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十八+番外——子勿为秦相

作者:子勿为秦相  录入:07-22

 文案:

 长安少年美颜色,灵芸十八知不知? 世间未有长圆月,无心留时日沉西。 春去草枯叶蝶飞,无情花落顾盼伊。 平生一件不明事,无忆缘何难忘斯。 千千万万次相遇,最好的也就是擦肩不过。 一生中若只有一段情,那就先懵懂,再刻骨,后一生。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青梅竹马 搜索关键字:主角:十八 ┃ 配角:祁瑾鋆 ┃ 其它:祁;谢 第一章:说来话长 我叫十八,现在的我在长安。 我是在我四岁的那年来到长安的,而在我四岁那年,其实发生了许多大事。 比如说,在我四岁那年,天下大旱,流民失所; 再比如说,在我四岁那年,安君无道,为祸天下; 或者比如说,在我四岁那年,群雄并起,天命所归。 所以,在我四岁那年,新的王朝的建立者一路摧枯拉朽一般攻入了京城,天下易主,谢家的山水,转眼间就变作了祁家的疆土。 新朝的国号,和国姓同音,也是“齐”,尽管国都未变,宫阙依旧,但是何止是一个长安城换了主人。 前朝末帝,也就是安君谢榆岚,自焚于后殿,而那后殿,四年之前,囚禁过他逼宫亲手废掉的君王,也就是他的亲弟弟。 谢榆岚孑然一身,因为没有后宫而身后无子,由于新的王朝的统治者又不愿背上恶名,所以宁肯对残存的其实也没几个人的皇族施以假恩假惠,彰显仁义之师的美名。 风水轮流转,明天到我家,相生相克的一朝天子一朝臣,人走茶凉,原本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无常就是这世间的常事,没什么好说的。 也就是在同一年的冬天,四岁的我跟随着一个自称为我舅父的年轻人白若潇,形单影只,身边没有父母兄弟的来到了长安。 尽管那时候的我还小,但是印象里我原本住在的小院离长安并不远——四岁的小孩子的步子很小,走上几个时辰加上吃饭歇脚,并不会走出太长的距离。徒步而行的一路上惨象环生,饿殍遍地,到处都是面有菜色的流民,像无头苍蝇一样的到处乱窜,况且现在是隆冬,大雪刚过,一片白茫茫光秃秃的景象,连麻雀都看不见。 自称为我舅父的人牵着我的手告诉我,他也很想把我教养成人,但是苦于没有那份财资,所以决定把我领进京城,给我找一个可以托付的好人家。 我识破了他的谎言,他就是不愿意养我,他就是看我碍事,就是觉得我不顺眼,这是是他想赶我走的一个说辞罢了。 所以当时的我反问他,“我又不是女孩子,难道可以被你卖掉做童养媳么?难道卖掉我,你就发财了么。” 故意装扮的苍老落魄的男人其实长相俊美,听闻我的话后有些尴尬也有些恼火,但最后还是压住了脾气,只言说到了京城一切便会好起来,跟着他只能受苦受难,“十八,舅舅是为了你好,我姐,你娘把你托付给我了不是?我怎么忍心让你受委屈。” 因为我不喜欢他,所以就恶狠狠地看着他,“难道你是我的后爹么,嫌我是拖油瓶。” 男人大约不愿意和一个四岁的小孩过多计较,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比起你来,其实我还是比较喜欢你哥哥,他比你听话的多,你从来就不听我的话。” 其实我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印象里我几乎都快忘记了我娘的模样,更别说什么哥哥长哥哥短了。 爹娘和兄长,对于我来说,其实就是一些存在的名字而已,活生生的家人,现在好像就剩一个白若潇了。 我从没叫过“爹”字,我娘也是在我两岁多的时候便没有了。而如果我真的有哥哥的话,那么他至少比我要大些,自然也会听话的多。 我决定不再搭理他,那男人却又蹲下身子来嘱托我,“十八,我只说一遍,我希望你记住——永远不要告诉别人你的名字。” 我微微仰着头,笑着看他,“我没有姓,我叫十八。” 他放心的呼出一口气,“不傻,孺子可教也。” 我继续跟着他慢慢的走,呼出白白的哈气,“我们为什么非要去长安呢?” “因为这里是皇城,”男人拽着我的衣袖,行色匆匆,“况且比较近。天下之大,现在是大旱之年,哪里都不好生活。你这个小孩怎么这么多事。我看,你这么喜欢说话,不如就把你送进哪个戏班子里去唱戏文。” 我坚决的反驳道,“白若潇,难道你不知道我是个男的么?” 在走了一天的路之后,我已经累得要晕倒了,不过终于在城门关上之前,我和这个讨厌的男人一起进了长安城。 长安城的城门一定是修的太窄了,而且地上的积雪没有打扫干净,所以我才会那么倒霉的踩上一块冰凌,然后歪在一个令人反感的高头大马的蹄前。 那个男人把我拉起来之后一直低着脑袋,我半闭着眼睛,任由他牵着。 忽然一道清丽的声音响起,“你没事吧?实在抱歉,冲撞了,有没有受伤?” 我睁开眼睛仰视着对方,看年纪那大约是一位十岁的富家子弟,模样初具了气度。 那时候的我已经赶了一天的路,很累,所以很委屈,四岁的我越发痛恨身边的男人,转而不停地冲着那人眨着眼睛,只一会儿的功夫,便有湿湿的液体在眼眶里打转儿。 我身边的男人突然单膝拜倒在地,像极了碰瓷儿的小贩,装的有模有样,“贵人!可怜这小儿父母双亡,衣食无着,您就发发善心,收留他可好?做牛做马甘当驱使,小人生当陨首,死当结草无以为报!” 我必须低下头来忍住自己的笑声和鄙夷,“白若潇你个混蛋!” 那位被称作“贵人”的富家少爷这时候把马给了身边的下人,进了城门,“借一步说话。” 他蹲下身子细细打量着矮小的我,稍显轻佻的用两根手指托住了我的下巴,“好生标致的小姑娘,你愿意跟我走吗?” 白若潇一声轻咳,“贵人!这是……我外甥……” 那人倒神色安然如初,并不理会白若潇的解释,继续问我,“哦,不要紧。那么,你愿意跟我走么?” 我咂咂嘴,一回头却看到了白若潇热切盼望的眼光,顿时破罐子破摔的失望,索性接受了现实,“我……愿意。” “那好,”贵人就是贵气,也很大方,他对白若潇说,“那这孩子我就领走了,你若想来看他,去景王府便是了。” 白若潇拜谢一句“谢过景王爷”,之后,竟然绝尘隐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我的亲舅舅就已经把我扔给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而且比兔子跑得还快,就好像我是一个火里的栗子或者是刚烤好的白薯,棘手而麻烦。 我最终失去了大概是自己唯一的亲人的陪伴,和一个陌生的、半大的王爷,回到了他的府邸。 一路上他也牵着我的手,他的手比白若潇小很多,也没有那么多茧,但是还是有明显的力量感。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所以当今刚刚坐上天下的皇帝的儿子,就成了景王爷。 尽管他很平和地告诉了我他的名字,“我叫祁瑾昀。” 但是我当然不可能对他直呼其名,除非我活腻了,“谢王爷收留。” 他摸摸我的头,“这么乖啊,还很聪明。你叫什么名字?” 这一次,我有生以来最听白若潇的话,“我叫十八。” “十八?哦,十八。”他喃喃几声,“十八是个好名字。那你姓什么?” “我没有姓。”我做出了白若潇教过我的那种表情,哀伤遗憾难过,可是我并不懂得为何要如此。 姓氏也许是祖先留给我的除了血脉之外的最有力的符号,但是那个时候的我真的不懂,四岁的孩子更多的只需要吃饱穿暖而不是礼义廉耻。 祁瑾昀没有再追问为难,“没有就没有吧。单叫十八就挺好听的。” 然后他就吩咐管家领我下去,叫来了一个奶娘给我洗澡换衣。 当时泡在很小的木盆里面的我并不知道,我和长安的纠缠,从此便开始拉开了我想不到的帷幕。 第二章:小事一桩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长安城,端的就是一片好风光。 从我被领进景王府的当天起,我就开始了一种奇怪的生活状况,自然不同于以往躲在深山小院里日子,不算小的家里只有我和白若潇两个人,成天大眼瞪小眼,一日三餐,一天两觉,读书写字练琴笛箫,偶尔白若潇还会挥舞起一柄三尺长剑,那是好像都和我一般长了的一片金属,刺啦刺啦的划破空气,带起风声,我不知道如何评判白若潇的剑艺,反正那个时候我只见过他一个人练剑;我也不知道如何评判那把剑的质量,因为那个时候我也就见过那一把剑,没有比较,怎么能有发言权。 不得不承认的是,祁瑾昀对我很好,但是好的就像在养什么东西,不过肯定不是养儿子——因为祁瑾昀比我大六岁,也就六岁而已。 但是当我一岁时,他七岁,他的年龄就是我的七倍;这种差距在一年以后变成四倍,又过了一年,变成三倍,渐渐的这种年龄差距可能就没有了倍数的比例关系,我们终有一天,就成为了同龄人。 但在那个时候,又过了一年,在我四岁的时候,我第一次遇见了他。 印象里他一直很高大,甚至是高不可攀的。 事实上他也很高大,一直到祁瑾昀大概已经停止了身长的增长,我觉得他还是一直比我高很多。 而那个时候的我明明好像还有希望长到身长八尺的可能,但是与此同时的我也突然发现,其实有些东西是天生注定的,无论我吃得再多,自己终究也还是一副可怜相,在祁瑾昀的面前,我始终就像威猛神兽脚下的一只小兔子,匍匐,卑微,渺小,不值一提,因而我一度固执的好奇我在祁瑾昀的眼里,究竟是怎样的定位。 其实他并不常住在景王府,未成年的皇子,还是居住在九重宫阙里面的,只是有一个宅子,要将来及冠以后分出去住罢了。 所以我认为,他之所以放心而大方的告诉了白若潇可以来景王府看我,估计就是不想让他见我——又或者说,是他也笃定白若潇不会再出现,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出现。 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 世界上有许多事情,好像非常理所当然,没有任何特别,其实里面蕴含了太多不经意一样的算计,人心因为隔了肚皮,结果就好像海一般深了。 那天晚上我洗澡洗的干干净净,新裁的冬衣也十分舒适合身。 大约是王府里的奶娘要领我去哪间房里睡觉的路上,祁瑾昀突然出现在了我面前,好像是要问我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十八,你……”结果话说到一半又哽住了,我满心欢喜的期待着他对我认真说出的第一句话,我想他可能是在思量如何说着更加文雅风流,但是最后没有任何改观,他的担心居然是——“你尿床么。” 我显然很受打击,微微撅起嘴,好像很被人看不起一样,“怎么可能?我又不是小孩儿。” 听到了我的保证,祁瑾昀非常释然,好像吃了定心丹,然后便非常放心的拦住了奶娘,“把他送到我的房间里去,你们在外面守着就好了,不用管他了。” 奶娘却不是非常安心的离开了,一边退下一边喏喏的说道,“王爷,这小孩子要是不懂事,然后冒犯了,您也不要太怪罪……” 祁瑾昀挥挥手,“无妨。” 所以我稀里糊涂的进了王爷的卧房,胆小怕事的奶娘一路上小声叮咛着我要守规矩。 规矩本身就是一种无稽之谈,就像王法,谁家的天下谁家的法,就像祁瑾昀还不是子凭父贵,如果他老子不是造反坐上了江山,他撑死不过就是一个富家子弟罢了,哪能住进这前朝的王府宅院里去。 但这些事情都是我很久以后才明白的。 当时,我的关注点主要在于,不愧是皇帝的亲戚,这王爷的床帐可是十分的舒服,烧着地龙的屋子也很暖和,光亮柔和的蜡烛和蔼的轻轻摇曳,我拱进蚕丝的被子里,反客为主一般的让出一方地方,很大方的对着祁瑾昀客套道,“来呀来呀,这里还有好大的地方。王爷,你来睡吧,不用客气。” 祁瑾昀那会儿看我的表情很无奈,尽管他那时候也只有十岁,但是已经在过度向老成,只是王爷到底是王爷。 他想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不和一个小屁孩计较——我想是这样的,因为他慢慢地说道,“好。不过,这里本来就是我的床,我有什么好客气的。” 他比我高很多,这种差距一生都填不平,不是年龄的问题可以解释的。 但是当两个人躺下来之后,这种身高差就好了很多——因为枕头搁在一起,头就在同一个起点上了,好像也只有此时我才能弥补一下自己的落差了。 然而祁瑾昀只是轻轻的说了一句“睡吧”便不再理我,如果我没有记错,大约他是今天出城跑马有些疲倦,连宫都没有回,直接落脚在自己未来的王府里了。 但是祁瑾昀也合乎情理的没有问我是不是需要阿娘在临睡以前哼着软软的童谣,讲着大灰狼会叼走不听话的小孩子的故事。 自然,原本就不该强求一个十岁的王爷去哄小孩,其实我也该庆幸他没有问,因为我根本不可能给他一个回答。 我已经记不清母亲的模样,也没有印象她是否哄过我进入梦乡,父亲更不必说,这个词语都已经完全成为了一个概念的称谓。 倒是白若潇可能会挂羊头卖狗肉的恐吓我不听话不好好和他读书就会如何如何,不过他的谎言实在是太拙劣了,无非就是再不听话就要被谁家的大黄狗咬或是哪个的花母猪踢,我一年以前就不屑于相信了,所以,最后连白若潇失去了让我正常长大的兴趣。 所以,我早就不把自己当成小孩子了,别的小孩子有父母的疼爱备至,祖父的含饴弄孙,可是我没有。再贫穷的流离失所 ,都没有忘记在死在逼上绝路之前的尽可能的天伦之乐,但是,我什么都没有。 没有就没有吧,反正从来都没有过的东西,自己也没有任何体会。或许原本就是命里无,不要强求,不要抱怨。 祁瑾昀在黑夜中的呼吸很是沉稳,我在他的身旁躺着,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吹熄了灯的屋子空旷而宽敞,但是我并不害怕,只是睡不着。 但睡不着不是一种永恒状态,所以我听了几次更夫鸡人的梆子之后,就慢慢合上了双眼。 第二天我醒的很晚,诺大的床上只有我一个人,在我睁开眼睛之后没多久,很快便进来了步履匆匆的奶娘,五大三粗,虎背熊腰的把我抱起来,三下五除二的换了我的衣服,也动作麻利的开始熏香收拾被褥。 我在头皮发麻中脸颊发烫,因为我见到了锦被上湿漉漉的一片锦绣河山…… 奶娘已经战战兢兢的不敢抬头了,但祁瑾昀见到我的模样之后却面色平静的轻描淡写,“可能是昨天白天赶路太累了吧,没关系,人不贰过就好。” “人不贰过”是祁瑾昀最爱的一句话,收买人心的必备良品,无论谁犯了怎样的错,一句这个就能抚慰心灵的重创。 就像很多年以后他的表情凌厉而严肃的说道,“人不贰过,爱上一个人这种改不了的错,我一辈子只想犯一次。” 祁瑾昀接着对我说,“明天我就要回宫里去了,你和我一起。” 我点点头,行礼道,“是,王爷。” 我一直对祁瑾昀保持该有的一切礼数,一个陌生人对你再好,都不是原本就该如此的。尊卑长幼这种根本,还是不要丢的好。 后来那些狼藉的被褥可能是被处理掉了,反正我也不记得它们有怎样的花色,就像每一天过去的日子,没有人细问或是追究,反正这是小事一桩而已。 一床被子还要操心,那要是一个天下给了人,还不得操碎心。 第三章:如何心甘 《长安古意》里把原本是都城的地方的风光写的极好,引人心驰神往, “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玉辇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龙衔宝盖承朝日,凤吐流苏带晚霞。百尺游丝争绕树,一群娇鸟共啼花。游蜂戏蝶千门侧,碧树银台万种色。复道交窗作合欢,双阙连甍垂凤翼。梁家画阁中天起,汉帝金茎云外直。楼前相望不相知,陌上相逢讵相识?借问吹箫向紫烟,曾经学舞度芳年。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比目鸳鸯真可羡,双去双来君不见?生憎帐额绣孤鸾,好取门帘帖双燕。双燕双飞绕画梁,罗帷翠被郁金香。片片行云着蝉翼,纤纤初月上鸦黄。鸦黄粉白车中出,含娇含态情非一。妖童宝马铁连钱,娼妇盘龙金屈膝。御史府中乌夜啼,廷尉门前雀欲栖。隐隐朱城临玉道,遥遥翠幰没金堤。挟弹飞鹰杜陵北,探丸借客渭桥西。俱邀侠客芙蓉剑,共宿娼家桃李蹊。娼家日暮紫罗裙,清歌一啭口氛氲。北堂夜夜人如月,南陌朝朝骑似云。南陌北堂连北里,五剧三条控三市。弱柳青槐拂地垂,佳气红尘暗天起。汉代金吾千骑来,翡翠屠苏鹦鹉杯。罗襦宝带为君解,燕歌赵舞为君开。别有豪华称将相,转日回天不相让。意气由来排灌夫,专权判不容萧相。专权意气本豪雄,青虬紫燕坐春风。自言歌舞长千载,自谓骄奢凌五公。节物风光不相待,桑田碧海须臾改。昔时金阶白玉堂,即今惟见青松在。寂寂寥寥扬子居,年年岁岁一床书。独有南山桂花发,飞来飞去袭人裾。” 因而我和祁瑾昀坐上了晃晃悠悠的马车向宫门走去的时候,我总是要时不时踮起脚尖来轻轻捅起帘子的一角向外张望,想看看街上的热闹。 模模糊糊的觉得市井应该多繁华,但是战乱刚过,尽管天子脚下安康多,但是乘隙逃入的灾民不得不说是大煞风景。 说的也是,又不是太平日久,哪来的人物繁阜。可是比不上《梦华录》里讲的“垂髫之童,但习皷舞,班白之老,不识干戈,时节相次,各有观赏,灯宵月夕,雪际花时,乞巧登高,敎池游苑。举目则青楼画阁,繍戸珠帘,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金翠耀目,罗绮飘香,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八荒争凑,万国咸通。集四海之珍奇,皆归市易;会寰区之异味,悉在庖厨。花光满路,何限春游;箫皷喧空,几家夜宴。伎巧则惊人耳目,侈奢则长人精神。” 因为那就是一场梦,所以遥远,所以看不见。 祁瑾昀的声音尽管故作严厉,但也没有摆脱小孩子的色彩,稍显不耐烦的感觉,“十八,你能不能安生一会儿,以后有的是时间带你出来看的。况且现在什么都没有,有什么好看的。” 其实路上真的没有好看的,残雪枯草和面带土色的人们,都不是胜景。 我“哦”了一声,安安稳稳的坐下,打了一个哈欠,“好无聊啊,还有多久才到呢。” 祁瑾昀这时伸手摸摸我的头,“不要着急,再等一会儿就好。等到没了人声儿,就快到了。” 我抬起头看他,“原来皇宫就是没有人的地方。” 祁瑾昀虽然不喜欢我这样直白的结论,但是并没有批驳,声音略带一点难过,“算是吧。九五之尊,自然不能和百姓住在一起。所以,高高在上的天子最没有人气,是神明,不可亵渎。所以,自从我的父亲变成了父皇,我就没有了爹。君臣的那种距离,就再也不可能缩小成为父子。” 连自己的孩子都不可能再亲近,是孤家寡人的悲哀。事实上也正因为如此,一国之君就更永远不可能明白民间的疾苦了,再勤政的的帝王,如果脱离这片河山的一声一息,也不过是彼此摆布的两出大戏。 果然此起彼伏的喧闹渐渐熄灭,马车停在了宫门之前。尽管整个国家的生产并没有恢复,但是深宫大院的所有礼制倒是整肃森严的出奇。 经历了验明正身之后的侍卫的卑躬屈膝,一番点头哈腰间,马车驶进了朱红色的九重宫墙。前朝的皇宫比前朝的皇帝命长,还可以继续一朝天子一朝臣。 后来,真的是一语成谶,我真的像白若潇说的一样,果真学会了几段戏文。 我也明白了何为“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也知道了为什么没有人唱给谢榆岚“高皇帝在九京,不管亡家破鼎,那知他圣子神孙,反不如飘蓬断梗”——因为把自己烧成灰烬的谢榆岚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祁瑾昀有时候会在我的身边,不经意的出现,然后轻轻叹上一句,“天下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四者从来难并。” 我不知道祁瑾昀是如何定义这四种事物的,但我知道,或许很少的人也知道,祁瑾昀,其实不是他表面的那副模样。 祁瑾昀的封号是“景王”,《说文》里讲,“景,日光也。” 这个字很是吉利,有很多意思,如“日光”、“太阳”、“祥瑞”等等,但是无外乎都很美好。 由此观之,其实祁瑾昀的父亲,其实是很喜欢他的,包括他的名字里面的字“昀”,“昀,日光也。”出自《玉篇》,所以,祁瑾昀的名字应该和他的未来一样明亮。 但是,尊卑长幼嫡庶,实在是无法逾越的鸿沟。 祁瑾昀,虽是嫡出,但不是长子,尤其是当他的父亲有一个嫡长子的时候,他的身份其实就没有那么高贵了。祁瑾昀的胞兄祁瑾曜,有着新帝国里最纯正的继承人的血统。祁瑾昀的母亲是个聪明的女人,一边极力保证着自己和长子的地位,同时对幼子不薄不偏。这才让这兄弟两个看上去手足和睦。 这大概是最好的走势,祁瑾昀年少时候并没有兄长那般老成持重,才高八斗,只是马马虎虎,随着时间的流逝,反而越来越风流倜傥有闲情逸致的雅才,无心治国之道和用人之术。以至于外人眼中的成年后的景王,只会与庭院厮混终日不思进取。 我从来不问他为什么会这样,因为我曾见到十七岁的他,躲在景王府的后花园里,面前尽洒长安酒,地上是他原来的印章,摔得粉碎。我确信他不会高唱“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 他的眼睛里闪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戾气,那是即使曼陀罗开也压不住那种恶。 那天是祁瑾曜被册封为太子的日子,也是在那天的时候,皇帝陛下突然召见了祁瑾昀。 身为慈父,皇帝的表达的意思含蓄委婉,大概是说祁瑾昀的名字和他的兄长有了冲撞,为了避免以后祁瑾曜荣登大宝之后犯讳,就先改一下,以免以后烦恼多多。 祁瑾昀没有办法拒绝,也不敢这么做——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怎敢不亡。况且这两个身份的权威同时压给了他。 祁瑾昀只能跪谢,同时接受了他的新名字,同音不同字,“祁瑾鋆。” 其实祁瑾曜并不是怕同一个字的冲撞——因为他们同辈排字,他只是害怕祁瑾鋆原名的那种含义的与日争辉。 因为“曜”,耀也,光明照耀也。本义,日光。 同一片天上,不可能同时有两个太阳。可以追逐和寻找的东西,也许本来就没有结果。与其争得你死我活,还不如韬光养晦的安度此生。 我替他拭去腮上沾的酒,“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祁瑾鋆看我的眼神是迷离而征求的苦笑,“十八,你不懂……你喜欢我的新名字吗?我不喜欢,很丑。” 我用食指蘸了酒,把字写在石桌上,“鋆,是金子的意思哦。是挺难写的,不过很值钱呀,本朝尚金德,或许这个名字比以前还要好啊。” 祁瑾鋆微微一愣,然后颤颤的倒了一盅酒,晃晃悠悠的递给我,“十八……谢谢你。可是……就因为他是未来的皇帝,所以我连自己的名字都守不住,更何况是别的东西,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十八,我什么都不是。” 酒旗上都会写“劝君多买长安酒,南陌东城占取春”,但不会像祁瑾鋆这样,直接把酒递给一个不及舞勺之年的人,但是见到祁瑾鋆那么难受,我也只好接过来一饮而尽,然后两个人就开始推杯换盏。 祁瑾鋆不心甘情愿,可是没有办法,十七岁的那一年,对他注定是不平凡的。 祁瑾鋆用了十七年的名字因为至高无上的权力的需求而不复存在,立储胞兄,是他生来最大的挫折,他从没有这么醉过,可也就像他从没有这么醒过。 而这一年对我而言,无非就是第一次体味到了宿醉的痛苦罢了,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 第四章:画不外示 成长是一个很快的过程,不必细细追究。 我好像是一眨眼之间长大的,也好像是一辈子才长大的。 下午的阳光斜斜的洒进书房。 我站在祁瑾鋆的身边,一面絮絮叨叨的追忆往事,一面看他画画,他低着头,目光不错,也一直不停笔,尽管我讲到有趣之事,他也会轻笑,说我当时的幼小,但却显得有些冷不丁的冒出一句,“人生一世,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正要去给他倒茶的我不由一愣,不知道怎么答话,只好勉强说道,“王爷说笑了,您只是及冠不久而已。人生即便不满百,也是长久着呢。” 祁瑾鋆题着词,平静的与我对话,“十八,转眼间,你都真的快要十八了。” 其实那年的我,十五岁,换言之,只是祁瑾鋆二十一岁了而已,这年纪,正是血气方刚,风华绝代。 只是如今已是住在景王府里的祁瑾鋆罢了。 我知道,他在画卷上绘着远近,绘着实虚,绘着真幻,独独不会绘表里。 远处有遥远的山色,模糊的驿道,浅滩的云翳,小的像米一样的疲于奔命的马,和一地看不真切的、因熟透而无人摘取的野果被践踏成泥浆的惨色。 近处是衰柳,近处有死蝉。 只是遍及此画,无一人。 我放下茶盏的时候他便随后端起,握了一下我的手,然后接着指着一根象管,对我说道,“十八,题首词上去。让我看看你的字练得怎么样,哦,还有,顺便考考你学的诗文。” 我一向对这种殊荣愁眉苦脸,远不如令我去唱一段新学的戏更简单——因为祁瑾鋆不会唱戏,所以不会对我妄加评论,尽管戏文不好学;可是,“被迫”“无心政事”的祁瑾鋆一腔热情几乎全都揉给了琴棋书画诗酒茶,一字千金。 其实,我认为,还是老管家最懂他的主子,“王爷哪里是韬光养晦,他很像个小孩子嘛,其实他也并不是有什么抱负喜欢那个位子,顶多只是委屈,不甘心罢了。” 人总是会低很多次头,但是每一次屈服,一定压抑着更多的征服。 但是,去给才子王爷的画题诗,要是换做了你,难不成很喜欢班门弄斧然后羞愧的无地自容接着就要被迫临摹帖子么…… 我先是大气不敢出,“王爷……我……实在愚钝……怕污了您的墨宝……” 祁瑾鋆微微一笑,“是这样么?那么,一会儿晚饭时候,我叫管家吩咐厨子多搁些芫荽。清清你的神气,可好?” “不要啊……恭敬不如从命,小人斗胆,”痛恨芫荽的我冷汗涔涔的接过笔,然后小心翼翼的问他,“王爷……那,写什么呢?” 祁瑾鋆并不犹疑,看来原本他是想自己写的,“不难为你,就《少年游》吧。” 这还不叫难为人么,用吃的和人作对,还有没有天理?民以食为天,食以菜为先,不过我什么都不敢说出来,打掉牙也得往肚子里咽。 我沾上墨,开始踌躇的写,“长安古道马迟迟,高柳乱蝉嘶。夕阳岛外,秋风原上,目断四天垂。归云一去无踪迹,何处是前期?雅兴生疏,酒徒萧索,不似少年时。” 写完之后,我颤颤的把笔又递了回去,“王爷,写完了。” 祁瑾鋆接过笔来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十八,我当时留你在宫中保你的时候,说的借口是你是我捡来的‘伴读’。” 我低头,“是这样的,王爷。” 祁瑾鋆轻叩桌子,“十八,你今天,终于有几分伴读的样子了。写的不错,明天我们进宫去看看母后,其实她老人家对你很上心呢。” 门外侍立的管家很是不解,“今天的王爷是不是误吃了佛花,怎么这副模样……” 那天晚上,我并没有被锁在书房里练字,真是万幸……但是却也不得清闲,因为祁瑾鋆坐在院子里,翘了二郎腿,用茶洗着眼睛,无聊的吩咐道,“十八,唱一段吧。好久没听你练过嗓子了,也不见你去梨园转了。” 一个种树的破园子有什么好转悠的,我只喜欢扒在墙角偷学的偶尔习得,并不喜欢真心投入其中。 离得太近,就没了意趣。东墙的姑娘,不一定喜欢和宋玉生活在一起。 我只穿了便服,但是也不便换上什么行头,只好开声,随意选了一个小段子,“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晓来望断梅关,宿妆残。你侧着宜春髻子恰凭栏。剪不断,理还乱,闷无端。已吩咐催花莺燕借春看。云髻罢梳还对镜,罗衣欲换更添香。” 祁瑾鋆听着评着,茶水也泠泠作响,“可以啊,这般浓艳的词,十八,你唱的也还真是清爽,不容易。” 平静的一天原本就要这么度过,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大的王府,那么大的皇宫,祁瑾鋆偏偏不许我有一间自己的卧房,我只见到他的床板越打越大,却没有一张属于我自己的床。 于是我又一次提出这个严峻的问题,以前祁瑾鋆一直告诉我说,伴读要和王爷形影不离,不然无法保护王爷的安全。 小孩子会把这种倚重当成荣耀,但是我不可能一直是小孩子,所以这个理由这一次失去了效用。 祁瑾鋆挑着眼睛看我,语气还是很和蔼的,和言辞不搭调,“十八,你真是翅膀硬了,居然不听话了?还顶嘴。” 我还是坚持说道,“我是王爷的伴读,可伴读又不是侍卫,怎么需要一直和您在一起呢——包括就寝?侍卫离您都很远啊。” 祁瑾鋆揉揉我的头发,“‘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十八,你就是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不要逞强了,睡吧。” 我的确是后来才想明白,没有血缘亲戚关系的人睡在同一张床这种事,其实真的只有夫妻才最做的出来。 我习惯屈服于他的一举一动,所以还是向下挪了身子,缩到了被子里。 晒干的花草缝在枕头里的香和暖,冰冷的玉枕是不可能懂得的。 第二天,祁瑾鋆果然带我去见了他的生母,也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那女人自然更爱身为太子的那个儿子一些,却也尽力端平一碗水,对自己的其他子女尽量一视同仁,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所以她对我也不错。 跪拜行礼的拜见之后,皇后娘娘让我站在她身边,他们母子连心的一致认为我是个孩子,皇后也吩咐人去为我包些糖果点心。 也没有什么事请好说,也没有什么话好说,深宫大院,皇亲国戚,他们彼此的生活范围都很小,没有新奇的市井谈资,无非是长长短短,嘘寒问暖。 说话间祁瑾鋆拿了自己的一幅画出来,我原以为是昨天画好的那幅,不料却是一眼莲池。 上面歪歪扭扭的是我新练的行草,“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 我很羞愧,恨不得遁地消失,皇后娘娘却很温柔的夸赞,“十八写的字很秀气,和他长得一样。” 她的眼角有仿佛慈祥的细纹,头上的发还是乌黑,我原本想回赞一句,但是不好意思开口,只好支支吾吾道,“皇后娘娘谬赞了,十八可是朽木。” 意兴阑珊的三个人闲话几句,期间皇后娘娘看似漫不经心道着“礼度规矩本分章法”,祁瑾鋆听得出话里有话,便知趣的带着我告辞离去。 对于这种暗示,我一向不做太多理会,只在回去的路上我问他为什么不让皇后看他昨天的那卷画,祁瑾鋆只淡淡的说了一句,“烧了。” 我正惋惜着,他又开口了,轻轻揽住我的肩叹气,“十八,好像要想护你无忧无虑,真难啊。” 第五章:待价而沽 无端嫁得金龟婿,辜负香衾事早朝。 