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如果这是网游,那我就是NC。” “你在说什么族的语言?” “你要知道,玩家是不可以邀请NC组队的。” “不要废话了,快陪我去完成任务。” “我就是派任务给你的那个人!” 「最完美的冒险之旅,就是做做任务,打打怪物,找找传说,顺便发展一段美丽的恋情。」 ——by 历史上的某位冒险者 于是这应该是一个“NC”被冒险者强制组队然后踏上冒险之旅的故事。 不过故事大概也许并没有想象中的欢脱? 以及文案君它……只是个比喻,嗯。 请进坑前注意: 1、这不是网游文,NC之类的调侃仅出现在文案和标题 2、主角是攻,年上,不逆,请勿站错队 内容标签:异世大陆 魔法时刻 搜索关键字:主角:塞因,罗罗卡尔 ┃ 配角:费兰,莱文,埃索 ┃ 其它:西方幻想,架空大陆 01.单人任务派遣办公室 早晨的太阳一如既往地升起,攀高,当它终于比王城里最高的建筑物还要高,阳光在那洁白的屋顶上跃动时,广场北边的任务公所正好缓缓打开大门。 尽职尽责地将写着“办公”字样的木板挂到办公室门外,又在大门内侧挂上门铃,诺克做完这些一回头,便看到他的同僚整个人瘫在办公桌上,一副软得没有骨头的样子简直是糟蹋了同僚那出色的相貌与气质。 “塞因,工作时间才刚开始。” 不需要去看也能想象到诺克那正直的脸上,两道浓眉一定皱了起来,被唤作塞因的男人却只是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脸颊的肉蹭着光滑的桌面,在摩擦中扭曲变形。 “哦,是的,但工作还没开始,请相信门铃声响起之时,你一定能看到我无比端庄的仪态。” 听到那梦呓般飘忽不清的话,诺克也并未多说什么,两年多的相处,让他早已习惯这个同僚的慵懒。 塞因是很出色的办事员,他的能力与他的气质一样受人瞩目,任务公所里不少工作人员都猜测他拥有贵族血统,而在他拒绝了两次升迁机会后,似乎更坐实了这个传闻:也许人家只是来玩玩,并不把这个当作终身工作。 诺克对那些传言倒是倾向于相信的,只是他觉得,塞因不愿升迁的理由或许还有一点,更简单的一点。 这是共事过后才能了解到的真相。这个气质优雅行事稳重的男人,虽然工作上从未出过纰漏,但只要一闲下来,他就会顿时失去全身力气般瘫下来,感觉就像是午后躲在屋檐下的猫,懒洋洋的,不愿意动弹。 当初刚见识到时的确有些适应不了这个反差,诺克坐回自己的办公席上,没去管隔壁桌子上恨不得软成一滩水的同僚。 但是现在,傻子才会去怀疑塞因作为办事员的职业素养。 塞因并没有背叛诺克的信任,清脆的门铃声响起时,他的确瞬间坐直了身板,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一丝亲切笑容,看起来精明干练。 当然,如果可以忽视他右脸颊上的红印的话。 塞因和诺克的工作其实并不忙碌,相对于任务公所大厅紧张而又有序的忙乱场面,他们这间小小的办公室简直清闲得可以媲美隆冬时节的刨冰店。两个人在办公桌后面坐上一整天都可能等不到门铃响起,最后无所事事地下班回家,觉得自己白拿薪水的时候也是不少的。 原因?原因很清晰地写在办公室门牌上——单人任务派遣办公室。 若是在偏远一些的城镇,单人任务可能比组队任务要受欢迎得多,但是,王城的单人任务是出了名的琐碎麻烦,而且大部分报酬不高。而这里又是众多冒险者和佣兵团聚集的地方,大家当然更愿意去接那些报酬高又能提升自己实力的团队任务。 因此这间小小的办公室,一直都乏人问津。 在三个月前的确是如此。 塞因脸上挂着完美的公式笑容,看着眼前的青年想道。 进门的青年一头干净清爽的黑短发,护甲下的身体非常结实,一看就知道锻炼得很好。他一看到塞因便露出了笑容,诺克觉得似乎看到了刚才在屋顶上跳跃的阳光。 “早上好,塞因,我来交任务了。” 明明有两位办事员,青年却径直走向左边那张桌子,对于右边的诺克仅仅是微笑着点头问了声好。 塞因接过青年递过来的勋章和证明书,将勋章放在桌面上的法阵里,开始核实任务内容。 法阵泛起蓝光,包围住青年的勋章之后,有信息显示在镶嵌在办公桌上的水晶面板上。 “罗罗卡尔·普拉提诺先生,您完成的任务是「为孤儿院运送修葺用的石材」以及「替庞德夫人追讨被拖欠的房租」,任务完成证明书上的委托人签名属实,任务报酬分别为60金币与85金币,您将得到的报酬为145金币。” 塞因公事公办地宣读完结果,从抽屉里快速清点出金币,堆叠整齐推到青年跟前:“请点清金额。” 名为罗罗卡尔的青年却是数也不数便将金币抓起倒进自己的钱袋。 “点清。”虽然不是第一次了,但塞因还是看着他说道。 罗罗卡尔不在乎地挥了挥手:“如果数额不对,那肯定是我数错了,而不会是你。” “我该感谢您如此相信我吗?” “谢就不必了,比起这个,”罗罗卡尔低头边放好钱袋边问,“有什么新的任务可以接吗?” 塞因看了他一眼,直接将一块紫黑色的水晶石扔到他手里。 那是块数据水晶,里面记录了王城所有未解决的单人任务。这种水晶在大陆上多用于记载资料,使用的基本都是通用解读咒语,水晶大小决定了它的储存量。这里的任务量用上一块巴掌大小的也就绰绰有余了,至于那边的大厅里,用的可是一人高的立方体。 大厅每一天都要服务众多冒险者与佣兵,为了方便,是将水晶中的讯息转化成文字,映在大厅里的巨大水晶面板上,供人浏览的,原理与之前塞因扫描罗罗卡尔的勋章一样。 而在单人任务这里,一天也不一定会来一个人,自然用不上巨大的水晶面板,只是在办公桌外侧可以弹出四十厘米左右见方的小型面板,供前来寻找任务的冒险者浏览。 是的,这才是正确的做法。而像塞因这样嫌麻烦而直接将数据水晶扔给冒险者,明显是不符合章程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谁会去举报他呢? 在这个工作时间睡觉都没人会生气的地方,规章什么的不需要太过在意。 一板一眼的诺克都如此认为,更别提本来就不把规章放心上的塞因了。 罗罗卡尔闭着眼睛读取水晶里的任务清单,两分钟后,他挑了个报酬为40金币的任务。 塞因看到任务报酬时就有些无力了,再看到内容,肩膀都忍不住耷拉下来。 “为哈特斯先生前往海燕镇购买防腐蚀的油漆……那个,罗罗卡尔·普拉提诺先生……” 罗罗卡尔打断他:“叫我罗罗卡尔就好,还有请不要对我说敬语。” 塞因看着眼前这张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年轻的脸,想到自己的年龄,便耸了耸肩,从善如流地改口:“好吧,那么罗罗卡尔,你认识哈特斯先生吗?” “认识。” “你知道他是一个比较……节省的有钱人吗?”塞因舌头打了个转儿,没说太直白。 罗罗卡尔笑着点头。 “这个任务只是因为他不愿意支付50金币的运费让店家从海燕镇给他发货而已,”塞因说着撇了撇嘴,食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我敢打赌受理接待处的罗迦一定是百般不愿才给他登记了这个任务委托的。” 一旁的诺克默默点头赞同。 罗罗卡尔眨了眨眼:“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那你为什么要接这个任务,你顺路要去海燕镇?” “不,”罗罗卡尔摇头,“因为它在第一页。” “……” 塞因觉得自己很想睡觉,现在,马上,立刻睡着,因为他四肢百骸都完全没了力气。 眼前的青年趴到了桌子上看着塞因:“要不塞因你帮我选一个吧,选一个你所谓的‘难度不高报酬客观’的任务。” “那种任务请去大厅的组队任务里找。”塞因秒答。 “你知道我没有队伍。” “那就去组一个。” “找不到队友人选。” “招募信息请到酒馆里去找。” “塞因你跟我组队吧。” “不,谢谢。” 诺克将手里的小说翻了一页。每次罗罗卡尔来都会出现这段对话,今天终于听到了,诺克觉得很安心。 罗罗卡尔还想说些什么,被塞因递到自己眼前一厘米处的东西打断了。 “就这个吧,”看他默默接过去,塞因靠上椅背将自己往下埋,“是治安队的委托,报酬还不错,也不麻烦,以你来说一天就可以搞定。” 罗罗卡尔低头看委托书,这个任务是要求去检查王城北部的一处废置矿洞,报酬有200金币。后头附了矿洞的基本资料,看着似乎不是很长,原本出产的是白水晶,两年前产量骤减,便暂时停止开采,却不知为何没有封上,一直弃置到现在。 “不过,”塞因摸了摸下巴,“会突然要找人去检查,必定事出有因,可委托书上却只字不提,只是查看矿洞而已的话报酬未免高了些。” 罗罗卡尔看着拥有一头银色长发的办事员歪在椅子里,懒洋洋地对自己说:“肯定有问题。” “你会介绍给我,就一定不会是太大的问题,”罗罗卡尔微笑,“我接了。” “哦。”塞因挑了挑眉,直起身麻利地处理好全部手续,然后将罗罗卡尔的任务勋章交还给他。 “祝你好运。”说完,塞因又整个人瘫进椅子里。 罗罗卡尔站起身,对一旁的诺克打了声招呼,然后对塞因说:“我明天会再来的。” 塞因抬起左手随便摆了摆。 “希望你明天能答应和我组队。” 这次塞因一点反应都没给他。 门铃声再次响起,之后,单人任务派遣办公室里又恢复为一片宁静。 塞因整个人又扑回桌面上。 “求他别来这么勤快。”他把声音含在嘴里嘟囔。 “大厅那边有人嫌我们工作太少,想把这个办公室取缔掉。”诺克说。 塞因眉毛都没动一下:“取缔掉了我们就会被安排过去抢他们饭碗,谁这么没智商?” 诺克没回答他,只是继续说:“你如果想继续这样想睡就睡,就该珍惜这个频繁来光临的……客人。” “如果他不邀请我组队的话,”塞因从口袋里掏出颗糖塞进嘴里,“从没见过找办事员组队的冒险者,未免太过冒险了吧?” “也许是因为他觉得这个办事员与众不同。” 塞因停下咀嚼。 诺克也顿了顿,感受到塞因的视线,他淡定地又翻了一页。 过了一会儿,他说:“也有可能是他看上你了。” 嚼糖的声音再次响起。 “哪个意义上?”塞因懒洋洋地随口问。 诺克看向右边:“你希望是哪个意义?” “嗯……”塞因闭上了眼,伸手挠了挠耳根,“脸和身材都挺不错的。” “……不妨考虑。” 02.幸运三叶草(一) 塞因回到家里时,月光正好透过老虎窗照进来。 他把从西街口穆尔家买回来的莫比拉兽大腿肉扔上桌子,点亮屋里的灯后,他注意到脚边有一封信。 信的背面朝上,塞因定定地看着火漆上那熟悉的章印,良久才弯下腰将信捡起来,放到一旁。 然后他去料理他的莫比拉兽大腿肉。 其实塞因不会下厨,他买的也自然是熟肉,只是他有偏爱的口味,所以需要做点小加工。 厨房的橱柜里摆了一排的瓶瓶罐罐,里面是各种辛辣的调味料。塞因挑了七瓶出来,很豪爽地往莫比拉兽大腿肉上洒。 等到莫比拉兽大腿肉已经完全被各种红红黄黄的粉末掩埋起来之后,塞因甩了个小火球上去。 最终上桌的,是表面炙烧得十分漂亮,却呈现不合常理的鲜艳橘红色的莫比拉兽大腿肉,空气中倒是飘荡着十分诱人的香味。塞因去倒了杯酒,摆好刀叉和小碟,坐下,切下约两指宽的一块肉,放到自己跟前的小碟子上,开始优雅地享用。 他买的这块莫比拉兽大腿肉重约10磅,然而半小时后,不论是盛肉的大盘还是塞因面前的小碟子,都已经干干净净,一点肉沫都看不到。 他擦了擦嘴,扫了一眼放在一旁的信,然后决定去洗盘子。 一直到他用过饭后甜点——坦德琳家今天最后一批出炉的蜂蜜蛋糕,又看完了最新小说的下半部之后,他才将被冷落了许久的信函拿了过来打开,窝在沙发里懒洋洋地半眯着眼,似看非看。 信纸只有一张,只写了一些许久不见甚是想念、近来可好愿身体一切健康之类,十分平常的问候,然而塞因看信的脸色却在烛光下显得有些阴郁。 信很短,塞因看完后略有些出神,直到钟楼的钟声响起,他才缓缓从沙发上坐起,把信折好放回信封,随手夹到之前看完的小说里放上书架。 然后,他伸了个懒腰呵欠了起来,等到钟声停歇,便晃悠悠踱进卧室里去了。 一夜酣睡之后,早晨再次来到。 第一次睁开眼时,墙上的挂钟显示时间是早上9点。 塞因头一歪,继续睡。 第二次睁开眼时,阳光已经爬上了他的床。 塞因紧紧闭着眼睛,把有一角落到地板上的被子拉上来,一把罩住自己的脑袋。 第三次睁开眼时,耳边清晰地传来阵阵钟声。 这次塞因不得不从床上坐起来,扒拉扒拉头发,睡眼惺忪地飘去洗漱。 他饿了。 很饿很饿。 但在出门觅食前,他得去洗个澡。 塞因从浴室出来的时候,严格来说,时间已经是下午了。 他走到阳台去查看自己种的药草,顺便聚起风元素将自己的头发弄干。若是有人看到这个情景,也许会觉得那银色的发丝在风中跃动的画面非常美好。 等到他终于穿戴整齐出门,有的人已经从午睡中醒过来了。 在西街的小饭馆吃了三份套餐后,塞因开始无所事事地在街上晃荡。 他今天休息。 虽然大厅非常忙碌,很难安排出休息日,但他们办公室不同,最少一周能休一天,请假也不需要打报告。事实上,就算他跟诺克轮着隔日休息,估计也没有人有意见。 但是塞因不喜欢休息。 每次一到休息日,他就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如果是冬天,他还能一整天都窝在家里不出去,现在天气热了,食物放一晚上可能要变质,为了进食他不得不出门。 其实不是不可以用魔法将食物冰起来,只是对于不会下厨的塞因来说,他非常不喜欢解冻之后重新料理的食物的味道。 今天天气实在很好,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晒得塞因越发懒洋洋的。 他决定找个地方睡觉。 于是他往城外走去。 之所以不选择回家睡床上,只是因为他懒得回去之后还要再从家里出来吃晚餐。 为了不被打扰,他在城外找了个人烟稀少的山丘,就这么躺了下去。由于周围没有树荫,他只能取下自己的披风,施了个浮空术,让披风漂在自己上方遮挡直射的阳光。 至于为什么这样的天气要穿着披风出门,塞因会告诉你,那是因为披风与他的衣服是配套的。 让风元素带动空气流动形成微风,塞因舒舒服服地睡了过去。 只是他没睡多久,便敏锐地察觉到有人靠近。心想也许是路过,塞因没打算睁眼理会,却听到来人向着这边走来,还叫了自己的名字。 “塞因?” 这个声音很熟悉,近段时间经常听到。塞因无奈地睁开眼睛,脑袋向后抬起,看到一个倒着的人影。 “罗罗卡尔,”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今天终于不必看到你了。” 青年笑了起来:“我原本也很遗憾今天见不到你。” “现在轮到我遗憾了。” 对于塞因明显的嫌弃罗罗卡尔并没有在意,他蹲到塞因身旁,伸手戳了戳漂浮在空中的披风,问:“你在这里午睡?” “如你所见,是的,”塞因打了个呵欠,“倒是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就是看上这里不会有人经过,他才挑来作为睡下午觉的场所的,罗罗卡尔没事跑这里干什么。 罗罗卡尔眨了眨眼睛,侧着脑袋从披风底下看着塞因说:“我来做任务。” 塞因挑眉:“你今天又去接任务了?” 看着罗罗卡尔点头,塞因对这个莫名执着于单人任务的孩子感到十分脱力,但是因为他躺着,所以没人看得出来。 “好吧,你又接了什么奇怪的任务?”塞因很好奇自己不在时,诺克会给这个战斗力其实颇高的青年安排什么任务。 不,也许不会安排,由得罗罗卡尔自己挑…… 罗罗卡尔的话让塞因知道自己猜对了。 “嗯,到艾伦加的三叶草花园寻找五株四叶三叶草。” 塞因一窒,心想,该不会是他所知道的那个艾伦加的任务吧? 于是他问罗罗卡尔:“……报酬是多少?” “50金币。” “……” 塞因忍不住坐起身子,将漂在空中的披风拨到一边。 他看着一脸无辜地笑着的罗罗卡尔,问:“你知道艾伦加的三叶草花园有多大吗?” 罗罗卡尔摇头。 塞因又问:“你认为那花园里会有多少株三叶草长着四片叶子?” 罗罗卡尔想了想:“十分之一?” 塞因露出了个微笑,很温和地问:“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接了这个积压了好几年的任务?” 罗罗卡尔果断点头。 “……” 塞因扶额,他都不知道眼前这个孩子究竟只是太傻太天真,还是并不在意任务的难度。 平时看他总是接一些报酬低又琐碎的任务,塞因已经懒得说些什么了,人家愿意就由得人家去吧。该劝的塞因也劝过了,每次让他去接多人组队的任务,罗罗卡尔都反过来邀请自己,次数多了,塞因也觉得这个青年是劝不动的了。 可是今天,他实在是忍不住想说。 艾伦加是什么人,塞因敢说,他比整个王城的人都清楚。当然,大众的印象里,艾伦加法师是个童心未泯、喜欢孩子的大小孩,他制造的各种魔法玩具,以及王城里那个大型游乐场,都十分受到孩子们的喜爱。 但是塞因知道,那家伙还是个喜欢恶作剧,并以难倒人为乐的心理扭曲的调皮鬼。即使是多年后的现在,只要一想到艾伦加恶作剧得逞时眼里的光芒,塞因就还是会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 三叶草花园是艾伦加十年前弄出来的,说是花园,其实是一片广袤的三叶草田,里面的一切都由他的魔法操控着,即便高温干旱也不会枯萎。 打造出美丽的三叶草花园后,艾伦加就跑到任务受理接待处登记了一个任务。 “你是说,这个任务的委托人是艾伦加法师本人?”罗罗卡尔看着塞因问。 塞因微微蹙起眉:“你没看委托人就接任务?” 罗罗卡尔连忙摇头,从怀里取出委托书,又看了一遍:“上面写的是诺伦哈尔游乐场。” “他把委托人改了?”塞因想了想,“啊,也是,游乐场不会跑,但是他本人会到处跑,更改委托人比较方便人交任务——虽然没人觉得会有这一天。” 罗罗卡尔脑袋点了点,继续低头看着委托书:“这个任务十年都没有人完成吗?” “没有。”在塞因到任务公所工作的时候,就被特别告知了这是个棘手任务,不建议推荐给冒险者。 “为什么?” 塞因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打开糖纸,将糖扔进嘴里,然后把糖纸展开,抻平,仔细地整齐对折起来。 “艾伦加在他的三叶草花园里施加了魔法,控制了四叶三叶草的数量。” 罗罗卡尔抬起头看他。 塞因也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同情:“十株。” “……整个花园里?” 塞因点头。 “整片田里?” 塞因还是点头。 “……” 看着罗罗卡尔沉默,塞因有些过意不去地挠了挠脸颊。虽然泼人冷水非他所愿,但这个任务实在是没有完成的价值,尝试也只是浪费时间而已,因为艾伦加变态地在任务上加上了一天的时限。 要花上一整天的时间扑在一大片三叶草里,寻找几万株中的五株吗?只为了区区50个金币? 虽然大陆上的人寿命足够长,但也不是这样浪费生命的吧。 塞因觉得自己阻止罗罗卡尔是正确的。 所以当罗罗卡尔站起身时,他真的以为对方是要去放弃任务的。 “我们走吧。”罗罗卡尔说。 “啊?”塞因不解地抬头看他,放弃任务为什么要带上自己? 罗罗卡尔的短发在塞因的风元素的抚弄下微微飘动,黑色的发丝被午后的阳光照耀出浅浅的金色光芒,而他本人就笼在那光芒中,露出了比阳光更为耀眼的笑容。 “我们去找四叶三叶草吧。” 03.幸运三叶草(二) 塞因很想说,你那个是单人任务,不仅没必要抓着人一起去做,更没道理抓着一个办事员。 但是他被罗罗卡尔从地上拽起时只张了张口,就放弃了。 因为翻过他之前睡觉的小山丘,就是艾伦加的三叶草花园。 塞因心想,大不了只是换个地方睡觉而已。 三叶草田的确很大一片,唯一可以庆幸的,也许就是这片田并不是完全看不到边际。 虽然早就见过,但时隔多年再次看到这片田,塞因还是很想揍艾伦加一拳。弄这么大一片,根本就没想让人完成得了那个任务吧? “你真的要去找?”塞因问身边的小青年。 罗罗卡尔转过头来看他,开了口却愣住了,眨了眨眼,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塞因被看得莫名其妙,刚想问,就看到罗罗卡尔呆呆地开口说:“你好高。” “啊?” 罗罗卡尔站到他跟前,塞因这才发现对方微微仰起了头。平时他们见面时,塞因都是坐着的,这的确是两个人第一次并肩站立。 用手比了比身高,罗罗卡尔看起来似乎觉得很新奇。 “真高,塞因你比我哥哥还要高呢,我哥哥大概只到你这里。”罗罗卡尔在塞因耳朵上方比划了一下。 塞因想了想:“你哥哥?法院的书记官?” “对,”罗罗卡尔开心地点头,“你知道?” “从你自我介绍时我就猜你们大概是亲戚了,”塞因耸了耸肩,双手抱胸,端详了一下罗罗卡尔的脸,“你们还是有点像的。” 罗罗卡尔踮脚,发现还是不够塞因高,又低头去看塞因的靴子。 注意到罗罗卡尔的视线,塞因无奈地抬起右脚,看了看自己靴子的鞋跟,又在罗罗卡尔脚边点了点,示意他看自己的靴子。 “……”罗罗卡尔学塞因抬脚看自己也同样有跟的靴子,顿了一会儿,他抬头,“你靴子的跟比我的高!” 塞因:“……” 小孩子,塞因心想,然后就很自然地抬手弹了一脸不服输的青年的额头一下。 青年因为突然而来的疼痛而条件反射地捂住额头,瞪圆了双眼看着塞因,大眼睛里充满了控诉。 塞因撇了撇嘴,指向前方:“我们来这里是要讨论鞋跟的高低吗?” 罗罗卡尔这才回头去看那一大片三叶草田。 “你真的要去?”塞因再次问了这个被忽略了一次的问题。 “嗯。”罗罗卡尔毫不犹豫地回答,然后开始解下自己的佩剑。 塞因知道阻止不了,便放弃地坐到草地上,侧身横卧着,看着黑发青年将佩剑放到自己身旁,无法理解他那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你不是为了完成任务吧?”塞因左手撑着脑袋问道,“你自己也很清楚,这是不可能完成的,除非你在明天中午之前都不吃不喝不睡,一直在这里找。” 正要往田里走的罗罗卡尔站住了,他回头看塞因,挠了挠头发,露出了个不好意思的笑:“其实,我从来没找到过四叶三叶草,我就是想试试。” 他说着转过身,看向三叶草田的边缘,说:“我从出来冒险到现在,没有一个任务是完成不了的。所以我想,这次就算完成不了,也应该有点收获吧?” 塞因看着罗罗卡尔的侧脸,不再说话。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么想找到四叶三叶草,不过,在大陆上,每个孩子每年都会被父母带着寻找能带来幸运的四叶三叶草,这么多年都没找到过,也许的确会产生执念吧,塞因翻身仰躺在草地上,闭起眼睛想。 算了,他找他的,自己睡自己的,大不了晚饭时把他拉走就是了。 就在塞因决定睡过去的时候,罗罗卡尔又走了回来。 睁开眼睛,塞因用眼神询问他怎么了。 “给我施个浮空术吧。”罗罗卡尔说。 塞因挑了挑眉,看着他,用一种很随意的口吻问道:“你知道我会魔法?” “你不是法师吗?”罗罗卡尔眨眼,“刚才你睡觉时,披风不是飘浮在空中么?” 塞因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决定接受这个理由。 他抬手施法,然后心想,这孩子是害怕踩到三叶草么? 塞因不露痕迹地笑了笑,该怎么说呢,他觉得这心思挺可爱。 得到塞因的浮空术,感觉脚底离地面浮起了大约五公分距离后,罗罗卡尔青年走了几步,还转了个圈,确定跟走在平地的感觉没什么区别后,他扬起笑脸道了谢,这才终于转身跑进了三叶草田里。 塞因看了看田里的身影,又看了看整片田,觉得有了参照物之后,这该死的田显得更大了。 觉得眼晕的任务公所办事员扭过头,不愿再看那噩梦般的一片绿色。 打了个呵欠,塞因把双手枕在脑袋下面,挪了个舒适的位置,睡着了。 醒来时,绿色的三叶草田已经被染成了深红色。 以巨大的夕阳为背景,有个看起来很小的身影在田中央活动,看起来像是燃烧着的红日上的一个黑点。 塞因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扒拉了下头发,把身上的草屑拍掉,看着田里的小黑点。 周围没有人烟,只有鸟类偶尔掠过天空留下的细微声响。 在一片平静之中,他突然生出了想去给那孩子帮忙的念头。 不过这个任务是个单人任务,从认识的这三个月来看,那个孩子是喜欢做任务的,去帮忙可能他不会高兴?而且,也许人家想要自己找到四叶三叶草。 塞因觉得自己出手帮忙也不一定能找到五株长着四片叶子的草,他从没试过,记得艾伦加说过,选取物品的魔法在这片田里是被禁止的。 塞因站起来,走到田边,在脑中描绘出四叶三叶草的特征,默念咒语尝试了一下。 什么都没有发生。 果然是无效的,塞因耸了耸肩,抬脚想踏进田里,又收回来。 给自己施了个浮空术之后,他才走了进去。 他并不急着走到罗罗卡尔附近,而是慢悠悠地在田里踱步,一边走一边尝试各种魔法。 召唤术不能用,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否则召唤出一大堆眼力速度都胜于人类的帮手,这任务早就有人能解决掉了。 一切锁定类的魔法都不能用,能用的似乎都没什么帮助。 倒是可以操纵元素。 只有这个方法了吗……塞因有些不满地蹙起了眉。 不过到底有比没有强。 他一个闪现来到罗罗卡尔身后,看到青年很小心地拨开贴紧彼此的三叶草,一株一株确认。 真是累人,塞因心想。 他召集附近的风元素,聚起一股轻柔的小旋风,让它落到青年正用手翻找的地方。 小旋风打着转,让贴在一起的三叶草散开,这样一来,一眼就能看到里头的三叶草有几片叶子。 罗罗卡尔惊喜地回过头,看着站在身后的塞因。 “塞因,你要来帮我找?” 塞因摇头:“不,这是你的任务,你的单人任务。”他特别重读了单人二字。 罗罗卡尔眨眼,然后笑了起来。塞因终于理解为什么诺克总说这孩子的笑容比阳光灿烂了。 似乎对塞因不打算帮着一起找感到很开心,罗罗卡尔搓了搓鼻子,低头打算找下一处时,发现那小旋风跟着自己走了。 他刚伸手想拨开草,小旋风就落在他下手的地方,帮他吹散贴成一团的草。 罗罗卡尔抬头看了看塞因,又低头看那簇在风里轻轻摇摆的三叶草。 确认了这簇没有四片叶子的,罗罗卡尔伸出手,指向别处。 小旋风就乖乖转着过去了。 “……”他又指另一处。 小旋风又转过去了。 “它好聪明!”罗罗卡尔回过头,再次对着塞因表示惊喜。那双映着夕阳闪亮亮的眼睛让塞因微微眯起了眼,嘴角隐隐有丝笑意。 “风元素很听话,我告诉它们要听你指挥,”塞因解释了一句,然后看了看天边鲜艳的落霞,“快点找,至少找到一株,然后去吃饭,我快饿晕了。” 罗罗卡尔摸了摸肚子,大概也觉得饿了,似乎对让塞因陪着自己饿肚子感到过意不去,他点了点头,又马上扑回田里专心找了起来。 太阳落下时,三叶草田里升起了无数个光点,仿佛无数只萤火虫飞舞在田上。 罗罗卡尔忍不住站了起来环视四周。 “好美,这是什么?”他问塞因。 塞因撇嘴:“艾伦加的法术,大概日落时分就会触发吧,为了方便你这样的笨蛋在夜晚继续做任务。” 罗罗卡尔没有反驳,他伸手去戳身前的光点,发现指头会穿过去。 “只是因为这样?”就算罗罗卡尔只是个战士,他也知道这样的法阵很费事,为了照明的话,直接几个大光球浮在空中不就可以了? 他回头去看塞因,却看到对着自己总是一脸无奈或不耐的银发办事员脸上柔和了下来,虽然没有笑容,却让他觉得周身舒畅。 塞因说:“那家伙觉得,孩子们看到会高兴。” 每年夏天,即使艾伦加本人不在,游乐场也会定时举行夏夜园游会,地点就在三叶草花园周围的草地上。这里会有玩具,有游乐设置,有表演,比起城里见惯的游乐场,这里更受孩子们的喜爱,王城附近很难看到萤火虫,艾伦加也是想要弥补一下这种遗憾。 “艾伦加法师对孩子们真好。”罗罗卡尔听了之后感慨道。 “哼,是的,在孩子们长大成为冒险者之前。”塞因又皱起了眉头。 有点遗憾那股柔和气息这么快就消失了,但罗罗卡尔还是知道,塞因应该很饿了。他不敢再继续看萤火,赶紧蹲下身继续寻找。找了一下午,他眼睛其实有些花了,不过他还是很认真努力地看着眼前的三叶草丛,希望能在月亮升起之前找到一株。 可惜直到月亮升高了,他也还是一无所获。 “算了。” 塞因飘浮在空中,翘着腿坐在无形的椅子上,努力抵抗饥饿感的时候,突然听到罗罗卡尔高声说了这两个字。 他转过头,青年正望着自己,脸上挂着无奈的笑。 “我果然是找不到的,”罗罗卡尔叹息着说,“不找了,你很饿了吧,我请你吃饭吧。” 塞因保持着他潇洒的坐姿背过身。 “再让你找一会儿。” “咦?” “你都找了快一半的田了,一株总该能找得到的,除非艾伦加那神经病只让另一半田里的草长出四片叶子,”塞因抬起右手挥了挥,“赶紧找。” 能够找了一半,其实都靠塞因的小旋风,太省力了,罗罗卡尔只需要看而已。否则按照他先前的速度,现在能找了三分之一就不错了。 罗罗卡尔当然是希望能找到的,听塞因这么说,他咬了咬牙,往右边走了两步,又继续蹲下。 刚一蹲下,他就愣住了。 在明亮的萤火光照下,有株三叶草在小旋风中心摇曳着身姿。 一、二、三、四。 四片叶子。 罗罗卡尔捏住那细细的茎,稍稍用力一拔,然后举到眼前。 他又数了数,一、二、三、四,没错,是四片。 第一次亲手摘到传说中能带来幸运的四叶三叶草,罗罗卡尔反复眨眼,一时间没有反应。 然后,他终于慢慢露出了笑容。 “我找到了!” 塞因回头一看,青年正好猛地站起身,动作太快还导致身形不稳,摇晃了一下才站好。 他飘过去,看着罗罗卡尔手中的三叶草,嗯,四片没错。 塞因舒了口气,刚想开口说话,就被罗罗卡尔胸前突然发出的光芒打断。 那是罗罗卡尔的任务勋章。 塞因与罗罗卡尔对视了一下,罗罗卡尔赶紧把任务委托书拿了出来,打开一看,本该是空白的下半部分居然浮现了任务已完成的字样。 罗罗卡尔满面惊讶,他下意识地看向塞因寻求解答。塞因更是挑高了眉,一把抢过委托书,发现底下还在逐渐浮现文字。 “任务已完成,满足以下三个隐藏条件,默认完成任务。” “隐藏条件?”罗罗卡尔疑惑地凑过去一起看。 塞因觉得,他一定不会喜欢接下来看到的内容,他看了看一旁无辜的青年,深吸了口气,继续顺着浮现的文字念道:“条件一,不踩踏、不伤害任何一株三叶草,只采摘任务目标的四叶三叶草。” 两个人都低头看了看自己悬空的双脚。 “条件二,持续在花园内寻找满6小时,期间不能离开,不能静止不动。” 罗罗卡尔数起指头,他似乎的确在这里待了将近7个小时。 “条件三,满足以上两个条件之后,找到一株四叶三叶草便能当场结束任务,任务完成。” “……” 塞因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太过用力把罗罗卡尔的委托书捏皱,或是撕碎。 那个无聊透顶又坏心眼的幼稚鬼! 难怪一直没人能完成任务呢,搞这种不让人知道的条件,谁能完成得了啊!要知道不少人是看到长得好看的三叶草,就会摘下来的,养成这个习惯后,估计就是做任务时也会顺手摘掉。 还有浮空术,塞因真的觉得没几个人会用在这里,更别提持续寻找6小时了。他听说过的例子里,有不少人是带了食物和帐篷,吃在田边睡在田边坚持了一整天试图完成这个任务,正因为如此拼命的人都完成不了,这个任务才渐渐被认定是不可能完成的。 结果艾伦加那家伙就根本不让人离开田里,连吃饭都不行。 塞因恨恨地想,下次见到那个家伙,他一定要狠狠揍上一顿,要把各种法术往那家伙身上招呼,反正艾伦加这么多年从来没打赢过自己,塞因完全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属于欺凌弱小。 “果然没有塞因我就完成不了这个任务。” 罗罗卡尔的话让正在脑内模拟揍人场景的塞因回过神来。 黑发青年睁着大眼睛看着他,脸上是笑容很真挚:“有你在,我才能坚持到找到这株四叶三叶草,还有你的浮空术,没有你我肯定无法完成,谢谢你塞因。” 这话让塞因十分舒坦,刚才的忿忿一下就被压了下去,他将委托书还给罗罗卡尔,勾起唇角笑着说:“要道谢,履行你之前说过的话吧,我饿了好几个小时了。” 罗罗卡尔笑了起来:“走吧,我们去吃饭,你要吃什么我都请。” “就你那点任务奖励?” “你就算吃掉我200个金币都没问题!不过话说回来,塞因你果然很棒,跟我组队吧。” “我是任务公所的办事员。” 两个人边说边快步往田边走。 “塞因,我们两个组队一定很适合的,战士和法师,多般配的组合,你不觉得吗?” “不觉得。” “塞因,我们组队吧。” “不要。” “塞因……” “免谈。” “塞……” “闭嘴,快走,晚了穆尔家的莫比拉兽肉就卖光了。” “……现在10点了,大概早已经卖光了吧。” “……” 04.清点王城的流浪猫 塞因午夜才回到家里。 罗罗卡尔真的被他吃掉了差不多200金币,没了莫比拉兽肉,塞因仿佛是要用量弥补吃不到最爱的肉的不满般,把穆尔家剩下的所有食物全都吃光了。 塞因本来以为罗罗卡尔会有些为难的,毕竟这孩子三个多月以来只接单人任务,收入究竟如何塞因还是心里有数的,他打算逗这孩子几句就自己掏钱。但是罗罗卡尔除了对塞因的食量表示了吃惊之外,结账时倒是眉头都没皱一下,干干脆脆地掏了钱。 也是,好歹是普拉提诺家的次子,应该也不至于缺钱,塞因看着等着找零顺便跟穆尔家老板娘寒暄的青年心想。 不过,普拉提诺家的领地靠近边境,罗罗卡尔到王城也快四个月了,至少离家也有半年,这孩子到底是带了多少钱上路,到现在还能大手大脚地花? 虽然有些好奇,塞因也知道这个轮不到自己操心。这顿饭对方请的理所应当,既然承担得起,塞因自然没什么过意不去的。 罗罗卡尔住的是旅馆,塞因送他到街口之后便独自回家。 进门时发现地上又有信。 这回塞因马上捡了起来,打开来看。 信很厚,足足有七八页纸,写得密密麻麻,塞因看得很认真。 看完一遍后,他又从头再看了一遍,然后紧锁眉头陷入了沉思。 良久,他叹了口气,拉开抽屉拿出纸笔。 “又要请假,希望诺克不会生气。” 诺克当然没有生气,他已经习惯塞因偶尔原因不明地请假消失了,也很聪明地从不过问。倒是罗罗卡尔过来又没见着塞因,显得有些失落的样子。 看着罗罗卡尔没有掩饰的神情,诺克心想,该不会当初的玩笑其实说准了什么吧。 塞因不知道诺克已经擅自帮他脑补出一个追求者了,他此刻坐在还未开门营业的酒馆里,翘着二郎腿歪在角落的座位里,等人。 酒馆老板跟塞因是多年老友了,白天本来是人家睡觉的时间,何况此刻还未到中午,老板黑着张脸被塞因吵醒,倒也没有生气。 其实,塞因在城里还有不少老友,但是他回来了的事情,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他不想声张,知情的几个朋友也很体贴地替他保密到现在。 虽然很怀念曾经与一大群朋友一起喝酒胡闹的时光,可是塞因自己也不知道是否还能回到过去。 后门传来声响,有脚步声向这边靠近。 塞因睁开眼,也不去看来人的脸,只把自己歪着的身子挪正了些,连招呼也没打。 对方似乎习惯了他的冷淡,在他对面坐下后,便直接把手中的大牛皮信封递了过去。 信封里的资料大概有二十多张纸,塞因快速翻看了几页之后就看不下去,显得有些烦躁地将资料放回信封扔到身旁。 “这是最后的结果了,叔叔。”来人开口,声音压得很低。 塞因揉了揉眉间:“别叫我叔叔。” “对不起,塞因……”对方立刻改口,顿了一会儿,又继续说,“母亲让我转告您,她很抱歉,没办法为您做得更多。” 听到这句话,塞因将手放下,舒展开眉眼,露出了今日第一个笑容。 他看着眼前与自己有些相像的男子,说:“告诉翠蓓尔夫人,她没有任何需要道歉的事情,这本就不是她的责任,她为我做了这么多,我已经非常感激了。” 男子颌首:“我会告诉母亲的。那么叔……塞因,您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塞因的视线落到身旁的牛皮信封上,沉默着。 男子静静等了一会儿没得到回答,有些忐忑地低下头,犹豫着说:“如果有什么我们可以帮忙的,请尽管开口。” 看了对方一眼,塞因再次笑了,他将信封夹到腋下站起身。 “我怎么可能跟你客气。” 那男子猛地抬起头,对上塞因眼中的笑意。 “不不不、不要客气,请、请一定让我为您做些什么,叔叔……叔叔,我们都盼望着您能早日回到家族里来,真的!” 对方看起来有些受宠若惊,以致于说话开始结巴起来,连塞因说过不许喊他叔叔的话也忘了。 塞因呼了口气,从男子身旁走过时伸手揉了揉对方脑袋:“就说别叫我叔叔,你现在长这么大一只,把我都给叫老了。” 跟老友打了个招呼,离开酒馆之后,塞因连午饭也忘了吃,径直回了家里,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去看那厚厚一叠资料。 翠蓓尔夫人,那位亲切优雅、总是为各种事情操心的贵妇人,究竟是花了多少力气,从庞大的帝国图书馆里调查得出了这些资料呢? 不定期收到这些资料,是从三年前自己回到王城开始,但是塞因相信,翠蓓尔夫人一定是在那之前便开始调查了。 塞因看向放在书架上扣着四把锁的箱子,那里面是这三年来翠蓓尔夫人亲自调查整理托人交给他的资料。 今天这份已经是最后的结果了吗…… 塞因异常认真仔细地将资料反复看了三四遍,发现最终只能得到一个结论。 但是这个结论让他眉间的皱纹更深了几分。 他不死心地把三年间得到的所有资料都摊开铺在地上,其实那些内容他早就熟记于心了,只是他抱着也许有什么线索被忽略了的侥幸心理。然而事实未能如他所愿,即使将所有资料都仔细研究了一遍,结论也仍然没有改变,相反,他找到了更多支持那个结论的隐藏线索。 “只能这样了吗……啧,真是讨厌啊……” 塞因深深地叹了口气,终于还是放弃了挣扎。 一放松下来,腹中的饥饿感就排山倒海般涌上来,他这才发现自己居然一整天没吃东西,而窗外早已完全笼罩在了夜幕中。 之前觉得光线弱了下来就下意识点亮了灯,所以才没发现天已经黑了啊……塞因无奈地站起身,将铺了一地的资料收拾好,才拖着饿得有些打飘的脚步出门觅食。 由于太饿了,塞因没有余裕去讲究,他随便找了间餐厅,在干掉了人家厨房里所有的肉之后,他才终于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吃饱喝足的塞因懒得去理会餐厅里其他客人看怪物似的眼神,他微笑着付了钱,没要找零就优雅地踱出了餐厅门口。 迎面碰上正在跟一只猫对峙的罗罗卡尔。 “……” “啊,塞因。”罗罗卡尔眼角瞟到他,顿时开心地转过头来。 他一转开视线,原本互瞪着对峙的虎纹猫便趁机窜了出去。 “啊!别跑!” 虽然不知道对方在做什么,不过看罗罗卡尔试图抓住那只猫的样子,塞因还是出手召来一阵风将奔跑的猫咪轻轻掀翻在地。紧追在后面的罗罗卡尔就觑着这个空隙双手将猫摁住。 “谢谢你,塞因,你又帮了我一个忙。”罗罗卡尔蹲在原地,不忘回头对塞因道谢。 塞因走过去,看他摁住那只炸了毛的虎纹猫:“你在做什么?” 罗罗卡尔一只手压制住挣扎的猫咪,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一颗墨绿的宝石,对准了猫咪。 宝石散发出柔柔的绿色光芒,笼罩着虎纹猫全身,猫咪的情绪似乎被缓解了下来,尾巴上乱炸的毛慢慢恢复了顺贴。 绿色光芒只持续了几秒钟就消失了,罗罗卡尔放开手,终于得到自由的虎纹猫回头看了他一眼,就头也不回地窜到房屋阴影处不见了。 罗罗卡尔站起身,看到塞因一脸无奈的神情。 “怎么了?” 塞因看着他手里的墨绿宝石叹气:“你居然接了这个任务。” “咦?”罗罗卡尔眨了眨眼,“这也是完成不了的任务吗?” “这倒不是……”塞因从青年手里拿过那颗宝石,“只是没什么人愿意接,所以最后街道管理那些人都会自己解决掉。” 罗罗卡尔这个任务是每年都会出现一次的委托,内容是清点王城里的流浪猫数量,说是清点,其实就是用宝石记录下它们的特征和身体信息,也不怕会认错或是数重复。 这本来是任务委托方·王城街道管理处的工作,但是大家都知道,王城里有几百只流浪猫,要全都找到并记录实在是难度不小。把麻烦的工作交给冒险者是城里的普遍做法,所以每年他们都会试试看有没有傻子……啊不是,是有没有善良的冒险者愿意帮他们解决这个麻烦。 塞因确定这个任务前天还没出现的,大概是今天刚登记就被罗罗卡尔接走了。 “不错嘛,你都记录了上百只了,”塞因读了一下宝石里的讯息,“今天一天都在做这个?” 罗罗卡尔点头:“有些猫很可爱,也不怕人,那些会跑的就比较麻烦了,毕竟是流浪猫,对陌生人戒心还是很强的。” 塞因把宝石还给他:“走吧,这个时间,有不少流浪猫都聚在后巷里的。” “塞因你要帮我吗?” 看着身旁青年脸上明显的欣喜,塞因耸了耸肩:“这个任务其实是法师比较容易完成,而且你对王城也还不算熟悉吧?” “塞因你果然是好人。” 被发了卡的塞因顿了顿步子,斜了对方一眼,转身拐进了一个狭窄的巷子里。 罗罗卡尔跟着进了去,看到塞因走到底后向右一拐,他赶紧加快几步跟了上去,刚右拐就看到塞因站定了。 他从塞因身后探出个脑袋去看。 “啊,好多猫。”罗罗卡尔下意识地压低声音。 眼前是狭窄得连巷子都说不上的甬道,看起来是某家店的后侧,能闻到饭菜的香味,甬道被夹在房屋与外墙之间,大概只能走过一个成年男人,似乎挺长,虽然有灯光透进来,但看不到尽头。 就在这狭长的甬道里,聚集着许多没有项圈名牌的猫,粗略数来也有十几二十只。这些猫似乎也不怕突然出现的塞因和罗罗卡尔,甚至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只是专注地看着透出灯光的窗户。 “这里是这条饮食街的后巷,一排过去都是餐厅饭馆,不少流浪猫都会聚在这里,等着被喂食。” 塞因指着前方对青年说:“我暂时让风元素安抚住了这些猫,大概有几十只吧,你动作快点,在安抚失效之前搞定,在这么狭窄的地方里,被群猫围观还没什么,被群猫围攻可不是好玩的。” 罗罗卡尔一脸的惊喜,握着记录宝石正打算往甬道里冲,又站住,回头看塞因:“你会在这里等我吗?” 塞因瞥他:“你难道还要原路走回来吗?到尽头了就直接拐出来,我在那头等你。” 青年放下心,露出了个大大的笑容,便猫着腰小心翼翼往甬道里挪,发现猫真的都不跑,他赶紧用宝石一只一只记录下来。 塞因走到后巷的另一头出口处靠着墙等着。 当年自己做这个任务时,在这条街上大概用了一刻钟,罗罗卡尔没有自己的速度,大概要更慢一些吧。 想起了以前的往事,塞因脸上挂了个很柔和的微笑。 “喵~” 有猫叫声传来,打断了他的回忆,塞因低头,看到一只灰色的小猫正蹭着自己的靴子。 他蹲下来,伸手试图去挠小猫的下巴,结果被小猫张口咬住食指。 “……” 小家伙牙齿不怎么锐利,自然咬不伤塞因,只有些可以忽略的疼,塞因也不在意,食指勾住小猫的牙,改用中指和无名指去挠小家伙。 罗罗卡尔从巷子里冲出来时,看到的就是一只小灰猫扑着塞因手指玩耍的画面。 “原来塞因喜欢猫啊?” 塞因抬头,将小猫拎起来递到罗罗卡尔面前。 “咦?啊,哦,记录……”罗罗卡尔接过小猫掏出宝石,看到塞因转身要走,连忙跟上,“塞因你要去哪儿?” “多少只了?”塞因问。 罗罗卡尔眨眨眼:“两百八十一只。” “啧,”塞因啧舌,“那个后巷里居然有一百多只猫吗?又增多了……” “以前没有这么多吗?” 塞因看了他一眼,不知为何罗罗卡尔一直抱着那只小灰猫。 “以前那里就几十只,而且现在饭点早过了,还有这么多只,也不知是繁衍出来的还是吸引过来的。” 猫对魔法非常敏感,魔力越浓的地方,聚集的猫就越多。这些冲着魔力而来的流浪猫对魔力的依赖很强,因此很难被饲养,王城也只能任由它们四处游荡。 “这个小家伙是被塞因吸引过来的吧?”罗罗卡尔抚摸着怀里一直盯着塞因看的小猫。 塞因不置可否。 罗罗卡尔也不是一定要塞因的回应,他东张西望地观察着周围是否有猫,一边接着问:“接下来是要去魔法区吗?” “对,月亮升高了,那里现在魔力的浓度是最高的,”他看向罗罗卡尔怀里的猫,“把它放下吧,它太小,别带过去,会让它上瘾的。” 罗罗卡尔听话地把小猫放到地上,看着它在塞因脚边转圈。 “它似乎很喜欢你,你不打算养它吗?” 塞因摇头,抓住罗罗卡尔的手腕,吟唱咒语开始闪现,很快就来到了魔法区入口。 小猫自然是被抛下了。 罗罗卡尔低下头,眨着由于快速移动而有些花的双眼,说:“我觉得你也挺喜欢它的。” “所以才不养。” “咦?”罗罗卡尔抬头看塞因。 塞因没有解释,他推了罗罗卡尔一把:“快去,这里的猫可不怕人,绝对不会逃,但是你动作不快点,找完这个区天就要亮了。” 罗罗卡尔没有动,他回头问:“塞因你养有猫了?” “没有。” “为什么,法师不是都会养猫吗?。” “……你对法师的印象是从哪里来的?” 罗罗卡尔歪着头想了想:“冒险小说里写的法师都养着黑猫。” 塞因忍不住皱起眉:“你没跟法师组过队?” 青年摇头:“我一直一个人。” 所以才只接单人任务吗?那为什么会想要邀请自己组队……塞因强忍住想问这个问题的冲动,不知为何他不是很想知道答案。 “快去吧,当心别反过来被猫攻击了。” “你不陪我吗?” “不,我困了。”塞因说着转身就走。 “好吧,今天谢谢你,”罗罗卡尔有些遗憾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晚安,塞因。” 塞因背对着他挥了挥手。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跑远,塞因停下脚步转回身。 他走回魔法区入口,在还差一步就能跨进魔法区的地方止步。 他能感受到眼前充满了魔力,仿佛那里存在着一团巨大的魔力结块,只要往前走一小步,就能让自己整个人沉浸在这纯粹又浓郁的魔力之中。 塞因低头露出了个苦笑。 “我曾经很喜欢这里的呢……真是可惜。” 他叹了口气,又站了一会儿,第二次转过身,这次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05.清理虫穴(一) 连着两天没去上班,塞因看到诺克觉得很亲切。 “我没来的时候有什么新鲜事吗?”他问。 诺克手上依然拿着本小说,看了眼难得没有扑倒在办公桌上的塞因,耸了耸肩说:“除了某位小战士每天都来,见不到你显得非常失落之外,没有什么特别的。” 塞因不想告诉诺克其实这两天他跟罗罗卡尔都见过面,更不打算让诺克知道自己居然去帮罗罗卡尔做任务,所以他也只是挑挑眉,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啊,对了,”诺克似乎想起了什么,放下了他的小说,转向塞因,声音稍稍压了下来,“你上次给人家小战士那个任务……” “哪个?”塞因被他的举动挑起了些许的好奇心,也跟着压低声音。 “就是治安队委托的调查矿洞的那个。” 塞因想了一下:“那个怎么看都有问题的?” 诺克点头。 “那个任务怎么了,果然有问题?”塞因总觉得那个任务有哪里不对劲。 “前天小战士来交了任务,交任务时倒没什么,我也不知道报告书上写了什么,但是昨天,治安队貌似去委托了后续任务。” 塞因忍不住把椅子往诺克的方向挪了挪,诺克看他这样,也凑了过来。 “有后续,就是说的确发现了什么,证明了治安队的怀疑吧?” “嗯,虽然不知道那边之前怀疑的是什么,不过似乎不是小麻烦。” 塞因皱眉:“委托的是组队任务?” 诺克抬眼看了看办公室门口,点头:“我不知道具体内容,但是听说没有限制队伍人数。” 不限制队伍人数,即是有两种考量,一是委托方希望接任务的队伍人数越多越好,哪怕冒险者的水平不算很高,也能靠人海战术把任务完成;二就是希望有很强悍的冒险者接了任务,不需要勉强凑齐人数,哪怕一两个人也能把任务搞定。 不知道这个后续任务是更倾向哪一种,塞因有些在意。 只可惜诺克也没有打听到更多情报,连这个任务的报酬和难度级别也不清楚。 “王城这些年来都很安宁,这个后续任务让受理处那边的人有些慌,大家都习惯了风平浪静的日子,这点变动都害怕了。”诺克重新拿起他的小说,事不关己似的说道。 塞因心里对这番话是同意的,王城这几十年都太安逸了,即使边境出现过许多次状况,但毕竟那些情况只有掌权的人才清楚,大部分贵族、公务员以及民众都被刻意瞒着,很难知悉这些事情。在他们眼里,大陆一直都很安稳,王城更是一片和平。长期处在这样的环境里,王城里的人也许的确十分缺乏危机感,但同时却又十分的敏感,因为他们害怕一切会打破这片和平的事物。 其实,治安队察觉矿洞有异常却不亲自去调查,也是为了避免民众胡乱猜想而产生恐慌。治安队很少出城,城外的巡查都是飞行小队在负责,如果特地派小队出城,势必会引起注意,即使最后结果是虚惊一场没有任何问题,影响却也是已经产生了。 以前就曾经有过这样的情况。民众相信皇家,即使一度闹得人心惶惶,出了公告之后也还是很顺利地被安抚好了情绪。最麻烦的是某些草木皆兵的贵族,一旦受惊了就开始大嚷大叫,不仅很难消停下来,还总是针对治安队和皇家各种抱怨不满。 陛下当初可是天天都要被那几个怕死的家伙轰炸一番啊……塞因回想起来就觉得头疼。 在那之后,治安队除非确定出现了怎样的状况,否则是不会轻易出城的,于是调查情况的工作就委托到任务公所里来了。 任务公所里的办事员好歹都是吃公家饭的,即便是自己心里有些慌乱,也并不会随意外泄情报。塞因相信这个消息还没有在公所里传开,目前应该只是诺克这个情报王从受理处的办事员那里套出了一点消息而已。 塞因靠在椅背上,抚摩着下巴,猜想治安队究竟是发现了什么。 需要调查矿洞,也就是说问题出在地下咯? 就在塞因在心里排查地下可能出现的状况时,办公室的门铃声响了起来。 屋外的阳光从门口照设进来的同时,一个灿烂的声音响起:“塞因,我听你的话,接了个组队任务。” 塞因不知为何下意识地扫了诺克一眼,口中仍是懒懒地回应:“哦,那很好啊,你终于明白那才是光明的道路了。所以你现在是来找找看有没有顺路可以做掉的单人任务吗?” 他说着启动法阵,办公桌上的水晶面板立刻显现了当前的单人任务列表。 “不不,不是。”罗罗卡尔伸手把法阵里的数据水晶拿走,水晶面板顿时黯淡了下去。 工作被妨碍,塞因抬头看向青年。 罗罗卡尔微微扬起下巴,露出了一个微笑。 “我是来拉走我的队友的。” 塞因耷拉着眼皮看他,然后叹了口气,低下头,一副“这孩子怎么听不懂大人说话呢”的口吻。 “我说过很多次了,我是办事员,不是冒险者,不会跟你……喂,别拉我!我在上班!!”塞因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不能怪他突然失礼地大喊起来,任谁突然被人从办公桌后面用力拽出去都很难继续维持风度礼仪的吧? 虽然他是法师,虽然法师的确在力气上比不过那些非法系的职业,可是他塞因是例外啊,是例外!能够直接把他整个人拉到办公桌外面,这到底是怎样的怪力啊! 塞因惊讶地看着笑得人畜无害的普拉提诺家次子,这小家伙的力气恐怕比骑士团团长都大,要知道骑士团团长扳手腕还输给自己了呢。 “诺克,今天塞因恐怕也要请假了。”罗罗卡尔挽着塞因的右手臂,转头对右边办公席上的办事员说。 “什么?你……”塞因还没反驳就被一股强悍的怪力拉着走,他连忙用力抓住门框,“等等,我不去!我要上班!可恶,诺克,别只是冷淡地看着而已,有点同僚爱好吗?快阻止他!” 诺克用一种可称为揶揄的带着笑意的眼神看他,看得塞因莫名有些心虚。 “我并没有冷淡地看着,”诺克摊手,“我是很愉快地在看着。一路顺风,塞因。” 塞因瞪着诺克,又回头去看罗罗卡尔无辜的双眼。 “啧。” 他嫌麻烦地啧舌,撇了撇嘴,狠狠从鼻间喷出了口气,然后毅然放开了抓着门框的手。 总觉得诺克的那个眼神,似乎是在说自己分明没有认真反抗,那个看似平凡老实的情报王到底看穿了多少……塞因甩了甩脑袋,决定迟些再想这个。 当前需要重点关注的问题很显然不是诺克,而是这个出了公所走在王城街道上仍然挽着自己手臂的青年。 “那个,罗罗卡尔,你一定要这样吗?”塞因指了指他的手,“你不觉得,这样很不方便走路?” 罗罗卡尔用十分理所当然地语气回答:“放开了你会跑。” 当然,我很想跑,塞因腹诽。 “我实在不懂你为什么一定要跟我组队,你的实力很强,完全不怕找不到队友。”银发的法师皱着眉,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 他的确怀疑过罗罗卡尔对自己如此执着的动机,但是托人调查的结果,却一点可疑之处也没有。