、灿烂的笑容晃了我眼睛的曾蔚。 不告而别的曾蔚。 蒋琪拿胳膊撞撞我,抬抬下巴示意该我了。 …… “我叫苏畅。” …… 一片沉默,大家似乎在等我接着说些什么,可是我脑子里没有别的东西了。 站在一片静默中愣着挺尴尬,幸好蒋琪不动声色地扯了扯我裤子,我才回过神坐下来。 “夫人的自我介绍可真短呢,哈哈哈……”小胖的本意大概是想帮我解围,结果却一开口就把场上一半人给惊住了,我觉得讶然的目光四面八方射过来,便本能地低下头去。 气氛更尴尬了。 不知道曾蔚是什么表情。 手被旁边拉过去,轻柔地捏了捏。这是蒋琪安慰我的习惯,我扭过头冲他笑笑,表示没事,再转过头来就对上了曾蔚的目光。 曾蔚面无表情地在对面看着我,只眸子里有什么一闪而过。 我想那是厌恶。 自我介绍逆时针依次进行着,到小胖,他恨不得把自己的生平背给大家听,其间还不忘把自己向在座的几个女生推销。倒是说的很风趣,大家哄笑加鼓掌,场面热闹起来。 小胖说完,站起来的,是曾蔚。 “大家好,我叫曾蔚,男,汉族。”下面顿时闹哄哄笑倒一片,小胖更是高调地插嘴:“都是我先炒热了气氛,便宜你了。” “那多谢啦!”曾蔚低头对小胖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接着说:“户口现在是落在美院,算是半个A市人,但保不齐毕业就给打回原籍了。另外,高中和苏畅是校友,状元可能不记得我,但他可是我们全校的偶像哦。苏状元,我的一点小小私心,敬你一杯。”说完一饮而尽。 我慌张地起身,不小心拂倒了身前的纸杯,澄黄色的液体流出来,淌了一片。 “小心。”蒋琪的反应一向快,他起身伸手拉开我的椅子,边把我往后拽边抽纸巾轻轻把溅到我裤子上的酒渍擦掉,这时候另外有人把桌子擦了,蒋琪把纸巾扔到地上,拿脚踩一踩把地上的酒吸掉,然后拿起我的纸杯重新倒了一杯啤酒递给我。 曾蔚在对面笑眯眯地看着我,嘴唇冷冰冰的,眼睛冷冰冰的,偏偏笑得灿烂。 像寒风凛冽的冬天刺眼的太阳,又明又亮却没有丝毫温度。 我抬头,也一饮而尽:“谢谢你,我记得你,你是二班的曾蔚,画画很好,还获过奖。我很喜欢……你的画。” 还有你。 第26章 我喝多了。 摸索着去卫生间,扶着墙一通吐。 呕得几乎把胃翻出来的时候,有一只手扶住了我的右臂,另一只手轻柔地拍打我的背。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蒋琪,刚才出门的时候他也跟着站了起来。 卫生间的门被推开,“吱”的一声。 “我来吧。” 这个才是蒋琪,那刚才…… 我抬头向右边看,是曾蔚。 扶我的手一松,接着是另一个怀抱。 蒋琪拧开水管,我捧水漱口,完了脱力一样倚在了蒋琪怀里。 曾蔚的眼神深了那么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他冲蒋琪点点头走开了。 我心里升腾起一种类似于报复又类似于破罐破摔自甘堕落的快感。 酒精麻痹着我的思维,只剩下感官还在运作,我觉得整个人如同掉进了冰窟,茫茫然,冷冰冰。 蒋琪扶着我不停地问:“苏畅,苏畅,还好吗?” 嗯,我还好,我很好。 大家在我一片迷蒙混沌的情况下散了场。 印象里有几个热心的家伙要帮蒋琪送我,被蒋琪一个个拒绝了。 他拖着半昏死状态的我打车,没有车愿意拉我们,大概是怕我吐在车上。 最后他是扶着我走回家的,半路上我稍微清醒了一点,还给他唱了首歌。 蒋琪掰过我的脸亲亲说,嗯,好听,真好听。 我靠上去碰碰他的唇说,蒋琪,学长,我喝多了。 他就架着我边走边说,是呢,喝多了,酒鬼,又不是咱们两个喝,跟他们有什么好喝的,喝这么多。 我一路听着他的碎碎念回去,觉得这个人好温暖。 这个温暖的人就在我旁边,我使劲把下巴抬到他肩膀上去,他的耳朵拂过我脸颊,痒痒的。我反复拿脑袋去蹭他的耳朵,他一边从兜里掏钥匙开门,一边喝止我,苏畅,别闹了。 温暖的体温,温暖的语气,不但不能阻止我,这种安全温暖的气氛反而让我想像个小孩一样撒娇,闹得更欢。 门开了,他拥着整个吊在他脖子上的我,进门,关门,把钥匙放在壁橱上,然后开始换鞋,一系列动作流畅到让我不满意。于是手脚并用,蛇一样缠着他,开始使坏。 “咚!” 蒋琪一只脚空着,一只脚挂着拖鞋,随我一起倒在门厅里。 我计谋得逞,放声哈哈哈哈地笑,随即便看见蒋琪神色严肃,眸子也深邃起来。 我当然知道他是怎么了。 我把手从他腰两侧向上滑,到腋窝,到锁骨,肩胛,脖子,脸,插进他的头发。 