这便是旺达人的苦恼,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但是真的到了你家门前,焉知这不是烦心事情。 原本不凡的日子要想过好,其实不是一件易事。 祁瑾鋆或许不该参与太多的政事,但也总不能像我一样,顶着伴读的名号,做着王府的米虫,无功受禄寝食安。 他去上早朝的时候,我就会到处闲逛。不过自从三年前的一次外出之后,祁瑾鋆便再也不放心我独自游荡——或者说,是严禁我误入是非之地。 我才不承认这原因是因为我在十一岁那年,误打误撞第一次踏进了青楼的门。 烟花柳陌原本就是喧闹异常,脂粉逼人。作为一个好奇心重的孩子,循着弦歌声而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可巧的是那日有“盛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长安城最大的风流地——“觅夜坊”,那夜要卖一个小倌的雏幸。 其实单纯而讲,千金一夜的风流好不好,原本这都不是什么大事,事情的关键只在于这个小倌的身份。 因为明码标价的时候,老鸨笑的像一朵盛开的菊花,这个小倌的名字,叫“谢梧晴”。 谢,前朝国姓; 梧,前朝末帝的下一辈的排行。 这种规格的名字,应该没有人敢欺君犯上的乱叫。而况又不是没人知道,前朝末帝谢榆岚夺了胞弟的皇位,将其囚在深宫,废后不知所终,膝下之子谢梧晴没能逃过劫难,被送出了宫苑,丢进了“见不得人的去处”。 尽管没人明说,但是都觉得这皇帝性情歹毒之深,居然不放过一个三岁的无辜的孩子,甚至不给他一个清白。 谢榆岚或者早就被人看成了一个疯子,并不是等到他自戕之时,才有人骂他癫狂。 再后来江山易主,这件事就变得时而复杂,时而简单,混乱不是江山土地的磨难,而是百姓的颠沛流离。 天地不仁,圣人不仁,是最大的平等,但君主不仁,当政之人不仁,是最大的苦难。 所以等过了一十二年的光景,长成了的少年,突然又被陷入一个漩涡,原以为自甘沉沦便好,谁知世事难料,命运看似从油锅里打捞出你的努力,却不知将你撇往何处。 那年,我十一岁,那年,祁瑾昀刚刚改名叫做祁瑾鋆,那年,新朝刚立了太子,那年,谢梧晴初长成。 那年,也是我第一次见到谢梧晴。 锦衣素纱,低眉含目,肤白如雪,睫毛轻颤,鼻梁挺翘,丹唇紧闭——那时候的谢梧晴,看似谦卑的跪在一扇屏风的后面,倒是没有更多的表情,一个人的表情越平和,他的内心也就越波澜起伏。 我趁人不备溜进了妓馆的大堂,见到的便是这般的景象。 他的耳朵不见动作,却发了声音,细细的软,毫无惧色,也不吃惊,“来者谁人?” 我不好言说太多,微微抱歉,“打扰了。我只是……偶然路过,偶然,偶然。” 谢梧晴抬起头来看我,眼睛里却是复杂的目光,沉沉的看了半响才按着嗓子,冷冷的说道,“这哪里是你来的地方。偶然?偶然转到哪里不好,偏偏来的是这个脏地方。难道是有人叫你来物色几眼我么。你叫什么名字?” 我像是犯了大错的小孩,仓皇而拘束,“抱歉,我就是一个人出来转转而已……喔,我叫十八,就是‘十八’的那个‘十八’。” 谢梧晴的手指白嫩修长,如同削葱根,精细的在红木板上划着“十八”两个字,到了再抬起头时,竟然看上去和缓了更多,笑眼虽不明朗,然而却是有的,如春日的杏花一般,素淡却美丽,“这名字,可真是好听呢。十八,好名字。我叫谢梧晴。那,你现在在哪里落脚啊?” 我走近他,离他更近了些。 在这么近的距离看上去,他变得愈加美艳,但还是清高而不可逾越。 明明是在这个最肮脏最零落最龌龊最黑暗的地方里生长而成,可谢梧晴却真是出淤泥而不染,他开成了一朵最纯洁的花而带着绝对的诱人,致命的蛊惑。 我看着这样的他,却没有任何的疏离感,只是懵懂的接近和亲切,“我是景王爷的伴读,自然住在宫里——可是宫里好无趣啊,所以我才跑出来玩儿的。” 谢梧晴的眉毛轻轻的打了褶子,“无聊就无聊吧,深宫大院——那也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地方。那里虽然不好,但你也找不到比它更好的地方了。景王爷?那就是说,你现在跟着祁瑾鋆?” 我表示十分惊讶,这花街柳巷里的人怎么也能直接呼出王孙公子的名讳,“你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谢梧晴浅浅一笑,“还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消息能灵得过三尺床笫呐。人多嘴杂,况且这里来的,也不是一般市井。” 我很敬佩的看着他,“你知道的可真是多。” 谢梧晴撇撇嘴,“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在这鬼地方呆多了,自然也就是三教九流什么都沾了。那,景王爷对你怎样?” 我点点头,“好,很好。景王爷对我很好啊——我做他的伴读,还是很清闲的,还学了很多东西。” 谢梧晴的表情少少安心些,“你过得好就好。只是,我看他大概醉翁之意不在酒吧,他比你大六岁,还需要你这小孩子做他的伴读?本末倒置。” 谢梧晴的眼睛这时候显得无奈许多,却突然微微一笑,可能是苦笑。但他原先一直绷着脸看我,这真的没有什么,如今谢梧晴这么突然一笑,真叫我神魂颠倒。仿佛是昙花初绽,又似新荷开,总之是妙不可言,令人心波荡漾。 我心中暗想,买了他的人真是好艳福——不对,谢梧晴本就待价而沽,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去求祁瑾鋆买他呢? 所以我也试探着旁敲侧击,“你喜欢我吗——或者说,你愿意和我住一起么?我可以去求景王爷把你买下来啊。” 谢梧晴下巴稍稍收着,“求之不得,但是,这大概不可能。你的一片好心我心领了,十八,我希望你过得好,这便可以了。” 我们说话间,只听得外面喧闹不堪,先是老鸨冲了进来,急匆匆的打量“货物”谢梧晴是否妥当,又不巧看见了我,大声呵斥,“这是哪家的野孩子?什么时候溜进来的?” 我讨厌“野孩子”这种蔑称,即便好像我真的是,也不想听得真切,这话从别人口里说出来,就像刀子戳在心间。 不容我争辩,在老鸨正要把我往外丢出去的时候,面色铁青的祁瑾鋆出现了,厉声问我,“你一个人乱跑就罢了,还跑到了这里。你想干什么?” 我见到祁瑾鋆的怒容,吓得声音矮了下去,“没干什么……就是,出来看看,看看而已。” 我觉得祁瑾鋆真的想多了,十一岁的孩子难不成还能做些什么出格事。 我用讨好的声音问道,“王爷……我知道错了。但是,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情?” 祁瑾鋆只说了一个字,“说。”这就是王者风范。 我鼓足勇气说道,“您可以把谢梧晴赎出来么。” 祁瑾鋆很爽快,“小事一桩。” 但正当祁瑾鋆满口答应的时候,一个人自窗户飞身而进,打断道,“且慢。” 祁瑾鋆一个欠身行礼,那长得与他几分相像的男人发话道,“希望我,没有夺人所爱,不过即便如此,也希望你有君子之德,成人之美。再说,你这小厮长得也还能看。” 祁瑾鋆轻声道,“皇兄客气了,小弟就是原本无心于这位美人。如此,更是做个顺水人情便是。” 那男人不再多言,只一句“谢过”。便拉住了谢梧晴。触动男人心底深处的东西,会令他们用手紧紧握住不放。 他的声音柔柔的,“我在暗处看你很久了,跟我走吧。” 祁瑾鋆贴耳对我说道,“我帮不了你了,太子殿下看上的人,我可不敢动。” 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谢梧晴便已翩然而去,回身对我一笑,“祝好。” 老鸨颤颤的捡起地上那张万两黄金的银票,高兴地昏死过去,祁瑾鋆趁机捉着我的手回到了宫中。 那天晚上我被迫去抄了很多诗,写着七扭八歪的字,眼睛看的东倒西歪,模糊成一片“古今痴男女,谁能过情关。” 第六章:局中看客 那是长安城内一所还算说得过去的小宅院,交通还算通达——人能行,马能骑,驴能过;宅子成色也新,砖瓦还是原本的颜色,没有太多的尘土;唯有一点,但远离皇宫贵胄的森严禁地,也不近花街柳陌的脂粉香膏,清高不贪图贵气,儒雅不贴近凡俗。 月明星出,宅子内的书房内灯火通明,从一个世界里消失了很久的白若潇,气定神闲的坐在一张书案的旁边,依旧是当年的俊美风采,尤其是在整饬干净之后,因为不复逃难的落魄,更是潇洒风流,活脱脱的纨绔子弟,其实他本来就算是。 白若潇小小的得意道,“这可正所谓是‘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你看,离开了我家之后,我带你住在这长安城里,真算是天子脚下皇城根儿。可不料,最危险的地方,恰恰也最安全。而且你我又改名换姓,尽管没能改头换面,但也肯定没有人猜得到什么。你说,是不是?” 接着他又翘着二郎腿,指着窗外的夜色喧哗的景致,继续对在案前翻书的一个少年模样的人说道,“看窗外——当天色全暗下去的时分,你再看这长安城,到处是灯火流花,星星点点,抬头天里星,俯首地上烛,辉映也算成趣,真是好看得很。” 正在读书模样的人倒不多说一句话,只是先摊开纸,再研出墨,后提起笔,接着写下字,终了落在纸上的墨香,字字宛若起舞,文采便是佳句:“夜未央,灯火阑珊诉寒凉。秋风谁思量。此山不解此水语,此水似懂此山心。几载烟雨几许霜,岁月只顾自流长。旧年模样,波里漾去,惟有绕指香。” 白若潇静静地盯着那纸片刻,不知怎么的,突然叫了那人一声,“萧往桐”,之后仿佛是觉得突兀而尴尬,又更突兀而尴尬的补充了一句废话,“好。好词,好字。好。” 少年听到白若潇的一声唤,先是不满的抬眼看他,“你叫我本名不行么”,而后声音又很快缓和,“算了,省得到时候露了马脚,你愿意叫什么就叫什么吧,至于这东西,也就是信手胡乱写些罢了,你就当是看着张废纸好了。” 少年面色长得清冷,也比较严肃,英俊却显得谨慎。粗看上去的年纪不过大约十八九,细细一看,却已经是束了发的装扮——那便已经算是成人了。 白若潇连连打断,“什么废纸?你真是谦虚的过了分。文曲星专门去提携了你,你却说是被路人绊了你一脚。” 那青年丢下笔,轻声一叹,“这话说得是什么什么啊。我说句实话,‘萧往桐’——这真不是个我很喜欢的名字。可是里面带了一个与你有关的字,那我就该好好珍惜。白若潇,你知道的,我总是没办法做到与你无关。很久以前就是,现在就更不可能改了。” 白若潇正待端起茶杯啜饮,听到此处,呛咳一声,“打岔!我们方才还说着住在长安城的这件事情,如何竟扯到了我们的关系上去,你若是心里思无邪一些是会怎么样,会少块儿肉么。” 青年不动声色的答道,“思若无邪会断人肠。我若和你在一起,这心便疼得紧。” 白若潇险些被一根茶叶卡死,“那你还不快滚,离我远点儿。” “若要真是那样,那这心,可就是要疼死了哟。”青年人平静地说着,一面帮白若潇拍了拍背。 白若潇放弃了这个问题的辩驳,“那随你便。哎,话说回来,你有没有觉得,跟着我住在长安城里面,叫你特别的憋屈?” 青年想都不想,毫不犹疑的开口,“住在长安城里是有够别扭的,和过去,离得太近了,这叫人真是不快。可是跟着你住,那又能怎么样呢。” 白若潇捂着心口道,“有些人,不能见,见一次,负一生。不见你白活一世,一见你便误此生。我这辈子做的最不该的事,就是一直跟着我姐姐,然后遇见了你。” 见青年眉眼间似有不悦神色,白若潇又极其狗腿的说道,“可是,这辈子若是不遇见你,那我还有什么事情能做?这真是我做的最对的事情了。” 青年的唇角轻轻挑起,“白若潇啊白若潇,幸好你不是我舅舅。不然,我就只能学到一肚子花花肠子了——你还说让十八去学唱戏,我看你是说的比唱的好听不知多少倍。” 白若潇帮青年沏了一杯茶,“够了、够了!你到底是有多擅长打情骂俏,能不能说些正经事情?俗话说,‘世间万事在人为,天生状元有几人。养子在于严管教……’” “我又不是你儿子。不过,你想说正事?好啊。比如说,我差不多从八九岁开始就喜欢你了,到现在都过去这么些年了,怎么你还不打算嫁给我?‘新婚胜如小登科,披红戴花煞似状元郎。’这一点对我的诱惑比较大。”青年心安理得的喝了一口茶。 白若潇深吸一口气,再轻轻运内息,然后抬腿再蹬出去,愣是踹断了青年坐的椅子的一条腿,“你闭嘴……” 青年利落的站起身来,掸了掸飞溅的木头屑,面无表情的说道,“我倒是愿意为了你,做我不愿意做的任何事。哪怕是‘欢声鼎沸长安道,得志当今贵豪。小登科接着大登科,播荣名喧满皇朝。’这样的屈辱,我也可以忍受,没有问题——只要不与你分离。” 白若潇扶着额头,很抱歉的小声道,“对不起……我爹他,真是个疯子。” 青年人扶着他的肩膀,“我爹可能也是,我们可真是同病相怜啊。” 白若潇对着那人有些惭愧的说道,“自从我把十八丢给祁瑾昀,这已经有好几年了,我从来没有去看过他,也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甚至不知道他长成了什么样子。” 青年的态度一般,算是宽慰,“没事,那个祁瑾昀又不是什么坏人。他爹虽然是狼子野心,但是他应该还小,没事的。再说了,他现在还没成年,肯定是带着十八住在宫里,你想看也看不到呀。” 白若潇长叹一声,“算是我对不起姐姐,没能照顾好她的两个孩子。” “那不怪你,我也有错,”青年揽住了白若潇,“你也没能力管他们。再说,老师也会不允许你带他们回家去的。老师接纳我,也许是因为觉得我和他非亲非故,对我,真是没有一点感情可言,不需要负什么亲情的责任吧。” “冷血的老不死的,”白若潇咬牙切齿,“他就是个疯子,我实在是不能理解他要做什么,你不也拐弯抹角的算我们家的亲戚么,即便我们这辈分乱七八糟的,老爷子也不该这样对你啊。” “那就不要想了,”青年安慰道,“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我,就算是一颗棋子好了。没什么的。这就算是泰山要考验他的准女婿好了。对了,我刚刚找到,梧晴在‘觅夜坊’。什么时候,你看看能不能把他赎出来。” “我没有钱,你是我爹的什么女婿,”白若潇苦着脸,“你还是好好读你的书吧,等你登科及第,我就翻身了。” 青年用指尖划过白若潇的眉,“那就是‘儿婿’。哎呀,你莫忧愁,倘若你一直愁下去,那我只好变成一座桥,让你从我身上渡过忧愁。” “你滚!甜言蜜语,油嘴滑舌,”白若潇先是笑骂道,后正色,“那这样,五年吧,我给你五年的时间去看长安花,够不够?因为我受够了。这片土地上,没有可能属于我的欢乐。我也和你一样,不想离过去太近。” 因为“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一切不复当年。 青年人点点头,“这肉麻的话我也只说给过你。好了好了,我答应你。没办法,谁叫‘海底月实乃天上月,面前人便是心里人。’你说的话,我没有不听的道理。” 所以,白若潇又一脸喜极而怒的红晕,“算了,我说不过你,不说了。” 俗话说,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在谢梧晴待价而沽叫价的那一天,白若潇还真的去了觅夜坊。 没有人知道他揣着怎样的心情,以一个局中人的角度去旁观,他躲在暗处,看着阔别数年的小豆丁长成了小少年的样子,长高了,长壮实了,自然心生欢喜;当年的小王爷也改了名字里的一个字,这不禁令他忧虑;印象里的小奶娃娃变作了摇曳美丽如花的及笄少年,因而感叹一句“光阴如刀剑,雕我少年颜”。 一切都变了模样,自己虽说还长得和过去差不多,可也过去了好些个春去秋来,日升月落,潮涨潮跌,自然如同不能踏入同一条河两次一样,回不去了。 你不动而光阴走,真是个残忍的无情事实。 所以,白若潇像一只颓丧的老鼠,灰头土脸的倚在一根朱红色的柱子上,先是看着小孩子可怜的央求祁瑾鋆替他赎走聊得投机的同辈人,然后看着祁瑾曜的横刀夺爱半抢半买的掠走谢梧晴,再看着老鸨高兴地要昏死过去,简直是在看着众生百态。 可是这一切,好像都和他有关系,但都好像和他没关系。这种看客的痛苦,好像也只到那一刻,白若潇才深切的体会着那种痛苦和感伤。 花如血,草若烟,柳衔泪,叶蒙霜。若有来世,白若潇真的不愿再如此,不愿再有这样尴尬特殊莫名其妙的身世家境,不愿再说那么多的如果当时。 第七章:雨又清明 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 “清明日,取榆柳之火以赐近臣”,是哪朝哪代也免不了的事情,一到寒食便折柳插门,这样的习俗,绵延成根深蒂固。 苦的只是刚长出嫩芽的柳枝,柔软婀娜,还带一点儿鹅黄色,就被忍折了下来。 折柳送别已经够凄惨了,没人知道原来人们之间的互相不见,还要搭上一棵树的肢体残缺。 不过,寒食折柳的意义在于,清明节前的寒食节,为的是纪念介之推。 “之推言避世,山火遂焚身。四海同寒食,千古为一人。深冤何用道,峻迹古无邻。魂魄山河气,风雷御宇神。光烟榆柳火,怨曲龙蛇新。可叹文公霸,平生负此臣。”相传此俗源于纪念春秋时晋国介之推。当时介之推与晋文公重耳流亡列国,割股肉供文公充饥。文公复国后,之推不求利禄,与母归隐绵山。文公焚山以求之,之推坚决不出山,抱树而死。文公葬其尸于绵山,修祠立庙,并下令于子推焚死之日禁火寒食,以寄哀思,后才相沿成俗。 由此观之,就算是明君,也有够混蛋的地方,不安好心的逼死忠良,再假惺惺的身后哀荣,只会耍些糊弄鬼的把戏。 相传介之推还有首遗言诗作,不知真假,“割肉奉君尽丹心,但愿主公常清明,柳下作鬼终不见,强似伴君作谏臣,倘若主公心有我,忆我之时常自省,臣在九泉心无愧,勤政清明复清明。” 由此观之,千古名臣究竟是愚忠还是大忠,也就不得而知了。 可寒食节对于普通的平民百姓,的确也是一大祭事,但事实上也就这么过着,没什么新奇的东西。 王公贵胄有御赐的火烛,灯火通明,脍炙人口,歌舞升平,念着忠臣的名字,呜呼哀哉,猫哭耗子,假意慈悲,作戏给史官看。 所以,寒食节对于寻常百姓人家而言,更多的已经慢慢淡化作一个吃冷食的日子,为日常生活增添了许多不便倒是更实在的说法。 萧往桐拍着白若潇的后背,“是着凉了吧看你咳得厉害。我先冲些枇杷蜜水来让你润润嗓子。” 白若潇摆摆手,声音哑哑的,“咳、咳咳!不妨事,不要管我,你只要看看东西准备的怎么样就是了,明天我可要去看望姐姐的。” 萧往桐怜惜问道,“你行么?病成这模样了,能去么?不然就我去好了,你在家里歇着。” 白若潇憋红了脸,“这哪儿成!那是我亲姐姐,我再不看看她,谁还想着她?老不死的是个疯子,一点儿都不上心自己的姑娘,就想些乌七八糟的破烂事。也就我去瞅瞅她了,要我说,现在想想,她那个倒霉男人,还不如不嫁呢。” 萧往桐轻轻一笑,劝道,“好好好,依你的意思。快别说了,哪有你这样的,骂完你爹骂我爹。老师和家父都不得安宁。明天我陪你去便是了,快好好呆着。” 白若潇突然黯然的低下头去,“唉,不过,你连你爹娘都不好去见见呢。” 萧往桐脸色平和的摇摇头,拉着白若潇的一只手,一番品咂脉象之后,起身去桌前,熟练的铺开纸,提笔写字,“不见就不见吧,相见不如想念。再说了,百十年后肯定都见的着。哈,可以去托你姐姐问句好给他们便是了。对了,我现在给你抓付药去,你在这儿好好的等我回来。” 白若潇还想说些什么,但是最后还是只点了点头,对着怀揣方子的萧往桐道,“好,你去吧,路上可要小心。” 在家中的厨房里悄悄的埋着火,炉子里炖着百合银耳之类的滋养之物,萧往桐跑出去抓着药,很是不屑道,“介子推与我何干?也不是我放火烧山。昏君做了什么混账事,千百年后都是大义凛然。有空去揣这假慈悲的虎狼心肠,还不如实际一些,烧一把人间火,暖几家百姓心。才是正经事” 虽然药汁深黑如墨闻着就像是黄连汤,可是一旁调了冰糖桂花的另一碗补品羹汤,却晶莹白皙,直叫人觉得甜蜜非常。 白若潇咬咬牙,终于视死如归的、允许萧往桐喂他喝了下去这两碗东西。 药效看来是不错的,当夜,蒙着厚被的白若潇就发了一身大汗,顺畅了许多。 寂寂柴门村落里,也教插柳记年华。禁烟不到粤人国,上冢亦携庞老家。汉寝唐陵无麦饭,山溪野径有梨花。一樽径籍青苔卧,莫管城头奏暮笳。 前朝的皇陵真的还比不上乡野之间的土坟头,连个祭扫的人影都没有,哪里像阡陌之上,还有剩的浆水饭和纸钱灰。 不过白若潇在清明时分的时候,还是顺利的带着被他叫做“萧往桐”的那个男人,走到了山清水秀的一片好地方,对着那座矗了雕刻的精细的青白玉石的料子的碑的坟墓,慢慢地半跪了下去。 萧往桐轻声道,“年年至琴冢,草木作熟识。” 白若潇摆着三三两两的祭奠之物,一面鼻子堵得难受,一面坚持说道,“姐,你听听,这孩子,一张口就是文字成诗,也难怪不是你的孩子,真是不像我这废材料。” 萧往桐在一旁连连摆手,“得了吧,快别听他瞎说了。我都快被他说成花儿了,可你看看他才是,都三十出头的人了,还是这样子。我肯定不能像他,非亲非故的,像了才是个大麻烦呢。” 白若潇打着火石,开始慢慢的焚些纸帛,也往里面扔着祭品,盘盘碟碟里的东西就投进了火里,烧得不算快。 白若潇又开始絮絮叨叨,“人们都说‘三十而立’,姐,我看我这辈子都立不起来了。我真是过了三十了,可你也别怪我没出息,我就不是那种能耐人。怪不得爹都不睬我,把所有事情给了……萧往桐去做。萧往桐好啊,什么都好,怪不得爹喜欢他。” 萧往桐也蹲了下来,“看这辈分乱的,我都不知道怎么叫您了。算了,我跟着白若潇叫姐姐得了。没得事情,他好得很,还能怎么样啊,我就真是才希望他能好好的,就这么过一辈子才好。” 白若潇不接这个茬儿,自己说道,“可惜了了,我不能把你和姐夫葬到一处去了。你们要是碰见了,可别怪我没让你们‘生同寝,死同穴’。我可真没那本事,倒是萧往桐他娘在里面呢。唉,真是。也是,多奇妙的事情,都是曾经的陌生人,不过是突然之间,怎么成为了你的全部呢。” 萧往桐把一张纸丢进火里,默默念道,“黄泉相见,你们好好倾诉便是。” 化成灰的纸上一行朱字,“惟愿地下不问,何人行行,又复停停;月下枯骨裹红衣,一回眸,青色瞳映人背影。百鬼夜行,引迷途者向西去,削骨为笛笙歌起。” 逝者去了很久,可是生人犹忆别时长亭柳,还能记得微微雨润花红,只是千里梦中再回首,故人无处觅,山水又几重。 世间人长叹一曲,吹的也只是“伊人远,相思苦,几番离别,不忍盼归路。十年相思百年渡,百年相思不忍顾。 “ 白若潇接着萧往桐的话往下说,”就是就是,你们再见吧。我在这里说什么都没用,就是希望多年之后,你不要骂我才好。“ 说着说着,白若潇眼泪就下来了,跪倒在地,”我小时候,你总是骂我不行。现在我都长这么大了,你不看着我了,可我还是不行。姐姐,对不起。我没有用,没办法赎出来谢梧晴给他一个清白,也不能把十八养大,我甚至没能去看看他。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萧往桐跟着他也跪了下来,”可是,姐姐,你要怪罪的话,不要怪他啊。白若潇是个好人,没用的是我,我答应他,也答应你,五年,再忍忍就好了。相信我。“ 白若潇对这样的安慰显得更加窘迫了,”姐……对不起。我们一起,对不起你……“ 萧往桐的后背上炸起一溜儿冷汗,”算了算了,白若潇,你还是不要说了,你不要又气姐姐了,得了,今天天气凉,我们回去吧。“ 好巧不巧,这话刚说完,本来就阴着的天更沉了,闷闷的,只一小会儿,便开始飘起了雨。 果然是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白若潇的风寒好像更厉害了些,连打了几个喷嚏,萧往桐拿了一件长衫替他披上,同时撑开了伞,”叫你不要出来,你偏要出来。看看看,病得更厉害了,回去你就老老实实的喝药去吧。“ 白若潇稍有委屈的倒在萧往桐的怀里,”唉,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是想他们,非常想,真的。“ 萧往桐将他往身上揽了揽,”那就不要想了,越想越想,越想,越想。“最后两个人稳稳当当的回到了那间宅院,春雨淅淅沥沥,偏凉的天气里,开着金黄的迎春花,只可惜秾李繁桃刮眼明,东风先入九重城。黄花翠蔓无人愿,浪得迎春世上名。 终究世上有千千万万的事情,都令人无法释怀,又有春雨湿了谁的坟头,而白若潇的心里,在这杨柳风杏花雨里,就更放不下故时了。 而身旁的萧往桐,只会苦苦思索自己承诺了又一次的五年之约。 第八章:再一再二 清明节的香烟,缭缭绕绕的还不灭尽,白若潇就突然陷入了无穷的自寻烦恼。 其实这事情说来话长,可是说着也真是奇怪了。被白若潇极力大赞幸亏不像他的萧往桐,居然在第一次参加科举之试的时候…… 落第了! 白若潇捶胸顿足,”我说,这怎么可能呐?萧往桐,你,凭你,考个状元都不是难事吧,怎么这次这么谦虚了?你是收了什么好处,怕谁不第才牺牲了自己么?“ 任这么吵吵闹闹,白若潇的声音起起伏伏,萧往桐始终淡然平静,甚至毫不在乎。 萧往桐静静的抚着琴,还是一脸悠然的念着长短句,”若经一别,已无言。往事如烟,尽梦,却断无眠。书中锦字,惶论长恨,旧信频来竟无红笺。一世纷纷如雪霰,倦听,陇水伴潺湲。多情自古伤,更那堪情深非身前。微霜凄凄簟色寒,绮楼自怨青云端。梨花飞雪影无眠,往事如烟尽梦断。风吹零,流水皆波澜,雨打萍,惊散入流年。此生纵是无缘,只为拚却山颠求遥见。“ 这就让白若潇更来气了,”就连我这种废物也不会不中吧!只是个秀才罢了,又不是要文曲星下凡,哪里那么难得!你还在这厢念着句子,你还不好好想想是为了什么!“ 萧往桐只是淡淡的说,”你不要为了以激将法刺激我就妄自菲薄,你哪里是废物呢?老师可是把你当作心尖子。我就更不必说了。你也不必说我好还是不好,没有什么用的。该来时就来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唉,你这便当作我口不择言得了,”白若潇被他这么一说,声音都低了许多,“可是你也不要这样啊,自暴自弃似的。唉,我这也是着急,生闲气。皇帝不急太监急,不也是为了你好么。” “怎么突然觉得你啰嗦得像个爹了,”萧往桐“嗯”了一声,“不过,估计也是吧,毕竟我对科考这等事情,小小不言的文章,可能真的不会作。不过,不可能再犯了,下次一定能就是了。” “我哪里是你爹……”白若潇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恍然大悟,“哦!也是,你爹他啊。就是嘛,我知道了,那我可真是错怪你了,鲲鹏不能戏水于浅井,错哪里是因为你呢。都是他们那些考官不识货,才会出这样的事情。” “得得得,别吹捧我了,”萧往桐翻翻白眼,“你这话说的,冰火两重天的,真让我怎么都不自在,里外说不清。” “那就不说了,”白若潇柔柔的一句,“好了,还有下次,不急。” 不过,口是心非可真是个坏毛病。 人们说,女人是梨,外面是甜蜜蜜的,心里可是酸的很呢。 也正是因为外甜内酸,吃梨的人才不知道梨的心是酸的,因为吃到最后就把心扔了,所以男人从来不懂女人的心。 白若潇也差不多,说的是宽心、宽心,反反复复,实际上真不放心。不愿意一拖再拖,叫萧往桐再多费着心力,再蹉跎了华年。 一个好端端的年轻人,有的是美好前程似锦,却生错了人家,没法子逍遥风流不说,还得搭上些说不准的一切。 所以白若潇久而久之,也就生了抱怨。 由爱生恨,爱之深,所以责之切,着急上火。 任凭这日子流水般的过着,却难免生了窝火。 不过日子过的到底是长长短短,说不简单,其实也还算轻巧。 掐指算来,这大概真的已经是萧往桐第二次考向那追名逐利的去功名去了。 第一次的名落孙山真令白若潇气的莫名其妙,七窍生烟。直呼“怪事”,心想那满腹诗书才情的人儿,怎么会弄不来一个秀才。也没少宽慰大骂,怪着当政的人士酒囊饭袋,狗眼不识象牙才。 不过已经是及冠之年的童生萧往桐倒是淡然处之,不怪什么时运不齐,也不纠缠什么官官相护,只是一如既往的既不信命,也不信运,但是信缘。 大街上几个人胆大包天敢说他有或者没有帝王之相,他自己是不会信的,也顶多一笑了之;但是要说点儿什么姻缘之事和他的心思几分不和,萧往桐可是真的不会客气,一定会擒贼先擒王,骂人先骂娘。 萧往桐以为,世上功名利禄都是浮烟碎云,惟有情爱一事,最为实在。 最有可能事在人为,份是人为。 因为命运无常,造化弄人,惟有姻缘一事,听得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偏偏这两样他都没有,前者是被动的事实,后者是主动的结果。 所以,萧往桐通熟易经八卦,却从不给自己掷一钱,竟也不是不敢。 “万一是个好卦相还好,可以有个奔头儿;万一是个臭卦呢,就算再怎么说这是胡话瞎诌自己不信,终究是个坏念想儿扎在心上了。就像你去寺里烧香求签,都喜欢摇个上上签,可是万一摇出来个下下签,就算大师再怎么解的天花乱坠,不还是花钱心里找别扭嘛。”萧往桐一面摇头一面说道。 白若潇只好点头,收起这几日燃起的原本劝他卜卜前程的小念头,“行行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不算就算了,反正你这才是第一场,我也不信邪了,一年不成倒也罢了,可是就你,都这种能耐了,出口就是文章,满腹锦绣之才,竟然还考不上个秀才。我知道你无心仕途,可是真要是糙了些心,岂有不第的此理来?这可真是怪了个奇了,难不成是你得罪哪辈子祖宗了吧这寒食、清明的过年过节的,多烧柱香去?” 萧往桐撇撇嘴,“你这说的是个什么话,我能招惹哪辈子老人啊!我倒想和他们通通气儿保个平安呢。再说了,老师可是教过我,这算卦的事情,瞎子算的最灵。看的了天机,见不得人世,这可是报应。算什么算,算就没灾没难啦?算就福来运来啦?我自己上次不中,我自己还着急呢。况且,我倒是去哪里得罪列祖列宗呐?” “得得得,算我什么都没说,行了吧。你可得好好看这世上,天机反正也不是凡人看得了的。”白若潇连连道,“你安安生生的过一辈子才好。这才是我最大的愿呢,别的都无妨。” “这便是了,娘子,这话就说对了。再说,你就信过为夫这一把便是了,一定不负期待重托,保证泰山老人家满意。”萧往桐开始变得嬉皮笑脸。 白若潇掌风轻带,恼羞成怒,“闭上你的嘴!我看你还是接着耍嘴皮子玩儿就行了,这晚饭不用吃了,未来的状元郎,你说对吧” 白若潇话音刚落,袖子就被人扯住,萧往桐说着软话,“好好好,我话多,我乱讲,我赔不是还不行么。过不得几日就放榜,保证我在上面就是了。” 白若潇懒懒的应了,“行,这可是你说的,这次要再连个秀才都中不上,我看你怎么办。我看你还能说什么花花绿绿的弯弯绕绕。” “事不过三,上次是我不屑为此,这次我定能手到擒来,瓮中捉鳖。”萧往桐保证的信誓旦旦。 “再一再二不可再三,这可是你自己说的。”白若潇接着萧往桐的话说道。 “不错,是我说的。”萧往桐继续肯定道。 “那好,我不管你是易如翻掌还是探囊取物,总之,”白若潇和颜悦色的说道,“先去吃饭吧,不说了。” “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对月形单望相互,只羡鸳鸯不羡仙。”萧往桐听罢了白若潇的话,只一句这做了收束,倒弄得白若潇不好意思的红透了耳朵根,幸福只因为彼此在乎。 