罗罗卡尔就是那种常见的贵族孩子,家族不算得是名门,但从小衣食无忧;上面有成熟优秀的兄长,自己身上没有什么责任,无忧无虑地长大;被教育得很好,没有恶习,善良识礼;像大陆的许多男孩子般向往冒险故事,于是离家成为一个冒险者,实力也的确不错。 这样的人并不算少见,骑士团里有不少这种出身的成员。 凭罗罗卡尔的资质,只要找到不错的队友,或是加入比较出名的佣兵团,相信只要一年便能有不小的成绩和名声,到那个时候,再多接几个A级的任务,就已经够资格加入骑士团了。 是的,塞因最初以为罗罗卡尔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接近自己是想要借自己帮助加入骑士团,或者,不是骑士团的别的什么,比如王城治安队,或是皇宫的侍卫队。 因此塞因当初对罗罗卡尔是很防备的,尤其是他认为对方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但相处下来,他又推翻了自己的这个猜测,看了对罗罗卡尔的调查报告后,他更是不相信,边境的普拉提诺家能够摸到自己身上隐藏的秘密。 可如果不是知道自己的身份,为什么罗罗卡尔会这么执着地要与自己组队? 塞因一方面对罗罗卡尔放了心,一方面又更疑惑了。 这个青年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从未听过有冒险者会邀请一个不知实力水平如何的办公室公务员组队,是怎样天马行空的脑子才会产生这样的念头? 难道真想诺克那家伙随口说的那样,这孩子看上自己了? 塞因对自己的长相还真的是很有自信的,但是…… 他看着旁若无人挽着自己臂弯的青年心想,如果是这个理由,那就没什么了吧? ……不,塞因,你都在想些什么啊,就算罗罗卡尔对你有那个意思,也不是什么可以放心的事吧? 默默算了算自己被人追求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塞因心情变得有些复杂。不管罗罗卡尔是不是喜欢自己,也不管自己对这孩子有没有那个意思,反正最终也还是要拒绝的。 感觉自己心里有些阴郁,塞因干咳了两声,打算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你这样强行把我拽出来,总该告诉我,你是要拉着我去做什么任务吧?” 罗罗卡尔虽然拉着他往城外走,但是步伐和脸上的神情都轻松得仿佛是要去郊游,组队任务哪可能这么悠哉,没有一个组队任务不需要战斗力的。 “嗯?啊对,我忘记说了,”罗罗卡尔一副才想起来的样子,“我接的是上次矿洞的后续任务。” 塞因猛然站住脚步。 “矿洞的后续?” 他看着青年点头,忍不住喉间一动,刚才还跟诺克兴致勃勃讨论的任务,居然现在就在自己手上?塞因的兴趣被挑了起来。 “任务内容是什么?” “我看看,”罗罗卡尔低头掏出委托书看,“上面写的是……清理虫穴。” 塞因一瞬间觉得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清理虫穴。” 罗罗卡尔又回答了一次,还把委托书递到塞因眼前。 塞因的确清清楚楚看到了“清理虫穴”这行大字。 “……见鬼!” 过于庞大的信息量让塞因一时间除了脏话,暂时想不出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 06.清理虫穴(二) 大陆上存在着不少种族,人类也不是这片大陆上的唯一主宰。 经过了几万年的斗争与磨合,拥有智慧的种族渐渐学会了和平共处,各自圈定了地盘之后,虽然都是独自发展起自己的文明,但彼此之间依然会定期进行交流往来。到了今日,大陆上的智慧种族已经形成了稳定的平衡,相互制约而又相互扶持着。 但是那些没有智慧,或是智力低下的生物,根本没有和平这个概念。它们凶残、暴戾、嗜血,繁衍与掠夺是它们的本能,这些时至今日仍然能对智慧种族构成威胁的生物,帝国给予的总称是——低等魔兽。 低等魔兽的繁衍能力惊人,一个季度能将数量增加至少一倍,数量多了就意味着食物会变少,这些天性贪婪的东西会入侵其它种族的地盘,暴力掠夺食物,并将地盘占为己有。各智慧种族不得不定期驱赶清缴自己居住地附近的低等魔兽,帝国的组队任务绝大部分都是要对付这些家伙。 最初,人类是为了保卫家园而屠杀低等魔兽,但随着学者们对这些魔兽的研究加深,发现不少魔兽身上的部位有着神奇效果和极高的利用价值之后,帝国对魔兽的态度由一味的屠杀驱赶逐渐转变为了捕获猎取。 反正这些繁殖能力逆天的家伙真是杀也杀不完,完全不必担心会灭绝,冒险者们的任务也几乎都是源源不断地更新着,越是边境靠近低等魔兽出没的地区,这方面的任务就越是多。 帝国的学者们对魔兽的研究从未停止过,如今的低等魔兽被学者们分了阶,越靠近人类聚集地的低等魔兽越是低阶,而越是高阶的魔兽越少出来肆虐。 但是有一种魔兽,是被单独归为一类,甚至单独分阶的。 那就是——虫族。 从名称就可得知,学者们已经将它们当作是一个种族了。 虫族虽然是智力低下的低等魔兽,但它们的繁衍能力是大陆上已知生物中最强的,每次繁殖季节过后,它们的数量都是以10倍为单位增加的。由于数量太多,清缴起来简直就是噩梦,若是硬甲虫还好,软体虫真是恶心到了极点,是冒险者最不愿意碰到的低等魔兽NO.1,没有之一。 而现在,罗罗卡尔告诉他,他们接下来要去对付的,就是这种最恶心最讨厌最不想碰到没有之一的东西? 塞因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但是一想到王城附近居然发现了虫穴,他就立刻忘了心里的厌恶,表情也严肃了起来。 虫族最恶心的不只是它们的繁衍能力、外形和攻击手法,还有它们的筑巢习性。几乎所有的虫族巢穴都建在地下或洞穴中,它们能把一座山挖得千疮百孔,里面纵横着无数的通道。因为在地下,所以很难事先察觉,等到发现时,估计就是虫子从地底下钻出来的时候了。 如果虫穴所在的位置离王城不远,万一不知不觉间它们把洞穴打通到了王城底下……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两个人从王城出来,往北边走,在那个废置矿洞前停了下来。 这距离还真的有些危险,塞因回头往王城方向看了看,心里有些担心。 “你之前在调查矿洞时发现了什么?”若是直接看到了虫子,塞因觉得罗罗卡尔会告诉自己,别问他为什么这么觉得。但是既然没说,应该就只是发现了一些异常的迹象,这些迹象让治安队的人推断出了存在虫族这个推论。 回想了一下虫族的习性,塞因接着问:“粘液?” 罗罗卡尔点头:“矿洞深处的岩壁感觉有些松动,敲一下就有不少碎石掉下来,我挖了几处松动的地方,里面的泥土都是潮湿的,我就采集了下来交了上去。” 虽然对虫族不甚了解,但青年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塞因对此赞赏地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这个矿洞还没被占据……”塞因从罗罗卡尔手上接过矿洞的地图,看矿洞周围的地形。 这个矿洞打得不深,应该还没有通到矿山中心,如果矿洞周围已经是虫族的活动区域的话,虫穴可能不只是在地下。 最坏的可能就是整座山都成了虫子的巢穴。 眯起双眼看着眼前的矿山,塞因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问:“只有我们两个做这个任务?” 看罗罗卡尔点头,塞因微微蹙起了眉。 他并非没信心,相反,塞因对自己非常有自信。他曾与虫族战斗过许多次,就这么一座小山头,就算里面都塞满了虫子,他也可以把它们全部消灭掉。 至于罗罗卡尔,虽然塞因没有见识过对方的战斗力,但根据调查报告,这位年轻的战士实力可是相当强悍。 但是,这种清缴任务可不同于普通的捕猎任务,所谓的清理虫穴,不仅是要把虫子一只不剩的全都灭光,还要把巢穴给摧毁掉。这类任务比要求猎取或捕杀一定数量猎物的捕猎任务需要更高的战斗力,一般来说,队友多一些会比较保险。 罗罗卡尔只邀请了他一个人,是因为非常自信,还是因为对他这个办事员很有信心? “塞因,”罗罗卡尔走近矿洞口,回头问他,“这里需要封起来吗?” 矿洞的岩壁既然被虫类的粘液渗透了,估计虫族要从这里钻出来是很简单的事,万一他们在虫穴里大开杀戒时,让虫子钻到这里逃走就不好了。 塞因点点头,走进矿洞里:“以防万一布个结界,再摆几个陷阱好了。” 他走到矿洞最深处,一路的确看到了岩壁和地上被挖掘的痕迹,应该是罗罗卡尔调查时留下的。 因为想保留矿洞不让其被破坏,塞因决定使用威力较小的陷阱。他从深处开始布置,每五米处设置一个。塞因画法阵的手法很快,罗罗卡尔完全看不清他画了什么,只能看到完成的法阵在地面上微微泛着光,然后黯淡下去,最后隐去了痕迹。 布置陷阱没花多少时间,当他们重新回到矿洞口时,塞因又在洞口布了结界。 “接下来,让我们去看看,是什么虫子害得我不能睡觉跑到这里来吧。” 罗罗卡尔跟着塞因往矿山右侧走,他把手放在剑柄上,指腹摩挲着,保证随时都能立刻把剑拔出来。 差不多绕了半座山时,罗罗卡尔突然开口:“塞因。” “嗯?”塞因专注地看着山壁与地面,没有回头看他,只是嘴上应了一声。 罗罗卡尔注意着塞因视线以外的地方:“抱歉我现在才问,不过,你没有法杖吗?” “法杖?”塞因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法师不是都有法杖么?你没带着?” 塞因脚下一顿,他翻了个白眼说:“你给我回去拿的机会了么?” 法师当然是会随身携带法杖的,那是法师的武器。但是他已经当了三年的任务公所办事员了,哪里需要带着那根碍事的杖子?想象一下自己带着根木杖坐办公室,知道那是法杖的估计会认为他是想当法师想疯了的可怜虫,不知道的肯定以为他脚跛了。 “对不起,我才想起来,”罗罗卡尔声音里带着歉意,“怎么办?要回去拿么?” 塞因笑了笑:“不必。” “咦,没有法杖没关系吗?” 看罗罗卡尔面露不解,塞因懒得解释,只是继续往前走。对一般的法师来说,缺了法杖是不行的,法杖是法师的魔法增幅器,一把好的法杖能将法师注入的魔力放大数倍释放出来,从而增加魔法的威力,没有法杖,法师的魔法会大打折扣。但是对塞因来说,对付一窝虫子完全不需要增幅魔力。 不过,塞因倒是确定了罗罗卡尔是真的不清楚自己的力量有多强。知道塞因身份的人,根本不可能担心他带没带着法杖。 还不如说,其实比起增幅,自己更希望能够遏制魔力呢……塞因这么想着,沿着山壁拐了个弯,就突然站住了。 这里不大对劲。 眼前是一块很干净的散落着碎石的空地,说它干净,是因为一株草都没有。虽然这座矿山本来就少有植被,但这么大一块地方一棵杂草都没看到,让塞因有些起疑。 他与罗罗卡尔对视了一眼,什么都没说,可他觉得,对方理解了他的意思。 两个人同时抬起步子向前走去。 这块碎石地大约有艾伦加三叶草花园的八分之一,听起来不大?回想一下那片几乎望不到边际的三叶草田吧,八分之一也足够宽阔的了。 塞因和罗罗卡尔稳稳地走着,脚步不疾不徐,精神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空地很开阔,四周若是有动静,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察觉并作出应对。如果有潜伏的危险,那么只可能是来自…… 地下! 塞因突然一个闪现离开了原地,同时他感觉到罗罗卡尔也向另一个方向跃开了。 他瞬间念了个浮空术,风元素被他迅速聚集在身周,形成一个无形的壁障,将右侧靠近的危险弹了出去。塞因口中吟唱咒语,将浮现在掌心的火球狠狠砸向右边。 烧焦的气味顿时弥漫开来,身后传来一声闷响,塞因转过身,看到罗罗卡尔的大剑穿透了一只虫子的身躯。 青年用力将大剑向左边一挥,被破了膛的虫子重重摔落,碎甲散了一地,细长的足肢还在不停抽搐着。 塞因给那只死而不僵的虫子补了个火球,确保它死透了。罗罗卡尔握着剑走过来,戒备着四周。 “这块空地果然是它们的哨岗。” 塞因飘浮在空中,望着地面。下一刻,空地上的碎石便开始颤动,罗罗卡尔感受到脚底下传来阵阵骚动。 “这就证明虫穴就在这附近了吧?”罗罗卡尔抖了抖肩膀,露出了塞因见惯了的微笑。 塞因点头,眼神瞄向对面的岩壁。 地面的震动越来越大,碎石几乎弹跳了起来。 罗罗卡尔在耳后挠了挠,突然朝前方的地面挥了一剑。 剑气将地面劈出一道裂缝的同时,地下蓦地钻出几十道黑影。 塞因看着眼前迎着阳光反射出金属光泽的黑亮甲壳,心里暗自庆幸,还好对手是硬甲虫,而不是恶心的软体虫。 不过……这些虫子未免也太大只了吧喂。 几乎有一人高的虫子密密麻麻聚在俩人前方,头部看起来像蚂蚁,腹部很大,臀部高高翘起,三对虫足,除此外还有一对捕捉足,锐利得仿佛铡刀般,阳光下闪耀着冰冷残酷的白光。 “居然是亚什克虫……”塞因呢喃了一句,眉头深深皱起。 罗罗卡尔双手握剑立在身前,向塞因靠了靠:“你认得?” 塞因叹了口气,点头,然后聚集风元素,给罗罗卡尔身周笼上风屏。 “这东西不难杀,就是数量比较麻烦,还有母虫……” 塞因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拍了拍罗罗卡尔的肩膀,开始念动咒语。 一片乌云在空地上方聚起。 “不管怎样,看来我们都要先把这里清光,才能往里走了。” 07.清理虫穴(三) 第一道雷落在空地上的时候,罗罗卡尔转身向后方跑去。 塞因回头看了一眼,虫子虽然没有智慧,但到底还是懂得包围敌人的。 身后就交给罗罗卡尔,自己只要对付前方这群硬甲虫就好了吧。 在开阔的地方战斗是塞因最擅长的,他接二连三地快速吟唱着咒文,上一个魔法刚刚施放下一个魔法就紧接着呼啸而去,看起来像是同时施放了数个魔法似的。 落雷毫不客气地劈在虫堆里,飓风困住虫族,将它们的行动范围限制在落雷的攻击领域里,同时有无数冰柱和火球砸向里头。 一时间塞因身前的战场显得十分华丽炫目,火光寒光交织着电闪雷鸣,如果不去注意那些甲壳被撕裂的声音或是被烧焦的气味,仅仅从视觉上来说,是相当享受的。 再加上制造出这华丽效果的魔法师本人,又是那样一副从容轻松的姿态,他从头到尾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有银色的发丝不停在风中飘扬。罗罗卡尔在挥剑砍杀的空隙中望过去,觉得那背影相当的迷人。 看着眼前的虫子已经无处可逃,塞因转过身。 他还是第一次看罗罗卡尔挥剑战斗的样子。亲眼见了才知道,为何调查报告上对这个才二十出头的青年会有那么高的评价。 被二十几只虫族包围的青年,却让塞因连治愈术都无处可用,之前为他笼上的风屏已经消失,但他身上别说伤痕,连一处凌乱都没有,矫健的身姿敏捷地在乱舞的捕捉足之间穿梭,闪躲得没有一丝狼狈。大剑在青年手里似乎没有重量,被他随心所欲地挥舞着,剑身散发出的剑气十分浑厚,每一剑都具有相当大的威力。 塞因在自己身前竖起一道风屏,避免被罗罗卡尔的剑气刮到。 罗罗卡尔似乎是看到塞因已经解决了,他随手一挥逼退身旁的虫子,然后伺机闪到塞因身边。对着塞因露出一个笑容之后,罗罗卡尔瞳中光芒一闪,半蹲下身,大剑用力横向一挥,凝聚了许久的剑气被瞬间一次性出去,二十几只虫子瞬间被拦腰斩断。 塞因看着剑气向着远处荡去,目测似乎砍断了远处一棵孤零零的无辜的矮树。 这样的战斗力,被骑士团的人看到的话,搞不好会直接破格录取。 “烧了吧。”罗罗卡尔指着那堆虫足还在抽搐的尸体对塞因说,大剑没有收回刀鞘,仍然被他握在手里。 随意丢了个火球,塞因转身看向对面的岩壁。 虫族既然把这块空地当作哨岗,那么虫穴的洞口就一定在附近,但是这里没有任何可隐藏之处,一眼就能一览无遗的地方居然看不到洞口…… 塞因知道有些高阶的虫族是拥有一定的智慧的,那种虫族会掩盖住巢穴洞口不让敌人发现。但是亚什克虫并不在此列,难道是进化了? 会进化的虫族简直是噩梦吧?塞因嫌恶地皱着眉,率先往那处岩壁走去。 罗罗卡尔紧紧跟着他,为他警戒地注意着四周。 绕过死成一个圆的尸体,来到岩壁跟前,什么情况都没有出现,罗罗卡尔想着大概哨兵都被消灭了,稍稍放松了一些。 走近了塞因就发现,眼前的岩壁看起来有些不自然。 “哼。”他鼻子里哼了一下,指着某处示意罗罗卡尔看。 罗罗卡尔仔细对比了一下旁边的岩壁,眼前这块似乎有不少缝隙。 “劈了?”罗罗卡尔举起剑问。 塞因点头,默默在掌心聚起火焰,以防洞口一暴露就有虫子扑出来。 罗罗卡尔果断地一剑下去,岩壁顿时崩落,露出一个巨大的穴口。 “……见鬼!”塞因忍不住爆了句粗话。 这个洞口太大了,至少有三米高。母虫是不会从巢穴中出来的,所以虫族的洞口一般都是适应雄虫的大小。刚才他们面对的有一人高的虫子已经是大只的了,这个洞口这么大,是不是意味着洞穴里存在着近三米高的巨大虫子? 只是想像就让塞因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怎么能让王城附近存在这么危险又恶心的东西……”塞因咬牙切齿,看到穴口隐约出现了个黑影,他想都没想直接将手上的火焰扔了进去。 滋滋烧焦的声音清晰地从洞内传出来。 罗罗卡尔也皱起了眉,他没想到居然是这么巨大的虫穴,出乎预料的情况让他有些后怕。幸好有塞因陪着前来,他想,只要有塞因在,就肯定没问题的。 这么想着,罗罗卡尔深吸了口气,活动了下筋骨,对着身旁的塞因笑着道:“我们杀进去吧。” 塞因松了松领口,啐了口唾沫,点点头。 两个人便一脚踏进了虫子窝。 最开始出来迎敌的虫子比哨兵还弱,估计是最底层的,塞因几乎不需要出手,任由罗罗卡尔轻轻松松一路砍过去。 直到洞穴内壁由岩石变为泥土时,塞因才打起精神。 看来之前的部分是在矿山里的,从这里开始,应该就是建在地下的部分了。 “罗罗卡尔,当心一点,”他出声提醒,“我们应该已经到地下了,越接近深处,虫子应该会越大只,也越难对付,不要轻敌。” 罗罗卡尔回头对着他微笑:“我知道了。” 这孩子看起来真是不紧张,塞因觉得有些脱力。从进了虫穴开始,罗罗卡尔就一直在问各种问题,比如这些虫子会不会吐丝,会不会织网,它们平时吃什么。塞因心想任务结束回去后是不是该把这孩子送去图书馆一趟。 虽然塞因自己也完全不紧张就是了。他只是觉得有些束手束脚,他向来更喜欢户外,在室内永远施展不开。他必须小心控制魔法的威力,否则他怕自己会弄出个塌方来,这样虫子是能消灭了,只是他跟罗罗卡尔都要赔在这里了。 越往深处,塞因感到周围就越宽敞,他们已经杀了上百只两米高的虫子了,近三米的巨虫目前还没见到。 不过,塞因感觉他们已经走了很远了,下坡远没有平地多,不知道这个虫穴到底在地底延续到了什么地方,希望不会太接近王城。 “恶,好恶心。”罗罗卡尔抬脚,靴子底下明显黏了一层粘液。 塞因抬头看了看三米多高的穴顶,叹了口气:“浮空吧,顺便上个风屏如何?穴壁也很恶心啊……” 罗罗卡尔看着穴壁上挂着的厚厚一层软烂的不明物质,这些物质表面似乎覆盖着一层很薄的透明的膜,一下一下地鼓动着。他从刚才就担心那些膜会爆开,溅他们一头一脸恶心的粘液,因此对于塞因的提议,罗罗卡尔自然是完全赞成的。 两个人顺着虫穴通道往里飘,这段路他们走了几分钟,与之前走一步就遇上一群虫子的情况完全相反,他们至少走了差不多一百米,没有看到一只虫子。 塞因想,也许他们已经很接近虫穴最深处了,如果真的存在三米高的巨型虫子,应该就在前方。 果不其然,两个人拐了一个弯后,看到前方是一条相当长的陡坡,盘旋着通往下方。在陡坡底下,能看到巨大的虫足。 塞因和罗罗卡尔对视了一眼,一同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向下探头张望。 “似乎不只一只。”罗罗卡尔压低声音在塞因耳边说。 塞因点了点头,又挪近了陡坡一些。 他大胆地浮在空中探出身子去看,底下很宽阔,看起来很像是个广场,那些巨型家伙背对着他们这边围成一圈,耳边传来虫族咀嚼的声响,似乎那几只巨虫正在进食。 “大概有六只,”塞因数了数,回到罗罗卡尔身旁说,“那些甲壳似乎很坚硬,要打破可能需要费些力气,最好是逐只对付。” 对于塞因说的话,罗罗卡尔一点异议也没有,表示会按照塞因安排的战术去做。 塞因想了一下:“我把其中一只引过来,剩下的我会牵制住,你速度杀掉之后再来对付第二只。” 罗罗卡尔点头,又蹙起眉看着塞因。 “怎么?”塞因问他。 青年露出了担心的神色:“你对上五只没关系吗?我不是怀疑你的实力,只是,你看,它们太大只了……” 塞因忍不住弯了眉眼,伸手揉了揉青年柔顺的短发。 “所以你要快点解决掉第一只,过来帮我分担掉。” 罗罗卡尔用力点头:“我会的!” “剑给我。”塞因含笑给罗罗卡尔的大剑附上了火焰效果,希望能给予那厚厚的甲壳更大的伤害,尽快砍到肉里。 做好准备之后,塞因给了青年战士一个手势,便迅速掠下陡坡,瞄准其中一只巨虫,一个冰柱刺了过去。 被攻击的巨虫反应非常快,它发出了刺耳的声音,猛地转过身来,看到挑衅自己的对象后,挥舞着铡刀般的捕捉足快速地冲了过来。 “交给你了。”塞因在巨虫冲到眼前时一个跃起,在空中一个闪现来到巨虫身后,对上反应慢了几拍正往这边冲来的其他五只虫子。 巨虫发现目标突然消失了,正要转身,罗罗卡尔的大剑就突然从一旁刺了过来。火焰灼烧甲壳的气味与疼痛刺激得它发出比之前更为刺耳的声音,锐利的捕捉足对准罗罗卡尔挥下,被罗罗卡尔敏捷地抽出大剑格挡了下来。 这边,对着五只气势汹汹的大虫子的塞因像玩乐般每只虫子敲打一下,把巨虫们都激怒了便带着它们转了个方向,离开罗罗卡尔战斗的战场,看着虫子被自己带着跑了十几米后,塞因冲到虫子中间,快速施放了之前就吟唱到最后一句的咒语。 一股寒气从塞因身下扩散出去,一接触到地面就立刻形成厚厚的坚冰,瞬间将五只大虫子冻结在原地。 其实以塞因的实力完全可以在罗罗卡尔解决掉第一只巨虫之前,就将这五只大家伙全灭掉的。但是他不敢在这里施放大型魔法,让罗罗卡尔一只只砍杀虽然费时,但起码是最保险的。 塞因飘浮在空中,看了一眼罗罗卡尔的方向,那只巨虫已经被拦腰斩断了,不需要自己担心。 他看着罗罗卡尔冲过来对着被冻结无法动弹的虫子当头就劈,想了想,放心地留下罗罗卡尔,向广场尽头飘去。 尽头处有个很窄的拐角,塞因怀疑那些巨虫可能都无法拐进去。他探头往里面一看,又马上缩了回来。 在他捂着嘴抑制住干呕的冲动时,罗罗卡尔顺利干掉了六只巨虫赶了过来。砍杀毫无还击之力的虫子真是太没难度了,剁肉也许还更有美感一些,甲壳砍着手疼不说,声音和气味都好恶心。 “里面是什么?”罗罗卡尔好奇地探头去看。 然后他也缩了回来。 “呕……”年轻的战士没能忍住,伸出舌头干呕出声。 好不容易缓过来,他抱着自己的手臂扭头看向塞因:“里面那只……是什么?” 塞因在他开始干呕时已经调整好了情绪,此时他双手抱胸,一脸嫌恶地看向那个拐角,回答罗罗卡尔的声音显得很低沉:“母虫艾美拉。” “艾美拉?”罗罗卡尔站直身子,蹭到塞因身旁,战战兢兢地朝拐角张望,“它的名字叫做艾美拉?塞因你怎么知道的,你和它认识?” “……亚什克虫的母虫都叫艾美拉。”虽然之前听过罗罗卡尔对于虫族几乎一无所知的提问,塞因还是觉得有些不适应。 罗罗卡尔看着塞因,双眼眨了又眨:“这是谁决定的?” “……” 塞因深深地叹了口气,这个无知得不可思议的青年是谁?是之前那个英武地挥剑砍杀的帅气战士么?这落差是怎么回事,他们真是一个人? 他想问罗罗卡尔,这些难道不是大陆上的冒险者应该具备的最普通的知识吗。但是话到嘴边,他又收了回去,说出口的却是:“我知道了,回去我会送你一套虫族图鉴的。” 看罗罗卡尔不知所以地眨眼,但还是乖乖道谢的样子,塞因心想,也许该送的还有其他低级魔兽的图鉴。 “好吧,让我们把这恶心的艾美拉给灭了,回去就给你买图鉴。” 塞因觉得自己已经不在意那只母虫有多恶心了,他拍了拍罗罗卡尔的肩,带着他拐进了拐角。 但是这画面果然还是太过冲击了。 那是一个阴暗潮湿的洞穴,比这个虫穴的其他所有地方都要潮湿,透过塞因浮在空中的光球可以看到穴壁上不停滑落的粘稠物体。这个洞穴有外面的广场的一半大小,其中三分之二的空间,被一只巨大的母虫所占据。 母虫比刚才他们消灭的巨虫还要大上一倍,它躺在地上,头部紧紧贴着穴顶,一动不动,又或许是不能动。母虫艾美拉的腹部高高隆起,塞因和罗罗卡尔觉得恶心的画面就来自它的腹部,因为,腹部的尾端,正源源不断淌出无数带着透明粘液的虫卵。 母虫的洞穴里铺了满满一层的虫卵。 “还是好恶心……”罗罗卡尔抓住塞因的披风扭过头,不想再看。 塞因叹息,将罗罗卡尔推了出去。 “行了,这里也没有你的事了,我来就好,一把火烧了这里好了。” 艾美拉正在产卵,似乎察觉不到外界发生了什么事。否则他们杀进虫穴这么大的动静,它早就该暴动了。 塞因打算趁这个机会将它活活烧死,不用战斗真是太轻松了不是吗? 他让罗罗卡尔远离这个洞穴,自己站在穴口,反复吟唱同一个咒语。 火焰不断浮现在塞因身周,不断向洞穴里射去,罗罗卡尔在后面看着,感觉就像是无数条火蛇从塞因身旁源源不断地钻出,窜进洞里。短短几分钟内,洞口就能看到明亮的火光。 让母虫的洞穴变成熊熊火海并没有花去塞因多少时间,如果他愿意,可以一瞬间让洞穴陷入地狱业火,也可以直接施放炎爆,让艾美拉和它的虫卵瞬间荡然无存。但是那种魔法释放的能量太大,他只能很憋屈地反复施放烈焰,将洞穴慢慢点燃。 虽然在罗罗卡尔看来,这个速度一点都不能叫做“慢慢”。 当洞里彻底被火焰覆盖时,塞因迅速转身拉起罗罗卡尔,连续几个闪现回到广场陡坡下。罗罗卡尔回头一看,巨大的火舌从那个拐角处窜了出来,开始向整个广场蔓延。 “快走,我们离开这里,”塞因没让他继续看,他伸手搂过罗罗卡尔的肩,“觉得眼花就闭上眼睛,我们要迅速回到地面上。” 罗罗卡尔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两个人从虫穴洞口出来时,已经能感到穴内传出的高温了。 塞因让罗罗卡尔站稳,刚想说些什么,突然感觉自己正被人注视,他蓦地抬起头看向上方。 天空上盘旋着一只狮鹫,狮鹫背上的人对上塞因的视线,无声地对他行了个礼。 那是治安队的人,塞因认得。是来确认任务完成状况的吗?不管怎样,塞因松了口气。 他听到石块挪动的声音,转过身,看到罗罗卡尔不知从哪儿搬来一块大石头,堵在了虫穴洞口前。 塞因笑了笑,招呼他回王城。 “咦,不去看矿洞那边有没有逃出来的虫子吗?” 塞因朝着天空指了指:“治安队的人出动了,交给他们就好了。” 罗罗卡尔这才发现空中有人,他看到对方行礼,也跟着回了个礼。 “那我们回去吧,”罗罗卡尔笑得一脸开心,“去交了任务,然后我请你吃饭。” 塞因挑眉:“你请我做什么,你这任务报酬我也有份的。” “庆祝我们终于组队了啊,还完成了第一个任务!我这个队长自然要好好犒劳队员啊!” 罗罗卡尔说着很亲热地过来搂住塞因的肩,塞因不得不稍稍弯下膝盖配合他。 “哦?你是队长?”塞因作势上下打量罗罗卡尔,看青年一脸理所当然的神情,忍不住笑着伸手揉上对方脑袋,“行,我想我需要给队长买上全套的冒险者入门图鉴,也许这比一顿饭的花销更大。” 黑发被揉乱的新上任队长脸红了。 塞因愉快地笑了起来,管这孩子是因为什么接近自己呢,至少相处起来感觉不坏。哪怕是冲着自己的身份来的,其实塞因也不担心会被利用什么。 既然一切的结果都显示了自己只有一条路可走,那么,身旁的青年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只是希望对方不要被自己牵累了就好。 塞因抬头看着明媚的阳光,心里有些阴郁地想着。 08.正式组队 回到王城时是下午三点多,两个人并没有急着去交任务,而是先各自回了住所。塞因和罗罗卡尔都出身良好,虽然没到有洁癖的程度,但也是相当的爱干净,虫穴里接触到的粘液让他们浑身不自在,只想赶紧把自己洗干净。 塞因回到家里,脱下衣裤靴袜,看着上面沾到的不明物体差点想把它们全都扔了,或者一把火烧掉。只是一想到自己现在不是以前,实在不好这样大手大脚,便只能认命地乖乖搓洗。 搓到一半,他忽然想起来多年前曾经得到过一瓶药剂。那是一位性格有些古怪的炼金术士送给他的,据说可以溶解大部分硬甲虫族的粘液,还附带解毒功用。 塞因赤裸着在屋子里翻找,终于在第三个大箱子的最下层找到了那瓶灰色的药剂。 “多少年了,没变质吧?”塞因拔出瓶塞闻了闻,青草味。 他撇撇嘴,跑回浴室开始拿自己的衣物做实验。 药剂的效果出乎他意料的好,之前搓半天没搓掉的痕迹一下就消失了,塞因脸上露出了愉悦的笑容,两三下把衣物漂洗干净就晾了出去。 当然,晾衣服时他好歹记得穿了件浴袍。 洗好了衣物,塞因开始洗自己,等他把自己收拾干净出门时,下午四点的钟声正好响起。 他晃到罗罗卡尔住的旅馆下,发现青年还没出来,塞因等了一会儿,就钻到旅馆里跟老板打招呼,探听到罗罗卡尔的房间后,他直接上楼去敲了门。 在等罗罗卡尔开门的时候,塞因感到右侧有视线,但在他看向右边时,被注视的感觉就消失了。 是单纯的好奇,还是冲着自己来的……塞因没来得及细想,眼前的房门就打开了。 “咦,塞因?”罗罗卡尔顶着一头湿发出现在门里,“你怎么来了……啊,是我太慢了吗?” 塞因收回心思,对青年笑着说:“一个小时了。” 罗罗卡尔似乎吃了一惊。 “真是抱歉,我没注意……你先进来吧。”青年连忙把门打开,将门外的魔法师让了进来。 塞因看着罗罗卡尔赤裸的脊背挑了挑眉,差点想吹起口哨。这身材真是不错,麦色的肌肤在阳光下笼着一层微光,肌理细腻骨肉匀称,没有多余的赘肉,也没有那种给人看的大块肌肉,看着十分的赏心悦目。 “对不起,塞因,你也许还要再等我一会儿。”不知道自己正在被对方用一种类似欣赏食物的眼神“非礼”的罗罗卡尔,随手拿了条毛巾盖到脑袋上擦头发。 塞因收回自己有些露骨的视线,环顾了一下四周,说:“我在想,你是不是洗不去那些虫子的粘液。” “你怎么知道?”罗罗卡尔停下擦头发的动作,从毛巾底下的乱发间露出一双大眼睛直直看着塞因。 塞因耸肩:“当然是因为我也洗了。” 他从口袋里拿出那瓶药剂递给罗罗卡尔,将药剂的效用告诉对方。青年听了一脸惊喜,望向塞因的眼神甚至染上了崇拜的光芒。 “塞因你真是太棒了!”罗罗卡尔欢呼。塞因看着他跑进浴室,挠了挠腮帮子,刚刚他差点以为罗罗卡尔会扑上来。 等青年把衣服洗好晒起来,两个人才一同出门往任务公所走去。 罗罗卡尔要去交任务,塞因不打算跟着去,他跟青年说了一声,走进了单人任务办公室。他今天算是无故早退,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补一张请假条比较好。 然而诺克对他说的话让原本懒洋洋晃进办公室的塞因愣住了。 诺克说:“不需要假条,你以后都不需要写那个了,你被辞退了。” 塞因难得在没有冒险者上门的时候在办公室里有个正形,他蹙起眉接过诺克递来的文件,不出所料是辞退信,任务公所的公章清楚地盖在上面。 对于塞因来说,任务公所的工作的确没有多重要,他只是需要一个工作,安排给他的正好是任务公所的任务派遣办事员,仅此而已。如果当初他们给他安排的工作场所是图书馆,塞因也是会好好去做一个图书管理员的。 虽然他对这份工作没有十分上心,也的确不打算长做,几次升迁机会他都拒绝了,但是在他的预想里,只有自己辞职离开,没有被辞退的可能。 因为,即使上头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不可能去得罪为自己安排工作的人。 所以如今他被辞退,其实是那个人的意思吗?塞因不笨,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但他仍然很快就想到了原由。 他很明显地叹了口气,露出个淡淡的苦笑。 诺克微笑着看他,说:“另外告诉你,你与罗罗卡尔的组队已经被正式登记在册了。” 塞因的表情一点变化都没有。 “看来你已经猜到了?”诺克有些意外,这是半小时前才发生的事,“那么,我应该祝你今后的冒险生涯平安顺利,还是该祝你早日名声大噪?” 塞因似笑非笑地看着诺克,过了一会儿,他收起颇具深意的眼神。 “只要平安顺利就好。”这么说着,塞因挥了挥手,推门走出了办公室。 知道了塞因不再是任务公所办事员的罗罗卡尔显然很开心,他拽着塞因去吃晚饭,席间十分热情地邀请塞因一起离开王城去各地冒险。 塞因没了拒绝的借口,反而觉得很轻松,看青年神采飞扬的模样,也饶有兴致地听他说想去的地方,偶尔也插话说一些自己知道的情报。 “塞因你会跟我一起去咯?”罗罗卡尔的大眼睛仿佛在发光,塞因与他对视了好一会儿,仿佛败下阵来般,认命地点了点头。 “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塞因问。 罗罗卡尔一边斟酒一边歪着脑袋:“塞因觉得呢?” 塞因举着自己的酒杯笑:“这不是队长决定的事么?” “我认为,懂得询问并尊重队员的意见的,才是合格的队长。” 黑发青年扬起下巴,一副“我是合格的好队长”的样子,塞因忍不住笑得肩膀直抖。等笑够了,罗罗卡尔都开始用怨念的眼神看他了,他才开始敲着桌子边想边说:“总要有足够的时间准备,最好是接个任务,没有目的地的话还是跟着任务走比较好。” 罗罗卡尔听话地点头:“的确。那我这两天去公所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任务好了。” 虽然自己从来没有表示过,但罗罗卡尔似乎很聪敏地察觉到了自己不怎么想去任务公所的大厅,对于青年善解人意的体贴,塞因非常的喜欢。 两个人从傍晚一直喝到深夜,塞因把喝多了脚底有些不稳的青年送回旅馆房间,在对方红着脸很有礼貌地表示了歉意和谢意之后,塞因走出旅馆站在大街上,抬头看着天空明亮的圆月。 三年前他回到王城时,似乎也曾站在街上抬头看着巨大的圆月。 回想起罗罗卡尔对于组队冒险的期盼,塞因就不由得感到有些心慌,那个青年是那么单纯地期待着一次愉快的冒险旅途,然而塞因却很清楚,青年也许会被自己牵累,被迫卷入麻烦之中。 如果找到了线索,就果断跟罗罗卡尔分开吧。 塞因如此下定了决心,才迈开步子走回自己的住所。 第二天早晨,塞因起得比平时还早。 昨晚他对罗罗卡尔说,离开之前要与他那位在法院当书记官的哥哥好好说一声,让对方知道弟弟的去向。至于塞因自己,也同样存在着远行之前需要好好道别的对象。 他翻出了许久未曾穿过的正装,华丽的领口和袖口让他一时有些不适应,但他还是熟练地穿戴整齐,趁着清早街上人少,毫不犹豫地朝王宫走去。 侍从恭敬地将他引进会客室,请他稍等便退了出去。塞因也不坐下,只是站在宽敞的会客室中央,随意地四下张望。 这里似乎没什么改变,塞因心想。 门外走廊传来一阵脚步声,会客室的门被打开,原本有些急切的脚步到了这里却放缓了下来。 塞因转过身,摘下帽子,看着眼前的女性,缓缓露出微笑。 “塞因……”身着华贵衣裙的贵妇人神情激动地快步走到塞因跟前,仿佛面对失而复得的珍宝般凝视着塞因的脸。 会客室的门早已关上,侍从也都远离了,留下房内二人静静地互相凝视。 不知过了多久,贵妇人才恢复了平静,她伸出戴着丝质手套的手,抚摸塞因的脸颊。 “你来见我,就表示你要离开了,对吗?” 塞因将手轻轻搭在自己脸颊上的那只手上,微笑着,声音温柔:“您不是也促成了这件事吗?” 贵妇人轻轻叹息,而后笑着颌首:“是,是我让任务公所辞退你的,虽然我舍不得你离开。你回来三年我们都无法见面,不过至少我知道你在城里,是平平安安的,如果可以,我怎么会愿意让你出去冒险?” 她说着,将手放了下来,微微侧过身:“翠蓓尔为我们做了很多,我发现时她已经调查了一半了,我没办法让她停下……当然,在我心里深处,也是希望她能够找出方法的。如今既然知道只有一条路可走,我不会放弃,也不会让你放弃的。” “我知道,”塞因轻轻抱住她,“我知道您都是为了我好,这世上没有人比您更爱我。可是,何必将罗罗卡尔卷进来?” “什么卷进来?”贵妇人转过身瞪了他一眼,“又不是我让他掺和进来的。他那么勤快地天天去报道,热情主动不惧冷脸地接近我儿子,我更想把他跟你分开才对吧?” 塞因深深叹气道:“母亲……” 怎么诺克也好,母亲也好,都要把罗罗卡尔说成是他的追求者似的,虽然塞因自己也曾经有过这种想法,可是现在看来,罗罗卡尔也许根本没意识这么多。如果去问罗罗卡尔为什么接近他,那孩子八成自己都答不上来。 “我看得出来,你挺喜欢普拉提诺家的那孩子,不然我也不会擅自让人把你们的临时组队登记起来,”贵妇人深深地看着塞因,正色道,“我已经顾不得那孩子是否无辜,是否会被卷进来,我更希望他被卷进来,一直陪着你,这样也许你就不会有些不好的消极想法。” 塞因语塞,他没办法否认,母亲是真的了解他,所以连带他心里这些从未告诉任何人的阴暗也被她看穿。 “塞因,”看着他沉默,贵妇人竖起眉,骤然散发出一阵与生俱来的威压,“你最好在这里对我发誓,你不会有不该有的想法,否则我会立刻致信普拉提诺男爵,向他提亲,请他把次子嫁给我的儿子。你如果不懂得爱惜自己,如果我们都无法成为你爱惜自己的理由,那么我只好给你制造出理由。” 塞因越听越觉得荒谬,忍不住喝了一声:“黛博拉公主!” 黛博拉公主毫不退让地看着他。 塞因感到一阵无力,却也十分明白母亲只是因为害怕失去自己才说出这样的话,他斟酌了一会儿,最后妥协道:“我的公主殿下,母亲大人,您别着急,好吗?我向您发誓,我不会消极对待自己的,不管结果怎样。请您放心,好吗?” 塞因将母亲拥在怀里,又安抚了一会儿,感觉母亲似乎比以前瘦削了,心里涌起了愧疚感。 黛博拉公主终于达到了目的,听到了儿子的誓言,心下安定了不少,又向儿子表示远行途中也想保持通信的希望之后,她才强忍着不舍放开儿子。 “我等着你回来,塞因,我们都等着你回来。” 塞因戴上帽子,虽然心里仍然不怎么乐观,但他也还是笑着回答:“请不要担心,母亲,我会回来的。” 09.离开王城 塞因原本想自己备齐远行所需的物资的,谁知下午就有包裹寄到他的住所,包裹不大,但看到里面的东西时,塞因还是没忍住倒吸了口气。 他犹豫了几分钟,思考要不要使用这个明显是母亲送过来的礼物。但很快他就放弃了思考,直接联系了罗罗卡尔,让对方到自己家里来一趟。 通讯器是昨天才领到的,每个团队都有自己专门的频道,只要通讯器上的魔力没有紊乱,那么频道就绝对不会被干扰或串频,因此不需要担心对话被别人听到。 罗罗卡尔显得很兴奋,对于塞因的家非常感兴趣,一室一厅的小房子都能让他兴致勃勃地看上半天——当然卧室是不能给他看的,所以罗罗卡尔看了半天的只是客厅而已。 塞因无奈地等他看够了才进入正题。 两个人坐在桌前,塞因看了罗罗卡尔一眼,得到好奇的眼神回视,他顿了顿,伸手将桌上盖着的包裹盒子打开。原本态度还颇为随意的罗罗卡尔一看,眼睛都直了。 盒子里放着两颗紫色的宝石,像一对紫色的眼睛,流动着略显妖异的光泽。 “这是……萨蒙之眼?”罗罗卡尔把他那双大眼睛瞪得更大。 萨蒙之眼,是大陆最伟大的召唤师萨蒂蒙的神作。传说距今一万多年前,萨蒂蒙用某个海岛上的紫曜石炼制出了能够存储物品的萨蒙之眼,小小的宝石里面包含了许多层繁复的魔法,时至今日也无人能将里面的法阵全部解开。由于存世不多,萨蒙之眼的价格被哄抬成了天价,导致仅存的十数枚作为秘宝全都成了上层的贵族的收藏品,普通人只能从书本上见到图画。 所以罗罗卡尔见到实物,眼珠子都恨不得瞪出来,虽然只看一眼就知道这必然是真品,但还是不敢置信。 塞因却是一副困扰的神情,他等罗罗卡尔稍微缓过来后,问他:“怎么办?” “什、什么怎么办?”罗罗卡尔没搞清楚状况。 “就是这个啊,”塞因指着盒子里的萨蒙之眼,“用还是不用?” 罗罗卡尔含蓄地咽了咽口水,看看宝石,又看看塞因,小心翼翼地问:“可以用?” “可以啊,”塞因皱着眉,有些郁闷地说,“既然送过来了,就是给我们用的,但是用这个,恐怕会惹来不少麻烦。” 得知能够使用传说神物而有些激动的青年顿时冷静了下来,的确,带着这个东西在外面招摇的话,估计会招来不少小偷或强盗。虽然罗罗卡尔觉得自己和塞因是不会被宵小得手的,但是麻烦就是麻烦。 可是这个真的很方便,有了它就不用背着重重的包袱了,背着包袱去冒险真的很不方便,打斗时还可能会弄丢……黑发青年面对萨蒙之眼的诱惑陷入了挣扎。 塞因看着眼前烦恼的人,心里有些微妙的感觉。这孩子真的没有问自己东西的来历,这的确让塞因松了口气,虽然他可以用家里有钱作为理由……好吧,事实上就是因为塞因想好了理由,偏偏无处可用,让他觉得之前想理由的力气白花了。 罗罗卡尔烦恼到了晚饭时间,最后还是抗拒不了诱惑,决定带上这两颗昂贵的秘宝。塞因看他下了决定,就将萨蒙之眼从盒子里取出,打开夹层拿出链子扣上,然后挂在罗罗卡尔脖子上。 第一次摸到传说中的宝物,罗罗卡尔把萨蒙之眼举在眼前仔仔细细地打量。 “我一直不明白,这么小的宝石,是怎么储存大量物品的?” 塞因边给自己那颗扣链子边回答:“里面的法阵能够打开一个相当大的空间,收到里面的物品会与萨蒙之眼本身建立联系。其实每从里面取出一件物品都是施放了一次召唤术,只是萨蒙之眼里面的繁复法阵能够简化这个过程,不需要经过正式的召唤术,只要对萨蒙之眼施加命令就可以。” 召唤师不论是召唤活物还是死物,都需要与对象单独建立一种联系,活物之间的便是契约,对于死物则类似于做下自己的记号,这样才能顺利召唤出目标来。因此,召唤从未接触过的对象时,便需要借助媒介,这个媒介就是接触过对象的物体,当然若是对象的一部分那更好。另外,召唤术非常耗费魔力,即便是最简单的召唤术,咒语和法阵也是相当复杂的。能够制造出不需要魔力、也不需要复杂的咒语法阵、只靠意念就能驱使的萨蒙之眼,萨蒂蒙实在是伟大到可怕的召唤师。 “好厉害,居然能做出这样的东西……” 罗罗卡尔轻声感叹,捧着那颗萨蒙之眼爱不释手地摸了又摸,发现自己的指纹粘在上面了,又赶紧拿出手帕擦干净,然后就宝贝地塞到衬衫里面了。 看着隔着衬衫也仍然在摸着萨蒙之眼的青年,塞因忍不住弯了嘴角。 “对了,这个怎么用?跟数据一样么?”罗罗卡尔终于想到这个问题,问完之后习惯性念了通用浏览咒语。 然后青年惊呼了起来。 塞因默默扶额,他忘记告诉罗罗卡尔,他那位大手大脚的母亲在里头塞了许多许多的东西。 “塞……塞因……”黑发青年望向他的眼神居然湿润了起来。 塞因一瞬间屏住了呼吸,眨了眨眼才回过神来,他挠了挠脸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家真有钱。”罗罗卡尔最终似乎是自我消化并解释了萨蒙之眼本身带来的各种问题,以这样一句话打消了塞因对借口的思索。 只是,被一个拥有边境领地的男爵次子感慨太富有了,塞因有些压制不住苦笑的冲动。 既然不需要自己收集物资了,罗罗卡尔就决定提前一天出发。相对于对旅程表现得迫不及待的青年,塞因就显得不那么热情了,不过他还是表示听从队长指挥。 第二天一早,塞因拎着背囊站在广场等罗罗卡尔。虽然决定带着萨蒙之眼,但是一点行李都没有的冒险者太过显眼了,很容易引人生疑,一些常用的物什放在背囊里,也不需要总把收在衣服里的萨蒙之眼拿出来。 塞因知道肯定有人躲在哪里看着自己,他也知道对方肯定没有恶意,拥有保护过度或是对自己太过喜爱的家人,也是很辛苦的。 嗯,不过现在看来,辛苦的似乎不止自己一个。 塞因看着跟在罗罗卡尔身后的书记官挑眉。 他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位在王城里一度成为话题的书记官,似乎是历代最年轻的书记官吧,跟罗罗卡尔站在一起一看就知道是兄弟,只是相比罗罗卡尔,这位哥哥稍显柔和了些。塞因原本对这位书记官的印象是知性冷静谦和有礼的,只是今日不知为何,对方那金边眼镜后的眼神显得十分锐利。 塞因摸了摸鼻子,决定无视那股莫名的敌意,在罗罗卡尔给他们做介绍时,扬起他习惯的微笑,完美地行礼问好。 也许是塞因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优雅姿态让对方有些改观,虽然对方仍然显得很冷淡,但至少在互相打了招呼之后,塞因感觉书记官哥哥对自己没有那么强烈的不满了。 该不会母亲真的对普拉提诺家说了什么吧?塞因面上保持着微笑,心里很想冲到任务公所旁的巷子里把躲着偷看的自家侄子揪出来问个清楚。 不过在旁听了十几分钟书记官对弟弟的叮咛嘱咐之后,塞因打消了自己的怀疑。 如果说他家的公主母亲只是有些过度保护的话,这位哥哥大人就是太过过度保护了吧?回想刚才对方的态度,塞因觉得自己大概被当成了拐走人家可爱弟弟的坏人。 “抱歉,塞因,普利莫哥哥有些反应过度了,我第一次跟人组队,他可能有些紧张。”终于告别了书记官哥哥大人,两个人走向城门时,罗罗卡尔有些抱歉地说。 “你不是加入过佣兵团么?你哥哥不知道?”虽说单独组队与佣兵团性质不一样,兄长担心是可以理解,但塞因觉得对方真的是一副自己抢走他弟弟的感觉。 罗罗卡尔也没问塞因为什么知道自己参加过佣兵团,他只是挠了挠头笑着说:“嘿嘿嘿,其实我是在来到王城之后才告诉他的,他知道的时候也很激动。可能在哥哥心里我还是个孩子吧,毕竟他当年离开家时,我才六岁。” 塞因没有兄弟姐妹,其实不是很能体会这种感觉,但他也觉得,这孩子虽然实力很强,但缺乏常识的部分的确让人很担心。 如果当年自己的队伍里有这样一个孩子,自己也会把对方当作弟弟般保护的吧,这么一想,也不是不能理解普利莫书记官了。 当阳光在王城最高建筑的洁白屋顶上跃动时,塞因慢罗罗卡尔一步踏出了王城。 “你确定不要坐骑去吗?”塞因回头看了看城门,然后问身旁的青年。 “嗯,不用,”青年调整了一下剑的位置,一脸轻松地说,“走着去吧,大不了露宿野外。” 这么豪迈可真有男子气概。塞因眯起眼望着眼前广袤的平原,耸了耸肩,没有表示异议。 罗罗卡尔大步往前走,边走边回头招呼塞因:“快走吧,任务公所大厅的办事员说,到布兰托德估计要3天呢。” 塞因悠哉地跟在后面:“穿越希尔布莱平原的确需要3~4天。” “不知道希尔布莱平原上有没有狼,我很久没吃狼肉了。”黑发的青年说。 “队长,我给你的图鉴你都没看吧?” “咦,你怎么知道的?” “……”塞因叹了口气,“记得看。” “哦,知道了。” 看到罗罗卡尔偷偷吐舌头,银发的魔法师摇了摇头,背影看上去似乎很无力。 10.布兰托德(一) 希尔布莱平原是大陆东部最大的平原,平原的东部和南部临海,在这片广袤美丽的平原上,不仅坐落着帝国的中心·王城,还有仅次于王城、帝国第二繁荣的城市——布兰托德。 布兰托德靠着内海,有着艺术之都的美名。从王城出发,几乎要穿越整个希尔布莱平原才能到达布兰托德。 塞因没有告诉罗罗卡尔,任务公所派遣大厅的办事员对他说的行程大约需要3天,指的是乘坐骑,或者使用快速移动类的魔法,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郊游似的悠哉悠哉步行。 不过,才刚刚出发,也不急着赶路,慢慢走也没关系吧? 虽然罗罗卡尔的情绪真的完全就是在郊游,但塞因一点都不介意,一点意见都没有,不如说,他现在看罗罗卡尔越看越喜欢——从他们两个在野外吃了第一顿之后。 对于天生不具备做菜天赋、后天也完全无法掌握这一生活技能的塞因来说,能把他一向不怎么喜欢的红狼肉烤得皮香酥肉软嫩、让他一口气吃了几乎一整头还不过瘾的罗罗卡尔,简直是散发着迷人光芒的宝物般的存在。 希尔布莱平原是片肥沃富饶的土地,生存着数十种生物,对塞因这个吃货来说,就意味着有许多新鲜的美食跑在路上等自己抓。罗罗卡尔想吃狼肉的愿望在第一天已经实现,接下来的菜单决定权就完全被塞因掌控了。而不论他提议吃什么,罗罗卡尔都能熟练地料理好,每顿饭都让塞因吃得万分餍足。 吃过了红狼肉、鹿肉、陆行鸟,又端了一窝蒙拉兽之后,塞因的好心情在第三天傍晚达到了顶点——在他和罗罗卡尔盘算着晚餐吃什么时,一片黑影从他头上掠过,他抬头一看,瞳孔一缩,顿时一道飓风朝空中扔了过去,罗罗卡尔回头一看,一头莫比拉兽被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塞因完全没注意青年惊讶的神情,他一脸欢喜地冲过去用法杖敲晕那头倒霉的莫比拉兽,然后喜滋滋地拎着它的翅膀走到罗罗卡尔跟前。 “晚餐。”塞因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罗罗卡尔利落地将莫比拉兽处理干净,塞因负责找今晚露宿的地方,布好结界,然后生篝火。 青年在精心烤肉时,塞因靠着树干坐在地上看了好一会儿,诱人的香气让他的肚子咕噜噜作响,为了忽略饥饿感,他开口跟对方闲聊:“罗罗卡尔,你为什么会做菜?” 领地再偏僻也是贵族出身,城堡里肯定有足够的仆人,为什么一个男爵的儿子这么精于厨艺,塞因完全不明白。 罗罗卡尔微微笑着,笑容映着火光显得很温暖:“母亲喜欢下厨,城堡里有她专用的小厨房,只要动了念头她就会跑进去做菜,经常不管大厨房里是不是已经做好了,这点其实满让人困扰的。” 青年说着嘿嘿笑了一下:“不过她做的菜很好吃,大家也都喜欢,我吃她做的菜的次数可能比吃城堡厨师做的还要多。” “你是跟你母亲学的?”塞因问。 “嗯,父亲说我受母亲影响很深,毕竟从小一直跟着她,”罗罗卡尔把烤肉转了一面,耸耸肩,“会出来冒险也是因为从小就在看母亲收集的冒险小说。” 塞因回想了一下罗罗卡尔的调查报告:“我记得你母亲是普拉提诺男爵的第二个夫人……” 罗罗卡尔大方地点头:“我跟普利莫哥哥不是同一个母亲的孩子,哥哥的母亲很早就病故的。不过哥哥对我很好,一直很照顾我。” “不过你看起来也很会照顾人。”虽然有些缺乏冒险常识。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塞因能看出罗罗卡尔身上有种长子气质,没有普通贵族的娇气——当然,罗罗卡尔也出来冒险不短时日了,不仅能很好地自理,还能很细心地顾虑自己。看着罗罗卡尔把烤好的莫比拉兽肉分成两份,分量最多的那份撒上了辛辣的调味料,又放到火上继续炙烤——这明显是专门照顾塞因的口味——塞因自觉身为独子的自己没办法做到这么体贴。 “大概是因为我经常照顾弟弟和妹妹吧,”罗罗卡尔将烤得非常漂亮的橘红色的烤莫比拉兽肉递给塞因,笑笑说,“哥哥离家早,他不在,我在家就变成大哥了。” 塞因看着颜色和炙烤程度都深合心意的烤肉舔了舔唇,随口问道:“你有几个弟弟妹妹?” “三个弟弟,两个妹妹,”罗罗卡尔顿了顿,“如果这段时间母亲没有再怀上的话。” 塞因咬着撕到一半的烤肉瞪大眼睛看着他,完全无法想象与这么多兄弟姐妹共同生活是怎样的情况,更别提要照顾了,当年要他照顾一个侄子他似乎就已经暗暗嫌烦了。 “……你母亲真厉害。”沉默了半晌的塞因只能说出这样一句。 而罗罗卡尔则是一脸深深的赞同。 到达目的地布兰托德是在第4天的黄昏时分,塞因甚至产生了在城外吃过晚饭再进城的想法——他已经不相信城里餐馆的饭菜比罗罗卡尔做的好吃了。 只是他到底不好意思这么幼稚,所以到了晚饭时间,两个人坐在了酒馆里,吃饭顺便获取些情报。 “说起来,我都忘了问你,在王城里接了什么任务是要来这里交的。”塞因闻了闻酒壶里的酒,毫无愧疚地说。 罗罗卡尔也不在意,其实他自己也忘记跟他的队友说明任务了,要说的话两个人大概都有些不习惯组队?他甚至连任务都没共享给塞因。 塞因掏出多年没用的任务勋章,接收到他家队长共享过来的任务情报。 “只是送交信件?这种任务为什么需要组队?” 这时有侍者过来上菜,罗罗卡尔礼貌地道谢之后,拈起一串烤蔬菜吃了一口才说:“委托书上写着是私密信件。” 塞因仍然有些不能信服:“就算是私密信件,也不过是秘密地交给收信人就能完成的任务,有什么必要要求组队完成?” 看罗罗卡尔一脸无辜地摇头,塞因也知道他肯定不知情,这种无法解释的怪异任务让他有些困惑。 “你为什么会接这个任务?”他收起勋章,动手开始吃饭时问道。 “因为办事员说这个任务没人做。” 塞因拿着肉串的手停在半空。 “你是说,你特地找没人做的任务接?” “对啊,”罗罗卡尔拿过桌上备着的湿毛巾擦了擦手,理所当然地点头,“这样比较有意思不是么?” “……”他早该想到的,从他认识这个青年开始,这个青年不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么? 塞因肩膀微微耷拉下来,心里不断无力地安慰自己。 不管这个任务有多么怪异,既然接了,又来到了目的地,那么自然是要去交的。 按照任务上的要求,塞因和罗罗卡尔在第二天清晨6点半打着呵欠来到了布兰托德城西的花街。花街是名符其实的花街,一整条街都是花店,这个时间还没有一家店有动静,两个人找到了委托书上写着的门牌号,绕到花店背后,在后门上轻轻敲了十二下。 “为什么是十二下,好长。”罗罗卡尔边敲边低声抱怨。 塞因放风元素四处乱跑观察环境,听到罗罗卡尔的话撇了撇嘴:“谁知道。” “因为我喜欢十二这个数字。”一道低沉浑厚的声音突然从门后传出。 罗罗卡尔瞪大了眼睛,显然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 “老伍德先生?”塞因对着委托书确认。 “我是老伍德,老伍德就是我,在布兰托德没有第二个老伍德。你们是谁,有什么事?”对方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却非常清晰地传到了门外俩人的耳中。 罗罗卡尔看了塞因一眼,凑近后门低声说:“抱歉打扰您了,我们是冒险者,王城的门多尔先生委托我们交给您一封信件。” 老伍德在门后沉默了很久,久到罗罗卡尔忍不住想出声询问时,对方才再度开口:“从门缝底下塞进来吧。” 下意识地,罗罗卡尔看向塞因,塞因点头之后,他才照老伍德所说,将信从门缝下塞了进去。 门后的老伍德又再次陷入了安静,通过风元素的探知,塞因知道对方没有离开,估计是站在门后直接拆开信在看。 信很薄,罗罗卡尔和塞因都觉得信封里只有一张纸,但老伍德却看了十多分钟。罗罗卡尔这回不敢随便开口,想和塞因说话,又怕吵到门后那位老先生看信,而且塞因一副蹙眉思索的样子,他只能安静地等着,谁也不打扰。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后传来了一句“稍等”。 大约两分钟后,后门打开了一条缝,从门缝里伸出一只布满皱纹和老茧的手,递过来一个老旧的匣子。 “这是给你们的额外奖励,辛苦你们跑这一趟了。” 塞因接过匣子,刚想问些什么,但仿佛拒绝更多接触般,后门砰的一声关了起来,紧接着,他就感受到对方快速离开了门后,进了屋子里。 无法称得上寻常的情况让塞因感觉不大舒服,可他现在也整理不出任何头绪,只能暂时放弃思考,在罗罗卡尔强烈的好奇眼神注视下,打开了那个匣子。 里面放着一本残破泛黄的书,看起来年代已经非常久远,并且大概被反复翻看了多次,有脱页的痕迹。 塞因将书拿出来,翻过来看正面,书的标题是—— 《传说之岛》 11.布兰托德(二) 《传说之岛》似乎是几百年前撰写的,书里的内容大部分是塞因非常熟悉的。 “龙岛?”罗罗卡尔小心地翻开残破的书本看目录,之前看塞因似乎非常感兴趣,几乎是沉迷在书里,他没好意思要过来看,现在坐在旅馆里他才第一次碰到这本书。 塞因本来靠在窗边看着外面出神,听到罗罗卡尔的问话才转过头来看他:“你没听说过龙岛的传说吗?” 罗罗卡尔歪脑袋想了想:“有冒险小说提到过,不过,不是很久没有人见过龙了么?” “有三百多年了吧,大陆上再没有人看到龙,”塞因从口袋里摸了颗糖出来塞进嘴里,“据说以前时常能看到巨龙在天空中飞过。” 伸展巨大的羽翼在空中飞翔的巨龙,曾经是大陆上十分常见的景象,常见到即使地面上突然出现大片阴影,路上的行人都不一定会抬头去看,因为他们都知道,那只是有龙飞过而已。 龙族是整片大陆上与人类接触最频繁的智慧种族,他们化为人形时,外表与人类几乎没有区别,因此能更轻易融入人类社会中,相比有着明显外貌特征的精灵、矮人以及狼人,自然更容易得到亲近。 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天空中再也不曾看到巨龙的身影,等人们反应过来时,整个帝国已经很长时间没有龙族的消息了。 龙的踪迹刚刚消失不久的几十年,曾经有不少冒险者试图找到传说中存在于西海的龙岛,解开龙族消失之谜,但所有人都无功而返。渐渐地,大陆上越来越少人谈及这个话题,到了如今,已经没有什么人会提到龙族,仿佛这个种族从未存在于大陆上般。 而像罗罗卡尔这般年纪的人,更是只当龙是远古才存在的生物。 “写这本书的人去过龙岛诶……”第一次知晓龙族活跃的年代并不太远的罗罗卡尔被挑起了兴趣,他津津有味地往下翻看着。 基本上,《传说之岛》就是一本游记,描写的是书的作者在几百年前机缘巧合去到龙岛的过程和见闻。书中并没有写明去龙岛的路线或方法,似乎作者本人也不知道一个明确的方法,只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龙岛是大陆西边的某处海面上空的一座浮岛。 在书的后记里,作者还特别提到,之后他尝试过许多次,都没办法再次找到龙岛。 罗罗卡尔彻底沉迷在书中所描写的精彩旅途中的时候,塞因已经掏了三颗糖。 若有塞因的亲人朋友在场,便会知道,塞因此时情绪不大稳定。虽然塞因喜爱甜食,永远随身带着糖果,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塞进嘴里是很常见的事,但当他连续不停地吃糖时,就是他在下意识维持平静——有点类似烟草的作用。 塞因的确有些不大冷静,其实那本书本身没什么问题,虽然大部分是他已经很熟悉的内容,不过也的确有一些他本来并不甚了解的情报,而且,那些情报虽然少,对他来说却还是相当有用的。 但正是因为这样,他才忍不住起了疑心。 哪有这么巧的事情,他才刚刚离开王城,就仿佛有谁洞穿了他的目的般,将这本也许会有所帮助的书送到了他手里。而且,这本书记载了塞因所不知道的情报,也就是翠蓓尔夫人给塞因的资料里所没有的情报,这就意味着这本残破古老的书并没有被收入王城的图书馆。 那可是号称集齐全大陆书籍的帝国图书馆,即便是几千年前的书籍,也照样能在里面找到。 除非……这本《传说之岛》,出版时数量就极少,并没有在大陆上流传,甚至,不是通过正规途径印刷出版的。 越想越觉得可疑的塞因,不知不觉间吃了将近十颗糖,才勉强抑制住心里的波动。 不管是不是有人有意引导他,既然有人要透露情报给他,他就照单全收,至于真假……塞因心想,自己还有时间,应该可以慢慢分辨。 虽然打定了主意,但心情仍然沉重的塞因,维持着靠窗远眺的姿势,久久没有动静。 直到罗罗卡尔终于看完了那本没多厚的古书,伸着懒腰招呼他去吃饭,塞因才回过神,发现房间已经被夕阳染上了暖暖的橘红色。 晚饭两个人仍然是到酒馆里吃,这是塞因提议的,本来罗罗卡尔想要去找美味的餐馆——平原上4天的相处足够让他了解这个魔法师对吃的非常讲究——但塞因说,冒险时,情报比美食更重要。 于是他们坐在酒馆的角落里,看似很专心地在大快朵颐,事实上,塞因早已放风元素遍布了酒馆每个角落,去捕捉可能有用的情报。这样做的不止他一个人,坐在吧台的另一个法师也在做同样的事,基本上法师都习惯这样收集情报,所以即便是门窗紧闭的隆冬,酒馆这种地方里也有可能出现头发被风拂起的画面。 罗罗卡尔也悄悄集中精神竖起耳朵,偷听周围其他冒险者的谈话。 上午到布兰托德的任务公所里交任务时,塞因由于专注于《传说之岛》的内容,一个没留神,罗罗卡尔就擅自接下了一个新的组队任务。 任务内容本身并不稀奇,相反,是常见的调查类任务。但古怪之处就在于,这个任务委托了半年,不少冒险者接过,但似乎都完成不了——当然,这就是罗罗卡尔接下这个任务的原因。 塞因已经不想对他这位队长接任务的动机发表什么看法了,既然都接下来了,就去调查看看吧,他也对无人完成这种毫无难度的任务感到好奇。 任务很简单,只是希望冒险者调查出布兰托德北方的枯树林里的枯树为何变了颜色。 他们在旅馆已经向老板询问过相关情报,大概之前接过这个任务的冒险者也有不少来询问过,老板很习惯回答这个问题,不需要塞因和罗罗卡尔多问,便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枯树林如名字所示,整片树林都是枯树,它位于布兰托德北面的海岸,无论春夏秋冬,那里都是一片肃杀的景象。不少画家喜欢在枯树林里绘画,由于画出来的作品总是很伤感的基调,枯树林所在的那片原本没有名字的海湾,被命名为悲伤海湾。 虽然一整片枯树的树林本身不大寻常,但那些枯树原本的确是很一般的枯树,整片树林是缺乏水分的干涸的棕色。但突然有一天,布兰托德的人们发现枯树林的颜色变了,似乎出现了不少绿色。大家以为是枯木逢春,到了林中一看,枯树依然是枯树,那些远远看到的绿色,是树干上不明原因浮现出的墨绿色,一团一团的,形状并不规则,好像树干上长出了绿色斑点似的。 这个反常的现象一直没有找到原因,王城的植物学者来看过,说这不是树木本身的问题,大概是外界的什么产生的影响。虽然暂时看不出不良影响,但面对这样的突变人们难免会不安,布兰托德的市长无法,只能登记了一个任务,希望能有冒险者找出原因。 “这里似乎没有跟任务有关的情报呢。” 在酒馆坐了一小时后,罗罗卡尔忍不住嘀咕。 塞因正在喝酒,酒杯几乎挡住了他半张脸。他把最后一点酒喝干净,才开口问:“你以为我们来这里只是为了任务?” 罗罗卡尔摇头:“我没有这么觉得,如果是有目的地收集情报的话,主动去问比较快不是么?我只是以为也许能听到些有用的东西。可是,都坐到现在了,什么都没有。” 塞因点头:“的确没有收获。” 青年脸上是没有掩饰淡淡失望,塞因看着笑了,招手让侍者来结账。 “有时候,毫无收获也是一种收获。”至少对塞因来说是这样。 他本来认为,如果真的有人有意地给他透露情报,提供暗示的话,那么很可能在酒馆故意让他听到一些消息。塞因刻意做出一副“我在收集情报”的姿态,也就是在试探是否有人暗地里跟着他,会不会利用这个机会来接触他。 那么,现在毫无所获,是说明了自己多虑了,还是说明了在布兰托德这里,不会再有更多的情报了? 如果每一处的情报都早已安排好,只等着他仿佛巧合般去获取……塞因忍不住失笑,若是这样,未免也周详得太过可怕了,他想不出有谁能做到这个程度。 “明天去那个枯树林里看看吧,再打听也打听不出什么新东西了吧,不如去看看实物,”罗罗卡尔走在街上伸了个懒腰,“说起来,一整个树林里的树都枯了,为什么还留着?砍了重新种不行吗?” “嗯……谁知道呢?”塞因走在他身后耸了耸肩,“旅馆老板不是说,据说是因为这里的画家们觉得那样很有凄凉颓废的美感,所以要求保留那片枯树林么。” 罗罗卡尔回头看他:“塞因你相信?” “……”塞因露出个微笑,“我只觉得艺术家们的确很可能这么做。” 他重读了“艺术家”三个字。 “好吧,也许的确不是不能理解,可是,这里不是希尔布莱平原吗?是以土地肥沃着称的希尔布莱平原!留着一大堆枯树难道不会影响这个美名吗?”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罗罗卡尔只是随口说说,塞因却莫名地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似乎某个念头从脑海中划过,他没来得及抓住,但是异样的感觉留在了心里。 回到旅馆房间后,在罗罗卡尔的催促下,两个人早早洗漱完毕躺上了床。 虽然经历了一个晚上,但多年未曾与人同宿一间房的塞因依然还在努力让自己恢复一沾枕头就睡着的绝佳状态。就在他终于开始有些迷糊时,隔壁床上的人突然开口喊了他一声。 “怎么了?”塞因闭着眼睛,努力不让刚凝聚起来的睡意被打散。 罗罗卡尔的声音还很清澈,他翻了个身面向塞因这边,问道:“你说我们能完成这个任务吗?” “……没信心干嘛要接?” 青年秒答:“因为没人接啊。” 塞因无奈地睁开眼,转过头看向右边:“你以后……我是说直到我们回到王城为止,都要以这个标准去选择任务吗?” “完成别人完成不了的任务,不会更有成就感吗?很长时间没人完成的任务委托,委托人肯定也很困扰吧,如果能帮上忙就好了。” 塞因看着青年的脸,窗外的月光照在他右侧脸上,那双大眼睛此刻显得格外干净明亮。 这种助人为乐的热情,是许多冒险者在刚刚开始冒险时都拥有的,但是,能够持续的人却没有那么多。金钱,名誉,前途,都会动摇他们的初心,渐渐改变他们挑选任务的动机。 经历过现在的佣兵团的孩子,原来还有这样的吗……塞因眯了眯眼。 “想做就去做,完成不了再说,又不会被扣钱。”他说着将脑袋转了回去,重新闭上眼。 耳边传来青年的低笑声:“塞因,你其实不想接这样的任务的吧?” 塞因没有回应,罗罗卡尔也没有在意,只自顾自地开口接着说:“塞因,谢谢你。” 谢什么?谢自己由着他乱接任务、奉陪他完成?既然罗罗卡尔是队长,他作为队员听队长的,不是挺正常的么,有什么可谢的。何况自己年长那么多,稍微宠着小孩子一些不是应该的么……浓浓的睡意包围着他,塞因的脑子渐渐迟钝起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 “睡觉!”塞因仿佛掩饰什么似的不耐烦地哼了一句,接着他就深深地陷入了梦乡。 12.枯树林(一) 枯树林靠海,阵阵湿咸的海风穿拂在树林间,沙地上散落不少细枝,一脚踏上去会脆生生的断开,发出没有一丝水分的干裂声。 塞因的披风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他索性把披风裹在身上,盛夏里一副看起来很冷的样子。 “看起来像青苔。”罗罗卡尔用手指搓了搓树干上一团团的绿色,手感与未变色的部分无异,应该不是附着在表面的,而是从内部浮现出来。 他们在枯树林里走了一圈,不出所料的毫无发现。 走出枯树林,两个人来到海边,海沙很柔软,一眼望去非常的整齐干净。 “这里风景倒不错,只可惜树林是枯树。”塞因看着眼前的悲伤海湾说道。蓝色的海面在阳光下泛着宝石般的光芒,可一回身,看到的是一大片枯死的树木,这种对比果然会让人有些伤感呢。 沿着海岸往回走,依然什么线索都没找到,罗罗卡尔伤脑筋地皱起了眉,塞因拍了拍他的肩膀:“先回去吧。” 罗罗卡尔有些许沮丧地点头,刚要转身跟塞因离开枯树林,突然又站住了,抬头望着前方一处崖顶说:“塞因,那上面有人。” 塞因顺着他视线望过去,看不到人影,却隐约看到个画板。 “大概是个在作画的画家吧,布兰托德毕竟是所谓的艺术之都,而且老板不是说了么,不少画家都来画这片枯树林。” 塞因没太在意,说完看罗罗卡尔还在望着那边,不由得问:“怎么了?” 罗罗卡尔摇摇头:“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在意……没事。” 他又看了一眼,然后便收回视线跟着塞因离开了。 枯树林离布兰托德有几十分钟的距离,回程路上罗罗卡尔一直注意着周围,想着会不会运气好碰到只低等魔兽。 走到一半时,塞因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回头往枯树林的方向看了看,然后站在原地思考着什么。 罗罗卡尔察觉到他停下,就跑过来问:“塞因你怎么了?” 塞因摇头,顿了一下,他看向罗罗卡尔说:“我们去看画展吧。” “画展?” 没有多做解释,塞因不知为何摸了摸罗罗卡尔的脑袋,然后加快脚步赶回布兰托德。 不巧的是,这几天艺术之都并没有画展举行,但塞因还是打听了几家有名的画廊,带着不明所以的罗罗卡尔一家一家前去拜访。 “塞因原来你喜欢画吗?感觉你很了解啊……” 看着塞因与画廊老板侃侃而谈,罗罗卡尔觉得很新奇,离开第一间画廊时,他忍不住问。 “嗯?”塞因想了想,“还好吧,有亲戚喜欢收集,看多了总能说上些什么来装装样子的,反正只是唬弄人而已。” 作画的技法他虽然不是非常了解,但是要从感性方面似是而非地评价一幅画什么的,身为贵族还是满擅长的。 嗯,当然,塞因看了看旁边露出一脸自己好厉害的表情的罗罗卡尔,这孩子估计是例外。 罗罗卡尔本来不大明白为什么塞因突然要看画,但来到第三间画廊时,他突然反应过来,塞因看的似乎都是枯树林的画。 他这才总算了解塞因其实还是在做任务,并不是个人兴趣使然。不过直到看到一排枯树林的画时,他才真正明白塞因的意图。 眼前是塞因特地请老板列出来的某一位画家的画作,这位画家似乎对枯树林和悲伤海湾很是钟情,虽然画是随意摆放的,但老板很亲切地按照创作时间向他们介绍,最早的一幅是五年前所画的了,最近的一幅却是十多天前的。 罗罗卡尔是看不出不同时期的画技有何不同,但他明显看到了随着时间迁移,画中枯树林的改变。五年前还是普通的一片枯树,在某一时期开始出现绿色,到了最近的画作,已经完全是他们今天上午见到的风貌了。 “最初出现绿色似乎是在三年前,虽然只有一点点。”罗罗卡尔凑到塞因耳边说。 塞因点头,然后笑着与画廊老板攀谈,在毫不吝啬地称赞了其中几幅画之后,他状似无意地说:“说起来,最近的一幅作品离得很近,这位画家前段时间曾经来过布兰托德吗?” 老板笑着回答:“不,费兰先生就住在布兰托德,他似乎很喜欢枯树林啊,所以您看,这么多画都是枯树林,虽然画得很不错,不过对于生意来说就有点……您知道的。” “的确,枯树林的画在布兰托德有些太多了,”塞因面上挂着优雅的微笑,顺着老板的话往下说,“办个画展应该会不错……不知可否麻烦老板为我介绍一下这位费兰先生?” 画廊老板有些错愕,他快速地再次打量了一下塞因的衣着,随即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 将旅馆住址留给画廊老板,塞因与罗罗卡尔离开了那间画廊去吃午饭。 “你真打算资助那个画家办画展?”罗罗卡尔问他。 塞因点点头:“我想见见他,也许能问到些有用的信息,他那么频繁地去画枯树林,角度也都不一样,应该是对枯树林观察很久了,这样的人,应该比布兰托德里的普通居民要更了解枯树林。” “见见他需要资助画展吗?好浪费钱……”罗罗卡尔咬着叉子皱眉,顿了一下,他问,“资助画展需要多少钱来着?” 塞因忍不住低下头笑了起来。 “具体要多少我也不清楚,我不是说了么,有亲戚喜欢收集,这位画家的作品是她喜欢的风格,我会写信向她引荐,画展由她来资助。” 罗罗卡尔松了口气:“所以不需要你出钱是吧,那就好。” “……我的钱你替我紧张什么?”塞因觉得罗罗卡尔不是舍不得花钱的人,不如说还是比较大方的那种,怎么今天一副很小气的样子。 “只是觉得……没必要,如果是塞因很喜欢画什么的就算了,为了任务就不值得。” 塞因笑了笑,伸手去揉罗罗卡尔的脑袋:“当然,就你这样总是接些报酬低的任务,只要是花钱都会不值得的。” 罗罗卡尔语塞,低头吃饭。塞因也没有继续多说,其实就是因为两个人都有些钱,所以塞因才放任对方乱接任务的,否则哪个冒险者不是专门挑报酬高的任务去做的。 吃完午饭,两个人回到旅馆去等着,画廊老板说也许下午就能联系到那位画家。 回到房间后塞因直接躺倒午睡,罗罗卡尔不知为何继续捧着那本《传说之岛》慢慢看。下午快到四点的时候,房间门被敲响。 罗罗卡尔去摇塞因,确定对方睁开眼了,他才去开门。 塞因坐起身,抓了抓头发,摸到发绳把头发扎好,然后他听到罗罗卡尔的惊叹声。 “你是……今天上午在崖顶的那位……” 塞因下了床走过去看,门口站着一名比罗罗卡尔略高的男子。男子戴着宽檐的礼帽,帽子下是及肩的半长发,发色是柠檬黄色,与一双翠绿色的眼睛相映,是个相当突出的美男子——如果没有下巴上那些胡茬的话。 胡茬和有些过分随意的穿着让这位客人看起来只是个邋遢大叔罢了。 此时对方正有些困惑地看着罗罗卡尔说:“是的,我今天早上的确是去过崖顶,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不不,抱歉,没有什么问题,是我失礼了。”罗罗卡尔连忙道歉,将人让了进来。 邀请对方的是塞因,他很客气地请对方坐下,才开始自我介绍。 “我叫塞因,这位是罗罗卡尔·普拉提诺,我们是一同结伴出来冒险的。” “你们好,我是费兰,费兰·弗格森,”对方已经褪去了进门时的困惑,只是仍显得有些拘谨——在塞因看来,那更接近戒备,“你们是冒险者?我听老板说的是资助画展的事……” “当然,费兰先生,”塞因微笑,“资助画展的事情是真的,请您放心,过几天会有人联系您商量相关事宜,只是我们有别的事情想要问问。” 费兰看似稍微放松了些,他压了压帽子,说道:“好吧,只是问问的话,我似乎没什么损失就是了。要问什么?” 塞因将任务内容大概对费兰说了一下。 “这个任务居然还有人接……”费兰嘀咕了一句,被塞因敏锐地捕捉到。 “您知道这个任务?”虽然任务公所进出不需要凭证,但一般来说,非冒险者会进入任务公所,关注任务内容吗? 费兰的视线在塞因和罗罗卡尔脸上来回扫视了几下,眼珠子转了转,然后耸耸肩说:“当初市长可是大肆宣扬了这个任务,只是到现在都没听说过有人完成,也有半年了吧。” “原来是这样。”罗罗卡尔本来就没有多想,很直接的接受了费兰的解释,但他从费兰进门时起就一直盯着费兰看,这让塞因非常不解,却又不好当着费兰的面发问。 “当然是这样,”费兰似乎对罗罗卡尔的视线并不在意,他压了压帽子——似乎这是他的习惯——对黑发青年笑着点了点头,又看向塞因,“不过,倒是第一次有冒险者找上我。” 塞因觉得对方有所保留,但是毫无保留反而奇怪,他也只是留了个心眼,顺着费兰的话说起正题。 “据说枯树林吸引了不少画家,我们想着可能画里会有些线索,在画廊里寻找时看到了您的画作,您的画很清晰地画出了枯树林的变化。” 费兰的眼中划过了一丝赞赏,而后又黯淡了下来。 “我的确是几乎每天都去画枯树林,有时候在那处崖顶,有时候在树林里,有时候在海边。我不知道第一个绿斑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但是整片树林都感染似的长满绿斑,是在一年七个月前。” 塞因看罗罗卡尔没有动作,只好自己掏出本子记下,然后接着问:“这个过程很快吗?” 费兰点了点头,又摇头:“从绿斑大量出现到整片树林都是,大概只有两个多月的时间,但是,其实很早之前,枯树林的树上就有绿斑了。” “什么意思?” “从我第一次进入枯树林就发现了,有一些树的树干上有很小很小的绿斑,”费兰伸出食指和拇指比划了一下,“大概也就指甲大小。因为颜色很深,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更别说离远了看了。我没有特意去看,所以不知道是不是每棵树上都有。” 塞因点头,除了植物学者,可能没人会在意一棵树上不显眼的斑点。 费兰拿起桌上的水壶和杯子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大半杯后才接着说:“绿斑刚开始蔓延的时候,不止我一个人发现了,但是都没什么人在意,直到整片树林都绿了,人们才开始慌张,害怕是什么瘟疫之类的。” 说完,费兰勾起一边唇角,露出个有些自嘲意味的笑容。 塞因低着头看着本子上的笔记,他觉得自己似乎抓到了些什么。本来就存在的绿斑,因为不明原因急速扩大并蔓延?又或者,仅仅只是扩大而已…… 之前一直在与费兰对话的塞因停止说话后,房间陷入了沉默。费兰本就是被问一句就答一句的态度,现在没人提问,他也不再开口。罗罗卡尔是一直没有说话,只是有些走神地盯着费兰,偶尔看塞因一眼。 过了几分钟,罗罗卡尔突然伸手拿过水壶给自己倒水,眼角瞥到费兰手指收缩了一下。 “抱歉,你也要喝水吗?”罗罗卡尔递过水壶。 费兰点头道谢,接过水壶时自然地转过头看向罗罗卡尔,然后对上罗罗卡尔的大眼睛 “您似乎对我很感兴趣?”费兰问。 罗罗卡尔先是道歉,然后歪着脑袋一脸疑惑:“我早上看到过费兰先生。” 费兰微笑点头:“是的,开门时您就说过了。” “可是……我感觉早上见到的费兰先生,跟现在似乎有些不同。” 听到两个人的对话,塞因从思索中抬起头,看了一眼罗罗卡尔,又看向费兰。 说起来,上午在枯树林时,罗罗卡尔的确是对崖顶上的人很在意的样子,当时塞因自己被画板挡住视线,没看到人,也就不知道罗罗卡尔究竟看到了什么。 费兰倒是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崖顶风太大,我没戴帽子。” 罗罗卡尔眨眨眼:“帽子?” 费兰笑而不语,只是抬手将自己的帽子摘了下来。 罗罗卡尔瞪大了眼睛,愣了片刻,他一拍手:“对了,就是耳朵!” 他一直觉得早上一眼瞥到的人影有哪里不平常,原来是因为对方长着一对尖耳朵。 塞因脸上也露出了些许惊讶,他盯着眼前坦然微笑的男子,压低声音吐出了一句:“精灵混血?” 13.枯树林(二) 精灵族的外貌特征除了过分精致的相貌与糖果般亮丽的发色之外,最明显的就是他们的长耳朵。但是费兰的耳朵并不像一般精灵那样,他的耳朵上端是尖的,但除去尖出的部分,耳朵大小与人类几乎无异。 正因为如此,费兰戴着帽子时,他的耳朵才会被那头蓬松的头发遮盖住。 “你知道这是精灵混血?”费兰摸了摸自己耳朵的尖端,直视塞因的眼中带了些探究。 塞因挑眉,微微扬起一边嘴角,露出了个有些了然的笑容:“所以你才戴着帽子吗,真是辛苦。” 费兰看着塞因,耸了耸肩,也露出个微笑。 坐在一旁的罗罗卡尔有些不乐意了,他觉得只有自己搞不清楚情况被排除在外。 “你说的是什么,塞因,解释一下好么?” 塞因的衣袖被扯住,他看向罗罗卡尔,安抚地笑笑,解释道:“精灵族与人类结合所生下的后代,由于精灵族的血统比较强势,绝大部分都会继承精灵族的外貌特征,当然也有部分例外的,仍然是人类的外表。一般来说,后代只会显露出一方的血统特征。” “那他……”罗罗卡尔看向费兰。 “费兰先生这种,是例外以外的例外。应该怎么说呢,”塞因靠上椅背,“嗯……像是融合了精灵与人类的血统,没有任何一种占上风的感觉?” 所以耳朵虽然尖,但是不长吗?罗罗卡尔点头表示理解。 “只是这种例外过分稀有,大众的认知度不高,所以往往会被当做异类。” 费兰一直微笑着听塞因给罗罗卡尔解释,看到黑发青年投注过来的有些同情的眼神,他不在意地眨眨眼,说:“所以我很讶异,塞因先生居然如此清楚。” 塞因懒懒地说:“你可以直接夸我学识渊博。” 混血精灵忍不住失笑。 “那么,学识渊博的魔法师阁下,您刚才思索良久,是否已经想到枯树林绿斑产生的原因了?” 对方突然使用的敬语让塞因微微蹙起眉,但看到罗罗卡尔也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他不知怎么的就乖乖开口回答了:“只是想到了一个也许有关的线索。我们明天再去枯树林一趟吧。” 塞因的后半句是对着罗罗卡尔说的,但费兰却接着他的话问道:“我可以与你们同行吗?” 看到两个人齐刷刷地看向自己,费兰摊手笑道:“我只是感兴趣而已,你们看,我画枯树林这么长时间,对它也是很有感情的,当然也会想知道它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罗罗卡尔觉得费兰的理由可信,但他仍然看向塞因,表示让他做决定。 明明是队长却总让自己做主,青年的这种做法让塞因非常满意,以致于声线都染上了一丝愉悦:“我并不建议你与我们同行,画家先生,如果我猜测的方向是正确的,那么对于你来说,这个任务太过危险。” 他顿了顿,才接着说:“当然,这个建议的前提是,你真的只是一个画家而已。” 送走费兰后,塞因表示懒得出门了,两个人便决定晚餐留在旅馆里吃。 塞因去洗了个澡,出来后仍旧习惯让长发飘扬在空中,黑发青年就盯着那飘逸的发丝出神。 过了好一会儿,罗罗卡尔突然说:“费兰先生长得真好看。” “是吗?”塞因站在自己床边,正慢条斯理地穿衣服,法师的长袍很方便,只是塞因个人喜好的装饰物有些繁复。 “但是他还是没有塞因好看,”罗罗卡尔很快补了一句,“塞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扎着腰带的塞因抬头看了青年一眼,想了想,回了句“谢谢”。 塞因知道自己长相俊美——当然他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这种赞美他听得太多,早就没有任何感觉了,只是罗罗卡尔的这句话意外地让塞因觉得心情挺好。不过,因为真的很久没有为此感到高兴了,他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你没见过精灵族吗?”塞因将在风元素的帮助下已经自然风干的头发扎起来,背对着罗罗卡尔问。 “见过啊。” “哦?你觉得我比精灵族好看?” 罗罗卡尔毫不犹豫地点头:“精灵族是很漂亮没错,可是我更喜欢塞因这样的。” “这话真让人开心。”塞因笑了。虽然这是句类似于表白的话,但青年说得太过坦荡直接,他反而不会多想。 房门被人叩响,似乎是晚饭送到了。 罗罗卡尔去开门,塞因顺手将屋内的灯点亮。 “啊,有点太少了,”罗罗卡尔看着餐车为难地说,“果然应该点六人份的?塞因,三人份不够你吃的吧?” 旅馆的食材有限,限制每位住客最多只能点两份食物,塞因与罗罗卡尔只有两个人,送来的晚餐自然只有四人份。 塞因正在将桌上的水壶水杯端走,他扫了餐车一眼说:“没事,推过来吧。” “真的?不会饿么?万一胃痛了怎么办?”罗罗卡尔一脸“你别逞强”的表情。 塞因笑着摇头,他不知该怎么告诉对方,就算是吃了十人份的晚餐,他也仍然会饿。他是不会胃痛的,只会有无法摆脱的饥饿感,但是还好,他已经习惯了,并不是非常难以忍受。 饭后不久,罗罗卡尔说要出门一趟,留塞因一个人在房间里。 自从离开王城开始冒险之后,两个人一直是一起行动的,所以塞因很难得地得到了独处的时间。他坐着发了一会儿呆,然后从萨蒙之眼里召唤出一颗数据水晶。 决定踏上旅程时,他就将翠蓓尔夫人为他收集的所有资料都输入了这颗水晶里。虽然那些情报塞因已经深深刻在了脑海里,不过带着以防万一总是没错的。出来到现在,这还是他第一次拿出这颗水晶,但他并没有浏览里面的内容,只是将水晶握在手里把玩着。 过了片刻,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将那本《传说之岛》拿了出来——罗罗卡尔很自然地将这本书交给他保管——用数据水晶收录了书的内容。 罗罗卡尔曾经捧着这本书很向往地问过他,要不要去寻找龙岛。塞因当时没有回答。 离开王城时,塞因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地,翠蓓尔夫人查遍帝国图书馆得到的结论,仅仅是让他寻找龙族。一切的资料与线索都指明了,要解决隐藏在他身上多年的问题,也许只有找到龙族才能知道方法。 塞因当然知道龙族已经很久未曾出现了——至少,天空中已经许多年未曾有过巨龙飞翔的痕迹。他对找到龙族并不乐观,只是亲人的担忧以及罗罗卡尔太过适时的邀请,让他决定即使希望渺茫也踏出一步试一试。毕竟只是很久没人看到过龙在天上飞,并不代表龙族彻底从大陆上消失了,如果有龙族以人形姿态混迹在人群之中,人类也是无法辨别的。 出现时机太过正好,好到让塞因无法不觉得蹊跷的这本《传说之岛》,如果当中的描述是真的,那么的确是给塞因提供了一个方向。 要去寻找那个缥缈不知所在的龙岛吗? 倒是也许比在旅途中找到龙族的可能性要大些,至少有个明确的目标……塞因无力地趴上桌子,其实他很清楚该做怎样的决定,但是太过不确定的感觉让他有些心烦意乱。 这时,罗罗卡尔推门进来,看到塞因趴倒在桌子上,顿时扑了上来。 “塞因塞因,你没事吧?”青年有些慌张,但伸手摇塞因的动作却相当轻柔,“我已经是用最快的速度买回来了,还是来不及吗?” “啊?”塞因莫名其妙地抬头。 罗罗卡尔非常明显地松口气,一脸关切地说:“塞因你有力气吗?振作一下,我给你买了食物,你赶紧吃了就不晕了。” 说着青年把一个大篮子放到桌上推给塞因,不用掀开上面盖着的白布塞因就能闻到很香的烤肉味道。 从罗罗卡尔的话里塞因知道了这个青年出门是特地给自己买吃的去了,这当然让他很感激,只是在感动之前,塞因觉得他有必要问清楚一些问题。 “等等,罗罗卡尔,你别急,”塞因拦住着急从篮子里端出烤肉,差点就想给自己喂食的青年,“谢谢你为了我跑一趟,我很开心,但是……你刚刚说了什么?晕?” 罗罗卡尔停下动作,看着塞因说:“你不是饿到晕倒了么?我就知道,三人份的晚餐是不够的!” “……我没有晕倒。” “可是你刚才趴在桌子上。” 反应过来罗罗卡尔的意思,塞因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只是趴在桌子上而已,不是饿晕了。我经常这样趴着瘫着的,诺克都说我没骨头呢。” “真的?”罗罗卡尔还有些不信,“可是我从没见过你那个样子。” 塞因想了想,点头道:“这说明我的表面功夫做得很好。” “……”青年看塞因不像是硬撑的,便相信了他的话,他很明显地松了口气,坐在了椅子上,“还好不是饿晕了。” “亲爱的队长,请你相信,我真的不会因为没吃饱就饿晕,请相信我没有那么虚弱,”塞因说着伸手拿起刀叉吃肉,“但我非常感谢你的关心,以及你特地为我买回来的宵夜。” 塞因的道谢很真诚,罗罗卡尔摆摆手,笑得很开心:“那你可要吃完,不能剩哦。” 看着面前相当有分量的烤肉,塞因挑眉:“不可能。” 这句话之后,青年便看着塞因用一种惊人的速度优雅地吃完了他的宵夜,大约5、6磅的烤肉,他只用了十来分钟。 经过了这次晚餐,罗罗卡尔大概认为在旅馆是没办法让塞因吃饱的,因此早晨醒来后,他不顾塞因想多睡一会儿的意愿,将人拽了出去吃早餐。 暂时缓解了饥饿感,塞因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他一个人席卷完了六人份的早晨,罗罗卡尔还在斯文地进食。他看着眼前的青年,忍不住说:“你昨天完全没问我。” 嘴里在咀嚼的罗罗卡尔没开口,只用眼神询问塞因指的是什么。 “枯树林绿斑的成因,你完全没问我想到的可能是什么。” “哦,这个啊,”罗罗卡尔咽下食物,露齿一笑,“你想告诉我的话不是会主动说的么,我想你不开口大概是不确定?那就确定了再说也不迟嘛。” 嗯……这算是默契么,感觉真不错,塞因心想。 他能感受到罗罗卡尔与自己之间逐渐形成的默契,但这种感觉暌违太久,又来得太快,塞因为此感到有些困惑。曾经的同伴是经过长年的相处才累积出了默契,可是他与罗罗卡尔结识的时间太短,为什么会这么快就有所谓的默契产生? 想起昨晚罗罗卡尔特地为自己买宵夜,塞因觉得自己貌似被照顾了。罗罗卡尔说他从小都代替大哥照顾弟弟妹妹,难道自己也被当成弟弟照顾了?一想到自己与青年的年龄差距,塞因就觉得接受不了被当作弟弟。 不过……被照顾的感觉意外的不坏。塞因歪着脑袋勾起一抹笑。 罗罗卡尔正好抬头,撞到塞因脸上的笑意,不由得怔了一下。 “吃完了?”塞因问。 青年点头,取过桌上的餐巾擦嘴。 “那就走吧。”塞因将金币放在桌上,站起身往外走,罗罗卡尔看了一眼桌上金币的数量,确定没多给,才跟了上去。 “去枯树林?”青年问。 塞因点头,看他往后张望,便问他怎么了。 “费兰先生昨天说想一起去,我在想他会不会到旅馆等我们。” 塞因暗地里翻了个白眼,一把拽过罗罗卡尔的手臂:“不会的。” “不会去吗?”青年乖乖被拉着走。 “不,”塞因笑着看他一眼,“他不会在旅馆等。” 14.枯树林(三) 塞因带着罗罗卡尔来到枯树林入口处。 “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罗罗卡尔朝四处张望了一下,问。 塞因走到离得最近的一棵树跟前,用力推了推树干。 “找找看有没有推得动的树。”塞因说。 罗罗卡尔面露不解,但他没发问,而是很干脆地立刻照塞因说的去做。 两个人沉默着一棵棵树去推,推了大概四十来棵时,罗罗卡尔开口:“塞因,费兰先生没来呢。” “嗯?”塞因看他。 “你说费兰先生不会在旅馆等我们,不就是指他会直接来这里吗?现在都没看到人。” 罗罗卡尔动作很快,说这句话的时间里,他已经推了五六棵树。 “他会来,”塞因笃定地说,然后他顿了顿,“你对他很有兴趣?” “因为我很好奇啊,”青年走到他面前,“你好像很了解他的样子,昨天你跟他对暗语似的,净说些只有你们听得懂的话。” 塞因有些意外地看向罗罗卡尔:“你没问我,所以我猜你并不在意。” “我在意得很!”青年瞪眼,“可是你没开口,我以为你不想说。” 所以,是否默契还是要看情况而定的么……“塞因不主动开口=不想说”这个认知,在他真的不想说的时候,的确感觉很有默契,但在说也没关系的事情上,这个认知就变成误会了。 塞因自觉自己的确不怎么习惯主动开口,他回想了一下以前与友人的相处,那群人基本都不知道什么是纤细,最初哪里顾虑他想不想说,后来会看脸色,也单纯是因为长时间相处产生的了解。 罗罗卡尔毕竟也是贵族出身,即使没有皇族的那种弯弯绕绕,相对塞因曾经的同伴来说,也已经是非常拘谨了。而塞因自己,从小就身处各种客气的表面功夫中,虽然一度习惯了大大咧咧的同伴,习惯了毫不客气的相处,但回到王城三年让他又恢复了曾经的生活方式,以至于他一直不觉得罗罗卡尔的客气有什么问题。 既然出来冒险,还是不要贵族那一套比较好,塞因发现自己并不想跟这个青年太过生疏。 “以后你想问什么就直接问吧,”塞因对罗罗卡尔说,“别太客气,不想说的我会拒绝的。” “可以吗?” 塞因点头:“当然。” 罗罗卡尔笑了,那双大眼睛映着阳光,有一种特别的光彩,塞因看着就觉得自己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此时太阳已经升高了,即便在海边有海风吹拂,两个人还是感觉很热。 “一棵一棵的推虽然不怎么累,但是感觉要好久啊。”罗罗卡尔看着眼前的枯树林皱眉。 塞因目测了一下剩下的数量,也觉得太费时。他招了招手,让罗罗卡尔跟着自己往树林深处走了几步。 罗罗卡尔看他推了推面前的一棵树,树干很稳,推不动。然后,塞因抬起手,周围突然就刮起了一阵风向那棵枯树袭去,风力很猛,罗罗卡尔腰间的大剑都动了起来。 被狂风袭击的树纹丝不动,塞因满意地停手,对罗罗卡尔说:“我会像这样,在树林里掀起狂风,我们要找的目标很有可能会被风撼动,你的眼力很好,应该很快就能发现。” 能够从枯树林看清崖顶上费兰的耳朵,对塞因来说很容易,但对人类来说,并不是轻易能做到的。塞因确定,罗罗卡尔的眼力非常突出。 “好,我知道了。” 罗罗卡尔干脆地答应之后,四周立刻卷起了猛烈的狂风,塞因抓住罗罗卡尔,不让他离自己太远,以免出了风眼被卷起的海沙迷了眼。 狂风打着旋,远看很像是登陆的飓风,以塞因为中心缓缓地移动着。 还差一些就走到枯树林中心时,罗罗卡尔突然抬起手指向某处。 那是一棵相当粗的枯树,在猛烈的风中微微颤动着,仿佛不胜寒瑟瑟发抖般。 塞因与罗罗卡尔对视一眼,停了魔法,走到那棵枯树跟前。 罗罗卡尔伸手去推,一个用力就能推动,但他像发现了什么,马上就把手收了回来。 “里面好像有东西在动。”他对塞因说。 塞因点头:“这棵树是空心的。” “里面的是什么?”罗罗卡尔一脸不好的预感。 塞因勾起唇角,拇指抚摩着法杖上的宝石,看着青年毫不掩饰的表情笑着问:“你猜?” 罗罗卡尔无言地看着他,他耸耸肩,开始给彼此上风屏。 “你还不打算解释这是怎么回事吗?”罗罗卡尔皱着眉忍不住问。塞因的风魔法早已停止,但眼前的树干却开始自己颤动起来,而且幅度似乎有增大的迹象。 塞因的声音显得很平静:“等人齐。” “费兰先生?” 那棵树从细碎的颤动变成如同心脏般一下一下鼓动,但罗罗卡尔却把视线移到塞因脸上。 “你这么肯定他会来,意思是他不只是个画家而已咯?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树干突然发出了清脆的开裂声。 塞因仍然很平静地看着那棵感觉似乎会从内部迸裂的树:“他的双手都有茧。” “双手……不是握画笔握出来的?” “不像,他右手上的茧长在指节上,基本集中在拇指、食指和中指,左手最厚的茧是在虎口,以及小指的指关节。这不是画画会长出来的茧。” 罗罗卡尔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嘟囔:“你观察得真仔细。” 塞因奇怪地看他一眼,刚想问他说了什么,罗罗卡尔抢在他前面又开口了:“那,那些茧会是什么造成的?” “那是……”塞因说到一半突然噤声,紧紧盯着眼前的树。 下一瞬间,那棵树的树干裂开了一个洞口,洞里有东西爬出,罗罗卡尔条件反射想拔剑,却被塞因一把拉到一旁。 身后响起破空之声,紧接着刺耳的叫声传进两个人的耳朵。青年先看了塞因一眼,再看向前方,发现一只墨绿色的硬壳虫被一支箭钉在地上。 那只虫子明显还没死亡,六只虫足在空中和沙地上不停划拉,眼看要从地上挣扎起来时,一团火焰将它包围,瞬间吞噬掉了它的生命。 塞因放下法杖,看向身后,接着把自己未尽的话说完:“那是拉弓射箭会产生的茧。”说着,他的手掌包住罗罗卡尔的脸,使力让他也往后转。 “费兰先生?” 身后站着的正是费兰·弗格森,但让罗罗卡尔有些不敢确定的是,他与昨日见过的那位略邋遢的画家仿佛判若两人。眼前的这个精灵穿着干净齐整,胡渣不见了,手持大弓的姿态非常飒爽。听到罗罗卡尔的问话,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看了有些怔住的罗罗卡尔一眼,塞因眸色微沉,有些不愉地开口:“太慢了。” 费兰双眼瞪圆了些,看着塞因说:“你不能这样,塞因先生,我去到旅馆时你们已经不在了,我已经是马上赶过来了。” 塞因哼了一声:“你起床时间太晚了。” 早已养成晚起习惯的混血精灵语塞,他讪讪一笑,有些不好意思。 罗罗卡尔默默听了一会儿这两个人斗嘴,眼睛则一直看着那个裂开的树洞口,他担心会有第二只虫子扑出来,不过不知为何,这几分钟里,那个黑黑的洞口完全没有动静。 “塞因,你现在可以解释这个情况了吗?为什么这里会有虫子?” 塞因收回视线,看向地上那只烧焦的虫骸。 “应该说,这里大概一直都有虫子。” “一直?”费兰也走上来,他大着胆子往树洞里探视,什么都没看到,然后他回头看塞因,“你的意思是……在出现绿斑之前?” “我的意思是在绿斑蔓延之前,还有你最好离那棵树远点。” 说完塞因低头对身旁的罗罗卡尔说:“把树毁了吧,如果我没猜错,底下应该是虫穴。” 罗罗卡尔挥剑就要去砍,被塞因拦住。 “等等,竖着砍。”塞因说着给他的大剑附上了风刃,然后看罗罗卡尔大剑从上往下一斩,风刃随着剑气荡开,将那棵开了个大洞的树硬生生劈成两半。 裂成两半的树干嘎嘎作响,一左一右缓缓倒下,落在沙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早已经腐烂的树根随着树干的倒下被拔离土壤,露出一个约一米宽的洞口。 三个人围了上去,能看到洞里隐约有黑影在骚动,里面不断传来细碎的响声,似乎是虫子的硬甲壳互相摩擦的声音。 “这些是什么?”费兰和罗罗卡尔一样摆好了架势,以防虫子从洞里飞出来攻击,但等了好一会儿,他发现洞里的虫子似乎没有出来的意思,他忍不住稍稍松了拉弓的力度,发问道。 塞因这时转过了身去看地上黑糊的虫子尸骸,他对现在的情况也有些摸不清。 “你知道一种叫做克鲁克的虫么?”塞因踢了踢那个尸骸问。 “克鲁克?”费兰想了想,摇头,“是虫族?” “严格来说,不是。” 塞因走回洞旁,看着洞里仍然在蠢动,但依旧没有出洞迹象的虫子皱眉。 “克鲁克虫只是普通的虫子,它们没有智慧,不能称为虫族,我曾经在帝国图书馆的稀有生物图鉴上看到过介绍。这种虫子很少见,因为一般来说发现不了,它们寄生在树里,以吸食树的养分为生,并且终生不会出现在阳光之下。” “它们能把树吸到枯干?”罗罗卡尔问。 塞因摇头:“书上没这么说,我不能确定枯树林的形成是否与这种虫子有关。按说枯树是没有养分的,克鲁克虫留在枯树里没有任何意义,我不知道它们为什么仍然寄生在这片枯树林里。” “为什么你会想到克鲁克虫?”费兰看虫子们似乎真的没有攻击性,索性蹲了下来继续盯着洞里。 塞因看向费兰,答道:“因为你提到了绿斑。” 15.枯树林(四) 克鲁克虫只是一种罕见的害虫,因为稀少,所以关于这种虫的资料不多,塞因看过的书上仅仅记载了其寄生树木之中的生态,以及据说被寄生树木的树皮表面上,会有很难察觉的痕迹。 “所以你听费兰说到枯树林里的树上本来就有绿斑,就猜测是那本书上提到的痕迹?” 问这话的罗罗卡尔干脆已经坐在了地上,看他的样子似乎很想用剑往洞里捅,塞因忍住笑点头。 “那本书写得太笼统,不过也没办法,貌似是几百年前的书了,”塞因顿了顿,神色严肃了起来,“以下是我的猜测:这里的克鲁克虫,很有可能变异了。” 罗罗卡尔和费兰顿时都抬头看他。 “我原本并不确定这里有克鲁克虫,现在看了,至少这一只,”塞因指向那只被烧焦的虫骸,“从外形上看的确符合书本对克鲁克虫的描写。但是,有个很严重的问题,书本上说的克鲁克虫,一般来说,只有成年人的指甲大小。” “啊?”罗罗卡尔瞪大眼睛去看地上的虫骸,那团黑炭怎么看都不只是指甲大小,它已经比塞因的脚丫子还大了! 费兰比较冷静,他想了想,问塞因:“有没有可能,这只不在一般来说的范畴里,仅仅是个别的例外?” “指甲大小的虫子需要这么大的洞口吗?” 一米来宽的虫子洞让混血精灵默默地闭上嘴巴。 塞因接着说:“我猜测,树干上的绿斑大小,与克鲁克虫的大小有关。按照费兰说的,以前这里也许只有一部分树被克鲁克虫寄生了,当然,也可能是全都被寄生了,当时的克鲁克虫,应该还只是很低调的小家伙。但是某一天,不知是产生了什么变异,克鲁克虫突然变大了,也许身体变大让它们的胃口也变大,于是它们开始侵占整座枯树林,造成绿斑蔓延。至于绿斑变大……也许是因为绿斑是克鲁克虫吸食的部分。” 罗罗卡尔拍了一下手:“原来如此,克鲁克虫还小只的时候,吸食得不多,所以树上的斑点很小,后来它们大只了,吸食的分量就不一样了,绿斑就变大了。是这样吧,塞因?” 塞因微笑着对他点头。 “这的确是很合理的推测……”费兰沉思了片刻,然后指着洞口说,“那么现在我们该做什么?这些虫子不出来,我们也进不去。” 轻咳了一声,塞因抱胸站着,稍稍扬了扬下巴:“别忘了,清除这些虫子不在我们的任务范围内。” 罗罗卡尔这才想起来,任务本来只是要查明枯树林异变的原因而已,不包括后续的处理。 “所以我们现在应该回去交任务,然后把治安队的人带来?可是这个……”罗罗卡尔坐着看眼前的洞,“不能放着不管吧?”如果他们离开之后,虫子跑出来了怎么办? “这是个问题没错,最好有人留下来守着。”塞因说着,眼神向蹲在一旁的混血精灵一瞟。 费兰几乎是立刻察觉了塞因的意图,他果断地摇起了头,那头柠檬黄的蓬松头发一颤一颤地被甩动,看起来好像柠檬口味的棉花糖,塞因和罗罗卡尔都不由得产生了伸手去摸的冲动。 “好吧,那我也留下,罗罗卡尔去跑一趟吧。”交任务自然得有任务在身的人去,其实塞因回去是最快的,他可以用闪现,但只要想到留罗罗卡尔在这里与费兰一起,他就有些不乐意。他可还记得昨天青年夸赞过费兰好看呢,昨天那副邋遢大叔的模样都能让罗罗卡尔觉得漂亮,今天费兰这样不就更糟糕了么。塞因很想避免让他们两个人独处。 当然,塞因可以像在王城郊外那次一样,在洞口设下结界。虫穴一般都只有一个出口,除非虫群惊慌,一般是不会出现从别处钻出的可能,在不惊扰虫群的情况下,只要封住这个洞口就可以了。但是塞因觉得在这里设置结界,会给自己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结界虽然是每个法师都会使用的基本魔法,但施法者魔力高低的不同,决定了施放的结界的持续时长与牢固程度。结界是有承受攻击上限的,被攻击超过承受上限后,结界就会被打破,这个攻击并非攻击力,而是攻击次数。也就是说,即使是一个普通孩童被结界困住,只要他有毅力敲打结界到一定次数,就能打破结界逃出。 普通法师的结界承受攻击次数上限为五百,高阶法师能设下承受上限为一千五的结界,这已经是非常强大的了。结界无法长期困住敌人,法师们都是用它来限制对手行动拖延时间的,因此,绝对没有法师会用结界封住虫穴。因为,不论是普通虫子还是有只会的虫族,都有一种共同的习性,那就是被困时疯狂撞击困住自己的东西,即使是一千五的结界,也会很快就被破坏。 但是塞因的魔力,决定了他的结界几乎没有被破坏的可能,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设下的结界承受上限是多少——从很多年前开始,他的结界就一直没被打破过。 他可以设下结界封住虫洞,与罗罗卡尔回布兰托德交了任务再回来,但是回来时虫群仍然很安分也就罢了,如果虫群在疯狂攻击结界,必定会引起同来的治安队的怀疑。毕竟,大陆上只出现过一个魔力高到可怕的魔法师,虽然那个人现在成了传说。 塞因一点都不想让传说再临。 当初在王城他会不在意让王城治安队看到自己的结界,是因为对方根本就认识自己,他连掩饰的必要都没有。而罗罗卡尔,也不知是不了解结界还是没打算多问,并没有表示出惊讶,不过塞因现在也不打算瞒着对方。至于费兰,让他看到倒也无所谓,精灵本来就对魔力很敏感,他根本就掩饰不了,塞因觉得昨天见面时费兰已经感觉出了什么。 但是,不防着在场的这两个人,塞因也要防着布兰托德的治安队。他不介意被一个混血精灵发现身份,但是他绝对不愿意暴露给王城以外的任何城镇知道。其他城镇里也不晓得把他传成了什么样子,塞因宁可往最坏的方向想。 所以他不打算使用结界,虽然麻烦些,但是让罗罗卡尔回去交任务,带布兰托德治安队的人过来,是最稳妥的方法了。 可是罗罗卡尔似乎并不这样觉得。 “不要。”一向谦逊有礼的青年难得地皱起眉,一脸抗拒。 塞因不解地看着他:“为什么?你不愿意跑一趟?” “也不是……”罗罗卡尔嘀咕了一句,然后看了费兰一眼,说,“要不我跟费兰一起去交任务。” 这回轮到塞因皱起眉了:“费兰跟这个任务又没关系,交任务为什么要带着他?” 罗罗卡尔微微撇开脸:“我不想一个人。” 青年少见的任性让塞因一时不知怎么应对,非要人陪着吗?但是自己和他一起回去的提案被那只混血精灵反对否决了,真要让罗罗卡尔和费兰一起回布兰托德,还不如留他们在这里,自己一路闪现回去比较能缩短他们独处的时间。 蹲在旁边的费兰饶有趣味地看着这两个人,一副事不关己的看戏姿态。 塞因想不到反对的理由,只能沉默,犹豫了一会儿,他刚不情愿地想同意,就看到罗罗卡尔突然睁大眼睛,似乎灵光一闪般,双目炯炯地看向费兰。 “费兰,你是游侠对吧?”罗罗卡尔看着费兰的大弓,笑着掏出自己的任务勋章,“我,罗罗卡尔·普拉提诺,作为队长,邀请费兰·弗格森加入我的队伍,请接受。” 黑发青年的任务勋章泛起光芒,下一秒,费兰腰间的小包也透出了相同的光芒。 一时间,三个人都愣住了。 “费兰,难道……你的勋章是自动接受邀请的?”罗罗卡尔略有些吃惊,他眨了眨眼,然后露出了一个得逞的笑容,“太好了!费兰,你跑一趟去交任务吧,我跟塞因留在这里。” 费兰从错愕中回过神来,赶紧从腰包里掏出自己的任务勋章,念起了浏览咒语,不出所料,脑海中出现了罗罗卡尔小队的信息,以及这个任务的进度。 “不是吧……”费兰一脸懊恼,“罗罗卡尔先生,你居然这样暗算我!” 塞因从反应过来事态之后就一直耸动着肩膀偷笑,听到费兰这句话,他才止住笑,丝毫没有一丝同情地看着自己的新队友说风凉话:“活该,谁让你自动接受组队邀请。” “我哪里知道会有人邀请我!”费兰怨念地低吼。他在布兰托德当了好几年的画家了,这里的人只知道他是个画家,无人知晓他还是个游侠,根本不会有人邀请他组队。虽然……任务勋章自动接收邀请是费兰自己某次喝醉时好玩设置的,但他笃定没人会邀请他,所以一直很放心地没有把设置改回去。 从这一点来看,费兰承认自己的确是活该。 “没关系的,”罗罗卡尔笑得很亲切,“到了布兰托德顺便到公所里申请退队就可以了。” 任务勋章有组队功能,但是不能退队,退队只能到任务公所的组队登记处申请。所以,即使费兰想要退出队伍,也必须回到布兰托德才行。 总之无论怎样他都要回布兰托德一趟就是了。 费兰叹了很长一口气,认命地站起来,将手上的大弓背到身后。 “罗罗卡尔先生,我真没想到你会这样的……狡猾。” 费兰向罗罗卡尔投去了满怀悲伤的一眼,然后作势拍了拍裤腿,突然一纵跃起,以极快的速度向布兰托德的方向跃去。 罗罗卡尔明显被费兰那惊人的跳跃力吓了一跳,他看着费兰远去的方向,直到视线内已经捕捉不到混血精灵的身影,他才转向塞因,一脸“快告诉我这是什么”的表情。 塞因低低笑了一声:“精灵族的跳跃力高出人类好几倍,嗯,应该说精灵的身体能力大都高出人类许多。” “他们喜欢跳?” “精灵族居住在树屋里,他们上树不是用爬的,而是跃上去,轻轻松松能跳几米高。精灵族的居住地是很古老的森林,树木都非常的粗,而且很高,树木枝叶茂盛浓密,不到树顶都看不到阳光。” 罗罗卡尔听了,眼里露出了些向往:“完全没有阳光照到地面的森林吗?到底会是什么样子的,好想去看看……” 塞因知道这个青年很有些憧憬那些冒险小说里提到的游历旅行,游遍大陆的确是冒险者都拥有的一种浪漫梦想。他突然想告诉罗罗卡尔,精灵族居住的地方他去过,还想说哪一天带着青年去看看,但一想到自己体内隐藏的问题,塞因就开不了口,自己的未来太过不确定了,他没办法做出任何承诺。 转过头,不再去看罗罗卡尔向往的眼神,塞因换了个话题:“你为什么会要求费兰组队?” 青年是今天才知道费兰是个游侠,是个冒险者,认识也才短短两天。虽然罗罗卡尔刚刚见到自己时就邀请组队了,但也只是一直口头邀请而已,像今天这样有些强硬地直接发送邀请,似乎不像是罗罗卡尔会做的事。塞因觉得有些违和。 罗罗卡尔看着他,抿着唇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微笑起来,说:“多个队友不好吗?费兰很强的样子。而且,他也不一定会留下,说不定等他回来,就已经退队了。” 塞因觉得青年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但他想了想,也没深究,只是顺着对方的话往下说:“他不会退队的。” “你这么肯定?”罗罗卡尔的表情有些微妙,但塞因视线离开了青年的脸,没有注意到。 昨天接触时,塞因就有种感觉,费兰似乎对自己很感兴趣。他不知道这是否因为对方感受到了自己刻意隐藏的魔力气息,不管是因为什么,那个混血精灵的态度在塞因看来相当明显。塞因敢说,即使没有罗罗卡尔一时兴起的邀请组队,对方也会找借口继续跟着的。 16.三人小队 费兰带着布兰托德治安队的人回到枯树林时,虫子们仍然在洞里兀自骚动,就是不出来。 治安队询问清楚了经过和情况后,开了任务完成的证明,告诉他们可以回去了。 临走时,塞因向治安队提议,最好请植物以及昆虫方面的学者来看看。 既然后续不需要他们操心,三个人也不磨蹭,回到布兰托德后就各自分开,费兰说要回家,塞因与罗罗卡尔先去吃了晚饭,在布兰托德的街道上闲闲散了会儿步,就回旅馆了。 洗过澡后,罗罗卡尔一下扑在床上,趴着不动弹了。 塞因起身去洗,出来时看到黑发青年抱着枕头侧躺在床上看着自己。 “怎么了?还不睡?” 房里已经灭了灯,窗外的月光却很亮,罗罗卡尔的眼神映着银色的光辉,显得格外有神。 “明天离开吗?”罗罗卡尔问塞因。 塞因想了想:“你要是想再待些日子也无妨,这里毕竟是艺术之都,难得来一次,也没怎么逛呢。” 贵族教育里,为了培养高尚的趣味,会让孩子接触许多艺术相关的事物,即使没有感兴趣的,也必须熟知一二,以便在社交应酬中能够应对自如,在旁人聊起这类话题时不至于冷场。当然,接受这种教育的贵族,也没有几个是真的对艺术毫无兴趣的,所以塞因猜想罗罗卡尔大概会想在布兰托德多看看。 所以他问罗罗卡尔:“有没有什么想看的?” “你这样一说,我倒是有点想听听布兰托德的音乐会。” 原来罗罗卡尔喜欢的是听觉享受。塞因点头笑道:“那明天记得问问费兰,他应该对这里非常熟悉。” “为什么是费兰?”罗罗卡尔看他,“你跟他约好了么?” 塞因摇头:“你没注意吗?我们的队伍到现在依然是三个人。” 队伍仍然是三个人,意味着从上午到现在,费兰都没有去申请退队。 也就是说,费兰是愿意跟他们组队,或者说,是愿意跟着他们一起离开布兰托德去冒险的? 罗罗卡尔觉得自己有些高兴,又有些不高兴。 塞因走到自己的床边,边打开被子边说:“你如果不希望队伍里有只外貌很招摇的混血精灵,就直接说出来。” “我觉得塞因你更招摇一些。”罗罗卡尔抱着枕头翻了个身,视线跟着塞因的身影。 “所以,你是真的打算招揽这个混血精灵?”塞因坐到床沿,对上青年的视线。 青年抿着唇,皱起眉似乎在用力思考着什么,又像在纠结。塞因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他开口:“我当然更想跟塞因两个人组队冒险,不过,我不确定是否人数多些比较好。” 罗罗卡尔顿了一下:“塞因你愿意跟我组队离开王城,是有别的目的的吧,虽然我不知道你要做的是什么事,你不想告诉我没关系……但是如果困难,多些人会不会好些?” 青年明亮的双眼毫不掩饰地直直看着他,塞因突然觉得喉间有种哽住的感觉,想说些什么又说不出来似的。 该说是罗罗卡尔观察得太仔细、心思太聪慧,还是该说自己其实一开始也没打算彻底隐瞒呢?如果真的不想让对方知道,塞因能做得更好,当着对方的面走神沉思之类的情况根本不会出现。 塞因对自己信任罗罗卡尔、在他面前过分放松的事实很有自觉。 但是都察觉到这种地步了,为什么不问?难道不担心会被卷进危险的事情里吗? 这么想着,塞因就问了:“我今天不是说过,你想知道什么直接问就好么?不想知道?” 罗罗卡尔摇头。 “当然想知道,不过……”青年凝视塞因的脸,片刻后露出灿烂的笑容,“还是等你想说时再问吧。” 塞因感觉自己被看穿了,明明不打算告诉青年不打算将他卷进来的,希望青年问他又是什么心态,塞因自己也糊涂了。 结果,两个人也没继续讨论下去,沉默了一会儿后微笑着互道晚安,便都睡下了。 塞因没有马上睡着,他侧躺着,借月光看着邻床青年的脸发呆。 罗罗卡尔的睡相很好,没有奇怪的姿势,也没有鼾声。青年睡着时表情与平时无异,只是常笑的嘴抿了起来,眉间显得很放松,平静的睡颜被淡淡的月光笼着,有种静谧时光停驻其上的感觉。 塞因静静地看着,心里有些无奈。不知是不是被诺克的玩笑和母亲的胡闹影响了,他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如今看罗罗卡尔是带了些那种心思的。撇开家世出身不谈,这样的长相和性格,的确是塞因会喜欢的。 罗罗卡尔很好,即使是冒险途中朝夕相处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好的地方。塞因心想,如果自己的身体没有问题的话,也许他会主动得多——塞因从来不是一个被动的人,想要的东西必然要自己伸出手去获得。 “但现在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塞因自言自语出声,仿佛是在提醒自己。 然后,他无声地叹了口气,闭上眼睡了。 刚刚觉得睡意浓重,正要进入梦乡时,他突然感到全身一紧,身体内部出现强烈的鼓动,有股疯狂的痛感在体内乱窜,塞因狠狠地咬紧牙关,不漏出一丝声音。 在他身体的深处,逐渐浮现出一种躁动,配合着强烈的鼓动,仿佛在叫嚣着宣示自己的存在感,塞因感觉脑袋在发热,并且越来越热,这热度像温水渐渐煮沸般,仿佛要蒸发掉他的意识。 这种无法控制的躁动他很熟悉,很熟悉。塞因知道这不会持续太久,只要跟以前一样,咬牙撑过去就好了。 如果罗罗卡尔醒着,他会惊异地看到,塞因此时全身的皮肤都流淌着昏暗的红光,显得妖异而又危险。 体内的躁动持续了半个小时,又也许是一个小时,总之它终于还是平复了下来。塞因脱力地躺在床上,身上感觉还在疼,连指尖似乎都是痛的,他紧紧闭着双眼,张着嘴静静地喘气。 似乎今年的发作频率又高了些……塞因想着,他那被热度蒸得几乎涣散的意识正慢慢地回笼,然而这时睡意却再度涌上,他来不及继续思考,就被拖入了黑甜梦乡。 日头升高时,一向早起已经穿戴整齐的罗罗卡尔发现,今天塞因赖床的程度比平时严重许多。他已经又推又摇地叫了将近半小时了,塞因仍然一点醒来的迹象都没有。他试过了塞因的体温,与平常一样有些偏低,但这是正常的。 看起来也不像是生病了……罗罗卡尔看着床上的人毫无痛苦的睡脸,苦恼了起来。 是放他继续睡还是接着尝试把他叫醒呢?青年一边犹豫一边摇晃塞因的身体。 突然,罗罗卡尔感到手下的肌肉绷紧了起来,他低头一看,对上塞因皱紧眉头睁开的双眼。 “塞因你可终于醒了。”青年松了口气。 塞因看到了,虽然仍然皱着眉,但他还是努力放松自己的神情,对着青年点了点头。 然后,他开口说:“费兰来了。” 罗罗卡尔一愣,条件反射地看向很平静的房门,怔了一下,才说:“那你赶紧起来吧。” “好。”塞因应了一声,强忍着身体里残留的疲累感,从床上坐起来。 费兰敲门时,塞因已经穿好了他的袍子,漱了口,坐在桌旁喝着罗罗卡尔起床之后特地要来的热红茶。 混血精灵一进门就愣住了,他有些惊疑地看向塞因,披散着银色长发的法师对上他的视线,微微摇了摇头。 塞因醒来时就发现,经过昨晚的发作之后,自己的魔力似乎开始溢出禁锢了,漫溢的魔力放大了他的感官,让他在费兰刚刚走近旅馆时就察觉到了对方的存在。 当年他锁住了自己的大部分魔力,只保留了少部分,让自己偶尔不小心释放魔力时不会太引人注目,但这方法只能骗过一般人。据说魔力会散发味道,魔力越多味道越浓郁,尤其是在使用魔法之后,所以那次在王城里,塞因才会被一只小奶猫黏上。但现在,他身上溢出的魔力超出了昨天许多,罗罗卡尔对魔力不敏感所以没有察觉,可无论如何也瞒不住身为混血精灵的费兰。 接收到塞因的暗示,费兰没有多问,只是笑着表示自己已经收拾好了行囊,随时可以跟着队伍出发。 “为什么?”罗罗卡尔问,“你在这里当了这么多年的画家,如果不想离开,完全可以退队啊。” 费兰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笑道:“画了这么久的画,已经有些腻了,我可不想哪天会讨厌这门艺术。而且再被我继续冷落的话,这把可爱的弓大概会哭的。” “费兰先生留在布兰托德,是为了枯树林吧?”罗罗卡尔一直有这样的感觉,本来昨晚还想问问塞因怎么想的,结果忘记了,那就现在问本人好了。 混血精灵偏过头看向窗外,再次耸了耸肩,并没有否认:“精灵对树木都有着特殊的感情,虽然我只有一半的精灵血。” 这时塞因插话进来:“枯树林的问题现在是要怎么解决?” 费兰抓了抓脑后的头发说:“治安队一直派人轮班在那里守着,好像是要一直这样,直到研究出能在保留枯树林的前提下除虫的方法。” 塞因点了点头,费兰应该是打听清楚了,才能放心地离开他默默注视着守护了五年的枯树林。 费兰看两个人似乎都没有疑问了,清了清嗓,再次开口道:“我很感谢你们找到了枯树林异变的原因,让那片奇特的树林有了恢复原样的希望。既然你们出现了,又让我加入了你们的队伍,那么我相信这是命运的安排。让我跟你们一起上路吧,还是说……你们并不欢迎我?” 罗罗卡尔看向塞因,塞因对他笑了笑,然后对费兰说:“不,冒险是需要同伴的,特别是强大而又有意思的同伴。” 费兰笑了:“真高兴你给我这么高的评价。那么,我们接下来该做什么,队长?” 听到费兰的后半句话,罗罗卡尔看了看塞因,想起昨晚的对话,于是期待地问:“有音乐会吗?” “……音乐会?”混血精灵显然没跟上新队长的思维。 等费兰终于理解了队长的意思后,他无比遗憾地告诉对方,这个月布兰托德没有举办音乐会,最近的一场似乎安排在了下个月。 罗罗卡尔有些失落,在塞因揉了揉他的头发之后,他又高兴地笑了起来。 “既然这样,那我们就离开布兰托德吧。” 17.望海镇(一) “罗罗卡尔,你的手艺真好!” 费兰嘴里塞得满满的,一脸满足地对着他的队长竖起大拇指。 被夸赞的青年微眯着双眼笑,客气了一句,然后偏过头去看坐在一旁没吱声的法师。 闷头只管吃的塞因察觉到视线抬头,对上那双大眼睛,他顿了一下,点了点头,伸手从对方手上又拿过一串烤肉。 感受到银发法师无声的夸赞,罗罗卡尔开心地露齿笑了起来。 他们现在正坐在希尔布莱平原上吃午餐。夏日的阳光虽然强烈,但有塞因聚集的风元素拂起的阵阵微风,在树荫下席地而坐的三个人其实感觉相当惬意,很有些郊游野餐的那种轻松又愉悦的心情。 上午刚刚离开布兰托德的他们,本来都带了干粮,并不打算正式吃午餐的,但是在塞因发现一小群卟嘟兽时,三个人都把原先的打算抛在了脑后。 卟嘟兽,圆滚滚的卟嘟兽,光是看到那浑圆的小身体,两个人类一个半精灵就已经感觉嘴里口水泛滥了。 这种粉红色的小兽虽然看着憨态可掬,“卟嘟嘟”的叫声相当可爱,但它们实际上是低等魔兽的一种。圆得跟球似的身躯看似活动不便,其实速度快得吓人,卟嘟兽没有獠牙,但是一旦被咬到,即便是杀死了也不会松口,那恐怖的咬合力曾经将不少冒险者生生撕下一大块肉来,甚至咬断骨头。 不过,卟嘟兽虽然凶猛,肉质却如同它们粉嫩嫩的外表一般鲜嫩可口,任务公所从来不乏为了一尝美味而委托猎杀卟嘟兽的任务,而且由于卟嘟兽速度太快,捕获猎杀难度都不小,因此这类任务的报酬也相当可观。 仗着速度上的优势,卟嘟兽完全不惧怕人类,这一小群卟嘟兽对上塞因三人,也完全没有躲避的意思,反而有些挑衅的态度。 可是,它们遇到的是塞因。 本着低等魔兽杀多少是多少的心态,在一阵混乱的“卟嘟嘟”的叫声之后,塞因把这个大约二十多只的卟嘟兽群整个端掉了。虽然知道卟嘟兽大概是在惨叫,但是罗罗卡尔和费兰无法不觉得那此起彼伏叫声非常喜感。 他们留了10只卟嘟兽做午餐,其余的都打包起来,准备到城镇里卖掉,卟嘟兽可是能卖不低的价钱的。 费兰不至于像塞因那样对料理完全没有天赋,但他毫不脸红地说自己最多只会炒个蛋拌个沙拉,于是做午餐的自然还得是罗罗卡尔。 考虑到精灵多数是习惯素食的,罗罗卡尔让费兰在附近摘采了些野菜和水果回来,水果切了块塞进处理干净了的卟嘟兽的肚子里,整只烤,剩下的卟嘟兽则切成了合适的大小,与脆脆的野菜串在一起做成了烤串。 混血精灵与他的新队员吃的第一顿饭让他非常满足,同时,他也见识到了某个队友的惊人食量。10只卟嘟兽,至少有8只是落入了一个人的腹中的。 饱餐了一顿,又休息了一会儿,三个人继续向前走,在傍晚时分,他们抵达了目的地——望海镇。 望海镇位于大陆东海岸的金色海岬上,镇子不大,但其绝佳的地理位置让它成为了帝国的三大港口之一。金色海岬附近有不少稀有的鱼群,渔业的发达也使得当地诞生了许多独特有名的海鲜料理,同时,作为重要的渔港,望海镇的贸易业也非常繁盛。美食、商机以及海岬特有的峭壁绝景,吸引了许多人前来,来自各地的人聚集在镇上,也带来了丰富的情报,望海镇也成了有名的情报交流中心。 塞因他们决定到望海镇的理由,一是因为离得近,在希尔布莱平原上步行不到一天就能到达;二是为了获取情报,好决定下一步往哪里走。 如果还有三,那肯定是因为塞因忘不了那里的美食。 黄昏正是望海镇最热闹的时刻,许多渔船都在这个时候回港,港口上人声鼎沸。三个人在入境处登记好之后,就先往市场去了。 “16只卟嘟兽居然能卖1600枚金币!” 从市场出来,费兰忍不住惊叹,可惜两位贵族一脸平淡,让不常吃肉也从不关注肉类价格的混血精灵感觉自己有点跟不上自己的新队友。 “很平常吧,”塞因淡然地开口,“卟嘟兽的价格一直居高不下,在王城里还能卖更高价呢。” 费兰深深吸了一口气:“收购就已经100枚金币一只了,卖到餐厅里得多贵啊,一顿饭能吃掉一个任务的所有报酬!” “本来也不是提供给平民的食物,爱吃卟嘟兽的大多是富人或贵族,价钱自然也不能低,”说着塞因看了走在身旁的黑发青年一眼,“只接低报酬的任务的话,也不知要做几个任务才能吃上一只。” 被暗指的罗罗卡尔眨了眨他的大眼睛,嘿嘿笑道:“我好久没吃到卟嘟兽肉了,今天能吃到真是太好了。” “怎么,队长以前只接报酬低的任务?”费兰很有兴趣地探头过来问。 罗罗卡尔笑着回答:“在王城的时候,我只做单人任务。” “咦?没组队吗?” 青年摇头:“这是我第一次组队。” “哦……”费兰拖了个长音,略有所指地瞥了塞因一眼,被塞因回视后,他又笑笑转移开了视线。 三个人闲聊间,已经走到了望海镇的中心广场。塞因停下了脚步,看了看周围,然后凭借已经有些模糊的记忆向右边第二个街口拐去,第一次到望海镇的罗罗卡尔赶紧跟上。 “塞因你对这里还满熟的嘛。”费兰坐在椅子上,环视了一下这个素雅干净的小餐厅。因为离得近,他来过望海镇好几次了,这家餐厅是镇子的隐藏名店,第一次来的外地人很少会知道。 “我以前来过。”塞因淡淡地回答。 罗罗卡尔闻言看向他,塞因默默地与青年对视,片刻后,罗罗卡尔微微一笑:“以后再告诉我吧。” 塞因心里小小松了口气,可以的话,他不大想拒绝青年让对方失望,青年的贴心避免了尴尬,让他感觉很舒服。 “塞因会到这里来,这里就一定有好吃的。”罗罗卡尔期待地望着厨房的方向,明亮的大眼睛让塞因不由得露出微笑。 此时正是晚餐时间,塞因他们进来时还空着两张桌子,现在已经客满了,即使如此,上菜的速度也没有很慢,不一会儿就有身材窈窕的年轻女服务生端来了塞因点的菜。 塞因根本是把他记得的所有招牌菜都点了,幸好他们坐在角落,虽然服务生频繁过来上菜让个别客人稍微好奇了一下,但吓人的暴食场面好歹没有引起围观。 即使塞因进食的姿态很优雅,但是速度和食量实在太过凶残,称为暴食真的不过分。 望海镇特有的珍稀鱼类以及这家餐厅独家秘制的料理方法,让罗罗卡尔完全停不下手中的刀叉,就连食量较小的混血精灵都不住嘴地一直吃,结果就是两个人都狠狠的吃撑了。以至于走出餐厅时,只有塞因一个人是站直了腰的。 吃太多导致不想动弹的战士和游侠站在街旁打了好几个嗝,塞因无奈地决定直接去旅馆住下,第二天再去任务公所,至于原本打算晚餐后去搜集情报的酒馆,也推迟到明晚再说了。 罗罗卡尔一直到翌日中午才感觉胃部成功消化了昨晚的晚餐,费兰仍然瘫在床上,根本连午餐都省了。 把恹恹的混血精灵留在旅馆休息,塞因和罗罗卡尔出了门,本想去任务公所看看任务的两个人,在广场的布告栏前站住了。 “寻人?”罗罗卡尔顺着塞因的视线,看到了一张边缘已经有些泛黄的布告,布告上的日期也说明了它已经在这里张贴了五个多月。 这是张寻人启事,寻人在各个城镇的布告栏中都不少见,但这张微黄的纸吸引了塞因的主意,启事的时间以及当中提到的地点让他觉得有些在意。 罗罗卡尔默默念了一遍启事的内容:“三月初去了星贝港后就再无音讯……星贝港是靠近王城的那个港口城市?” 塞因点头:“从这里乘船过去,大概也就是一天左右的时间,就能抵达星贝港。” “很近啊,怎么会失踪,难道遇上了海难?” 银发的法师轻轻摇头,示意青年边走边说:“从望海镇到星贝港的航海线并不危险,经过的海域都比较平静,发生海难的情况很少。如果是遭遇海难,噩耗也会很快传来,即使证明不了失踪者已经遇难,也会联想起来。现在看来,似乎是将近半年的时间都没有任何消息。” 罗罗卡尔也点头认同:“这样看来,真的有点奇怪。” 任务公所在广场对面,塞因和罗罗卡尔绕过去时,路过了酒馆。 “才下午三点就这么热闹啊……”青年听到里面嘈杂的声音,有些惊讶。 塞因在酒馆门前停下脚步,侧过头看着青年问:“要不要先进去?任务公所晚点……或者明天再去。” “先收集情报吗?”罗罗卡尔想了想,“好啊。” 18.望海镇(二) 望海镇的酒馆与布兰托德的差不多大小,作为一个小镇的酒馆来说,算是很大了。布兰托德的酒馆内都是木制装饰,沾染了不少艺术之都的文艺气息,而这家酒馆使用的却全是石制家具,除了吧台后的架子是木制的之外,桌子、椅子,甚至吧台自身都是石头做成的。 在门外听到的嘈杂程度仿佛客满了似的,进去一看,人并没有想象中的多,果然是不至于下午就热闹到晚上的地步的。 塞因和罗罗卡尔站在门口看了一圈,决定坐到吧台前去。塞因点了两杯大的啤酒和一小碟芝士,老板似乎有些寡言,但动作很快,塞因他们没有等多久。 “干杯?”塞因拿起大酒杯正要喝,听到罗罗卡尔这么问,虽然并没有干杯的理由,但他还是默默地与青年碰了碰杯。 吧台旁边的墙上贴满了招募信息,塞因坐得靠里,就一边喝酒一边走马观花地看。罗罗卡尔拈着芝士吃,偶尔问塞因有没有看到什么有意思的。大部分时候,两个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周围冒险者的聊天里。 半杯啤酒下肚后,塞因觉得没有听到什么很有用的信息,倒是知道了望海镇的特产在星贝港大概能卖什么价。 他笑着对罗罗卡尔说:“如何,如果下一站去星贝港,我们顺便倒卖点特产过去?” 罗罗卡尔侧过脑袋,想了想也笑着答道:“一大早去猎上十几只卟嘟兽,坐船到星贝港卖了?靠近王城应该价格更高些。” 塞因挑眉点头:“好主意。” 两个人正小声笑谈时,塞因捕捉到了一段对话——那晚他在布兰托德发作之后,他的魔力一直处于漫溢状态,连带他的五感也一直被放大着,此时他没有放出风元素,也可以听得清稍远处的声音。 酒馆角落的一张桌子坐了四个冒险者,在整个酒馆喧闹的环境下,他们的声音很不明显。 那四个人似乎是刚从星贝港乘船上来的,塞因听到其中一个男子说:“对了,星贝港治安队找了几个月还没找到的那个人,就是来自这里的吧?” “你是说布告栏上贴的那个寻人启事?”另一个声音问,“那个不是上个月说找到线索了么?” 那男子答:“就是那个,我有朋友在治安队,听说结果还是没找到。找了这么久了,也只知道是在星贝港失踪的而已。” “因为没有出境记录,所以可以确定人是在星贝港内不见的,”另外一个听着年纪比较大的人说,“人家家属把寻人告示都贴过去了,治安队也很卖力地找了,离奇的是就是找不到。” “搞不好是人自己藏起来了,如果不是的话,可能就……”第四个人压低了声音,没有把话说完,但他话里的未尽之意让其他三人都沉默了。 塞因听到这里,忍不住蹙起眉。 “怎么了?”罗罗卡尔看着他问。塞因勾勾手指示意他靠过来,然后凑到青年耳边小声把刚刚听到的内容简要转述了一遍。 罗罗卡尔听完瞪大眼,也压低了声音:“这么离奇?难道真是被杀了?” 塞因摇头:“谁知道呢,五个多月前就消失了,这么久也没找到,凶多吉少也不奇怪。” 青年紧紧抿着唇,坐直身子后就静静喝酒。 独自闷声喝了好几口啤酒后,罗罗卡尔深吸了口气,看向塞因。 塞因和他对视了片刻,无奈地叹口气,伸手揉了揉对方的脑袋,然后开口向吧台里沉默着擦杯子的老板搭话。 “广场布告栏的寻人启事?那是北街的葆拉夫人贴的,失踪的是她儿子,那是个商人,半年前跑商去到星贝港,就再也没有回来。望海镇的人都知道这件事。” 出乎罗罗卡尔意料,这个看似寡言到沉默的老板居然这么干脆地就把情报说了出来。 事后他向塞因问起时,塞因告诉他,在酒馆这种情报集散地,收集情报最多的绝对是酒馆老板,他既是本地人,了解本地人的情况,又整天待在酒馆里,听其他冒险者聊各种消息,必然知道不少。只不过,不一定掌握有很详细的信息,有的酒馆老板就算知道很多,也不一定愿意开口,非常不可爱。 望海镇酒馆的老板显然是可爱的那种,塞因用10枚金币换来了那位葆拉夫人的具体地址,然后将杯中剩余的啤酒一饮而尽,便带着罗罗卡尔离开了酒馆。 “谢谢你,塞因。”一出酒馆,罗罗卡尔就开口道谢。 塞因伸了个懒腰,不以为意地回应:“嗯?谢什么。” 罗罗卡尔站到他跟前:“谢谢你……愿意满足我的好奇心。” 塞因耸肩,揉乱青年的黑发:“没什么,我也有点在意。” 说着他往前走了几步,又侧身回头对青年说:“去任务公所吧,看看任务里有没有这个寻人的。” 罗罗卡尔这才反应过来,这么长时间都找不到人,治安队也一无所获的话,也许那位葆拉夫人也会像大多数人一样,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提出任务委托,希望冒险者能帮上点忙。 这么一想,他赶快加快了步子跟上塞因。 塞因似乎排斥的只是王城的任务公所大厅,望海镇的任务公所他没有半点抵触地走了进去。 在组队任务里果然找到了望海镇北街葆拉夫人的寻人委托。 罗罗卡尔把任务编号记下,然后接着浏览其余的任务。 过了几分钟,他拍了拍身旁的银发法师:“塞因你看,这个任务挺特别的。” 塞因顺着青年的手指看过去,那个任务的名称是「修补神像」。 特别……不如说是奇怪,神像的维护和修缮是有专人去做的,按说怎么都轮不到没有经验的人,更别提出现在委托冒险者的任务里了。 两个人对视了一下,一同去看任务的详细内容。 “原来是指修补神像下的魔法阵啊……”罗罗卡尔了然地点点头,“可是,这个情况向王城求助不会比委托冒险者更有用吗?” 塞因却皱起了眉,抿着嘴没回答。 按照任务内容的描述,需要修补的神像下镇着一个很重要的魔法阵,也就是说,这座神像的作用相当于一个法器,还是一个相当大的法器,用以维持魔法阵所需的魔力。近年魔法阵的魔力有所减弱,虽然望海镇的法师每年都给神像替换灌注了大量魔力的水晶及宝石,魔法阵的状况却依然没有好转,魔力仍有逐年衰弱的迹象。不得已,望海镇的魔法协会才会提出这个委托,希望有博学的法师能够查明原因,解决这个问题。 咒语与魔法阵是法师的必学课程,帝国的法师有九成都是偏向使用咒语的,这是因为虽然咒语也有很繁复的,但比起魔法阵可就简单好记多了。魔法阵的绘制不仅需要更高的魔力,更讲究绘制的速度,比魔力和速度更为重要的,就是图案的精确。只要有一点点的偏差,魔法阵都会失败。即便是单层的魔法阵都能难倒不少法师,更别提要去学习熟记大量复杂的魔法阵图案,然后融会贯通了。渐渐的,帝国能够熟练使用魔法阵的法师越来越少,到了如今,只有魔力相当高的法师才会为了更高的境界去研习魔法阵,擅长魔法阵已经是高阶法师的象征了。 塞因也知道,望海镇再怎么是交通枢纽,也还是一个小镇,这里的魔法协会不一定有高阶法师,即使有也不大可能擅长魔法阵。但是,诚如罗罗卡尔所说,向王城求助才是最佳的选择,毕竟学习魔法阵最佳之处就是拥有庞大书籍资料的帝国图书馆。望海镇的魔法协会不采取最稳妥的办法,居然寄望在冒险者身上……这种反常让塞因有点怀疑对方真正的意图。 罗罗卡尔警戒地看了看周围,挤到塞因身边,低声问他:“塞因,你做得到这个任务吗?” 塞因顿了片刻,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他当然可以,熟知塞因的人都知道,这个拥有一头飘逸银色长发的法师,对于魔法阵有着惊人的天赋,再繁琐复杂的法阵图案,他看过一遍就都能复绘下来,不论是魔力、速度还是精准都完美得无懈可击。 正因为自己完全可以做到,塞因才隐隐有种这个任务是冲着自己来的感觉。除非望海镇的魔法协会知道,这段时间会有一个擅长魔法阵的强大法师来到这里,否则,这个任务能够被完成的几率也太小了,对方真的会做如此希望缥缈的事吗? 这种仿佛预知了自己行经之处,事先安排下什么的做法,让塞因立刻想起了在布兰托德得到的那本古书。 如果这些真的都是冲着自己来的,那么究竟是谁,为了什么目的,又为什么有这样的能力,安排下这些事件? 塞因想不透,他觉得自己应该给王城去封信,不管做这些事的人是否有恶意,他都不喜欢这种似乎被人掌控的感觉。也许母亲和翠蓓尔夫人会有些头绪,就算没有,也能请她们帮忙查一下,虽然塞因不大想太过麻烦她们。 罗罗卡尔静静等他从思考中回神,然后犹豫着问:“要接吗?” 塞因有些惊讶地看向青年,这孩子决定接任务什么时候问过自己的意见了? 黑发青年看到塞因的眼神不由得微赧,稍稍反省了一下自己之前的任性,然后他说:“我觉得这个任务好像是专门委托给你的……别这样看我,我好歹也知道擅长魔法阵的法师没那么容易遇到的。” 罗罗卡尔顿了顿,眼神带着戒备和担忧:“如果有问题的话,我们就无视这个任务吧。” 青年的关心让塞因心里微微暖了起来,他不禁弯起了眉眼,笑着说:“没关系,如果真的是冲着我来的,那就更应该接下来,看看到底给我安排了些什么。” “真的没关系?不会遇上危险或是大麻烦?”罗罗卡尔眸中仍然有一丝不放心。 塞因很肯定地点头,又问:“如果你不愿意被卷进来,那就不接了,这是我一个人的事,没必要拖累你。” 这句话一出,罗罗卡尔立刻就皱起了眉,乌黑的大眼睛瞪着塞因,似乎有些怒气,但又没发作出来。过了一会儿,他才叹气说:“是我不好,之前没明确说过,我现在正式说一次吧。” 然后,青年深吸了口气,挺直了腰,一字一句认真地看着银发的法师说:“塞因,我会一直跟你一起行动,不管遇上什么,不管被卷入什么。这不是什么拖累,是我把你从王城拉出来,要你陪我一起冒险的,非要说的话,是你被我拖累才对。所以我想请求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罗罗卡尔有点点伤心,在他看来,塞因很强,即使真的出现万一,拖后腿的那个也绝对是自己,不可能是塞因。明明是自己任性,非要跟着塞因,他也知道自己给塞因添了不少麻烦,只是塞因一直都在包容他,即使不耐烦也陪着他,让罗罗卡尔有种被能干的兄长宠溺的感觉。这很新鲜,但感觉实在太好,因此塞因突然的见外,让青年觉得有些受伤。 不过,罗罗卡尔也知道对方是为了自己好,也意识到自己从来没向塞因表态过,上次在布兰托德,也只是说了知道塞因有隐情,表示自己不打算探听别人的隐私,要等塞因自己愿意开口而已。所以虽然他们身处人多嘈杂的任务公所大厅,虽然在这里说这样的话有点让人觉得害羞,但他还是努力传达了自己的想法。 塞因心情略微复杂。当然,他很高兴,自己欣赏的人表示要与自己共患难当然很令人高兴。他是对自己的心态感觉微妙,其实塞因多少感觉得到罗罗卡尔的意思,他心里是认定青年不会介意被卷进自己的麻烦里的,但是,明明自己有这样的确信,却还开口说这样看似为对方着想的话,究竟是想试探出什么…… 真是让人不舒服的做法,塞因心底对自己有些不齿。 即使如此,青年如他所愿的回答仍然让他心情极为灿烂,连眼神都透出了明显的暖意,向来有些冷漠的面孔柔和了不少。 “我向你道歉,我亲爱的队长,我发誓再也不会说这样的话了。”塞因微微鞠了个躬,语气颇为愉悦。 罗罗卡尔惊喜地看着银发法师难得如此温暖的笑颜,开心地点了点头。 那种仿佛吃到了糖果的孩子般的神情让塞因轻轻笑了起来:“那么,队长,让我们去把这两个任务接了吧。如果遇上麻烦,还请队长保护我。” 青年露出灿烂的笑容:“这是当然的。” 于是,在完全无视了瘫在旅馆里的混血精灵的意愿的情况下,心情很好的战士和法师接下了两个任务,擅自决定了三人今后的命运。 19.望海镇(三) 接了两个新任务的塞因和罗罗卡尔回到旅馆,推开房门就看到费兰在往嘴里塞东西。 “你不是吃不下吗?”青年惊讶地看着他。 费兰嘴里含着东西,唔唔唔地摇头。塞因动了动鼻子,嗅到熟悉的气味。 “紫罗果?” 听到塞因说出的名字,费兰点头,然后用一脸赴死般的神情咬了咬口里的果实,下一秒,罗罗卡尔看到混血精灵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他怎么了?”觉得费兰大概说不出话,青年盯着他不放,问的却是身后的法师。 塞因推着罗罗卡尔往房里走:“他咬破了紫罗果。” “紫罗果?” “是精灵族居住的森林里特有的一种果实,似乎有消食的作用?但是据说果汁非常非常的苦,精灵都受不了苦味。”塞因耸耸肩,略有些同情地看向费兰。 费兰一头颜色明亮的柠檬黄发似乎都黯淡了,他皱着脸吐出舌头,眼角甚至都闪着泪光。 罗罗卡尔赶紧倒了杯水递给他,塞因从兜里掏出颗糖抛了过去,砸到正在仰头灌水的混血精灵的脑袋,费兰委屈地低头,发现是糖果,顿时抬起头用含泪的双眼表达谢意。 甜美的味道费兰缓过来了些,黑发的青年坐在椅子上,关切地看着他:“费兰你现在肚子情况好些了吗?” 混血精灵摸着腹部点头:“好很多了。”他的舌头似乎有些麻痹,说话听着有点奇怪。 罗罗卡尔忍了一会儿,还是问道:“这么有效的话,为什么你昨晚不吃呢?” 费兰一瞬间定住了,然后抬起头,哀戚戚地说:“我刚刚吃的是第二颗了……” “这么说起来,”一旁的塞因突然说,“我昨晚似乎闻到过这个气味。” 青年回头问塞因:“这个紫罗果要吃两次才有效吗?” 塞因摇头:“我听说一颗就好了,起效很快的,这么苦的味道精灵们大概是受不了第二次的吧。” 所以,可怜的混血精灵吃了两次据说起效很快而且很苦很苦的紫罗果,才让吃太多撑得难受的肚子好受一些吗? “可是,费兰昨晚吃的不是很多啊。”罗罗卡尔觉得对方吃的还远远没自己多。 塞因看那个一脸可怜的半精灵吃完了糖,又伸手问自己要,只好又摸了一颗给他:“他是精灵,虽然是个混血。精灵的食量本来就比人类小许多,而且大部分是素食。” 顿了一下,他无奈地看着眼前正在拆糖纸的费兰说:“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精灵能在一天内吃下两颗紫罗果。” 费兰头也不抬地说:“那是因为其他精灵不会暴饮暴食。” “……”这是可以那么得意自豪地说出来的事吗? 在灌了三杯水,讨走了塞因五颗糖之后,费兰总算觉得嘴里残留的苦味减淡到可以忍受的程度了。 塞因和罗罗卡尔,加上复活了的费兰,三个人围坐在桌旁讨论新接到的任务。 罗罗卡尔掏出五颗水晶摆到桌上。 “这是接任务时领到的,神像上似乎有五个水晶槽,说是即使修补不了魔法阵,也要把水晶更换掉。” 费兰拿起一颗六边的水晶随意翻看,听了罗罗卡尔的话,他哼了一声:“如果只是换水晶,谁做不行?都不需要委托任务。这真的不是冲着你来的吗?” 费兰看向塞因。 混血精灵直接的问话让罗罗卡尔和塞因都愣了一下,黑发青年想说些什么,被塞因制止了。 “不瞒你,我也觉得这是冲着我来的,否则无法解释这个任务出现的时机和目的,”塞因对费兰说,“如果你不想被卷进来,可以现在就退出的,我无意把你牵连其中。” “哈,”费兰不以为然地笑了起来,“我本来就知道你身上有问题,你也察觉到了吧?我觉得跟着你们会很有意思,所以不想退出啦,不要顾虑我啊。” 塞因笑笑,冲费兰点了点头,道了声谢。 混血精灵靠着椅背,歪着脑袋看向窗外:“太阳快下山了,神像在镇外吧,我看我们明天再去吧。” 罗罗卡尔也同意,他把桌上的水晶收起来,然后问塞因:“饿了没?” 随时都饿着的法师自然点头,于是一行人决定出门进食,临走前,混血精灵被其他二人三令五申,严禁他再把自己吃撑,费兰讪笑着答应了,才被同意同行。 酒馆已经去过了,塞因觉得再去一次也得不到更多的情报,但是……他看了眼身旁那颗柠檬黄色的脑袋上的帽子,虽然不知道费兰的耳朵若是暴露会不会引来麻烦,酒馆聚集的大多数是冒险者,里头什么怪人都有,应该不至于像普通人那样大惊小怪,权衡之下,塞因还是决定到酒馆去。 三个人选了角落的位置坐着,塞因招来风元素建了个屏障,将他们这一桌单独罩住,减少声音的外泄,有离得近的法师察觉到空气中元素的流动而看了他们几眼,也只认为是人家小队有秘事要谈,或是别人小心谨慎而已,并没有人在意。 塞因他们在聊的其实并非不能让人听的话,只是不想被周围嘈杂的声音影响而被迫提高音量说话,又不想三颗脑袋挤在一起,他们只想普通地吃饭普通地聊天。 聊的内容是关于另一个任务的,罗罗卡尔提议去拜访一下那位葆拉夫人,费兰则认为人家可能已经被问过许多次相同的问题了,大概是问不到什么的,就算真有什么任务委托内容里没有提及的隐情,对方这么长时间都没说出来,他们自然也没什么可能问出来。 塞因倾向于费兰的意见,不过去拜访一下也不费事。他不会承认自己这么想只是因为觉得罗罗卡尔想去的。 “那我们的顺序应该是怎么样?先去拜访,还是先把神像给修补了?”费兰边喝果汁边问。 罗罗卡尔左肘撑在桌上托着腮,右手握着酒杯摇晃:“我担心修补神像之后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最好是结束了那个任务后就尽快离开……还是先去拜访吧,然后把神像那个任务做了之后,就马上乘船前往星贝港。” 看到塞因也点头赞成,费兰击了一下掌:“那就这么办,看来我们得去了解一下渡轮离港的时刻表。” 罗罗卡尔看着费兰,身子往右边侧了侧,对塞因说:“他看起来似乎很……兴奋?” “喔,那是当然的了,”塞因还没有开口,费兰就自己抢话道,“逃亡什么的,难道不是格外让人激动的吗?这是多么有意思的事情,我一直想要尝试一下这种刺激的感觉。啊……只是想象我就已经觉得实在是太棒了!” “……” 只是以防万一打算尽快离开,没有人说是要逃亡啊,半精灵先生。 罗罗卡尔忍不住又往塞因那边靠了靠,塞因看到他的动作后,伸过手将青年往自己身侧揽了揽。 青年顺势倒了过去,眼神直直盯着兀自兴奋得几乎两眼发光的混血精灵,低声感叹:“费兰原来是这样的性格啊……” 塞因嘴角抽了抽:“大概跟你一样,看太多冒险小说了。” 罗罗卡尔抬头看他:“我跟费兰一样吗?” “不,你只是被影响,而他是被荼毒,”塞因用空着的右手拿起酒杯喝了口酒,“也许这证明了混血精灵的思维方式与人类迥然不同。” “……” 吃完饭,三人回到旅馆,很普通地各自洗澡。而塞因在躺上床之后,忍不住抬起自己的左手盯着看。 他平时揉过罗罗卡尔的头发,也拉过罗罗卡尔的手,揽肩似乎是第一次,塞因也没想到,罗罗卡尔居然会顺势靠过来。当时青年的脑袋已经贴上了塞因的肩膀,如果不是对方开口说话了,塞因也许会下意识地凑上去。 至于凑上去是做什么,也许是闻闻人家的发香,又也许是亲吻人家头顶的发旋。反正不管是哪个,塞因都会庆幸自己没有真的做下去。 左手手指张牙舞爪地动了动,塞因沉默着将手放下,翻了个身睡了。 葆拉夫人是位保养得当的女士,如果不是早已知道对方有个成年了的儿子,罗罗卡尔会误以为她只有三十来岁。 拜访葆拉夫人的结果如同塞因和费兰的猜想,并没有什么有用的情报,只打听到了失踪的儿子喜欢吃炸鸡块和某种星贝港特产的糖果,除此之外,也就只有一位溺爱儿子的母亲对爱儿的各种称赞自豪以及思念。 从葆拉夫人的家中出来,费兰大大地叹了口气:“要是有个召唤师,就能把她的儿子召唤回来了。” “前提是那位儿子还是完整的,”塞因毫不客气地泼冷水,“而且帝国已经上千年没出现过能平安召唤出活人的召唤师了。” 如今的召唤师,几乎都是将召唤术用于召唤契约魔兽辅助战斗,却没有人敢尝试召唤活人。这是因为人类相比魔兽要脆弱得多,无法依靠肉身承受被召唤时通过魔道快速移动时的强压,魔道中有无数魔力乱窜,轻者能让通过其中的人遍体鳞伤,重者……可能会将被召唤的人生生撕裂。 其实要平安地召唤活人,除了足够强大的召唤术外,只要在召唤法阵中再叠加一个保护被召唤者、能将魔力隔离的魔法阵就可以了。但是,那个魔法阵繁复到几乎没有人能够记下,并在短时间内绘制完成。 费兰其实也很明白,他就只是说说而已。 离开北街,三个人直接出了望海镇,离开金色海岬,在进入希尔布莱平原的路口处往北边走,任务提及的神像就在靠海的一处悬崖上。 20.望海镇(四) 神像背对着大海,矗立在悬崖边上,崖下若有船只经过,应该仰头便能看到。 帝国所信奉的神明依照传说应该是没有具体形态的,许多古籍中记载的神迹,都是一团隐约仿佛人形的光芒。没有具体形态的神明,人们无法将之具象化,因此在几万年前,帝国是没有所谓的神像的。 如今在帝国各处常见的神像,雕刻的其实是曾经在大陆上出现过的一位伟大的先知的形象。那位先知最初出现的年代已无法考证,只能确定在大约两万多年前,大陆上就有多处地方留下了他曾出现并留下预言的记载。他的预言帮助人类度过了多次劫难,帝国的版图以及王城如今所在的位置都是根据先知大人的预言确定的,可以说,如果没有这位先知,别说帝国的历史,就连人类的存亡也许都成问题。 先知大人帮助的不只是人类。如今人类能与其他智慧种族平衡共处,也是得益于先知的预言。 “在精灵的居住地,还留有这位先知到访时的记录,虽然精灵不制作雕像,但每个精灵都是从小听着先知的故事长大的。”费兰眯着眼仰望眼前的神像,微笑着告诉罗罗卡尔。 塞因补充说:“地底与水下的种族似乎也留存着关于先知的记载。” 从小只听过先知大人在帝国留下的预言的青年脸上露出了十分的崇敬。 神像约两米多高,先知全身罩在宽大的斗篷中,只有右手笔直伸出指向前方,斗篷的帽子很大,将先知的脸遮盖住,仅能看到嘴唇与下巴。 这就是先知留下的形象。他从未将帽子摘下,从未露出过真容,更无人知晓先知的名字。他总是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某地,留下预言后便消失踪迹。在经历了长时间的混乱,整片大陆终于逐渐稳定下来时,各种族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给他们带来无数恩惠的先知已经很久没在大陆上出现了。 先知的身影在大陆上彻底消失之后,帝国里逐渐出现了一些声音,他们认为先知是神的使者,是为了向大陆上的智慧种族传达神的旨意而在大陆奔走的,在这个观点在全国范围传遍后,又有另一种认为先知就是神的化身的说法叫嚣尘上。由于这些都是无法求证的事,这两种说法共存至今,并不妨碍人们对先知的感激与崇敬,更不影响人们为先知制作雕像。只是渐渐地,人们开始称呼先知的雕像为神像。 帝国没有膜拜神像的习惯,雕像的制作仅仅是为了纪念。不知何时开始,魔法协会将神像放置在了听从先知预言而在大陆上布下的魔法阵上,也许最初只是希望先知——或是神明——守望保护那些重要的魔法阵,但自从发现神像可作为法器镇住法阵,同时可以利用其为魔法阵提供魔力之后,神像与魔法阵就成了固定的搭配组合了。 罗罗卡尔蹲下身,在神像的底座上找到了五个形状各异的插槽,上面的水晶已经明显黯淡了光芒,表明其中的魔力已经所剩不多。 “先更换水晶吗?”青年抬头问。 看到塞因点头,罗罗卡尔便打开任务委托书,对着念上面写着的解除水晶咒语。底座插槽上的五颗水晶一同泛起淡淡的光,而后淡光消失,五颗水晶失去了光芒。 将五颗旧水晶回收后,罗罗卡尔仔细地将新水晶镶嵌到对应形状的插槽里。换上水晶不需要咒语,水晶嵌入插槽后立刻泛起明亮的光芒,隐隐可见其中有魔力缓缓流动。 更换好水晶后,罗罗卡尔直起身,站到塞因身旁。 “魔法阵的情况怎么样?”他问法师。 塞因倒是看向了混血精灵,费兰耸耸肩,皱起眉说:“这里的魔力好稀薄。” 青年有些惊讶:“更换了水晶也还是这样?” 费兰点头。“应该是魔法阵的问题,”他说着看向塞因,“你打算怎么解决?” 塞因可以透过神像看到底下的魔法阵,很清晰,并不是很复杂的法阵图案,只是叠加了好几层不同的魔法阵,并且每一个魔法阵塞因都不认识,完全不知道它们的作用是什么。 这并不稀奇,先知所留下的魔法阵到了几万年后的今天,仍然没有人能够成功解读。 “出问题的似乎是最底下的两个魔法阵,需要复绘。”塞因观察了一会儿,说出了他的结论。 复绘最底下的两个魔法阵,就意味着所有的魔法阵都要复绘一遍。塞因皱着眉心想,能够做到这点的在帝国简直屈指可数。 先知留下的魔法阵为什么会出现这么棘手的情况? 费兰没想这么多,他正歪着脑袋打量神像,需要复绘是他们三个人早就料到了的,问题是现在要怎么复绘,塞因可以隔着神像复绘魔法阵吗? 他刚想开口问塞因,就听到罗罗卡尔说:“那需要把神像移走吧?” “不……”塞因才说了一个字,就看到黑发的青年双手环住神像,一下子将两米多高的石雕神像抱起,轻轻松松地往旁边走。 “……”银发法师和混血精灵一时间只能愣愣地看着他。 罗罗卡尔没看到队友的神情似的,他完全不吃力般抱着神像,回过头问塞因:“这里是魔法阵之外了吗?” 塞因比混血精灵先回过神,对青年点了点头。他其实早就体会过罗罗卡尔的怪力了,只是突然看到还是觉得很受冲击。 怪力青年将神像稳稳地放下,然后跑过来拉着费兰后退了几步,不妨碍塞因复绘魔法阵。 塞因对体贴的罗罗卡尔笑笑表示感激,接着他神色一整,凝视着眼前的魔法阵开始吟唱一串长长的咒语。 虽然是从未听过的咒文,但那独特的韵律有种神奇的魅力,罗罗卡尔听得有些入神。 银发法师手中法杖顶端的宝石开始发光,咒语吟唱完的瞬间,塞因开始用法杖在地上快速地画起法阵,速度之快,让一旁围观的战士与游侠只能看清最初画的是个圆,其余的一律眼花缭乱。 一个魔法阵绘制完毕后,会泛起其特有的光芒,这是魔法阵绘制正确,正式生效的证明,光芒会渐渐隐去,在看不到也感受不到魔力的罗罗卡尔眼中,光芒仿佛是隐入地面,彻底消失不见。但是在魔法师以及能够感受到魔力的一些种族的眼中,魔法阵依然清晰地浮现在地面,光芒也仍然存在,只是并不张扬,而是仿佛细小的光粒附着在法阵上那样,非常的柔和。 塞因绘制魔法阵的速度到底有多快呢,看得瞠目结舌的罗罗卡尔和费兰表示,那就是一个魔法阵的光芒泛起还未完全褪去,第二个魔法阵生效的光芒就紧接着出现了。看起来就像是塞因面前的地上接二连三毫不间断地泛起各色光芒。 魔法阵一共有九层,塞因将它们全部复绘完成,仅仅花了短短的几分钟。 罗罗卡尔看向他的眼神中已经满满的全是崇拜了。 费兰在敬佩的同时却又有些担心,他可以感受到塞因在复绘魔法阵的过程中释放了大量的魔力,虽然混血精灵认为这些魔力在塞因深不可测的真正魔力中不占太大分量,但毕竟塞因只解放了一部分魔力而已,虽然不知道塞因禁锢魔力的目的,可是费兰却很清楚,那表示塞因现在是不能随意调用被禁锢的那部分的,而现在,他复绘魔法阵所释放消耗的,已经是他解放在外的绝大部分魔力了。 因此在看到塞因结束复绘,收起法杖的瞬间,费兰就立刻一个箭步上去扶住了他。 “你还好吧?”混血精灵翠绿的眼眸毫不掩饰地流露着担忧。 塞因略惊讶地看向这个同伴,然后微笑着叹了口气:“果然瞒不住你啊,不愧是精灵。” “即使是个混血,对吧?”费兰顺着他的话调侃自己,“问题不大?” 点点头,塞因转头看向因为混血精灵的举动而担心地跑过来抓住自己的青年,露出个安抚的微笑:“没事的,只是魔力消耗大了些,有点想睡。” “只是想睡而已吗?”罗罗卡尔不放心地问。 塞因再次点头,揉了揉对方的脑袋,又拍了拍费兰扶着自己的手,告诉同伴们,自己真的没有什么问题。 费兰放下心,也不再问,转而环视起四周,这里一面是临海的悬崖,一面是广阔的平原,视野很开阔,并不适合埋伏,应该不会被突然发难。 “既然你没事,任务也完成了,我们还是尽快离开吧,你恢复魔力也需要时间,最好是不要遇上什么坏情况。”费兰说。 罗罗卡尔点头赞成,他将神像抱回原来的位置摆好,掏出任务委托书看,上面果然已经浮现了“任务完成”的字样。 “我们马上回望海镇,我去交任务,塞因……”青年有些不情愿地顿了顿,又接着说,“塞因和费兰直接去港口吧,先上船,我之后再赶过去。” 这是避免交任务时公所里会有什么意外状况等着塞因,同时节省时间的相当不错的方案,但是塞因没有赞同。 “分开行动没有意义,只要交了任务就会被发现的,你如果被绊住,我们一样走不成,还不如一起行动。直接去交了任务,然后往港口赶,离现在最近的出航时间是?”塞因望向费兰。 一大早去打听好了情报的混血精灵看了看时间:“离现在还有四十分钟。” 塞因快速盘算了一下,即使在任务公所出现状况,突围而出赶到港口也绰绰有余了,乘船出行的不只有人类,一般来说,不管是治安队还是魔法协会都不会在港口采取暴力行动的。 “时间足够了,”银发法师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塞进嘴里,“我们一起去交任务,然后一起去港口,乘渡轮离开,到星贝港去。” 21.星贝港(一) 回到望海镇,三个人一起走进了任务公所。 更换下的旧水晶和任务委托书都在队长手上,自然是由罗罗卡尔去交任务。费兰和塞因站在黑发青年身后几步等着。 费兰是第一次走进望海镇的任务公所,不过整个帝国的任务公所都差不多,只有规模上的差别——公所本身以及数据水晶——因此混血精灵并没有对周围表现出兴趣。 罗罗卡尔将任务委托书以及任务物品递给望海镇任务公所的办事员,略有些紧张地暗暗注意对方脸上的神色,出乎他意料的是,办事员并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公式化地核实任务内容及完成情况,然后输入数据。 修补神像这个任务的报酬有1200枚金币,差不多能抵得上一个讨伐悬赏任务了。 在罗罗卡尔多花了些时间仔细清点桌面上的金币时,他身后的塞因和费兰突然面色一凛。 完全不使用魔力的青年没有发觉,但对魔力非常敏感的两个人却是立刻感受到了自己周围的魔力波动。 混血精灵第一反应是看向身旁的塞因,塞因却是猛地回头看向后方。 “你感受到了吗?”费兰低声问。 塞因皱起眉点头:“似乎是类似心灵视界一类的魔法,总之,我们被窥视了。” 心灵视界是侵占他人的视界,以他人的双眼为媒介窥视的侦查类魔法。比如说,如果塞因对罗罗卡尔施放了心灵视界,那么他就能看到罗罗卡尔所看到的画面,感觉就像他附身在罗罗卡尔身上,借罗罗卡尔的眼看罗罗卡尔周围的情况。 但是塞因快速扫了周围一眼,并未发现疑似介质的人。此时接近中午,任务公所里冒险者不少,塞因与费兰虽然相貌出众,偶尔会招来旁人惊艳的目光,却没有一直盯着他们看的人。 费兰并不十分清楚魔法种类,只是他身体内精灵的血让他能够感受自己与同伴周围有明显的魔力波动,即使在他与塞因发现之后依然很放肆地没有消失。 “你是指有人用水晶球观察我们一举一动吗?”费兰的翠眼深处隐隐跃动着兴奋。 “……”塞因慢慢地看向他,“你看太多虚构的冒险小说了。” 虽然他听说过某种族似乎有种借物窥视的魔法,但是水晶球或者魔镜什么的,只是小说里虚构的东西罢了,若是罗罗卡尔当真塞因还能理解,为什么这个看起来也有几十岁的混血精灵也会当真? 原来是虚构的吗,费兰心里有些失望。 塞因无视混血精灵明显易懂的神色,转头看向站在办公桌前的青年,心想交任务的时间似乎有些久,他刚才似乎已经看到罗罗卡尔把金币收进钱袋了,怎么还站在那儿。虽然窥视自己的魔力波动很明显,但是不知为何塞因觉得背后那道视线没有恶意,只是被人监视的感觉无论如何都不是那么令人舒服的。 等罗罗卡尔终于转身走过来时,塞因和费兰都看到青年脸上带着一种……有些微妙的神情。 “怎么了?”塞因问。 青年眼里有些不解,他站到塞因跟前,递给他一个小匣子。 塞因接过来,询问地看着罗罗卡尔。 “办事员说是额外奖励。” 一听到额外奖励,塞因立刻想起布兰托德的老伍德,他皱起眉,在罗罗卡尔和费兰好奇的目光下打开了那个手掌大小的匣子。 匣子里躺着一把铜钥匙。 费兰一挑眉:“上面有魔力残留。” 塞因点了点头,将钥匙拿了出来,看了看又放了回去:“也许对应的锁孔上布了魔法阵。” “可是究竟是什么的钥匙,只给一把钥匙是什么意思?”罗罗卡尔神情越发微妙,如果告诉他这是藏宝箱的钥匙,或是某处秘境入口的钥匙,也许他倒是会挺开心的。 “谁知道呢,越来越玄乎了。”塞因感觉眉间似乎有些发痛,即使他再怎么不喜欢这种自己的一切尽在别人掌握之中的感觉,他也必须承认,自己的确已经按照对方写好的剧本走了,并且,接下来极有可能还得被迫继续演下去。 突然,塞因与费兰对视了一眼。就在刚才,一直萦绕在他们身周窥视的魔力消失了。 感受不到魔力的罗罗卡尔看两个人神情有异,不由得好奇询问,得知刚才有人监视他们,青年微微瞪圆了眼睛:“既然现在撤回了监视,也就是说,对方只是想确定我们拿到了这个?” 他指着塞因手里的匣子。 塞因和费兰觉得这是唯一的解释。 “不管怎么样,如果对方故意引我接这个任务的目的,就是要交给我这个匣子的话,他的目的显然已经达到了。”塞因说着将匣子暂时放入自己的腰包里。 “你的意思是,接下来不会有任何事发生了?”费兰看了看四周说。 塞因点头:“至少在我们抵达下一个目的地之前。总之我们先去港口吧,时间差不多了吧?” “渡轮还有十五分钟离港,下一班要在三小时之后了。”费兰看了看时间。 时间有些紧,看来刚才的确耽误得有些久,三个人都快步离开任务公所向港口赶去。 正如塞因所猜测的,他们顺利赶到港口,登上了即将驶往星贝港的渡轮,一直到船离港,他们都没有遇上曾经设想过的麻烦。 他们所乘坐的渡轮在临近正午时出发离开望海镇,预计抵达星贝港的时间是次日清晨。