他撑着胳膊支起身子,渐重的呼吸说明我的恶作剧效果显着,我盯着他那张严肃的脸仔细瞅,然后用拇指去揉他拧在一起的眉。 “这么严肃干什么,放轻松。” 我继续玩火,他却眉头渐松。 “闭上眼。”我指挥他,然后碰碰他的唇角。 他听话地闭上眼,我开始这里舔舔,那里舔舔,到了耳垂,看到他耳根似乎跳了一下,于是一口咬上去。 正想换另一只耳朵,却见蒋琪猛地睁开眼,起身把我抱起,大步走到卧室把我扔在了床上。 面前的人呼吸粗重,眉头轻皱,眸子里像藏了两口井,深不见底。 我从未见过他这样,像野兽一样,看猎物般看着我,让我觉得随时会被他撕烂啮碎。 我觉得自己此刻真是个勇士,勇于献身的智障人士。 第27章 因我装傻充愣兼一直抗拒而使蒋琪再也不提的那件事,在我酒后,主动勇敢献身的情况下,发生了。 第二天我翘掉了组织胚胎的复习课,在床上一动不动地“挺尸”,摊手摊脚地使唤蒋琪忙来忙去。 头晕恶心,浑身酸疼,低烧不退。 我觉得那些延时的心病也一并汹涌而来。原来我很介意,从某个时刻起再也接受不了任何形式的不告而别。 我在床上哼哼唧唧,蒋琪过来探我的额头,摸了一手湿。 “很难受吗?”他问我,柔声细语。 看,这个人心疼我,我这样告诉自己。 一点用都没有,心里像破了一个洞,空落落的,疼的我揪成一团,那种疼法,让我觉得整颗心都要坏掉了。 我迷迷糊糊地睡过去,梦里有个熟悉的背影坐在金灿灿的阳光下写生,背对着我。我向前跑,却无法靠近一步,伸出手,却不见五指,才发现自己原是在一片出不去的暗影里。我大声地喊啊叫啊,他回过头茫然地寻找,然后疑惑地回过头去。他看不见我。 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我伸出去的手。 “阿畅。”蒋琪轻轻唤我。 我睁开眼,他端着一碗粥温柔地坐在床头。 恍惚间,他的脸与梦里那张茫然寻找的脸重叠,“蔚……”,我伸出手喃喃。蒋琪僵在那里,我的神思蓦地清明了,随即慌乱着不知该作何解释。 “吃点东西,饿了吧。” 再抬头,依旧是一直以来温柔的神情。 “蒋琪,我……” “稍微坐起来点,”他打断我,“自己喝,还是我喂你?” 我接过碗来乖乖地喝粥,蒋琪起身走开了。 蒋琪决口不再提这件事,也不给我机会说什么。 我惶惶惑惑地过着和平常没两样的日子,期末考结束,暑假来临。 服装展华丽丽地举办,又华丽丽地结束。 两校的外联为庆祝活动的顺利举办再一次联谊庆祝。 我称病没有去。 蒋琪回来云淡风轻地讲了几句联谊的情况,并状似无意地说:“对了,你那个校友也没来。” 我闷闷地“嗯”了一声,过去抱住他。 李明浩打电话来问我什么时候回家。 “这周末。”我说。 蒋琪的目光扫过来又扫回去。 挂了电话他问我:“什么时候回来?” “开学。” 他放下正游戏着的手机挪到沙发这边来抱住我:“早点不行吗?” “舍不得我走?”我问他,“那我不走了?” 他掰过我的脸:“真的?” “假的。” “真的?” “真的。” “小坏蛋,”他刮刮我的鼻子,停了片刻又说:“我舍不得你。” “那我早点回来。” 他微皱着眉,眼睛里闪过一丝惆怅,然后却又轻轻地笑了:“嗯,我等你。” 第28章 我拒绝了蒋琪“赞助”的机票,去挤闷热拥挤且颠簸聒噪的绿皮火车。 蒋琪拎着我的小箱子来送站,皱着眉头嫌弃。 火车开动,趴在车窗上看他渐渐落远,有什么相似的场景猛地袭上心头。 执拗地要在大半夜给我送站的人,我劈手夺下行李的场景,他跟着火车边跑边喊边喊边笑的声音…… 梦臆,妄想,或者现实。 那个人是谁?是曾蔚?可曾蔚又真的存在在我过去的生活里吗?还是就像联谊会上说的那样,他存在,却本与我不相干。 记忆不可靠到我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理性判断。 我在吵嚷闷热的车厢里对一切抽丝剥茧,时间就在浑然不觉间过去了。 火车到站,我依旧没有想明白,也没有机会想明白了。李明浩像一头熊一样撞了上来,熊掌随后袭来,拍得我几乎吐血。 “畅畅,你怎么越来越白了?过夏天过这么白干什么?怎么觉得你越来越……” “越什么?”我恶狠狠地问他。 “越……俏……” 我杀心顿起,追着李明浩一通跑,这家伙拎着我的行李健步如飞,简直像职业抢包的。在专业人员面前,我当然只有败下阵来。 李明浩借了他舅舅的出租车来接我。 “别提了,还生意呢,好端端地摔沟里去腿骨折了,医院躺着呢。”他边给我解惑边发动车子:“老太太前两天也心脏病住院,楼上一个楼下一个,我妈和舅妈那叫一个忙活。