世上事几千般的难料,可总有一件不变。萧往桐即便掌握不了世上的一切,这一件珍宝,也不舍得丢掉。 科考落第了还有下次,可爱上的人,世间再大,千万人像和不像,反正永远只有一个。 曾经为谁,如今仍为谁。 爱人是吹进自己眼里的沙子,模糊了双眼,以至于看不清天空的样子。 即便一场末路繁华倾了的也是所有。不论一生相守,还是一晌贪欢,哪怕爱到绝路,只得覆水难收。 第九章:先成正果 萧往桐对着一腔热情期待他高中的白若潇指天画地的赌咒发誓,向着白若潇保证自己定当金榜题名。 接下来的日子萧往桐就是慢悠悠的实现他被迫产生的理想了,连中三元这种嚣张的事情,萧往桐自然是不愿意显山漏水的。万一一不小心再意外之喜青史留名了,实在是想低调都不得行。 所以,稳中求胜才是最为登对的策略,在稳稳当当的时候达到目的,才真的是最为合理的对策。 精明如萧往桐这等人,虽然觉得自己去参加科举考试,着实是大材小用的不是一星儿半点,但是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许下的承诺即便是千千万万个不情不愿,易如反掌到不屑一顾,但是,说到做到还是应该不成问题,理应按部就班而不打折扣的执行下去。 所以,及时调整自我的萧往桐,顺利在成功成为秀才的那次考试中,完成了一次跨越,再也不是碰壁到灰头土脸的不识时务。 以后的这道路简直是走的就算是既顺风又顺水。 真该感谢改朝换代的动荡不安,时局大乱,以至于科举盘问姓名的时候,甚至刨不到祖宗十八代,说自己是孤儿能被奈成何?不再有人管祖宗八代到底是谁,说是战火焚毁了家谱累牍,真的不是不可信。 萧往桐其人长得一表人才,那一笔好字写的更是金玉一般。面如冠玉,衣冠楚楚,文质彬彬,浑身上下掩不住的光彩气质。再去参加童试的时候,这两点简直是占了天时地利人和,哪有不中的道理。 尽管白若潇还是略带一点疑惑,“萧往桐,我觉得……你考个案首难道成问题?凭你,不可以么?” “我是不好意思那么做,”萧往桐解释的云淡风轻,一脸的清淡宁静,“这文章写那么死做什么,反正只要我做了秀才就好,管那么多做什么,往下接着考试便罢了,难道最后还要靠那个‘案首’虚名么。” 白若潇气的不愿意理他,“你就知道瞎搪塞我。什么‘不好意思’?你还会不好意思?你这平时厚颜无耻,到这关键时刻反倒含蓄了。” 萧往桐在白若潇的面前,脾气永远好的像一条狗,“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好么,你高兴就好。我下次尽力考好些,好吧?只要你高兴就好。” 白若潇的声音阴阳怪气,“你的想法只要不这么奇怪,我就烧高香了,在下感激不尽。你只要顺利及第,比什么都好。” 中了秀才的萧往桐一笑置之,装作把一切放在心上,其实心里想的什么,他自己或许都不屑于知道。 萧往桐除了唇形有些“天包地”的倾向以外,看不出面相有何可以说辞。尽管是书生意气,可阳刚气不乏,还极内敛的带一丝刚毅坚决。 “鸟喙”者,按相术,上唇主情,下唇主欲,上唇覆盖下唇,情压住了欲,所以才可在艰难中成就一番事业。 或许是白若潇坚定地信服这相术的说法,才最终对萧往桐把心放到了肚子里,虽然嘴上总是说的絮絮叨叨,可是白若潇总是对萧往桐非常信任,十分宽容。 不过尽管白若潇热情满满,对萧往桐百般叮咛,不过,萧往桐在考举人的时候,最后也只是低低的拿了一个亚元。 白若潇这次只是叹了一口气,不再多说什么,“反正我说什么你也不听,我什么都不说了,顺其自然吧。” 萧往桐居然还是嬉皮笑脸的,“可是这次考得不是好很多了么?已经上榜了。就这样就可以啦。” “乡试”,考中者称“举人”;“会试”,考中者称“贡士”。这两个级别就已经很了不得了,这时候的称呼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叫做“功名”,“功名利禄”因此必将接踵而来。 而萧往桐从举人成为贡士,实际上是一件非常轻而易举的事情,简直是易如反掌,手到擒来。除了等待各种考试的时间,萧往桐几乎不必付出任何成本,圣贤书根本不需要多看,他就已经能将各种济世安邦的东西写的头头是道。因为越向上的考试级别,就越不苛求文章琐碎,不计较是否背过了圣贤书目,而是稍微的更注重经世济民,胸怀天下的真才实学,最死板的不过是解释经义文理罢了,没什么更为苛刻的要求博闻强识。 毕竟天下不可能皇帝一个人管得过来,一定得雇些人分担,但是也不能喧宾夺主,一个臣下的能力大过了君王,势必会性命朝不保夕。 贡士们只要再经皇上的亲自监考,参加了那级叫做“殿试”的考试,只要考中,考中者就可以成为进士。 从童生到进士,基本上没跑儿就可以做官了。但秀才的功名不一定可以带来财富,且若没有通过乡试,不会有官做。可秀才好歹就算是知书达礼、读书识字的人,婚丧嫁娶什么的事情就显出了他们的重要性。可至少中了举人,再成为贡生,运气好的话,只需要几年寒暑,看春去秋来几次,就可以治下一方百姓,几乎是一本万利的事情,三年清知府还能捞着十万雪花银,吃几年苦读几年书,根本什么都算不上。科举能不论出身、贫富皆可参加这样, “寒门”出身的人们,只要他们能“一登龙门”,便自然能“身价十倍”。 尽管白若潇从没以此为目的这么教育过萧往桐,但是的确是这么回事,尽管他并不图求萧往桐做这一本万利的事情。 白若潇在萧往桐参加殿试之前千叮咛万嘱咐,生怕出什么差池,“哪路神仙可千万要保佑你平安就好,中不中先不说啊。” 萧往桐哂笑他,“哈,现在怎么不问我考不考的中了?也不担心什么了。” “呸呸呸,你没事就好,别的什么都没关系。”白若潇一直都是刀子嘴豆腐心,“我那不是怕你不争气么。” 萧往桐摇摇头,“怎么会,青天白日的,我好着呢。” 白若潇还是不放心,把萧往桐的桃木符带子系了又系,绑得牢牢的,后来干脆不说话了。 萧往桐歪着头,道破沉默,问着比他低一截的白若潇,“你觉得我长得像他么?” “嗯……”许久的沉吟之后,白若潇还是肯定的说道,“这个……还真是不像。”说罢自顾自地笑起来,“不像有不像的好处,幸亏是现在了,你长得不像他,真没什么坏处,搁以前可就是摊上大麻烦了。” 萧往桐也笑了,“是啊,幸亏长得不像他。那我长得像谁一些?我长得像我娘么?” “这……鬼知道。我又没见过你娘。”白若潇撇撇嘴,“或许……你长得像我吧,你毕竟是跟着我这么多年了。” 萧往桐否认的极快,“那不可能……我要像了你就真的惹了大麻烦了。” 白若潇冷哼一声,实在是没有搭理他的兴趣。 顶嘴归顶嘴,算不上吵架,萧往桐还是顺利的进行了殿试。皇帝陛下看见他的时候还是比较龙心大悦的,青年才俊,国之栋梁。 皇帝陛下是一位乱中得天下的识时务者,长得勉强算是天庭饱满和地阁方圆,帝王之相有一点,帝王之气正在培养中。面庞上虽然带了岁月的痕迹,但是精神头好得很,有一种“天下英雄,人吾彀中矣”的气势。 大约真龙天子是看萧往桐长得书生面庞了一些,偏偏叫他是去作一首诗,倒是要讲讲什么兵家军战。 萧往桐就没怎么多想,也不乱讲话——当然也不能。只是很快的做出反应,还能沉静老练的吟出几句诗,面容不带一点改变,不卑不亢,“去时儿女悲,归来胡笳竞。借问行路人,何如霍去病。马边悬男头,马后载妇女。方知汉家子,不识鸣镝精。” 不知九五之尊最后是否理解了这个年轻人的内心究竟是在想表达些什么,反正在场人倒是都觉得这是一首好诗,五言诗简单却不简陋,用韵也独特,含义倒也算是深远。 看来皇帝陛下也是比较喜欢的,所以贡生萧往桐后来自然考中了进士,而且是一甲第三名,探花郎——鼎贾三元的第三名,称为“探花”。 第十章:探花探花 “探花”虽然是科举考试中对位列第三的举子的特称,与第一名状元,第二名榜眼合称“三鼎甲”。但是,其实“探花”这么一个风流倜傥的词,绝不只有这一个单调的意思。 “探花”有看花意,诗云:“野客正闲移竹远,幽人多病探花稀。流落天涯何足道,年年常策探花功。” “探花”意犹采花,喻寻求女子的爱情。这书里就讲,“前日到寓所来说,小姐垂盼小生,要求相会。我想这府第深沉,难展探花之手。” 其实,原本新进士榜公布后以最年少者为探花郎,原意只是戏称,与登第名次无关。史书里讲,“进士杏园初宴,谓之探花宴。差少俊二人为探花使,遍游名园,若他人先折花,二使者被罚。”说白了,探花郎长的一定要年轻俊美,“洪崖差遣探花来,检点芳丛饮数杯。深紫浓香三百朵,明朝为我一时开。探花时节日偏长,恬淡春风称意忙。每到黄昏醉归去,詑衣惹得牡丹香。”拿了头名的确风光,背后有“学儒业,守灯窗,望一举,把名扬。袍袖惹,桂花香,琼林宴,饮霞觞,亲夺的状元郎”的支撑,可是“探花”就是听上去从骨子里透着浓艳和风光,这称呼倒反而比拿状元榜眼听起来更适合芝兰玉树的少年。 尽管可能包含着寻花问柳的风流过头的含义,但是萧往桐一点儿都不介意,反正他自诩为不近女色、好色不银,加之其十指芊芊的摇着书着自己的墨宝的外看其貌不扬其实做工上乘的折扇,骄奢银逸又轻佻的念道“同样好色,不必分男女;好女而不好男,是好银而非好色”这等调调的行径,真叫白若潇恨不得一巴掌抽过去,打翻那一副佯装正经的斯文面孔,再补上两脚,怒斥虚伪,外加由内而外的由衷褒扬一句,“衣冠禽兽”。 萧往桐便是那样的人物,即使是再被这样说了以后,还能笑得灿若春花,“多谢娘子抬爱,谬赞谬赞,小生委实担当不起。” 尽管参加殿试之前,白若潇还是像所有家有举子的人一样,煮了猪蹄。 萧往桐尽管笑得也很不屑,却还是乖乖吃下了这讨喜头的吃食,顺了他的心意,世上事,几千般,怎么抵得上伊人笑靥。 坊间所说的人生一世的四大幸事,“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金榜题名即为其一,其实也是最为重大的一个。 即使新朝初立,规矩也不会少了一丝一毫,什么东西都不缺,所有的王朝的建立与覆灭,还不都是一次换汤不换药的所谓洗礼,什么意义都没有,顶多是龙椅上的屁股换了一个罢了,还有国姓换一个姓氏来赐,如此而已。 黄纸,朱笔,题名。 耀眼的恩宠贴在城墙之上的名单,鼎甲三人的名字自然是最为显眼的,最喜欢看热闹的老百姓们都围在皇榜旁边指指点点,即便目不识丁,也最爱议论纷纷。萧往桐在第三个位置上见到了自己的名字,后面加上自认为很嘲讽的一个“京兆人氏”。 “左眼皮儿蹦蹦的跳,喜鹊儿报喜登枝梢,猫儿洗脸喵喵地叫,灯花结了两寸高,鲤鱼把龙门跳。” 凡是一切该出现的合情合理的异常现象,白若潇和萧往桐其实都没有碰到,但事实是萧往桐虽然没能状元及第,但按照这种情景,好歹至少能入翰林。 白若潇在得知萧往桐中了探花之后回到他们以前所居的庭院,飞快的挖出了那坛埋了有几年的酒。 酒坛上的雕花已经刮了几道灰,但还是有年岁的痕迹,一看就是满满的期望。 萧往桐笑着说,“这酒可不算是‘状元红’,本来年份也不够嘛。” “那就将就着吧,”白若潇倒看得淡,“反正叫它‘探花郎’也不错。” 两个人就这么笑谈间,一坛酒见了底。 白若潇已经醉了,他的酒量本来就小得像只鸡,话说的磕磕绊绊,眼睛也想挤出水来,“以前……以前我读书从来不觉得,那句‘可怜生在帝王家’和‘为何流落帝王家’有什么好絮絮叨叨的。多少人艳羡……那锦衣玉食、钟鸣鼎食的金玉生活而不得,呃,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风凉气。不过,后来……后来,我真的明白了,多少人悔不当初一般说的‘切莫生在帝王家’,真是痛彻心扉的肺腑之言。我姐姐就是这样……好可怜,好可怜。你也是,好可怜,好可怜。我也是,好可怜,好可怜。” 萧往桐却清醒得很,但完全不对白若潇作出任何回答,“不说了,啊,乖,不说了。不提这些了好不好。你喝醉了,不能再喝了。我们去屋里歇一会儿,你千万不要着凉。” 那一夜的这些话,回荡在无人的庭院中,好像就只有月亮听得最真切,所以实在是太过悲伤,藏进了云朵。 过了不几天,就是皇帝宴赐新科进士的盛大事宜。 萧往桐在筵席上表现的精致的超凡脱俗,不愧是“探花”,不光长了一副好皮囊,简直可算是“秀外慧中”。 萧往桐的一言一行,都显示出其他进士,甚至是状元郎和榜眼,都难以望其项背的内涵与修养。 那种深深的烙印,是绝对的芝兰玉树,明显感觉到其家教何止是优良,一丝不苟到令人发指的细腻,连抬箸间都流露出一种难以压制且难以掩盖的气质,比如能够坚持在面不改色的时候察言观色到最后一个人停筷之后再行横筷礼。 这像是孤儿出身的么?倒像是名门望族之后。不过,前朝的确也没有姓“萧”的大族大户,萧往桐也能平静的微笑着说,这些都是他看书习字所得。 太子和亲王在这次宴席之列,毕竟将来这些人肯定是他们的臣下。出乎意料的是,状元郎和榜眼好像都没有萧往桐更加讨人心喜,不光皇帝待见他,破天荒的许了他和那二人一般的官职,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暗示之下,太子还主动邀约了探花郎去东宫切磋诗文。 切磋诗文个大头鬼,鬼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萧往桐踏进东宫的那个时候,谢梧晴正在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桂花绿豆,绿豆沙被磨得极细,几乎是全流质的状态。 谢梧晴对饮食的要求精细到苛刻,下人都十分抓狂。但是太子十分理解很宽容,对这“男宠”的难言之隐很是容忍,“他本就是不能吃干食的人,你们照做就是了。” 萧往桐见到了坐在汉白玉凳上的谢梧晴,先是被他的美丽折服,愣了片刻的对上目光的后来,就像是彼此遇见了老熟人一样,一见如故的打了招呼,“可好?” 谢梧晴笑起来最好看,温婉中尽是柔媚,语气也是动听,“不坏。” 萧往桐和太子说了什么些没人知道,萧往桐在离开的时候还和谢梧晴道了别,时间虽过去一炷香,可石桌上的碗里的东西却是一点儿都没少。 探花郎走后,太子殿下稍显用力地捏起谢梧晴的下巴,语气十分不满,“我怎么觉得这个探花郎像是来我这里‘探花’的?你居然对他笑得那么好看,什么意思?” 谢梧晴丢下调羹,声音甜甜软软的道,“哪有,就是出于礼貌的撇撇嘴罢了。” 太子殿下却是下定了决心,酸溜溜的说道,“不行!以后绝对不能叫他再看见你!你这么一笑,是个人的骨头就要酥了,他萧往桐就是柳下惠也招架不住。以后我去别的地方约见他好了。” “您多心了,怎么会人人都如殿下一般,肯垂怜于我,”谢梧晴十分无奈的叹了口气,“小人可是冤枉得紧。” 萧往桐踏出了东宫门的时候倒是没想这么多,也没觉得自己探了花,但是心上的分量好像的确突然松了一口气,宽慰了些许。 “不坏”只是不那么不好而已,不过,这也已经很不容易了。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终于是要屈服于现实的。 第十一章:此生入戏 “登第未知荣”,金榜题名墨上新,新科放榜——这种惊天动地的事情,原本足以令天地变色,也是人生四大乐事——“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中的一道重头戏,但是对于我这种根本不会去参加科举考试的人来说,其实,真可以说是没有半点关系的。 所以当祁瑾鋆风尘仆仆的从皇帝陛下钦此的琼林宴上赶回来的时候,我正在院子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逗着王府养的鹦鹉,等待着晚饭的召唤,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 进了自己王府的祁瑾鋆很反常的不待仆人上手,便自行脱下外衣搭在手上,然后反手又丢将出去。 这还得亏是旁边有一个眼疾手快而手脚麻利的小厮一把捧住,好生的搁了起来,不然是不是算件怠慢之事,还真是不好讲。 我逗着死活不肯开口的鹦鹉,心里十分懊恼,无论是威逼利诱,还是好言相劝,它一个字都不肯学我说——尽管我也一直没有开口教它说什么倒也是真的。可是这鸟好歹是我自己买回来的,怎么对我这么冷淡,一点儿都不近乎。 不过,这鹦鹉就是势力。连畜生都这么势利,更何况人呢——这小鸟一见到王府的正主,马上就改头换面做我看起来特别谄媚的表情,几声问候殷切的叫个不迭,“见过王爷!见过王爷!见过王爷!” 祁瑾鋆倒是丝毫不理会它,这一点倒是令我很满意——我方才对着这只鸟热脸贴着冷屁股,现在也得有个人替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才好。 不过祁瑾鋆只顾着享受着看我怒气冲天的表情,甚至还笑了出来,“十八,你就不要和一只鸟儿生气了么。它不理你,你也不要理它不就结了。” 一边的管家这时候就像老鼠一样的冒出来,恰到好处,而又令我更加咬牙切齿的及时补充道,“禀告王爷,伴读今日可是逗弄了这鹦鹉有一段工夫了,可这鸟儿就是冥顽不灵的不出声音,果真是没奈何!” 祁瑾鋆的脸上看着是在继续笑,但是明显变了语气,“原来是是这样啊,难怪十八不开心。所以——若是这鸟儿再惹十八不高兴,就不如丢出去喂猫,要不就直接煮了它去。” 虽然我的确很是生气,但是并不愿意这样殃及无辜的杀生,微微思忖后的我做了一个决定,救什么一命也是胜造七级浮屠,“算了算了,王爷。别这样,这样多不好。直接放了它罢了,眼不见心不烦,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它么。” 到底是自己买回来的东西,我还是心软了。 祁瑾鋆一定还是觉得我很好笑,所以一边微笑着一边打开了鸟笼子,任凭这只还没有被命名的五彩斑斓的鸟儿飞向蓝天,“怎么能是你躲它呢,你是人,人才是万物之主,怎么也是这鸟怕你才对。” 王爷就是有钱,随随便便就是白花花的银子放了出去,连眼睛都不多眨一下。如果是叫我自己这么做,我肯定是舍不得的,就算是有一点点舍不得,也好歹是心疼的。 我很不合时宜的打了一个哈欠,祁瑾鋆便转身问向管家,“难道今日的晚饭还没有准备好么?” 管家表情上略带一丝惶恐,急急忙忙答道,“回禀王爷,今天晚些时候伴读突然言说晚饭要喝粥,还是要按书中所写的那种粥。但是说得……实在是稍有些迟,所以为了达到火候,厨子还要小做精研。可能要稍晚些时候将好。” 我也赶紧对祁瑾鋆说道,“今天看书的时候想喝粥,说的晚了。王爷不要怪罪别人嘛,都是我自己的问题啦。” 祁瑾鋆的脸上波澜不惊,看来是不会怪罪别人的,我自觉得自己这伴读当得太不称职,做了米虫不说,还整日就是吃吃喝喝拖累别人,实在是惭愧难当。 皇子尽管伴读无官职无俸禄,只是一个头衔,但是我连这个空头衔都对不起,不仅不是什么世家子弟,也没能陪皇子祁瑾鋆或是以前的祁瑾昀读什么书,倒是总反过来,祁瑾鋆教习了我许多东西倒是真的。 所以和“伴读”比起来,粥更有说头。平时好像一说起来,人们都说粥是一种很普通的食物,寻常百姓人家才会吃,灾荒年景里都是用来施舍的东西。 可实际上真是很有讲究,“见水不见米,非粥也;见米不见水,非粥也。必使水米融洽,柔腻如一,而后谓之粥。前人尝曰:‘宁人等粥,毋粥等人。’此真名言,防停顿而味变汤干故也。近有为鸭粥者,入以荤腥;为八宝粥者,入以果品,俱失粥之正味。不得已,则夏用绿豆,冬用黍米,以五谷入五谷,尚属不妨。” 这就是非常简简单单的米豆粥,清淡宜人。而我今天是在翻书的时候见到书上写了一道食谱,心里痒痒,很想一试,“肥母鸡一只,用刀将两脯肉去皮细刮,或用刨刀亦可;只可刮刨,不可斩,斩之便不腻矣。再用馀鸡熬汤下之。吃时加细米粉、火腿屑、松子肉,共敲碎放汤内。起锅时,放葱、姜,浇鸡油,或去渣或存渣俱可。宜于老人。” 虽然那句“宜于老人”听起来叫人很是不舒服,我还年轻得很,未及冠礼。但是我觉得的这种做法还是挺诱人的,所以真想尝尝。 祁瑾鋆听我讲完,不可置否的拍拍我的肩,“既然是这样,那就进屋去等吧。” 坐到了屋子里之后,祁瑾鋆开始跟我讲他今天参加琼林宴的事情以及见到的今年新科登第“三甲”。 祁瑾鋆先是挑起我的下巴端详了一下,然后稍稍歪了一下头,很是反常,我不明白他要做什么,困惑的发问,“王爷,您这是要做什么?” 祁瑾鋆“哦”了一声,“没什么,就是看看你。那个……十八啊,要不,你也去考个功名回来?”语气带一点儿调笑的气息。 我连连摆手,“罢了罢了,难不成您这王府亏空太太,已经养不起伴读了么?需要我自己去图谋一个生路了?” “哪里的话,饿死我也不舍得委屈你,”祁瑾鋆回道,“我最心疼十八了,才舍不得叫你去参加科举。科举最苦了,十年寒窗苦。不过,你肯定中个进士不成问题啊。” “谢您谬赞,借您吉言。”我赶紧回敬道,“十八愚钝,要是王爷肯屈尊降驾一考,想来这状元岂不是如探囊取物一样。” 祁瑾鋆戳戳我的脑袋,笑道,“十八,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是觉得殿试的时候父皇认不出来阶下是他的儿子么?还是你觉得我考功名的时候自报家门为家父乃当今天子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只是开个玩笑嘛,王爷何必认真。”我为这场争论作了总结,及时出现的管家简直是救了我一命的感觉,我看见端着食盘的管家说道,“粥来了。” 这粥的味道果然细腻,虽然入肉,却毫不油腻,入口将化,很难得是短时间内促成的产物。祁瑾鋆也稍吃了两口,点点头评论道,“不错,以后就加到食单里去吧。” 管家连连遵命而去,而我吃完饭之后破天荒的却也合乎情理的被祁瑾鋆拖到了院子里的凉亭中,合着月色灯火,祁瑾鋆突然叫我陪他下了两局棋。 不过,不紧不慢的每一局棋下的时间都很长,一边的灯花能听见在簌簌的落下,祁瑾鋆今天却沉默的异乎寻常而莫名其妙,直到最后他自己觉得实在也是太意兴阑珊了,才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改日真应该叫你见见今年的探花郎,长得可真算是个人物。” 我只有称是,我又不认得那位新及第的意气风发少年郎,跟我有什么关系,依旧是该吃该喝,一如既往。 我在后院里寡淡的唱着,“月明云淡露华浓,倚枕愁听四壁蛩。伤秋宋玉赋西风。落叶惊残梦,闲步芳尘数落红。小生看此溶溶夜月,悄悄闲庭。背井离乡,孤衾独枕。好生烦闷。只得在此闲玩片时。不免到白云楼下,散步一番。多少是好。”可怎么都觉得这一段《懒画眉》哪里像一个应试的人唱的,这么慵懒。再加上下面那一段“粉墙花影自重重,帘卷残荷水殿风,抱琴弹向月明中。香袅金猊动,人在蓬莱第几宫。妙常连日冗冗俗事,未得整此冰弦。今夜月明风静,水殿凉生。不免弹《潇湘水云》一曲,少寄幽情,有何不可。”又哪里是个清修的姑子该作为的事情呢?明摆着就是两个人都不安好心嘛。末了那段“你是个天生后生,曾占风流性。无情有情,只看你笑脸来相问。我也心里聪明,脸儿假狠,口儿里装做硬。待要应承,这羞惭、怎应他那一声。我见了他假惺惺,别了他常挂心。我看这些花阴月影,凄凄冷冷,照他孤另,照奴孤另。夜深人静,不免抱琴进去安宿则个。此情空满怀,未许人知道。明月照孤帏,泪落知多少。”更是一语道破的感觉,当真是月黑风高夜,逾墙钻隙天。 可正在在我自娱自乐的时候,前院里,慢慢挪移进两个人的脚步声。 第十二章:不期而遇 两个人的步子,细听起来还是有些分别的。毕竟我听了这么久祁瑾鋆的一举一动,哪怕是他的一呼一吸,我都能分辨的出来。 为了不表现出我知道有人出现这件事情,我决定再唱一段以示我的置身之外。 结果一开口,不知道是不是猪油蒙了心还是怎么地,唱的却是段奇怪的戏文,完全与方才不搭调,“萍聚萍散已看透,自尊自重当坚守。情长情短平常事,何去何从随缘酬。该分手时当分手,留难住处莫强留。隐痛各有春秋疗,从今后远书归梦两悠悠。我会常记先生好;我会常想南山幽。会思念紫竹萧萧月如钩,溪光摇荡屋似舟。会思念那一宵虽短胜一生,青山在,绿水流,让你我只记缘来不记仇。” 接下来,两个人的脚步声又向着我靠近了些,语气欢乐平和的对着诗,祁瑾鋆轻描淡写道,“人生古来长憾事。” 除了他以外的另一个陌生人很快便接到,“水怨绵绵月恨圆。” 然后是祁瑾鋆的笑声,很是赞许,“好诗。探花郎果真风流倜傥,才华绝伦。真不知如何竟然屈居这鼎甲第三名。” 我无心继续听这些客套,因为我原本对诗文的兴致只能算是普通,倒是祁瑾鋆非常喜欢。但也是因为王爷非常喜欢,所以我这个伴读也只好读了许多这样的书。所以,诗词歌赋对我而讲,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听懂绝不是问题,自己写也还马马虎虎。 好像是为了应景,我停下摆弄戏折子,摊开一首词,恰巧很是难得,这是我和祁瑾鋆都喜欢的一首词,“杏花村馆酒旗风,水溶溶,飏残红。野渡舟横,杨柳绿阴浓。望断江南山色远,人不见,草连空。夕阳楼外晚烟笼,粉香融,淡眉峰。记得年时,相见画屏中。只有关山今夜月,千里外,素光同。” 脚步声离我又近了许多,仿佛是弯弯绕绕兜兜转转,刻意在沿着我打转似的。 人生的确有许多憾事不假,但是,水流就该绵绵,而月亮难得一圆,团圆一次岂不是很好,这有什么不对的吗,干嘛要遗憾呢。 文人墨客就是奇怪,难道这就是无病呻吟么,还好我没有去应试,不然也许像这个探花郎一样,也病的不轻。 哎,不对,祁瑾鋆刚才叫他“探花郎”来着,难道这就是他说的那个长的很是个人物的探花郎么?这么快就请回来啦? 两个人最终好像还是没躲开,十分无奈的转到了内院里面。 最终我见到了祁瑾鋆的滚边儿袍子角,赶忙丢掉手里所有的东西,偷偷地揉揉眼睛,急急忙忙行礼道,“见过王爷,见过……这位……大人。”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称呼对这位探花郎,只好这么暂称一下他了,反正探花郎最后肯定是要做官啦,这么叫很吉利啊。 祁瑾鋆像平时一样的抬抬手,在外人面前他总是这样,不能和私底下一般亲近,“免礼。” 那位探花郎倒是客气的想把我拉起来,但好像王爷很不乐意,只好客气的抬抬手,“不敢当,不敢当。” 接下来是最俗套的互通姓名,这道工序祁瑾鋆作为中间人一样帮我们做了,“萧大人,这位是本王的伴读,叫十八。十八,这位是今科的探花,萧往桐,萧大人。” 所以我只好再次稍稍表示敬意,“萧大人。” 不过我说实话,这个新科的探花郎长得还是真是不错,一表人才,眉清目秀,五官端正俱全,身材也颀长,勉强算是形容貌美。 真叫人怀疑,是不是因为长得太好所以才拿了第三名,而不像祁瑾鋆方才“恭维”的那样“屈才”。 萧往桐和我稍稍对视了一下,渐渐地露出了友善而叫我看来有些和蔼的笑容,还有那么一丁点儿的语无伦次,“初次见面,真是幸会公子。久仰久仰,今日一见,公子生的真是人中龙凤之相。” 我被他弄得很糊涂,只好全盘回敬,“这话倒是应该由我全部如数奉还与您才是,这明明是说的您么。” 还是祁瑾鋆比较了解我,及时结束这种极其无聊的对话,“私交相见,哪里需要这么官场的客套,都有些见外了这是。” 萧往桐颔首称是,“王爷说的正是。” 即便开场白有些俗套,但我不能不说,尽管没有什么接触,可这位探花郎萧往桐的举手投足和一言一行,根本不比祁瑾鋆逊色,那种内在的气质涵养完全是不差分毫,简直不像是一般的寒士子弟能具备的资质。我的确很少见祁瑾鋆结交的官员,但是偶尔见到的一两个,比之萧往桐,不管他们官阶如何,都实在是不堪入目。 难道这也是祁瑾鋆肯把萧往桐迎进内院的原因么。 见两人很有坐下来畅谈的意思,我非常机灵的吩咐管家上些小食。好像是我默认祁瑾鋆和这位探花郎在琼林宴上都吃得太满足,以至于消化不良,我果断的要求上些莲藕做的东西,权当是替他们健脾开胃。 撒了青梅末、葵瓜子仁和樱桃的藕丝糕,填了糯米的桂花糯藕酥片,梨藕汁,“鹅毛雪片”的藕粉,虽然分量少些,但是精致有余。 两个人一副不谈政事的表情,一个说,“‘藕’因与‘偶’同音,故民俗常有用食藕祝愿婚姻美满之说。” 另一个人则说,“可是莲藕也因其出污泥而不染,与荷花同作为清廉高洁的人格象征。这真是一道佳品。” 祁瑾鋆指着“鹅毛雪片”问萧往桐,“探花郎可详知此物?” “只略闻一二,”萧往桐答道,“在下斗胆献丑一言。此宝应藕粉洁如冰雪形似鹅毛,其县志载曰:‘本邑藕,粉成精洁,名鹅毛雪片。他邑多红莲,独邑白莲,粉尤精洁。’尝有诗曰:‘洗濯激清流,泥去皮先刮。锯节复裁梢,响彻榨床轧。千揉与万搓。百指费辛勤,乃见白如雪。此犹一半功,就视尚未毕。倾液滑如酥,细腻渐团结。’” “不错,正是如此。宝应的‘鹅毛雪片’,生粉冰清玉洁,熟后淡紫晶莹。”祁瑾鋆顺着他继续说道,“‘谁碾玉玲珑,绕磨滴芳液。擢泥本不染,渍粉讵太白。铺奁暴秋阳,片片银刀画。一撮点汤调,犀匙溜滑泽。’做起来也着实不易。探花郎识得这等货色,可见是博学多才,见多识广。” “不敢当,只是胡乱读些杂书罢了。”在我看来,萧往桐好像是在狠命的谦虚着,能够认识“鹅毛雪片”这等供奉之物的人,也真是不简单。看来这探花郎的确是名副其实的有才学,真是不光生得一副好皮囊。 说完了这些五谷杂粮的食物粗俗,两个人又开始讨论所谓善恶。 我在一旁听得很无趣,我觉得这些虚无的内容并没有什么好讨论的,就仿佛天理人欲一般。我以为,人循天理,人灭人欲。因为天理不能存,因为人没有资格;人欲不能灭,因为天没有此意。所以人总是为一些虚无的痛苦而痛苦,为一些莫名的烦恼而烦恼,为一些没用的争论而争论。 不过祁瑾鋆和萧往桐的观点倒是很一致,因为我听到萧往桐振聋发聩的抒发了自己的观点,“哪有什么所谓的‘行善’和‘作恶’。在下以为只有人心怀恶,才会做善事。小恶做小善,大恶做大善,以作抵偿,求以平衡。而恶至极矣,待不作恶,便是至善。” 祁瑾鋆居然很难得拍了一下掌,“说得好,国之大才,赖于君。” 我虽然也很觉得新奇,但是可能更喜欢研究例如“恨人不似庭前柳,枝叶绵绵两不离”之类的所谓“银词艳曲”,没办法,就是这么不求上进。 反正我也不用考什么科举走什么仕途,有什么好为国分忧操劳的。“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这句话说得是真好,可是践行这句宏大誓愿的前提可是我要有一身袍笏才行的通。 大多数的人人生向来如此,总是喜欢糙着操不着的心。我决心要遗世独立,一定不能做这样的人。 两位国之栋梁还在继续研讨着什么问题,一位是现在的唯一亲王,将来的帝王臂膀,一人之下;一位是圣上和太子青眼有加的新科探花,前途无量,这样的两个人聚在一起,说什么都不为过,上谈天文,下说地理,一点儿都不出人意料。 而我作为一个不称职的伴读,只求自己平平安安度过此生即可,全然不需要了解边疆战事和国库米粮,也不需要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经世济民平天下。 然而又不能出任何其他的声音,只好不停地要管家添梨藕汁,然后再去起身更衣,也不能不辞而别——尽管没人注意我的存在,但一定会知道我的消失。所以,只能旁听,顺便在桌子上偷偷地写写画画。 终于挨到天色见暗,王爷殿下还依依惜别的请探花郎吃了晚饭,再爱才惜才的送了出去,吩咐车马送到府邸去。 