在望海镇与星贝港之间往来的商人旅客很多,普通舱向来都是客满的。在费兰有些懊恼没有提前买船票,也许已经没有房间时,他那两位贵族出身的同伴却根本问都没问普通舱,张口要的就是贵宾房。 “从来没见过住贵宾房的冒险者。”费兰进了房后终于忍不住开口,他觉得给他们带路的侍者脸上都掩不住惊奇。 这是这艘渡轮上最大的客房了,勉强能算三人房,双人床在里间,单人床在外间,能看到海景的窗户前摆放着做工精致的桌椅,脚底踩着的地毯看着也不便宜。 “你也看到了,普通舱肯定满了。”塞因不以为意地说。罗罗卡尔去给他们点午餐了,他接过罗罗卡尔的大剑和行囊,很自觉地走到里间放好。 费兰看着他的动作撇了撇嘴。这房间一看就知道是带着伴侣的贵族会住的,如果有随从跟着,外间的床就是随从睡的。塞因那么自然地让自己睡外间,费兰倒没有被当作随从的不满,相反,他趁着罗罗卡尔还没进房间,笑嘻嘻地抱胸问正在解披风的法师:“你们睡一张床真的没问题吗?” 塞因手顿了顿,然后继续若无其事地解下披风挂上衣帽架:“你是想表达你想和我睡一张床吗?” “为什么不是和罗罗卡尔?” 银发法师看也没看混血精灵一眼:“没有这个选项。” 罗罗卡尔点好午餐回到房里时,看到的就是费兰笑得全身乱颤的样子,把那头蓬松的柠檬黄色头发抖得越发像颤动的棉花糖。青年非常好奇,只可惜游侠先生只顾着笑,法师先生则是一副不打算解释的模样,他只好无奈地杀死自己的好奇心。 望海镇与星贝港之间的海域很平静,渡轮行驶得很平稳,就连只习惯陆地的半精灵也没有出现晕船不适的现象。 直到吃完晚饭之后,准备睡下了,罗罗卡尔似乎才意识到自己要与塞因睡同一张床。塞因看着青年突然惊觉之后脸上露出的微微窘迫的神情,心里飘过一丝愉悦。 感到紧张的当然不会只有青年一个人。白天费兰开玩笑的那句话,塞因没有正面回答,因为他心里也不确定。他担心的并不是费兰暗指的那个问题——他觉得自己忍得住——而是担心万一半夜发作了,与自己睡在一起的罗罗卡尔会感受到床的震动,进而醒来发现自己的秘密。 塞因的确不打算一直瞒着青年,但是他不觉得现在是告诉对方的好时机。太多的事情没有头绪,迷雾似乎越来越浓,在几乎所有的一切都不明朗的情况下,塞因还是隐隐希望给青年留一条退路,如果情况太过糟糕,他仍旧会选择与青年分开,自己独自面对。 现在他只希望自己晚上不会发作。上一次发作过后,塞因就有种预感,今后发作的次数会越来越频繁,总有一天会暴露的,但是现在,他还是打算能瞒多久是多久。 所幸,也许天神听到了他的祈祷,塞因安稳地睡了一觉,没有任何意外发生。要说有什么在他意料之外的,那就是早晨在渡轮的鸣笛声中醒来时,他发现青年居然是整个人贴在自己背上的。 这个状况让本来打算闭眼睡回笼觉的塞因瞬间清醒了,他看不到自己身后,但是能感觉到罗罗卡尔攥着自己的袍子,肩膀和脑袋都贴着他的背,不知是左边还是右边的大腿大概正贴在自己的臀上。 塞因很庆幸那只混血精灵还没能养成早起的习惯,否则被看到大概又得揶揄一番。 已经很久没有在床上感受到别人的体温了——不管是年幼发作时母亲安抚的手,还是当年出门冒险时那些同伴肆无忌惮搭在他身上的手或腿,塞因觉得背上温热的感触很令人怀念。 不过,想到那份体温是来自罗罗卡尔的,他又有点心里痒痒,想主动摸上去,又不愿意叫醒对方结束彼此的接触。 于是他一直静静地躺在床上,动也不舍得动一下,一直到青年在渡轮靠港前长长的鸣笛声中醒来。 22.星贝港(二) 渡轮示意靠港的鸣笛声低沉而漫长,罗罗卡尔在塞因身后发出被吵醒而感到不满的哼哼声,也不知是否还迷糊着,脑袋蹭了塞因后背好几下。 感觉到青年终于动了,塞因这才轻轻地翻过身,看青年仰躺着皱眉眯眼的不愉表情,觉得十分新鲜。从结伴组队出门以来,都是他赖床青年来叫醒他的,这还是塞因第一次看到罗罗卡尔刚睡醒的模样。 “好吵……”罗罗卡尔下唇嘟了起来,看起来有些像在撒娇,塞因忍不住伸手去捏了一下对方的脸颊。 罗罗卡尔睁开大眼睛看过来。“好吵。”他又重复了一次。 塞因失笑:“是渡轮要靠港了。” 青年眨了好几回眼之后,似乎终于清醒了些。 “快到星贝港了吗?”他翻了个身,趴在床上伸长脖子透过床头的窗去看外面的情况。 塞因伸了个懒腰,舒展了下筋骨,便坐起身,抓了抓睡乱的头发,然后下床开始梳头穿衣。 “大概还有半小时吧,起来洗漱收拾好东西之后应该就可以下船了。” “哦,好的。”罗罗卡尔听话地爬起来。 里间有盥洗室,两个人轮流进去洗漱了一番,出来时隐约可以听到船上的嘈杂声大了起来。 塞因一边戴饰物一边看着窗外打呵欠,罗罗卡尔坐在床的另一端穿靴子,背对着塞因边穿边说:“塞因你体温好像很高。” “那你还贴着我睡?”现在可是夏天,塞因瞥了青年一眼。 罗罗卡尔停下动作,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觉得温度挺高的,可是贴上去觉得很舒服,不觉得热。” 青年说着回过头无辜地看着他说:“而且我也的确没有出汗,好神奇。” 塞因也觉得好神奇,但他只能耸肩表示自己不知道原因。他的体温的确一直偏高,尤其是发作之后,小时候还被母亲说过像个小火炉似的。现在想来,母亲虽然这么说,也还是会抱着自己不放手。塞因从来没有想过别人接触自己的体温时的感觉,居然不会觉得热吗? 当事人自己也感到很不可思议。 体温的话题没有持续下去,两个人收拾整齐之后,一前一后走出了里间。 一踏进外间,塞因就停住了脚步。 “费兰还在睡?”罗罗卡尔从塞因身后探出头来,看到半精灵的睡姿之后忍不住瞪大眼睛,“精灵都是这样睡觉的吗?这么的……”青年在斟酌用词。 “豪迈?”塞因接口。 在他们眼前,一只混血精灵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脑袋歪着,下巴略微抬起,一丝优雅唯美的感觉都没有。 罗罗卡尔默默点头,同意了塞因的选词。 塞因无力地叹了口气,不想再看那仿佛暴毙般的睡姿:“叫醒他吧。” 青年大概也知道若是塞因去叫醒,估计会用比较暴力的方式,为了费兰的完好,还是他去叫比较安全。 而且,费兰再怎么也不会比塞因难叫醒的吧? 事实证明费兰几乎是一戳就醒了,因为他被青年一脸无辜地戳在了腋下。 差点弹起来的混血精灵精神不振地晃进了盥洗室,等他出来,出现在塞因和罗罗卡尔眼前的又是那个俊美飘逸的游侠,窗外的阳光甚至还在他脸上打了层淡淡的光,莫名凭添了一份朦胧的美感。 “……这是一种魔法吗?”罗罗卡尔看着费兰,低声问旁边的塞因。 塞因默默盯了混血精灵一会儿,说:“障眼法?” 游侠先生两枚眼刀狠狠飞了过来。 在塞因与罗罗卡尔一同围观费兰穿衣服的时候,渡轮再次鸣起了笛,同时有更嘈杂的声音传来。 “应该已经入港了。”塞因说,喧闹的大概是岸上港口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一阵轻微的晃动传来,渡轮靠港了。 三个人混在人群当中下船,排队去办入境登记。 不同于较多悬崖峭壁的望海镇,星贝港地势平缓,正对着季风海湾的这个港镇拥有很厚重的城墙,是曾经为了抵御海盗侵袭而建的,城墙上还残留着不少当年战斗过留下的痕迹。如今,层层包覆着港镇的白色城墙已经成了星贝港的标志,与海边高耸的白色灯塔一道,成为了海上船只辨认方向的路标。 星贝港离王城很近,繁荣程度更胜望海镇一筹,物价相对也更高一些,因此吸引了不少商队来此进行倒卖。塞因他们的任务所要寻找的葆拉夫人的儿子,便是长期到星贝港倒卖望海镇特产的商人。 从入境登记处出来,三个人原本打算到星贝港的商会及治安队打听情报,然而刚刚走了几步,塞因便突然身子歪了一下,晃了晃才站稳。 “你怎么了?”罗罗卡尔赶忙扶住他,紧张地问。 银发法师靠在青年身上,片刻后又自己站直,皱着眉头说:“突然很困。” 费兰惊讶地看着他,迟疑了一会儿才问:“你的魔力不是恢复了吗?” 塞因脸色很白,眼里有着浓浓的睡意,他对费兰摆了摆手,说:“也许是睡得不够。” 别说费兰眼底仍然带着怀疑,就是罗罗卡尔也对塞因轻描淡写的回答将信将疑,但两个人都没再继续问,既然对方此时不想说,再多问也无用,还是先找旅馆让塞因躺下比较实际。 塞因倒是可以撑着自己走路,但罗罗卡尔坚持要扶着,他便没有拒绝。对于罗罗卡尔与费兰的不追问,塞因是感激的,因为他自己也一下子说不清是怎么回事。 如同费兰所说,塞因在修补神像时耗费的魔力其实一直在缓慢恢复,睡过一觉之后已经基本恢复了大半,今早起床时费兰就感受到了,自然也认为塞因已经没什么问题了。 可是刚才,塞因是感觉有一股厚重的睡意突然笼罩住了他的意识,让他一瞬间眼前一黑,陷入睡眠般全身放松,然后又马上因为差点跌倒而猛地醒过来。 这种感觉塞因经历过,那是在许多年前,那个让他的人生从此改变的夜晚,他在一片寂静中,就是被这种厚实沉重的睡意攫住,彻底失去了意识的。 可是那一次,他几乎耗尽了自己的所有魔力。他们告诉他,是因为魔力耗空了,他才陷入了沉睡,这是身体的自我保护。而现在,他明明还有着十分充沛的魔力啊…… 塞因反复吞咽唾沫,努力抵抗不停上涌的睡意,百思不得其解。 星贝港有五六家旅馆,罗罗卡尔就近随便找了一家,付了押金领了钥匙就立刻上楼,也没顾上跟老板打听消息。 旅馆的房间感觉倒是很舒适,塞因坐在床沿,不敢躺下,现在靠上枕头他肯定就会睡死过去,在那之前,他必须先安抚自己的同伴,尤其是蹲在自己面前满眼都是担忧的队长先生。 塞因笑了笑,伸手去揉青年的黑发:“我没事,虽然不清楚原因,但是大概睡一觉就好了。” “真的?” “当然,”塞因点头,又看了眼站在一旁的费兰,“只是我可能会睡很久,也许半天,也许一天。” 费兰双手抱胸看了他一会儿,说:“你的意思是让我们不要耽误时间,在你睡着的时候先去调查情报吗?” “守着一个睡觉的魔法师没有任何意义,不是吗?” 塞因说的没错,但是前提是他真的只是睡着而已,可谁能保证不会有任何问题呢?虽然跟对方认识时间不长,但费兰还是相当喜欢这个同伴的,这种诡异的状况再加上塞因一直隐瞒的秘密,让他怎么不担心? 费兰是反对留下塞因一个人的,他觉得要不就轮流出去调查收集情报,留一个人守着塞因,就算帮不上忙,至少万一有点不对,可以第一时间发现啊。 可他还没开口,本该最担忧的罗罗卡尔却站起身说:“我知道了,既然塞因说没事,那就真的只是睡觉而已吧?” 塞因仰起头,对上青年直视自己的目光,微笑着再次点头:“真的只是睡觉,这应该是魔力自身的调节,大概一下子用太猛了。” 顿了一下,塞因望着费兰说:“毕竟,我还是第一次在这种情况下,耗掉大部分能用的魔力。” 费兰挑眉,这种情况下,是指禁锢着大部分魔力的情况下吗?如果这种不寻常的情况导致魔力紊乱,引起了魔力的自行调节,似乎也说得通。 混血精灵觉得自己被说服了。而罗罗卡尔虽然不明白塞因话里的意思,但看费兰放松下来的肩头,应该是接受了塞因的说法,作为感受不到魔力的人,他觉得应该相信对魔力很敏感的精灵——虽然是混血。 丝毫不觉得自己被塞因传染了对费兰的习惯性调侃,罗罗卡尔看着交待完毕后躺下,瞬间就睡着了的塞因,不放心地伸手摸到对方心口,感受到规律的心跳之后,他觉得心里踏实了一些,这才跟费兰一起离开房间。 两个人刚刚出去,门关上的声音刚传来,塞因就睁开了眼睛。 感觉到同伴们已经走出旅馆之后,塞因的嘴唇开始无声地张合,随着咒语吟唱结束,一个结界悄无声息地张开,将整个房间包覆其中。 做完这些之后,塞因看似再次陷入了沉睡。然而,恬静的睡颜只维持了五分钟,塞因的眉毛突然抖了一下,然后开始出现细微的全身抽搐。 两分钟后,塞因身上泛起光芒,那是与布兰托德那晚相同的,流淌在皮肤之下的昏暗而又妖异的红光。 23.星贝港(三) 塞因仍然处于那种泡在温水里的感觉中,体温渐渐升高,不知是否错觉,似乎连带周围的气温也升高了。 被水煮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吧,塞因无聊地想。 他这一次意识很清醒,因为以往发作时贯彻始终、让他几乎无法思考的剧痛感并未出现。塞因觉得疑惑,这真是这辈子最温和的一次发作了。然而当体内熟悉的躁动开始浮现,强烈的热度开始灼烧他的意识时,他又再次陷入了昏沉的状态里。 有一丝很细微、但却无法忽略的剧痛突兀地出现在他的心口,塞因甚至抽搐着蜷缩了一下身体,然后,瞪大了被燥热蒸煮得有些迷蒙的双眼——他居然十分清晰地感受到,那一丝剧痛仿佛随着血液从心脏中流出,顺着血管一点一点流经四肢百骸,最后再次回到心脏。 疼痛消失后,塞因一瞬间舒展了眉头,紧接着又皱起了整张脸。 身体里的血液在躁动,心跳的鼓动强烈有力,仿佛下一刻就要撑破肉身爆炸开来。也许是因为没有了剧痛,塞因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这股躁动上,他觉得这一次的躁动竟是如此的难以忍受,简直好像连灵魂深处都在跟着血液沸腾,冷静似乎已经被燥热逼到了绝境,取而代之的是疯狂的烦躁感。塞因翻滚着不时抽搐的身体,紧闭着眼努力压抑吼叫的冲动,因此没有看到自己身上的红光正在皮肤下快速地流动,并且渐渐明亮了起来,几乎照亮了半个房间。 等到塞因察觉到红光过盛时,让他差点狂暴的血液躁动已经持续了近半个小时。好不容易能放松下来睁开眼,他急促地呼吸着,看着天花板上映着的红光,又慢慢扭头去看房间另一侧的窗子。 窗帘没放下来,窗外天色很亮,床与窗户的距离也有些远,外面应该注意不到房内有异样的红光。塞因微微有些放心,虽然他以防万一设下了结界,别人不能擅自进来,但是被看到什么不对劲的话,也是会招来不少麻烦的。 是的,在塞因发现自己被强烈的睡意包围时,他就认为这反常的情况一定与魔力有关。他对费兰的解释其实只是他在街上时最初想到的猜测。但当他坐在旅馆房间的床上时,塞因就几乎已经肯定,这不是单纯的魔力的自我调节。 塞因其实没有任何根据,却有种强烈的预感,预感自己睡下之后会发作。因此他将同伴劝离了房间,又挣扎着保持清醒,在他们离开后马上布下了结界。 但是他没有想到,这次的发作与以往完全不同。没有了剧烈的疼痛,却比剧痛更让他难以忍受,体内不断叫嚣的燥热的冲动,让他有好几次差点忍不住想要大叫出声。 现在感觉躁动有些平复,塞因缓了一会儿,然后盯着自己的手,看皮肤下流淌的红光。 他没能看多久,因为那股躁动毫无预兆地又再次袭来。 还不如狠狠痛上一个小时呢!塞因咬着牙想,喉间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呜呜”的声音。 罗罗卡尔和费兰回到房间时,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虽然一直担心留在房里的塞因,但既然答应了对方,自然是要守诺的。而且,他们也想分担一下塞因的工作,毕竟不论是情报的搜集还是分析,一直以来都是仰赖塞因的,拥有这样一个能干可靠的同伴是很幸运的,罗罗卡尔和费兰也乐得偷懒依赖对方;但当这个同伴不适倒下时,可就是他们表现的时候了,总不能让塞因觉得,他们一点像样的情报都带不回去吧。 回旅馆之前,在罗罗卡尔的提议下,他们还特地打包了十人份的晚餐回来。因为分量太多太显眼,罗罗卡尔躲在巷子里把食物都收在了萨蒙之眼里。这也是第一次将萨蒙之眼的存在暴露给别人。虽然没有问过塞因便擅自决定,让罗罗卡尔有些过意不去,不过看到混血精灵只是单纯好奇地盯着萨蒙之眼看,眼里并没有贪婪,黑发青年也放了心,相信自己和塞因不会看错人的。 “你真的觉得他能吃掉这么多东西?我们买了十人份的肉,可你居然还向旅馆老板订了晚餐!”还没有进房间,在走廊上费兰就忍不住问了。 罗罗卡尔一边开门一边说:“当然,费兰你会怀疑,是因为你不了解塞因。” “噢,是的,”费兰耸肩,“我不了解的是他的食量。” 青年笑了起来,先走进了房间,看到塞因仍然躺在床上,他走过去伸手摸对方的脸,体温有些偏低,很正常,又探了探鼻息,活着。 罗罗卡尔放心了,他直起腰,转过身想卸下腰间的剑,却看到半精灵仍然站在门口,瞪大了那双翠绿色的眼睛,一脸的震惊。 “费兰?怎么了?”罗罗卡尔心里有些慌,难道费兰感受到了什么?是塞因的魔力有异样吗? 罗罗卡尔的问话同时惊醒了两个人,费兰回过神,转身先把房门关好,然后大步走到塞因床前,对上银发法师刚刚醒转的双眼。 “怎、么、回、事?”混血精灵一字一句咬着牙问。 塞因躺在床上,仰视着自己的同伴,无奈地笑着说:“就如你所感受到的。” 罗罗卡尔听着他们的对话,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看了一眼塞因,然后快步走到窗前,小心地看了看外面,然后轻轻将窗子关上,再唰的拉上窗帘。 塞因看着青年的动作,垂下眼在心底轻轻地叹息。这孩子果然直觉很准,要瞒着他真是不容易,这么想了,塞因却又觉得有些高兴。 费兰等罗罗卡尔回来坐到床边,才接着开口问:“挣脱了?” 法师笑着点头。 混血精灵深呼吸了一下,皱着眉问:“多少?” 塞因在枕头上歪了歪脑袋:“大概……三分之一?” “这才是三分之一!?”费兰差点跳起来,这个房间现在溢满了纯净浓郁的魔力,如果不是塞因控制得好,估计还会有部分魔力溢出窗外,只要路过一个精灵族,就绝对会被发现,房里有一位魔力强大的高阶法师。而塞因居然说,现在解除了禁锢的,只是全部魔力的三分之一! 要知道,溢满整个房间的并不是塞因解放出来的所有魔力,这只是魔力挣脱了禁锢后,一时无法完全收入体内,而不小心溢出体外的部分。但是,只是房间里的这些,费兰都敢说,已经是一个中阶法师的所有魔力了。 混血精灵深深地看着躺在床上面带笑意的同伴,忍不住呢喃了一句:“天啊,你到底是什么人物……” 这句接近自言自语的感叹让塞因收起了微笑,他看向罗罗卡尔,青年此刻正专注地看着他。 “你愿意说了吗?”罗罗卡尔问。 笑意又回到了塞因脸上,他笑着叹了口气:“你不是都认为我要说了么?”不然怎么会去关窗。 在青年混合着期待与忐忑的目光中,塞因撑起身体坐了起来。费兰意识到塞因大概要坦白些什么,也拉了椅子来坐在床边。 塞因静静地看了自己的两个同伴一会儿,然后微笑着开口说道:“我的全名是塞因·斯坦罗斯·路德里亚。” 费兰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一直都不知道塞因的姓。而旁边的罗罗卡尔,在反应过来原来自己一直都不知道塞因的全名之后,才慢半拍地被塞因的姓氏惊到。 “路德里亚?”青年看着塞因温和的微笑,忍不住又确认了一次。 塞因突然神色一变,一种无声的威压向四周铺开,连费兰都吃了一惊,平日里塞因也没少露出冷酷神情,但此时却感觉有种强势的贵气自他那俊美的眉眼间张扬地透出。银发的法师微微扬起了下巴,轻轻颌首,只是如此,罗罗卡尔就不由得想要低头,差点不敢直视此刻仿佛高贵不可违逆的塞因。 下一刻,塞因却又恢复了微笑,刚才的慑人气场瞬间消散,若不是费兰与罗罗卡尔都重重出了口气,他们差点以为之前的是自己的幻觉。 “你是皇族?”感受过刚才的威压,即便是对人类社会了解不多的半精灵,都猜到了塞因的出身。 “所以我一直没说我的全名,抱歉。”塞因说。虽然他可以随意诌个假名字,但是隐瞒和欺骗比起来,还是隐瞒的罪比较轻一些。至于在王城任务公所工作时,使用的假姓氏是母亲捏造的,并不是自己在说谎。塞因在心里撇得很清。 罗罗卡尔理解地点头,心里有些庆幸,如果一开始就知道塞因是皇族,他大概不敢这么随意放肆地缠上去。 塞因却有些不解:“罗罗卡尔,你不是一直都知道我是皇族的吗?” 青年摇头:“不,我不知道啊,我只是以为你是个贵族,跟皇家有些亲戚关系之类的,没想过你姓路德里亚。” 这样说来,当初看到萨蒙之眼时,罗罗卡尔似乎也只是感叹了一句塞因家里真有钱而已……塞因觉得有些出乎意料,原本他以为青年直觉这么准,应该被对方猜到了不少的。 不过这样也证实了罗罗卡尔是真的一直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并不是别有目的地接近自己的,虽然早就不再怀疑青年,此时真正确认了,塞因还是抑制不住地开心,看着青年的双眼里都溢满了笑。 “咳咳。”一旁的混血精灵眼看气氛不对,忍不住狠心地干咳一声打断——拜托,先把该交待的交待完了,他就会识相地暂时避开了,现在先满足一下他和队长先生的好奇心好吗? 塞因斜了费兰一眼,揉了揉鼻子。 费兰对塞因的眼神视而不见,他反坐在椅子上,下巴搭着椅背发问:“我对人类的皇族不大了解,看罗罗卡尔那么惊讶,你身份很高?” 银发法师张了张口,觉得自夸不大好,又闭了起来,倒是黑发青年开口解释:“只有直系血缘,才能使用路德里亚这个姓,据说血统越纯正,威压越强大。” 费兰瞪大眼睛看向塞因:“你跟皇帝是什么关系?” ……这话问得好直接,即使是塞因也被噎了一下。 “国王陛下的话,”外族不知为何称呼人类的王为皇帝,人类自己却都是称呼国王的,“他应该叫我一声叔叔。” 罗罗卡尔倒吸了一口气,他掏出挂在胸前的萨蒙之眼问:“塞因,送这个给我们的是……” “啊,那个啊,”塞因撇了撇嘴,又露出了个愉悦地笑容,“是我的母亲,黛博拉公主殿下。” “那是谁?天啊,我完全搞不清楚!”混血精灵看着黑发青年惊讶的神情郁闷,“总之就是,塞因你的母亲是位公主,人类的皇帝要叫你叔叔,这么说来,你跟皇帝关系很好?” 面对费兰完全偏离重点的八卦提问,塞因不由得失笑:“我与陛下多年未见了。不过,离开王城之前,倒是与陛下的弟弟见过一面。” “那是谁?”费兰疑惑,接着又摆了摆手,“不,这都不重要,你的身份很强大,这我们已经很清楚了,但是这与你现在的状况有什么关系?” 总算回到正题了么,塞因无奈地摇摇头,看向似乎已经消化好自己身份了的黑发青年。 “罗罗卡尔,你对斯坦罗斯这个名字可有印象?” “似乎听过……”罗罗卡尔努力地想了想,摇头表示想不起来,随后他看了看塞因的神情,有些迟疑地说,“我好像没见过有皇族用斯坦罗斯这个予名。” 皇室成员的名单是每个贵族的必修功课,哪怕偷懒不记下来,也是要多看几遍熟悉起来的。罗罗卡尔很确定自己学习的那份名单上没有塞因的名字,也没见过斯坦罗斯这个予名。 塞因了然地笑道:“你没有记错,我的确不在皇室成员的名单上。” 罗罗卡尔不解地看着他。 “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我的名字就从未出现在皇室成员的名单上。”塞因很平静地说。 “为什么?”罗罗卡尔脸上露骨地写着“私生子”这个词,被塞因哭笑不得地弹了下额头。 “因为,我出生的时候,并非完全的人类形态。” 费兰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看着罗罗卡尔惊疑的大眼睛,塞因懒懒地靠在床头,眯着眼笑道:“现在,你想起来在哪里听过斯坦罗斯这个名字了吗?” 24.塞因的故事(二) “斯坦罗斯?”费兰望向罗罗卡尔。 黑发青年脸上难掩惊讶,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说道:“据说在两万多年前,先代有一位公主与龙族结合,诞下了带有龙族血统的子嗣……” 塞因笑着点头:“那位龙族,名字就叫斯坦罗斯。” “你是说,你的予名是来自你的龙族祖先?”费兰有些恍然,却又马上感到疑惑,“可是队长先生刚才不是说,皇室成员里没有人用这个予名吗?” 予名使用母族或是先祖的姓氏是很常见的做法,可是如果斯坦罗斯这个予名代表拥有龙族血统的皇族的话,为何只有塞因一人使用这个予名? 塞因移开视线看向窗子的方向,素色的窗帘此时被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橘色,可以想象得到窗外暮色正在降临。 “这是只有皇族直系成员才知道的秘密,”塞因眯了眯眼,声音平静无波,“先代公主与斯坦罗斯是第一对公开的人类与龙族结合的伴侣,虽然得到了皇家与龙族的承认,但由于龙族的血统太过霸道,人类又似乎无法生育龙蛋,因此结合后的许多年,他们都没有一儿一女。直到那位公主好不容易终于怀孕,诞下了人形的婴儿。” 黑发青年与混血精灵听得一脸惊奇。 “你是说,人类无法生下纯血的龙族……是这个意思吗?”费兰问。 塞因点头,接着说:“虽然不知道当年是如何做到在霸道的龙血作用下生育出只含有少量龙族血统的孩子的,但事实就是皇族中的这一系血脉都没有明显的龙族特征——不论是外形还是血统。” “那,斯坦罗斯这个予名是怎么回事?”罗罗卡尔问。 银发法师蹙眉耸了耸肩:“缘由我也不清楚,只是据说是那位公主与她的龙族伴侣留下的祖训:只有继承了强大的龙族血统的后代,才可以继承龙族斯坦罗斯之名。” “什么意思?”费兰插嘴,“这算是预言?他们知道会有你的诞生吗,我的意思是,他们早就知道会有一个后代以非人类的形态出生?” “不,我想他们不知道,”塞因说,“这个祖训很模糊,据说那位公主的儿子曾经问过,如何能够分辨是否继承了龙族血统,公主似乎也答不上来。” 龙族的血似乎具有很强烈的排异性,大陆上任何一个智慧种族与龙族结合,都无法顺利地产下后代。也因为如此,那位与龙族结合并生育出孩子的公主才会被记入史册。龙族是天生魔力高强的种族,即使是稀薄的龙族血统也依然让塞因的家族先后出现了好几位高阶法师。 关于继承斯坦罗斯之名的祖训,一直流传了好几代。在这个过程中,龙血在后代的血统中所占的比例也越来越少,本来到了塞因母亲这一代,几乎没有得到龙血的任何恩惠。就在大家觉得祖训所说的情况不会出现的时候,塞因出世了。 “你说你出生时,并不是完全的人类形态,具体是指……”费兰上下打量了塞因一轮,好奇地问。 塞因举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后背。“背上有翼,”他顿了顿,“还有尾巴。除此之外,手脚似乎还覆盖着五角的鳞片。” 这样一个带着明显龙族体征的孩子的出生,马上惊动了皇家。在塞因被血缘纯正的直系皇族围观了个遍之后,当时的陛下立刻封锁了一切有关他的信息,并且遵循祖训,没有将他载入皇室成员的名单中。 “这是为什么?”罗罗卡尔不理解。他看得出来塞因并未被皇家排斥,相反他觉得似乎是被宠爱的——后来塞因所说的话也证实了这一点——既然不是皇家不愿承认的孩子,为什么要将他从名册上抹去?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塞因无奈地笑着,“我们只知道,这是必须遵循的祖训。” 费兰不关心人类皇族做事的根据,他身为混血,想到的是另一方面:“塞因,你是第几代?” “不愧是混血,重点抓得真准,”塞因调侃了一句,然后叹气着说,“我是第十六代斯坦罗斯的后代。” “十六代?”罗罗卡尔忍不住惊呼。都传到了十六代,按说血统已经非常非常稀薄了,不,不如说根本已经没有龙族的血统了吧?就算龙血霸道,能够一直存在于后代的血液中,那为什么到了塞因这一代,会出现这么明显的龙族体征? “你的魔力也是由于继承了龙族血统?”费兰虽然也吃惊,但相比罗罗卡尔还是冷静了许多,“龙族的魔力太过强大导致你无法承受吗?” 塞因举起手鼓了鼓掌:“真厉害,你差不多说中了。” 费兰与罗罗卡尔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朝塞因靠了靠。 “说具体点。”混血精灵皱起了眉,他现在可以肯定,塞因身上背负着的,是个巨大的麻烦——比他原本想象的要大上一些。 感受到同伴无声的压力,塞因懒洋洋地将脑袋往后靠,仿佛在发呆,过了一会儿,他才幽幽地开口。 “你们听说过返祖现象吗?” “返祖现象?”半精灵与黑发青年又对视了一眼,然后摇了摇头。 塞因歪着脑袋,看着天花板说道:“嗯,他们就是这么解释的。” 返祖现象,是一种非常少见的遗传现象,指的是后代突然出现了祖先所具有的某些性状。在塞因身上,返祖现象的表现并不只是继承了龙族的体征,这些体征在他出生后三天就消失了,若只是这样,那么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 塞因真正的返祖现象,是他继承了龙族的魔力——全部魔力。 据曾经见过龙族的大法师说,塞因体内蕴含的魔力,几乎与一头普通的成年巨龙无异。而大法师说这句话时,塞因才刚刚学会走路。 由于害怕孩子的身躯无法承受巨大的魔力,前任国王秘密召见了王城魔法协会的三位长老,请他们联手将塞因体内的魔力暂时封印起来。这三位大法师也是除了直系皇族之外,唯一知晓塞因身世秘密的人物。 一直到塞因成年,这道封印才正式解除。为了照顾好塞因,保证这个继承了龙族血统和魔力的孩子不会出现意外,三位大法师甚至直接担任了塞因的导师。如此奢侈的师资,加上身为龙族后代所具有的天赋,塞因很快便成为了同龄人中最出色的法师。他在十六岁时便已经熟记了王城图书馆内几乎所有魔法书典上记载的魔法,吟唱咒语的速度更是无人能及,快速的施法配合强大的魔力,让他以最快速度通过了王城的魔法师考核,成了最年轻的高阶法师。 “哦,你现在是在自夸吗?”听到这里,费兰眯起眼瞪着塞因,“我们知道你是很了不起的法师,我们都见识过了,现在你该告诉我们的是别的吧?比如你为什么要自我禁锢魔力,你刚才说成年时已经解除了封印对吧?” 塞因挥了挥手安抚对方:“我正要说啊,太心急可不好,费兰。” “塞因自己禁锢了自己的魔力?”并不知情的罗罗卡尔看了看费兰,又看向塞因,“为什么?” 银发的法师垂下了眼,眉间似乎凝聚了些阴霾。 “原本的确是解除了魔力的封印,导师们和我都以为,我已经有足够能力承受并支配这些魔力了,可是……我失控了一次。” 塞因停了下来,青年看到他闭上了双眼,似乎是在回想,又似乎是不愿回想。 很快,塞因睁开了眼继续说道:“那次失控造成了很严重的后果,我自觉不能放任自己再这样下去,便将魔力禁锢了起来。只可惜我一个人的力量,做不到三位导师联手封印的效果,所以时不时会出现魔力溢出的情况。” 塞因说完,简单向同伴们描述了一下今日他在房内发生的事。他觉得今后发作会越发频繁起来,大概没办法每次都避开同伴,与其吓到他们,不如先告诉他们,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 无论是导师们当年的封印,还是塞因的自我禁锢,都会带来偶尔夜晚睡下之后的发作。那是被限制的魔力试图挣脱枷锁所造成的反冲。塞因从小就开始忍受这个折磨,这么多年来早已习惯。只是今日的发作方式与往常完全不一样,这让他也有些困惑。 “这感觉像是你体内的龙血在躁动……听起来不是什么美妙的事情。”混血精灵的眉头从刚才就一直皱着。 塞因点头:“魔力想要冲破束缚,龙血与之共鸣,血液在身体内翻腾的确不是什么美妙的体验。如果今后哪天夜里我发作了,希望我发出的声响和身上的红光不会吓着你们。当然,会打扰你们的睡眠,我必须先向你们道歉。” 罗罗卡尔低着脑袋用力摇头,塞因看他一直垂着头,看不到表情,不由得心里有些忐忑,他看向费兰,费兰也一脸不解地冲他摇头。 过了半分钟,青年才猛地抬起头,深吸了口气,坚定地开口说:“决定了,我们去找龙岛吧。” 25.星贝港(三) 塞因看着罗罗卡尔,心里有种难以形容的感觉,暖暖的,又有点痒痒的,他眯了眯眼,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唇角不要上翘。 “龙岛?”费兰没搞清楚怎么回事,但他仍然敏锐地猜测出了罗罗卡尔的意思,“你说的那个什么龙岛上,会有解决塞因这个问题的方法?” 罗罗卡尔不知该点头还是该摇头,他看向塞因,见对方没有阻止的意思,才开始向费兰说明在布兰托德遇到的事。在青年说完之后,塞因配合地拿出那本《传说之岛》递给费兰。 “这就是那本书?还真是够古老的……”半精灵小心地翻开古书,大致看了一下,然后抬头继续问塞因,“所以你这趟冒险的目的,就是寻找龙岛?” “不,不是,”塞因摇头,“龙岛的存在是看了这本书之后才知道的,在那之前,我想要找的是龙族。” 斯坦罗斯身为龙族,却没有给子嗣留下任何一点关于龙族的信息,连龙岛的存在也没有透露。翠蓓尔夫人花了三年,又或是更多的时间,几乎查看了帝国图书馆里所有相关的古籍,才在一些两万多年前的古籍中找到了一些很隐晦的话语。根据这些话语得不到肯定的结论,但至少可以确定的是,只有龙族才有可能有办法阻止塞因体内的魔力与身体进一步冲突下去,最终导致失控。 魔力失控的可怕塞因已经体验过一次了,当时他还年轻,后果虽然严重,但也不是无法收拾的,只是那个场面已经给他留下了深刻的阴影。而现在……这么多年不断增长提高的魔力,早已不是当年能比的。塞因完全不敢想象如果现在自己的魔力失控爆发了,会造成怎样恐怖的后果。 无论如何,现在只剩下龙族这个希望了,塞因虽然原本对此没什么干劲,不过既然出来了,他也是会认真寻找的。何况现在还出现了貌似在暗中协助指引方向的人物,塞因承认自己的好奇心被吊了起来,即使最后的结局是无法找到解决方法,他也想要知道似乎隐藏在这件事背后的秘密。 塞因大概说明了一下自己出行的缘由,解释完毕之后,他对着黑发青年露出了个带着些歉意的微笑,表示抱歉瞒着对方这么久。罗罗卡尔回给他的却是相当喜悦的笑脸。 “原来如此,”没等塞因反应过来青年笑容的含义,费兰便开口打断了那两个人的眼神交流,“所谓要找龙岛,其实也还是要找龙族吧?在人类的帝国里要遇到龙族不容易,不过龙岛上是肯定有龙族的。既然几率都很低,不如直接去找龙岛,也算是横跨了大陆。” 塞因点头:“是的,我也是这么想的。” 费兰看着手里的《传说之岛》沉默着,似乎陷入了思考中。塞因和罗罗卡尔见状都静静地等着。 “塞因,”过了一会儿,半精灵谨慎地开口,“如果这本书的出现为你指明了方向,那么,这个躲在暗处的人是在帮助你?” 银发法师神情严肃地回答:“我不确定。但是如果有人暗中帮助,那么这个一定也是有意义的。” 他说着,取出了那个装着钥匙的小匣子。 想起得到这个小匣子的过程,费兰和罗罗卡尔都表示同意塞因的说法。 “也就是说,接下来我们要去的地方,会有一个钥匙孔等着我们,”费兰笑着说,“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呢,现在看来不会是宝藏了,真是可惜。” 虽然被人掌握行程的感觉很不好,不过只要想到也许对方是对他们有利的,三个人就感到稍微安心了一些。反正现在也没有明确的方向,就连找到龙族后要怎么做都不清楚,塞因也不能保证找到龙族就一定能解决自己的问题,既然这样,有人指路,那就顺着走好了,哪怕是陷阱也得去试试啊。 决定了要去龙岛,那么接下来行进的方向就要确定下来,不能再像之前那样由着性子或是跟着任务走了。 但是在费兰说要开个小会时,罗罗卡尔驳回了他的提议。 “塞因肯定饿了,我们先吃饭吧。”黑发青年非常严肃认真地说。 混血精灵没有异议,因为队长话音刚落,房门就被敲响,是旅馆将他们订的晚餐送了上来。 罗罗卡尔点了三份晚餐,一人一份,然后他把之前买的那十人份的肉拿了出来,放在塞因跟前。 旅馆的人被叫上来收盘子的时候,所有餐具都很干净,一点食物残渣都没留下。 在知道了塞因有龙族血统,是一头返祖的半龙族之后,费兰看着他一个人扫掉十一人份的晚餐时,已经觉得这是非常理所当然的了。 “咳咳,”混血精灵清了清嗓,掏出了纸和笔,“我们先来总结一下。塞因是混血龙族,返祖,所以魔力超出身体负荷,亲人翻找各种古籍得出的结论是也许龙族可以有办法,所以我们现在需要找到龙族……” 塞因在一旁边喝茶边听,时而点头,时而在某些地方适当补充几句。 费兰将事情记了个大概之后,就放下纸笔。 “感觉还有很多谜啊,几乎没有一件事情是明朗的。”混血精灵深深地吐了口气。 还有所保留的银发法师不敢出声,他看了罗罗卡尔一眼,得到的只是青年体贴的微笑。 “不过至少我们确定了旅行的方向,”黑发青年说,“书上说,龙岛在大陆的西方。” “噢,西方,有一个确定的方向当然是好的。”费兰挑眉露出了笑容,在纸上写下了“西方”,然后收起来,从腰包里掏出另一本小册子。 “那么,在出发去寻找龙岛之前,我们应该先把这个寻人任务完成,还是直接取消掉?”混血精灵敲了敲小册子的皮质封面问道。 罗罗卡尔也把自己的本子拿了出来:“如果麻烦,就直接取消掉好了,塞因的事情更重要。” 半精灵闻言吹了一记口哨。 塞因感觉自己耳根热了一下,他掩饰地咳了一声,笑着说:“怎么,你们今天搜集到的情报显示这个任务很麻烦吗?” “麻烦是肯定的吧,都拖了这么久还没找到人,”费兰揉了揉眉间说,“失踪的这个人叫阿奇,我去问了星贝港的商会,商会的人说阿奇是个很普通的商人,趋利是必然的,但是不会做手脚,生意是很干净的,看起来跟商队的其他人也没什么矛盾。是说,他们那个商队似乎都是些老实本分的人。” 黑发青年点头附和:“我从星贝港的治安队那里要来了一份那个商队的询问笔录,看起来没有什么可疑的,都说阿奇是在回程当天突然失踪的,前一天晚上大家一起喝酒时还好好的,没有不对劲的地方。” 塞因接过罗罗卡尔递给他的笔录开始快速浏览。 费兰耸了耸肩,笑着说:“听起来像是我们在玩侦探游戏似的。” 罗罗卡尔也笑了,随后又有些担忧地说:“感觉除了失踪这件事本身,其他都没什么不正常的,如果不是他自己躲了起来,也许就真是棘手的情况了。” “没有理由突然躲起来吧?不管怎么样,过了这么久,总该偷偷与家里联系一次。不是说他挺孝顺的吗,孝子可不该让母亲为他日夜担忧。除非他要躲的就是那位母亲。” 费兰和罗罗卡尔之前已经交换过情报,此时就边等塞因看完边不负责任地闲聊。 过了一会儿,塞因敲了敲桌子,打断他们聊天后,指着笔录上的一处问:“要不明天到阿奇当时下榻的旅馆,这个听潮旅馆去打听一下?” 黑发和柠檬黄头发的两颗脑袋凑了过来。 “怎么觉得在哪里看到过这个名字……”罗罗卡尔皱起眉认真地思考。 混血精灵无声地盯着某个地方,然后挥手示意另外两个人看过来。塞因和罗罗卡尔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看到桌角处刻着“听潮旅馆”几个字。 “……” 好吧,当时光顾着让塞因赶紧躺下了,谁也没注意随便找的旅馆的名字,也是可以理解的。 塞因轻轻叹了口气:“那么,阿奇住的那间207号房,应该不会就是这间吧?” 罗罗卡尔立刻站起身开门出去看房号。 “不过,队长真是超强的,”费兰压低声音感慨,“这家旅馆是队长选定的,虽然看起来是临时随便选的,不过这种巧合……该说是他直觉太准了吗?” 塞因深深点头:“他的直觉是真的很准。” 他们私语完,罗罗卡尔正好关门回房,青年脸上露出了个微妙的笑容:“很遗憾,这间不是207号房,但是,这间是208号房。” 塞因与费兰对视了一眼:“你是说……” 黑发青年笑着举起拇指向身后一指:“207在对面。” “……” 第二天清晨,塞因痛苦地从床上爬起来,再把费兰从床上踹下去,然后坐在桌旁笑着看罗罗卡尔叫早餐,顺便提出请求到207号房里看一看。 207如今是空房,旅馆老板在知道塞因一行人是冒险者,正在做寻找当初失踪的年轻商人的任务之后,很通融地带着钥匙过来给他们开门了。 “那是一个很质朴的年轻人,他有时跟商队来,有时自己过来,只要有空房,他基本都住在我这儿,”有些胖乎乎的老板边开门边说,“我也希望能早点找到他,他的家人一定很伤心。治安队一直折腾到前一阵子,似乎还是没找到人,过了这么久,也不知道你们还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啊,请进,就是这里。” 老板亲切地将塞因他们让进房间。207号房是单人房,比对面的208要狭窄不少,房里只有一张单人床,一张桌子,一张椅子,一个矮柜子,没有独立的卫生间。 一踏进207号房,塞因就微微皱起了眉,只是在他开口之前,老板注视他的视线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他略有些不解地看向老板。 “啊,抱歉,”老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请原谅我唐突地问一问,这位法师,您的身体已经没事了吗?” 塞因有些惊讶,却仍然微笑着回答:“多谢您的关心,我已经好多了。” “那真是太好了,”旅馆老板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昨天您住进来时脸色看起来很差,旁边这位战士先生担心得脸都白了呢。是吗,没事真是太好了。” 老板说完了想说的话,也不打扰他们,就主动地退出了房间。塞因愉悦地看着罗罗卡尔有些泛红的耳根,笑着不说话。 “咳咳,”半精灵的咳嗽声再次响起,“真不公平,我也是很担心你的。” “当然,我很抱歉让你们担心了。”塞因诚挚地低头致歉。虽然费兰总是破坏气氛让他有些不满,但是同伴的担心他还是很清楚地感受到了的。 费兰撇开脑袋:“嘿,我可不是要你道歉的。倒是刚才你皱眉了?发现了什么?” 塞因有些诧异地看着半精灵:“你没感受到?” “什么?”费兰不明所以。 仿佛觉得难以置信,塞因高高挑起了眉,随后又皱了起来。 “怎么了?”罗罗卡尔环视了一下这件狭小的房间,没发现什么不对。 顿了顿,塞因起步走到单人床前,然后转身对他的同伴说:“这里,有魔法阵残留的气息。” 26.星贝港(四) “原来精灵只能感受到魔力吗?”塞因有些惊奇。 费兰走到塞因所指的地方低头看,然后摇头:“感受不到你说的魔法阵的气息。” “所以这里只有魔法阵的残留气息,没有魔力残留吗?”罗罗卡尔问。 塞因对青年点了点头:“对。即使曾经有过魔力残留,过了这么长时间,魔力也应该已经全部流失了。就是不知道这个魔法阵是什么时候的。” 罗罗卡尔转身出门:“我去问问老板这半年的住客情况。” 混血精灵对队长挥了挥手,然后转身看着已经毫不客气地坐在床上的魔法师。 “如果这个魔法阵跟阿奇的失踪有关……难道他是被召唤走的?”费兰被自己的推测惊到瞪大了双眼。 “不可能,”银发法师很干脆地否定了他的猜测,“别说如今大陆上已经没有能够召唤人类的召唤师了,就算有人能做到,也必须阿奇本人同意才可以。若是他自愿离开的,怎么会一去就消失半年,一点消息也没有留下,也不曾联系他的母亲?” 混血精灵柠檬黄色蓬松头发下的耳尖微微动了动,他拉过椅子坐下,好奇地说:“其实我对人类的召唤术不是很了解,虽然我知道召唤活人很难……可是,需要本人同意还是第一次听说。” 塞因用衣袖擦了擦法杖上的宝石,看了门口一眼才慢悠悠地开口:“召唤师需要与对象单独建立一种联系才能召唤成功,对象是活物的话,这个联系就是契约。契约需要双方同意才可生效,若是被召唤的对象不同意结下契约,那么不论多强大的召唤师,都无法将对象强行召唤出来。” 萨兰像个听课的学生似的乖乖点头,又问:“可是我听说萨蒂蒙可以强行召唤出魔物。” 他说的是那位传说中的大陆最伟大的召唤师,也就是塞因与罗罗卡尔项链上的萨蒙之眼的创造者。 罗罗卡尔还没回来,老师塞因继续解释:“萨蒂蒙所谓强行召唤也是缔结了契约的。只不过是魔物一开始不愿被召唤,萨蒂蒙通过魔道与对方狠狠较量了一番,被打败的魔物只能认输同意契约,然后不情不愿地被召唤出来,如此而已。” “哇哦,”费兰感叹,“这么说来,传说中最伟大的召唤师真是相当暴力。” 塞因笑了起来,并没有反对同伴的这种说法。 罗罗卡尔推门进来,看到塞因的笑脸,忍不住有些不满:“你们背着我说什么这么开心呢。” “噢,队长,请你相信我无意逗笑你的法师,”半精灵举起手作起誓状,“我只是身为一个好学的学生,向博学的老师请教了一些问题而已。” “罗罗卡尔的”法师斜了公然调笑队长的半精灵一眼,有些无奈地对刚进门的人招了招手。青年似乎没料到费兰会说这样的话,脸上有些愉悦,又有些害羞,却还要生生抑制住情绪外露,这样的神情看在塞因眼里,连他自己也有些心里痒痒的。 “问出了些什么吗?”忽视一旁费兰看好戏的眼神,塞因掩饰般开口问道。 罗罗卡尔眨了眨眼,恢复了正常的神色:“老板说来这里留宿的大部分是商人旅客,冒险者大都习惯去靠近任务公所的旅馆,他帮我看了看住客登记的名单,如果没有人留的是虚假信息,那么这间房应该是没有法师住过的。” “嗯……”塞因微微凝眉,“不过也不能保证这个魔法阵是在阿奇入住之后才出现的,只是可能与他有关而已。” 费兰伤脑筋地挠了挠头发:“不能知道这是什么魔法阵吗?我是不觉得它会是多复杂的图案啦。” “复原吗?我不确定可不可以……”时间隔了太久,虽然还有气息残留,但是痕迹已经非常模糊了,塞因摇头想说复原的困难,但当他转头看到罗罗卡尔隐隐含着期待的目光时,他咽下了要说的话,改口道,“好吧,我尽力试试。” 费兰和罗罗卡尔都自觉地站到门旁,给塞因留出足够的空间。 复原魔法阵说难不难,说容易……那当然是不容易的。魔法阵的图案是魔力流动的回路,魔力沿着法阵的轨迹流动,会在绘制魔法阵的地方留下痕迹,根据这些痕迹,复原出曾在此处生效的魔法阵是可能的。 这个魔法阵的出现距离寻找最少有五个多月,近半年的时间,魔力已经流失干净到连精灵都感受不到的程度了,这样的情况下,在旅馆深褐色的木地板上寻找当时魔力流动的痕迹,实在是件难事。 塞因专注地盯着残留着魔法阵气息的地方,凭借对气息的感觉大概找到了魔法阵的范围。 嗯,阵型不大,也就是能站一个人的圆。 接下来,他花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集中精神仔细分辨那个圆内的每一处,根据法阵残留气息多少的些微差异,一点一点在纸上复绘出魔法阵的图案。 一个小时后,一直蹲着的塞因站了起来:“我尽力了,应该是这样了。” 罗罗卡尔和费兰连忙凑上去看。 纸上的魔法阵图案他们当然看不懂,只是单纯觉得并不复杂,甚至还觉得有些简单,这样程度的魔法阵居然也花了塞因一个小时才能复原。 费兰这才觉得自己之前说得太轻松了,连魔力都半点不留的这个地方,魔法阵残留的气息肯定也不多,是他想当然,低估了复原的难度,勉强塞因了。 显然罗罗卡尔也是这么想的,塞因抬头就看到两个同伴一脸抱歉地看着自己。他有些哭笑不得,又觉得实在新鲜,当年他的伙伴们可没这么纤细,不到自己累趴下或是受伤流血,那些家伙是不会觉得抱歉的。 心情暖暖的银发法师愉快地扬了扬手中的纸,说:“条件有限,我只能复原下这么多,不过,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魔法阵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塞因走到桌前,用笔在那个简单的图案上加以补充,将魔法阵空白的地方填上了。 “这个魔法阵当时用的符文我复原不出来,不过影响不大,能选择的大概也就三、四种。”塞因将纸上的图案展示给同伴看,语气很肯定。 “那这个魔法阵的作用是什么?”费兰问他。 “隐藏。”塞因抱胸答道。 答案有些出乎他们的意料,罗罗卡尔仔细看了看那个法阵的图案,问:“隐藏什么?” “这就要看用的符文了,”塞因把笔放到桌上,转身坐回床上,翘起腿,“一般来说,可以隐藏声音,可以隐藏气息,也可以隐藏身形。有些宝藏,或是有钱人的钱柜子,也是放在这种魔法阵的范围内的。” “隐藏身形么……”联想到阿奇的失踪,罗罗卡尔和费兰都皱起了眉。 塞因看着他们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来:“只有待在这个魔法阵里,他才会是一个隐形人,不会是你们想的那样,除非他能带着法阵移动。” “不能吗?”罗罗卡尔问。 塞因歪着脑袋想了想,说:“理论上来说,除非法阵本身就在可以移动的物体上。比如把魔法阵画在木板上,他坐在或者躺在上面,有人把木板扛走。不过现在,这个魔法阵明显是画在这里的。”他指了指脚下的地步。 “那么,他在房间里用这个魔法阵,是要隐藏什么?”费兰苦恼地瞪着曾经存在魔法阵的地板。 “用魔法阵的一定是阿奇么?”塞因突然问。 费兰顿时看向罗罗卡尔:“阿奇会不会也是个不为人知的冒险者?” 这回是罗罗卡尔坚定地摇头,再次否定了费兰的猜测:“葆拉夫人说过,阿奇曾经想当冒险者,但是无论如何也学不好,魔法更是一塌糊涂,魔力一直无法提高,最后也只学会了一些基本的剑术和箭术而已。” 费兰郁闷地放弃继续猜测了。 “也就是说,”塞因幽幽地开口,“如果这个魔法阵与阿奇有关,那么当时在这里,一定存在另一个人。” 罗罗卡尔看向他:“一个法师?” “至少一个法师,”半精灵接口道,“可是我们要到哪里去找这个或者这些人?” 房间里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塞因突然站了起来。罗罗卡尔和费兰齐刷刷地望向他。 银发法师沐浴在同伴的视线中,十分严肃地开口说:“我饿了。” “……” 无视混血精灵鄙视的目光,塞因走向房门,开了门后回头说:“我们先吃午饭吧,然后顺便问问,阿奇以前还住过哪间房。” 费兰眼睛一亮:“魔法阵的气息能残留多久?” “就算只有这么一点,”塞因用手指比了一个大概只有小指指甲四分之一的大小,“我也能感觉到。但是复原就不行了。” “噢,这样也很好。”混血精灵开心地露齿一笑,起身跟着走回他们自己的房间。罗罗卡尔则在摆放好207号房的椅子之后,乖乖跑下楼去叫午餐了。 旅馆老板人不错,听说他们真的找到线索之后更是乐意配合,查了阿奇入住记录之后亲自送了午餐上来告诉塞因他们。有些房间现在有客人,不能让他们去看,还空着的有两间,分别是111和213号房。 老板说两间房的门已经打开了,方便他们随时进去看看,所以吃完午餐之后,他们就晃了过去,当是饭后散步消食了。 阿奇住在213号房是七个月以前,住在111号房则是在去年夏天。 “果然,这里的残留气息比213号房微弱了许多。”塞因推开113号房的窗说。 “就是说还是有的啰?”罗罗卡尔站在他旁边,随手打开桌子的抽屉随便看看。 费兰双手抱胸靠在墙上,环视着周围说:“所以,他住的房间也许都有魔法阵的残留气息?可以断定跟他的确有关了吧?至少我们的208号房可没有。” “都是奇数房号,也就是说,都是单人房,是阿奇一个人住的房间里有残留气息,”罗罗卡尔掏出笔录看了看,“五个多月前阿奇跟着商队过来,似乎因为当时房间分配的原因,只有他一个人住单人房。” “嗯哼,”费兰挑了挑眉,“也许他在单人房里偷偷见什么人。” 罗罗卡尔点头,他也是这样想的,但他刚想继续说些什么时,突然听到旁边的塞因发出了有些疑惑的声音。 “怎么了?”青年转头,发现眼前看到的居然是塞因的腰带。 半个身子探出窗外的银发法师唇角微微扬了起来,他伸出手指在窗子旁的外墙处抠了抠,然后缩回身子。 “看我发现了什么。”他将食指伸到同伴眼前,让他们看清楚。 27.季风海湾(一) “砂?”罗罗卡尔仔细看了一会儿后问。 塞因的食指上沾着几粒银白色的细小颗粒,映着窗外的阳光有些微的反光。 银发法师勾起了一个笑:“知道这里为什么叫做星贝港吗?” 罗罗卡尔眨眨眼,道:“听说是因为海滩遍布贝壳,如同天上繁星一般。” “嗯,没错,”塞因挑眉点头,“不过‘星’的解释并不只是这个。我们昨晚没有去见识,夜晚的星贝港海滩可是如同星空般耀眼。” “星空?” “对。原因是星贝港海岸特有的星砂,这种银白色的海砂会反射月光,从而形成海滩上星光灿烂的独特景色。” 费兰吹了一下口哨:“这真是神奇的美景。不过,你的意思是,这些是海砂?”他指着塞因食指上的颗粒问。 塞因点头,然后指向窗外:“我是在窗台旁的墙砖缝隙里发现的,这些海砂塞在缝隙里,还相当的紧。也许正因为这样才没有被雨水冲刷掉吧。” 罗罗卡尔探头到窗外去看,费兰跟在他后面也看了看。 “一般来说,海砂不会跑到墙里去的吧?这里的建筑使用海砂吗?”罗罗卡尔觉得不大寻常。 塞因耸肩:“这就要问老板了。” 罗罗卡尔很自觉地说:“我去问。塞因你们要不要去213看看窗外墙里是不是也有海砂?” “好主意。”塞因拍掉了手里的海砂,与费兰一起往二楼走去。 在他们不出所料地果然发现了213号房窗旁外墙里的海砂时,罗罗卡尔也回来了。老板告诉他,星砂只是一种适合观赏的海砂,不适合用来盖房子,星贝港里没有人会用星砂来建筑的。 “所以这就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砂子咯?”费兰靠在窗边,看了看楼下的街道问塞因,“这里不高,你觉得爬上来鞋底的砂子被踩进墙砖缝隙里的可能性有多高?” 塞因看了他一眼,微笑着说:“至少不是完全不可能。” 于是现在三个人的推测便是,有人在阿奇住单人房时偷偷来见他,这个人可能来自海边,至少是出行会经过海滩,鞋底会沾上海砂的地方;如果阿奇房里的魔法阵是这个人的手笔,那么此人极有可能是个法师。 “如果是法师,也就能解释为什么到了这里,鞋底仍然沾着海砂了。”塞因拍开靠在窗边的半精灵,伸手将窗子关上。 黑发青年在一旁拍了拍手:“你是说那个人可能是用了浮空术过来的?” “也有可能是闪现。”塞因回过头笑道。 “所以我们现在的目的地是海滩对吧?”费兰走到门前,拉开房门,“你们觉得我们可以回来吃晚饭吗?” 罗罗卡尔微微皱起眉:“我总觉得应该带上些干粮。” “噢,队长的直觉!”费兰夸张地说道,“那可要照做不可。” 塞因轻轻摇了摇头,颇有些无奈地跟在后头走出213号房。 出了旅馆,罗罗卡尔果然先去买食物了。费兰和塞因没有一起进去,只站在街旁等着。 “你的魔力收敛得差不多了啊。”混血精灵终于找到机会表达他的惊讶了。昨天还溢满整间房的魔力,今天早晨还浓雾般笼罩着塞因身周半径一米范围的魔力,现在已经只剩下一部分,若有若无地萦绕在塞因的银发附近而已。这个速度实在有些惊人。 塞因默默点头,然后说:“比以前的速度快了些,幸好这样,否则我都不想走在街上。” “嘿,别人只会崇拜地看着你这个魔力强大的高阶法师而已嘛。”费兰笑嘻嘻地说。 塞因抽了抽嘴角:“敬谢不敏。” 他可一点都不喜欢被围观,费兰说的那种视线,以前塞因经历过太多了。不论是崇拜还是嫉妒,从前的塞因都视若无物,毫不在意,内心深处还有些觉得理所当然——自然,身为一个天赋极高的高阶法师,这样的傲慢他绝对有资格拥有。但是自从那次魔力失控以来,塞因不再为自身的天赋而自喜,甚至逐渐对体内强大的魔力感到厌恶。在那之后,他耗费了相当长的时间,才终于能够直面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和自身无法逃避的命运。只是这时候的塞因,已经是一个想要湮没在人群里,极力缩小存在感的人了。 塞因脸上的阴晦让费兰没能继续打趣,他想象不到这位可靠的法师同伴曾经经历过什么,不过,作为同样拥有“精彩”过去的混血精灵,费兰觉得自己懂得这种明朗日光下的晦暗感觉。 在差点就变成两个人都沉浸在过去的状况之前,罗罗卡尔抱着大大的纸袋从店里走了出来。 “你们在发呆吗?”青年的大眼睛突然出现在他们眼前,看到他们突然回过神,罗罗卡尔露出了常见的笑容,“是不是等得无聊了,我们这就走吧,到海滩去,路上找个地方把食物先收起来。” 塞因看着青年灿烂的笑脸,这是没有经历过阴暗的孩子才能露出的阳光,但他并未因为对方的无邪而感到有什么不愉快,相反他觉得…… “这就是所谓的被治愈的感觉吧?”费兰压低声音在他耳边笑着说。 塞因也笑了起来,轻轻点了点头,无视罗罗卡尔疑惑的眼神,只是伸手将他怀里装得鼓鼓囊囊的大纸袋接了过来单手抱着。 “走吧。”银发法师笑着揉了揉青年的黑色短发。 星贝港海岸非常平静,夏末午后的阳光细碎地洒在海面上,海风吹来咸咸的味道。海港处静静卧着几艘渡轮,似乎有段时间没有船进出港口了,周围相当安静,渡轮的甲板上都几乎看不到船员的身影。 海港附近的海滩上还有三两人群,远离港口的地方似乎就看不到半个人影了。星贝港的海岸线绵长,沿着季风海湾向西一路伸展。塞因站在离港口不远的海滩上,看着眼前仿佛没有尽头的海岸线出神。 “怎么了?”罗罗卡尔站到他身旁问。 塞因回神,迟疑着摇了摇头:“不……” 还没等他说出什么,之前自告奋勇到港口找船员询问线索的混血精灵跑了过来打断道:“果然这里晚上是几乎没有人的,如果是深夜,也只有值夜的船员醒着了,现在肯定也找不到人问。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如果那个人这么隐蔽地去见阿奇,从这里离开时肯定会避开人群吧?很有可能真没人见到,”罗罗卡尔顺着塞因的视线看向蜿蜒的海岸线,“或许是从别的地方离开海滩的,要不我们沿着海岸走走?” 费兰眯着眼看前方:“挺长的,走回来时天可能都黑了。嗯,走吧。” 见费兰同意了,罗罗卡尔看向塞因。塞因点点头,没说什么就开始往前走。 黑发青年与混血精灵在他身后对视了一眼,都觉得塞因有点奇怪,费兰更是挤眉弄眼地示意队长先生去问。 罗罗卡尔无奈地被一把推到塞因身边,看到塞因望过来,他条件反射笑了笑,然后又微微收敛起来,看着塞因问道:“你刚才在想什么?似乎很入神的样子。” 塞因回头看了眼装作事不关己但明显在留意听他们交谈的某只半精灵,了然地挑了挑眉。 “没什么,”他手指动了动,忍住了搭肩的冲动,“我只是看到这里的海岸之后,想起了一件事。” 罗罗卡尔和费兰好奇地看着他。 他们这时已经远离了港口,四周半个人影都没有,塞因暗暗召集风元素,建了一层风屏笼罩住他与同伴,才放心地开口:“我没有实际见过,只是曾经听说过,在距离王城很近的某处海湾,有一支特殊的海上护卫队。” “海上护卫队?” “对,”塞因点头,他在边走边说的时候,也同时观察着周围的环境,“知道这支护卫队的存在的人非常少,这算是皇家的一个秘密。不过其实并不是不让暴露,只是没必要宣传。” 罗罗卡尔松了口气:“我不会说出去的。”顿了顿,他又补充:“我相信费兰也不会。” 银发法师和混血精灵同时回了他一个微笑。 “你说的那个海上护卫队所在的海湾就是这里吗?”费兰看了看平静的海面,“所谓的特殊是指什么?” 塞因的语气有些不确定:“我猜是这里,国王陛下知道具体的地点,但我从来没问过。大概也没什么人问过。” 罗罗卡尔突然不负责任地想,也许陛下一直等人来问他这个问题,等得很寂寞呢?然后他觉得自己的想象很喜感,不得不努力压抑住笑意认真听塞因往下说。 塞因没发现身旁的青年擅自在脑中消遣了国王,继续解释道:“这支护卫队的特殊之处在于,队员不是军人,也不是骑士。” “咦?”罗罗卡尔的笑意消失了。 塞因停顿了一下,稍稍压低了声音:“这支海上护卫队,是由力量或魔力强大的罪犯所组成的。” 28.季风海湾(二) 帝国的监狱都建在海岛上,每个监狱都由王城魔法协会的大法师布下许多层复杂的魔法阵,防止罪犯越狱脱逃。但是,不为人知的是,有部分罪犯并没有被送进监狱。 犯罪率不高的帝国鲜少有穷凶极恶的罪犯,在那些不慎或是被迫犯下重罪,被判刑期较长的罪犯中,有部分战斗力颇高。曾经的某任大法官觉得单纯监禁他们相当浪费,便提出让那些本性不坏的高手组成一支特殊的护卫队,以为帝国战斗来取代关押,将难得的强战斗力贡献给国家,用实际行动弥补他们犯下的罪行。 这个提案最终得到了通过,这支特殊的护卫队被安排在了靠近王城的某处海域,除了国王、大法官以及少数负责管理的人员之外,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存在。连正式名称都没有的海上护卫队,成员一直到刑满为止才能离开那片海域,刑重的甚至不能离开他们的战船——船上所有人都立下了誓约,无法违背。 “是会受到反噬的那种誓约吗?”罗罗卡尔像听故事般听得津津有味。 塞因摇了摇头:“这个我不清楚,也许是约束自身行为的誓约,立誓者的意志力越强约束力也就越强,那样的话也许连违背的可能都没有。” 费兰看着眼前空无一物的海面,疑惑地问:“你认为这支海上护卫队就在这里?可是你看,这片海连艘小船都没有。话说回来,他们的职责是什么?” “当然是与海里的低等魔兽战斗,”塞因理所当然地说,“我会认为他们在这里,是因为我刚才想起老师曾经说过,季风海湾并不如它看起来那般平静。” 塞因口中的老师,指的是当初教导他魔法的王城魔法协会的那三位长老。 “难道我们继续往前走,会有可能遇到这支护卫队?”罗罗卡尔眼里闪动着兴奋的光芒。 向来喜欢热闹和刺激的半精灵却蹙起了眉:“如果那支护卫队真的在这里……塞因,你觉得会跟阿奇的失踪有关吗?” “我不确定,也许有关?”塞因歪了歪脑袋,“可是海上护卫队应该是不能离开他们所守护的海域的。” 想到失踪的年轻商人,罗罗卡尔顿时收敛了兴奋神色,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问道:“那个护卫队的人不能离开海上,那生活和战斗物资是由王城定期送过去的吗?” 青年的话让塞因和费兰一愣。 “海上护卫队不能离开海上,他们需要物资,阿奇是商人……”费兰每说一句双眸就亮上一分。 塞因跟着接口:“即使王城定期输送物资,也有可能出现断点,如果他们与大部分护卫队一样,为了以防万一而自行囤积物资的话……” “不过,不是不能离开海上吗,怎么寻找联系商人?”费兰双手抱胸,苦恼地说。 推理卡在瓶颈的时候,又是一旁的罗罗卡尔开口:“刑满的人是不是必须离开护卫队?” “你的意思是……”半精灵的双眼再次亮了起来,“啊,这样的确就说得通了。” 如果刑满的人不会强制被送离,而是自愿继续留在护卫队里的话,理论上的确可以自由出入海域,负责联系商人,可是塞因总觉得这个推理有点站不住脚,想要反驳却又找不到症结。 他凝目看着远处隐隐可见礁石的浅海,叹了口气说:“不管怎样,这些推论都必须建立在海上护卫队的确在这里的前提上,总之我们先找找吧,如果要隐藏船只,礁石群是不错的选择。” 罗罗卡尔与费兰也看到了海岸线拐角处的礁石,他们点了点头,跟在塞因身后加快了脚步。 海岸线实在很长,快到礁石林立的浅滩时,时间已经是下午4点,为了节省时间,经费兰提议,塞因直接搂着罗罗卡尔的腰开始闪现。银发法师和黑发战士似乎都忘了,曾经在王城,他们一同闪现时只是拉着手腕而已。 至于混血精灵,自然用的是他最擅长的跳跃。 拐入浅滩后,他们才发现,这片礁石群相当广阔。塞因召来了风元素向前方探去,他仍然带着罗罗卡尔继续闪现,费兰也仍然在海滩上轻盈地跳跃。这样行动不仅迅捷,也没有发出多余的声响,不易被发现。 三个人在浅滩掠行了十分钟后,塞因突然停了下来,费兰一时不察跳过了头,只好又跳回来。 “怎么,你发现了什么?”半精灵敏感地压低声音问。 塞因的眉头皱得有些紧:“有些不对劲。” 罗罗卡尔和费兰环视四周,没发现任何问题,于是都不解地看向塞因。 “哪里不对?”罗罗卡尔还被搂着,他几乎是贴在塞因的耳旁问的这句话。 银发法师忍下耳垂的微痒,抿了抿唇说道:“你们没发现,完全听不到海鸟的声音了吗?” 黑发青年和混血精灵闻言同时抬头向天空望去,蔚蓝的空中只有白云慵懒地飘浮着,他们这才惊觉周围太过寂静了。 “什么时候开始没有听到鸟声的?”费兰紧张了起来,他防备地将背上的大弓卸下握在手中。 塞因缓缓摇头:“我不确定,不过大概是进入这片礁石浅滩之后。” 海鸟消失了踪迹,极有可能是因为附近有它们惧怕的东西,一想到这点,三个人都警觉了起来。 罗罗卡尔离开了塞因的手臂,手也搭在了剑柄上:“我们小心点往前走吧。” 塞因和费兰无声地点头。为了不发出声响,塞因干脆给三个人都上了浮空术,然后一同向前方掠去。 大约三百米后,海滩再次拐了个弯,塞因在拐角前挥手示意同伴停下。 “有动静。”他压低声音说。 三个人侧耳聆听,在平稳的海浪声之间,的确隐隐可以一些听到细微的声响。 听了一会儿,费兰犹豫着说:“声音很杂乱,不过听起来……似乎有施法的声音。” “难道是……”罗罗卡尔瞪大了眼睛,“战斗?” 这个猜测让三个人一凛,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后,他们同时向右拐去。 眼前出现的是个海峡,海岸上的高耸岩壁仿佛被劈开,夹在中间的狭窄海道蜿蜒流入岩壁内部。 他们站在海峡入口处踌躇了片刻,最终判断声响应该是来自海峡里,而不是对面的海滩。 海峡延伸了几百米后向左拐了个弯,越靠近拐角声响便越清晰。此时塞因他们已经十分确定那是战斗的响动无疑,于是脚下不由得都快上了几分。 过了拐角后,眼前的海道比先前宽了不少,本该因为两岸植被而呈现暗绿色的海面,如今映着各色魔法光芒。 一艘黑帆战船停靠在海峡深处,距离塞因他们不足千米。战船上不时闪耀的魔法光芒显示战斗正在进行,但是塞因他们听到的声响却仍然不甚清晰。 “有隔音结界吗……”塞因皱眉喃喃了一句,示意同伴走在自己后面。 不出所料,向前走了几步后,他感受到一股阻力,力道明显却不大,似乎无意阻止结界外的人进入。 似乎真的只是隔音的结界而已,也许是不希望有路人被战斗的声响吸引过来? 无暇猜测结界的用意,塞因回头招了招手,让罗罗卡尔和费兰站到自己身旁,一手拉起一个,然后默念咒文,用最温和的方式在不破坏结界的情况下强行走了进去。 罗罗卡尔感觉自己被塞因拉着撞进了一道柔软有弹性的无形的墙里,阻力消失之后,他被突然放大了数倍的战斗声响吓了一跳。 混血精灵也揉了揉他的尖耳朵,看着眼前正酣的战斗皱眉:“这就是那支海上护卫队?他们在跟什么战斗?” 战船的黑帆和战斗魔法耀眼的光芒挡住了他们的视线,完全看不到护卫队战斗的对象。虽然不是很清楚眼前的状况,不过,既然是保卫帝国的护卫队,那么他们理应出手帮忙才对。 “希望我们贸然靠过去不会被护卫队袭击……”塞因叹了口气,握着法杖的手紧了紧,率先冲向前方的战场。 罗罗卡尔抽出了自己的大剑,与费兰一起紧跟在塞因身后。 然后他们看到塞因在靠近船尾处突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费兰在他身旁紧急刹住,刚刚开口,他便被眼前的情景惊到了。 慢了半秒跟上的罗罗卡尔也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前方,喉间滚动了一下,强忍下了爆粗话的冲动。 之前被战船遮挡,他们没有看到,原来战船面对的岩壁上有个相当大的岩洞,船上的护卫队就是在与岩洞中的敌人战斗。 在巨大的战斗声响与魔法绽放的强光下,他们看到的,是密密麻麻的虫群。 “见鬼……”塞因狠狠皱起了眉,咬牙切齿地低骂了一声。 许久没有见过大量虫群的费兰咽了口唾沫,不知是出于惊还是怒,他的声音有些抖:“这些……是虫族?” 他与罗罗卡尔一样,对虫族不甚了解,但是这些虫子一只只都有成人那么高,总不可能也是像枯树林里的克鲁克虫那样仅仅是变异长大了而已吧。 “扎克兹,”塞因沉声道,“硬甲虫族里十分恶心的一种。” 银发法师口中的虫族名字让罗罗卡尔想起尚未熟记但好歹翻看过的虫族图鉴上的记载:“有毒的那种?” 塞因点头,然后突然举起法杖,挥出一道闪电向空中劈去。 “还有恶心的翅膀。”被烧焦的虫骸摔落在他们面前时,法师厌恶地补充道。 他的话音刚落,岩洞中就陆陆续续飞出许多虫子,一部分被战船上的弓箭与魔法拦截打下,但更多的却迅速占据了战船与岩洞之间的海滩上空。 “什么人?” 这时战船上传来一声问话,一个光着膀子的男人出现在靠近三人的船尾盯着他们,看来是突然出现的来自海岸的魔法引起了海上护卫队的注意。 塞因看了罗罗卡尔一眼,并没有说话,只是与已经拉弓的费兰一同开始攻击空中的扎克兹虫。在他看来,交涉是队长的工作。 身为近战的罗罗卡尔暂时也加入不了战斗,接收到塞因的眼神便十分自觉地对着船上的人行了个礼。他想与同伴一同战斗,所以只是简明扼要地说明了自己的身份。 “我们是冒险者,为了做任务来到这附近。请允许我们加入你们的战斗。” 对方明显对于冒险者会进入这片偏僻的海域感到怀疑,但事态紧急也顾不上这些,虫族是大陆智慧种族共同的敌人,冒险者加入消灭虫族的战斗是理所当然的,对他们来说,多几个帮手自然是好的。看起来并不是领导人物的男人没有请示任何人,只是匆忙点了点头,对罗罗卡尔说:“麻烦你们了,其他事情等虫族的这波攻击潮退去后再说。” 攻击潮?三个人一愣,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心下更为发紧。听起来,海上护卫队似乎抵挡不止一波扎克兹虫的攻击潮了。这场战斗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难道…… 心里的猜测让他们感觉非常不妙,原本是为了解开一个谜而来的,没想到却出现了更多的疑问。看来这是个相当大的意外麻烦啊,意识到这一点的三人小队,看着虫族的眼神变得凶狠了起来。 啧,这些恶心的虫子都快点去死吧!他们有很多问题想问啊! 罗罗卡尔拖着大剑直接就冲进了虫群里,塞因眼疾手快地给他反复套上风屏,当青年跃起向虫群劈出第一剑时,他的身周一共环绕了十几层风屏。 大剑劈下后顺势向周围一扫,黑发青年两招就干掉了近十只挥舞着捕捉足的大虫子。 看到队长在虫群里凶悍的表现,距离虫群约三十码左右的法师和游侠分别挑眉吹起口哨,眼里都是激赏,下一刻,仿佛不愿输给青年般,他们的攻击猛烈了起来。 29.海上护卫队(一) 黑帆战船上的人几乎全挤到了船尾,不敢置信地看着海岸上据说是冒险者的三人组。 仅仅是加入了这三个人而已,居然就给这场战斗带来这么大的变化。那位直接冲到虫群里砍杀的青年战士已经让他们吃惊了,在后方的法师和游侠的远程战斗力竟然比战士还要彪悍。虽然他们单调地几乎只用同一招,但是不管是暴风雪还是乱射,消灭虫子的速度都比战士的砍杀要快得多。甚至在他们刚出手的时候,战船上的人们就立刻感到压力骤减,虫族尸骸的数量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增加。 这三个人的出现,让向来需要持续抵挡一个小时以上的扎克兹虫的攻击潮,提前了二十分钟就结束了。 如此明显的变化让战船上的所有人都掩饰不住惊讶。 要知道,这艘船上的人在上船之前可都算得上是帝国的一流高手,他们自负离开这里重新回到社会也仍然不会比后起之辈差太多。但是这三个来历不明的冒险者一出手就将他们当中大部分人的骄傲给狠狠打压了,尤其是法师们,那个看起来最多三十出头的银发法师的魔法中蕴藏的强大魔力深深震撼了他们。 于是在虫群退回岩洞内,战斗结束后,塞因他们受邀登上黑帆战船时,不只是塞因,连罗罗卡尔和费兰都明确感受到了来自船上法师们的露骨视线。 那是虽然还带着不甘与嫉妒,却认输得心服口服的,对强者的崇敬。 沐浴在强烈的目光中的塞因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他跟费兰一起站在罗罗卡尔身后,虽然心里都有疑问,但都没有开口。 一位身着黑色短袖上衣,露出布满伤痕的结实手臂,仿佛长着一对鹰眼的男人走到他们面前,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三个人一下,然后对着罗罗卡尔点头道:“看来你是队长。” 这三个冒险者当中,无论是实力还是气质,看起来都是那位银发的法师最为突出,但是对方的站位却清楚地告诉别人,队长并不是他。 而在塞因他们看来,这位一脸沧桑坚毅的大叔无疑就是这里的船长。 “是的,我叫罗罗卡尔,”罗罗卡尔微笑着回答,“罗罗卡尔·普拉提诺。很高兴认识您,船长先生。” 船长左边眉毛微挑:“普拉提诺家出了个出色的青年。你好,我叫霍勒。” 塞因与费兰也行了礼,做了自我介绍。与以往一般,银发法师隐瞒了自己的姓氏。 霍勒船长回了礼:“非常感谢你们的帮助。但是请让我开门见山地问,你们为什么会到这里来?你们似乎对特里洛说你们是做任务才来到这附近的。” 顺着船长的目光,他们知道了特里洛就是之前在船尾与他们对话的男人。 “您不相信,”面对霍勒质疑的眼神,混血精灵露出了彬彬有礼的笑容,“哦,当然,这很正常。离开星贝港港口走了一下午,经过了一段长长的了无人烟的路程之后,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说是做什么任务,换了是我我也不信。” 塞因斜了半精灵一眼。 “咳咳,”费兰稍稍收敛了一下,然后试图用最真诚的声音说,“可是,我们真的是来做任务的。” 霍勒双手抱胸看着他们:“你是说你们只是做任务的途中无意间路过这里?” “不,”费兰摇头,“我们不是无意闯入,也不是只是路过而已。” 面对船长骤然锐利起来的眼神,费兰眨眨眼,微笑丝毫没被影响:“我们是有意识地来到这里的没错,这都是为了一个任务。” “什么任务?”霍勒平静地问。 费兰的绿眼睛滴溜溜地扫过甲板上的人群:“寻找。”他回答得很笼统。 “找什么?” “噢,比如……一个商人。”混血精灵盯着某个舱门眯着眼睛加深了笑容。 霍勒船长的神情倏地放松了下来,但是下一刻,又立刻紧张地绷了起来。 因为他听到那个叫罗罗卡尔的青年突然开口问道:“你们真的都不能离开这艘船吗?” 一瞬间,不只是霍勒,几乎船上所有人都同时瞪向那个一脸无辜的青年。 瞪着他的还包括他的同伴。 “哇哦,队长先生,”费兰叹息着说,“你真是太直接了。” “嗯?我怎么了?”罗罗卡尔不明所以地看向塞因寻求答案。 塞因觉得他又回到了王城的单人任务派遣办公室,那份熟悉的脱力感久违地缠绕上了全身。 他无奈地叹气,忍着揉上对方脑袋的冲动,苦笑着说:“船长先生还没告诉我们,这里是什么地方呢。” 罗罗卡尔愣愣地眨了眨眼,然后才突然反应过来地捂上自己的嘴。 霍勒越发锐利的眼神直直刺向塞因:“听起来,你们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塞因懒懒地转过头,作势环视了一下四周后迎上了对方的眼睛:“如果猜错了我很抱歉,不过,能够见到不为人知的海上护卫队,我个人觉得非常荣幸。” 船上的空气一时间似乎凝固了起来。 沉默持续了大约一分多钟,霍勒盯着塞因的眼神才稍微有些温度。他垂下眼思考了片刻,问道:“能知道海上护卫队的存在,你是皇族?” 黑发的青年刚才就已经毫不避讳地自报了家门,那个有着精致面孔的游侠耳朵是尖的,从未听说过皇族里有这样的人,自然也被排除,那么就只剩下一个人有可能来自皇家了。看着银发法师的态度,霍勒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这种深藏在得体的礼仪背后的骄傲姿态,在他的印象里,的确是王城的贵族特有的。 身为皇族隐子,塞因极少对外显示自己的出身,但此刻显然只有承认这一个选项,他也只能别别扭扭地点头。 好在霍勒得到答案后并没有追问他的家系,只是点了点头,然后转身下令让其他人各自回到自己位置上去。 “你们看,我们是到船长室去谈,还是在这里继续?”霍勒回过身问他们。 三个人回头看向无法不去在意的岩洞,洞口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但清楚地知道里面藏着什么的仨人只觉得大张着嘴的岩洞非常的狰狞。 “还是在这里就好了吧。”与同伴们眼神交流之后,罗罗卡尔说道。 霍勒点头,让船员推了四个木桶过来,直接与塞因他们就地坐下。 “我们的确不能离开这艘船。” 才刚坐下,霍勒就突然开口,罗罗卡尔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方在回答自己先前的问题。 这个答案在他们预料之中,费兰看了看同伴,决定还是自己负责询问比较好。 “我能问问,你们生活与战斗需要的物资是谁提供的吗?” 霍勒有些意外地看了半精灵一眼。 “王城。”船长的回答简洁明了。 “不担心补给不及时吗?”费兰继续问。 船长很干脆地点头:“当然,他们经常迟到。所以我们会想办法从别的渠道购买物资。” “您说的是躲在那扇舱门后面的商人吗?”费兰斜斜地瞄了那扇门一眼。 霍勒突然笑了起来,笑纹像刀刻般印在他的眼周。 “你们要找的是阿奇?” 三个人瞬间对视了一眼,然后齐齐点头。 罗罗卡尔拿出任务委托书递给霍勒。 委托书似乎彻底打消了霍勒的怀疑,从见面开始就一直散发着的紧绷感消失了,看向塞因他们的眼神也柔和了许多。 但是,他开口说出的话却无法让塞因他们感到轻松:“很可惜,阿奇没办法跟你们走。” “为什么?”罗罗卡尔问。 霍勒的神情凝重了起来:“应该说,他不能从船舱里出来。” 在罗罗卡尔和费兰想要追问理由时,塞因突然站了起来,回过头盯着海滩上的岩洞。 “塞因?” 青年的声音让他回过神,塞因收回惊疑的视线,看向眉间紧锁的霍勒:“难道……母虫出来过?” “看来你猜到了,你似乎对虫族非常了解。”霍勒略有些惊讶地挑眉。 对方的回答印证了他的猜测,塞因的眉也紧紧蹙了起来,他慢慢地坐回木桶,一脸这下麻烦了的表情,让罗罗卡尔和费兰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母虫?”罗罗卡尔疑惑地看着他。 塞因很想指责青年又不好好学习图鉴,但气氛让他最终放弃,开口解释道:“扎克兹的母虫受到某种刺激似乎会喷出体液,这种体液有着吸引雄虫交配的气味。据说在虫群迁移时,母虫就是靠这种体液指引自己的虫群紧紧跟随自己的。” “不是吧……”费兰露出了惊悚的表情,“你难道是说,阿奇沾到了这种体液?” 塞因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看向霍勒。罗罗卡尔和费兰顿时也跟着看过去。 霍勒深吸了口气,又呼了出来,然后闭上双眼快速点了一下头。 罗罗卡尔低呼了一声,立刻问道:“洗不掉吗?” 船长缓缓摇头,声音十分低沉:“尝试过了,没有用。”说完他突然看向塞因,“你很了解虫族,知道解决的方法吗?” 霍勒的眼中带着一种急切的希冀。 塞因皱起眉回想了半天,才不确定地开口:“似乎需要某种植物的汁液,我记得不是很清楚……” “图鉴上写有吗?”罗罗卡尔问。 “或许……”可是图鉴收在萨蒙之眼里,塞因有些顾忌,因此没有明确回答。 罗罗卡尔干脆地拿起塞因的背囊抱在自己腿上,然后几乎把整颗脑袋都埋了进去,做出一副标准的埋头寻找的样子。 “……” 塞因和费兰失语地看着他们应该是贵族出身的队长。 罗罗卡尔在背囊里将图鉴从萨蒙之眼里取了出来,把萨蒙之眼塞回衣服里之后,才把自己的脑袋从背囊里拔出来。 “在哪一页?”青年顶着凌乱的黑发,十分不客气地直接将图鉴递给塞因,完全没有自己翻找的意思。 塞因已经放弃了吐槽,他默默接过图鉴,凭借印象直接翻到了扎克兹虫族的部分。 “需要的是月色草。”塞因找到答案之后,指着那段文字给霍勒看。 霍勒急忙接过图鉴,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阅读那部分文章。塞因没有打扰对方看书,而是伸手帮队长扒拉头发。 看着他的动作,费兰都忍不住抬手顺了顺自己蓬松的柠檬黄色头发。 看到船长松了口气放下图鉴,塞因才开口道:“月色草很常见,星贝港应该有卖。不过现在的问题是,他没办法离开这里,扎克兹雄虫会一路追着他,让虫族进入星贝港就麻烦了。” 霍勒叹息着说:“所以那孩子才被迫在船上待了这么久。不过,知道消除气味的方法真是太好了。能不能麻烦你们替我们把月色草买来呢?” 他郑重地低下头,用十分诚恳地态度与语气向塞因他们拜托道。 塞因和费兰很默契地没说话,队长的回答他们根本都不需要去猜。 “当然没问题,”罗罗卡尔不负同伴期待地答应得非常干脆,只是,他好奇地补了一句,“不过,船长您似乎非常关心阿奇。” 说得好!费兰差点想吹起口哨。他刚才就一直觉得这个船长对一个商人的关心似乎有些过头了,拜身旁的两位同伴所赐,他毫无违和地在脑海中浮现了相见时难别亦难的恋情、夜里私会、为见一面以身试险等句子。 罗罗卡尔的话让船长严肃的脸上露出了些许复杂的神色,犹豫了一会儿,霍勒苦笑着说:“我是不得不关心他。” 三个人都好奇地等着下文。 “沾上扎克兹虫体液的,除了阿奇,还有我的女儿。” 30.海上护卫队(二) 瑟薇拉是海上护卫队船长霍勒的女儿,也是唯一一个可以自由离开战船及附近海域的海卫队成员。船上的人都把这支队伍简称为海卫队。 当年霍勒被从牢狱中带出来,得知皇家以及大法官对自己的新安排的同时,也获悉了他的前妻不幸病逝的消息。他在坐牢之前便与前妻分了手,一个罪犯是无法带给她幸福的,霍勒希望前妻能够过着安稳富足的生活,而不是苦苦等待不知何时能恢复自由的自己。然而前妻并未改嫁,甚至连怀了身孕都不曾告知,只是独自一人将他们的女儿生下养大。前妻这样做的意图霍勒已经无从得知,身为孤儿的他没有亲戚可以托付,在经过大法官的同意之后,他只能将还未满2岁的女儿带上了这艘黑帆战船。 作为这支由罪犯组成的海卫队里唯一的非罪犯,瑟薇拉随时都可以离开这里,霍勒也做好了女儿长大后不愿留在这种地方,总有一天会离自己而去的心理准备。不过出乎他和其他船员预料的是,瑟薇拉竟然在9岁那年主动请求跟着船上的法师学习魔法,甚至在成年之后依然留在船上,作为海卫队的一名法师与他们一同并肩作战到了现在。 认为自己是海卫队一员的瑟薇拉,平时也常利用自己可以自由出入的优势,去到星贝港为海卫队购买物资。海卫队的存在不为人知,瑟薇拉也很小心,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离他们的家乡不远的海域有着各种危险,因此比起星贝港本地的商家,她更倾向于跑商的商人做生意。她与望海镇的年轻商人阿奇就是这样结识的。 黑帆战船上的所有人几乎都把瑟薇拉当作是海卫队的女儿,自家闺女出现了恋爱的迹象,即便一个家长注意不到,一船的家长也总有一两个察觉的。于是很快大家就知道了是哪个混小子骗去了自己家宝贝的心。 出于各种考量,瑟薇拉与阿奇交往了近两年,却一直没有告诉对方自己住在哪里。每次约会都需要避人耳目。通常都在午夜过后,瑟薇拉会从窗户爬进阿奇的房间,天亮前即离去。她虽然非常喜欢这个正直热情的小伙子,但船上一群家长们的叮嘱她也是乖乖听从的。不许阿奇告诉任何人瑟薇拉的存在是海卫队所有人的要求,他们必须知道这个年轻人是否能够长时间保密,以及愿不愿意为了他们可爱的瑟薇拉忍受见不得光的恋情。 这一切都是考验,而就在这个持续了将近两年的考验快要走到尾声,家长们都快要认可这个准女婿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那天夜里,瑟薇拉如同以前她做过许多次那样,再次从窗户爬进了阿奇居住的房间。她在魔法上有些天赋,懂得如何利用魔法掩掉自己的行踪。她做得很好,一年多快两年,她从未被人发现过。 就像每一次约会那样,他们在房间里相拥,亲吻,诉说分开的日子彼此的情况。但是他们没能相处太久,瑟薇拉留在战船上的魔法阵启动了。 “你为什么要在船上留下一个魔法阵?”问这句话时,塞因正坐在狭窄的舱房里,他将椅子让给了罗罗卡尔,自己靠墙站着,双手抱臂。 趁着扎克兹虫的攻击潮刚退去不久,霍勒觉得现在打开舱门一会儿应该问题不大,因为这时候虫群应该都聚在岩洞深处,并不在洞口附近。他反复交待塞因三人进入舱房内动作要快,以免气味飘散出来引起岩洞内雄虫的注意。 舱房虽然干净整洁,但是实在狭小,挤进塞因、罗罗卡尔和费兰三个人之后,实在没有多余空间给船长,于是霍勒留在了甲板上。他已经将这三个冒险者的来意告诉了女儿和阿奇,剩下的霍勒自己也不是很清楚的部分,还是让他们问当事人比较好。 瑟薇拉和阿奇看起来精神很好,虽然阿奇大概由于几个月不能外出而显得肤色很白。瑟薇拉是王城里很罕有的浓眉大眼、肤色偏深的女孩子,塞因忍不住仔细打量了一会儿,看到这个女孩面容上的确可以找到霍勒船长的痕迹。 这对恋人对突然来访的冒险者还有些提防,但当罗罗卡尔将任务委托书递给阿奇之后,年轻的商人脸上完全掩饰不住激动。很快,他就因为对母亲的想念而热泪盈眶了。 等他情绪平复下来,塞因他们才开始询问阿奇失踪当晚的情况。讲到两个人突然离开的理由时,瑟薇拉告诉他们,她在船上留下了一个魔法阵,一旦被触动,就表示战船突然进入了战斗状态。 “爸爸和其他人都觉得,不应该妨碍我谈恋爱,”瑟薇拉快速地瞄了身旁的阿奇一眼,又收回视线继续道,“当我离开战船时,不管是否遇上低等魔兽,是否进入了战斗,他们都不会联系我。通讯器简直就像个摆设似的,一点也排不上用场。” 女孩的声音有些忿忿,阿奇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也许是蝴蝶骨的位置,瑟薇拉的情绪被他安抚了下来。 “我知道他们是关心我,”瑟薇拉叹了口气,“可是那种做法让我觉得自己不被信赖,似乎一直都被他们当无力的孩童看待。我不愿意躲在他们背后,我发过誓一定要与他们一起战斗。” 瑟薇拉也许说过许多次类似的话了,阿奇像是习惯了似的一直温和地看着她,倾听着,时而安抚一下她激动的情绪。 “所以你在船上设下的魔法阵是……”塞因理解这女孩的想法,当他还是个手短脚短的小屁孩的时候,他也曾经这样想过。 女孩脸上隐隐透着一种自豪,她微微仰起脸:“我设下的触动条件是魔力值。当船上释放的魔力达到一定值之后,魔法阵就会被触动,我就能马上知道。” 塞因挑眉,看着女孩的眼里有了些赞赏。感应魔力的魔法阵不是简单的图案,能够准确地运用,足以说明这个女孩是个好苗子。 “很好,瑟薇拉小姐担心海卫队而赶回来,这点我们都能理解,”费兰反着坐在另一张椅子上,双手搭在椅背上看着眼前的人,“那么你,阿奇,又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阿奇咬了咬下唇才开口说:“是我任性,硬要瑟薇拉带我来的。” “为什么?”这次是罗罗卡尔在问,“这么长时间你都没有要求,为什么是这一次?” 阿奇刚想说些什么,被瑟薇拉开口截断:“是因为那天晚上很奇怪。” “奇怪?”塞因想到外面的岩洞,眉间皱了起来。 瑟薇拉和阿奇对视了一眼,一起点了点头,然后仍然是女孩开口回答:“我设定的魔法阵触动条件,是船上三个法师同时施法时释放的魔力值。但是那天晚上,魔法阵感应到的魔力值非常高,在我看来,那根本是所有法师同时施法才会出现的。” 女孩说到后面都皱起了眉,听着甚至有些咬牙切齿,塞因他们可以想象得到,当离开战船在外约会,突然感受到船上释放出大量魔力值时,这个继承了父亲的坚毅神情的女孩子心里会有多惊慌。 阿奇握着恋人的手,安慰地紧了紧,才接口往下说:“瑟薇拉的样子实在很奇怪,她从来没有露出过那样的神情,似乎有些慌张,并且急着回去。我不知道她要回哪里,也不知道她为了什么慌乱。她用通讯器试图联系家里,但是一直没有回音,我只能猜到她家里大概出事了。说不出理由地,我心里有种这次如果分开,就再也见不到的奇怪预感……所以我缠着她要求跟着一起去。” “你缠着她,她就让你跟着来了?”费兰伸出手指指了指阿奇,又指了指瑟薇拉。 阿奇脸上红了红,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个……我说如果不让我跟着去,我就从窗户跳出去。” 看到眼前的冒险者都瞪大眼睛看着自己,阿奇窘迫地摆了摆手:“不是用跳楼威胁她,只是二楼而已摔不死的。只不过……她保密到这个份上,我就想说也许她不愿意闹出什么骚动,就……” “原来如此,”费兰夸张地挑起眉点头,“我不愿意承认,不过似乎的确是很有效的威胁。” 毕竟结果是阿奇如愿来到了这里,虽然这个结果的结果不如人意。 瑟薇拉也无奈地点了点头:“我没办法,又急着回来看看怎么回事,只好答应了他,带着他往这里赶,路上只大概对他解释了一些。我们赶到这里的时候,海岸上几乎都是虫族。那个时候战船还不在这里,而是在海峡入口。” 她顿了顿,然后笑了一下:“你们能想象我们是多么艰难地把它们堵回岩洞口的吗?” 罗罗卡尔和费兰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双双摇头。从海峡的入口到这里,不是一段短距离,如果当时这条海峡里都是虫族的话……那情景简直想象一下就让他们毛骨悚然。 瑟薇拉反复深呼吸了几次,才继续讲述:“我和阿奇拐过进入海峡的拐角,眼前立刻扑过来一只虫,我错过了让他回头逃离的机会,只能一边护着他一边战斗。虫族发现了我们之后根本是紧追不舍,我们不敢回头跑,怕把虫族引到城里,这时船上有人看到了我们,于是让我们赶紧回到船上。” “是在登船的途中沾上那种体液的?”塞因问。 瑟薇拉轻轻摇头:“是在我们把虫族堵回岩洞,以为暂时安全了,正想把他送回去的时候。那也已经是一个星期之后了,那天虫族的攻击潮退去后,四周显得很平静,所以我们都没注意到,海里有低等魔兽被虫族尸骸的气味吸引了过来。当时阿奇已经在岸上了,我正在顺着绳梯往下爬。突然有低等魔兽窜上海岸啃食虫骸,并发出了尖锐的叫声,不知为何那叫声把母虫吸引了出来,似乎受到了什么刺激,突然开始浑身抖动,喷溅出奇怪的液体。我当时还在绳梯上,阿奇护住了我,但是还是两个人都被那种液体沾到了。” 对有些抱歉的恋人摇了摇头,阿奇露出了很温暖的笑容:“别在意,我都说了,就算不护着你,我也躲不掉,何况护着你是本能动作。” “阿奇……” “……咳咳,”费兰冷眼看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出声打扰,心里怨念地想着自己似乎总在做这种会被马踢的干扰行为,“母虫只是出来喷了喷体液就回去了?” 瑟薇拉从恋人仿佛要溺死她的温柔眼神中回过神来,皱起眉想了想,然后不确定地摇头:“我们当时匆忙回到船上,因为担心液体有腐蚀性,所以只顾着清理了,没有看到母虫的行动。不过听说,她似乎把那几只低等魔兽杀了才回洞里的。” 也就是说,海卫队是眼睁睁看着这个过程,并没有参与?费兰不是不能理解这种谨慎,对于不了解的虫族的母虫,贸然出手不是聪明的选择,虽然理解,但是并不妨碍费兰觉得浪费了一个好机会。如果能先杀死母虫,剩下的虫族就好对付了,只要没有源源不断剩下虫族部队的母虫,全灭这个虫群并不需要五个多月。 不过,半精灵相信海卫队的人比自己更懊悔,他耸了耸肩,回头看向靠在墙上的同伴。 “你能解释母虫的那种行为吗?” 被当作百科全书的法师蹙起了眉:“这似乎不是扎克兹母虫的通性,也许只是因为她与那种低等魔兽结了仇。” “所以听到叫声就冲出来报仇吗?”罗罗卡尔似乎从来不知道怎么去怀疑塞因说的话,“那如果用那种低等魔兽做饵,是不是能再把母虫引出洞来?” 塞因看向瑟薇拉,女孩再次摇头说:“爸爸他们尝试过了,母虫虽然在洞里发出了似乎很暴躁的声音,但是没有出来。” “听起来像是她想出来,却没有出来。”费兰摸着下巴说。 闻言塞因眯起了双眸:“那么,很可能是她处在产卵的紧要关头。” 31.海上护卫队(三) “产卵?”霍勒的声音从舱门外传来,看来他应该是一直在门外偷……呃,不是,是旁听。 罗罗卡尔眨眨眼,收回刚才条件反射回头盯着舱门的视线,问塞因:“扎克兹母虫的产卵期很长吗?” 塞因点头:“如果是为了产卵,那么就说得通这个虫群为何要占据这个岩洞了。海卫队在这片海域巡守这么多年,曾经遇上过虫族吗?” 他这句话是问瑟薇拉的。 瑟薇拉紧皱着眉果断摇头:“第一次见。而且这处海峡我们常常将船开进来躲避暴风雨的,以前绝对没有虫族。” “那么,那个岩洞呢?” “那个岩洞本来就有,但是没那么大的。我小时候还曾经在里面藏过自己的收藏品呢。”女孩这么说着,脸上露出了些许害羞的神情。 费兰对女孩安抚地笑笑,然后回过头对塞因说:“看来是这个虫群看上了这个岩洞,洞口扩大了,是不是说明洞内也被它们扩建了一番?” “很有可能,”塞因翻了翻手上的图鉴,扎克兹虫族的资料并不多,这不是大陆常见的虫族,“虽然图鉴上没有详细资料,但是如果扎克兹的母虫也和大部分虫族的母虫一样,要分多次将卵产完的话,也许现在她还没把腹中的虫卵产完。” “也就是说,直到产卵全部结束,她都不会出现咯?”罗罗卡尔想起在那次与塞因共同清缴虫穴的经历。 费兰与罗罗卡尔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齐齐看向塞因。 “……”塞因瞄了半精灵一眼,然后看着罗罗卡尔说,“这不是任务。” “但我觉得这是义务。”黑发青年说。 这句话让银发法师勾起了笑容,在舱房内昏暗的灯光下,那抹笑显得有些魅惑,不只是黑发青年,就连混血精灵和坐在床边的那对小情侣,都看得有些呆了。 “当然,”塞因维持着笑容开口,“这是我们的义务。” 说着,他瞥向了一旁的半精灵。 费兰接收到眼神,连忙举起右手笑嘻嘻地道:“消灭虫族也是精灵族的义务。” “即使只有一半血统?”罗罗卡尔一脸无辜地看着他问。 “嗨,队长先生,请你别学那个法师……虽然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费兰郁闷地嘟囔,耷拉了双肩。 塞因笑着看同伴瞎闹结束,才一整神色,对瑟薇拉和阿奇说:“请放心,我们当中脚程最快的人会赶回星贝港,为你们买来月色草,尽快为你们配制能洗掉母虫体液的药水。而这里的战斗,我们也会留下来参与,直到这个虫群被彻底剿灭。” 瑟薇拉和阿奇顿时面露喜色,女孩更是一下子站了起来。 “谢谢你们!”瑟薇拉由衷地道谢。虽然她没有亲眼目睹,但是刚才霍勒对她和阿奇说明这三个人的来历时,特别赞叹了他们的战斗力,有这么强的冒险者加入,应该能加快清缴这个虫群的进展吧? 当然,女孩不知道,有塞因存在,绝对不会只是加快进展而已。 “这样您没意见吧,船长先生?”塞因侧过头,对着舱门说。 门外传来指节敲击门板的声音,叩叩两声,沉稳有力。 塞因他们同时看向瑟薇拉。 “啊,”女孩反应过来赶紧答道,“爸爸的意思是,没意见。” 罗罗卡尔笑了:“那就这么决定了。” “等等!”费兰皱着一张脸举手,“我有问题。” 塞因挑眉示意他快说。 费兰歪着脑袋,故意颤着声音问:“你说的那个脚程最快的,不会指的是……” “你。”这是罗罗卡尔与塞因异口同声的回答。 混血精灵郁闷地垂下手,哭丧着脸指责同伴欺负精灵族。 罗罗卡尔好奇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欺负的不是另一半血统?” “另一半血统不会跳!”费兰没好气地哼哼。 虽然抱怨不断,但是费兰还是很自觉地接过阿奇写给母亲报平安的信,跟塞因和罗罗卡尔一起走出了小小的舱房,观察了一会儿岩洞的动静后,他就启程向星贝港赶去了。 目送半精灵轻灵跳跃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塞因转过身,无视好奇地聚在他旁边的海卫队法师,向霍勒问道:“攻击潮大概多久一次?” “不一定,”霍勒倚着船舷,一双鹰眼在夕阳下眯起,盯着眼前的巨大岩洞,“有时候一天一次,有时候一天五六次。” “没有规律?” “我们研究过,发现真的没有。”霍勒摇摇头,勾勾手指让人拿来一个皮制的记事本,翻到某页后递给塞因。 “从四个多月前开始,我们都会记录下每一次虫群的攻击潮,老实说,我们没办法从里面发现规律。”霍勒说完,摸出一支烟点上。 塞因点了点头,然后低头开始翻看海卫队的战斗记录,罗罗卡尔也探过头来一起看。战斗记录很详细,每天几点出现攻击潮,持续多久,一天几次,都清楚地记录了下来,每个月还做了统计图。不过,如船长所言,他与罗罗卡尔也没能从这些数据里找到规律,这些攻击潮看起来毫无章法可言。 “简直像是想出来打一架就出来似的。”挤在塞因身旁的海卫队法师狠狠啐了一口。 塞因与罗罗卡尔用眼神交流了片刻,确定两个人都没看出什么,便将战斗记录还给了霍勒。 “这五个月都是等虫族发起攻击才迎战吗?” 这句话是罗罗卡尔问的,黑发青年纯良无辜的脸让海卫队的人都没有产生什么抵触情绪,如果是塞因说出这句话,估计他们会觉得这个高傲的法师是在嘲笑他们不敢主动进攻。 成功被罗罗卡尔的脸骗到的一个法师开口解释道:“我们尝试过主动进攻,但是虫族似乎不愿意出来,每次在洞口挑衅都没有什么效果,最多只出来十几只,像是应付应付似的。” 海卫队都觉得虫族这样的做法明显是没把他们放在眼里,这对于黑帆战船上的所有人来说都是种屈辱。 “虽然我们很想干脆冲进去,”另一人接道,“但是能够下船在附近海域行动的只有近战,法师和远程攻击的游侠都不能离开战船,只靠近战冲进去是毫无胜算的。” 话音落下,周围的法师都陷入了一阵沉默。 罗罗卡尔觉得,他虽然没有经历过这种无法随心所欲战斗的无力感,但是,他可以理解海卫队的成员们迫切想要消灭眼前这窝虫族却又无能为力的憋屈感。历练不多经历尚浅的黑发青年不知道在这样的氛围里该如何安慰对方,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身旁那个一直都表现得非常可靠,经历也相当丰富的人。 塞因本来不打算发表意见,他其实根本不在意周围的气氛,也不管海卫队的法师们是否情绪低落,可是罗罗卡尔似乎希望自己说些什么……默默与青年对视了片刻后,他妥协地开了口,却只是淡淡地点头说了句:“明智的决定。” 银发法师的语气淡然到近乎冷漠,然而这句话里的肯定却让周围的法师们松了口气。在之前的战斗中,他们就看出来了,这个看起来比他们所有人都年轻的法师,拥有的魔力绝对高出他们许多倍,就算塞因说要自己进入岩洞去单挑虫群,他们大概也不会觉得荒谬的吧。正是这种对强者的崇拜,让他们觉得塞因高傲得理所当然,也因此顺利听进了塞因的肯定。 原来即使是比他们强得多的人,也并不会嘲笑他们的无所作为,不会不齿他们阻止近战们进入岩洞送死的懦弱行为。甚至,还是在明知他们是罪犯的情况下,也没有用任何异样的眼光看待他们。 氛围明显的回暖让罗罗卡尔很开心,他笑着贴近塞因轻轻道了声谢谢。塞因无奈地垂首,他觉得自己根本没说什么值得让这些法师感激地看着自己的话。 霍勒笑着在旁边看完全过程,然后举起手向甲板另一头挥了挥,一边回头问:“我们快开饭了,虽然没有预料到你们的到来,不过多出两个人也应该还是可以管饱的。如何,来一起吃吧?” 罗罗卡尔看了一旁装作与己无关的塞因一眼,心底在偷笑,脸上却还是比较完美地维持了个诚恳的表情:“不了,谢谢您的好意,我们来之前已经备好晚饭了。天气这么热,不吃掉的话,坏掉就浪费了。” 这当然是善意的谎言,放在萨蒙之眼里的食物根本不需要担心变质这回事。塞因这么想着,继续面无表情地看着岩洞。 “是吗?”霍勒也没强求,他们已经五个月没有购进新物资了,事实上,食物是很吃紧的,塞因他们不来吃他们,他是求之不得。 本来想着熬到半年一次的王城补给到来的,现在看来,他们运气不错,似乎可以提前结束这种令人恶心的胶着状态。想到这份好运气是由一个寻找阿奇的任务带来的,霍勒对舱房里那个毫无战斗力的小子稍稍改观了一些。 “那么,你们要跟我们一起到餐厅去吃晚饭吗?”霍勒继续以主人身份询问,“这里有值班的兄弟盯着。” 罗罗卡尔和塞因对视了一下。 “你觉得呢,亲爱的队长?”塞因轻笑着问。 “嗯……”黑发青年背对着岩洞,看向海峡间透进来的橙色光芒,“太阳快下山了呢。” “的确。”塞因含笑点头。 “你觉得费兰大概多久能回来?” “这个嘛……”银发法师在心里算了算,“以他的速度,一个来回,大概用不到两个小时吧。” “如果我们不等他一起吃晚饭,他会生气吗?” “说不准,也许会哭?” “嗯……”黑发青年微微仰起下巴,尾音被他拖得长长的,然后,他看着被染红的一角天空说,“那在他回来之前,我们去把虫穴清了吧。” “好主意。” 32.深入岩洞(一) 罗罗卡尔与塞因轻描淡写的对话让周围的海卫队成员吃了一惊。 吃惊的并不是他们要进入虫穴的打算,而是他们的态度,这种好像吃饭前去打发一下时间的感觉是怎样?虽然他们的战斗力大家都有目共睹,可是这也未免太过有自信了。 霍勒也瞪着双眼,有些迟疑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俩人,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你们确定要去?” 罗罗卡尔和塞因向他看过来,点头。 “要不,我让近战的兄弟们跟你们一起去?”霍勒提议。 他知道这是个好机会,眼前的这两个冒险者似乎的确有足够实力对付这个虫群,而自己的海卫队束手束脚,拖了这么长时间都没能端掉这窝虫子,老实说作为船长,他比船上任何一个人都憋屈。虽然把责任和希望都寄托在这两个年轻人身上,在自尊心上有些过不去,但是比起这些无聊的东西,结果是最重要的。只要能够剿灭这个虫群,就算这支战斗力一流的罪犯组成的海卫队显得无用也没关系。 不管怎么样,他们也是在这样束手束脚的状态下撑住了漫长的五个多月呢。而且,霍勒相信,这个表情冷淡的皇族法师,并不屑于抹黑海卫队。 至于可以请求塞因说些好话,让大家刑期减少之类的想法,在霍勒的脑子里根本不存在。 塞因看得出来,所以他其实对霍勒这样正直古板的大叔居然成为罪犯队伍的船长感到十分好奇。他不讨厌这种古板,但这不妨碍他拒绝对方的提议。 “刚才我看战斗记录,今天已经经历了五次虫族的攻击潮了吧?”塞因扫视周围面露疲色的法师们,“大家都很疲累了,没必要勉强战斗。如果愿意信赖我和罗罗卡尔,就请安心地偷懒吧。” 银发法师说这些话时,脸上扬起的是标准的贵族式微笑。这种与王城官员打交道时最常见识的社交笑容,明明平时看到会觉得虚伪的,却不知为何此刻包括霍勒在内,周围大部分法师竟然都觉得,塞因的话很真诚,很值得相信。 本来塞因的话很容易被理解为不要人拖后腿的,霍勒他们也的确这样想了,但因为已经认定塞因与罗罗卡尔是强者,所以倒也没有太大抵触。船上的人战斗了一天,都累了也是事实,相信他们两个人可以解决整个虫群……也是没问题的吧,毕竟如果可以下船,海卫队也是可以直接把岩洞里的虫群都剿灭的,哪里至于要靠别人。 霍勒深深看了塞因与罗罗卡尔一眼:“只有你们两个人,真的没问题吧?不需要等那位游侠回来?” 罗罗卡尔侧过脑袋看向塞因:“扎克兹虫比亚什克虫麻烦吗?” 塞因撇撇嘴:“差别只不过是多了翅膀而已。” “那就没问题了,”黑发青年笑着对霍勒说,“我和塞因曾经两个人一起清过一个虫穴,比这个大多了。” 对方话都说得这么清楚了,霍勒也不再继续啰嗦,只是郑重叮嘱了几句,就让人放下绳梯,让塞因和罗罗卡尔下船。 看着那两个冒险者悠哉悠哉像散步般朝岩洞走去的身影,围在船舷边上看着的法师们互相看了看,然后,有人开口对霍勒说:“老大,我们可以申请在这里吃晚饭吗?” 霍勒睨了说话的那人一眼:“怎么,这里风景好?” “再好不过了,特别下饭,”法师们都嘿嘿笑了起来,“要是一会儿有惊慌的虫子逃出洞口来,那风景就更好了。” 嗤笑了一声,霍勒也懒得揭穿手下单纯想看热闹的心思,说了句“要吃自己去拿,没人帮你们端过来”之后,就径自走向餐厅,为女儿和那个商人小子拿他们那份晚餐去了。 这边,塞因和罗罗卡尔站在岩洞口,看着漆黑一片的洞里,感觉迎面扑来一股咸湿的气味。 “这是海水还是虫子的气味?”罗罗卡尔捂着鼻子问。 塞因也厌恶地皱了皱眉:“不知道,可能都有。忍忍吧。” 青年点头,乖乖放下了手,然后抬头看了看大约两名米多高的洞口。“要设结界么?”他问。 银发法师笑着摇了摇头,抬起步子往洞里走去。 “不设吗?”罗罗卡尔赶紧跟上。 塞因笑着看他一眼:“守护这片海域本是海卫队的职责,我们不应该剥夺太多。” 罗罗卡尔一愣,回头看了看停在岸边的黑帆战船,随即了然一笑:“原来如此,那我下手是不是应该轻一点?” 身旁的法师轻笑出声:“你看着办就好。” 越往里走越黑,身后的光线已经照不到前方了。这个岩洞目前仍是向里直直地延伸着,两个人大概走了两百米的距离,暂时没有遇上任何情况。 突然,脚下响起了水声。 罗罗卡尔瞬间定住了身子,保持着姿势没敢动。 塞因在法杖的宝石上聚起亮光,汇成一个光球,用以照明。就着光亮,他们低头一看,原来是罗罗卡尔一脚踩进了一处水潭。 说是水潭,其实是洞内地面凹陷,被海水渗入形成的。虽然塞因聚起的光球足够明亮,也看不出这个已经接近一个小湖的规模的水潭有多深。犹豫了片刻,塞因还是给两个人上了浮空术,顺便给罗罗卡尔套上了十几层风屏。 “走了这么久都没遇上虫子,看来这个洞比我们想象的要深。”塞因拉起罗罗卡尔,浮在水潭上方继续向里走。 “五个月的时间足够它们不停向里挖掘的吧?啊,前面是拐角。”黑发青年突然出声提醒。 岩洞在前方二十米处向右拐去,拐角处隐约可见是个上坡,有土地从水面露出。 