你回来,我吃饭也能有个着落了。” “没良心啊你小子,把我当食堂使呢。” “别,食堂比你可强多了。你也就跟我比,有那么点优越感。” “嫌弃就别来吃,不管你饭!” “哪能啊!别看咱畅畅只会下面,但是下的好吃啊!” “你个见风使舵的家伙!”我敲他脑袋。 “哎哟,再敲不聪明了!” “切,你什么时候聪明过似地。” 我们俩一路嬉皮笑脸,开门的时候这家伙不忘喳喳:“食堂开业咯!” 家里各处干干净净,李明浩没脸没皮地邀功,“我前天刚打扫的,”他边说边扯着我往卧室走,“闻闻这被子,我都给你晒了!怎么样!好哥们吧!” 心里涌上一股暖流,我却故意“嗯”得一波三折。 李明浩不满意,勒着我的脖子笑:“怎么,这不情不愿的,是不满意?”我反过手扯他,闹成一团。 “啪!”李明浩撞着桌子,带落了什么下来。 是那本“李明浩作死笔记”。 两个人愣在当下,随即都笑了。过去都过去,共有的这段曾经的不可言,也只一笑便能释怀了。 “黑历史啊……这东西还挺珍贵的。”李明浩豪放地傻乐。 “李明浩你饿不饿?”我甩掉他的胳膊问。 “做饭!”这头熊就会使唤人。 这头熊嫌我做的饭单一,念念叨叨:“曾蔚做的多好吃啊,叫他来吧。” 我的筷子“吧嗒”掉到了碗里。 李明浩被这声“啪嗒”打断了一下,片刻后又疑惑地开口:“他……你们……” “李明浩,”我把筷子拾起又放下:“有件事你能帮我吗?” “什么?” “曾蔚,这个人,你对他的记忆,能都说给我吗?” 李明浩沉默,过了许久说:“畅畅,你的问题还没解决吗?也许能帮你的不是我,而是我爸。” “我没病!”我把碗重重地摔在桌上,起身回屋。 关门的时候听见李明浩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接着是他吸溜吸溜吃面条的声音。 第29章 李明浩认为我有病,大概是因为寒假里发生的一件事。 寇阿姨和李明浩要带我去祭拜我的父母,被我拒绝了。更确切地说,我压根就拒绝承认他们都离世了这件事情。 李明浩说:“畅畅,你是时候认清现实了,你长大了,不要这样一直自欺欺人下去。” 我让他别说了,他却不停地说,说很多我压根就没有印象或是根本是梦里才有的事。天旋地转的前一刻屋里一片狼藉,脑袋里满是李明浩的狂吼,再也不能陪你编故事了,今天一定要带你去、一定要带你去、一定要去。 去哪里?为什么? 我做了一个梦,那么长那么长的梦,几乎是我这些年所有梦的集合。 我反复回到那些奇怪的场景里去,甚至曾蔚出现在正与梦境拼命挣扎的我的床前,想要睁开眼睛,可就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压在梦里,怎么也出不去。 醒来的时候先闻见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道。 我听见李叔叔的声音,糯糯磁磁地,对他大嗓门的前妻说:“醒了。” 李明浩的脸近在眼前,自责又忧郁:“我不该逼你的畅畅,对不起。” 后来他们带我到李叔叔的办公室去,我见到了他那位已经成为了他的助手的研究生。 那是个有着小鹿一样黑漆漆湿漉漉眼睛的男人,四肢修长。除此之外,相貌平平。 他开口说话,和声细气,让人感到温暖而放松。 钟摆在眼前摆来摆去,我听话地放松着,心情平静,意识却始终不听话地清醒着。 李叔叔后来告诉我说我是神经焦虑,可我有什么好焦虑的呢?我一直慢吞吞地活着,自认为无所求地在这世间游荡着,也吃得下也睡得着,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焦虑。我这样反驳他,他也不和我争论,笑眯眯地要李明浩带我回去。 可之后我就反复做那冗长的无意义的梦,而曾蔚越来越频繁地在我梦中出现,我甚至梦见他就在睡着的我的身边,一下一下轻柔地拂我的背,嘟囔着又做恶梦了么又做恶梦了么。 我怀疑是李明浩给我下了药,因为走得时候看见李叔叔给了他一小瓶什么东西。 我心情烦躁,并开始怀疑自己是真正地焦虑了,却又不知道焦虑的是什么。 之后我开始反复感冒,肠胃痉挛,口腔溃疡。 我迁怒于李明浩,有一天我们滚打成一团,透明的烟灰缸从茶几上掉下来砸破了他的脑袋。 好在这件事大家后来都释怀了。 可既然想起了这件事,我还是要对李明浩表示一下内心的愧疚的。 第二天李明浩拎着一块咸菜大摇大摆地来吃早饭,吃到一半,我闷闷地没话找话:“咸菜丝里要加点香油吗?” 李明浩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我拿来香油瓶子滴了几滴,放下油瓶又开口道歉:“昨天……对不起了,我不该发脾气。” “没事。”