我已经熬不住的哈欠连天,祁瑾鋆终于觉得忽略了我许久,好言安抚;回到府邸的萧往桐对自己和王爷的交谈其实并不感什么兴趣,但对于和那个叫“十八”的少年的相遇,或者说是不期而遇,却是满心欢喜的。 “十八,十八。”萧往桐一面默念,一面在手上写写画画,好像明白了什么一样,那种收获的表情,绝胜读了十车圣贤书。 第十三章:自怨自艾 尽管公平是一个永恒的主题,但是世上事总是这样,永远不可能达到任何人满意的公平。 比如现在的我就会觉得,名符其实的探花郎萧往桐不仅知道鹅毛雪片,还能津津乐道的婉婉道来,这就令我觉得好生羡慕。 如果我没有见过萧往桐,就绝不会生出这种想法。未来的一国之君祁瑾曜能文能武。谈吐自然不凡,可他是因为出身高贵,贤能辅佐;现在的王爷祁瑾鋆丝毫不逊色与其兄,可这也是因为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缘故。而萧往桐就不同,自报家门都没有详细的底细,几乎等同于流民孤儿,可是人家就是这么的优秀。自诩为出身无名小户,却能对贡品仍有知晓,这本来就够奇怪了。 更不似我这禄蠹,几乎可以算是养在人家帝王的家里了,却还是胸无点墨。 心情因此而不好的我倚在书房的椅子上,自怨自艾。其实这就是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还没有一个人明确的嫌弃我,我就开始自暴自弃了。 暑气炎热,屋子里却焚着香,大约是觉得湿热的味道不好。 而调过梨汁的熏香又被蒸的很甜,惹的人心神也不安宁,这搅得我更没有好好看圣贤书的心情了——绝对的借口,我本来就不想看。 其实说来我自己也不很理解,人,生如我者,垂髫小儿之时,就被自己的舅舅,不知是故意还是不故意的,“被”人撞上,而且不料此人竟然是新朝的二皇子。 自己的五服亲戚就这么“顺势”的一个抬手向外推去,我便被人托付了终生,一个未知的一辈子。 之后的我居然去给一个比我大六岁的、无论在什么方面都不可能比我差的人做伴读,听起来真是匪夷所思,连我自己都想仰天长啸一句,“这不能够啊”。 可例外往往证明了规律,意外常常颠覆着定理。 且不说伴读首先自己要学识过硬,知书达礼,严于律己,作风严谨,而且经常是出身名门贵胄,家底不薄,家中人必位高官要职,最不济也得是皇帝面前的有头有脸的人物,红人也好。这些都先不追究了,毕竟是乱世新朝,可能规矩都还没建好。单说这两人的年纪就要参差相齐,好成同辈,将来也各自给行个方便,或者说是较早的拉拢人心,培养势力,为以后的国之栋梁做储备打基础。 但是,我该如何形容自己呢。 我叫十八,约等于无名无姓无字。 其实这并不是很关键。毕竟名字里出现个“个十百千万”的数字,也不是什么不可理解的事情,但加上我出身来历不明——被收容于长安城城门之下,城墙之跟。这就很像是捡回来的野物了。 甚至,我根本没有姓氏,都过了这么多年了,该叫我什么的都叫我什么,能叫我“十八”的还是在叫我“十八”,不叫我“十八”的也不过是叫个“公子”。 这事情换给谁,听着都很憋屈。我也是堂堂好几尺的男子汉,即便未及弱冠,但也是半大小伙儿。居然十年如一日的寄人篱下,无名无姓,也不自己奋发图强而孜孜以求取利禄功德,实在是无有颜面,唯有掩面。 说来,王孙公子的伴读,其实最后的出路,无外乎入仕途为官。最次大约是个翰林什么的,编修丛书还是可以的。 再有出息者,可能做个御史之流,毕竟是从小长大的青梅竹马,情面还在,说几句话总是不至于被驳回的。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做做圣上的喉舌耳目,可能大约不是问题。 比较极端的是太子的伴读,太子伴读也不是不可以出将入相,也不是不可以兔死狗烹,不过,也不是不可以明珠暗投,一失足成千古风流人物。 而我,至于我,其实很没有出路。 祁瑾鋆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权利保留,即便他可能也不喜欢这个名字,但是丢了属于自己的东西,丢了自己与生俱来的东西,至少是丢了面子和荣誉,男人的尊严就这样被戕害了,而且爹妈都不站在自己的这一边,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即便是皇室无父子,这样也叫人家心灵很受伤害。 即便其实什么男人女人的尊严,在皇权面前,就是一个鸟蛋玩意儿,一钱不值。 为人如何能如何,普天之下难道还有什么能超过皇权;为人如何能如何,一切不都是要臣服在帝王的威严之下;为人如何能如何,只要一旦权登九五,便不能也能的断绝了七情六欲,人子?人父?人兄弟?统统只剩君君,臣臣。 所谓帝王心意,不过是明白了江山重于美人,山河重于情义,国家重于自家。 可这些有什么意思,称孤道寡如果就是为了做个独夫而不是民贼,我觉得皇帝就是天下最大的傻瓜。 爱不能爱,恨便杀掉,情无所安置,仇天下为重,天下再没可怜如此的事情了。 祁瑾鋆大约不会松口叫我去参加正途的科举考试,我也很少涉身于外,我更不可能遇上达官贵人相交,所以我没有走仕途的资本。 但是除了这条路,手无缚鸡之力的我,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多情不移必自毙,我早就不可能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我这么形容自己毫不为过,我能不能认清韭菜和麦苗,实在是有待商榷。 我更不可能有胆子大喝一声,“咄,帝力于我何有哉!” 因为六合之内皆王土,天下何人不王臣。况且我还住在天子脚下,这种仰人鼻息的生活,如何能不稍事谦恭。 或许我所有的想法都很多余,不愁吃穿用度,何须终日劳神。王爷的恩典——目测暂时没有穷尽的意思,我何乐而不为做个寒号鸟,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只要得过且过,就永远不会瞎操心。 哪怕只是自我安慰甚至是创造了虚幻的安慰,我其实都还是愿意逃避,躲在自己的翅膀里不愿面对任何事实。 懦弱胆小,我虽然不卑鄙,但是,自己觉得自己很可耻,很没用,不求上进之类的话不能说再多,我本身就是个不称职的伴读,书没有王爷读得多,字没有人家写的好,诗词歌赋文就更是不要说了,这么多年也就是混了个马马虎虎的粗通文墨,我觉得自己可能都成不了账房先生,卖字都能把自己饿死。这真是……说自己什么好呢,我还是不说了。 自己和自己生闷气是最划不来的事情了,即便如此,我还是就这么迷茫的把自己在书房里闷了一个下午,也不吃点心,也不喝茶,甚至都没有坐下来的意思,手里没有拿一本书或是一页纸,砚台里没有新研的墨,只有旧的痕迹,笔尖已经干涸,那些兽毛收束在一起,显得有些硬,蛮笺象管丝毫没有被启用的意思,充分显示了我的光阴虚度。椅子背上湿了一块痕迹,大约是我靠的太久,浸了汗的样子。 直到窗帷上浮起了淡淡的夕阳色,我都没有离开这里半步的意思。此时的祁瑾鋆轻轻的敲了门,才把我拉回过神来。 祁瑾鋆敲门的样子和别人都不太一样,这里也只有他会这样做,虽然带一点垂问的意思,很有礼貌的叩问,但是每一下都能显示出“我是这里的主人”的唯我独尊的感觉,很是自负,可就是那么的彬彬有礼,叫人无话可说,无可挑剔。 祁瑾鋆开开门后向我走来,手很自然搭在我的肩膀上,轻轻拂了一下,“想什么呢?今天一天都没怎么看见你。哎?还不吃不喝的,十八,你在闭关修行呐?”话说到最后的时候,语气稍微严厉了些,真像是个家长了,好像有打算教训我的意思。 所以话又说回来,祁瑾鋆比我“称职”多了,他要是做个伴读,一定是认真负责的监督检查,保准能够取得优良效果,正主肯定是文武双修,才干卓群。 这种类似于家长一样的语气与威严,绝对不是“年龄大”这一个小小的概念就可以解释的清楚的,我觉得大约还和个人的天赋有关系。 比如我,大约就是到了耄耋之年——前提是如果我可以活那么久的话,也不一定有哪个后生会听我一言,甚至还有可能对着我就啐上一口“老不死的”。 我一向比较怕祁瑾鋆,赶快思考如何应对,他叫我往东我不敢往西,他叫我打狗我肯定不撵鸡,他既然要教训我,我肯定要想好说辞。 我看向他,眼神十分恳切,甚至是虔诚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没有没有。我是自己想东西太入神了,才会废寝忘食的。王爷不要担心,我不是故意的。” 祁瑾鋆非常不相信的追问道,“噢?真的是这样吗?十八,说谎不是好孩子。” “我没有,真的没有!”我赶快放下手指缠绕的发梢,“我真的只是在胡思乱想啊,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因为天太热了嘛,不想动。” “是这样……那我去叫他们给你搬些冰来。”祁瑾鋆虽然很严厉,但是他对我很好,好的没发言说。王府上虽然一向节俭,祁瑾鋆也很“持家”,但是,他总是对我很无节制的照顾,不惜花费,不计成本,不在乎外人的眼光议论。 最有原则的人也可以没有原则,世上事总是很奇妙。 祁瑾鋆拉着我的手,把我带出了书房,“你就不要瞎想了,十八,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总是最喜欢想些没用的东西,真无趣。” “啊哈?”我吃惊道,“这怎么可能呢?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哦,不对,我说错话了,王爷……” 祁瑾鋆微微一笑,言语深情,面色却保持住了严肃,“因为我看得穿你的心。十八,你很好了,不用艳羡任何人,也不用模仿任何人的步子,你已经走的很远了,在我的心里,你永远都不会走出去。” 一定是因为天热影响人的思考,我一时都没反应过来,这大约就是告白吧……我才不会承认我当时回了一句—— “王爷,你居然还知道我不辨东西南北不认路?” 第十四章:一人心上 可能是我的话比较冷场,好好的氛围突然冷了下来,天气火热依旧,但我看到祁瑾鋆无奈的笑颜爬上脸颊,“十八,你总是这么不解风情,我无论说个什么,都能被你一盆冷水浇个透心。” 我就是不认路嘛,实话实说而已,我都自己揭自己的短了。但是既然祁瑾鋆这么说了,可能是我不小心又失言了——这也是常事,我还是没能在这最考验眼色的地方提升自己的眼力劲儿,不过我反应不慢,于是赶快赔上笑脸打算道歉。 结果我刚要开口,他却又开口说道,“本来你也就不是这种凡俗人物,不会听人言语。这样也好,你说的话最真。罢了,十八,只要你记住我的心意,一切都没有关系。” 我打着哈哈,“王爷这就是您的不是了,说笑说笑,十八怎么可能把您的心意忘记?滴水之恩尚且要涌泉相报呢。更何况您于我这情分,简直一言难尽。” 祁瑾鋆先是点点头,接着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哪有什么恩不恩的,多见外。只要你心里有我,什么都好,只要你陪着我,什么都不是问题。” 我还是不能直接的理解到祁瑾鋆话语深处最想表达的意思,怎么说都不是,只好附和道,“王爷说的是,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祁瑾鋆这次真的放弃了自我解释,几乎要送给我一个白眼,然后一口气领我穿过走廊厅堂,径直走到了饭桌前。 碗筷早已摆好,祁瑾鋆近似于把我按倒在凳子上,“十八,我觉得你最适合少说多吃。” 我就这么迷迷瞪瞪的在自暴自弃了一个下午之后又胡吃海塞了一通晚饭,末了,一大碗莲子汤喝的人神清气爽。 饭后的我独自一人在凉亭边看了看夜空的景致,天上疏星难寻,缺月挂桐梢。其实原本祁瑾鋆是可以陪我一起纳凉的,但是今天祁瑾鋆很忙,因为皇帝陛下即将要来巡幸他的王府,换言之,就是爹要去调查一下儿子的住处如何。 但也因为这是君臣父子,这种类似于民间走亲访友的活动变得非常正式而重要,稍有差池,后果便不堪设想,天威难犯,祁瑾鋆必须做到事无巨细才可以,任何细节都不能被放过,连花盆摆在哪里都不能疏忽半分。 我肯定是帮不上什么忙的,所以只好一个人期待着“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牛郎织女星”,但是不幽怨。 我只是有一点点紧张,毕竟我好像无论如何逃不开见九五之尊,祁瑾鋆年纪很小的时候便力排众议的近乎于一意孤行而留下了我这么个来路不明的家伙做伴读,我想,他老子肯定是不乐意的。 所以我觉得,皇帝陛下一定对我很是心存芥蒂——前提是如果他记得我的话,尽管按常理来讲,日理万机的皇上应该不会和一个生如草芥的我计较。 所以,如果明天我被摆上明面,我一定要努力塑造一个说得过去的形象出来,我都这么大了,在皇后娘娘的眼里还是个孩子,也许这是母性的缘故可以理解,再说能被个人多疼些可不是坏事。但若是在皇上的眼前我还是这般作态,岂不是要被打杀出去。混吃等死熬日子,尽管很符合我的做派,我也乐于这般,但若是稍有闪失,我就只剩下“等死”了。 可别,我的人生尚短,若是这么早就掐灭了自己,岂不痛哉。 心念及此,此时的我竟然有些莫名其妙的想悲从中来,于是自己开口,不待齐整便唱了出来,调子也颤的悲,“困春心,游赏倦,也不索香熏绣被眠。春吓!有心情那梦儿还去不远。海天悠、问冰蟾何处涌?玉杵秋空,凭谁窃药把嫦娥奉?甚西风吹梦无踪!人去难逢,须不是神挑鬼弄。在眉峰,心坎里别是一般疼痛。” 忙的焦头烂额的祁瑾鋆仔仔细细的搜罗遍王府的每一个角落,仔细思量每一处用度,绝不铺张,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更不可能僭越,可他刚直起腰的时候便听到了一阵唱腔。 祁瑾鋆知道是十八在吊嗓子,并不理会,只问管家道,“没什么不合适的吧?甭收拾了,就这样行么。” 管家惶恐的跪地,“回王爷,老奴斗胆。依奴才所见,这、这王府上下,最不合适的……怕是、怕是只有……” “十八,伴读,”祁瑾鋆声音冷冽,波澜不惊,“既然你不敢直说,那我就替你说了吧——省得你为难。难道你老人家看十八不顺眼么?又或者说,其实这王府里的上上下下,除了本王以外的所有人,都视十八为‘眼中钉,肉中刺’,你说是不是?说实话。”祁瑾鋆的声音永远不会暴跳如雷,但是里面蕴藏的怒火却很容易品咂出来。 “老奴不敢!”管家连忙辩解道,声音有些发抖,“至于别人的心思,老奴不知,老奴着实不知!” “你知道就好,你不知道也好。最好不要叫本王再知道些什么。”祁瑾鋆压低了声音,“念在您把我从小带大的份上,刚才那句话就算您没说,本王也没有听到,也就算是这话在您这里传下去,这王府之内的任何人,不要打他的主意,也不要腹诽心谤,更不要试图做什么不利于他的事情。否则……你们都是明白人,都是伶俐的家伙,本王的话就撂到这里,点到为止,说破了就没有意思了,都不笨——您说是不是。” 管家叩了个头,“是是是,王爷说的是,老奴明白了。” “那就好,我就说您是聪明人,”祁瑾鋆的声音里很快添了笑意,就仿佛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不过管家可不敢信。王爷的话锋也转的很快,帝王家的人可能都能够反应如此迅捷,及时调整——“水烧好了么,本王要沐浴。” 管家带着一点跌跌撞撞的连滚带爬离开了祁瑾鋆,“老奴这就去看。” 祁瑾鋆则是不慌不忙的踱步,循声而去,丝毫看不出方才的不怒自威外加怒而面色不变,甚至能够恢复的笑意盈盈,“十八,走,天晚了,该盥洗睡觉了。” 我先是被他的突然出现我吓了一跳,“你不是很忙么?皇上不是要来?”接着停了自己的唱腔,怕他再心烦,“忙完了啊?那好,那我们走吧。” 其实祁瑾鋆也能够在极少数的时候像个孩子,有那么一瞬间也是放下了一切的样子,尤其是他在水池或是澡盆里的时候。 祁瑾鋆会很认真的用皂角搓搓擦擦,细细的掬起水来缓缓倒在我的身上,时而也会拍击着水花,看着它们大珠小珠滚落的样子,看上去很是与平时大相径庭。 水池中的祁瑾鋆愣愣的看着我,今天的他意外地半晌沉默,格外寡言。好半天以后,我们都快洗完了,他在后面揽住我,慢慢的对我说了一句,“十八……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语无二三。” 我当时天真的对他说,“没关系呀,王爷都可以说给我的,尽管我可能没什么用,帮不了你什么,但是,听,我还是会的。” 祁瑾鋆对我笑笑,“这不还不笨,会体贴人呐。” 也不知道这到底是谁对谁的安慰,后来我明白了,原来当时的我,是真的太笨了,什么都不懂,除了给他添麻烦,一无是处。 我只活在祁瑾鋆一个人的心上,除了他之外,剩下的人甚至都不把我放在眼里,可笑还是可喜,我其实一直没弄明白。 沐浴完之后的我们进了卧室,簟席不是太凉快,但是祁瑾昀把青铜的容器里堆满了河冰,所以屋子里散着凉气,伴随着烟气——因为祁瑾鋆喜欢混着水果香的熏香,我不喜欢也不讨厌,所以他会在卧室里吩咐人熏香,他常常解释说,“香是不是贵重,我不在乎,不过我用的香都很一般。关键是果香,甜甜软软的,这才舒服。” 我被迫接受这种理论,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短,我没有太多的发言权,因为我和正主睡一张床——祁瑾鋆宁可把床做宽做大,也不舍得分下来一块板子叫我出去另立门户的睡觉,怪哉,尽管我已经习惯。 我们没有聊很多,祁瑾鋆便把我按在枕头上,“睡觉,若是父皇明早来了,你还在床上怎么像话!我无所谓,关键是你自己不觉得不好看么。” 于是我只好躺好,只好昏昏沉沉的睡去。 再醒来的时候是旭日东升,夜里的我好像做了什么梦,自己却记不得了,或许还说了什么梦话,反正是毫无印象。 起床后赶紧洗漱整饬自己,穿了薄纱料子的衣服,新倒不新,但是由于比较正式,穿得很少,所以我觉得很陌生。 太阳挂的还不高,府内比较严肃,我自己又被晾着了,只好跑到书房里,练字画画以求消磨时光,万一也可以借此躲过皇帝,更是何乐而不为。 正好书桌上是自己前几日画的一张远山,明明记得自己把它扔了,怎么又跑了回来,无视这个细节,我自己研墨思量,最后写道一支《长相思》:“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地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 越写越想,难怪古人总说,“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我也这么觉得,若在人心上,何必苦思量。 第十五章:一见天颜 “粉墙花影自重重,帘卷残荷水殿风。”我虽然把自己窝在书房里,却也不是不知道外面的光景是哪般颜色,正是夏天,荷花池的景色最好,我就不信皇帝陛下不会叫自己的儿子陪着他在水边兜一圈,兴许还能登舟——可是尽管那池子不小,可是小船在里面行不太开,还是没什么意思的,从我自诩为长大了以后,连我都不喜欢这项名不符实的活动了,实在是糊弄小孩儿的无趣之举。 但是,就我个人而言,一早起来我就抖擞精神的准备着自己应当如何表现,万一碰到皇帝陛下,我这个不称职的伴读也不能给他家的王爷丢脸不是,我甚至还临时抱佛脚的翻看了一些我认为晦涩难懂的书籍簿子,以免不时之需,听起来真傻。 我总是做这些没用的事情,祁瑾鋆倒是没有说过我什么,可我自己都不好意思啊。勉强算是正楷字的墨迹倒是要干了,一首不应景的《长相思》就那么静静的等待干涸,等待被永远的留在一幅烂画之上,这真叫我惭愧,画工不好,字写得也丑,可是这两件事情同时发生在一个人身上,同时出现在一张纸上,真是没法说。 我坐在椅子上,屋子里依旧是香气弥漫,缭绕的熏香之外倒是还有沉积的墨香。 想想我尽管生性驽钝,不太明白各色的规矩,可我深知皇帝陛下亲临他的儿子那所坐落在长安城繁华地段的王府的时候,一定不会选择鸣锣开道的大张旗鼓,甚至不会扫洒街道——树大招风,就算皇帝陛下再自负于文治武功,可能也不会拍着胸脯的打包票说自己的治下完全没有一个暴民什么的,“一粒老鼠屎搅坏一锅汤”,还是低调行事的可能性比较大,毕竟安全第一,排场什么的都不重要——就算重要,也不能招来刺客。 我想,王府里的厨子正在绞尽脑汁的思考如何能够不被圣上摔了碗碟——那就是摔了脑袋;厨房里所有的碗碟刀具,一定是洗的不能再洗,厨子搓着沙的双手一定也是洗了一遍又一遍,唯恐出任何岔子。我确信今天能送进府里来的蔬菜瓜果或是飞禽走兽,就算是塞再多银子也没有用处,毕竟人命比天大,谁也不可能冒这个险。我也笃定那菜叶上不可能有半个窟窿,那水果上更不会有半点坑洼,至于肉食,一定是鲜红的新近宰杀,或者干脆就是活物,现吃现杀也不一定,这我就不知道了。 我还能保证,所有的侍女都在大动干戈的擦洗着一切皇帝陛下的龙体能够触及的地方,桌子擦得不厌其烦,力图没有半粒灰尘,显然所有的椅子上定然是把冰在下面镇过,上面弄得十分鲜亮,管它有没有人坐上去呢。桌子上的插花也全部换的干净,我不禁庆幸,好在书房一直都很精心打理,才免于毒手收拾。 我猜她们恨不得翻起来花园里的每一块鹅卵石来擦擦洗洗才肯罢休,好像叶子上的土都不肯放过,花心里的虫子就更不用说了,自然是必死无疑。 小厮们平整了每一块可能硌着脚的路面,就差里三层外三层的铺上那鹅绒的毯子外加锦缎了,其实这完全没有必要,早在祁瑾鋆害怕我摔跟头的时候,王府的平面都被他彻彻底底的扫荡一次过了。 我能想到的所有人的一切活动,一定是在围着皇帝陛下打转。其实我不禁无奈的笑笑,就算这表面的事情做得再好又有什么用,搞不好还物极必反呢,反正祁瑾鋆又不可能因为这一次接待获得什么好处,反正他不可能当太子,这些下人也没什么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利处可以拿。 不管别人怎么做,反正我觉得都无所谓,祁瑾鋆现在顶多是打理一番自己,然后跪迎在门外,巷子外就是了。 说到这里我突然惊了一身冷汗,我居然还大摇大摆的坐在书房里,不是找死是什么?我如果还不赶快出去和所有人一样齐刷刷的跪倒一片,岂不是要欺君罔上,自找死路?连祁瑾鋆都不敢也不可能稍有怠慢,更何况是我这个无名无份的小蚂蚁…… 天哪!这还怎么得了! 想到这里,我一个骨碌就从椅子上弹起来,三步并作两步的冲出书房,也不收拾自己刚才摊开的东西,任凭那些笔墨纸砚散落,还有我的那张烂画,就被轻飘飘的丢在了那里,也没被收起来。整个书房可能是王府之内最凌乱不堪的地方了,祈祷皇帝陛下的圣驾不要来此,不然我实在是只有死路一条了。 还好皇帝陛下还没有亲自到来,我这紧赶慢赶,还是跑到了已经跪地的人群之中,赶快附和着跪倒在地,马上低下头去,装作来了很久的样子。 但是这种伪装宣告失败,我刚稳住神的时候,祁瑾鋆威严的声音就从我的头顶上方传来,“十八,你不要呆在下人这里,跟我一起去前面等着,快一点儿。” 接着,一只和我比起来有力的许多的手把我一把拉了起来,我心下一凛,觉得祁瑾鋆大约不会生气,才放心大胆的跟他走到了前面,然而还是要跪好,没有任何区别。 这次倒真是没有多久,车马向此处的行进声就可以听到,而且跪在地上的膝盖骨都能感到那种震动。 我知道,那肯定是御辇要来了。 我肯定是没胆子看御辇的真实面目,一直都低着头,更不可能探头探脑,只能静静等着。过了一会儿,车驾的停驻声响起在距离我脑袋大约只有不到十丈的距离的时候,我就听见了祁瑾鋆的叩拜声,“儿臣参见父皇,吾皇万岁万万岁。” 接着就是后面如层峦叠嶂的松涛一般的山呼声,三跪九叩,山呼万岁,而我也马上附和,尽管自称不明,但“吾皇万岁万万岁”总是会喊的,就滥竽充数嘛。 隐约间可能是皇帝陛下抬了抬手,可能还有一句“平身吧”,所有人都在喊“谢皇上。”真有一点闹剧的感觉,好像就是一台戏的样子。 祁瑾鋆谦卑的迎进他的父皇,我则争取躲在无人看到的角落里随着前行。祁瑾鋆的府邸是前朝的王爷呆的地方,那府邸很新,所以就废物利用一下。 但是好像没人愿意说破,那个王爷,也是后来的前朝末帝谢榆岚。 皇帝陛下移步换景,对儿子倒是不吝夸奖,夸他俭省克己,夸他这府邸虽然没有铺张奢靡,但是素净整齐,十分入眼。祁瑾鋆就在一边很是惶恐的不停地说着“谬赞谬赞”和“过誉过誉”。 皇帝陛下的帝王之气还在缓缓增长,眉眼间倒也是感觉和善了许多,不知是真是假。精神头还是很足,现在的他即便没有穿龙袍也不会影响任何人对他身份的判断了,因为江山坐久了,居然也能自然而然的内化出了那种威严。 果不其然,皇帝陛下没有错过游览那片荷花池,而且游兴很浓,甚至要把这里兜上一圈,细细体察。 话说这花开的也是好,莲花掩人面,长得亭亭玉立,颜色也多。白如奶汁,缓缓流动,美得滑嫩动人,粉嫩则如少女桃花面颊,一看便很青涩温柔,若是大红,绝不俗艳,那种浓丽的张扬,从来只是夺人而非刺眼,还有些发紫色和蓝色的,一看就是凉意生心,看着就别致清丽,无需多言。很大的荷叶都是碧绿碧绿的,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就像玉盘一般齐整,荷叶梗也长得都可以做杯子了。但是估计皇帝陛下此时此刻并不会想到什么“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不出我所料的是,皇帝陛下果然没有这么想,因为他笑眯眯的问祁瑾鋆,“这花开的真是不错,皇儿,你能不能就此来上一首诗,也叫朕看看你的文采。” 但是,自古伴君如伴虎,君心难测就在这里,皇帝陛下又开口道,“噢,不,你的伴读这不是也在么。当时你执意要留他,算了,那就叫他作一首好了。” 我当时的第一反应便是跪地,“小人惶恐,怎敢献丑于陛下和王爷面前?”接着又因为不敢抗旨不遵,只好硬着头皮开口,“嗯……香荷碧水动风凉,水动风凉夏日长。长日夏凉风动水,凉风动水碧荷香。” 要不说太监总管脑袋机灵,正在皇帝觉得我说话语无伦次颠三倒四只有那么几个字而且面露不悦的时候,那种公公特有的嗓音轻声尖叫,“唉哟,这诗可做的好啊皇上!回龙顶针,虽然用的字少,可是穿到一起,真是精巧!” 我觉得祁瑾鋆可能是给了他不少好处,居然能够在紧要关头救我一把,我打心眼里还是充满感激之情的。 皇帝陛下这时候终于点了点头,“噢,确实是。看来你这伴读还不算差,有些学问。什么时候也去考个功名吧,总比一直这么耗着强。” 我连连叩首,“圣上英明”,祁瑾鋆也帮衬着,“父皇说的是,那就等十八再长大些,叫他科考去吧。” 有惊无险的做了几行烂诗之后,皇帝陛下又转入了书房,我今天大约是冲撞了神明,总是很点背,好在那幅画并没有很差劲,皇帝陛下甚至还说了句“不错。”我真是受宠若惊,高呼万岁不迭。 然后便是精心准备的午膳,我被恩赐的准许入席,那父子二人其乐融融,我也松了口气。 饭后皇帝陛下和祁瑾鋆在书房里二人密谈了许久,我则像避瘟神一样的去午睡。当日头偏西的时候,皇帝陛下比较满意的离开了祁瑾鋆的府邸,我又跪了许久才把这位真龙天子送离到自己的视线之外。 然后祁瑾鋆把我拉回了府里,倒是没有训斥我,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十八,今天的你表现还好。” 我满怀感激的答道,“那就好,王爷,你是不知道,皇上叫我作诗的时候,我都要吓死过去了。” “你那诗……马马虎虎,”祁瑾鋆皱着眉说道,“不合适,要是写出来就能看出来妙处了,十八,你果然还是这么……” “不识时务还是没眼色?”我沮丧地问道,“王爷,你对我很失望,是不是?” “没有,”祁瑾鋆答得肯定,但是话锋一转,“你要是饿了,那现在就开饭。” 算了算了,我还是不计较那么多的好,见皇帝又怎么样,今天我也见了,反正没少半根头发。 第十六章:此心有归 虽然被迫面见圣上给我造成了的确是不小的心理压力,还把我吓了一跳。但是祁瑾鋆不仅没有对我絮絮叨叨,横加指责,反而极其安慰,好言相对,这真是叫我由衷的感动,我实在是深切地体会到,祁瑾鋆对我真的很好,而且就我的个人评判来讲,真是不掺任何其他目的的好。 想想也是,以尊对卑还能有什么目的,我这种一文不名的人物,身上无名无利可图,我都快忘记自己是什么人了,反正饱食以终日,碌碌无为,既不能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也不会金戈铁马铁马冰河入梦驰骋疆场,真搞不懂祁瑾鋆怎么有闲情逸致收留我如此之久,祁瑾鋆是皇子,除了太子就是他这个王爷,不能不算尊贵。 “长安白日照春空,绿杨结烟垂袅风。披香殿前花始红,流芳发色绣户中。绣户中,相经过。飞燕皇后轻身舞,紫宫夫人绝世歌。圣君三万六千日,岁岁年年奈乐何。” 长安城里的人,怎么会不懂得利害相权,作为皇室之人,按常理来说,这种赔本生意,他绝对没有理由会去做,这种无用买卖,他本该就没有闲心会去理。 我虽然心中不解,但也不会傻到冲到祁瑾鋆面前大吼一声,“说,你为什么要对我好?” 尽管即便如此,他也可能只是对我微微一笑,温文尔雅,笑我不懂事,“不为什么,我就是要对你好。这哪里需要什么理由。” 祁瑾鋆看我的眼睛里经常是满满的柔情,像是要溢出的水,这我是真的明白,他还总是说,看喜欢的人和事总是有不一样的目光,所以我对他的眼神绝不是无情——难道他不是么,他对别人的眼神不也是与对我不同么。 越想越心里波澜起伏,每个人的情爱总是愿意深埋心底,仿佛这样,才能更深,才能更真。可一旦当爱情变成如山、如海般渺远的存在,那就成了再也不见的美丽,遥远到无法知晓,那就没有了意义,可是没有任何事物肯帮我说一句“我爱你。” 花鸟树木虫鱼,万物有灵,但是我不愿意天地都见证了我的心思,他却不知道,太残忍,太遗憾。 因为我终于确定,我喜欢祁瑾鋆,而且我好怕他还不知道,所以,大约是见到了天颜这件事情给了我莫大的精神鼓舞。 我真的想告诉他,特别想,那种强烈的情感好像是要冻炸了的罐子一样,尤其无法遏制,我在想,如果我不说出来,是不是就会把自己憋死,如果我不告诉他,是不是他就永远没有可能理解我的心意。 以下犯上,以卑犯尊,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要担上这样的罪名,以及很有可能遭到的任何后果。 可我从来没这么想把一件事情与他分享过,而他,就是这个事情的主角。就算他笑我傻,笑我笨,笑我幼稚,这些预想都比不上我不能叫他知道我的心思的急切。 带点金色的夕阳像油煎过一样,慢慢的流着,滴到波光粼粼的水面上,那景色真是美丽迷人,不过与之对比鲜明的是此时此刻的我。 我能明显的感到自己的胆怯,我对祁瑾鋆说,“王爷,那个,我们……一会儿再吃饭好不好?我想……我想跟你在这里走走,行么?” 祁瑾鋆点点头,“好啊,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去……船里?”我有些得寸进尺,“就我们两个人……好不好?” 祁瑾鋆对着我勾勾嘴角,“去船里这还叫走走吗?还要避嫌?好好好,听你的。” 这叫我更不好意思了,低着头和他向前走去,最后坐进了小船里的我,甚至一言不发,只是闷头喝茶。 