塞因与罗罗卡尔交换了一个眼神,各自做好准备,才向那个拐角大步走去。 刚刚接近拐角,两个人就听到一阵尖锐的叫声,罗罗卡尔立刻横剑挡在身前,下一秒,从拐角的另一头冲出一道黑影,直直扑向罗罗卡尔。 嗤啦一声,大剑将一只扎克兹虫迎面劈成两半! 与此同时,塞因也瞬间点燃了另外两只扑着翅膀冲过来的扎克兹虫。两团火球从空中落入海水之中,虫子的挣扎与火焰入水的反应织就了一阵乱七八糟的响声。 罗罗卡尔举着大剑走到塞因身旁,指了指拐角,他的眼眸在光球的柔和光照下仿佛闪耀着光芒,塞因看得出来青年的战意被挑了起来。 用眼神示意对方小心,塞因点了点头,又多聚起了几个光球浮在二人周围,这才让罗罗卡尔走在前头,自己在他后方随时准备出手援助。 顺着拐角向右拐之后,眼前是一条倏然狭窄起来的暗道,大约只勉强能并肩走两个人。塞因指挥光球向前方飘去,并让光亮稍微加强了一些,扩大他与罗罗卡尔的可视范围。 暗道如他们之前所想,是个上坡,坡度不陡,罗罗卡尔小心地一边警戒一边向前走,走了两三米后,他停了下来。 塞因会意地贴到他身后,罗罗卡尔向前指了三个地方,低声说:“三只,似乎是在埋伏。” 银发法师在青年身后短促地低笑了一声,然后伸手推了一把青年:“不管是埋伏还是直接冲上来,你都只管放心往前走。” “我当然放心,”罗罗卡尔不服气地边走边说,“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发现它们了。” 话音未落,三只虫子就挥舞着捕捉足嘶叫着冲了上来。 青年举起手中大剑刚要劈砍,却发现三只虫子都抽搐着跌落在地,他低头一看,能看到虫子被烧焦几块的身躯上还有蓝色的电流滋滋流淌着。 “嘿!”罗罗卡尔瞪着他的大眼睛转过身,“好歹也留一只给我!” 顺手扔了道闪电链的法师眨了眨眼,安抚地笑着说:“别激动,我只是想证明我刚才说的话,你大可以放心地往前走,我是个很不错的后盾。至于虫子,前面还多得是,何必计较这一只?” 仿佛是为了应证塞因的话似的,还没等罗罗卡尔开口说些什么,身后传来的虫翼扑腾的声音就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塞因乖乖地不出手,嘴角带着微笑,站在后方欣赏罗罗卡尔干净利落地挥剑英姿。扎克兹虫的捕捉足比亚什克虫的要小上一些,亚什克虫尚不能伤到这个年轻的战士,扎克兹虫只不过是会飞,砍起来麻烦一些而已,倒是完全不必担心会受伤。 一个人干掉三只虫子似乎让罗罗卡尔挺满足,他忘记了对塞因的抱怨,跨过地上的虫骸继续向虫穴深处进发。塞因跟在他后面,保持着大约三步的距离。 这条狭窄的暗道并不是笔直的,在两三百米处突然向左拐去,仿佛绕了个半圆。塞因觉得暗道的尽头应该就是虫穴的主要部分,因为越往里走,出来攻击的扎克兹虫就越多。在左拐弯之后,他已经不能施施然地旁观罗罗卡尔独自战斗了,暗道的狭窄妨碍了大剑的发挥,七八只虫子一起冲上来时,还是需要塞因出手的。 在又干掉了一波出击的扎克兹虫后,罗罗卡尔站在原地侧耳倾听了一会儿,然后招手示意塞因上来。 “我似乎听到了很恶心的声音。”黑发青年紧紧地皱起了他一向飞扬的眉。 塞因安静听了几秒后,也露出了嫌恶的表情。 33.深入岩洞(二) 再往前走两步,转过那个弯,应该就能到达这个虫穴的中心。 塞因和罗罗卡尔都知道这一点,正是因为知道,他们才站在原地没有挪动一步。 四个光球飘浮在上方,围绕着止步不前的两个人,柔和的光亮下,罗罗卡尔的脸色显得异常的白。 “能不能像上次那样,直接一把火丢进去烧了里面?”脸色苍白的青年显然是想起了曾经见过一次的、噩梦般的母虫产卵情景。 塞因虽然没有变了脸色,但是他紧蹙的眉头也已透露了他对前方虫穴的反感。 “就算要一把火烧了,也得去看看,必须确定里面的虫族无处可逃。” 如果是像上次那个亚什克虫的虫穴那样,母虫在单独的产卵室里无法动弹,虫穴里也已经到了尽头,没有别的通道或房间了,塞因才方便直接烧掉不留后患。现在没有亲眼看到虫穴里的情况,谨慎的法师不敢直接采用简单粗暴的方式。 明白无论如何都要继续向前走,不论多恶心的情景都必须至少看一眼,罗罗卡尔狠狠咽了口唾沫,深呼吸了一下,做足了心理准备才迈出步子。 拐过弯,扑鼻而来一股腥气,罗罗卡尔与塞因都瞬间皱起了眉。黑发青年直接用手掩住了口鼻,忍着一身的鸡皮疙瘩硬着头皮又走了几步才停下。 狭窄的暗道尽头通向了一个比入口的岩洞更为广阔的空间,这个隐藏在崖壁内的巨大岩洞大约有五六米高,暗道的出口开在岩洞的半腰处,罗罗卡尔止步的地方仿佛突然断了去路,进入眼前这个黑漆漆的岩洞必须要往下跳。 塞因站在他身后,左手轻轻搭上青年的肩,稍稍用力让他向后靠着自己,以免意外坠落。接着,法师举起右手握着的法杖,无数的光点汇聚成为光球,源源不断地飘进巨大的岩洞中,漫天星光般漂浮着缀在岩洞顶上。 洞内一直存在着一种细碎的摩擦声,突如其来的光亮让这些摩擦声演变成了一阵阵骚动。借着缀满洞顶的光球,罗罗卡尔与塞因这才看清了这个巨大岩洞里的情景。 这绝不是什么让人觉得赏心悦目的画面。在这个几乎与王城的广场差不多大小的岩洞里,地面密密麻麻地挤满了扎克兹虫。那些细碎的声响就是虫壳互相碰撞摩擦发出的声音,此刻由于洞里突然变亮而显得慌乱起来的虫子们骚动着,甲壳碰触的频率增高,细碎的响声逐渐发展成了明显的噪音,倒是掩盖掉了之前让罗罗卡尔与塞因觉得恶心的某种声音。 青年眯起眼睛扫视洞里的所有角落,居高临下的角度让他很快发现了目标。 “在那里。”他指向右前方,示意身后的法师看过去。 比他们所在的暗道出口低一些,大约离地一米高的地方,隐约可见一个黑漆漆的洞口。塞因让几个光球飘了过去,照亮了那处之后,他们都看到那个洞口有些许反光,仔细一看,似乎是有透明的液体从洞口流出。 虽然虫群骚动的声音越来越大,但是一看到那些液体,罗罗卡尔还是觉得耳边清晰地响起了刚才听到的汩汩之声。 “看来母虫应该就在那里了,”塞因皱起眉看向其他地方,“倒是这个情形……真是不知该怎么形容。” 罗罗卡尔好奇地回头看他,在塞因的示意下,这才愿意仔细去看洞底那些密密麻麻的虫子。 “咦?靠近我们这边的都是成虫,接近那个洞口的都是幼虫?”青年看着明显递减的扎克兹虫体型奇道。 塞因点头:“我刚才就觉得出来迎敌的虫子太少了些,看来是今天的攻击潮损失了不少战力,这里成虫的数量都不多,大部分还在成长期的样子。” “扎克兹虫的成长期?刚才看图鉴好像说很短。” 塞因无奈地轻轻拍了青年的脑袋一下:“既然看了就请看仔细一点。”看到青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才继续说道:“的确是很短,几个小时就能从幼虫成长为成虫。” “也就是说只要几个小时,它们就能从那么小,”罗罗卡尔指了指靠近母虫洞口的地方,又指了指他们脚下,“变成这么大?” “没错,”塞因点头的同时举起法杖,“同时长出翅膀。” 虫翼振动的声音刚刚响起,飞起来的几只扎克兹虫就被法师直接分别击落坠地。看样子,应该有一批扎克兹虫蜕变为成虫了。 看着不断飞起来的虫子,罗罗卡尔此刻的感想却是:“母虫真能生。”连续五个多月占据这里,天天都有虫群的攻击潮向洞外的海卫队发起进攻,这该每天生多少虫子才能做到啊。难怪攻击潮完全没有规律呢,看来根本是取决于那天母虫生了多少胎而已嘛。 罗罗卡尔状况外的发言让塞因笑了起来,他拍了拍青年的肩,推着他往前走:“来吧,让我们把这批长出翅膀炫耀自己会飞的甲壳干掉,然后去探望一下那位很能生的母虫。” 被法师直接推出暗道的青年这才想起,自己身上还有法师给的浮空术,他漂浮在空中原地踏步了一会儿,感觉适应了之后,回头冲塞因露齿一笑,下一秒就拖着大剑冲到了飞在空中的虫群之中。 塞因施施然地跟在他后面,吹着口哨看他漂亮的攻击姿态,没有任何花哨的动作,是相当踏实的攻击方式,时机、角度、力度都掌握得恰到好处,不会浪费多一分力气,也不会有任何一剑落空。这是骑士团团长最为欣赏的战斗方式与技巧,塞因再次感慨若是让对方看到,一定会千方百计想要将青年收入骑士团的。 在银发法师走神的当口,罗罗卡尔已经轻松地砍杀了大部分虫子,剩下十只不到的狡猾家伙,不停地在空中乱飞,完全不固定在一个位置上,晃得青年心烦。 “塞因!”罗罗卡尔干脆停下来,大剑扛在肩上,回头去喊那个不仅在战斗中划水,还明显走神了的法师。 回过神来的塞因看了看眼前的情况,抱歉地笑了笑,招手示意罗罗卡尔将高度下降一些,然后连咒语也没吟唱似的,几道闪电链向在空中乱窜的虫子们击去,闪电在击中一个目标后立刻跳跃到另一个目标身上,瞬间将所有侥幸逃过青年剑下的虫子击穿。 带着烧焦气味的虫骸坠入脚下的虫群里,又引起一阵骚乱。 罗罗卡尔飘回塞因身旁,好奇地看着他。 “怎么了?”银发法师偏过头问。 “你刚刚好像没有吟唱咒语?”青年眼里藏不住的惊奇,“而且,我以为你会和以前一样用火焰魔法。” 塞因笑着回答——他似乎从进入岩洞以来就一直笑着:“不是没有吟唱,只是快速吟唱了而已,闪电链本来是初级的魔法,咒语很短。至于不用火焰,是因为烧着的虫子掉下去,会把底下的虫群也点燃的,我们总要先看看母虫的情况再烧了这里吧?” 听了他的解释,青年并没有收起惊奇的神情:“快速吟唱?我听说那很难的!” “嗯,是的,”塞因很耐心地继续回答,“复杂的咒语快速吟唱容易出错。不过,传说中的那些法师们,有些甚至是不需要吟唱咒语的,萨蒂蒙似乎就是这样的。” “你也可以这样吗?”罗罗卡尔双眼放光地看着塞因。 塞因愣了愣,他从未想过要做到不必吟唱咒语就施放魔法,毕竟快速吟唱是为了在战场上节省哪怕一秒的宝贵时间,可是如今的时代,已经没有需要这样做的惨烈战斗了。 不过,他还是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告诉罗罗卡尔:“如果能够继续提高魔力和魔法应用的话,可能吧。” 想到自己体内暗藏着危机的龙血,塞因也不知道,这句话是安慰青年的,还是安慰自己的。 但是罗罗卡尔却没有一丝阴霾地笑着对他说:“那就这么做吧!约定好了,以后你能不吟唱咒语就施放魔法的话,一定要展示给我看。我觉得塞因你一定可以的!” 塞因再次愣住了。 约定吗……他想起离开王城之前,母亲似乎曾经说过,为了让他爱惜自己,不去动那些消极念头,她会强行为他制造牵绊,制造爱惜自己的理由。如今,虽然与母亲提起的订亲这种荒谬做法不一样,但是罗罗卡尔显然已经给他制造出了牵绊。 塞因半是无奈半是甜蜜地想,为了这个约定,他也许真的无法再去想什么出现万一时就自我毁灭的念头了。至少,他觉得自己再也做不到平静地、毫不迟疑地选择自我毁灭。比起母亲曾经打算用来约束他的婚约责任,青年与他的口头约定让他更不忍心背弃。 看到塞因点头答应,罗罗卡尔笑得更是开心。 “到那个时候,塞因你也会成为所谓的传说中的法师了,真棒!” “……”塞因突然有些心虚,他想起自己还没有告诉对方,其实在很早之前,他在帝国里就已经是一个传说了。 摸了摸鼻子,他有些尴尬地干咳了一声,打断青年让他有些难为情的未来憧憬:“这些以后再说,现在我们应该去探望一下母虫,在下一批成虫飞起来之前。” 34.深入岩洞(三) 塞因和罗罗卡尔向母虫所在的洞口飘过去。 洞口周围的几乎都是幼虫,就是那种还没有长出甲壳,白乎乎软绵绵的肥肥的肉虫子。这种虫子只看到一只还不觉得怎样,看到一大堆挤在一起蠕动,就让罗罗卡尔觉得直犯恶心了。 “能不能让它们别动了。”青年攥着塞因的披风皱着一张俊脸,就算强迫自己不低头看,几百只肥虫子挤做一堆蠕动,身上的黏液互相磨蹭发出的声音也够他发寒的了。 塞因也不喜欢眼下的景象,他安慰地抱了抱罗罗卡尔,然后低头想了想,举起法杖吟唱起咒语。魔力凝聚在法杖顶端,随着法杖向下一挥,一股寒气将底下的一大团肉虫子都包裹起来,下一秒瞬间凝结成冰,并带着嘎啦啦的声响向四周扩散。 脚底漫上来的寒意让青年微微起了些鸡皮疙瘩,虽然有些冷,但是周围瞬间清净了不少。他抓着塞因的手臂探头向后看,发现寒冰几乎将洞穴内一半的虫子都覆盖了,留下的那部分大概是即将化为成虫的。 罗罗卡尔可以看到最靠近暗道入口的虫子里,已经有不少开始长出翅膀了,他抬起头,就着攀着银发法师手臂的姿势问道:“为什么留下那些成虫?”他知道塞因完全可以将整个洞穴都冰冻起来。 塞因低头看他,笑道:“让它们往外逃啊,难得没设结界,没有漏网的虫子逃出去不就可惜了么?” 青年这才想起外面战船上那些摩拳擦掌的法师们,也笑了起来。 “不过,”塞因拍拍青年,示意他回头,“这个洞穴里面绝对会更恶心,要不然你就留在这里?” 罗罗卡尔想也没想就摇头说:“我不是怕,只是恶心而已。我跟你一起进去。” 塞因笑着揉了揉青年的头发——似乎从队伍里加入了一只混血精灵之后,他就没有做过这个举动了——然后用风屏将两个人笼住,确保没有任何空隙之后,才拉起罗罗卡尔的手飘进母虫所在的洞穴。 刚刚踏入洞口,两个人就都嗅到了一股有些泛酸的腥气,隔着风屏依然能够清晰地闻到,可见这股气味本身有多浓烈。 洞口只有一人高,塞因二人是斜着往里飘的,但是飘过一小段通道之后,就来到一个约三米来高的空间。 如果说进入洞穴的通道只是岩壁和地面都沾满液体湿嗒嗒滑溜溜有点恶心的话,洞穴里的景象就无法只用恶心这个词来形容了。罗罗卡尔甚至都忘了感觉到恶心,只是瞪大眼睛看着。 塞因聚起的数个光球照亮了这个并不十分宽敞的空间。母虫的个头不大,比起他们在亚什克虫的虫穴里见到的那只艾美拉,这只扎克兹的母虫小了足足一倍。但是,这只母虫并不在地面,而是吊在洞顶,她那胀得圆鼓鼓的腹部坠在下方,尾部对着地面,粘稠的液体从她的腹部流出,拉出长长的透明的丝落到地上。 罗罗卡尔没有问为什么母虫会吊在上面,因为洞穴的地面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在他与塞因的脚下,整个洞穴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虫卵,一鼓一鼓的,仿佛心脏鼓动般。虫卵有大有小,最小的就如同母虫腹中正在涌出的最新一批那样,只有人类成年男子的拳头大小;最大的,大概就像罗罗卡尔此刻眼神落到的那枚一样,几乎有近一米高。 整个洞穴里,目测估计能有几千枚大小不一的虫卵,地上不够挤,有些虫卵甚至利用自身的黏液黏到了岩壁上。 这种景象已经可以称得上壮观了,罗罗卡尔呆呆地看着,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塞因也吃了一惊,洞穴里的虫卵数量超出他的预料,母虫似乎还没有生产结束,如果等她腹中的虫卵全部诞生,这个虫群将会是他所见过的最大的虫群。 这种严重威胁人类安全的隐患,怎么能让它继续存在并发展壮大呢?银发法师咬牙压制住心底涌起的后怕。 是的,后怕。他怕如果他们没有因为这个寻人任务而闯进这片海域,那么仅凭被束缚在战船上的海卫队,是绝对无法在母虫生产结束之前清掉这个虫群的。而一旦所有的虫卵被母虫生出,孵化、长成成虫之后,恐怕这个庞大的虫群就会在母虫的带领下倾巢而出,到那个时候,海卫队只怕也会被覆灭,而近在咫尺的星贝港……绝对会化为人间地狱。 只是想象就让塞因微微颤抖起来,他心底对虫族的厌恶与憎恨复苏了,随之燃起的是久违的愤怒,就连体内的龙血都在叫嚣着,要消灭眼前这些恶心的怪物。 深吸了口气压抑住蠢蠢欲动的龙血,塞因沉着声音开口:“罗罗卡尔,你能把吊在上面学蜘蛛的母虫给打落下来吗?” 黑发青年回过神,下意识先看了塞因一眼,却正好看到对方眼底蕴藏的风暴。塞因生气了,虽然对方面无表情,但是罗罗卡尔觉得自己想的没错,塞因是在生气。 虽然不明原因,但是现在显然不是安抚对方的时候,于是青年只是抬头看了看那只比自己还大了一圈的母虫,点头说:“没问题。” “好,”塞因拉过罗罗卡尔的大剑,为它附上火焰效果,“我还会给你附上风元素的力量,你的攻速在一定时间内会有所提高,趁此机会尽快将它打下来。一旦母虫被打落,你就要尽快回到我身旁来。” 罗罗卡尔认真地听完,握着大剑的手紧了紧,抬头盯着母虫说:“我明白了,放心。” 放心,我一定会做到。 青年没有把话说完,但是塞因却仿佛听到了对方的未尽之言。他拍了拍罗罗卡尔的肩膀,眼睛盯着母虫不断鼓动的腹部,在又一枚虫卵被产出,顺着黏液淌下时,他出声道:“上。” 话音一落,罗罗卡尔就像豹子一般冲了出去。他一脚踩在对面的岩壁上,借力用更快的速度冲向母虫的背面,挥剑一扫,母虫背上的羽翼被他从根部劈断了一只。 背后受袭的母虫发出凄厉的叫声,她全身都在剧烈抖动,却没有回过头反击。 也许她更在意的是产卵,这么一想,罗罗卡尔便毫不顾忌地在空中肆意挥舞大剑,将无法还手的母虫背上的四根羽翼全数砍断。 羽翼尽失的母虫叫得更是凄厉,剧痛让她身体蜷缩了起来,虫足却仍然死死抓住洞顶,丝毫没有放松的痕迹,而她产卵的速度却仿佛更快了。 罗罗卡尔衡量了一下可能出现的情况,决定还是不要去砍母虫的腹部,以免护子的母虫狂暴起来。除了脆弱的翅膀之外,母虫被厚甲紧紧包裹着的背部已经无处可下手,罗罗卡尔握紧大剑,轻轻向上一跃,来到洞顶。 青年还是第一次悬空待在这么高的地方,不小心一个低头让他有些目眩,连忙收回视线稳住心神。塞因在看着,在等着自己成功然后回到他身旁。带着这样的念头,罗罗卡尔眯起双眼,对着深深插在洞顶岩石间的三对虫足用力挥下大剑。 剑身的火焰效果加上罗罗卡尔释放出的剑气,在发出类似金属撞击的响声之后,狠狠砍进了粗壮的虫足里。 没能一剑砍断让罗罗卡尔有些失望,但他没有迟疑,在手上感到阻滞的瞬间已经开始将剑往回抽,于是大剑在砍进虫足之后,又立刻狠狠地在创口里挫了一下。 这一击所带来的疼痛似乎超越了之前斩断翅膀的,母虫突然开始了剧烈的挣扎。罗罗卡尔一边集中精神警戒着母虫在空中乱舞的捕捉足,一边又用力补上了第二剑。 类似金属撞击的声音响起第三次的时候,虫足终于被大剑斩断了两根,第四剑挥下去之前,青年就已经做好撤退的准备了。他知道,这一下就成了。 结果完美如青年所料,母虫尖叫着从洞顶掉落。罗罗卡尔向后退了两步,双脚在洞顶用力一蹬,向着塞因所在的方位冲去。 从塞因的角度看,青年就仿佛一颗流星,在洞顶光球柔和的光线下,全身泛着白光朝自己怀里坠落。 当然,怀里什么的只是他的想象,事实上,罗罗卡尔只是稳稳地停在了他的身旁——就如塞因自己交待的那样。 不过这并不妨碍塞因伸手补完自己的想象。青年被他搂进怀里之后也没有挣扎,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举起法杖,吟唱咒语。 这一次,罗罗卡尔终于明白带着法杖的塞因与没带法杖的塞因有何区别了。 根本不需要像上次那样花上几分钟反复吟唱同一个咒语,从禁锢中挣脱了三分之一的魔力,再加上法杖的增幅效果,让塞因只需要一次吟唱,就召唤出了一条巨大的火蛇,在洞穴内盘旋,将所有可燃物体全部卷入它的烈焰中。 这是当初还留在王城的塞因不敢在室内使用的大型魔法,因为那个时候的他没有能力控制住这种魔法释放出的能量。而现在,他可以用魔力将火蛇释放的能量压制在最小值,接下来只要能带到室外,就能慢慢释放掉,而不必担心瞬间爆发的能量带来的冲击。 魔力挣脱禁锢,虽然有弊,但也绝对是有利的。 “走吧,外面的那些虫子也逃不掉的,我会把火蛇限制在这两个洞穴里,不会让火烧到暗道之外。”塞因难得地主动解释起来,然后也不去看罗罗卡尔的表情,甚至没听到对方的回应,他就揽着人向洞穴外飘去了。 青年知道他又要使用闪现,所以也就乖乖地被搂着,直到出了暗道,感觉到塞因停了下来,他才将一直闭着的眼睛睁开。 眼前突然出现的光亮让青年愣了一下,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那是岩洞外透进来的光线。 外面想必已经天黑了,那些明晃晃的光亮大概是战船上点起了火把。为了让眼睛适应,塞因和罗罗卡尔牵着手慢慢走着,暗道前的水潭已经让塞因用闪现越过了,现在他们离洞口不过只有不到两百米的距离。 岩洞外,毫无悬念地躺了一地的虫骸,战船上的人看到他们出来,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 与欢呼声格格不入的,是双手抱胸站在洞口旁埋伏他们的某只半精灵的声音。 “你们知不知道,抛下我去过二人世界是不对的!” 塞因挑眉,看向气鼓鼓的混血精灵:“我们是去战斗,不是去过二人世界。” “哦?是吗?”费兰表情夸张地说着,视线直直落在塞因与罗罗卡尔相握的手上。 “洞里黑。”塞因平静地说,拉着青年的手却没有放开。 混血精灵瞪大眼睛,抬头看向塞因身后浮在半空的几枚光球。 光球在费兰的注视下默默地闪烁了几下,消失了。 “……” 塞因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看着眼前用一张精致的面孔做出横眉竖眼表情的半精灵,罗罗卡尔不忍心地开口说:“费兰,别生气了,我们没吃晚饭,要等你回来一起呢,来吃饭吧。” 食物似乎多少消弭了一些目睹塞因毁灭证据的怨气,费兰吐了口气,刚刚想表达对同伴等自己一起吃晚餐的感激,就听到一脸纯良的队长先生补充了一句。 “塞因一定饿得很厉害了,他已经六个小时没有吃东西了。” “……” ****** “秀恩爱,分得快!”费兰含泪恨恨地大叫。 不对不对,不能这样……作者脑洞开太大了_(:3」∠)_ 35.离开星贝港 一顿稍稍迟了些的晚饭成功让半精灵的心情恢复愉悦。 其实费兰不是真的生气,他一开始只是有些被排除在外的委屈,以及不能跟同伴一起战斗的不甘。但是他知道自己负责的也是很重要的任务,分开行动也是为了节省时间,所以堵在洞口做出一副指责不满的样子,也就是装装样子,顺便调侃塞因要跟队长过二人世界的居心。 不过,见识到塞因的厚脸皮之后,费兰倒是真的有些被气到了——当然他也承认,有一部分也是因为自己没得逞。 幸好食物总能转移好吃之人的大部分注意力。 吃饱之后,三个人再次登上黑帆战船,被热情的海卫队员拉着喝起酒来。持续了五个多月的漫长战役终于结束了,整船人都陷入了狂欢氛围,除了负责值夜的人被勒令限量之外,其余所有人都像喝水似的灌酒。 塞因他们也不客气,跟着喝了几杯之后,就看到负责炼制调配药水的法师一脸笑容地走了出来。 药水对于冒险者来说是不错的辅助品,为此帝国的法师有不少选学了炼金,当然,着重的都是炼药。塞因倒是对这方面不大感兴趣,所以只有个基础了解,为了不浪费材料,他没有插手,而是交给了船上拥有炼金术士资格的法师。 “看来药水配好了。”费兰看着那个法师与霍勒交谈的背影说。 塞因点头,从桌上拿了一把红桑果塞给眼神飘过去好几次的罗罗卡尔:“那配方不难。” 费兰没有鄙视塞因自己不去搞定那个不难的配方,而是羡慕地看了眼美滋滋吃果的队长:“我也喜欢吃红桑果。” 银发法师瞥都不瞥他一眼:“那就吃。” “你一定要这样赤裸裸地表现出你的偏心吗?” 塞因抬眼看桌上那篮子红桑果:“你是说,我帮坐在我旁边的罗罗卡尔,拿放在你手边的篮子里的果子,是一种偏心?” “……”混血精灵面无表情地抓果子塞嘴里。 罗罗卡尔看他们斗嘴结束了,就捏了一颗红桑果递到塞因嘴旁。 塞因有些诧异地侧头去看身旁的青年。 罗罗卡尔也看着他,眨了眨眼。 对视了几秒后,塞因嘴角勾了起来,微微低下头将青年手里的果子吃进嘴里。 喂食成功的罗罗卡尔若无其事地低下头,继续挑手里的果子吃。 目睹了全过程的半精灵受不了地呻吟了一声,推开果篮子,然后转过身仰着脑袋无力地靠在桌子上。 塞因索性把果篮子拉到罗罗卡尔面前。 费兰眼角瞟到他的动作,忍不住抬起一只手捂住半边脸。都是他们散发出这种旁若无人的气场,才会像现在这样,没有一个人继续上来给他们敬酒了。明明他们两个是捣了虫窟的大功臣,是那种活该被轮番灌醉的存在啊! 看着甲板上喝得热火朝天的海卫队,又看看自己和同伴周围很不自然空出来的一个无人接近的圆形区域,费兰寂寞地忧郁了。 再来一个人加入队伍吧,他不要一个人孤零零地被排挤啊……半精灵望着天空挂着的月亮诚挚地祈求。 诡异得非常和谐的气氛持续了大约半小时后,泡了药水澡的瑟薇拉和阿奇久违地走上了甲板,海卫队顿时又爆出了一阵欢呼声。 瑟薇拉被她的家长们拽走各种嘘寒问暖补充交流去了,阿奇一个人站了一会儿,才笑着走到三人冒险小队面前,行礼道谢。 “暌违了将近半年的室外感觉如何?”塞因笑着问。 阿奇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叹息着说:“美妙到想落泪。” 罗罗卡尔笑着递给他一杯酒:“这么美妙,值得庆祝一下。” 年轻的商人接过酒杯,仰起头豪爽地一饮而尽,然后在塞因他们的鼓掌声中脸红着放下酒杯,有些拘谨地笑了起来。 “事情既然解决了,你是不是明天就要赶回家里去?”费兰从桌上拿了碟芝士递给他,问。 阿奇点头。“让母亲担忧了这么久,我想尽快回去让她放心。至于瑟薇拉和这里,”他回头看了眼欢天喜地的海卫队,“我会告诉母亲,瑟薇拉是个多么美好的女孩子,这个海上护卫队是个多么出色的队伍。当然,我会叮嘱她保密的,船长说我可以告诉母亲。以后我也会定期为海卫队运送物资,我无法战斗,这是我唯一能帮上忙的。” 塞因微笑着看他:“我相信这会给他们帮了大忙的。” 阿奇有些难为情地低头笑了。 “不过,瑟薇拉大概是要留在船上的,你们以后……”费兰好奇地问,远距离恋爱是没关系,可是一旦要结婚可怎么办。 阿奇摇了摇头,然后又微笑:“虽然现在还没有找到最好的解决方法,不过没关系,我们会继续商量的。现在暂时就让我一个人辛苦些,两边来回跑吧,反正也是要跑商的。” 费兰和塞因他们对视一眼,都点了点头。这对恋人的事情还是由本人烦恼吧,其实海卫队的人大概巴不得把瑟薇拉送下船去结婚,不让她继续留在危险的海上,不过瑟薇拉肯定不会愿意,大概阿奇还要再两头跑好几年。 不过,当事人觉得幸福就好,他们也只是路过做任务的冒险者而已。 满足了一个好奇心之后,好不容易找到交谈对象费兰又接着抛出一个问题:“对了,之前忘了问了,我们在你住过的旅馆房间里发现有过魔法阵,那是用来干什么的?” 今天在舱房里,塞因和罗罗卡尔都没有问起这个问题,费兰自己也不记得了,是在他回到星贝港经过旅馆时才突然想起来的。 “啊,那个啊,”阿奇笑着看向正在阻止霍勒船长灌酒的女孩,“是瑟薇拉设下的,她每次来都会先画好那个魔法阵,万一有人敲门进来,她就可以马上将自己藏起来。” 罗罗卡尔恍然:“原来要隐藏的是她自己啊。” 塞因挑眉,笑道:“想得很周到。” 年轻商人不好意思地说:“因为曾经有过一次,害她慌慌张张往床底下躲……女孩子总是爱干净的,不是么?”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费兰夸张地叹了口气,说:“我不是女孩子,也不乐意往旅馆的床底下钻的。” 疑问终于全部有了答案,接下来都是轻松的聊天交谈。塞因和罗罗卡尔的二人世界气场被阿奇打破之后,陆陆续续又有不少海卫队成员过来搭话,等到这场船上宴会进入尾声时,月亮已经升得非常高了。 因为打算第二天早晨再进岩洞里看看,确定所有虫族都已经成了灰烬才放心,塞因他们晚上留宿在了黑帆战船上。不过,由于船上没有多余房间,贵族出身的两个人又不打算跟其他船员挤挤,所以干脆申请了值夜,两个人跑到了望台上去了。 费兰身为半精灵,表示更愿意待在树上,于是一个人下了船,跳到岩壁上找了棵树窝了起来。 “这样好吗?”罗罗卡尔看着费兰的身影隐入岩壁上的树丛里,“会不会又排挤他了?” 塞因笑着把他往自己身旁搂了搂:“不会,他虽然混血,但是继承了精灵族的所有特性,植物能够带给精灵族身心上的宁静,对于精灵族的精神来说是一种治愈。他今天赶回星贝港又赶回来,肯定也累了的。” 惊觉自己居然完全没想过费兰会累,青年心里有些愧疚,他看向塞因问:“费兰明天早上会恢复精神吗?” 塞因的银发在月光下笼了一层淡淡的光芒,他低头看着青年,俊美的脸上是温柔的笑意:“会的,岩壁上是个小树林,加上这么明亮的月光,一晚上足够他恢复了。你该烦恼的是明天他要是又睡过头,我们该怎么叫醒他。” “……”罗罗卡尔突然后悔让费兰下船了。 结果第二天,费兰是被检查完毕虫穴、确认虫族无一生还的塞因从岩壁上拎下来的。 罗罗卡尔看着头发和衣服里都塞了不少树叶的费兰,同情地说:“我应该让塞因给我施加浮空术,自己去叫醒你的。” 半精灵低头扒拉头发,哼哼着说:“请下次一定这么做。” 离开黑帆战船,重新回到人声鼎沸的港口,三个人很默契地同时停住了脚步。 罗罗卡尔回头看了看身后蜿蜒的海岸线。 “你在离开前和船长先生说了什么?”他问塞因。 塞因想起单独叫住自己的霍勒,耸了耸肩说:“只是答应他为海卫队做个证明。” “向书记官?”青年马上听懂了。 “是的,通过你的哥哥,”塞因点头,“然后还要告诉陛下。” 头一次听说队长出身的半精灵“哇哦”惊叹了一句:“你们的来头都不小啊。” 罗罗卡尔谦逊地笑了笑,比起塞因,他的出身真的不算什么。 “需要我也给哥哥写份报告吗?”罗罗卡尔想了想,问道。 塞因想起当初离开王城时那位很有可能成为帝国最年轻书记官的书记官的眼神,不禁有些心虚,他点头道:“也不错,顺便报个平安,这里离王城近,应该一天就能收到。” “嗯,”罗罗卡尔从背囊里翻出纸笔,“除了海卫队的事,别的需要告诉哥哥吗?” 别的?别的什么?塞因发现自己越来越心虚了。当初他还觉得普利莫书记官将自己当做拐走弟弟的坏人是保护过度,如今他只觉得普拉提诺一家的直觉都很准。 “所以你们都要写信?”费兰突然出声拯救了塞因,他四处张望了一下,说,“那我们找家店坐着吧,吃早餐,顺便等渡轮。这个时间离第一班船出港还早呢。” 塞因暗暗松了口气,看着走在前面寻找早餐店铺的费兰,他稍稍放慢了脚步,低声对配合自己步伐慢下来的罗罗卡尔说:“暂时只报告海卫队的事,然后报个平安就好。” 黑发青年抬头看他,大眼睛非常清澈,清澈得塞因心里有些发苦。 他刚刚开口向说些什么,就看到罗罗卡尔笑着点头:“嗯,暂时先只说这些,让普利莫哥哥放心就好。” “……”塞因觉得心里有些堵,又被堵得很暖,他忍不住伸手拉过青年的手,紧紧握住。 费兰已经学会了对他们的旁若无人熟视无睹,他找到了一家面包店,咳了两声吸引了后面两个人的注意后,指了指方向就自己先走了进去。 吃面包,写信,然后寻找邮局,前后大概花了四十分钟。他们再次回到港口时,正好听到远处有长长的鸣笛声传来。 “下一个目的地是哪里?”费兰问,“我们是要往西走对吧?” 罗罗卡尔看向塞因:“还要去公所找任务吗?” 确定了方向之后,也就不像之前那样,要跟着任务走了,不过,如果有顺路的任务,做做也不错,毕竟是出来冒险的。 塞因知道青年是喜欢做任务的,所以并没有想太多就回答道:“去看看有没有目的地是海燕镇的任务吧。” 36.海燕镇(一) 帝国三大港口,望海镇、星贝港,以及海燕镇。 海燕镇位于诺多卡纳丘陵,是帝国最大的港口城镇,也是三大港口中风景最秀美的城镇。 这也是当然的,毕竟许多人都认为,坐落在王城西北方的诺多卡纳丘陵是帝国最美的地区之一。这个绿意盎然充满生机的翠绿丘陵,拥有闻名帝国的著名景点——七子瀑布。七道大小各异的瀑布从包围着丘陵的连绵山谷上流淌而下,在山脚下汇聚成了美丽的河流与湖泊。纯净的水畔环境养育了许多动物,同时也是不少植物的生长佳所,这个广阔的丘陵拥有的植物种类似乎也能称为帝国之最。 “啊……这真是个美妙的地方。” 从船上一下来,半精灵就立刻露出了陶醉的神情。 不只是费兰,就连罗罗卡尔也感觉得到,这个地方让人感觉非常的舒服,仿佛全身都瞬间放松了下来。 黑发青年眯起眼睛深呼吸了一下:“空气好清新。” “诺多卡纳丘陵有许多种植物,树木也不少,”塞因微笑着介绍,“我记得以前看地图,整个帝国只有这块区域是完整的绿色,全都被植被覆盖着。这里的树木净化了空气,还有好几种会散发出怡人的香氛,所以待在这里的时候,仅仅是呼吸都能感到非常的舒适。” “我的家乡也全都是绿色,”费兰舒服得闭上了眼睛,“这里的感觉和我们的森林很接近,好怀念。” 听到半精灵提起精灵族的居住地,罗罗卡尔想起塞因曾经的描述,脸上不禁又露出了向往的神情。 塞因侧过头正好看到对方眼里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憧憬,他张了张口,又合上。抬眼看了看走在前方似乎愉悦得头发都飘逸起来的混血精灵,忍了一会儿,他最终还是凑到青年耳边低声说:“我会带你去的。” “咦?”罗罗卡尔吃惊地看向他。 塞因看着他微笑:“虽然不得不加上个令人扫兴的前提,不过,我是真心想带你去。” 那个令人扫兴的前提是什么,塞因相信罗罗卡尔心知肚明,他自己本来也不想在事情毫无把握的现在给予对方任何承诺,但是理智虽然清醒,冲动却无法抑制。他尝试了,结果并不意外地失败了,所以他遵从自己的内心,开口对身旁的青年说出了第一个诺言。 这是他的承诺,为了这个承诺,塞因心想,他大概是真的再也无法像曾经那样对自己的命运无甚所谓了。 罗罗卡尔眸光闪动,显然片刻之间也想了不少,塞因在上次提起精灵族的森林时并未多说什么,今天突然给出的承诺让他很惊喜。他不知道塞因以前一直在考虑自我毁灭,当然也不知道这句承诺意味着什么,但聪明的青年能感受到银发法师在说出那句话时的郑重。 不论怎样,这都是一句让青年十分开心的话,他的这份心情完全反映在了笑容里。 “嗯!”用力点了点头,罗罗卡尔弯着眉眼看了前方的半精灵一眼,“以后一起去,让费兰带我们去他家做客。” 塞因挑眉:“那样主人会比客人起得还晚的。” 原本沉浸在被植物气息包围的美妙感受中的半精灵突然回过头,皱眉上下扫了塞因与罗罗卡尔几眼:“我说,你们要说悄悄话我也忍了,虽然我认为三个人一起走的时候有两个人在说悄悄话是很失礼的事情。可是我怎么感觉你们刚才说了我什么坏话?” 罗罗卡尔抿着嘴笑,摇了摇头后说:“没有。” “没有说悄悄话还是没有说我坏话?” 黑发青年继续摇头:“没有说你坏话。” 费兰故意做出一副勉强相信你们的表情,刚刚开口想说些什么,塞因突然出声道:“我们说了你,没说坏话。” “说了我什么?”费兰其实就是说说,其实就算他们真的说他坏话,他觉得心胸宽大的自己也不会在意,倒是没想打听人家悄悄话的内容的,所以塞因突然开口,让他有些惊讶。 塞因平淡地说:“说你的头发飘起来了。” 罗罗卡尔看着半精灵的脑袋接口道:“于是你的耳朵完全露出来了。” “噢,天啊。”费兰伸手一摸,赶紧从背包里翻出帽子戴上。 加入塞因与罗罗卡尔的队伍之后,他已经不大在意被人看到自己的耳朵了,两个同伴倒是都很体贴地为他着想,上次在望海镇,塞因特地选择去酒馆吃晚饭的原因,费兰还是感觉得到的。既然同伴们不把他当另类看,那么他觉得也没必要在意别人怎么看自己了。 不过,即使如此,他也不认为有必要被陌生人围观,还是在头发飘起来的情况下。 “这里树木的气息太纯净了,忍不住吸收了起来。”费兰压着帽子,不好意思地向塞因他们解释自己头发飘起来的原因。 对于精灵族来说,植物,尤其是高大的树木,会散发出一种气息,这种气息可以被精灵族吸收,转换为身体与精神的能量。如果长时间处于葱郁的森林中,精灵族甚至可以完全感觉不到疲劳,就像在他们的家乡,那片古老的森林里的时候一样。 塞因知道精灵族在他们的古森林里甚至可以完全不进入睡眠,但是此刻他有些意外:“你在季风海湾岩壁上的树林里没有吸收够?” 费兰耸肩:“那里的树木不高,气息也不够纯净,大概感染了底下虫族的污气。如果不是月光够明亮,大概是没什么效果的。” 半精灵说着,笑容满面地看着眼前这座种满了树木的城镇:“还是这里好。” 罗罗卡尔本来听说他没有恢复好而有些担忧,看到他这样又忍不住失笑:“那我们还是赶紧登记好,然后先去找旅馆住下,让费兰好好休息吧。” 塞因没有意见,虽然混血精灵感动地注视着青年的模样让他忍不住想用法杖敲上那颗柠檬黄色的脑袋,但是良好的教养还是让他默默忍住了冲动。 “在星贝港接的任务是要交到哪里?”在入境处登记结束出来后,塞因看着出口旁竖着的海燕镇地图问自家队长。 离开星贝港之前,罗罗卡尔接了一个送交东西的任务,要将修好的钟表送到住在海燕镇的客户家里,理由是客户似乎卧病在床,不能亲自到星贝港取回。 “委托书上写的是红叶街17号,罗伊先生。”青年翻看委托书确认了一下。 “嗯……”塞因在地图上找了找,“真不巧,跟旅馆街貌似是相反方向。” 罗罗卡尔也抬头看了眼地图,然后说:“先去旅馆吧,吃了饭睡一觉,明天再去拜访罗伊先生吧。” 从星贝港到海燕镇的距离比望海镇到星贝港的距离要远,他们几乎在渡轮上待了两天,别说费兰了,就是罗罗卡尔都感到疲累,至于永远觉得睡不够的塞因,更是连问都不需要问。 张嘴打了个呵欠,塞因也没有去饭馆吃美食的心思了。季风海湾到这里的海域不算平静,途中还遇上了几波海里的低等魔兽,恶意掀起的海浪让渡轮颠簸了好几次,导致他们三个其实在船上都没有休息好。 他们在夕阳即将落下时找到了旅馆,可惜已经没有三人房了,三个人商量了一下,最后要了间比较大的双人房。 这间叫做海声的旅馆动作很快,他们刚刚将东西收拾好,坐下来聊了几句,订好的晚餐就送了上来。看着服务生麻利地将晚餐摆上桌子,塞因状似随意地跟对方搭话聊天。 这位服务生估计是他与罗罗卡尔出来冒险以来遇到的最善谈的了,还没等塞因问什么,对方就一股脑地全说了。 “海燕镇每天都有新的冒险者到来,不过大都待不久,几天就会离开了。而且来的几乎都是像你们几位这样的小队,佣兵团很少来,我也不知道有几个月没在镇上见过佣兵团了。”服务生一边干活一边说话,语速很快,一头棕色的短发不停地晃动着。 塞因笑着寒暄:“海燕镇还是更吸引商人和旅客啊,这里风景美,工艺品的精致也不逊色于景色,听说在王城似乎非常抢手。” “那当然了,”棕发服务生似乎是在海燕镇长大的,听到客人夸赞,自豪之情都溢于言表了,“我们海燕镇的工匠那可是帝国数一数二的,您看我们旅馆用的这套餐具,可精致了对吧?这是独一无二的,别处绝对见不到,是镇上手艺最好的勒尔弗大叔特地给我们做的。” 三个人听了,都端起跟前的盛着开胃酒的酒杯,的确是非常精致的工艺,还镶嵌着大小不一的彩色宝石。虽然费兰不是贵族,但好歹是位艺术家,于是在场三个人的眼光都相当挑剔,即使如此,在他们看来,这套餐具仍然是非常精美的。 塞因微笑着赞美了几句,看到服务生掩不住喜悦的笑容,又笑着问:“这么精致美丽的餐具用来招待旅馆的客人,要是打破了不心疼吗?” 服务生俏皮地眨了眨眼,笑道:“我们老板说,要把最好的给客人。虽然这么说,打破了还是要赔的。” 罗罗卡尔笑了出声:“我们也不像是会赖账的吧?” 服务生连忙甩着他的棕发摇头,连声道“怎么会”。 费兰与塞因交换了一个眼神,感觉火候差不多了,他放下手中的杯子,开口道:“我听说诺多卡纳丘陵栖息着不少动物,似乎很平和的样子,大概是因为这样佣兵团才不来的吧?” 他把话题从餐具直接绕回了冒险者上,虽然有些生硬,让塞因暗暗皱了眉,不过兴头上的服务生似乎没有在意,想也没想就开口答道:“哪儿啊,镇上的治安队天天都要跟低等魔兽战斗呢。听说任务公所里积压了不少通缉啊清缴的任务,虽然每天都有冒险者去接任务,不过似乎一直都没能彻底解决那些低等魔兽呢。” 三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罗罗卡尔又问了几个感兴趣的问题,才放人家服务生回去。 “看来似乎不愁没任务做。”费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说。 塞因点头,不知罗罗卡尔,他自己也被勾起了些兴趣,从未间断的冒险者也没能彻底清理掉周边的低等魔兽吗?他虽然从不承认,但是身为皇族的责任感却的确一直深深植在他的血液中。 “明天去任务公所看看情况,如果真的十分缺少人手,我想有必要通知王城。”塞因说。 37.海燕镇(二) 三个人在海声旅馆好好休息了一晚上。 不知为什么,最先醒来的是塞因。他睁开眼时,看到罗罗卡尔偎在自己胸前。 上次在船上同睡一张床时似乎也是这样,早上醒来时,青年的脑袋是离开枕头的,只不过那一次,青年的脑袋抵着的是他的背,现在抵着的是他的胸膛。 塞因看着罗罗卡尔微微蜷起的睡姿,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了一丝爱怜。 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青年的睡脸,然后小心地转过头向后看,身后的那张床上躺着睡得四仰八叉的半精灵,均匀的气息表明对方还在熟睡之中。 于是塞因放心地伸出手臂,轻柔地将同样睡得很香的黑发青年搂进自己怀里。未免体温交叠导致太热,他想了想,默念了一句咒语,片刻过后,他们睡的床下便漫出了阵阵寒气,连床板都透出了冰凉的寒意。 这时候如果有人往床底一看,便会发现塞因床底下突然出现了一块巨大的冰块,冰块散发的寒气被塞因的结界困在了他与罗罗卡尔周围的空间里,影响不到邻床的半精灵。 似乎是感到有些冷,青年在熟睡中本能地向身前温暖的热源贴了上去,在塞因的胸前蹭了一下之后,还伸出右手抱上了对方的背。 塞因嘴角勾起得逞的微笑,乐滋滋地抱紧罗罗卡尔,忍了几秒,他低头在青年柔顺的黑发上落下一吻,然后闭上眼睛,又重新睡了过去。 罗罗卡尔醒过来的时候,床底下的冰块已经融化了,似乎是凭空消融的,一滴水渍都没留下。不过空气中还残留着些微凉意,让青年觉得很舒适。 几乎是一睁开眼,青年就意识到了自己被塞因搂在了怀里,而且自己的手还抱在对方背上。这姿势任谁看都会觉得暧昧,罗罗卡尔感觉脸上有些发烫,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越过塞因的肩膀看向邻床,幸好,费兰的脑袋背对着他们,整个人趴在床上睡得很熟,应该是没有发现这边床上的情况。 罗罗卡尔第一次觉得这个同伴改不掉的赖床习惯是个好习惯。 他放心地收回视线,目光落在了塞因的脸上,就没有移开。 嗯,不论什么时候看,罗罗卡尔都觉得,塞因的脸真是俊美无比。他想起第一次在王城的单人任务派遣办公室看到塞因时的情形,当时自己似乎都愣住了,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那个时候塞因俊美的脸上挂着的是恰到好处的微笑,身为男爵次子的罗罗卡尔当然知道这是贵族最常用的社交微笑,可以说是几乎没有一点真心包含在里面。塞因自身的气质更是让他的微笑显得很高贵,虽然他收敛了自己的气场,也许普通平民感受不到吧,但罗罗卡尔觉得贵族应该是无法忽视那股贵气的。 可是即便如此,青年当时还是从那位看得出其实颇为高傲的银发法师的礼节性笑容里感受到了一种温暖,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温暖。他甚至不知该如何形容,那感觉好像是有汩汩温泉从心脏漫向四肢百骸,渐渐地暖遍全身。 因为这个感觉,让罗罗卡尔实在无法阻止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亲近塞因。其实他也知道,自己这样做实在有些太过厚脸皮,别说过分主动不符合贵族的作风,他自觉这样的做法应该也不可能讨塞因喜欢。可是塞因不知为何默认了自己的主动亲近,于是罗罗卡尔就仗着对方的纵容,紧紧地黏了上去。 现在想来,这简直就是一见钟情然后死缠烂打地追求人家嘛。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出现的瞬间,凝视着塞因的睡颜发呆的罗罗卡尔顿时感觉脸上有些发烫。 发烫的热度上涌,似乎有看不见的蒸气笼住了他的大脑,本来就有些出神的青年似乎思考停顿了,脑子里都是眼前那张他非常喜欢的脸。 让他突然醒过神的,是窜入鼻间的一股清香。 那是塞因爱用的洗发药水的香味。 罗罗卡尔蓦地回过神,发现自己居然不知何时凑到了塞因脸前,再往前一点点大概就会吻上去。 不论是吻上对方是脸颊还是嘴唇,对青年来说都是大诱惑,可是突然回神让他没来由地心慌了起来,连忙拉开了与对方的距离,坐直在床上愣了一会儿,然后匆匆忙忙下了床,钻进了浴室。 听到浴室的门关上的声音,侧躺在床上的银发法师微微勾起了唇角,然后缓缓睁开双眸,眸子里一片清明,完全不像刚刚醒来的模样。 塞因很开心,非常地开心。罗罗卡尔的举动让他的心情高高飞扬了起来。 这样……算是确定了吧。 他发誓他真的不是故意装睡的,只是青年抬头之后就定住不动了,感觉对方的视线似乎停留在自己的脸上,被盯着看的感觉让他没好意思直接睁开眼睛。原本他是等着对方看够了移开视线的,谁知青年干净的气息突然靠了上来。 以为会被偷袭的时候,他也是很紧张的啊。虽然罗罗卡尔最后关头抽身了,让他觉得非常可惜。 不过,这样也很好了。 塞因知道,一直以来他与罗罗卡尔之间的关系非常暧昧,虽然在费兰眼里他们似乎已经是一对恋人了,但是他知道,不管是自己还是罗罗卡尔,都还在试探,似乎都在等对方先表态。 三个人在海声旅馆好好休息了一晚上。 不知为什么,最先醒来的是塞因。他睁开眼时,看到罗罗卡尔偎在自己胸前。 上次在船上同睡一张床时似乎也是这样,早上醒来时,青年的脑袋是离开枕头的,只不过那一次,青年的脑袋抵着的是他的背,现在抵着的是他的胸膛。 塞因看着罗罗卡尔微微蜷起的睡姿,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了一丝爱怜。 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青年的睡脸,然后小心地转过头向后看,身后的那张床上躺着睡得四仰八叉的半精灵,均匀的气息表明对方还在熟睡之中。 于是塞因放心地伸出手臂,轻柔地将同样睡得很香的黑发青年搂进自己怀里。未免体温交叠导致太热,他想了想,默念了一句咒语,片刻过后,他们睡的床下便漫出了阵阵寒气,连床板都透出了冰凉的寒意。 这时候如果有人往床底一看,便会发现塞因床底下突然出现了一块巨大的冰块,冰块散发的寒气被塞因的结界困在了他与罗罗卡尔周围的空间里,影响不到邻床的半精灵。 似乎是感到有些冷,青年在熟睡中本能地向身前温暖的热源贴了上去,在塞因的胸前蹭了一下之后,还伸出右手抱上了对方的背。 塞因嘴角勾起得逞的微笑,乐滋滋地抱紧罗罗卡尔,忍了几秒,他低头在青年柔顺的黑发上落下一吻,然后闭上眼睛,又重新睡了过去。 罗罗卡尔醒过来的时候,床底下的冰块已经融化了,似乎是凭空消融的,一滴水渍都没留下。不过空气中还残留着些微凉意,让青年觉得很舒适。 几乎是一睁开眼,青年就意识到了自己被塞因搂在了怀里,而且自己的手还抱在对方背上。这姿势任谁看都会觉得暧昧,罗罗卡尔感觉脸上有些发烫,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越过塞因的肩膀看向邻床,幸好,费兰的脑袋背对着他们,整个人趴在床上睡得很熟,应该是没有发现这边床上的情况。 罗罗卡尔第一次觉得这个同伴改不掉的赖床习惯是个好习惯。 他放心地收回视线,目光落在了塞因的脸上,就没有移开。 嗯,不论什么时候看,罗罗卡尔都觉得,塞因的脸真是俊美无比。他想起第一次在王城的单人任务派遣办公室看到塞因时的情形,当时自己似乎都愣住了,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那个时候塞因俊美的脸上挂着的是恰到好处的微笑,身为男爵次子的罗罗卡尔当然知道这是贵族最常用的社交微笑,可以说是几乎没有一点真心包含在里面。塞因自身的气质更是让他的微笑显得很高贵,虽然他收敛了自己的气场,也许普通平民感受不到吧,但罗罗卡尔觉得贵族应该是无法忽视那股贵气的。 可是即便如此,青年当时还是从那位看得出其实颇为高傲的银发法师的礼节性笑容里感受到了一种温暖,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温暖。他甚至不知该如何形容,那感觉好像是有汩汩温泉从心脏漫向四肢百骸,渐渐地暖遍全身。 因为这个感觉,让罗罗卡尔实在无法阻止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亲近塞因。其实他也知道,自己这样做实在有些太过厚脸皮,别说过分主动不符合贵族的作风,他自觉这样的做法应该也不可能讨塞因喜欢。可是塞因不知为何默认了自己的主动亲近,于是罗罗卡尔就仗着对方的纵容,紧紧地黏了上去。 现在想来,这简直就是一见钟情然后死缠烂打地追求人家嘛。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出现的瞬间,凝视着塞因的睡颜发呆的罗罗卡尔顿时感觉脸上有些发烫。 发烫的热度上涌,似乎有看不见的蒸气笼住了他的大脑,本来就有些出神的青年似乎思考停顿了,脑子里都是眼前那张他非常喜欢的脸。 让他突然醒过神的,是窜入鼻间的一股清香。 那是塞因爱用的洗发药水的香味。 罗罗卡尔蓦地回过神,发现自己居然不知何时凑到了塞因脸前,再往前一点点大概就会吻上去。 不论是吻上对方是脸颊还是嘴唇,对青年来说都是大诱惑,可是突然回神让他没来由地心慌了起来,连忙拉开了与对方的距离,坐直在床上愣了一会儿,然后匆匆忙忙下了床,钻进了浴室。 听到浴室的门关上的声音,侧躺在床上的银发法师微微勾起了唇角,然后缓缓睁开双眸,眸子里一片清明,完全不像刚刚醒来的模样。 塞因很开心,非常地开心。罗罗卡尔的举动让他的心情高高飞扬了起来。 这样……算是确定了吧。 他发誓他真的不是故意装睡的,只是青年抬头之后就定住不动了,感觉对方的视线似乎停留在自己的脸上,被盯着看的感觉让他没好意思直接睁开眼睛。原本他是等着对方看够了移开视线的,谁知青年干净的气息突然靠了上来。 以为会被偷袭的时候,他也是很紧张的啊。虽然罗罗卡尔最后关头抽身了,让他觉得非常可惜。 不过,这样也很好了。 塞因知道,一直以来他与罗罗卡尔之间的关系非常暧昧,虽然在费兰眼里他们似乎已经是一对恋人了,但是他知道,不管是自己还是罗罗卡尔,都还在试探,似乎都在等对方先表态。 38.海燕镇(三) 击退兽群这个任务的目标并不是低等魔兽,而是野兽。 海燕镇东面临海,其余三面则被诺多卡纳丘陵包围着,丘陵有着丰富的物种资源,其中有一些是具有攻击性的凶猛野兽。 原本这些野兽都有各自的地盘或是势力范围,极少接近人类居住的城镇,但是这两年却不知为何,频繁发生野兽袭击海燕镇的事件。镇子周围的农田也被它们糟蹋得一塌糊涂,居民被野兽攻击受伤也已经不是稀罕事了。 “我刚才问了问任务公所的办事员,听说似乎是因为诺多卡纳丘陵的野兽这几年繁殖过剩,导致数量激增,丘陵里生活的其他动物似乎满足不了它们,为了寻求更多食物,野兽们才会到镇子边缘进行骚扰的。” 在三个人向任务委托书上指示的地点走去时,罗罗卡尔把打听到的情报告诉了同伴们。 “不过,那个办事员说,虽然动物学者小组一致认可这个结论,但是他们还没找到野兽突然繁殖过剩的原因。” “动物学者?”塞因挑眉,“这么说动物学者协会的人也进驻了诺多卡纳丘陵?” 青年歪了歪脑袋:“这个不确定,我没有问,不过以那个协会的作风,应该是进驻了的。” 动物学者协会,顾名思义,就是动物学者们组成的协会。帝国有不少民间协会,植物学者也有自己的协会,其他的还有诸如画家协会、炼金术师协会、缝纫协会、钓鱼协会之类的。但是在各式各样的协会中,动物学者协会是个比较突出的存在,这倒不是因为这个协会的人数最多或者研究成果最突出什么的,而是因为,动物学者协会的作风。 虽然在塞因眼里,帝国的学者——不论是什么学科的——大都属于狂热分子,但是动物学者的狂热是其他学者无法比拟的。他们为了近距离接触动物进行研究,可以完全不顾自身甚至是他人的安危,过分接近凶猛的动物导致受伤甚至丧命的事情屡见不鲜,却无法让他们收敛一点,帝国为此伤透了脑筋。即便是派人专门保护他们,动物学者协会的人也不领情,常常不声不响地突然就脱离保护者随意行动,久而久之,不论是护卫队还是骑士团,甚至是临时招募的冒险者,都没什么人愿意接受保护动物学者的任务了,即使这类任务的报酬已经挤进了帝国最高报酬前五名。 