他边调匀咸菜边大度地应我。 “还有,寒假里,那个,害你受伤都没有道歉……” “受伤?”他一脸惊诧思考的表情。 “就是,头……” “受伤的不是我,”李明浩低下头夹了一小撮咸菜放到碗里,拌了两拌又抬起头来,神色严肃地说:“受伤的是曾蔚。” 惊异从心底涌上的前一刻,我的身体已经条件反射地先行扔了筷子站起,想要逃回屋里去了。 李明浩抓住了我:“畅畅,能告诉我你都在想什么吗?” 我冲着他死命地摇头,意欲抽回手躲回到自己屋里去。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但是好像如果不躲起来就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了。 不,也许,不好的事情,已经都发生了。 可我不能让它们就这样发生,即使发生了,也不能这样赤裸裸地呈现在眼前,我不要这样就承认这些事情都是真的。 为什么不能让这些呈现在眼前? “缓一缓,缓一缓……”糯糯磁磁的声音反复响在我耳边。 我要缓一缓,为什么不让我缓一缓? “你不能再任性了!”李明浩声嘶力竭地吼。 第30章 我被再一次带去李叔叔的办公室。 我知道自己的记忆很混乱,李明浩说也许他心理学教授的老爸可以帮我,于是我被押解去了。 他的助手因为热伤风而嗓音微哑,说话好似带着鼻音,有一种仔细听才会有的奇异的嗡嗡声。我沉迷在这奇特的嗓音里,慢慢放松下来,意识渐渐沉沦。 “叮”,清脆的一声响起,我神清气爽地醒过来。 那位有着湿漉漉眼睛的助手看着我,神情显然比上一次还要无奈。 李叔叔依旧笑眯眯地嘱咐我不要焦虑。 “我等着你哪天来主动找我。”出门的时候他对我说。 我知道他们都在为我忧心,可是我自认为很正常,就算是有时候分不清臆想和现实,也并没有对生活或是他人产生什么危害,至少我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如果非要提到害曾蔚脑袋受伤的事,我觉得意外总是会发生的,并不能说明和我的臆想有什么关系,再者后来我见他时他活蹦乱跳的,尽管作为一件被我刻意遗忘的事情的确有可能相当严重,但也许只是因为我当时判断不当呢。 我确实是刻意回避了一些事情,但修改自己的记忆这种事,碍着别人什么了吗? 我认为没有。 所以我求李明浩不要再管我。 “那你想不想知道在我们眼里你身上发生了什么?” “我不想,我都知道”,有这么个声音冒出来,吓了我一跳。 李明浩看着僵愣在原地迟疑的我,说:“算了,先回去好好休息吧。等哪天你想知道了,我就告诉你。” 我给蒋琪打电话,告诉他我想回去了,立刻,马上。 “下一班飞机是明天九点……” 我不等他说完就挂了电话,收拾了行李直奔火车站。 公交车走在灯火斑斓的城市里,一场雨正悄悄地降下。 蒋琪的电话不断打进来,手机屏幕闪烁又暗掉,暗掉又重新闪烁起来。 我关了机,到了火车上才重新打开。 未接提醒和短信飞涌而至,我打给蒋琪。 “你去哪了?” “没去哪,在去哪的路上。” “你坐夜班火车了?” “嗯。” “为什么不等等,我正给你买机票你就挂了。” “我想你。” “任性。差这几个小时么?夜班火车多难受。” “我想你。” “明天下车别乱跑,我来接你。” 蒋琪站在早晨五点的晨曦里等我,背着红彤彤的一片天。 你会离开我吗?我在心里问他。 “累不累?”他接过行李。 我闭上眼摇摇头。 “我能问你为什么这么急匆匆地回来吗?” “我想你。” 蒋琪无奈地看我两眼:“是,那也不用这么心急啊,我又不会到哪里去。反正先回去睡一觉吧,夜班火车多累人啊。” 蒋琪说完就拉着行李箱大踏步地往前走,那个身影温暖而坚定。我小跑着追上去,从后面紧紧抱住他。 他停下步子,放开行李箱,温柔地扣住了我的手,任由我在他身后沉默地抹眼泪,将他的肩膀印湿了一片。 “蒋琪。” “我在。” “蒋琪。” “我在。” “蒋琪。” “我在。” …… 也许只有他愿意陪我重复这无意义的对答吧。 第31章 李明浩经常打电话来问询我的近况。 有一次他终于“敏感”地发现,“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我没有回答他。 已经是大四上学期,李明浩形容自己的就业压力有如五指山。 “以前只觉得学校势利,一巴掌就把脸扇肿了。现在才知道社会才是真恐怖,一巴掌直接摁死。”他这样说。 