祁瑾鋆摸摸我的脸,一连串的问道,“这也不烫啊——怎么这么红啊?十八,你今天没事吧。见了父皇吓到了?不至于啊。” “咳咳,没事没事……咳!”我被茶呛了一口,惊慌失措的掩面,“我能有什么事儿啊,这大热天的。” 祁瑾鋆见我的样子实在尴尬,笑到没笑,只是干脆开口道,“你到底想说些什么……直说行不行,我都觉得憋得慌了。” 我赶快放下茶杯,手上溅了几滴凉茶,“没事……没什么,我就是想问问……噢,对了,今天,皇上叫的那个‘长安’是说的谁啊?” 我这话一出口,自己心里就盘算着这真是个无聊的问题,这种名字还能是个什么啊,也就是什么太监宫女之流的吧。 但是祁瑾鋆一下子却来了兴趣,“你怎么听到了这句话?父皇也是随口一说。” “噢,那我就是随耳一听,”我赶紧说道,“没事,王爷不知道就算了,我就是随便问问,没别的意思,没有,真没有。” 祁瑾鋆始终是很好的脾气,“是么,那我真是不好回答。你若是不想知道,我说了岂不是很没意思。算了,告诉你吧,那是父皇顺口在叫我。” 我自己觉得没有什么过激的表情,但是祁瑾鋆还是忍不住的问我,“你看看你那样子,是什么意思嘛。有那么难听么?还是你觉得太奇怪了?” 我撇撇嘴,“这……我觉得奇怪不是很正常么。我只记得你说过自己无字来着。” “那就不兴有个乳名什么的了?”祁瑾鋆说道,“难道我不能有个稚子年景的时候了?别忘了,父皇登基的时候,我可是有十岁了。” 这次换我忍不住笑了一下,“长安?长安。嗯,这名字真好听。长安城也叫长安。哎,皇上就不打算把这长安城封赏给你?也算是名副其实了。多合适啊,封你做‘长安王’,听着也吉利啊。长安,长,安。比现在的那个什么亲王不好听的多嘛,你说是不是。” 祁瑾鋆一定很想把我一脚踹下船,“十八,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天马行空,不着边际?这长安城是都城,是皇城,天子府——怎么可能封赏出去?再说了,难道有人喜欢把名字当封号?整天被叫多烦人啊,提心吊胆的。再说了,说过这是我的乳名了,我很早就不被人这么叫了,你没听母后都不这么叫我了么?” 我恍然大悟,的确,这是我第一次听见“长安”这个称呼加给祁瑾鋆,那感觉很是陌生,也很新奇,但是好像确实这个称呼对于他几乎接近于消失了。 因为祁瑾鋆接着说道,“我自己都快忘了好么,父皇叫我的时候我还吓了一跳呢。感觉都不是在跟我说话似的,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是在叫我,其实父皇也没什么印象,他只是随口叫了一下,之后再也没提过。” 我托着下巴问他,“可我觉得长安这个称呼很好听啊,要不,王爷,我以后叫你‘长安’好不好?就我一个人这么叫你,好不好?” 祁瑾鋆望着我点了点头,“好啊,只许你一个人这么叫。只要你喜欢就好。” “长安……”我试探性的开口,心里其实欢欣异常。 祁瑾鋆答得不太自然,但是答应了,“嗯,有事?” 水上浮起了淡淡的月华,朦朦胧胧的透着亮光,波纹静静的摇动,格外动人,祁瑾鋆不待我搭腔,居然开始念诗,“有花无月恨茫茫,有月无花恨转长。花美似人临月镜,月明如水照花香。扶筇月下寻花步,携酒花前带月尝。如此好花如此月,莫将花月作寻常。” 念完之后看向我说,“十八,你真是选了个好辰光,花月俱全,人间乐事美景,无非便是花好月圆人美,如今我便是在这乐境之中,浑然不觉沙漏指间。” 我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害怕,在离他最近的地方,觉得离他却有千丈远,捉摸不到,形如虚幻,仿佛一伸手,便是梦境一场。 祁瑾鋆见我不说话,竟学起我来了一段念白,“月明云淡露华浓,倚枕愁听四壁蛩。伤秋宋玉赋西风。落叶惊残梦,闲步芳尘数落红。小生看此溶溶夜月,悄悄闲庭。背井离乡,孤衾独枕。好生烦闷。只得在此闲玩片时。不免到白云楼下,散步一番。多少是好。” 为了掩盖此时自己的凌乱心绪,我竟然还能开口轻声的接着他的念白唱出来,“粉墙花影自重重,帘卷残荷水殿风,抱琴弹向月明中。香袅金猊动,人在蓬莱第几宫。妙常连日冗冗俗事,未得整此冰弦。今夜月明风静,水殿凉生。不免弹《潇湘水云》一曲,少寄幽情,有何不可。” “十八,你到底要干什么?”祁瑾鋆扳着我的下巴,虽然没有用力,但是对上了我的眼睛,“这一点儿都不像你。” 我使劲偏过头去,小声嘟囔着,“我喜欢长安。” “我也还比较喜欢,”祁瑾鋆说道,“我觉得长安还不错,至少我基本上一直在这里呆着,还不讨厌它。” 我无法确定他是不是在逗我,但是我知道话一说出口就是覆水难收,只能一步一步的吐出,“我是说……我喜欢你。” 祁瑾鋆听完稍稍愣了一下,然后把我拉在怀里,顺势倒在了狭小的船舱的地下。 我又小声说了一句,“别躺啊你,地上脏……” 祁瑾鋆先是把我的头往他的身上按,然后笑出了声,那声音越笑越大,简直有些狰狞,我真怕他笑得背过气儿去。 “长安……长安?别笑了。”我自己的声音闷闷的。 祁瑾鋆停住了笑,“其实,你说你喜欢我,这几乎就是一件意料之中的事情了,却还是能教我喜出望外。就像很久以前的时候,我问你,‘十八,你比我小这么多,如果你长大了,那我岂不是就老了?’当时你回答我说……” “我可以慢慢长,”我打断了他的话,“其实也不是很多……六岁吧,就六岁而已。” “可是当时的我真高兴,”祁瑾鋆说道,“现在更高兴。十八,我知道你喜欢我,可是我最害怕你不喜欢我。” 祁瑾鋆没有喝酒却说话颠三倒四,尽是醉话,我被他按住,动弹不得,但是心里也确实欢喜。世界上没有什么事请,好的过你喜欢的人也刚好喜欢你,甚至,更喜欢你。 加上听到祁瑾鋆信誓旦旦的承诺之后,现在的我整个身心都沉浸在一种甜蜜的喜悦中,就如花香沁脾,此心有归最安心。 第十七章:治国良策 我压在祁瑾鋆的身上,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我捧住祁瑾鋆的脸,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厚颜无耻,尽管早就抛却了礼义廉耻,却还是在马上就要贴上去的那一刻临阵脱逃,失去了全部的勇气,全然不似方才那个一往无前和不计后果的自己,俨然成了一只缩头乌龟。 然后善解人意的祁瑾鋆稍稍抬头,轻轻的对上我的唇,慢慢贴上,最后深深的吻住,有些霸道的在宣誓。 祁瑾鋆的动作那么温柔,我却还是因为内心的不可置信和太过紧张,几乎要把自己弄断气。 好半天之后,祁瑾鋆放开了我,然后问道,“十八,你怕不怕疼?” “怕!”这绝对是我的第一反应,但是想了想之后,我又补充说道,“可是,如果是为了你,我什么都不怕,真的,我什么都不怕。” 祁瑾鋆爱怜的摇摇头,“不,我舍不得。我知道你怕疼,所以我一定不会勉强你。” “我说了为了你我不怕,”我很坚定的握住了他的手,“相信我。” “我信,我信还不成吗。但是,我说了,我舍不得。”祁瑾鋆驳回了我的一再坚持,尽管我们之间好像针对的话题是不一样的。 祁瑾鋆把我稍稍推开一点后抱住我从船舱里起身,却没有松开怀抱,“你饿不饿?月都快中天了,十八,你可还什么都没吃呢。这可不像你,你今天真奇怪。” “你不也是吗?”祁瑾鋆明明就是倒打一耙嘛,我说道,“今天晚上你也没吃饭不是?我们就这么磨叽了小半夜呢,都一个样儿。” “那也值得,值得很”祁瑾鋆这时候松开了我,拉着我走出了那艘根本没开动半分的小船,“走吧,我们走吧,去找点东西吃,然后洗澡,不然你会晕的。” 这个时候的我,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饿了。因为胃有些隐隐发疼,迫于实施的我只好喝了一碗莲子汤,然后还吃了几块糕饼,祁瑾鋆也和我一样,只是垫补了一下肚子,没有吃什么很正式的餐饭。 最后勉强填了填胃口的我们一起进了浴室,踏入水池之前的我看到脱下来的衣服因为沾了土灰的样子已经不忍直视,厌弃的扔在了一边。 因为方才较为大胆的剖白心迹,此时此刻的澡洗得就格外暧昧,反正就是不同以往的感觉,祁瑾鋆在我身上的搓弄也不比以往那种的君子守礼,仿佛掺了些情色的意味,我能明显的体会到身后硬邦邦的时不时的碰触。 然后我突然想到一首可能算是银诗的诗作,调笑着念道,“独坐书斋手作妻,此情不与外人知。若将左手换右手,便是停妻再娶妻。一勒一勒复一勒,浑身骚痒骨头迷。点点滴滴落在地,子子孙孙都化泥。” 祁瑾鋆先是一怔,之后板着脸说道,“不务正业,去哪里看的这种东西?” “随便翻书的时候看到的,”我显然很理直气壮,“在你的书房里啊。” “那你有没有做过……?”这时候祁瑾鋆邪笑一声,抓住我的手,向他的身下探去,“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我能明显的感到自己的脸“腾”一下子就红了,“我……我真没试过……” “试试就知道了,”祁瑾鋆倒是很大方,“我让你试。” 我承认自己十分羞赧的、笨手笨脚的开始回想起诗句里的描述,努力付诸实践,但是直到手腕酸痛,祁瑾鋆都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我很失望的松开手,“不至于吧……” 祁瑾鋆一副怒火中烧的样子,“算了……我也不指望你了,我用不起你啊祖宗。” 我试图冲他翻了一个鬼脸,但是被哈欠打断了,祁瑾鋆这时候把我捞了出来,“算了,睡觉去吧,今天真的不早了。” 我点头称是,“你还有早朝,快去睡快去睡。” 然后我们就进了卧房,躺在席子上的我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尽管一直被他牵着手。早就放在了屋子里的冰块已经化完,祁瑾鋆连忙吩咐人换上新的。 结果第二天早上等我起来的时候,太阳都快要中天了,真不知道祁瑾鋆怎么那么精力充沛,睡了有没有两个时辰都是问题,居然精神抖索的去上早朝了。我经常一个人醒来,这是常事,阳光总不能和他同在,因为他要上早朝。 “无端嫁得金龟婿,辜负香衾事早朝”的滋味是何等无奈,其实我也懂得很。 早朝之后的皇帝陛下非常罕见的单独召见了萧往桐,说来也是奇怪,这一榜三甲,最受待见的竟然是第三名的探花郎萧往桐,状元郎和榜眼都没有这种优厚待遇,而且给撵到了地方任上去——其实这才是正常的事情,倒是萧往桐开了特例,现在一直在翰林了挂著名字,但是明眼人都知道,皇帝这么做,显然是打算留他托付大任,以有大用。 算是中年的皇帝陛下还算是用人有道,毕竟一个人既能打天下又要能坐天下,肯定是需要两把刷子的。 萧往桐显然不会怯场,一如既往的面见圣上,三跪九叩,皇帝陛下倒是接受了全套礼节之后才说的“爱卿平身”,却宠幸有加的补充了一句,“赐座”。 这种待遇按常理只有元老重臣——而且尤其是那些老胳膊老腿儿走不动路的老人儿才可能有,年纪轻轻的几品小官怎么可能担此荣宠?萧往桐赶快辞谢,“谢陛下,臣不敢当。” 皇帝陛下到不和他客气,“叫你坐你就坐吧,哪来这么多虚话。” “是,臣谢主隆恩。”萧往桐先磕了个头,然后起身做了个凳子的边儿。 皇帝陛下一开始说的话都比较虚,“朕立朝也有些时候了,这么面儿上看上去也算是政治清明,你说,是不是?” “臣惶恐,不敢妄言,”萧往桐低手一拜,“陛下圣明,以德治国,四方来朝,文治武功自不必说。” 皇帝陛下笑了笑,不是发自内心的赞许,但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嘛,“这话说得,你也和他们一样。别蒙我——得民心者得天下,民心向背最为重要。昨儿朕见到一个折子,还说什么‘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萧往桐这个时候站将起来,一个作揖,“臣以为,此言大谬。” 见到萧往桐这么说,皇帝陛下倒是有了兴致,“接着说。” 萧往桐坦然说道,“臣斗胆,‘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诗书礼乐尽管听起来虚无,可绝对不可或缺。民可,则使由之,不可,即使知之。诗书礼乐是用以教化民众的最好的东西,怎么能叫这些被禁止呢?怎么能只让百姓被驱使,而不叫他们知道些有用的东西呢?如果寻常百姓人家的子孙不读诗书,怎么能科考,怎么能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才,耕读战是国家之本,陛下,依臣看来,能说出叫民使而不知由的那位大人,定然是心胸狭隘,只顾私利,不懂得治世之道。臣口无遮拦,望陛下恕罪。”接着重重叩首。 皇帝陛下非常满意,“爱卿说的是,若不叫百姓知道读书的好处,岂不是只有一些顽民,都是榆木疙瘩。” 皇帝陛下接着说道,“朕今天既然叫你过来,那便是指着你说实话,这里没有别人,你知无不言就好。” “臣遵旨。”萧往桐接着叩首。 皇帝陛下开口说道,“朕听闻,民间有句俗话说‘无官不贪,无商不奸’,爱卿可听过这等说法?” “确实不假,”萧往桐答道,“臣有所耳闻。” 皇帝陛下的声音缩紧了一下,“那你说,真的所有的官宦都在贪赃枉法么?” “这臣不知,”萧往桐回答的很谨慎,“这……还望陛下明鉴,圣心裁度。臣着实不知,臣只知道自己的心思无愧日月,却是不知他人几何。” “好生伶俐,不过朕也信,你这虚衔儿,能有几滴油水?”皇帝陛下对着萧往桐招招手,“你近前来。” 萧往桐先是作揖“臣遵旨”,接着走上前去。 皇帝陛下压低声音问道,“朕见过你写的文章,手笔很大,心有壮志。屈居探花,你或许心有不甘。那今天朕就给你一个机会,只问你一个治国之策,你会说什么?” “臣心甘情愿,已经承蒙厚恩,是自己技不如人。”萧往桐先拜到,然后又沉声说道,“三个字,无非‘善用官’,尤其是‘善用贪官’,此治国之不二法门。” 皇帝陛下眉头紧皱,看上去很不理解,“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哪里有这么说话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非也,”萧往桐跪地轻声阐释道,“陛下容臣讲完,用贪官而杀贪官,为民伸冤,得民心;贪官的财产还可以充盈国库;官官勾结可除异己,官官相护可植心腹,因而善用官者,治国事半功倍。” 皇帝陛下听罢,起初欣喜地拍案,“屈才了!这才是状元学问!”但很快又凛声问道,“这是你何处所学?这可不像是年轻人的见地。” 萧往桐此时却从容不迫的解释说,“无他,以史为鉴耳。臣自幼喜读史书,遍观前朝治政得失,常做思量,因而有此感慨,谢陛下识人之恩,叫臣一吐为快,或许有失偏颇,一家之言,望陛下海涵。” 皇帝陛下这时候脸上阴晴不定,犹疑了一会之后,最终还是龙颜大悦,“好,正所谓‘以史为鉴’,爱卿,国之大才!如此这般见地才干,便让你人尽其才,别挂虚职了,去做个御史吧,为国尽言,做些实事。朕叫他们去拟圣旨,即刻便赴职,可好?” “臣,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萧往桐忙不迭的跪地谢恩,“臣定当生当陨首,死当结草,无以为报圣恩!” 皇帝陛下冲他摆摆手,“跪安吧。” 然后萧往桐就又磕了一堆头之后,步履谨慎地离开了皇宫。 皇帝陛下虽然还对萧往桐的见识心存疑虑,但是听到了他的这些说法,不由的有些振聋发聩,还是觉得应该提拔这个年轻人;而萧往桐如释重负的一溜烟儿向家中奔去,手扶心口,直呼“阿弥陀佛”。 总之不管怎么讲,还是说了道治国之良策,也算是双方都不虚此行。 第十八章:雨天乐事 白若潇像以往任何一天等待萧往桐回家的他自己一样,安安静静的叫人为他备饭,烧茶,他们的府里虽说有些杂役仆人,但是白若潇天生就是操心命,总是愿意事无巨细的帮他打点一切,虽说这可能与白若潇比萧往桐大几岁有关系,但是,这种泛滥的情怀,简直就像个当娘的了。 萧往桐的前脚还没出宫,圣旨居然就一路追来了,简直像是没有他就不行一样,萧往桐赶快“扑通”跪好,然后“谢主隆恩”,就这么迅速,萧往桐便升官做了御史,皇上就是一手遮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宅院里的白若潇布置好了一切之后,倒是闲得无聊,翻着《增广贤文》,念一句,“马行无力皆因瘦,人不风流只为贫。”然后笑道,“这话说的真是,不然,想我这也算是风流年少,英俊倜傥,如今也迫于无奈,囊中羞涩,只得围着炉边灶台,好生凄凉也。” 若是萧往桐听见了这句话,一定会笑道,“这是你自找的。” 白若潇在看到那句“庭前生瑞草,好事不如无”的时候,还没想好如何大发感慨一通,天色就突然黑了起来,虽说这天的确是是阴了许久,但是外面一直都是亮的,这时候冷不丁暗了下来,显然白若潇第一反应是想到了出门在外的萧往桐,夏天的天降暴雨实属正常,但是,萧往桐显然不会具备这样的观点。 因为萧往桐就是一个甩手掌柜,出门特别大爷,什么都不带,钱财自然是身外之物,就连个跟班儿都不带。 白若潇看这天是要下雨的样子,赶快夹了一把伞,自己带了一把,急匆匆的出了门。 这两个人都是这样,总觉得事必躬亲比劳动下人好得多似的。果不其然,白若潇才走了几步路,天上就下起了势如破竹的瓢泼大雨,令人猝不及防。 噼里啪啦已经不足以形容那种倾倒的雨势的猛烈,地上很快有了积水,尘土被冲起的泥浆,树叶草叶被冲洗后的青嫩的颜色,对比鲜明,地上的水渐渐已经不是涟漪阵阵的水塘,而是汩汩流动的态势。 才出皇城的萧往桐就被当头棒喝的淋了一身水,好像是上天对他升官的警示一般,萧往桐只是苦笑一声,并没有太多抱怨。 桐油纸伞的伞面被雨滴砸的劈啪作响,白若潇内心却比这天气还要焦急一百倍,急匆匆的向着皇城的方向赶去。 而萧往桐则是破罐子破摔的自暴自弃,反正已经被淋在了半路上,着什么急,干脆就慢慢的安步当车,全然不顾自己是不是淋成的如同水鸡一样的七零八落,狼狈不堪。 其实也不会很狼狈了,萧往桐长得玉树临风,就算是被水浇了,也是如芝兰玉树洗礼之后,顶多甩甩脑袋,又恢复了以往的风度。 所以,白若潇步履匆匆,踩得外衣下摆都是凌乱的泥水痕迹,虽说是带了伞,可也是一片混乱。但是没有雨具的萧往桐却顺其自然,浑身上下只有一些水痕,而没有溅上任何因为匆促行进带上的泥泞斑点。 所以,这两个人迎面擦肩的相遇时刻,显得是那么奇怪,萧往桐笑得开心,白若潇急的皱眉。 白若潇先开口,声音都是关切,还捎带着埋怨,“下这么大雨,怎么也不快些走,要么就找个地方避雨嘛,你看你。”说罢,赶快递出了自己的伞,又把夹着的那一把打开自己撑着。 “因为我知道你会来找我,怕你找不见。”萧往桐接过散,嘴角稍稍勾起,“你看你,着什么急,我又淋不坏,倒是你,看看你急的一头汗,别着凉了。” 这种恶人先告状的行为令白若潇怒火倍增,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来,那种魅惑的笑脸,夹带着没脸没皮的讨好,叫他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生气,只好强撑着表情,说出一句,“废话少说,快些回家。” 萧往桐牵上白若潇的手,“好,那我们走。” 脸红透的白若潇故作挣扎,“你放开,这是大庭广众之下!不能这么做。” “这种鬼天气鬼才会在路上瞎逛,”萧往桐淡淡的说道,“怕什么,乖乖走啦,反正你也不看路。” 两个人就这么很别扭但是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着,结果最后一身水和一身泥的,回到了自己宅院,伶俐的仆人准备了红糖姜水,也烧好了两个人的洗澡水,干净的衣服也已经摆上了。 不约而同的两个人都感慨一句这些下人真是有眼力劲儿,灌下两大碗姜糖水的两人简单的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坐到了饭桌前。 萧往桐和白若潇互相给对方布菜,看上去有些好笑。 然后白若潇问道,“怎么你今天上朝去的那么早,回来的这么晚?” “嗨,我正要说,”萧往桐解释道,“因为皇帝留我啊,单另个召我说了点事情。” 白若潇接着问他,“什么事?这么久?” 萧往桐对这种好奇习以为常,“讲了一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然后胡乱说了些什么‘治国之策’之类的乱糟糟的东西,也没什么大事。” “嗬!”白若潇慨叹道,“这有什么好说的?皇帝无聊不无聊。这谁不知道呢。” “所以说嘛,这就很无趣,”萧往桐点头称是,“不过还是有庸臣,这哪朝哪代没有。对了,皇帝叫我做了御史,这是最大的收获。” “御史?御史啊!”白若潇感慨道,“升官啦?这个好。” “是是是,你说好就好,快吃饭吧。”萧往桐漫不经心的总结了今天的经历,岔开了话题。 虽说这天公不作美,下了瓢泼的大雨,但是该享乐的人丝毫都不会放松自己的享受。 比如东宫里的两个人就是这样,太子祁瑾曜就携着谢梧晴正坐在一只小船里,悠然的飘在荷塘中。 前朝的历代君王好像都喜欢荷花,喜欢水塘,到处都挖着荷塘,飘着精心打造的小舟,好生一副骄奢银逸的景象。 祁瑾曜把手懒懒的搭在谢梧晴的细皮嫩肉的肩上,赞叹道,“真是冰肌玉骨,好似清凉无汗。这应该就是诗里说的‘大抵选他肌骨好,不擦红粉也风流’吧。” 谢梧晴的表情毫无变化,声音缓缓的流出,“难道您要我答上一句‘受恩深处宜先退,得意浓时便可休’么。”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祁瑾曜斥道,“我心里可时时刻刻都念着你的,你跟了我也有些时日了,这都看不出来么。” “小人不敢,”谢梧晴看了祁瑾曜一眼,淡淡的说道,“太子爷说的是,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小人哪敢恃宠而骄,不领恩情。” 祁瑾曜这时候嘻嘻哈哈的向他凑去,“别别别,是我的不是,我怎么能对你这么说话呢。‘莫饮卯时酒,昏昏醉到酉。 莫骂酉时妻,一夜受孤凄’,要是你因此不理我了,我可该怎么办啊。” 谢梧晴微微一笑,“殿下这才是说笑了,小人何德何能劳您挂念。” “才没有,你是我的心尖儿。一日夫妻,百世姻缘。百世修来同船渡,千世修来共枕眠。我们可都占全了呢。”祁瑾曜说着,人就没了正形儿,手指向下轻轻滑去,溜到了那人精致的锁骨上去。 谢梧晴的脸上带了一点红晕和薄怒,“殿下这可不成体统了,您这是什么样子,也不怕人看见?” “登徒子就登徒子,我才不怕呢。夫妻相合好,琴瑟与笙簧。人伦物理的事情,哪个能把我奈何?”祁瑾曜强词夺理,手指就越发不安分,向更深处的衣襟游走去了。 谢梧晴却是想要扭动,就越是被弄得动弹不得,只好在言语上逞一点强,“殿下,没见你这么着急过呢,火烧眉毛似的,是要做什么。” “烟淡淡兮轻云,香霭霭兮桂阴,喜长宵兮孤冷,抱美人兮自温,”祁瑾曜虽然行为不端,话却说得头头是道,“我是急色,最是着急体这玉软香温。” 祁瑾曜的话更激起了谢梧晴的嘴仗反驳,“太子殿下果然是天赋异禀,异于常人。这六月天里人都热的要死去活来,您却喊‘冷’,要不,给您烤烤火去?” “不必不必,你可比任何一个大火炉都能叫我热的焚身呐。”祁瑾曜调笑道,“我最喜欢的就是你这种别扭劲儿,口是心非的。” 两个人说话间,天上便是电闪雷鸣一片,还阴的黑沉黑沉。 祁瑾曜若有所悟的点点头,对着怀中的谢梧晴说道,“哎呀,一定是老天见我不及时行乐,所以要来惩罚我啊,我可不想遭天谴,你说,是不是。” 谢梧晴怒目向他,那一瞪更是含春的风情动人,“哪有这种说法!不要找借口了,登徒子果真好色。” “好色就好色吧,反正只是对你一个人,”祁瑾曜还很大义凛然,“黄金有价,安乐无价,什么能比得上及时行乐呢。” 说罢,祁瑾曜将头伸出舱外,挥挥手屏退了众人,然后端起一杯酒,仰头喝下,然后拉过来谢梧晴,带些蛮横的撬开他的樱唇贝齿,任凭酒液渗入那人的口里。 谢梧晴被呛了一下下,轻咳一声推开了祁瑾曜,然后不知是不是故意的,甚至也夺过一盏酒,一口喝下,学着方才那人的样子,也嘴对嘴的喂了回去。 这就是惹火烧身,作茧自缚。正中祁瑾曜下怀,祁瑾曜名正言顺的把谢梧晴揽得更紧,借着那股酒深深的吻了上去。 谢梧晴的脸不知是不是被酒气熏得微红,眼神也迷离了许多,也不再像刚才一样矜持的克制自己,少了推搡和拒绝,任凭祁瑾曜直接甚至于粗鲁的解开他的衣服,甚是任凭那只手越来越不安分的游走,直到触及到他的分身。 谢梧晴的身子稍稍颤抖了一下,祁瑾曜一面啃咬一面笑他,“怎么,还是怕?还是,不习惯?都这么久了啊。” 谢梧晴一向不作任何回答,只是咬紧了嘴唇,丝丝缕缕的渗出断断续续的哼声。 舱外的雨声越来越大,噼噼啪啪的遮盖住了船舱中的云雨靡靡之音,祁瑾曜既彰显着自己的男性雄风,又不失爱怜的对谢梧晴一遍又一遍的确认,“爱我,爱我。梧晴,就算我一无所有,我也不想失去你。” 而谢梧晴也愿意应他,“都说……婊子无情,可我愿意只为你一个人动情。” 第十九章:有心栽花 虽然此时的祁瑾曜思维不甚敏锐,但是听到这话就不是很乐意,威严又起,“难道有人这么说过你——谁敢这么说你!口出狂言,竟然敢对我的人不敬?梧晴,你不要自降身价,怎么可以这么自己贬低自己呢。难道你还不知道你在我心里的分量吗?不要听他们胡说八道。” “我……知道,我知道嘛,”谢梧晴的声音有些不稳,颤颤的迷情,“我知道。就算、就算我什么都没有说好了,我才不计较呢,叫他们说去好了,谁在乎那个。只要你在乎我,我什么都不怕。哎,你别这样啊,登徒子!你!你轻一点……” “这才乖嘛,这就对了。你是我一个人的,我就乐意当你的登徒子,别人还不稀罕呢——你怎么今天老说我是登徒子?”祁瑾曜还是像方才一样的纵情,只是更加疯狂一般的在他身上肆虐,显示着自己的独占欲,“如果他们下头的人再敢嚼舌头胡乱说话,我就叫他们再也说不出来闲话,看谁还敢放肆。” “没什么……没有,啊,”谢梧晴连连否认,“啊,树大招风……太子殿下,你是国之储君,不必如此为我费心费力的。还能怎么样呢?不用你担心的。” “你呀,就是这么懂事,可你越不叫我担心,我就越着急,”祁瑾曜笑着吻他,然后正色道,“可是如果我连你都护不好,我又怎么可能看好这个国家?你只管放心好了,我定会护你周全的。梧晴,从我遇见你的那一天起,我就这么决定过了,信我。” “嗯,嗯……我肯定信你,不信你信谁,”谢梧晴的声音带一点娇嗔,“如果不是您,梧晴这个时候还在火坑里受折磨呢,全要仰仗您了。” “你看你看,这话说得多见外,跟我客气什么,你这话说的,一点儿都不真。跟我还不说实话?”祁瑾曜佯怒道。 “好好好,不和你客气,”谢梧晴就像是给狮子顺毛一样,手指穿过祁瑾曜的头发,“说实话,我知道,就你对我好。” 祁瑾曜听到这话很受鼓舞,越战越勇,愈发得意,“我保证这天下就我一个人肯这么对你好,你要一我绝对给二,不管怎么着,只要你明白我的心思,比什么都强。” 谢梧晴气息不定,媚眼如丝的在祁瑾曜的肩上戳点了一下,“就你会说话,总是讨我喜欢。” 这大约就是人们说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吧,几乎全天下的人都因为祁瑾曜是太子,而不停地去讨好阿谀他,但是祁瑾曜却愿意为了一个谢梧晴——也就是外人眼里的那种地位低贱不堪的男宠低眉顺眼乃至于低声下气,甚至是去冒天下之大不韪,也在所不惜。 爱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因为当你爱的时候,你总能找出千万个爱他的理由,然后却说,你没有因为任何理由而爱,然后再不惜一切手段,找出许多个借口,把爱展示到暴露,流露到众人皆知也不会不好意思。 这天上的雨下的很大,噼里啪啦,而船舱内的地板也很合时宜的震天响,两个人就这么你侬我侬、耳鬓厮磨的火热交叠着,丝毫看不出夏日的腻味,反而愈发的如胶似漆,干柴烈火,天雷勾动地获得一发不可收拾,此情此景,真叫躲在暗处的下人们担心——这只小船会不会不堪重负的翻到荷塘里去——这样,船里的两具赤身裸体的人可就不太好看了,何止是有伤风化和有失颜面,简直是有失体统,辱没皇室尊严。 可那边的两位却是在雨天里殷切的送伞,之后在饭桌上还能一本正经的谈论仕途正事,好不严肃,这厢倒好,两个人干脆在骄奢银逸的消暑地里“饱暖思银欲”,真是霄壤之别,云泥之差。 贤妻良母一样的白若潇殷殷切切的嘱咐着,带着一肚子的疑问,“怎么好端端的,只给你一人升了官?你也没做什么事情吧,我说?萧往桐,人怕出名猪怕壮,你不要不加收敛……一榜三甲,如何就你这么受待见呢?” “我哪儿知道——这关我什么事儿啊,我可什么都没做,就是皇帝问了问我几句话而已,我就是如实回答罢了,什么都没做,”萧往桐很诚实的辩解道,“这我还不知道吗?你也知道,我哪里是那种喜欢显山漏水的人,帝王文章做的大了,枪是要打出头鸟的。” 白若潇也懂得他的意思,“其实这些我都知道,就是觉得这么冷不丁的叫你去做御史——这可不是个好差事,更别说是不是肥差了,这个位置很得罪人吧,本朝我不知道,但是前朝的御史们真的……少有善终。” 大约是觉得这么说不吉利,白若潇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祸从口出患从口入,宁做过头事,不说过头话,白若潇自觉得失言,颇不好意思。 “别这样嘛,”萧往桐倒是看得很开,一点儿都不放在心上,“我对自己是不是能够无疾而终,一点儿都不感兴趣,除了在你身边,我真的是生无所眷,我还有什么好指望的。” “你这话说的,真难听,”白若潇白了他一眼,“真不讨喜,呸呸呸。我什么都没听见,你什么也没有说。” 萧往桐笑嘻嘻的揽住了他,“好好好,你说我没说,我就是什么都没说,什么都听你的。唉,御史就御史呗,反正我也没当过官,倒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只是确实挺新奇罢了。” 白若潇忍不住笑他,“你呀你,难道这是个什么好东西么?我看,说不定是皇帝是要借刀杀人,除了你这个国家大才——怕你喧宾夺主,抢了他的风头呢。御史最好得罪人了,他这不是叫你去树敌嘛——你一看就是个愣头青,根本不可能圆滑处世,不是老油条做官的料子,他也真是毒。” “这……怎么可能呢,不过,姜到底是老的辣,”萧往桐冷冷的哼着,“那他如果就这么一丁点儿的气量,都不配坐拥天下,不能容人,还有什么脸面面见天下呢?不过他跟我能有什么过不去的——我什么都没有,出身无名,不过就是中了个探花的‘黄口小儿’罢了,结党营私什么的,八辈子也轮不到我。” “你瞧你,就不能对自己正经的评价一个,”白若潇皱皱眉头,对萧往桐这样的言论很是不满,“最近还总是‘自轻自贱’,人都说‘谁人背后无人说,哪个人前不说人’,你就是当着自己的面儿,老说自己不好的小怪人儿,你强着呢。” 萧往桐撇撇嘴的自嘲道,“哪里有这么回事,我本来就不行——不然一开始不会连个秀才都考不上,你说,是吧?” “你看你看,又来了吧,这又是哪年辈子的事情了,现在还挖出来,跟刨坟一样的提来提去,有什么意思吗?”