费兰虽然从小在精灵森林长大,即使拥有一半人类血统,对人类帝国的了解也与一般精灵族差不多,但是他明显知道动物学者协会是怎么回事,听到同伴提起这个协会,他眉毛一动,随即夸张地叹了口气:“谢天谢地,幸好队长先生没有接保护他们的任务。” 罗罗卡尔笑着说:“自虐没什么好处。” “噢,没错,”半精灵笑嘻嘻的,“我非常同意。” 塞因听着他们说笑,心里想着别的事。最近感觉虫族有些活动频繁,从他与罗罗卡尔组队以来,就已经端了两个大虫窟了,枯树林里普通虫子的异变也让他很在意,虽然先前已经拜托侄子帮忙留意一下那边的研究进展,不过现在家族通讯器还没有响起过,应该是还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消息。现在到了海燕镇,居然发现诺多卡纳丘陵上的猛兽在不正常的增多,这些都是他留在王城里完全没听说过的。 即使他没有回到皇族,只是在任务公所的单人任务派遣办公室做一个小小的办事员,他也还是习惯性地留意着帝国的相关情报,屈指可数的几个知道自己行踪的老友也时常给他带来一些消息。但是,如果不是出来这一趟,他不会发现这么多反常的现象。 感觉似乎大陆上正在悄悄地发生着什么变化,而对于这种变化,塞因心底产生的并不是什么美好的预感。 只可惜目前为止他们知道的事情还太少,仅有的一些线索还不足以推论出结果,塞因心里有些不明的急躁,但也只能压制着耐心等待以后寻得更多线索。 罗罗卡尔与费兰都察觉了塞因的沉默,相处了这些时日,即使是中途加入的半精灵也看得出来,他们的法师此时陷入了沉思,因此也跟队长一样有眼色地不去打扰,只有一句没一句地随意聊天。 在两个人交谈一个人沉默却异常和谐的氛围下,他们到达了任务委托书中指示的地点。 这里是片开阔的青草地,离海燕镇有大约十分钟的步行路程,不远处有河流经过,草有些长,没过了他们的足面。周围的草丛里似乎藏着一些小动物,能感受到一种战战兢兢的窥视,早晨的夏日阳光斜斜地照在草地上,不时有微风拂过,一切都看似十分宁静平和。 然而一行三人都同时皱起了眉头。 “你们闻到了吗?”费兰低声问道。 塞因与罗罗卡尔都沉默着点头。 空气中飘来一股血腥味,时浓时淡,给人感觉相当不好。 塞因放出风元素,改变了几次风向后,他指向左前方:“那个方向。” 其实不需要他开口,罗罗卡尔和费兰都在感觉血腥味浓烈了许多的时候看向了风拂来的方向。 他们朝着血腥味传来的方向走了几步,看到眼前有个土丘。 土丘不大不小,大约三米来高,正好挡住了他们的视线。 “绕过去?”费兰问。 塞因摇摇头,食指往上指了指,半精灵会意,稍稍低下身子后纵身一跃,跳上了土丘顶。 给自己与罗罗卡尔上了浮空术后,塞因也拉着青年飘了上去。 土丘另一边的景象虽然没让他们大吃一惊,乍一看到时,也还是让他们愣了一会儿的。 那是一大群休息中的角狼。依靠目测粗略算一下,大概也有三四百头。头狼似乎在狼群中央趴着,头顶的白色尖角迎着阳光反射着光芒,十分显眼。 由于之前塞因将风向改变,此刻他们是逆风站立,角狼群没有听到风中传来声响,似乎还未察觉有人接近了它们。 罗罗卡尔默默拿出任务委托书,再度确认了一下。委托书上没有写明要剿灭的是哪种野兽,但是在必须上交的任务物品一栏中,「角狼头狼之角」列在其中。 看到队长收起委托书点了点头,费兰看着眼前的角狼群挑了挑眉,抬手将背上的大弓取了下来。 拉弓的声响惊动了土丘下的狼群,几十头角狼顿时抬起头,森然的凶光扫过来,喉间发出威胁的声音。 罗罗卡尔他们终于知道血腥味是哪里散发出来的了。 角狼龇牙咧嘴,尖锐锋利的齿间流淌下来的涎液不是透明的,而是明显掺杂着血水的惨红色。不只是嘴边的皮毛,这几十头角狼的四肢,甚至是胸前腹下,都染着刺目的血色,它们脚下的草地也错落着斑驳的猩红。 塞因紧紧皱着眉,重新向四周张望,这才注意到越过角狼群,远处的长草丛里似乎隐着一些红白色的物体。 大概是什么动物的骨架吧,能让这么大的角狼群饱餐一顿到餍足歇息的程度,不知究竟有多少动物被猎杀了。塞因难得地有些不忍心,因为他印象中诺多卡纳丘陵很少有大型动物。 “这里的生态绝对失衡了。”费兰冷冷地盯着土丘下蠢蠢欲动的角狼,随时准备松开手中绷紧的弓弦。 罗罗卡尔将大剑从腰间解下,微眯起双眼看向角狼群中开始抬头的头狼:“因为猎物不够,所以才会去攻击人类的城镇与农田。” “难怪冒险者不怎么愿意接这些任务呢,如果都是这样规模的兽群,处理起来的确很够呛,搞不好需要出动护卫队,”半精灵的箭头随着角狼的步伐移动位置,紧紧锁定着目标,“塞因,有没有什么战术安排?” 被同伴询问的银发法师从鼻间哼了一下,平淡地开口:“杀光。” 费兰吹了一声口哨:“非常明确的指示。” 他的话音一落,手中的箭矢就破空而去,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两头角狼被刺成个串烧钉在地上。 那声惨叫仿佛是开战的号角,之前察觉他们存在并在土丘下徘徊戒备的几十头角狼同时扑了上来,其他角狼也被惊醒,纷纷摆出攻击姿态朝土丘涌来。 半精灵的箭矢冷静狠绝地刺穿扑上来的角狼,他漏掉的那些也全都被塞因的闪电链击落。第一波角狼被两个混血联手干掉之后,第二波便紧接着蹿了上来,但没等它们来到土丘顶,一道刚猛的剑气就将二十几头角狼在空中拦腰斩断。 “我下去了。”黑发的战士肃着面容,交待了一句之后,便纵身跃下土丘,一路劈斩向着头狼所在位置前进。 塞因没来得及给青年笼上风屏,他想了片刻便放弃,角狼应该不会对青年造成太大伤害,只是一些皮肉伤的话,之后再施法治愈就是了。 他在土丘前掀起一股旋风,将扑上来的一波角狼卷下去,同时空中蓦然出现数道冰柱,嗖嗖坠下刺穿角狼的肚腹。他不敢也不愿在这片美丽的草底上使用火焰魔法,因此很少见地施展起多系魔法来。 眼看罗罗卡尔已经快杀到头狼跟前了,塞因看着头狼身后的一百多头凶神恶煞准备亮爪子的角狼,举起了手中的法杖。 在头狼身后,有一朵雷云悄然聚积在半空,随着塞因吟唱结束,法杖顶端的宝石光芒一闪,雷云轰隆一声,底下的狼群一怔,随即豆大的雨点便猛烈地砸在它们身上。 下一刻,还未等被突如其来的暴雨打懵的角狼们回过神,塞因的法杖宝石再次闪烁,几道闪电便从轰轰作响的雷云中落下,狠狠击在狼群中间。 一时间蓝色的电流在头狼身后穿梭,清晰可见。 “哇哦,这招真帅!”费兰乐呵呵地看着那群角狼变成焦狼,手中弓箭不停,他的攻速极快,一箭接着一箭几乎没有停顿,偶尔兴起还数箭齐发。虽然杀敌数量是三个人中最少的,但是塞因看得出来,这个半精灵还没出全力。 又是一个王城骑士团团长看到了会想要招揽的强手,塞因无声勾起唇角。 这个时候,罗罗卡尔已经来到了头狼跟前,站在近处看才发现,头狼实在是相当大只。如果它用后腿站立起来,也许会比罗罗卡尔还要高。 头狼头顶的角与他的尖牙一样闪着残暴的冷光,盯着面前手持大剑的黑发青年的双瞳透着嗜血,它的爪子沾满了鲜血,在青年战士冲到面前时就猛然挥了下去。 看到头狼眼中凶光一闪,罗罗卡尔便条件反射地朝右边躲闪开去。利爪带起的腥风在身侧刮过,左臂突然传来一阵刺痛。 罗罗卡尔没有在意这点疼痛,几乎在眼角扫到爪子挥下去的瞬间,他就握紧大剑朝左边用力砍了下去。 头狼一爪挥空,爪子才刚刚陷入草地,大剑就破空而至,鲜血和剧痛同时出现,头狼被刺激得越发狂暴起来,它嘶吼着对胆敢伤了它的人类发起猛烈的进攻,全然不顾一边爪子正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土丘上的塞因与费兰已经将大部分角狼都消灭掉了,剩下的少数在听到头狼的嘶吼声时奔了回去,似乎打算保护头狼。 对视了一眼,混血二人组耸了耸肩,施施然地从土丘上跃下,一个用跳的一个用飘的,越过一地的角狼尸体来到队长身后,加入战圈。 罗罗卡尔一个人都能一招就砍破头狼一个爪子,加入了塞因与费兰之后,场面更是一面倒,没过多久,头狼便轰然倒地,嗜血的双瞳中闪烁着凶狠与不甘,然后渐渐黯淡。 几乎可以说是轻松结束了战斗,费兰站在头狼尸体旁环顾了一下战场,皱着眉说:“这一地的尸体怎么解决?” 这里已经生态失衡了,不能再让这几百具尸体污染环境吧,而且这么浓烈的血腥味,恐怕会招来更多野兽。 正在专心给罗罗卡尔施放治愈术的塞因闻言抬头看了看,也皱起了眉。 “我们把头狼的角带回去,然后通知护卫队的人来收拾吧。”罗罗卡尔提议,他在清凉的治愈术光芒中舒服地眯起了眼。 费兰点了点头,又觉得有些不妥。 “如果我们离开的时候这里引来了其他野兽呢?” 塞因看罗罗卡尔身上的伤已经痊愈了,又顺手将治愈术扔到费兰身上:“这个担忧,我们是不是曾经有过?” 黑发青年歪了歪脑袋,作势想了想,然后点头。 “不是吧?”半精灵瞪大了双眼,显然他也想起了枯树林,“又是我?” 罗罗卡尔没有回答,只是回头爬上头狼的躯体,举剑开始砍头狼脑袋上的角。 费兰把视线移向塞因,看到他的法师同伴微笑着耸了耸肩。 “……” 于是,头狼那白色的尖角落地之后,半精灵很自觉地拾起包裹好后塞进腰包,然后用包含了千言万语的湿润眼神狠狠控诉了一下他的同伴们,便认命地背起大弓,朝着海燕镇的方向跳去。 39.海燕镇(四) 将一地的角狼尸体留给赶来的护卫队善后,塞因他们沿着河流往上游走,到了彻底避开护卫队视线的地方后,才停下来看第二个任务。 那是个悬赏通缉任务,通缉目标是在丘陵上游荡的一头独兽。据任务委托书上称,这头独兽行踪飘忽不定,性情暴躁,时常突然袭击人类,海燕镇几乎每个月都有人丧生在它的锐利爪牙下。 看了任务介绍,塞因似笑非笑地看着罗罗卡尔。 “怎么了?”黑发青年眼珠转了转,故作不解地问他,“有什么不对吗?” 银发法师捏着任务委托书抖了抖,笑着说:“亲爱的队长,你又接了没有人愿意接的任务对吧?” 罗罗卡尔歪了歪脑袋,微笑:“海燕镇的任务的确都没有什么冒险者去接。” “你敢保证,这不是那些少数接任务的冒险者都不愿意接手的任务吗?” 青年果断点头。 塞因眼角的笑意更浓了,他看了一眼抱胸看戏的半精灵,笑着问:“那么能请你告诉我,这个任务在公所里,是归类在哪个难度级别里的吗?” “……”罗罗卡尔眨了眨眼,嘴角维持着弧度,顿了几秒才回答道,“一级。” “哇哦,”费兰笑着惊叹出声,“真棒!” 塞因无奈地耸了耸肩。在相对和平许多的当今,特级任务已经很少见了,于是一级便是帝国绝大多数任务中的最高难度级别,一般来说,这类任务需要的是至少五个人的小队,或者干脆需要佣兵团才能完成。罗罗卡尔也不知是对他们这三个人太有信心,还是不知者无畏,居然接了这个一看就是被其他冒险者回避的任务。 青年看塞因无奈地苦笑,脸上表情顿时有些惴惴,他看向费兰,半精灵同伴事不关己地摊手,他只好自己凑近,小心打量着塞因的神情,说:“对不起,塞因,我不该接这么麻烦的任务的。我就是得意忘形了,看到任务列表就习惯性挑了这种……我知道的,我们应该尽快找到龙岛,不应该在路上浪费太多时间,要不这个任务就不做了?我们回公所去放弃掉吧。” 塞因本来只是拿不老实的罗罗卡尔没办法,看青年突然露出孩子心性似的,一开始怎么都不承认故意接了麻烦的任务,他就觉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好气也只是因为对方不承认,倒不是不满青年接这样的任务浪费时间。他不觉得这些任务在浪费时间,如果计较这些的话,当初还不如直接决定不接任务呢。 “我没有这么想,只是觉得你果然又接了这样的任务,从在王城的时候就总是这样,”塞因解释道,将手中的任务委托书递还给罗罗卡尔,“任务都接了,干嘛不做。这个任务如果你没有接,大概会一直积压在任务公所吧,这么危险的独兽还是早点除掉的好。” 罗罗卡尔这才放下心。 塞因笑着睨了一眼在一旁看戏看得心满意足的半精灵,又接着对青年说:“你接任务时有没有打听具体的情况?” “办事员告诉我,这头猛兽的活动范围很广,要找到它非常不容易,护卫队出动过五次还是六次,只有一次发现了它的踪影。”罗罗卡尔说。 塞因挑眉:“那一次的战果如何?” “据说只勉强伤了它一只眼,似乎因为这样,它狂暴了起来,护卫队几乎无法接近,队长判断情况太危险,就只能暂时撤离了。” “所以它现在不只是独兽,还是头独眼兽咯?”费兰扬眉笑道。 虽然三个人脸上都是一派轻松,但是心里还有些提高了警觉的,出动了护卫队居然只能伤了它一只眼,可想而知那头独兽有多么难对付。 “委托书上也没有明确说它是头什么野兽啊。”半精灵从头到尾读了三遍,确定不是自己看漏。 罗罗卡尔点头:“对,似乎不确定是什么动物,只知道长得有些像豹子,但比豹子大得多,有长长的獠牙,毛很多很厚。” “还有独眼。”塞因接道。 “对,”青年看了银发法师一眼,露出了个微笑,“外表的特征就这些,不过好在诺多卡纳丘陵并没有什么大型动物,所以如果看到了的话,应该一眼就能认出来。” 半精灵抬头看了看前方的小树林:“如果只是大只的话,远处看应该也是挺显眼的。不过丘陵这么大,要从哪里找起?” 塞因想了想,问青年:“你有没有问那个办事员,护卫队是在哪里找到那头独兽的?” 罗罗卡尔笑眯眯地点头:“问了。” 黑发青年的大眼睛笑得弯弯的,直直地看着塞因,下巴还微微抬起,看起来像是一副“我很聪明吧快来夸奖我”的样子,塞因差点忍不住伸手摸上去,只是半精灵就站在青年旁边,完全进入了塞因的视野,想忽视也忽视不了。 “咳咳,”塞因掩饰地低咳了一声,“那我们先到那个地点去,再决定从哪个方向开始搜寻吧。” 海燕镇护卫队曾经与那头独兽血战的地方在诺多卡纳丘陵的东北部,那是一个略微凹陷下去的谷地,周围的地势并不平缓,北边有山谷包围,西边是一大片葱郁的树林,隐约能听到潺潺水声。 塞因知道七子瀑布就在那片树林的深处。瀑布汇聚在山谷下,形成了一个广阔的湖泊,湖水清澈纯净,由于瀑布之水不停注入,湖面永远波光潋滟,据说,夜晚的湖面在月光照耀下,远远看着仿佛坠落了一地的细碎星光,因此得名碎星湖。 碎星湖是栖息在诺多卡纳丘陵的动物们的生命水源,几乎所有的生物都会到湖边饮水,如果这里在那头独兽出没的范围之内,那么湖边应该也能找到它的踪迹。 除此之外,比较可疑的就是离这里不远的山谷,诺多卡纳丘陵比较开阔,能够藏身的地方不多,体型大的动物更是显眼,如果没有遮挡物,肯定远远就能发现。山谷中倒是个不错的筑巢选择。 “小队通讯器倒是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塞因分配完方向之后,费兰从腰包里摸出被冷藏了许久的通讯器,笑着说。 半精灵擅长跳跃,比较有利于从高处向下搜寻,自然是被分配到被树林包围的碎星湖附近,可以利用浮空术的塞因与罗罗卡尔便到山谷中去寻找。 “如果没有任何发现,就回到这里来,这两个地方都找不到的话,也许它正在丘陵上游荡,”塞因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叹了口气,“那就要满丘陵地找了。” 银发法师一语成谶。 一个小时后,三人小队在凹陷的谷地旁汇合。 “湖边没找到,只有食草的动物在喝水,我绕着湖走了几圈,一头野兽都没看到。不过,我发现了这么大的爪印,”半精灵双手比了一个餐盘大小的椭圆,“湖边的树上也找到了几处利爪抓出来的痕迹,不确定是不是那头独兽造成的。” 罗罗卡尔点点头,指着北面的山谷说:“我们在山里找到了一个山洞,地点很诡异,被很厚的藤蔓覆盖着,还有一块巨石挡在洞口,里面野兽的气息很浓,我和塞因进去看了,是空的。” 塞因抬头看了看正上方的太阳,撇了撇嘴,皱起眉说:“估计它在丘陵上觅食。你们看怎么办吧,是在丘陵上地毯式地搜寻,看看会不会运气好撞到它呢,还是傍晚等他回巢穴?” 那当然是守株待兔比较轻松了,费兰刚刚想开口,罗罗卡尔却突然抬手打断了他。 银发法师询问地看着他。 “确定它只有这一个巢穴吗?”青年说。 塞因与费兰一省,他们忽略这一点了。狡兔都还有三窟呢,这头独兽能够躲过海燕镇护卫队的多次搜寻围捕,肯定有它的狡猾之处,如果它只有一个巢穴,没道理护卫队还会让它从眼皮子底下逃掉。 “啧,”银发法师忍不住啧舌,“看来只能搜完整片丘陵了。” 诺多卡纳丘陵很大,为了效率他们必须分开行动,塞因给自己和同伴都上了浮空术。 “浮空术只能持续一个小时,希望在那之前能发现那头独兽。保持联络。” 银发法师说完这句话之后,三个人便分别朝着东、西、南三个方向掠去了。 除非独兽藏了起来,否则他们分头去找,一天之内总能找到的,海燕镇的护卫队几次无功而返,很大原因是因为他们是护卫队,首要职责是保卫城镇。护卫队不能为了一头在丘陵上游荡的野兽而长时间离开城镇,否则以护卫队的人数,地毯式搜索怎么也不会扑空的。 这个任务的确更适合交由佣兵团来负责,哪怕是成员战斗力平庸的佣兵团,依靠人数上的优势与团队作战的配合,要消灭这样一头野兽根本不是什么难事。偏偏居然没有佣兵团到海燕镇来赚钱,塞因觉得这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这个任务普通的冒险者小队的确是不怎么敢接的,没有指定的地点,光是搜寻独兽的踪迹就非常够呛了,更何况,连护卫队都只能伤掉独兽一只眼睛而已,小队一般都不足十人,虽然是冒险者,但是不代表他们会贸贸然地去冒险。 分头行动了四十多分钟时,塞因回到了早上剿杀角狼群的地方。 护卫队已经把角狼的尸体全都运走了,角狼的额角和皮毛是不错的材料,肉质也比较可口,可以称得上是全身都有利用价值的野兽,海燕镇自然是不会浪费的。 塞因站在土丘上看了看四周,没有了遍野的尸体之后,这里仅仅留下了草地上的大片暗红色,证明曾经发生过激烈的生死战斗。不过,这点痕迹,在下过一阵雨之后,变也会彻底消失不见了吧。 空气中的血腥味也淡了许多,塞因鼻翼翕动,突然想到,独兽会不会被血腥味吸引过来呢? 观察了一会儿周围之后,他又推翻了自己的这个猜测。 如果独兽被血腥味吸引了过来,那么在他与罗罗卡尔守在这里等待费兰与护卫队到来时,应该就会出现了。这么一想,塞因便扼腕地哼了一声,这独兽太狡猾了,也许它的确曾经循着血腥味来到了这里,只是敏锐地发现了潜在着危险,才没有现身。 早上要是更警觉一点,会不会就发现它了呢?如果他们事先把两个任务的内容都看了,而不是做完一个再看另一个的话,可能在等待半精灵带人回来的时候,就会更留意周围了。 明知后悔无用,塞因还是忍不住设想“如果”这种场景。 反省了几分钟后,银发法师重整情绪,张望了一下,选了一个方向准备起身继续搜寻。 就在这时,通讯器响起了。 是罗罗卡尔。 “塞因,费兰,我发现它了。在丘陵东部,海燕镇的北边。感觉它似乎正在向城镇方向移动,如果它接近了海燕镇,我打算先攻击。” 塞因一凛,转身就向青年所说的方向掠去,同时听到通讯器里传来费兰的声音:“队长先生请小心一些,我们尽快赶过去。” 半精灵跳跃的速度很快,但是比他更快的是银发法师。当他赶到队长所在的地点时,塞因已经站在了队长身旁,两个人一同死死盯着前方巨大的猛兽。 费兰看到那头独兽时,差点就想条件反射吹起口哨,嘴唇嘟了起来才想起怕声响引起它的注意,只好把蓄起来的气缓缓吐出,看起来像在吹泡泡。 “真的是好大一头……” 半精灵的感慨,罗罗卡尔与塞因在第一眼看到那头独兽时,也曾经发出过。 上午罗罗卡尔面对的角狼头狼已经是颇为大只的了,但是跟眼前这头独兽比起来,小了可不止一圈。这头独兽目测身长有三米,四肢着地的时候脑袋都比成年的人类男子要高,爪子一挥搞不好能把一个没有战斗力的人直接撕成两半。 “它独眼吗?”费兰盯着独兽看了一会儿,突然问。 罗罗卡尔犹豫了一下,摇头:“我没看到,不过,动物学者协会的人说,它是独眼的。” 塞因微讶地看向他:“你遇上了动物学者协会的人?” 40.海燕镇(五) “我是在那边的长草地附近看到他们的,他们说他们在两条河流的交汇处扎了个营地,似乎每天这个时候都会在那个地方观察食草动物群,”罗罗卡尔指向身后说,“我问他们有没有见过一头单独行动的巨大野兽,他们本来当作没看到我的,听到独兽的描述就突然都冲过来了。” 塞因注意到青年说到这里时神情有些尴尬,猜想大概是那群狂热分子的狂热劲头吓到他了,不由得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罗罗卡尔苦笑了一下,看了一眼前方缓慢前行的独兽,又压低声音接着说:“那几个动物学者似乎对那头独兽有很深的怨恨,也许是因为它把他们的研究对象赶得四处乱跑,还吃了不少。他们七嘴八舌地控诉着,吵哄哄的,我听得不是很清楚。然后有人告诉我,二十分钟前他们看到那头独兽从他们的观察点不远处经过,似乎朝着海燕镇去了,我就顺着他们指的方向找过来了。” “干得好。”塞因低声表扬道。因为对动物学者协会出名的作风有些阴影,导致他们谁都没想过要找进驻了诺多卡纳丘陵的动物学者们问问情况,明明知道他们整天都在这里观察各种动物,应该是最清楚丘陵里动物的行踪的。 在他们交谈的过程中,独兽又向海燕镇接近了十几米,眼看远处已经隐隐可以看到城墙和屋顶,三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决定发起进攻。 给同伴们都套上多层风屏之后,塞因又对紧握大剑进入了战斗状态的青年说:“罗罗卡尔,你是近战,尤其要小心,从护卫队与它战斗的情况看,它的攻击力应该非常强,没有把握的话不要硬碰硬,尽量从侧面或是背面攻击,在正面时注意防御就好。” 黑发战士的双眼亮亮的,点头表示明白之后,他舔了舔下唇,脚下一蹬,便朝着那头独兽冲了过去。 塞因举起法杖,一阵疾风从他站立的地方向着独兽急拂而去,带起他的银色长发与披风。风声掩盖了黑发战士的脚步声,附上了闪电效果的大剑对着独兽的右后腿狠狠划过,皮肉被割开的触感鲜明地传到青年手中,鲜血淋漓的伤口中可以看到蓝色电流在流窜。 罗罗卡尔一击脱离,在独兽的吼叫声中向另一边跃去,快速转移到独兽的左边。 后腿传来的疼痛让独兽反应过来自己被袭击了,它嘶吼着迅速转身,急摆的长尾差点扫到刚刚移动过来的罗罗卡尔。 独兽反应极快,回过身没有找到袭击者便立刻朝右边望去,在它发现罗罗卡尔的瞬间,背部突然传来阵阵刺痛。 半精灵在队长一击得手后便纵身跃起,在空中拉起三支箭矢,对准独兽冷静地射出,嗖嗖嗖地准确嵌入那被厚厚皮毛覆盖着的宽阔背脊。 “嗷嗷嗷嗷嗷——” 独兽愤怒的嘶吼声传荡在诺多卡纳丘陵上空,右后腿的伤口被闪电灼焦,难以忽略的疼痛让它无法自由活动身躯,但即便如此,它的攻击仍然非常迅猛凶残,挥舞前爪的速度完全不是角狼头狼能比拟的,被迫正面对上它的罗罗卡尔只能集中精神闪避它的攻击。 费兰在一旁寻找空隙放箭,因为他离得远,又不停在跳跃,独兽没办法准确捕捉半精灵的位置,只能把所有怒气都倾泻在它跟前这个砍伤自己的人类身上。 随着越来越多的箭矢没入独兽的身躯,甚至最柔软的腹部也中了两箭,独兽的愤怒也似乎到达了顶峰,它的双眼闪烁着猩红的凶光,两只前爪的攻击也越发凌厉起来,根本不去管在一旁放冷箭的半精灵,看起来只是一心想要将不停躲闪的黑发青年撕成碎片。 罗罗卡尔冷静地绕着独兽跑圈子,尖锐的兽爪已经划破塞因给他笼上的风屏,他的衣服已经开了几道口子,越来越凶猛的攻击也让他有些招架不住。但是青年并不慌乱,他知道他的法师同伴正在伺机而动,自己要做的,就是吸引住独兽的注意力,等待最佳时机的出现。 在罗罗卡尔带着独兽原地转到第六圈时,一道冰柱从独兽身后破空袭来,铿锵一声打在独兽未受伤的左后腿上,瞬间将那条后腿牢牢冻在了地上。 突然无法动弹让独兽愣住了一瞬间,觑着这一时机,三个人从三个不同的方向同时发起了猛烈的攻击。 罗罗卡尔闪到独兽身侧,对着它的腹部用力劈砍,站在独兽另一侧,距离它有几十码的半精灵看到队长脱离了会被误伤的范围,便开始放心地发起连射,箭箭直入独兽血肉之中,密集得仿佛一阵与地面平行的箭雨。 站在独兽身后终于出手了的法师则开始对着独兽的伤口施放闪电箭,除了火系魔法,他最擅长的就是雷电,如今青年与独兽距离太近,他不敢施放大范围魔法,只能很卑鄙无耻地让独兽痛上加痛。 剧烈的疼痛消耗了独兽大量的体力,被黑发战士劈砍出的无数伤口都在流血,它的四肢已经被鲜血染红,就连冻住它左后腿的冰都已经成了淡淡的粉红色。半精灵射出的几十支箭矢都深深地钉在它的骨肉之间,每一个动作、甚至连呼吸都会带来牵动全身的疼痛。 它发现自己无论怎么奋力挥动利爪,都无法伤到攻击它的人,却不断地被动挨打,不甘与愤恨让它长长地嘶吼着,仿佛发狂般毫无章法地胡乱挥舞爪子,就连脑袋也在疯狂地摇晃。 看到独兽这个样子,罗罗卡尔和费兰都同时停下了手中的攻击。黑发青年抹了一把脸上沾到的血迹,后退了几步,确定独兽已经不再注意自己之后,他才放下大剑,回身向已经走上前来的塞因跑去。 费兰也几个起落跳到塞因身旁。 独兽垂死的嘶吼还在回荡着,塞因他们默默看着它在原地狂暴着挣扎,然后叫声渐渐失去气势,却仍然绵长,挥爪与撕咬的动作也还在疯狂地继续。 “它还要吼多久?”半精灵抓了抓头发,有些不忍心地开口。精灵族对自然界的生物都有怜悯之心,虽然知道独兽是害人的凶兽,但是看它这样垂死挣扎,费兰也还是为它感到了悲哀。 塞因也蹙起了眉,考虑着是不是要去给它最后一击,但是独兽现在的状态太过癫狂,罗罗卡尔肯定不该近身上前,用魔法的话……干脆把它电成一具黑乎乎的焦兽吗? 不知怎么的,塞因也不是很想这样做。 轻轻叹了口气,他斜眼看向半精灵:“你说你的箭上为什么不抹些毒呢?” “……”这是在怪他?这是他的错吗?半精灵瞪着银发的同伴无声地抗议。 独兽的嘶吼已经完全变成了临死的哀鸣。 三个人都听得心里不好受,罗罗卡尔看着犹在对着无形的敌人撕咬挣扎的独兽,犹豫着开口:“要不,塞因……” “嗯?”塞因看向他,眼神鼓励。 罗罗卡尔说:“能不能把它冻起来?这样也许,它能在失去意识之后平静地死去。” 冻起来……不是不行,可是想到美丽的丘陵里矗立着一大块包裹着一头浑身是血的独兽的冰块,塞因就觉得非常不和谐。 “啊!你们真的收拾了它!” 就在塞因犹豫之时,身后突然传来了吵吵嚷嚷的惊呼声。 三个人回头一看,远处跑来了一群穿着统一着装的小个子。 塞因看向罗罗卡尔,青年点头。 “几位是动物学者协会的学者吧?”得到确认之后,塞因对着好不容易跑到他们跟前的一群人露出社交微笑,主动搭话道。 “是的是的是的,我们是动物学者啊,我们刚刚见过这个小战士的。” 平均身高只有一米六左右的动物学者们叽叽喳喳成一片,完全没有让谁先说的意思,每个人都在自顾自地说自己想说的话。 眼角余光看到半精灵与青年都露出了头疼的表情,塞因在心里叹息,主动开口搭话,让这些学者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是对的。虽然自己也受不了动物学者的聒噪,但是比起同伴,还是自己跟这类人接触得比较多,应付起来也相对较为习惯。 “哎哟你们真的好强啊,居然真的能击败这头独兽啊!”其中几个学者两眼放光地赞叹着,还鼓起了掌,其余的就似乎对他们兴趣缺缺,只专注地看着那头还没有完全倒下的独兽,“不过它怎么还没死啊,看样子也是活不成了的吧?” 塞因保持着完美的微笑,将独兽的伤势已经他们的顾虑简单转述了一下。 “哦哦,你们杀它是为了做任务啊。” 一个动物学者刚刚出声,另一个立刻反驳道:“当然是为了做任务,不然他们没事巴巴的跑来这里杀这只可怕的野兽干嘛?” 被反驳的那个学者嘿嘿笑了一下,又对塞因他们说:“你们不用担心,直接离开就好了,报酬我们现在就可以给你们,过几天我们回城补充物资时再去会所让他们把任务状态更改为完成。” “咦?”塞因与同伴们对视了一眼,“您的意思是,这个任务的委托者是……” “是我们啊是我们啊!”动物学者们又开始一起嚷嚷起来,“那么久没有人完成,我们都忘记了自己去委托了这个任务了呢!” “对啊对啊,这头独兽太狡猾了,又可怕得很,我们对付不了,偏偏它又老是跑来影响我们的观察和研究,这附近的普通动物和野兽都被它搞得生活习性都变了,真的很讨厌。” “海燕镇的护卫队都没办法杀死它,我们都想放弃了,平时连观察动物都要躲着它,生怕被它的大爪子撕拉一下……”说这话的学者抖了抖,“不过太好了,你们把它击败了,它活不成了,诺多卡纳丘陵的动物们终于少了个可怕的威胁了。” 塞因好不容易在一群动物学者的七嘴八舌中听出了这几句关键的话,暗地里松了口气。 其实,刚才听到这几个学者对海燕镇护卫队表示不满时,他差点就想出声维护他们了。护卫队大部分是近战,普通城镇与王城不同,王城拥有治安队与护卫队,一个主内一个主外,而其他城镇只有护卫队,同时就要兼任城内的治安维护,所以远程和法师相对就较少。在对付这样一头独兽时,近战显然很吃力,人数太多也是个弊端,独兽一爪子挥下来,可以同时拍到好几个人,人多也意味着活动范围的局限,躲闪不及自然容易受伤。 不过,看到动物学者们嘴皮子不停翻动,塞因默默将维护的话吞进了肚子里。 既然委托人表示要当场支付报酬,他们也乐得不用再特地跑回那个冷却的任务公所一趟,看队长接过比委托书上写着的金额还要多的金币之后,塞因状似无意地问起诺多卡纳丘陵如今的生态情况。 刚才一直很聒噪的学者们突然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才有人叹息着说:“现在还不明白这里的野兽突然数量大增的原因,就我们观察到的情况,不少兽群的母兽一胎可以生下十几头幼兽,而且同一时期几乎兽群里的所有母兽都怀孕,幼兽的存活率更是高达百分之九十以上,这一切都太反常了,但是却找不到影响这些野兽繁衍能力的源头。” “只有诺多卡纳丘陵这样吗?”一直在旁听的半精灵忍不住问。 动物学者们争先恐后地点头:“没听说其他地方有类似的现象,我们出发来诺多卡纳丘陵之前是没听说的。” 塞因暗暗把这些信息记在脑中,看那头独兽终于安静了下来,便对同伴示意了一下,然后向已经忍不住蠢蠢欲动要去围观独兽尸体的动物学者们告辞。 “啊,不过,”三个人刚刚转身,突然听到一位学者开口,“我前两个月与木偶镇的师兄通信时,似乎看他提起那边也有些异常现象。” “木偶镇?”塞因他们回头。 那位动物学者看了一眼已经迫不及待奔向独兽的同僚们,强行忍下了冲动,对眼前的三个冒险者说:“就是诺多卡纳丘陵北边的亚奇盆地里的那个木偶镇。不过我没有问他具体情况,所以究竟是什么异常,或者他说的是真是假,我也不确定啊,我们已经断了联系两个多月了。” 匆匆说完之后,学者就起步向独兽的方向跑去,跑了几步后,他又折了回来,看了看塞因他们几个的表情,说:“你们是不是要去?如果去那里见到我师兄,麻烦帮问问他怎么不来信了。他在亚奇盆地的动物学者协会营地里,营地就在木偶镇附近,似乎离城门不远。你说诺多卡纳丘陵的洛卡其他就会知道的。” 洛卡其学者噼里啪啦一口气说完之后,终于毫无牵挂地朝着独兽的尸体奔去。 塞因他们站在原地,过了一会儿才完全消化完刚才那位语速奇快的学者所说的话。 “看来,下一站的目的地决定了?”半精灵耸了耸肩,笑着看向他的同伴。 回应他的,是两位同伴模仿他的耸肩动作。 “对了,我还没搞懂为什么委托书上的任务委托人写的不是动物学者协会。”在返回海燕镇的路上,费兰突然说道。 银发法师闻言撇了撇嘴:“如果写着动物学者协会,你觉得会有人接吗?” 半精灵默默地看向接了这个任务的队长。 罗罗卡尔对上他的视线,果断摇头:“不接。” “……原来如此。” 41.木偶镇(一) 亚奇盆地准确来说位于诺多卡纳丘陵的西北方,西临亚奇海峡,北邻迪斯特罗山脉,东南方紧靠着诺多卡纳丘陵,有墨库古河流贯整个盆地。这里的物种没有诺多卡纳丘陵丰富,但是拥有只栖息在此处的稀有动植物。盆地的南边覆盖着大面积的自然植被,土地肥沃,北端则相较贫瘠,少见绿色。由于临近海峡,整个地区气候湿润温暖,雨季较长,日照相对较少却也充足,温和的冬季与凉爽的夏季都很适合居住。 木偶镇就坐落在亚奇盆地中央,城镇不大,但非常显眼,在帝国,木偶镇是最为特殊的一个小城。 罗罗卡尔他们几乎刚刚走进亚奇盆地就注意到了远处高耸的建筑物。 “那是……塔?”青年与半精灵都非常惊奇地睁大了双眼。 塞因作为队伍中唯一一个曾经到过木偶镇的人,很自觉地为同伴们解释:“是的,准确的说是塔楼。我们看到的应该是最高的那座。” “为什么要建那么高的塔楼?爬楼梯会非常辛苦吧?”费兰不理解地问。人类又不能像精灵可以轻松跃上高处,他见过的人类建筑最高也不过五、六层,可是那座高塔,目测应该有十层以上的高度。 塞因眉毛微动,眼中浮现一丝笑意:“不,木偶镇的人不需要爬楼梯。” “不爬楼梯?”半精灵疑惑地看着他。 塞因没有回答他,而是微笑着看向罗罗卡尔,问:“你没有看过,或是听说过有关木偶镇的传闻吗?” 黑发青年愣了一下,突然恍然道:“啊,升降机?” 银发法师满意地点头,看来他家队长还是具备一些常识的。 “升降机是什么?”费兰耐心地等他的两个同伴眉目传情结束之后,才迫不及待地提问。 罗罗卡尔指着前方的高塔告诉半精灵:“你看,就是那个会动的。” 费兰顿时看过去,只是他努力张望也看不大清楚。虽然他有精灵血统,但是精灵族的视力最多比普通人类好一些,跟队长先生还是没法比的。 “据说木偶镇是有名的工程镇,里面住着许多了不起的工程师,他们能发明很多机械化的东西,升降机就是可以上下垂直移动,将人送到指定楼层的装置。”青年把自己知道的……不,是自己记得的情报全部告诉给了费兰。 半精灵的神情显示出他觉得非常神奇。 “你们知道它为什么叫木偶镇吗?”塞因等罗罗卡尔找足了面子,才开口道,“木偶镇曾经有名工程师,发明了可以操纵的木偶。” “木偶?”两个求知的学生纷纷看向讲课的老师。 塞因顿了顿,忍住笑继续说:“就是你们想象中的那种木偶,关节可以活动的,有指节。人们可以操纵这种木偶,去代替人类做一些简单的工作,虽然太精细的不行,不过类似搬运、挖掘、采集之类的,在这个镇上已经全部由木偶负责了。” “太神奇了!原理是什么?” “这么便利的东西,为什么没有传到别的地方去?比如说……王城。” 费兰与罗罗卡尔同时发问让塞因笑了起来,这要怎么说呢,问题真是突显了他们鲜明的个性,一个是充满好奇的半精灵,一个是记挂着帝国的贵族青年,多有意思。 “原理怎么会让外人知道?”塞因笑着先回答第一个问题,“我以前来的时候,曾经问过一位老工程师,他告诉我,所谓的操纵木偶,其实是对木偶输入一种固定的指令,让木偶认知某种劳作的步骤,是很机械化的方式,因此用来采集的木偶不会挖掘,只会搬运的木偶也认不得药草。当然,指令是由工程师在制造木偶时就输入好的,除了工程师,没人知道那究竟是什么。” 看同伴们似懂非懂的模样,银发法师想了个比较浅显易懂的比方:“就类似于魔法阵,一个魔法阵只能产生一种效果,需要多种效果同时作用,就需要多重魔法阵;想要同时搬运、采集和挖掘矿物的话,就需要三种不同功能的木偶。” 罗罗卡尔与费兰这才点头表示听懂了。 “至于为什么没有传出去……”塞因顿了顿,开始回答罗罗卡尔的疑问,“我是听说木偶只有在这里才能运作。” “为什么?” “木偶虽然可以依靠指令行动,但是木偶本身是没有动力的,支撑它行动的能源是一种含有微量魔力的矿石。这种矿石是亚奇盆地的特产,目前整个大陆也只在这里发现过,一旦离开亚奇盆地,矿石中的魔力就会流失,原因不明。工程师和帝国矿业协会一直都在研究留存魔力的方法,但似乎还未有成效。” 听塞因说完,罗罗卡尔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所以木偶只能活在这片土地上吗?” “虽然我觉得木偶这样不能算是‘活着’……”塞因觉得罗罗卡尔的修辞方式让他感到有些惊悚,“不过,离开了亚奇盆地,那些木偶就的确只是不会动的死物而已。” 身为艺术家的半精灵却没有青年那样的感慨,他此时的眼神显得很是雀跃,脚下的步伐也忍不住开始加快:“我等不及去看那些神奇的木偶了,人类真有意思,居然能制造出没有生命却能劳动工作的东西来。” “嘿,别忘了,你自己也是半个人类。”塞因挑眉看他,倒也配合着他走得快了些。 费兰笑嘻嘻地说:“不,我本身就是个神奇的存在。” 青年赶上他们的步调,然后一脸无辜地看向半精灵,道:“原来你也这么觉得。” “……” 在三个人随意的闲谈中,木偶镇的城门与城墙逐渐出现在他们眼前。帝国的城镇多用巨大的石砖砌城墙,大部分都是白色或灰色,但木偶镇的城墙却是反射着光泽的暗黑色。 “金属城墙?”费兰惊叹出声。 塞因眯起眼看着前方的黑色城墙,眼中流露出一丝怀念。 “是一种矿石,”他说,“我忘了它叫什么名字了,据说这种矿石比普通金属或是石墙更坚固,也不容易被腐蚀,所以木偶镇的人用来筑城墙。” “真好看,”罗罗卡尔也学塞因眯起眼去看那锃亮的城墙,“这种矿石又是亚奇盆地的特产?” 银发法师蹙起了眉,过了一会儿才答道:“似乎是吧,我在别处也没见过……” “这个不重要啦,”半精灵突然打断他们的对话,指着右边对他们说,“你们看那个,是不是就是在丘陵里那个动物学者说的动物学者协会的营地?” 塞因与罗罗卡尔都顺着半精灵的指尖看过去,的确看到几顶帐篷立在他们的右方,距离大约有几百米。 “洛卡其学者先生说他师兄所在的营地就在木偶镇附近,也许是吧……”罗罗卡尔看不到有人在帐篷之间移动,也只能不确定地说。 塞因看了看近在咫尺的木偶镇城门,又看了看那几顶帐篷。 然后他叹气耸肩,说:“先进木偶镇吧,接了任务出来时再顺便过去。” 罗罗卡尔抬头看他。 “难道我们的队长不打算在木偶镇接任务了?”银发法师垂首,笑着调侃。 青年眼珠子转了转,说:“洛卡其先生的事不急?” 一旁的半精灵看队伍的核心都下了决定,也附和着说:“急也不急在这一时吧,他们都两个多月没联系了。除非我们一会儿再过去时,他师兄就不在了。” “我们现在过去他更可能不在。”塞因撇撇嘴。 罗罗卡尔和费兰都看向他:“啊?你怎么知道?” “如果那个是动物学者协会的营地,现在营地里没有人影的原因只有一个。” 塞因说完,看到自己的同伴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说:“去观察动物了。” 今天他们两个真是合拍。塞因觉得有趣,又觉得有些嫉妒。 “就是这样,所以我们先进城吧,你们不觉得现在的时间应该吃点东西吗?我可饿了。” 听他这么一说,罗罗卡尔与费兰才发觉已经快正午了,盆地气温不高,让他们没意识到正确的时间。现在有一个人说饿,其他两个顿时也感觉肚子空得难受了。 木偶镇的街道有些窄,两边林立的都是高耸的建筑物,不少都是七层以上的塔楼,升降机运转发出的声响充斥着整个镇子。 “木偶镇不大,工程师又需要足够宽敞的工作室进行发明与实验,因此土地很紧张,所以建筑物都盖得很高。”站在升降机里,随着轻微的晃动缓缓上升的途中,塞因对好奇地俯瞰着镇子的同伴解释。 “地面上放不下的,就往上搭建吗?”费兰吹了个口哨,“为什么不考虑扩大镇子规模呢?” 这回不是塞因作答了,黑发青年从新奇的初次体验中回过神,认真地说:“扩大城镇,会破坏周围的自然环境。母亲曾经说过,人类生存的范围扩大一些,其他动物生存的空间就会缩小一些,我们是在与大陆上的其他动物们争夺生存地盘,而不仅仅是与低等魔兽们,所以每一次扩张,都应该慎重再慎重。” 罗罗卡尔说完之后,发现没有回应,他回头看向塞因,有些忐忑地问:“呃……不是因为这样吗?” 塞因看了眼颇为感动的半精灵,笑着对青年说:“其实,这是先知留下来的预言。” “预言?” “亚奇盆地将会出现一座特别的城镇,城镇的规模从建成后就不应扩大,否则将会招来祸事,”塞因将那条预言背诵了出来,“不过,我想,先知一定也会认同普拉提诺夫人的意见的。” 罗罗卡尔知道他后面那句话是在安抚自己,心里不由得为塞因在这种小地方的体贴而开心起来。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升降机早已停在了指定的楼层,幸好没有其他人在这段时间里使用升降机,不然他们肯定会被带到其他楼层去。 这座塔楼的第七层是餐馆,旅馆在最高的第九层,塞因他们没有更多的选择,因为这里只有两家餐馆。嫌麻烦的塞因不愿意再去下楼去找别的塔楼里的餐馆,干脆就坐进了看起来客人比较多的左边那家。 “几位客人中午好,”服务生笑容满面地上来打招呼,“请问要吃些什么?” 罗罗卡尔看塞因没出声,便问:“这里都有什么?” 服务生打量了他们一下,笑着说:“三位是第一次来木偶镇吧,刚到?我们这里餐馆的菜单其实都差不多啊,吃过一家之后就不需要问别家有什么了,啊哈哈哈哈。” 开朗的服务生笑得十分爽朗,在塞因觉得不耐烦之前,他及时停了下来,开始介绍自家店里的菜单:“我们今天的午餐还是挺丰富的,有紫枭的烤软骨、铁腭兽鸠的胸脯肉和大腿肉,对了,昨天刚刚得到了一批羽鸟,就是你们知道的那几种,烈爪、赤喙、金冠,还有三彩。” 罗罗卡尔和费兰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惊讶:“都是低等魔兽?” “噢,”服务生耸肩,“普通的鸡肉也是有的,不过既然来了,吃那些哪里都能吃到的鸡肉也没意思不是?” 青年和半精灵点了点头,显然被服务生说动了。罗罗卡尔刚想问问塞因的意见,就听到一直没吭声的法师开口问:“没有跳跳鸟?” 服务生惊叹了一声:“这位法师先生您之前一定来过,对吗?不过可惜啊,木偶镇的餐桌上已经很久没有美味的跳跳鸟的身影了。” 塞因郁闷地微微蹙眉:“你的意思是,隔壁的那家店也没有吗?” “非常遗憾,是的,”服务生叹息,“这两年,南面的那片林地里,紫枭和兽鸠这些猛禽,还有那些巨大的羽鸟的数量都比以前多了许多,跳跳鸟在被人类捕捉之前,就被那些巨鸟给吃了不少,剩下的一些也都拼命藏了起来,很难捕猎到了。” 这两年?三个人不由得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诺多卡纳丘陵的野兽繁殖过剩也是近两年发生的事情,这之间有什么联系吗?还是说,丘陵的异变并不是个别现象,这两年大陆的其他地方是否也出现了不同的异常现象? 塞因面上不显,心里却转了好几个想法,这次出门沿途获取的一些信息总是让他感到不安与担忧,这些担忧又总会引起他内心深处的焦躁感。 他有不好的预感,而且这种预感越来越强烈。 罗罗卡尔与费兰神情也都有些凝重。 在三个客人都似乎陷入了思考中时,服务生终于絮叨完了,想起自己应该做的是请客人点单,而不是趁机抱怨吃不到跳跳鸟。 塞因让队长做主点了三种鸟肉,服务员离开之后,他注意到自己的同伴都在看着自己。 “怎么了?” 费兰舔了舔下唇,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然后眨巴着眼睛问:“跳跳鸟……很好吃?” “非常好吃。”塞因秒答。 罗罗卡尔没绷住,“噗嗤”了一声,被塞因斜斜地瞟了一眼。 “这么好吃的跳跳鸟,木偶镇的人应该也很喜欢吃吧?”看塞因点头,半精灵露齿笑着继续说,“吃不到他们喜欢的跳跳鸟了,你说他们会不会希望减少那些可恶的猛禽的数量呢?” 塞因低头喝水:“有话直说。” “任务公所里肯定有不少狩猎猛禽的任务。”半精灵立刻简洁明了。 “想接就接啊。” 银发法师的淡然成功地噎了半精灵一下,让他感到非常无趣。 罗罗卡尔也捧起了杯子,比起费兰,他的神情正经多了:“你们说,猛禽突然增多,会不会也是因为繁殖过剩?” 费兰挑了挑眉,看向塞因。 塞因放下手中的杯子,靠上椅背:“那就要去问问动物学者了。” 42.木偶镇(二) “为什么连任务公所里派遣任务的都是木偶?”费兰瞪大眼睛看着坐在办公桌后的办事员,低声问塞因。 银发法师也有些吃惊,他看了看整个任务公所,发现除了冒险者之外,在这里的几乎全都是木偶。 “没想到现在的木偶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他看着木偶熟练地查询、派遣任务,或是进行进度确认、清点赏金,整个过程顺畅又快速,除了木偶不会说话这一点之外,基本与资深办事员的水准无异了。 罗罗卡尔已经去接任务了,这一向是他负责的,加上这次他们的目标很明确,不需要再盯着水晶面板挑选。 费兰和塞因一起站在公所大门旁,边等队长边观察。 “这里的办事员全部都是木偶吗?”半精灵感到难以理解,“就算效率再高,也还是木偶啊,万一有突发状况怎么办?我可不觉得这些木头人会处理。” 塞因也这么想,所以他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寻找某个东西。但是在找到目标之前,他先发现了另一件事。 “怎么没看到罗罗卡尔?” “嗯?”费兰闻言立刻扭头去看右边那一排办公桌,每个桌子前的队列里果然都没有他们队长的身影。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搞不清楚状况。青年才刚刚离开他们的视线一会儿,怎么就不见了?不是去接任务么,这里就这么点儿大,能跑到哪里去? 塞因与费兰往办公桌的方向刚走了几步,想再确认一下,就听到身后传来罗罗卡尔的声音:“塞因,费兰,你们要去哪里?” 俩人回过头,看到他们的队长在他们身后一脸无辜地看着他们。 “队长你到哪里去了?”半精灵抢先开口。 青年眨眨眼:“接任务啊。” 塞因指着办公桌前的队列问:“你没有在这边接吗?” “没有,”青年理所当然地摇头,“这里人好多,我在后面那个窗口接的。” “窗口?” 塞因与费兰跟着罗罗卡尔绕到水晶面板后面,果然看到一个不起眼的小窗口开在面板后的墙上。 银发法师挑起了他的左眉,他刚才在找的就是这个东西。 “你怎么发现这个的?”他问。 罗罗卡尔说:“那边墙上的告示说,木偶执行不了的操作或是疑问咨询,可以到人工窗口去,我看那个窗口都没人排队,就去问里面的办事员大叔能不能在那里接任务,他说可以,我就不过去排队了。” 半精灵看了看那个窗口,点着头说:“果然还是有人工的啊,我就说不可能都靠这些木偶的嘛。” “不过木偶似乎已经可以处理大部分的工作了,所以冒险者都宁愿选择木偶办事员,毕竟它们的效率的确很高。”塞因看着木偶一两分钟处理完毕一个任务的速度,心里在想自己也许会输给木偶。 虽然木偶处理业务非常熟练,但是费兰似乎不大满意:“我还是比较喜欢跟人打交道,可以说说话,还能打听一下消息,木偶都冷冰冰的,我不喜欢。” 谁说不是呢,塞因在心底暗暗叹息,拍拍半精灵的肩膀,示意同伴们走出任务公所。 正午已经过去,日头没有先前那么灼热了,虽然夏天的尾巴仍然很有威力,不过也许是因为亚奇盆地的气候温和,三个人走在毫无遮挡的街道上,倒不觉得很热。 “我觉得,木偶镇的木偶只能在这里活动,无法去到其他地方,保持这个现状才是最好的。”离开任务公所一段距离之后,一直默默不语的罗罗卡尔才突然说道。 费兰点头附和。 塞因没有开口,他想起了当年曾经一起喝过一次酒的那位老工程师。那个时候的木偶镇还不是现在这样的,人类力所能及的工作还是亲力亲为,木偶也只是为了省时而用在一些需要人手的工作上而已。他还记得那位老人喝得通红的脸上沟壑鲜明的笑纹,以及对方当时说的话。 老人说,木偶是为了协助人类而存在的,不是为了取代人类,所以不该有哪个工作是由木偶负全责的,木偶只应该辅助,不该成为主角。 想到任务公所里的情景,塞因不由得有些难过。在来木偶镇的途中,他本来还犹豫着要不要去探望一下那位老工程师,犹豫的原因是他害怕听到不期望得知的消息,不过现在看来,他的确不需要去探望了。 如果那位曾经是木偶镇最受崇敬的工程师,身为木偶镇工程师精神领袖的老人还健在,怎么会容许那样的任务公所出现? 其实当年认识老工程师的时候,对方已经98岁高龄了,对普通人类来说已经是长寿。塞因自然也清楚,老人只是个普通的工程师,没有曾是冒险者的过去,不能像魔力高强的法师,或是锻炼出超人身体的战士或游侠那样,超越人类的正常寿命。他上次来到木偶镇已是多年以前,若是老人现在还在世,那真的是奇迹了。 只是虽然心里隐隐有了预感,塞因也仍然不愿真正面对一个旧识逝去的事实,所以他犹豫着要不要去拜访,因为不想亲耳听到噩耗。 塞因感到难过,他虽然刻意压抑自己的情绪,但是似乎眉眼间还是流露出了一些悲伤,而这罕见的色彩被一旁一直默默关注他的青年捕捉到了。 罗罗卡尔心里有些吃惊,他第一次看到塞因露出哀伤难过的神情,可是因为他完全想不到原因,便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偏偏一向高傲的人突然变得似乎有些脆弱,这种落差让青年的心都疼了起来,他想安慰塞因,虽然他不懂得正确的做法,但他不希望塞因的脸上笼着悲哀。 青年悄悄瞟了费兰一眼。敏感的半精灵似乎也察觉气氛有些微妙的不同,绿色的双眼眨了眨,来回看了两个同伴一眼后,他不作声色地加快了一下步伐,刻意走到了两个人的前面。 罗罗卡尔看着半精灵的背影感激地笑了笑,然后转头去看似乎对身边发生的事一无所觉的塞因,想了想,青年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抬起自己的右手,手指有些紧张地动了动,然后果断塞到银发法师宽大的手掌中。 掌中突然多出了一份温暖,塞因愣了一下,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似乎有些疑惑。过了片刻,他才反应过来,是罗罗卡尔将手送到自己的手里握着了。 塞因抬眼去看青年的脸,对上对方毫不掩饰的关切目光。那么直白的感情通过那双大眼睛传达了过来,让塞因脸上都禁不住有些热,随后,那份热度似乎渗到了心底,胸口那处似乎暖洋洋的,十分舒服。 毕竟他们都在走路,两个人的对视没能持续太久,不过塞因可以切实地感觉到,旧识离世带来的难过,在青年温暖的目光中慢慢消融散去。 塞因紧紧握住青年放在他掌心里的手,眼中的笑意取代了先前的阴霾。 “谢谢你,罗罗卡尔。”他说着,眼角余光在半精灵的背影上轻轻掠过,然后他左手稍稍施力,将青年向自己这侧一拉,嘴唇就准确地落在了对方光洁的额头上。 青年原本就很大的眼睛蓦地瞪得更大了。 塞因看着那双黑珍珠般明亮的眼眸,忍不住低笑出声,又凑过去在人家眼睑上亲了一下。 嗯,青年微颤的睫毛让他的嘴唇有些痒痒的。 也许是身后的热度太明显了,走在前方一直很识趣不回头的半精灵实在忍不住,干咳了两声。 “很抱歉打扰你们,我亲爱的同伴们,请相信我真的十分不愿意打断你们美好的相处时光。不过,我不得不告诉你们,我们已经出了木偶镇,走到分岔路口了。接下来我们是该往左转去找动物学者询问亚奇盆地猛禽的情报呢,还是该去帮洛卡其学者先生传话给他的师兄呢?” “……”塞因站直身,挑起眉看着站在前方脊背挺得笔直的半精灵,“你不是只有一个选项吗?” “哦,我想说你也许会更想直接去打鸟,那样路途长一些。”费兰背对着他们耸肩,对于塞因的不满毫不在意。 塞因侧头看罗罗卡尔,青年正用左手手背贴着脸颊,似乎想借较清凉一些的手背来冷却面上的热度。 对方害羞的样子让塞因心情很好,于是也懒得计较半精灵明摆着故意的打扰了。其实就算没有费兰的打断,他也不至于真想做什么,不过就是遗憾两人世界的氛围消失得太快了些而已。 等罗罗卡尔终于觉得脸上没那么热了,一直没松开手的塞因才开口道:“既然离得近,就先去动物学者协会的营地吧,我看到那边有人影在活动。” 动物学者协会的营地果然就是他们进入木偶镇之前看到的帐篷群,连费兰都看到了帐篷间若隐若现的人影身上穿着的统一着装,那服装他们最近一次看到,是在奄奄一息的独兽庞大的躯体胖。 即使察觉到有人向自己走来,动物学者也无动于衷,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事。三个人走近了才数清楚,这个营地一共有七八顶帐篷。 确定自己的心跳已经恢复正常的罗罗卡尔摇了摇右手,示意不大情愿的法师松开自己后,整理了一下衣领,又清了清嗓,才走近营地,朗声询问:“请问,这里是动物学者协会的营地吗?我们带来了诺多卡纳丘陵的洛卡其学者的口信。”隐藏任务日志 上——焰焰烧空红佛桑
作者:焰焰烧空红佛桑 录入:07-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