我依旧游游荡荡,本科完了研究生,硕士完了还有博士,似乎没什么好考虑的。 我去接醉酒的蒋琪。 坐好,倒车,调头,开出停车场,蒋琪沉默地坐在我旁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把车停进车库,卷帘门缓缓放下,光线一点一点被驱逐,黑暗笼罩。 我把车里的灯打开,问他:“想和我说话?” 他疲惫地眨了一下眼睛,笑了:“这么心有灵犀。”说完把手向后捞去,从包里掏出一份材料:“广告部收到的简历,后面是个人材料和笔试面试成绩。” 我一份份翻下去,然后一份份翻上来,递还给他。 “如果是你,会录取谁?”他问。 “曾蔚。”我答。 长久的沉默,长到我又把手中的东西从头到尾从尾到头翻了一遍。 “你的选择依据是什么?”他问。 “你想要的答案是材料里的还是材料外的?”我问。 他看着我良久不说话。 我打心里觉得好笑,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蒋琪,”我捏他的脸,“曾蔚是个有才华又肯下功夫的人,不论是在材料里还是在材料外都靠得住。” 他伸手抓住我的手,按在脸上,温润的液体划过我的掌心,湿湿的。 “阿畅,”他叫我,声音沙哑而低沉:“你总有一天会离开我。” 他用的是陈述句,那么肯定,那么伤心。 我匆忙慌乱地去掰他的脸,他只是固执地侧着头,不声不响地落泪。 “蒋琪,蒋琪,蒋琪……”我扯着一大把纸巾往他脸上按,不断地唤他。两手并用,欺身攀上,没头没脸地一通亲,边亲边唤他边同他一起落泪,两只手不安地摸索,试图得到他的回应。 我哭得泪眼昏花,脑袋像是被装进了鱼缸,懵懵的。 呼吸开始困难的时候,我感觉到蒋琪在回应我,他嘴里和我一样咸涩,大概那是我眼泪的味道。我们在车里喘息,纠缠,颤抖,他搂紧我,我盘紧他。汗水和汗水,泪水和泪水,融在一起,我和他,融在一起。 我喘不过气来,有种快要窒息的快感,仿佛此刻正溺在水里,小腿在抽筋。我勾起脚,时光倒流回10岁那年冬天冰冷的河水里,周遭的声音都开始迷蒙,那种脱力的沉浸感真是让人沉迷。 然后是走马灯,回放着所有所有的场景。 醉酒的男人,疲惫的女人,无止境的争吵,撕心裂肺的吼叫;“苏靖远,我很累!够了,都够了!”“我不能再在这死水一样的日子里耗下去。机会只有这一次,你放我,你放我走!”“求求你,苏靖远,你这是要毁了我!”“苏靖远,我也有我的自由,我也有我的人生,我也想要更好的发展。”“苏靖远,你放手!你放手!放手!”;把一干人等拦在楼下,说着“缓一缓,缓一缓”的李叔叔,拉着他的衣服哀求一个假象的我;邻居、老师悲悯的目光,窃窃私语的同学,和别人扭打成一团的男孩;在刺骨的河水里皮肤像被灼伤一样火辣辣的痛感,向我伸出手然后说“永远不要犯傻”的李明浩…… 还有,某一天突然出现在我生命中的某个人,在草地上轻抚着半睡半醒的我的头发:“我不愿拖你后腿,所以也要努力一把,无论以什么样的方式。等我与你并肩而立,你能重新喜欢我吗?” 我想起来了,原来那个人,一直没有离开过,他的“高考移民”,不过是我借题发挥的契机,离开的那个,是我。 只是不能相信手心里温暖的触感,才只能离那个渴求他一生的人越来越远。 他给的愿景许诺我都不信,只知道瘾久为毒,从一开始,他就是要戒掉的依赖。 我在记忆的海里沉浮,迷醉地出声呢呐。 “蔚,蔚……” 海面上波澜不惊,却窒闷地酝酿着一场大雨。 瞬间暴风骤至,大滴大滴的雨水落下来,却又咸又涩。 第32章 我口干舌燥地爬起来,发现已经是在床上。 左右看看,床头闹表显示是在夜里两点,蒋琪却不在。 爬下床打开门,有细碎的说话声从门缝里涌进来,是蒋琪坐在沙发上打电话。我迟疑地站住,不知出去是不是会打扰他。 倒是他往这边看过来,明显是发现了我。 他招招手让我过去,对电话里说:“改天再聊,他醒了。” “在聊什么?还避着我?”我坐到他身边。 “你。”他亲昵地拿下巴蹭我的脸,我反射性地想躲。“别动,”他说:“让我抱抱。” “不打算说说他?”良久,他说:“他今天在走廊叫住我,问你怎么样。” “你怎么说?”我换个姿势,倚在他身上,头顶抵着他下巴。 “我说挺好的。” “然后呢?” “他说:‘我该羡慕你,还是可怜你?’” “这样坏。”我忍不住要笑。 “你在笑我可怜。”蒋琪说。 “对。”我继续笑。 “真是坏啊。”蒋琪说:“我也觉得自己可怜,可是为什么会落到这地步呢?” “因为遇到了我。” “其实我觉得他也很可怜。” “因为遇到了我。” “那是不是你最可怜?” “不,我最可恨。” “他不止是个校友。” “嗯。” “你们交往过。” “嗯。” “你和他在一起绝不是和我在一起这幅样子。” “嗯。” “还有呢?” “你想知道?”