白若潇把笑脸稍稍收起。 萧往桐看他不笑,自己就把笑又挂到脸上,好脾气的揶揄他,“‘翡翠衾寒,芙蓉月印,三星照人如有心。露冷霜凝,衾儿枕儿谁共温。无情有情,只看你笑脸来相问。’你也心里聪明,脸儿假狠,口儿里装做硬。待要应承,这羞惭、怎应我那一声。若潇,你不要绷着脸嘛,我知道你的意思。” “你什么时候也去偷学了两句戏文?”白若潇到了这个时候也不能怒目相对了,“难不成探花郎要披挂粉墨,登场过一次状元瘾?” “非也非也,大登科怎比得上小登科?”萧往桐的样子显得很清高,“我只要你,才不要什么状元披红挂绿的打马御街,琼林宴再好,我的心难不成会飞到九重宫阙里去么。” 说罢,相当霸道的送上双唇,回绝了白若潇接下来的所有疑问,他们的世界都突然清净了起来。 虽然以吻封缄降低了这次对话的正人君子程度,但是,不约而同的一点却是,船舱似乎成了大家避雨纳凉的好去处,就连王府的那两个人也是又躲到了那窄窄的一方天地里,好似要与世隔绝一般。 船舱中的祁瑾鋆眉眼间都是懒懒散散,一面浅浅的的揽住我,一面打着大大的哈欠,“要不是今天早上起来之后我去冲了冷水澡,今天的早朝上我估计得睡过去。然后父皇龙颜不悦,大怒之下,你就见不到我了。” “唉?”我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到头脑,“怎么会呢?昨天晚上我们睡得不是太晚吧……呃……不早倒是真的。” “睡得早晚不是问题,关键是你的问题”,祁瑾鋆看了我一眼,愤愤不平的说道,“你自己烧了一把大火,拍拍屁股就睡了,我可是苦了。” “……”这下子我更迷糊了,“我可没做什么为非作歹的事情啊,王爷,你不要这么随便栽赃好不好?” “我哪儿有随便栽赃?句句属实,”祁瑾鋆很委屈的、但是非常强烈的坚持道,“你要是不逗我,我不至于憋得要死……” 我放弃了这种争论,反正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好好好,是我的错,虽然我还是不知道错在哪里。” 祁瑾鋆这时候清声念了一段戏文,“这一霎天留人便草藉花眠,则把云鬟点,红松翠偏。见了你紧相偎,慢厮连,恨不得肉儿般和你团成片也。逗的个日下胭脂雨上鲜。我欲去还留恋,相看俨然,早难道好处相逢无一言。行来春色三分雨,睡去巫山一片云。” 我不傻,未经人事也知道他在说什么,这戏文挑的明面,我一下子就知道了他的意思,一时间自己觉得脸变得烫烫的,但还是开口跟着往下唱了出来,“雨香云片,才到梦儿边,无奈高堂,唤醒纱窗睡不便。泼新鲜,俺的冷汗粘煎。闪的俺心悠步躭,意软鬟偏。不争多费尽神情,坐起谁欠,则待去眠。困春心,游赏倦,也不索香熏绣被眠。春吓!有心情那梦儿还去不远。” 祁瑾鋆把我圈在怀里更紧了些,“十八,你还是懂的。不过,我愿意等,你不要怕,我什么时候委屈过你。虽然都说,‘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阴’,可是,你是我栽的最用心的一朵花,开在我的心上。我希望你就永远的开着,不要枯萎。” 很是受到触动的我也向他的怀里蹭了蹭,“会的会的,你这么用心,我也要还你真心。有心栽花,花为什么不发呢?” 第二十章:相忆往昔 听到我的话之后的祁瑾鋆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我好开心,你是我用心中的花,可是你比任何一朵花都懂我。十八,你知道吗?自从你在这只小舟里说了喜欢我之后,我就越来越喜欢这个地方了。” “啊?”我疑惑道,“这有什么好纪念的嘛。” “怎么没有?”祁瑾鋆显然激动的很多,“总比我一直单相思好得多,是吧?十八,你长大了,从你知道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你就长大了噢。” “你这说法也太奇怪了吧,王爷。我若是在茅厕里面对你说了喜欢,你也不会老呆在那里吧。”我对祁瑾鋆的说法并不赞同。 祁瑾鋆的脸好像黑了,“十八,你不气我行么。我说的话这么含情脉脉,被你一瓢冷水泼的干干净净。” “我哪有,”这也许算是我们的关系进到了这一步的自然反应,我显然没有平时那种对王爷的敬畏,和祁瑾鋆说话的时候显然思考的成分变少了,不担心说错话什么的,“我就是说了句实话啊。” 祁瑾鋆对着我微微一笑,“十八,我最喜欢你这个样子,他们别人就只知道‘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只有你一个人,只有你肯一直对我这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所有人里,也只有你还有这颗真心。” “真心对别人有那么难?真心不是人人都有的嘛,”我困惑不解的问祁瑾鋆,“真心难道需要故意么?” “很难,很难。不需要故意,真心,就是一个‘真’字。真心,已经不是人人都有的东西了。十八,因为父皇早已立定储君,所以,并不会有太多的朝臣想要利用我日后发达,但是,毕竟父皇只有两个儿子,而且我们兄弟关系还算和睦,所以将来太子应该不会太排挤我,说不准可能要委以重任,还是有人要借我升官发财的。所以,也少不了有人要巴结我什么的。所以,他们愿意对我毕恭毕敬,那是因为我是皇帝的儿子,太子的胞弟,国家的亲王,有权有势。我,对他们有用,所以别人才会对我笑脸相迎。但是,这些都不是发自真心的——就像王府里的下人们因为我是主子,所以才会对我溜须拍马,”祁瑾鋆很少这么长篇大论的对我说话,“但你就不一样,十八,虽然我不知道在你看来,我对你有没有用,可是,我知道,既然你喜欢我,那必然是因为我对你有意义,我值得你喜欢,有意义的对待,那就必然能得到你的真心,十八,只有你,只有你。” “我……”我一时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知道,我会的。” “你会的,我也会的——十八,若我因为俗务缠身而已经身不由己的不得不伪装自己,你会不会原谅我?”祁瑾鋆用肯定的语气问我,“就算真的是这样,我也一定会竭尽全力的把我的心掏给你,你不要嫌弃上面有污点,这已经是我最好的一面了。” “说这么恶心干什么,”我果断的露出了一点儿嫌弃的表情,“好端端的,你把这谈情说爱说得这么血哩呼啦的干什么,怪各应人的。” “你呀你,还是这个样子,除了知道自己有了喜欢的人,除了能直面对我的心意,你真是其他方面一点儿都没长大,”祁瑾鋆忍不住笑了出来,尽管带着一点点无奈,但是绝对的宠溺,“十八,虽然,我很希望你能够‘知世故而不世故’,可是,现在看来,我觉得你好像只能……‘不世故’了,叫你‘知世故’,这实在是太难了……” 我有一点儿不高兴,感觉像是被明里暗里的说了笨,“我有这么不开窍儿嘛。瞧你说的。” “不开窍儿就不开窍儿吧,随你怎么想。反正在我心里,你怎么样都好,现在就已经很好了。你不需要世故,有什么事我来保护你,不用怕。我也愿意叫你一直这么开心下去,什么都不想。”祁瑾鋆温和的解释道。 我就知道祁瑾鋆还是心疼我的——不管他怎么说我,总归是为了我好,“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多巧啊。” 见我冷不丁的把话题又转移到了很多年前,祁瑾鋆先是一愣,然后开口道,“是啊,那年,你才四岁,小小的,瘦瘦的,看上去真可怜。” “那是因为闹灾嘛,安君为害天下,连我都饿瘦了。”我解释说。 “四岁的孩子能长多胖?你就是个小豆丁。”祁瑾鋆对我的解释很不屑,“哎,十八,我问你个事——你是要故意撞得我么?” “谁稀罕?”我立刻反驳道,“谁不长眼才去撞你——我走路走的好端端的撞你干什么。” “喔?这就奇了个怪的,那长安城的门那么宽,怎么就你会撞到我的马腿?你怎么不去撞别人?”祁瑾鋆顺着我的话说下去。 “那哪儿是我的事儿啊?那是我被人推了一把,结果一跤跌过去的。”我这句话说的可是事实,当时我确实被白若潇带了一把。 “真的是这样吗?哦,我还以为是你倾慕于我,最后真的忍不住了,就主动拜倒在我的脚下呢。”祁瑾鋆开玩笑似的说道。 “……”我干笑两声,“你这个想法也太丧心病狂了一点儿——自我感觉太好了吧,那年我刚四岁,一个四岁的小男孩儿,能对你有什么想法?你也不过就是十岁左右吧,也是个半大孩子而已!” 祁瑾鋆拢拢我的头发,“十八,你别这么着急嘛,我就是说说,开个玩笑而已嘛,你不要这么激动的辩白,否则就像是在狡辩一个事实了,你说是不是?多像贼喊捉贼啊你这个样子,嗯?” 祁瑾鋆别的本事我都不清楚,气我倒是一流,“你……哼。我才没有,才没有。你那时候长得那个样子,我走在路上都不会多看你半眼的!” “哦?所以呢?”祁瑾鋆笑得更开了,“那现在我这个样子呢?是不是就像磁石一样,把你刷的吸引过来了——然后半天都不舍得错一次眼珠?” “才不呢!我哪有那么没出息——顶多是看你一眼而已,就一眼!”我坚持这么认为,随口说道,“就你?我才不会看起来个没头儿呢——你还没我长得好看呢——我自己看铜镜都比看你的工夫久!” “哎哟,承认啦?十八,我夸过你那么多次,这是你第一次承认自己长得好看,看来话都是逼出来的呀,你今天怎么顺着我说话。”祁瑾鋆得寸进尺道,“这是大实话,你长得可比我好看多了,‘女大十八变’,你也可以啊——一开始你小时候多不起眼,小小瘦瘦的,倒是不脏。你看你现在长得多水灵,嫩的不得了。眉清目秀,秀色可餐,沉鱼落崖,闭月羞花……” “停停停!”我赶紧打断祁瑾鋆这些不三不四的形容,这是一个级别的嘛,“王爷您快别夸我了,十八受不起啊。” “好啊,那就说别的,”祁瑾鋆接着说道,“那个把你推到我面前的男人是谁?我以前可是从来没有问过你——我起初以为他是个人贩子呢。” “……咳咳,”这次换我笑出声来了,而且是大声的笑,“人贩子?人贩子?哈哈哈。他要是听到了这句话,一定会气的来揍你。” “那他到底是你什么人?令尊?”祁瑾鋆继续问我。 “我爹?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有个这样的爹,多丢人。”我不屑地撇撇嘴。 “可我看你们长得也有些相似啊。”祁瑾鋆努力地回想道。 “是吗?”我的表情越发吃惊,连连发问,“像么?我们像么?真的么?” “嗯……还是有一点儿像的,嗯……像。”最后,祁瑾鋆给出了我肯定的答复。 我很失望,但是对于这个结果我没有办法辩驳,“像就像吧,他可真不是人贩子。他是我舅舅——谁让他是我舅舅,亲舅舅,长得像也不意外,或许他长得和我娘很像也说不定,反正我不知道。” “怪不得,人家都说,‘外甥随舅,眉清目秀’,十八,怪不得你长得这么好。”祁瑾鋆看起来十分诚恳地说道。 “哪儿有,我娘长得才好——不过我不知道,都是听我舅舅说的。”我表现得很冷漠,因为他们离我真的好遥远,不说是很久不见,而是就没能留下什么印象,那些记忆破碎而模糊,我捡不起来。 “那令堂……”祁瑾鋆的话欲言又止。 “我娘去的很早,我是遗腹子,没有见过我爹。舅舅带我带不下去了,来到了长安城,他想给我谋个活路,好巧不巧,遇见了你,所以就把我推到了你的马前。”我淡淡的说道,“这就算是我的来历吧。” “哦……”祁瑾鋆半响没有说话,“十八,那‘十八’这个名字也是你舅舅起的?” “才不呢,是我娘,”这个我确实知道,“‘十八’这个名字,几乎是我娘留给我最后的念想。” “你是不是很伤心……”祁瑾鋆小心翼翼的问我说,“我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东西……叫你难过了?” “没什么,”本来就没什么,是真的没什么,我语气依旧,“反正一切都过去了,过去了很久很久了。你养我这么大,养育之恩还大于天呢,有什么好歉疚的。” 祁瑾鋆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一点点嗤笑,“那天的你来到长安,一定走得很累……” “你这是对我尿了你的床很耿耿于怀么!”这次我的反应很激烈,“哼,好汉不提当年……” 祁瑾鋆很不厚道的笑了,“你这不也记得么。十八,你小时候真可爱,才喂了几天,就粉粉团团的了。” “你怎么记得那么清楚……”我很是无语。 “当然,现在更可爱……”祁瑾鋆依然满面春风,“十八,我愿意记得你和我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虽然听起来十几年好长好长了,可是那种昨天一样的感觉,我觉得很好。” “你还是真是细心……”我想了半天,也没有一个很好的词能够总结一下我的心情和对祁瑾鋆的评价,“难为你还记得这么多事情。” “和你有关系的一切,我都喜欢,也都乐意知道。”祁瑾鋆说道,“十八,我说了,你是我栽的花。” “唉……”我叹了一口气,“你说了这么多,我却只想说一句话:所有的事情无非就是——‘我遇见了长安’。” 第二十一章:人不贰过 祁瑾鋆这个时候一反常态的笑了出来,而且是那种在我看起来他绝不应该表露出的的傻笑,“遇见‘长安’,十八,你真是会说话啊——一语双关,遇见好啊,遇见好。也省的我去找你,再费周章。” “啧,”我不满的抿了一下嘴,“谁会说话——你吧?难不成你不碰上我,还不会喜欢别人了?要一辈子独来独往么。” “这……嗯,不好说,这可不好说。十八,我不会说,‘我这辈子非你不爱’,因为我无法保证,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和谁恩怨情爱;”祁瑾鋆缓缓说道,后面的语气变得坚定,“可就是因为遇见了你啊,我才会说,也才敢说,十八,你是让我不能移情别恋的全部理由,你住满了我的心。” 这情话说得我肝儿都颤了,“王爷……你……也就是我能顶住你说的这种话吧,换个女孩子来,肯定要感动的相思吐血,香消玉殒了……” “十八,刚夸了你会说话,怎么又原形毕露了?你这是明嘲暗讽的说我脸皮太厚又很滥情不成?”祁瑾鋆斜着眼睛看了我一眼,声音还略有些委屈,“这话是怎么说的,我怎么可能去招逗女孩子?我可就和你一个人这么说啊……” “……那就是我脸皮太厚,”我无奈的说道,顺带一点点儿讽刺的口吻,“是啊,若是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王爷您亲自拈花惹草,那长安城里可就全都是摩肩接踵了待嫁芳龄的黄花闺女,争先恐后的要来自荐枕席了,好不壮观呢。您说是吧?” “你!”祁瑾鋆吸了一口凉气——尽管六月天没有凉气可吸,“十八啊十八,嘴皮子越来越好使了,长大了——翅膀也硬起来了,不光不听话,还敢讥讽我了。女大不中留,我看你也不差是不是?” “怎么,这又扯到哪儿去了?”我继续嘴硬,接着开他的玩笑,“王爷好凶啊好凶,你这个样子,哪一家的姑娘敢进王府的大门儿哦?人家都会吓跑的。” “哼哼……”祁瑾鋆冷笑道,“是啊,我就是这个样子,怎么着——我就是要吓跑所有敢进门的姑娘,因为十来年前就有一个‘小姑娘’跟着我进过门儿了,十八,你说,是不是这样的啊?” “你才是小姑娘,你才是小姑娘——你全家都是小姑娘!”我激烈的反驳道。 “可是十八也是我们家里的人啊,十八,你怎么把自己下套说进去了?你也是小姑娘哦。”祁瑾鋆笑得更坏了,“好好好,算了,不逗你了,十八最乖了,十八是小伙子,十八是进了我家门儿的小伙子。” “强词夺理——怎么说来说去我都跟小媳妇儿似的,还说什么‘进’了你的家门?”我问祁瑾鋆,“你这个人真是……” “那有什么?你进的可是正门啊,明媒正娶才能进来的正门,十八,这是正房的意思啊。”祁瑾鋆居然能做出意味深长的表情,“足以见得你在我心里多重要啊。” 我彻底无法容忍这样的讨论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合着你还想讨偏房儿呢?还打算三妻四妾,每个门洞里都抬进来俩?” “醋坛子啊,我错了……”祁瑾鋆在我脸上亲了一口,有稍稍蹭了几下,那短短浅浅的唇髭真是要命的磨人,“十八,你真是……不会表达。喜欢我就直说,干吗要发火呢。就算全长安人都喜欢我又能怎样呢,就算是全天下的人都喜欢我又能怎样呢,就算是他们都不为了名利而喜欢我又能怎样呢——虽然不太可能,可是这些对我而言,有什么意义吗?难道我不还是最喜欢你嘛——难道,我不是一直都这样,只要你一个人的心动,于我,就足可以抵得上一切。” 祁瑾鋆别的本事我不清楚,按照现在的这个状况,祁瑾鋆治国之策会不会,满腹经纶有没有,是否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这些都不好说,但是情话……真是一箩筐一箩筐的,取之无尽,用之不竭。 我只好靠在他的怀里,表示自己完全沉醉在这些鬼话中无法自拔,心不动才怪,“王爷啊,你真是最会耍嘴皮子功夫了,说个什么话都能说出朵花儿来。” “十八,你看你这话说的,这就不合适了吧,”祁瑾鋆纠正着说道,“都到这个地步了,怎么还王爷来王爷去的,王爷长王爷短的,这么说话多见外啊,将来等我们……呃……将来到了床上、咳咳,你也还能这么叫我吗——我一听就觉得很是受拘束啊。” 中间有两个字我没听清楚,但是我不打算问——感觉不是什么好话,“王爷,那你的意思是……难道我要对你直呼其名?祁瑾鋆?这样多不尊重人呐。” “笨!你不会叫的委婉一点儿嘛。”祁瑾鋆说道。 “啊……哦,哎,不对,你也没有字啊,”我说道,“难道要我取其义的叫你?祁瑾鋆的‘鋆’,除了金子以外也没别的意思啊,那我叫你啥——‘大金子’?” “咳咳、你、十八,你一定是想气死我,”祁瑾鋆笑得像是要呛死,“‘大金子’!亏你说得出口——你叫我‘长安’不行么!” “行,行啊。”我答应的非常痛快,“长安就长安,反正是说的你,我没意见。” “十八,你小的时候是不是和现在一样可爱?”祁瑾鋆突然不关心我叫他什么了,开始问我别的问题。 “还行吧?”我扪心自问一下,觉得还好,“很小的时候我也记不得了,再说,我不是四岁就开始跟你在一块儿了嘛。你不比我清楚?” “噢……也是这么回事。”祁瑾鋆说道,“你是你舅舅带大的吗?” “算是吧……带了我差不多四年吧,”我说的是实话,我确实没怎么和爹娘——尤其是娘在一起太久,几乎是舅舅把我带着,一直带到了祁瑾鋆的面前去。 “那你舅舅对你好么?”祁瑾鋆表现出好奇。 我想了想,觉得还是不好回答,这实在是太遥远了,“这……怎么说呢,还好吧。还能怎么着——他也不会带小孩儿,但他毕竟是我娘的亲弟弟,还是不会亏待我的。我就记得有一次我把他养的水仙花当成蒜全都丢掉了,他心疼的直叹气儿,但是最后也只是蹲下来,摸摸我的头,‘十八,不要在这个样子了——人不贰过。’” “这句话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祁瑾鋆笑道,“你不喜欢蒜?哦,对,你是不喜欢。可是你对花的分辨实在是太差了。我也记着呢,那次你把一盆兰草当成韭菜了,揪下来就要扔掉——十八,你也不喜欢韭菜啊。那你为什么非要扔了它们呢,好好的放在那里,碍你什么事儿了——你走你的阳关道,它过它的独木桥么。” “眼不见心不烦,我就是不乐意看见那堆东西,反正我又不吃。臭烘烘的,多讨厌啊。我之所以记得那句话,还不是因为你也喜欢说么——我第一天晚上睡觉的时候,不是……嗯……尿床了么,我醒来之后你就这么说的呀。每次当我做了什么错事,你也老这么说,我记不住才怪呢。”我觉得一句话总是听,怎么可能忘掉呢。 然后祁瑾鋆先是赞许的点了点头,然后他的表情变得凌厉而严肃,祁瑾鋆郑重其事的对我说道,“十八,所以,你记住——‘人不贰过’,爱上一个人这种改不了的错,我一辈子只想犯一次。所以我这辈子,只爱你一个人。” 祁瑾鋆这一点儿最讨厌,比什么东西都讨厌,最温情脉脉的一句话,非要一本正经地说出来,让别人都羞于感动,只能也学着他的样子,十分正式的和他对望,然后来一句,“是的,我知道了——我记住了。” 接着祁瑾鋆又恢复到平时的样子,“十八啊,我真喜欢你这个样子。你小时候傻兮兮的,真可爱。” 这哪儿跟哪儿啊,完全不搭边。到底是要夸我呢还是要损我呢,怎么这话我就听不出来好儿呢,“王爷……啊,不对,长安,你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我小时候傻,傻就傻吧,反正那是小时候,难道我现在……” “你现在也不聪明,我只能这么说,”祁瑾鋆十分肯定,“可我就喜欢你这个样子。再说了,我也不是说你傻,你不是那种傻,哎哟,说不清了我这是。你小时候也算是聪明伶俐——什么东西不是一教就会么,师傅们都说你聪明,你还喜欢跑到梨园的外面听墙角,回来还很愿意唱给我听——别说,学的是很像。大段大段的戏文你都知道,你第一次唱‘闲庭看明月,有话和谁说。榴花解相思,瓣瓣飞红血’的时候我真是吃惊不小呢。” “那有什么,其实我很早就会一点儿啊,我舅舅教过我念东西。他就是很聪明,就是不务正业。”我客观公正的评价着。 “你那么小的时候就知道这么多?”祁瑾鋆问道,“你还真是早慧。” “也不算是了,哎呀,说不清楚了,但是我舅舅是个很有才的人,就是不喜欢做正事。花鸟虫鱼,琴棋书画诗酒茶他倒是会玩儿,不过我没能学得来。”我表现出了一点点遗憾,“因为我天生就不是那种料儿吧,你看我什么都学,可是都学不好。” “怎么又开始这么说自己了?”祁瑾鋆扳过我的脑袋,“你可以了,现在把你拉出去,怎么不比朝堂之上的那群禄蠹好的许多。况且,我还是那么的喜欢你,难道这一点不值得你骄傲么。” “值得值得,”我赶紧说道,“这是我最得意的一点儿了,没有之一。” 听到这话的祁瑾鋆就显得愉悦许多,“唉……到底是跟着我长大的,这不也懂我的心思嘛。十八,你也是我最得意的经营啊,没白白搭上十几年。” “这话听起来真像是在说养了一个牲口……”我小声嘟囔道。 祁瑾鋆又亲我,“哪儿有,这是在说自己的宝贝呢。十八,其实你和我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很有意思啊,每次我磕磕碰碰的时候,你总是学那些猫猫狗狗的去找一些小草叶……” 我干笑道,“虽然没有大用处……但总归也不是毒草,没事没事的。” “这话该我来说吧……”祁瑾鋆看着我,“十八,虽然说‘人不贰过’,可是你那个时候总是不听话,一次次的揪薄荷叶,还泪汪汪的看着我,真叫人没办法。” 第二十二章:何谓正事 “你这话说的,越来越像是在说个玩物了,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呢。”我对祁瑾鋆的这些说法很有意见。 祁瑾鋆倒是不以为然,“那没有办法,谁叫你就是这么好玩儿,每次看着我的时候,都像是我要死了一样的表情,十八,你哭丧着脸的样子看着比我还可怜,让我还怎么有心思去说你啊。” 我在心底大声感慨着自己实在是遇人不淑,“王爷……咱能说点儿别的嘛……不说这些了,成不成?” “能啊,你有趣的事情多着呢。”祁瑾鋆的笑声很是爽朗,“十八,其实今天我越想越觉得,吧,你跟着我这么多年了,其实每一天都很有意思呢。” 我真的受够了,怎么今天祁瑾鋆的想法这么恶毒而奇怪,不依不饶的像个小孩儿一样…… “王爷,你不要再说我了行不行,你看外面天都已经很黑了,”我指指船舱外的天色,示意祁瑾鋆不应该在这里继续虚度光阴,什么都不做,只知道揭我的老底儿,然后还乐此不疲的以此为乐。 祁瑾鋆低头看了看他自己的衣冠楚楚,又看了看我的衣服,然后突然怪叫一声,“十八,你真的要以身相许了么?我真的不是柳下惠啊,你怎么不把衣服穿好呢!你敞着个领子像个什么话!” 这……不能忍了……实在是不能忍了! 你这是恶人先告状好吗!明明你自己刚才劝我说天气太热,不要捂那么严实,然后帮我把领子解开的! 我真想怒吼着对祁瑾鋆喊出这样的话,但是,我就是怂嘛,不敢不敢,吃人的嘴短,我哪里敢对着王爷大吼大叫…… 所以我只好和风细雨的说道,“王爷……我这衣服,它是自己开的……不是我……” “裙带自解?好兆头啊好兆头!这是你夫君要回来了的预兆呀……”祁瑾鋆的声音拖得老长,“所以,十八,你看我就在你面前了哟。” 我的愤怒已经无法用言语表达,我比祁瑾鋆小了几岁已经是不争的事实,结果没想到说话还绝对吵不赢他啊。 所以我干脆放弃说话,也不能撒泼打滚啊,只好念起一段戏还给他,“观之不足由他缱,便赏遍了十二亭台是枉然,倒不如兴尽回家闲过遣。瓶插映山紫,炉添沉水香。蓦地游春转,小试宜春面。春呵春!得和你两流连。春去如何遣?恁般天气,好困人也?” 祁瑾鋆轻声笑我,“这戏唱得好,时候确是不对。盛夏时节唱着春意萌动,十八,你真的不是故意的吧?” 我故意你个大头鬼。 “没乱里春情难遣,蓦地里怀人幽怨,则为俺生小婵娟。拣名门一例一例里神仙眷。甚良缘,把青春抛的远。俺的睡情谁见?则索要因循腼腆,想幽梦谁边?和春光暗流转。迁延,这衷怀哪处言?淹煎,泼残生除问天。”我铁定了心不和他说话,因为暂时不知道说什么才能扳回来,只好继续唱下去。 “看来你是要好好的别扭一会儿?”祁瑾鋆温颜软语,毫不着急,“行,继续唱。” 唱就唱,我才不怕你。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着湖山石边。和你把领扣儿松,衣带宽,袖梢儿揾着牙儿沾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是那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好处相逢无一言。好景艳阳天,万紫千红尽开遍。满雕栏宝砌,云簇霞鲜。督春工珍护芳菲,免被那晓风吹颤,使佳人才子少系念,梦儿中也十分欢忭。”我一口气对着他唱下来,面不改色,但是总觉得有哪儿不对。 祁瑾鋆坏笑着,“十八啊十八,你听听你唱的这个词句——‘和你把领扣儿松,衣带宽,袖梢儿揾着牙儿沾也’,看看看,露馅儿了吧,你也不是没有那个心思呢。” 这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我说不过你……”我低头道,“王爷……你……金刚不坏之身,铜牙铁齿……在下……无以为对……” 祁瑾鋆接着我的话往下念着那段戏,“湖山畔,湖山畔,云蒸霞焕。雕栏外,雕栏外,红翻翠骈。惹下蜂愁蝶恋,三生锦绣般非因梦幻。一阵香风,送到林园。一边儿燕喃喃软又甜一边儿莺呖呖脆又圆。一边蝶飞舞,往来在花丛间。一边蜂儿逐趁,眼花缭乱。一边红桃呈艳,一边绿柳垂线。似这等万紫千红齐装点,大地上景物多灿烂!只是十八啊,这眼前的景色再美,又如何能抵得了你的万分之一?” 看看看,又来了又来了……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索性放弃争论,挽住祁瑾鋆的手,“不说了不说了,我饿了。我们吃饭去吧,好不好?” 祁瑾鋆终于愣住了,好像没想到我放弃了大战八百回合的欲望。其实哪有那么多争来斗去的,两个人互相喜欢,说话也就是为了图个乐子,有什么好争论不休的——其实是我实在无言以对了,不得已只好屈服于祁瑾鋆的银威,保持沉默。 下人们都很伶俐,提前预备了好饭菜,莲子作辅料炖的汤水清爽不腻,爽口的小菜为主,没有太多的红肉,但是该有的荤素都有,一桌饭食布得整整齐齐,看上去叫人心情舒畅,也愿意多吃两口,我随着入夏而降低的食欲曾经着实困扰了祁瑾鋆好长一段时间,但是现在好了许多。 祁瑾鋆不停的给我夹菜,然后还盛汤给我,废话一样地说着“你可千万要多吃一点啊,老不吃东西怎么行。” 祁瑾鋆你哪根眉毛看见我少吃了?我也就这么想想,肯定不敢说出来。 于是说出来的话就变成了“谢谢王爷……王爷你自己吃吧,我知道,我吃着呢,您就别管我了。” 祁瑾鋆还是很不放心,“你呀,总这么说,可是不听话,叫我怎么放心的下呢。” 我叹了一口气,决定用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多吃饭少说话,这样祁瑾鋆就不能挑我的理儿了。 我继续埋头吃饭,祁瑾鋆冷不丁的来了一句,“你还记得那次来这里的探花郎么?” “萧往桐?”我没抬头,但是这个名字我却还清楚的记得,因为觉得这三个字很好记嘛,而且又很好听,“是这个人吧?” 祁瑾鋆有些吃惊,“对,没错,真是难得你还记得这个名字,能记得人么?” “……好像可以,”我闭着眼睛想了一下,“是那个长得还不错的年轻人,是吧?高高的,还算……英俊?” “嗯,就是那个,”祁瑾鋆虽然对我的形容不是很满意,但还是点了点头,“就是那个人,十八,你不会是对他有意思吧——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啊呸,谁对谁有意思啊,我是那种人嘛。”我很不在乎的说道,“我难得记住一个人,你非得加我个莫须有的罪名说我对人家图谋不轨吗?” “没没没……我可没那个意思。”祁瑾鋆自知道理亏,所以没说太多,“开个玩笑而已,玩笑而已。” 我擦了擦嘴,问祁瑾鋆,“怎么你突然想起来说他了?萧往桐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儿?” “你盼人家点儿好行不行?”祁瑾鋆说道,“好端端的,人家能出什么事情么。我就是这么随口一说,父皇刚刚叫他做了御史,我还是挺奇怪的,所以就跟你说说嘛。” “哎呀?新科的探花而已,怎么就让他做了御史呢?我记得你说过这榜的状元和榜眼最后也不过就是去了地方任上而已吧?”我这点儿东西还是知道的。 “就是说啊,我也还纳了闷了,”祁瑾鋆显然也比较吃惊,“萧往桐没什么来头,也不是哪帮大臣看上的人,没听说过被人举荐啊。父皇怎么突然就要重用他了似的,前几天还是虚职,这就突然成了御史言官?虽说这个差事实在是不讨喜,但是怎么着也算是个要职吧,父皇怎么也不至于这么简单就任命了一个吧。” 我这次是真的不懂了,“这我哪儿知道啊,这是皇上的意思呗,你肯定也不知道。不过,御史,听着也不是个很轻巧的官儿吧?” 祁瑾鋆点点头,“那是,哎,何止是不轻巧?简直是累惨了啊。这可一不留神儿就会得罪人,也可能得罪皇上,这都说不准,反正我觉得挺危险的,弄不好就要被谗言所害,是要掉脑袋的。哎,这么一说也是,难不成父皇是看他不顺眼,这么明升暗降的把他借这个御史的位子除掉?” “这不可能吧,皇上和他有仇啊——人家新科及第就要掉脑袋?那干嘛要让他中功名呀,肯定不是这么回事。”我觉得祁瑾鋆的担心有些多余,我能感觉出来祁瑾鋆比较看好萧往桐,觉得他是个人才,所以还是很惜才的。 祁瑾鋆啧啧了一下,“十八,你这么说的也是,那就有可能是父皇也很器重他了,打算把他放到一个位置上试验一下,看看能不能担当重任?这也算是个锻炼吧,看看萧往桐能不能胜任这个职位,然后再说他以后的去处——嗯,这也说不好,君心难测,伴君如伴虎,希望这小子自求多福,早日发达吧——反正他也是个国之栋梁,对我朝不是个坏事。” “那就是他的事情了,你管这么多做什么?”