我伸手扒上他的脖子。 “想。” “蒋琪,你爱我吗?” “爱。” “如果知道了会失去我,你还想知道吗?”我拿鼻尖顶着他的鼻尖。 “想。”他几乎没有迟疑。 我放开他,站起来退后一步,坐在茶几上与他对望:“你不是爱我吗?” “所以想抓住那个真的你,”他牵我的手:“不要伪装,不要累。” “不一定伪装了就会累的,”我小声说:“那不准打断我。” 我开始絮絮叨叨地给蒋琪讲曾蔚。 其实这一切我只是刚刚想起来。 曾蔚是谁?是年少猝不及防的爱恋。只当是不小心埋在心底的种,竟随着岁月长成了大树参天。防备到爱慕的冰火之变,落差成最深的眷恋。 他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我的生命中,又莫名其妙地变得重要,重要到让我害怕,以至不能安心拥有。因为这世上之物,莫不有失去,得到了越欢乐,失去了就越痛苦。 我没有想到自己的臆想症是如此严重,就像是把自己劈开了一样,一半现实一半臆想。一边在现实中忽略他,一边在臆想里牢记他。 我留一个他的影子在心里,日长月久,竟然代替了那个真正存在的主体。 10个月没有见他,他再回来,当然发现我不一样了。 解释、陪伴、照顾,统统被置若罔闻,我来来回回,只看不见身边的这个人。 他喂饱我,安慰我的噩梦,抚顺我的心气,我却怎么也看不到他了。 什么都冷漠不过一颗封闭了的心。 最冷漠莫过于这颗心只对一个人封闭。 第33章 “你真是有病。”蒋琪轻声嘀咕着抚弄我的头发。 “不准打断我。”我警告他。 是时候把我残缺凌乱的记忆补充完整了。 曾蔚确实是离开了我10个月,后来又从李明浩那里打听了一堆我的往事,以至于他一直以为是自己的错。 可是明明,高三寒假里,他打过来那么多电话,我都没有接。 大学入学的时候,他大半夜跑来送站,我也没有回头。 我是打心里决定要戒掉他。怀念就好,不必待他来了又去。 渴望越深,推开就得越猛。 尤其当他说出那句“不愿拖你后腿”,我想起了阮新兰和苏靖远。“不要他们那样”,我只能听见心中这一种声音。 我总以为,若不是爱之深切,不会如此挣扎。我怕我像苏靖远那样难以自拔,为深爱的人甘于平庸,却不想她一旦羽翼丰满,还是要飞走的。 我怕苏靖远那种忍让、牺牲又同时拌杂着狂暴的基因总有一天会支配我,当我躺在软软的草地上想和曾蔚就这么漫无目的地一直下去,平平庸庸生老病死,那种恐惧从身下的影子里探出手来抓紧我,而曾蔚在金色的阳光里笑得温柔而灿烂,他说“我不愿拖你后腿”。 “所以你的臆想症其实是小时候的后遗症?”蒋琪插嘴。 如果不是眷恋得深,便不会如此患得患失。 “所以这是个隐藏的病症,一定的条件才会触发,比如真正地在意?”蒋琪又插嘴。 “不是说了不准打断我。” 后来来到了这里,就遇到了蒋琪。 “没有人比你更温柔,也没有人比你更温暖。” “说得好像你认识多少人似的。”蒋琪伸手点点我的脑门。 我嗔他一眼:“还想不想听了?” “不想了。” “为什么?不是你要听我说的?” 他又点点我的脑门,展臂把我抱在怀里箍紧,声音闷闷地:“那么残忍的事怎么能听你亲自说,狠心的家伙。” 我任由他加力又加力把我圈得生疼,没有再开口,哪怕是喊声疼。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我而言,只有不渴望的东西,才能安心地拥有。 我贪恋你怀抱的温度,却做着在某一天干净利落地失去你的打算。 而对于曾蔚,却只能不断地想要逃开,挣扎着变成自己最害怕的样子。 冷漠,忽视,和伤害。 那个寒假,寇阿姨捧着一堆本本证证给我:“畅畅,你长大了,上了大学了,你爸妈看着你肯定也很高兴,你们都大了,阿姨也老了,以后就不再帮你保管这些东西了。钱是身外之物,可没钱寸步难行,你要细水长流,好好打算。明天是他们祭日,东西阿姨都准备好了,这么多年了,该去看看了,他们也想你。” 第二天那个混乱的早上,李明浩拖住了慌忙逃窜的我:“畅畅,你是时候认清现实了,你长大了,不要这样一直自欺欺人下去。” “我没有!” “没人能一直等你,陪你演不切实际的戏,总有一天你得面对现实!” “我不信。没有,没有。你放手!放手!” “再也不能陪你编故事了,今天一定要带你去、一定要带你去、一定要去!” “放手!你放手!我不去,我不去!” …… 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 李明浩冲上来扯我,被我拖到地上,扭成一团。 有谁把他从我身上拽开,用力抱住了我。 “畅畅,你冷静,冷静,听我说,我会陪着你。” “你看我,你看我,看我。” 我茫然地继续挣扎,四肢在空中乱抓,有什么闷响了一声,落在地上咕噜噜滚远了。 曾蔚抱着我,红色的液体从他眉角滴下。 第34章 蒋琪没有再在曾蔚的事情上纠缠,他从来不是一个计较的人,他的爱就等于包容,等于接受所爱的人的一切。 转眼就是圣诞节。 我亲自动手烤了蛋糕和紫薯饼,开了瓶红酒独自等到了大半夜。 十一点,蒋琪风尘仆仆地回来了,衣服不是早上出门时那一身。 他打开客厅的灯,灯光刺得我眼疼。 “阿畅,怎么还不睡,在等我?我不是打电话来让你别等我了?” 我晃着醒酒器冲他笑:“红酒已经开瓶了,等你一块喝。” 蒋琪脱了外套过来坐在我身边,伸手想搂住我,被我闪开了。 我走去厨房拿了块方糖扔在杯子里。 蒋琪笑:“什么毛病这是。” 我倒酒,随口问他:“相亲还顺利吗?” 蒋琪眼睛中的惊诧一闪而逝,随后是他无奈的笑:“嗯。” “不打算跟我说说?” “没什么好说的。” “各方面都挺好?” “嗯,人漂亮,也温柔,我爸妈很喜欢。” “嗯,那挺好,恭喜你。” 我平静地把酒杯递给他,他没有接,却反握住我的手:“阿畅,我爱你。” “嗯。” “阿畅,只要你愿意,我带你去见我外公,去见我爸妈。” “干杯。”我拿右手碰左手里的杯子,然后把杯子送到他嘴边。 他执拗地盯着我:“阿畅,你就说让我不要和她交往。我听你的。” “干杯。”我把杯子再往前送送,碰到了他的唇。 他用另一只手接住杯子,依旧不放我:“就一句,你就说一句就好。” “恭喜你。”我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有水光在蒋琪的眼底浮动,他侧过脸去,把杯中酒喝掉,过了许久,才木木地松开了我的手。 我又倒上酒:“把这瓶喝完吧。” 他木然地“嗯”了一声,抬手举杯。 “分手快乐。”我说。 他抬头看我,一脸的泪,却拉扯嘴角像是要给我一个笑容,可惜失败了。 酒杯落下去,“叮当”一声脆响,蒋琪双手抱头蜷成一团,哭声低沉而黯哑。 有什么东西划出了眼眶,我抹一把泪,进屋收拾东西。 其实属于我的,也只有那么一小箱。 走到门厅,蒋琪突然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你要去哪?”他拽住我:“你要去哪?” “蒋琪,我们分手了。” “谁说的?谁同意了?”他两眼泛红,急赤白脸:“我不分,阿畅,我不分。你说要和我在一起,说,说啊!” 我笑着去扯他的手:“不要再彼此为难了,这样不好吗?” 他抓得更紧了,那力度就好像要把我的胳膊捏碎:“不好,一点也不好,苏畅,我爱你。我不要你说了,你什么也不说我也留在你身边,好不好?苏畅,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你抓得我很疼。” 蒋琪木木地放了手,又瞬间一把把我搂紧:“不要走。” “蒋琪,何苦呢?”我被他紧紧抱着,只能艰难地仰着头:“这一天迟早要来的,我们不要再……” “不要再什么?”他搬着我的双臂拉开一点距离,直勾勾看着我:“为难?谁为难?说什么彼此为难?我不为难!” “苏畅,你爱我!你爱我!爱情没有什么先来后到,你爱我!说你爱我!” “分手吧。” “不!我不分!为什么和我分手?我不为难,我什么都顺着你,你在床上喊他的名字我都能忍,我都不为难,你有什么为难?” “分手吧,你不用再忍了。” “没门!苏畅,没门!”蒋琪掰着我的肩膀大声吼:“你对不起我!我不放你走!” 我看着发疯的蒋琪突然觉得一阵好笑,我在干什么? 原本我只是想找一个人补上心里那块空缺,好使自己不至于因寂寞去想那个要避着的人。原本我想终有一天蒋琪厌倦了也好,他家里反对了也好,这段关系也就自然而然结束了。原本我想蒋琪这么好的人,我把自己给他也就不欠他什么了。 都是想当然。 蒋琪抖着手摸我的脸,把唇靠上来:“我从来也没真正拥有过你,我不放你走,这不公平。” 我任由他胡乱地吻,两臂圈紧,手向下摸。 他闭着眼,睫毛微颤。 我突然打心里觉得对不起他,于是回应性地吻了吻他紧闭的眼睛。 他明显一顿,依旧闭着眼,却停下来愣愣地把我放开了。 “你走吧。”他转过身去:“你说得对,你最可恨,我不要你来可怜我。 第35章 既然和蒋琪分了手,我自然是要回到学校住的。 