我对祁瑾鋆说道,“王爷,你不是一向很忙么,怎么先是陪着我一直耗着时间,然后你怎么又突然有闲心关心起来那个探花的事情了,今天不做正事?” “陪着你就是最大的正事儿。”祁瑾鋆一口咬定,“别的都是闲事儿。吃饱了么?吃饱了就去外面歇一歇走一走,然后我们去沐浴。” 今天吃饭吃的比较晚,所以我们只歇了一小会儿,就去沐浴,因为我对祁瑾鋆说,“早点睡吧,省的你早朝的时候又睡眼迷离的,小心‘欺君犯上’。” 所以我们赶快去洗了澡,两个人贴的很近,但是谁都不去捅破那层窗户纸。然后我们又是回到了那间香气缭绕的屋子里,填好的冰块散发着冷飕飕的气,总的来说,里面还是比较凉快的。 祁瑾鋆把我搂在了怀里,在睡觉之前柔柔的说了一句,“十八,和你在一起,就是我最应该做的事情。” 然后一室之内烛火熄灭,满室安详,我们依旧是君子都受礼包括在床笫之内,未曾越雷池半步。 第二十三章:床笫闲聊 王府这边君子守礼,东宫那边可真就是‘君子动手又动口’了,这实在是不如小人了。 方才恣意妄为的、做尽了坏事的祁瑾曜,这时候正得意洋洋的抱着因为有些疲惫而显得软绵绵的谢梧晴,而且变本加厉的,还是用那种很不怀好意的口吻调笑着,“你觉得刚才……嗯?怎么样?” “你!还能怎么样……你真是讨厌,总是问这种问题,我、我怎么好意思说嘛!”谢梧晴媚眼如丝的瞪着祁瑾曜,脸颊上带了一点点儿绯红色,无限娇羞的薄怒,却更加叫人想蠢蠢欲动,实在是没有一点儿威力,祁瑾曜要是能被吓住,就怪了个奇了。 “你看你,总是这么的口是心非,啧啧,也不知道是谁刚才那么欢实的……要死要活呢,还净缠住我不放,那么舍不得的看着我。”祁瑾曜这时候显得很厚颜无耻,让谢梧晴特别想一巴掌抽上去,“乖,可我就最喜欢你这个样子了。梧晴,你这时候最可爱,真叫我忍不住……” “难道,人家平时就不可爱了么——太子殿下,你怎么能如此浅薄,只爱、这……床上的谢梧晴呢。”谢梧晴的声音拖得长长的,却小小的令人刚能听见,分寸拿捏得极其诱人,“这何止不是‘重才不重貌’呢。” 祁瑾曜被谢梧晴气的做出了作磨牙状,“你这话说的!好像我就是个老匹夫一样,就知道急色么?梧晴,你这嘴皮子真是好使。怎么刚才还没话说,这一会儿会儿就这么厉害了。” “那能够呢,承让了,谢谢太子的谬赞。不过,这‘嘴皮子好使’——那是当然了,若是‘不好使’,太子爷,您肯垂怜于我么,我这要什么没什么的身子,怎能入了您的法眼。”谢梧晴轻轻地抿嘴微笑,好像是要和他这么一直斗嘴斗下去,话说的也越来越露。 “你这位后生,实在是出言太狂,屡屡讥讪!莫非你这是春心飘荡,尘念顿起?”祁瑾曜倒也不甘示弱,“梧晴,你可知错——嗯?什么时候学的,竟敢这么对我说话了?” 谢梧晴把头稍稍垂下,还怪委屈的说道,“小生是信口相嘲,出言颠倒,伏乞海涵!”说着还往祁瑾曜的怀里钻了一下,“巫峡恨云深,桃源羞自寻。太子您是个慈悲方寸,望恕却少年心性、少年心性。你若再是这样,那……小生就此告辞。”说罢,还轻轻的够了一下祁瑾曜的手指。 祁瑾曜对着谢梧晴的后颈猛的亲了一下,“可我怎肯把心肠铁石坚,岂无春意恋尘凡。梧晴啊,你这是什么意思呢,东拉西扯的,可你弯弯绕绕的一直不肯说我一开始问你的那个事儿呢。” “我就是不说,就是不说。”但谢梧晴拿他没有办法,干脆也轻勾粉舌的挑逗他,“不过……那答案肯定得很——是是是,太子殿下雄风神武,英姿勃发,叫奴家实在是、实在是欲仙欲死呢。” “欲仙欲死?这个好,我喜欢。”这次换祁瑾曜没奈何了,“可是!你别……你别这么看着我!我暂时还不是特别的想醉死在温柔乡——好汉饶命啊,来日方长……我还想养‘精’蓄锐呢,别再逗我了。” “哼,”谢梧晴做出嫌弃的表情,“就你会耍嘴皮子,总是这么假惺惺的,太子……” 两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闲话,但是不知道怎么的,话题就跑转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上,还是另一个男人,还是一个风流倜傥,年少有为的男人。 在话题讨论这一点上,东宫和王府出奇的一致,而且内容也相近。 祁瑾曜问谢梧晴说,“你还记得那个来过东宫一次的探花郎么?” “怎么是一次?不是很有几次嘛。”谢梧晴说道,“我听人喊过好几次他的名字呢——‘萧往桐’,是叫这个名字吧?” “我是说你只见过一次!”祁瑾曜的脸有一点儿黑,“那是我不叫你见他罢了,可你记得还这么清楚,还记得他的名字?” “这……”见祁瑾曜一定要强词夺理,谢梧晴十分无奈,“你这就是恶人先告状。我只是记住了人家的名字而已,你看看你,这说话的口气酸倒牙,像是掉进了醋缸。” “我就是一醋坛子,我就是怕你喜欢别人——我就知道,凡是见过你的人,怎么可能不动心思呢。”祁瑾曜说话理直气壮,“我自己的内人,总不能被人拐走吧。” “得了得了,你就是把我当家眷,随你的便,不和你争了。”谢梧晴淡淡的说道。 祁瑾曜赶紧言归正传,“我错了,说正事,说正事。” “你说,我听着呢。”谢梧晴表情依旧淡淡的,但是不算敷衍。 “是这样啊,我就是突然想起来这么一出儿的,萧往桐最近升官了。”祁瑾曜说道。 “那不是很正常么,探花郎啊,”谢梧晴毫不吃惊,“总不能一直搁置不用吧。况且皇上也没有不待见他吧。” “其实这倒也不稀奇……”祁瑾曜这时候觉得自己这个消息好像没什么价值,不想再说下去了,但是见谢梧晴还是想听的样子,就有了说下去的心思。 谢梧晴问他,“升官了总归是一件好事,是什么?地方上的,还是留在京城——难道是去做个翰林。” “哪儿能呢,要是这样,我也不跟你说了,”祁瑾曜说道,“怪就怪在这里了,和他一榜的状元还有榜眼都被打发出去了,都不是京官,可他就是留在这儿了。而且,真不是个虚职,父皇叫他做了御史。” “啊?这……”这下子谢梧晴终于很是困惑了,“怎么能呢?一般御史这个差事,也不能是像萧往桐这样的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做吧……” 这个道理连谢梧晴这样的门外汉都懂,皇帝陛下又如何能不知道,只是祁瑾曜也不好意思这么直白的说,只好换个说法,“你看嘛,我就说啊,这才是纳了闷儿呢。我也觉得奇怪,按常理,御史都是老臣——最不济,怎么也得有些名望吧。” “可不是么,我这真是没弄明白,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啊。”谢梧晴问道,“太子,你说呢?” 祁瑾曜低头,也没有太大的把握,“君心难测,皇室无父子,我真不知道父皇的意思。可是吧,叫我觉得,御史真不是个省油的灯——倒不是说萧往桐有什么问题,而是这个差事,实在是不好。” “怎么说?”谢梧晴表现出的关切又会惹得某个人的不满。 “你看你,这么上心儿,气我不是?”祁瑾曜说道,“你怎么这么关心他——你们不过就一面之缘吧,不至于这样吧?这个……御史,御史嘛首先……很容易得罪人呗,这话说不好就要树敌了,御史不能不进谏说话——也不能不监察官吏,所以劳神费力肯定免不了,而且关键是也容易惹得龙颜大怒,费力不讨好,皇上必然会有宠臣,御史如果见风使舵不好,若是叫父皇一时间大怒,搞不好他的命都要丢了呢。” 谢梧晴温香软玉的安抚着祁瑾曜的不满,“哪儿有,我这就是随便问问罢了,不也是在替你操心嘛,到底人家是个人才,亏待了总是不好,你说不是么。” “这倒也是……”祁瑾曜点点头,“梧晴,你这么说的,叫我也为那小子捏一把汗了,的确是个人才,我听过他殿试时候的那首诗,写的真是意义深刻,一看就是不凡,那种气度也很是从容。” “那……你觉得,皇上为什么叫他去做御史呐——总不至于就是为了除掉他吧,这显然不合常理吧,‘爱才’、‘惜才’才是正道,‘杀才’?这多不好啊。”谢梧晴继续保持谦虚的追问着。 “我看啊,其实这也没什么很深的用意吧——父皇还能怎么想呢?无非就是见萧往桐他年轻气盛,估计他心思比较直,不耍什么花招,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也不想那群老油条们一样就知道争权夺利的,这样的话,可能用起来比较踏实,也算是添添官场上的生气儿吧,我是这么觉得的。”祁瑾曜倒是不隐瞒,说着自己的直觉。 “喔……原来是这个样子,嗯,我觉得也差不多,可能是为了以后要重用他,先栽培一下也说不定,你说,是这么个意思吧。”谢梧晴若有所悟的举一反三道。 “有道理……”祁瑾曜跟着他沉声附和。 谢梧晴这时候又换做了以往慵懒的表情,懒洋洋的在祁瑾曜的身上若有若无的蹭了蹭,“殿下……我们不说他了好不好,多无趣啊,都在这里了怎么还在讨论这么正式的东西,多烦人啊。我们……” “谢梧晴……你就是只狐狸!”祁瑾曜面目狰狞的对这种迅速转移话题的行为表示出了自己的不满,“刚刚还表现的那么关心国事的样子,结果这一下子就又突然这么……我实在是受不了你了!你这脸而变得也太快了,六月天么!” “受不了啊?那就起来么,我要去沐浴,现在就是六月天。”谢梧晴这时候不仅说话快,连动作都利索起来了,马上就要起身。 眼看就要剩祁瑾曜一个人气鼓鼓的抱怨了,“谢梧晴!你就气我吧,气死我算了——勾人的小狐狸!”但最终祁瑾曜还是乖乖地把谢梧晴横着抱了起来,“听你的,什么都听你的,走,我们一起去洗。” 相比较这些热火朝天的讨论,最主要的当事人萧往桐显得淡定得不得了,根本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了,什么升官?又不会发财,能有什么花样。 萧往桐被人在背后说了可不止一点儿半点,估计知道他做了御史的人,都是在吃惊中开始揣度皇帝的用心,究竟是为什么突然要重用这个年轻人,而且位置还这么微妙,生死命悬一线的感觉。 或者说,其实这些人对于萧往桐,或多或少期待是很有一些的,看看他究竟能不能风生水起,出将入相。 但是萧往桐绝对的不以为然,因为他根本没这个打算,萧往桐正在精心调配他的墨汁,以及一遍一遍的研究自己该如何把折子的纸精心准备。 第二十四章:精心准备 思索着每一味材质究竟该如何搭配,精心调配用具的萧往桐这时候正忙得热火朝天,内心里倒算不上不亦乐乎,因为心里其实很大一部分是不情愿地。 站在一旁的白若潇可能会帮萧往桐打打下手,但更多的时候,只是不停地疑问,夹杂着不可掩饰的忧虑,“萧往桐……你确信你这么做,真的有用么?” “不知道,看皇帝究竟有多勤政——他要是肯每一本折子都亲自批阅,肯定没有问题。”萧往桐不停下手中的活计,但还是能够思路清晰合理的回答这个问题。 白若潇接着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皇帝肯批你的折子,每一本都批,一天一本,要多久?你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萧往桐摇摇头,“这我可就真不知道了,我真的没把握,但是按照药效来说,快则十天半月,一定就能见苗头,慢了的话也不会超过一个月吧——我觉得,前提是皇帝批我的折子,每一本不落下,连续的。” “可是如果皇帝病了,怎么可能还会批你的折子啊。”白若潇问道。 “那就上早朝的时候——要不就单独进谏去找他,”萧往桐说道,“反正总有办法,别担心。” “可是你哪儿有那么多话说——还是和皇帝?一天一本?况且他还可能不看,”白若潇不可能不担心,“你就不怕白费功夫?” “那又能如何呢?反正,实在不行还有别的办法,”萧往桐说道,“反正就是不能操之过急,什么办法不都要试一试吗?你不要这么着急,‘平生不作皱眉事,世上应无切齿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是我好怕这是白费功夫,不可能有效吧……”白若潇摇摇头,一脸的焦虑,“虽说我信你,可是,这办法,其实是玉石俱焚啊。你自己的身体没有关系吗?这些都有毒的,其实,我才不关心别的什么呢,我就是担心你。” “这我知道,你不是你爹,不是我老师,你不会那么绝情,”萧往桐的语气有些冷,“其实你爹也不过是把我当个棋子罢了,还仗着我喜欢你,简直是要挟。老头子才不会管我的死活呢,哪里像你,最知道知冷知热的心疼我,只是你这意思,分分明却是在叫我‘力微休负重’,不要不信我嘛。” “别这么说,我……”白若潇很是难过,“我爹他……他也是,唉,你、你小心就是了,你的意思,却是在说我,‘言轻莫劝人’,也是,我确实分量不够,轮不到教训你。” “我没事,你不要这么惭愧的样子,又不是你对不起我,你什么都没有做错啊,白若潇,你最无辜,你还说自己没有分量——你在我心里可是最重要的,”萧往桐安慰着说道,“唉,其实我也不是完全不愿意,不然肯定不会同意。就算再怎么不乐意,可是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勉强算是我‘处心积虑’吧,十年功夫,我已经忍了这么多年了,不想出什么岔子,否则岂不是功亏一篑,一切都要毁于一旦,那么久都过来了,也就差这最后一哆嗦了,你就放心吧——事情都是‘百年成之不足,一旦败之有余’。” “也是啊,你好不容易考了功名,虽说不太算是十年寒窗,可是我觉得你也够辛苦了,我可是每一天都陪着你过来的,我看着你那么用心的背书习字,虽然人家都说‘积金千两,不如明解经书’,可是,我宁可选择前者,这样你真的不必如此劳累,在我看来,书中没有黄金屋,也没有颜如玉,朝为田舍郎,暮也不会登天子堂,”白若潇心疼的说道,“结果好不容易等到的现在,你又做了御史,也算是离皇帝又近了许多,这已经很不容易了,而且,你现在又在用慢药,唉,我真是替你害怕。” 萧往桐不以为然道,“这有什么好怕的?谋财害命的人是我,等这事情了结了,如果可以的话……白若潇,我们就远走高飞,再也不要在长安城里呆着了,否则,我肯定你老是会想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说着说着都说远了,什么黄金屋颜如玉,我只有你,一无所求,我也不在乎,只是难为了广大的举子,孜孜以求富贵名利,却被我占了一席地方,这我倒是的确觉得惭愧了。” “好好好,你说的,等事情完了,我们马上就走,我也不愿意在这里多呆了,实在是太担惊受怕了,我也不胡说八道什么了,图个吉利。”白若潇连连点头。 “你别在这儿了,这药对你不好,我能扛得住,你不行,你那小身板儿,赶快点儿,去别的地方,啊,听话。”萧往桐一边说着,一边打算撵走白若潇。 “我不,我要和你在一起,不然你要是有什么事情了,我都不知道,这怎么可以。我一直都在离你最近的地方,我不要走开,你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推开我。”白若潇的声音虽然平静,但是掩盖不住内心的感情,明明不是拒绝,但却那么坚毅。 萧往桐无奈的摇摇头,“犟得像头驴……白若潇,你这个冰雪聪明的人物,你怎么这时候这么任性起来了,好吧,随你,但是啊,有一点——你千万别再动手了。” “哎,我说了,你每天都写这么多字,怎么写的出来?一天一封折子,我看着也觉得很辛苦啊。”白若潇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那没有什么,我觉得自己比那些会写折子的人差的可远了,真是不敢望其项背,人家洋洋洒洒就可以下笔千言,我还要字斟句酌,生怕一个不小心出了纰漏。这折子还能些什么?大不了多写几行骈体句么,占地方儿,歌颂国泰民安,说说皇上的政绩如何如何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很简单,‘人心似铁,官法如炉’,官场里呆上两天,和皇上对过几眼,什么人不会被练出来?哪怕是冰清玉洁如你,我觉得也可能学得会。”萧往桐倒是一点儿也不发愁,“到时候,自然就有话说了,能说什么就说什么。天文地理,哪个不都和治国有关系,我还可以说说别人的事情,哪怕是检举揭发,弹劾一番又能怎么样呢。这天上地下,哪个东西不能写进来呢。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我都不担心,你怕什么?” “好好好,知道你会写。妙笔生花,你也是中了功名的人,写文章难不倒你,反正我是不会,我没那本事,”白若潇说道,“那我就不管你了,你自己看着办呗。不过,我可告诉你啊,‘水太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别太过火,树敌太多可不好,你可别‘出师未捷身先死’,把自己搭进去了。” “不用你瞎操心,你管好自己,比什么都好,你好,我的心才敢放到肚子里,我是那种黑是黑、白是白的人,可是我绝对不会这么傻的去看别人,我知道,就是心里知道,不会都说出来的,你放心吧。”萧往桐继续忙着手里的活计,“再说了,我刚入官场,能知道什么啊。不过,你可千万要注意,我调了墨,所以,这样的话,你以后写字的时候就不要用我这里弄好的墨了,千万要记好,千万别碰。” “我知道了,哎呀,你真啰嗦。”白若潇不耐烦的说着,但是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微微一笑,“不过,这和你小时候读书写字的时候好像,你那个时候有一段时间为了看自己写了多少纸,多少墨,还为了看多久能用秃一支毛笔,千叮咛万嘱咐的不叫我碰你的文房四宝呢,你还记得么。” “咳咳,这你都记得?这得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这……好多年了吧,那时候我还特别小呢,我记得,其实也不算特别小吧,你都来了,那我怎么都已经开始跟着老师学习了,”萧往桐仔细想了一下,“不过这么久的事情你都记得,白若潇,你是不是能够过目不忘啊……” “没,真没有。我可真没那么好的记性,我爹经常说我比我姐姐笨的多。我姐姐真的是个才女,可我不是个‘才子’,我只是刚好记住了一些和你有关系的事情罢了,不信你问问我自己小时候的事情,好多其实我都说不上来了呢。”白若潇歪着头,浅浅的笑着,对萧往桐说道,“所以,刚刚好,遇见你的时候,可能是我一辈子记性最好的时候了。” 萧往桐先是一愣,然后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谢谢你,谢谢。白若潇,所以,就算我忘了我自己,估计你都能替我想起来,对么。” 白若潇的脸微微有一些红,“你看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这点儿你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就是嘴甜。” “哪儿有,我说的都是实话。”萧往桐义正词严的说道,“我什么时候哄过你?我哪一句话不是对你掏心掏肺?” 见萧往桐一脸正经,白若潇不禁莞尔,“我还记得,你小时候为了摘花来给我,被两只蜜蜂围得焦头烂额,但是就是不哭出来,你死死咬着嘴唇看着我的那个样子,我到现在还记得,只不过你现在比原先英俊许多,完全看不出来小孩子的可爱了——那时候的你的脸还有一点儿圆,特别好玩儿。” “这是应该对你最爱的人的称呼么——‘好玩儿’?”萧往桐不满道,“我自小就长的很英俊,难道不是么!我摘花给你,就是为了亲口告诉你一句——‘美人,你好美,和我成亲好么?’” “你还好意思说我?难道这是那个时候你应该对一个陌生的、比你年长的男孩儿该说的话么。”白若潇笑他,“你这小色鬼,见我的第一眼就是这副德行。” “我就是小色鬼,现在是大色鬼,就喜欢这样对你一个人。”萧往桐大言不惭的说道,“我没有哄过一个姑娘,就愿意对你一个人甜言蜜语。” “你会说,我说不过你……”白若潇苦恼的托住下巴,“也挂我天性纯良不是?居然就这么着了你的道儿。” “……怎么能叫着了道儿……”萧往桐不甚满意。 “可我确实是心甘情愿啊。”为了安慰萧往桐受伤的心灵,白若潇在他的耳畔轻轻地吻了一下,“我们在一起都这么久了,我的心思,你还不明白么。” 可就在两个人耳鬓厮磨的时候,窗外响起了烦躁的“咕咕”声。 第二十五章:威严相逼 代表着音讯的信鸽在窗外不安的挣动,不过,信鸽“咕咕”的叫声只吵到了白若潇和萧往桐,对于其他人来说,没有什么更多的特殊意义。 因为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清官尚且难断家务事,每个人都有各自发愁的东西,幸福可能会有所相似,但不幸实在是不能雷同。 一国之君对着他的发妻,也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说道,“按理说,这些事情原本轮不到朕去操心吧,可是,曜儿做的,是不是太过了。你这当娘的,也不去管管,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他弟弟虽然也没有所出,但是,这不着急,毕竟他是太子,怎么能膝下无子?” 皇后低头缓声答道,“是……臣妾知道了。皇上不必劳心,臣妾知道该怎么做了。” “知道就好,下去吧。”皇帝摆了摆手,眉间的忧虑却没有被熨烫平整。 后宫里其实真的是女人的天下,大大小小的事务,其实还是要靠女人来管。皇帝陛下虽然夺了天下,江山易主,但奇怪的是,即便坐拥三千佳丽,皇帝却是再也没有多出个一儿半女,都这么大年纪了,还是只有结发妻子生下的两个儿子,祁瑾曜和祁瑾鋆。 皇帝陛下对于自己再无所出的背后深层次原因,既不愿意多想,也不愿意多问,更懒得管是不是自己的事情,所以把希望寄托给下一代,希望他们开枝散叶多多,壮大皇家血脉,以保江山永固,传至子孙无穷。 这想法挺好,而且没有任何问题,单纯从设想者的角度来看,代表着一个皇帝,尤其是一个马上打天下的开国皇帝,对自己接班人的深切嘱托,代表着一个家长,对后继有人的殷切期望,最不济也代表着一个父亲,对自己儿子的未来设想,以及自己淳朴的想要抱孙子的单纯愿望,仅此而已。 多么简单而善良的小小愿望——但是,天就是不遂人愿,大约是有些时候以前的、而立之年左右的祁瑾曜一次出宫之后,大肆挥霍,一掷千金的从风尘之地带回来一个人。 风尘地的人不论如何都令人觉得不干不净,更可恨是,若是风尘女子也就罢了,名妓高士尚且风流,可那个美若天仙的人居然是一个小倌儿,也就是男儿身! 一时间,虽然祁瑾曜对此并没有说过什么详情,他一向极其低调,可这世上到底是没有不透风的墙,“当今太子居然从花街柳巷里领来了一个男孩儿进宫”这样的消息,还是传了出去,而且也算是轰动一时,尤其是令宫闱之内深感震惊。 当时,连一向不关心这些小道消息之类的祁瑾鋆也不禁感慨道,“哎呀,这是怎么回事儿啊!从我手里抢走十八要赎出来的人,就是为了闹得满城风雨吗?这一点,实在是真不像祁瑾曜,他那么冷静的人,怎么可能这么不管不顾啊。太不可思议了,我真怀疑祁瑾曜是不是脑子烧坏了。” 这足以证明,这个消息真的是够惨绝人寰,但是祁瑾曜自己却丝毫不以为然。 第一个代价就是,祁瑾曜在听闻他父皇对他这个行为表示出否定的意思之后,在他父皇的宫门之外跪了两天两夜,水米不进,就为了求情不让皇帝赶走谢梧晴。 谢梧晴就在他的旁边一直默默地陪着,也不说话,也不劝他,就是和他一起跪着,倒是不曾流露过低头的意思——高贵如谢梧晴这样的人,可以下跪,可以低头,但是那颗心,始终不可能沉下去。 但是之所以祁瑾曜没能亲耳听到他父皇不耐烦的那声允许,仅仅是因为第三天的早上,谢梧晴晕倒在了硬实的地上。 祁瑾曜当时自己倒是还挺得住,但是情况也不是很好,可一见到谢梧晴摔在了地上,立马就不忠不孝了,强撑着自己把那个人抱了起来,死命的咬住牙,带他回了东宫,接着自己也一头栽倒在地。 祁瑾曜醒来的时候正对上他母后红了的眼睛,“曜儿,你怎么这么傻。” “值得……”祁瑾曜的声音虽然沙哑,但是很高兴,“因为他一直陪着我啊。” 傻笑一声之后又很着急的问,“母后,他现在好不好?醒了没有?他怎么样?” “你这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还管得了他?他没事,那孩子还睡着呢,你不用担心,管好你自己就行了。”皇后板着脸说道,“为了一个男宠,不值得。你是太子,难道没学过要以大局为重?” “那又能怎么样呢?”祁瑾曜笑得很难看,“我不在乎,除了谢梧晴,我现在不想在乎别的事情了。” “你!”皇后的巴掌似乎要抬起,但还是心疼的落下,“婊子无情,你怎么犯得着这么掏心窝子!” “母后,请您不要这么说他,他是我的爱人。”祁瑾曜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十分坚定,“请您尊重他,最起码,不可以这么作践他。” 皇后大概是快被气死了,“你这么想着他!” “我不想他想谁?我不向着他,还能向着谁。”祁瑾曜显得很平静,“对了,母后,父皇那边……怎么说。” “唉……真拿你没办法,你父皇倒是答应留他了,不过,你不要太过分——你父皇叫你先面壁思过,然后罚俸一年。” “……”祁瑾曜表情很难过,“那我岂不是要饿死——一年啊,我把他赎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倾家荡产了,我连压箱底儿的钱都刨出来了,才竞价过别的人。真是可怜啊,可怜。” “闭嘴吧你,你捅这么大的篓子,还想怎么样?好好歇着吧,我先走了,”皇后娘娘转身离去,不忘了他们的兄弟手足之情谊,“没钱了就去找鋆儿,找你弟弟去,他没你这么笨。” 祁瑾曜突然特别不厚道的想,早知道应该叫祁瑾鋆把谢梧晴赎出来,自己再找他要人——反正他自己有个伴读,根本不可能对谢梧晴有兴趣。 心念及此,祁瑾曜小小的后悔了一下,但是还是心甘情愿。 第二个麻烦其实是祁瑾曜提前想到过的,就是谢梧晴不吃干食。 谢梧晴是几乎在妓馆里长大的,也知道自己将来的命运,所以饮食一向十分注意,这一点祁瑾曜没什么意见,但是下人倒是牢骚不断,祁瑾曜只好一笑了之。 第三件事,就发生在皇帝对皇后说了那几句话之后。 皇后大约是柿子要找软的捏,首先召见了谢梧晴。 谢梧晴乖顺的跪在地上,“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微微抬了抬手,“起来吧。” “谢娘娘。”谢梧晴站起身来,依旧低着头。 “你知道本宫找你来,是为了什么事情么。”皇后娘娘问道。 “不知,恳请娘娘明示,小人愚钝。”谢梧晴说话一向守礼,落落大方。 “其实你是知道的,但是不想说,”皇后说道,“那本宫就给你挑明了,是为了曜儿娶妻纳妾的事情。” “这全凭娘娘做主才是,如何还要告诉小人。”谢梧晴的声音平淡如常。 “你是个聪明孩子,所以能被留下来这么久,本宫不管你是如何迷住了太子的心,你最好知道,你是男子,不可能给皇家生下一儿半女,太子必须找女眷,哪怕是为了要儿子,”皇后的话步步紧逼,“所以,你也不要耍什么幺蛾子,上次给太子要的填房,后来怎么就不明不白的没了——你,清楚得很吧。” “回皇后娘娘,小人着实不知,这真的只有太子殿下自己才清楚吧,小人怎敢造次。”谢梧晴以退为守的回答道,“皇后娘娘何苦为难小人?” “你说话倒是利索,心思是不是也一样深?本宫不和你争论这些,本宫只想跟你说一句,而且你给本宫记住了——太子他,必须娶妻纳妾。”皇后的话掷地有声的砸了出来。 “您说过了,小人记着呢。”谢梧晴的声音很是无奈,但却没有屈服,“这样的晴天霹雳,您能否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复,这让小人,委实承受不住。” “你知道就好,别想做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从中作梗。”皇后继续警告道,“否则,莫说本宫今天没有提醒你,不要说到时候本宫对你不客气,本宫觉得,皇上才是第一个就不会饶了你的人,别忘了,你从进来就不讨人喜欢。” “皇后娘娘,小人不是女子,不会那般无趣,从背后使刀子,不是男儿作为。您再欺侮我是个男宠,可我到底是个男子。”谢梧晴不卑不亢的说道,“太子娶亲是他自己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也哪有资格横加干涉阻挠,皇上的意思,谁敢抗旨不遵?小人又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怎么可能做出您说的那些勾当——谋害人命,难道是我能做出来的事情么。” “谢梧晴,你也不要太猖狂,说话要注意分寸。”皇后有些怒气,“不要含沙射影的讽刺本宫什么,本宫听得出来,你记住你需要记住的就可以了,不要多言其他!” “是,小人知道了,皇后娘娘还有何吩咐?如果您没有事情了,那么小人就告退了。”谢梧晴轻声说道。 “慢着!谢梧晴,本宫还有一句话,希望你能记住——也许有些强人所难,可,这我其实也是为了你好,如果太子执意不肯娶亲,你不要作壁上观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你必须劝他去娶妻纳妾,你,记住了么。”皇后的语气愈发狠戾的说道。 “皇后娘娘,您真的……是不打算给小人活路了么?”谢梧晴的声音努力在克制,竭力保持平静,“皇后娘娘,不要欺人太甚,可以么。您贵为一国之母,难道就不肯放过谢梧晴这样的小小男宠?您告诉我说,太子必须娶妻纳妾,小人明白,小人知道;可是您还要告诉我说,如果他不愿意,我还要好言相劝——皇后娘娘,难道您是真的从心底里愿意看见皇上年年选秀入宫吗?” “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我,你勾引太子,本身就是大错。他是国之储君,不可能无后,你必须明白。”皇后的声音也不甚平稳,“而且你要记住,如果你成为他的牵绊,你就没有活着的可能了——本宫其实是在放你一条生路。” “如此这般?那小人先谢过娘娘,小人告退。”谢梧晴跪了一下之后转身离去,不待皇后再说一句。 第二十六章:生之别离 谢梧晴的径直离去可把皇后气的不行,“都是祁瑾曜惯出来的臭德行!不过是个娼妓,在我这里,装的还像是卖清高。” 谢梧晴没有听到这句评价,就算听到了,其实也无心作想,满脑子都是一团乱麻,都是祁瑾曜要离开自己的必然。 在皇后那里强装了那么久的镇定自若,此时此刻,走在路上的谢梧晴终于撑不住了,在回到东宫之前没有忍住,一口血登时就喷了出来。 谢梧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仔细检查之后发现上面并没有溅上血,不禁舒了一口气,然后掏出帕子,仔仔细细的擦干净嘴角,将手绢儿就信手丢了出去。 谢梧晴回到东宫的时候,祁瑾曜并没有在,可能是被留在皇帝那里议事,此时的谢梧晴管不了那么多,自顾自的跑到卧房里,跪坐在床边。 祁瑾曜在踏入自己的宫门之前被一个太监拦住,说是皇后娘娘急召,于是祁瑾曜只能快步离开,向皇后的寝宫走去。 