但显然我不受待见。王程因为进学生会大一就和我闹翻了,魏子亭和他称兄道弟自然是一国,庄和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但是似乎对同性恋也没什么好感。 无所谓,反正只是个睡觉的地方,我尽量不在宿舍待着,每天一早就去图书馆,晚上则自习到宿舍快关门再回来,他们也就选择性地无视我。 转眼考试周到了,教学楼封闭,我连自习都没得上,只能每天去操场跑步。 带着耳机漫无目的地跑,其实只能听见迎面而来呼呼的风声,耳朵都被冻麻了。 我想起王程嘲弄的眼神,他轻嗤:“没人要的鸭子。” 我捏紧了拳又缓缓松开,只当做没听到,调大耳机的音量出门。 绕着操场一圈圈跑,觉得自己无非也是在走一条这样的路,兜兜转转,拼命地逃离同时也拼命地奔回原点。 我停下呼哧呼哧地喘气,身边的人也停下呼哧呼哧地喘气。 “你来了。”我说。 曾蔚抽着气笑:“认得我了?记得我了?” 我坐到地上,仰头看他,他撑着膝盖,低头看我。 呼吸一点点平复,我说:“嗯,你是曾蔚。” 曾蔚伸出左手给我,在我拉住他的瞬间右拳就招呼了过来。 风声太大了,我甚至没有听到他的拳头与我的颌骨撞击的声音。只是“嗡”地一下,一切都不清晰了。 曾蔚提起我,肚子上又是一拳。 我本能地抱住他的胳膊,就势把他拖倒。他挣扎着起身,右手扯住我头发按在地上,左手一抬就是一巴掌。 嘴里腥腥甜甜的,半张脸在寒风里火辣辣地疼,于是我抬脚踹他。 我们在冬夜的操场滚成一团,他抽我一下,我抓他一把,他踢我一脚,我给他一拳,他咬我一次,我啃他一口。最后我们抱在一起,脸对着脸,唇碰着唇,不是亲吻,而是噬咬,像两只只拥有彼此的困兽,恨不得把对方撕碎,当成食物吞进肚子里。 直到我们都累得再也动不了。 曾蔚从我身上翻下来,我们躺在寒风凛冽的操场上喘气如牛,不停咳嗽。 他的手摸索过来,攥紧我的手指,片刻后用力把我的手攒成一团,然后包握住。 “苏畅,我恨你。” 我不言语,闭上眼睛细细感受面上撩过的风,干且涩。 “凭什么让我对你念念不忘。” “凭什么躲着我。” “凭什么看不见我。” “凭什么我就得让着你哄着你等你过去心里的坎。” “你都和他在一起了,我为什么还等你?他都不要你了,我为什么来找你?” “我也很不舒服啊,我心里难受!” “你知道绝望是什么滋味吗?” “这里,这里,你砸破了我的头我都没有怨你,你不来探病我谅解你的心病,他们让我不要刺激你要我们两个隔离开我都同意,我想慢慢等你,你呢?你和别人牵来扯去搂搂抱抱。” “你和他好,你和他幸福去呀!你分手干什么!” “人家订婚我贱兮兮地去找茬问你要公道,结果我才是那个破坏你们幸福的罪魁祸首!” “苏畅,我做什么才好你告诉我!我走近你不幸福我离开你也不幸福,我他妈就是贱我在乎你在乎地要死!”“你说你要我怎么样!” 曾蔚吼累了,呜呜咽咽哭得像个委屈的孩子。我凑过去拿手去拂他的脑袋,细细地摸寻旧伤的疤痕。 他扯下我的手把脸窝在我肩上。 “畅畅,我爱你。” 有什么涌出来,连空气都仿佛变得潮润起来。 我闭上眼,想起撒着澄澈阳光的秋日里那个温暖开朗的少年。 从今往后,不再让你一个人委屈,不再让你一个人努力。 我陪你。 ——正文完—— 番外:我是曾家小DV “我叫曾蔚,性别男,民族汉,现年26岁,远大建筑广告部首席设计师(“首席”二字着重发音),有房有车无贷…… 哦疼疼疼疼疼我的耳朵…… 畅畅你去哪儿?畅畅你听我解释这绝对不是在录相亲VCR!畅畅我错了畅畅你回来…… 对对对,就是这样嘛我想记录一下咱们的幸福生活啦好老婆……啊,呸……不是,畅畅,绝对不是,我一时口误,绝对没有嫌弃你是男人的意思,啊,呸,什么嫌弃,是绝对没有……我错了我错了我口误我口误我喊你老公,老公,好老公…… …… 嗯哼,重新录。 我叫曾蔚,性别男,爱人名苏畅,性别男,现在幸福同居中balabala…… ……哎畅畅你也来说两句嘛,咱们把它录下来,来嘛来嘛…… ……你不来录是吗,不来录是吗,来嘛来嘛……还不来,好,不来录这个那咱们就录点别的记录一下来嘛来嘛…… (背景音:哒哒哒,哒哒哒,吭哧吭哧,嗯嗯啊啊,嗯哼嗯哼,呜呜呃呃……) 老公我错了畅畅我错了啊啊啊疼啊疼别捏别捏断了断了啊啊啊啊疼啊我出来我出来我错了我错了我去关了…… ……哒哒哒…… ……呲……” 番外完
推书 20234-08-03 :随风留云+番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