皇后也不和自己的儿子客套太多,一上去就开门见山,“曜儿,你不会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你过来。” “儿臣愚钝,请母后明示。”祁瑾曜和谢梧晴一个腔调儿。 这一点就够把皇后气得够呛了,“你怎么和你的小男宠一个德性。” “哦?琴瑟相合,心有灵犀,儿臣觉得,大约是这样的。”祁瑾曜没头没脑的说道,“母后,您之前找过梧晴?” “是,本宫找过他,怎么,不行?”皇后说道,“你这也太护着他了,弄得他连一点儿规矩都没有了。” “那不可能,母后您一定是误会了,梧晴的修养是极佳的,怎么会冒犯您呢。”祁瑾曜自信满满的辩解道。 “不要说这么多废话,”皇后说道,“本宫今天找你来,就是为了一件事——本宫不和你啰嗦,自家人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就是为了你娶亲的事情。” “这……为什么这么急?母后,这是父皇的意思么。”祁瑾曜沉声道。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这当然是你父皇的意思,当然,也是我的意思,你都多大年纪了,居然没有女眷,没有后嗣,曜儿,难道你自己就一点儿没有感觉吗?”皇后厉声责问道。 “回母后,儿臣……没有什么感觉。儿臣,不觉得有什么。”祁瑾曜的答案很气人。 “你!你这个不孝子!祁瑾曜,你也不要太过分,不要仗着你是太子就能如何如何!”皇后斥责道。 “儿臣不敢,望母后息怒。儿臣只是不知,您今天如何竟这般紧急的逼催儿臣娶亲,您知道,儿臣并不想……”祁瑾曜连忙说道。 皇后却不理睬,“你不想也得想,这不是你想不想的事情,是你必须!哪儿有太子没有后嗣的道理!” “母后,那若是祁瑾鋆有后,是不是他就可以做太子了,然后您便不再这样逼我。”祁瑾曜平静地问道。 “你!你!你竟敢说出这样的话来!”皇后气的语无伦次,“你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你到底是不是太子!” “您说我不是,那我愿意不是。”祁瑾曜跪倒在地,“您为什么一定要逼我呢,祁瑾鋆也没有家室,您为什么不管他?就因为他不是太子,而我是,对不对?” “对,对,对。就因为他不是太子,而你是。”皇后说道,“所以,我根本不管祁瑾鋆是不是没有家室,没有孩子——我知道他喜欢他那个伴读,那个叫‘十八’的伴读,哼,我看,就和谢梧晴其实是一路货色,以色惑主,以色媚上,除了那个身子,一无是处!” “母后,能否不要这么说他们。我见过祁瑾鋆的伴读,十八是个好孩子。谢梧晴也是,在我心里,他很好。”祁瑾曜坚定地说道,“所以,您不要迁怒于他们好吗?” “你必须去娶妻纳妾,别的我都管不住你,祁瑾曜,我告诉你,只要你有了孩子,你愿意干什么干什么,我不管,你父皇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要你膝下有子,什么都好说。”皇后的口气稍稍松动了一些。 但是,祁瑾曜并不是很领情,“母后,您不必说什么治国的大道理给我,儿臣也不怕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因而您不必威胁我什么,儿臣着实不愿意娶妻生子,儿臣不能对不起谢梧晴,他一心待我,一心侍奉我,我如何能够背叛他?” “如果你执意不肯娶亲,你不愿意背叛他,那你就保不住他了。”皇后的语气变得冰冷,“伤他,和杀他,你,选哪一个?” “您这是什么意思?”祁瑾曜的声音变得焦急起来,“您这是……” “曜儿,帝王无情。为了江山社稷,我,你父皇,不一定做不出来什么事情。如果谢梧晴是你娶妻生子的牵绊,那么,我们很有可能替你除掉它。让你没有后顾之忧,一路向前。”皇后的脸上带着笑意,内心却如蛇蝎。 “母后,你!”祁瑾曜抬高了声音,“您这是要做什么!您打算害死谢梧晴,是不是?您打算叫儿臣绝了念想,是不是?您怎么可以这么歹毒!” “‘歹毒’?祁瑾曜!这是你应该对自己母后说话的方式吗?你这是不忠不孝!一个男宠就把你迷成这个样子,将来你拿什么治理国家?”皇后怒气冲冲的训斥道。 “没有他,什么都是虚妄。”祁瑾曜低声说道,“我不能没有他,儿臣不能没有谢梧晴。” “所以,你就乖乖地娶妻纳妾就好,这样,就可以保他不死。”皇后换了一种循循善诱的口气,“曜儿,听母后的劝,倘若谢梧晴死了,你还是要被逼着娶妻纳妾;而你若是肯娶妻纳妾,那么谢梧晴就不会死,这个理儿,你能明白吗?母后是你的亲娘,怎么可能害你,一定是会为了你好的,你就听我的话,不要忤逆你父皇的意思,这样才能保住谢梧晴。” “母后,‘皇室无父子’,果然,‘父母恩深终有别,夫妻义重也分离’,我少年秦晋也要分离。母后,‘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您和父皇,就这么容不下我们啊。”祁瑾曜的眼神有些迷离,“这是我最羡慕祁瑾鋆的时候,因为他可以和十八在一起,没有人逼她做什么他痛恨的事情。所以说,做太子并不是一件好事,那有什么得意,都是苦楚。” “傻孩子,尽说傻话!”皇后劝解道,“曜儿,你怎么可以这么想,父皇和母后都是为了你好。再说,你不愿意谢梧晴死掉吧。” “我没用,我无能,我连自己爱人的性命都保护不了,我一点儿都没用。”祁瑾曜的声音微微发抖,“既然如此,那一切全凭父皇和母后做主,儿臣……绝无异议。” “这样才好嘛,让我费那么多口舌,曜儿,你终究是明事理的人。”皇后娘娘赞许的说道,接着又说道,“好了,没事了,你跪安吧。下个月月初有一个黄道吉日……我看” “是,谢母后,儿臣……明白您的意思了……儿臣,告退了。”祁瑾曜向着自己的母亲磕了一个头,绝望的闭了一下眼睛,然后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皇后的寝宫。 从皇后寝宫回东宫的路上,祁瑾曜一直神情恍惚,直到路边上的那抹鲜红色,刺到了他的眼睛。 祁瑾曜连忙走上前,细细辨别,果然没错,那一方沾了血的、绣着梧桐叶子的手帕,绝对是谢梧晴的东西。 谢梧晴喜欢自己绣些小小的梧桐叶在自己的东西上或是衣服上,祁瑾曜知道的一清二楚。 看到那块血迹的祁瑾曜心头一凛,痛的简直不能自已,于是更加快了步伐,回到了东宫。 谢梧晴还是颓丧的跪坐在床边,听到来人的步伐并不抬头,因为这步子的主人,令他再熟悉不过。 祁瑾曜跟着他蹲了下来,看到谢梧晴的眼泪,已经打湿了一大片,心疼的把他一把搂住,“母后找你了,是不是。” 谢梧晴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又掉下几滴泪来。 祁瑾曜接着拿着那方沾了土的手帕问他,“我知道这是你的。干嘛扔在路上,怕我看到是不是——你受伤了么?” 谢梧晴摇了摇头,抿着嘴,还是不出声。 祁瑾曜却若有所悟的点点头,一改往常的温柔,十分严厉地问道,“血,血是你吐的,对不对,不要瞒我,说。” “……”谢梧晴叹了一口气,犹豫半晌,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轻轻地。 祁瑾曜伸手抹去他的泪珠,“是我不好,是我没用,你怎么怪我都好,就是别苦了自己,回头抓点儿补血的药来喝,好不好。” “好,”谢梧晴轻轻的回应,“没你的事啊,你什么都没做,不怪你。” “梧晴,我……”祁瑾曜欲言还止,但是冰雪聪明如谢梧晴,猜了出来,“皇后娘娘……是不是在用我,威胁你……” “是我没用,是我的错!梧晴……”祁瑾曜拼命地眨着眼睛,还是泛起了红,“对不起,我没办法保护你,我没有办法……” “说了,不怪你啊。其实也没什么,你若实在不想……”谢梧晴说道,“我,死不足惜……” 祁瑾曜一把捂住他的嘴,“说什么丧气话!我怎么可能让你死!若是没了你,我生无所眷!” “唉……若不是怕我死了叫你伤神,我何苦撑一口气,”谢梧晴幽幽的说道,“太子,我只恨我自己……恨自己不是女儿身,恨自己没法子给你留后……” “你不要说了……你什么错都没有,还一个劲儿的自责,梧晴,这叫我越发的没法面对你。”祁瑾曜今天完全抛却了以往的冷静和风度,絮絮叨叨的,只是在说自己如何如何不好。 “没事,没事的。”谢梧晴反过来安慰他,“你就依了他们就是了,别给自己找麻烦,我没事。” “梧晴……”祁瑾曜除了抱紧谢梧晴,这时候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也说不出太多的话来,“你这般信我,我却要负你……” “你看你,不要这么想,还是快快……娶妻……生子的好,这样,我们就又可以在一起了,不是么。”谢梧晴勉强的笑着,脸颊惨白。 “这简直就是‘生之别离’,梧晴,我们……没有办法,只要你没事,我什么都愿意做。”祁瑾曜在心底默默道,算是他能做出的最大的承诺。 第二十七章:红烛无泪 谢梧晴绝对不会不懂得“君无戏言”和“君王无情”,不然他自己绝对不会落得如此出身之处。 当年有过一个疯狂的男人,对着一个无辜的女人和她更加无辜的孩子,笑得如地狱修罗,沉声却狠毒的说道,“我要叫你的宝贝,生不如死。” 男人受伤的时候最像孩子,不甘却又无可奈何的承认自己的无能为力,谢梧晴抬手抹了一把眼睛,然后勾住了祁瑾曜的脖子,“我不怪你。” 祁瑾曜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燕窝?阿胶?还是鹿血?吃什么比较好——早早吐血可不是好事。” “好了好了,你就不要担心我了,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吧。”谢梧晴浅浅的摇了摇头,“起来吧,老是在这里窝着,成什么样子。” 祁瑾曜听完这话之后听话的起身,顺带着拉起来了谢梧晴,“行,你说起来,咱们就都别在这儿憋屈着了。” 听说了自己要娶亲的祁瑾曜内心郁闷非常,因为眼见得吉日不过是三天之后而已,真搞不懂,民间娶亲尚且要经历“一纳彩,二问名,三纳吉,四纳征,五请期,六亲迎”的繁文缛节的准备,怎么这堂堂的国之太子,要娶妻纳妾竟然连自己都不知道要揭谁家的姑娘的盖头。 祁瑾曜一见到布置喜庆东西的宫女太监,就像是见了苍蝇,只会说一句“滚远点,不要叫我看见你们。”吓得这东宫上上下下的人都大气儿不敢出一下,几乎要躲着自己的主子走了。 正好撞到了刀口上的、一位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的厨子,就是由于怠慢了谢梧晴,虽然谢梧晴自己倒是一向不计较这些——但是有人却不干了,尽管他一向不能容忍此等事情,但是现在更是非常时期,所以祁瑾曜当时便把这个厨子叫人痛打了一顿之后撵了出去。 不过是不肯把莲子煮的烂熟一些这样的小事,却叫祁瑾曜大动肝火一番,这种如此明显的杀鸡儆猴的事例的效果,登时便得到了体现,果然没有不识时务的人去招惹谢梧晴了。 祁瑾曜的心情愈加的烦躁的原因还有,他终于在娶妻之前知道了未来妻子的姓名:林逸凝。 林逸凝的本尊祁瑾曜并不是没有见过,没有龇牙咧嘴,没有貌比无盐,也没有有伤风化,更不是夜叉转世,只是祁瑾曜觉得,自己并不会愉快的接受她——不光是她,何止是她,任何一个除了谢梧晴以外的人,在祁瑾曜眼里,都不配和他在一起同床共枕。 林逸凝的父亲是当朝的上大将军,这勉勉强强不算是家雀上高枝儿,也算是情理之中,但是祁瑾曜肯定是一百个不乐意,林逸凝长相其实还算中上之姿,家教想来应该还算可以,况且其父握有重兵,看来这桩婚事,皇上和皇后也勉强算是早有预谋,精打细算,也算是为了祁瑾曜将来即位铺了路子。 侍妾也已经选好了,可是祁瑾曜经过多方回想,也没能想起来那些花花绿绿的名字,究竟对应的是谁家的千金小姐。 这便是父母们做的不对了,要拿自己的亲生女儿换取富贵荣华厚禄,且不说祁瑾曜大约并不会给,单单说祁瑾曜不近女色,不可能对他们的女儿产生什么兴趣,这一点儿,其实很是残忍。 再退一万步讲,就算是祁瑾曜性好女色,这些偏房,以后顶多是个妃嫔罢了,地位低下,有可能一年半载甚至半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皇帝了,耽误了大好青春,玉颜不及寒鸦色,这些深宫女子,其实最为可怜。 祁瑾曜愁得简直要白了头发,谢梧晴总是不住的安慰他,“愁一愁,白了头,你看你,这不,真的有白头发了要。” “全白了才好呢,我才不在乎。”祁瑾曜闷闷的说道。 谢梧晴用手指缠住他的一绺头发,“好好好,你不在乎,我在乎,我心疼你啊,行不行?” “行。也就你疼我。”祁瑾曜顺手圈住了谢梧晴,“若还有一人真心待我,除了你,梧晴,我找不到别人。不过,有你,真的就够了。” “不说了,这话说得多不吉利。”谢梧晴往他的怀里缩了一下,“我看,是时候你也准备准备吧,成亲……到底是一件大事。” “不,不要说了。”祁瑾曜坚定果决的说着“不”。 “我不想说,难道你以为我想么。”谢梧晴的声音很凄惶,“我要把我的爱人亲手送给别的女人,我做不到。饶是男人再胸怀宽广,祁瑾曜,我真的做不到。我不可能宽宏大量到把你拱手让人。” “相信我,梧晴,我不会的,顶多不过逢场作戏,我怎么可能不属于你。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没有事,只要你平安就好。”祁瑾曜不可能不懂谢梧晴的心思。 “我懂得,可是那又如何。越到你要成亲的时候,我就越是想,真的,我就是死,也不想把你让给别人。”谢梧晴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别说傻话,你要是死了,我怎么活下去。梧晴,你记住,听好了——只有活着,我们才有在一起的可能,只有活着,什么才都不是问题,只要活着,只要活着。”祁瑾曜不断地重复着。 “好,我知道了。你不用教训我啦,我都知道。”谢梧晴惨淡的一笑,“可是我真的不甘心,不甘心。” “不要担心,只有你,谢梧晴,只有你,只有你是我从正门领回来的人,别人,永远不可能取代你的位置。”祁瑾曜坚定的说,“那天,我就是拆了东宫的门,都不会叫那女人从正门进来。” 侍妾自然是要从偏门进来,这一点祁瑾曜一点儿都不担心,关键是太子妃,一定要明媒正娶。 祁瑾曜再三嘱咐,“新房另外布置,我的卧室,不许动。侍妾的房间都给我弄的远一点儿,记住了,教育她们莫要无事乱走动,尤其是不要进我的卧室——当然了,谁要是敢动谢梧晴一根头发,别怪我没提醒过她。不要惹谢梧晴,其他自便,收敛不是坏事。” 祁瑾曜苦着脸看着谢梧晴,“我该拿你怎么办啊——那天,你要不要避一避?” “你是怕我怀了你的好事么,还要我避嫌?这么嫌弃我么。”谢梧晴说道,“我又不是不懂规矩,怎么会当天惹出什么乱子来?我哪里有那么小肚鸡肠,还会和女人争风吃醋不成?大闹新房然后争宠么。” “你看你,净是说气话,还不是小肚鸡肠。我哪里是怕你闹事啊,你要是真的闹个天翻地覆,也就好了,只是我担心你罢了……”祁瑾曜无可奈何的说道,“我是怕你……” “没事,我不怕,我也不会坏你的事,我还能去哪里呢?你就把我留在这里不就好了么。”谢梧晴淡淡的说道。 “我怕有人对你不利,你呆在这里,那天人多,我真的顾不上你,人多嘴杂,就算是有人出言伤你,我也是断断然不会依的。但是,不就是怕顾不上你么,我的心思,你怎么会不懂。”祁瑾曜倒是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是一味好言相劝。 “我向来听你的话,这次……我还是听的,只是不能亲眼见你披红挂绿,和人家成亲对拜,好不遗憾。”谢梧晴轻轻地说道,“我们,反正永远没有那个可能了……我也不能向别人一样,对你说‘早生……贵子……百年好合……’我甚至不能旁观你的喜事么,主角,又不是我。” “不说了,不说了,再说,就要哭了。”祁瑾曜连忙止住他,自己也言语混乱,“那天你就到祁瑾鋆的王府里去,好么,去呆一天,好不好,躲开我,躲开我,我不愿意叫你看见我的狼狈样儿,看见我和别的女人在一起的时候,那么……痛苦不堪。” “好,那天早上我赶早儿去,你和王爷商量过了,是么——已经商量好了对吧。”谢梧晴说道,“你……送我去,好么。” “好,到时候,我送你去。不提这事儿了,不提了。”祁瑾曜结束了这个苦涩的话题。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桃夭》一响起,一般就是有了喜事。 祁瑾曜把面色苍白的谢梧晴送到了睿王府,对着他的弟弟祁瑾鋆嘱咐道,“照顾好梧晴,我走了,别有不轨之心。” 祁瑾鋆很想返给他一个白眼,但还是忍住了,“皇兄请放心,臣弟知道了。” 祁瑾鋆在背着谢梧晴的时候问我,“今天是太子的大婚之日,我要进宫去,你去不去?” “不去不去,这种薄情郎,”我表示出了自己的不满,“谁稀罕去看他。” “……”祁瑾鋆自讨没趣,“好吧,那就我一个人去,你在家里陪着谢梧晴好了,我不能不去。” “你去吧,去吧,”我不耐烦的说道,“如果你要是娶妻纳妾,我肯定不会去看。” “我不会的。”祁瑾鋆微微一笑,“我舍不得,舍了天下也舍不得你啊。那我走了。” 谢梧晴穿着绛红色的衣衫,显得格外妖娆,虽然表情冷漠,但还是遮掩不住那份努力维持的高贵。 谢梧晴对我说道,“十八,我希望王爷他,永远不必为人所逼迫着娶妻生子,我受的苦,实在不能叫你再尝。” “这我真的不知道,不过我很怕,真的。”我一向实话实说,“我肯定会难过的要死。” “是啊,难过的要死,生不如死。”谢梧晴的声音薄凉,“十八,今天晚上……陪我喝酒,好不好。” 惺惺相惜的感觉暴涨,大约是两个男宠一样的人好像同是天涯沦落人一般,我爽快地答应了,“好,喝什么?” “女儿红。”谢梧晴薄唇轻启,“再点上喜烛,这才有意思。” 是夜,东宫中的来宾都在思索为什么正门会突然坏掉以至于太子妃都是从偏门进的宫殿;王府中的我和谢梧晴点了一屋子的喜烛,蜡炬成灰泪未干,我们抱了两坛酒对饮。 谢梧晴的话很多,但是颠来倒去,翻来覆去,无非是痛言万千,我不明就里的陪着他喝,也开始对自己忧心忡忡。 我比谢梧晴的酒量差,所以醉的早,所以根本听不到谢梧晴泪流满面的感慨,“红线早牵君心畔,如何错生男儿身。” 第二十八章:天下为重 尽管太子娶妃绝对是大事一桩,但有的人并不关心太子是不是娶了太子妃,而且又纳了几房姬妾,自家门前雪的重要性,绝对大过人家的瓦上霜。 解开了信鸽腿上的布条,白若潇大呼一声“不好!我爹他怎么好端端的害了急症,好像很重。萧往桐,快快快,和我回家一趟看看。” “好,那我们马上走。”萧往桐是个“妻管严”,白若潇叫他往东他几乎不敢往西。 两人分乘两骑,快马加鞭的往白老爷子的住处赶去。那地方离长安城虽然不近,但到底也不远,从收到讯息开始准备的两个人,快马总共不过小半日就已经抵达了。 事实上的状况比想象更糟糕,老人的样子看来已经是要不久于人世了,就算是华佗在世,大约也无力回天,扁鹊再生,可能也回天乏术,加上老人自己医术精湛,其实他心底里也很清楚自己命不久矣。 白若潇和萧往桐就那么衣不解带的侍奉着老人,满满的彰显着孝道,但是老天爷并没有很动容,老人丝毫不见任何起色,估计就是没几天了的意思。 结果,有一天,老人突然变得精神矍铄,兴致勃勃的叫萧往桐去他的床前,说是有事情要告诉他。 两个明白人都知道,这可能就是回光返照的意思了,萧往桐和白若潇急急忙忙的赶了过去。 躺在床上的老人开口道,“其实我也清楚,我可能……快不行了。” “爹,你不要这么说,”白若潇急忙回答道,“您看您今天精气神儿多好,好兆头啊。” “净哄我,傻小子,我还能不清楚我自己的情况吗?”老人依旧威严不减的说道。 “老师,我知道您的意思了,但是,恕我无能,现在,事情还没有成功,只是有了些许苗头。”萧往桐说道。 “既然你都知道了,为什么还不快点儿。”老人厉声说道,“我可能都见不到你事成了,你就不能快些,满足一个将死的老人的心愿吗?我已经行将就木,不能再等了。” “可是您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了,不该如此急迫。”萧往桐很平静地回答说,“您不能操之过急。” “我都是要死的人了,你怎么还和我说这些!你这不肖子孙,为什么还不杀了他!”老人动气道。 “老师,这个您不能着急,我已经在奏折上下过药了,很快就能显现出来。”萧往桐解释道。 老人斥责道,“这么简单的事情,难道你一定要这么大费周章——我知道,你要全身而退,我没想着叫你去送命,但是,你也不能这么畏首畏尾,这要等到猴年马月去,这,估计他死的时候,也是他该死了的时候,我早就成灰了!” “老师,这不是您该说出来的话啊,您一向冷静,怎么这个时候这么躁怒不安,而且全然不顾大局。”萧往桐依旧细声细气的说着。 老人和他的态度截然不同,“等?你是还要我在等下去吗?十几年了,我还怎么等!我不能再等了,老头子已经要把自己等死了,难道在闭上眼睛之前,都不能心愿已了吗——你是要叫我,咳咳、死不瞑目吗!” “老师,您是教习我的老师,所以我这样称您,但是,若真的排上辈分,您其实是我外公级别的人了,再加上白若潇和我的这层关系,您又算是我的岳丈泰山,我不能对您不敬,但是,这一点上,我必须对您说,您这么说,不对。这件事几个月完成,已经是很快了。您就算不担心我,也不能不担心白若潇——这可是您的亲生儿子。”萧往桐丝毫没有低头的意思。 老人怒斥道,“你少拿我儿子说事儿,若不是你,他也不会被耽误!况且,我要你杀了姓祁的皇帝,根本不是坏事,根本不算弑君,这是忠君爱国,这也是替你报了国仇家恨!” 萧往桐淡淡一笑,“算了吧,您这套说辞,站不住脚的。忠君爱国是您的意思,我没这想法。国仇家恨其实也不算吧,尤其是家恨,这可根本轮不到姓祁的,找他报什么仇?我和白若潇两情相悦,这不算耽误吧……顶多是有违世故人伦,这,这不是问题吧。” 老人被呛了一下,“你!萧往桐!不,或许我该叫你的本名了,谢梧昕,你隐姓埋名了这么久,难道已经忘记了国仇家恨,难道你是被姓祁的皇帝给收买了吗?你是不是贪图富贵享乐,所以一而再再而三的搪塞于我!” “您这是说的什么笑话,”被叫做“谢梧昕”的萧往桐也不再掩饰,甚至笑了出来,“没错,一点儿没错,我是谢梧昕,可是,您这话说的,我怎么可能忘记自己姓甚名谁,我也怎么可能贪恋现在这过眼云烟一样的、沙子大小的弹丸之利益?” “你!你是要气死我,我不病死,也要被你气死!”老人显然十分生气,“既然如此,那你为何总是推诿?迟迟不肯动手,你究竟是为了什么——谢梧昕,你还是你吗!” “我就是因为一直是我,所以不能动手这么突然。” 谢梧昕说道,“国不可一日无君,我若是突然刺杀了皇帝,那就有可能天下大乱,这,绝对不行。” “天下大乱?怎么可能。你这是借口,严重了!”老人一口否定。 谢梧昕说道,“天下大乱,怎么不可能。皇帝暴毙,太子即便可以当时即位,那也会引起混乱,因为天下的百姓,外面的强敌都会看到,一国之君居然可以死于刺杀,这简直是不可理喻,难道是国家已经衰退至此了么,天下势必民心不稳,外地很有可能来犯,这些,您难道没有想过吗?” “你想太多了,这些都是你的猜测,根本不可能。”老人摆摆手。 谢梧昕显得很冷静,“这不是猜测,这些都有前车之鉴!倘若安君没有突然篡位,天下也不至于如此动荡,一场大旱就覆灭了我朝——这怎么可能,只是一场天灾而已,怎么能使得王朝更迭,若不是安君突然逼宫囚禁了父皇,民心怎么会乱?” “那是谢榆岚自己的事情,这个违逆伦理的败类——夺了天下却守不住祖宗疆土,这是他一个人的错!”老人情绪仍旧很激动。 “不,您错了,这不是安君一个人的事情,换做谁也是一样。失去民心者失天下,若是天下百姓不信服,不安心,王朝如何立足。” 谢梧昕仍旧不肯松口。 “你!你这个不肖子孙——姓祁的是不是收买了你,叫你竟然忘记了国仇家恨,认贼作父!”老人有些不知所云的说道。 “这话,实在是太重了,我可承受不起。” 谢梧昕苦笑一声,“我哪儿有认贼作父,我只有一个父皇,况且‘国仇家恨’,实际上算不着吧。——国仇?谢家的天下被人夺了?那没有办法,天命所归,自己守不住嘛,安君没有看护好国家,与我何干?论资排辈,立嫡立长好不好,我是庶出,这皇位也轮不到我吧,还有谢梧晴他们呢。——家恨?这更不是了吧,我母妃走得早,这和姓祁的没有任何关系,肯定的。至于父皇,父皇应该是病故的吧,安君,皇伯父,不过是逼供篡位囚禁了他而已,肯定不是元凶——就算是元凶好不好,我也该找他报仇啊,这,更没有姓祁的的事情了吧?他只是抢了当时在安君手里的国家而已。” “你这都是什么话,你居然会这么想——你还是不是谢家的子孙!”老人有些词穷,只能瞪住谢梧昕。 谢梧昕继续说道,“因为有前车之鉴,所以我不能做这个千古罪人。新朝刚立不久,天下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基本上算是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如此这般,这难道不是你我所想看到的结果吗?何必去改变它——若天下真的乱成了一锅粥,谁有能力迅速平整?受苦受难的不还是黎民百姓么。老师,您不会没有这一点儿慈悲心肠吧。” “你少在这里用天下大义来压我,我不听这一套。”老人又一口否定。 “老师,这天下,永远不是一家之天下,天下为公,江山轮流做而已!这国家姓什么,朝代叫什么有什么要紧,重要的是天下安宁,四海安宁,百姓安居乐业,不比什么争来夺取的重要的多吗?”谢梧昕依旧慢条斯理的说着,不慌不忙。 而床上的老人则越发愤怒,丝毫不认可谢梧昕的任何解释,“你莫在这里巧舌如簧,我都是不相信的!我要你杀了姓祁的皇帝,就这么简单!” “这就是您栽培我的目的吧——叫我去做一个杀手,可是,我恐怕要令您失望了,”谢梧昕轻声说道,“因为我是谢梧昕,因为我是谢家的子孙,因为我也曾学过帝王功课,知道天下为重,百姓为重,帝王是谁并不重要,您叫我杀了他,我并没有拒绝——虽然我也不可能拒绝,但是,我不能因为一己私利,坏了天下这盘棋。” “你有理!你这是在为姓祁的辩解!狡辩,狡辩。你必须杀了他,不能有迟疑!”老人气得浑身发抖。 “我并没有说‘不’,我只是教您不要让我这么急的刺杀他,皇帝暴毙,对这个国家没有好处!您怎么这么执拗!”谢梧昕坚持己见。 “谢梧昕,你顺着爹的意思说一下,不可以吗。”白若潇见情势不好,慌忙过来打圆场,“你不要和他吵了,你就算是完成一个老人的心愿,这都不可以吗?” “不可以。若潇,我可以什么事情都听你的,可是这件事,我觉得我没有错。”谢梧昕的语气很淡,没有声嘶力竭,却不容动摇。 这一刻的谢梧昕,恍然叫白若潇的记忆倒流,这一刻的他,很像一个王者,却不是锋芒毕露的年纪了。 “好、好、好!你以天下为重?难道我就是只为了一己私欲?”老人气得连声叫好,“我对不起陛下,我这一见了阎王爷,就再也没有替他报仇的人了!” “您不能这么说——您怎么可以这么说。”谢梧昕觉得很冤枉,“这不过是个时日的问题而已……” “你不要再说了!你出去!”老人怒喝道。 谢梧昕一个作揖,“那您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了。” 老人对着白若潇招招手,“那我就只能指望你了。” “爹,您放心。”白若潇虽然这么说着,但是心里的天平,还是忍不住摇摆起来。 第二十九章:见血封喉 当天晚上,大约已经互相看不顺眼的地步白姓老人家和谢梧昕虽然共处一室,但是彼此无言,谢梧昕觉得自己冤枉得很,已经答应会杀掉皇帝了,如何还来的忤逆之罪名?老人家也是愤愤不平,如何自己竟然相中了这样的逆徒,还把自己的儿子交给了他? 不过,两个人的区别就是,老人虽然还有生气的心思,但是几乎没了生气的力气。 然而,是夜,一向不显山露水的白若潇,终于轰轰烈烈了一把。 白若潇素来一身浅色衣装,今日却穿了夜行衣,一身黑色裹得神秘。并没有累赘的带过多东西,只是轻装上阵。 白若潇压住步子,轻轻地离开了这里,后驾马飞驰,临近长安城的时候,撒手扔掉了缰绳。 白若潇的武功究竟如何并没有得到太多的验证,但是这轻功现在看起来,实在是没的说。白若潇神不知鬼不觉的像一只蝴蝶,飞过了长安城紧闭的城门。 本朝沿用了前朝的宫殿,白若潇尽管很多年不曾走到过长安城如此深邃的地方,但是那些记忆、那些恰好是遇见了谢梧昕的年华的机遇,最为清晰,难以忘怀。 于是,沿着旧时的记忆,白若潇简直像是轻车熟路的老马识途一般,很快就溜到了皇城附近,这点儿小事,如何能难倒自谦愚钝却大智若愚的白若潇。 守卫森严并不能难倒这位已经飞越了厚重城门的义士,白若潇飞身到宫墙之上静静的伏在上面,观察着下面的动静。 白若潇谨慎的前行,忽然见到了太子东宫一片张灯结彩的样子,不由得心里咯噔一下,但是,他又无法停下前行的脚步,继续像皇帝的寝宫进发。 事实非常不巧,当晚皇帝陛下临幸了一位妃嫔。因而白若潇只能苦苦寻觅机会,好在皇帝老老实实的呆在自己的龙床之上,因为熟知宫内规矩的白若潇一看那阵势,就知道皇帝正在等着沐浴熏香干净的美人投怀送抱。 白若潇不知道是苦笑还是冷笑,撇出一句,“叫你醉死在温柔乡。” 白若潇接下来的事情就是继续等待,终于等到了龙床上的两个人翻云覆雨,本以为此时此刻所有人都最放松警惕的白若潇,微笑着送出了袖箭。 十分不巧的是第一箭误伤了美人,所以两声“有刺客”的尖叫令人心底发麻,白若潇心里大叫一声“不好”,连忙补发了几支箭,满意的听到了男性的叫喊声后,白若潇一个翻身从屋顶越下,听着越来越多和密集的脚步声,虽说不心慌是假的,可是从没经过这种“礼遇”的白若潇只有一句“算儿子尽孝了。” 白若潇觉得自己对得起自己的爹了,但是,实在是对不起谢梧昕。 谢梧昕,那个从懵懂无知的少年时起便倾慕自己的男人,那个曾经是前朝皇子的男人,那个才华横溢、以天下为重的男人,即将也永远,是他心里的一片伤。 白若潇纵使轻功了得,但是架不住高手的纷至沓来,一个不带趁手兵器,只背着袖箭和揣着暗器的人,一定打不过真刀真枪和箭雨。 白若潇在大腿上被扎了两箭之后,奔逃的速度和思路全都乱套了,就在即将坠落的时候,为了避免为抓住之后的一系列后续麻烦——什么十大酷刑,追问共犯,抓捕同伙什么的,白若潇用一根毒针刺向了自己的脖子。 手不抖,眼不花,一针见血,干脆利落,“见血封喉”果然名副其实,名不虚传。 所以,白若潇这辈子最果断决绝的三个时刻的最后一个,也终于华丽的到来了。 第一次是果断的带着怀着身孕的姐姐奔逃出宫,第二次是答应谢梧昕的求爱。 第三次,便是现在的自我了断。 白若潇,生得不伟大,死的也不光荣,毒针发作的时间极快,都没来得及让侍卫和白若潇说上一个字,白若潇就已经没了生气儿。 尽管临死之前的白若潇的脑海里还是盘旋了两个念头:第一个是“从来没觉得其实自己最爱谢梧昕”,第二个是“袖箭没有毒,忘了给袖箭抹毒药了……” 侍卫们只得到了一具温热的尸体,御医们忙做一团糟,这支箭虽然没有直接要了皇帝的性命,但却是离心脉极近,少有差池便真是要了命,这不能不说是皇帝福大命大。 那位美人却是死的无辜,也算是做了陪葬,被两箭射死了。 已经死了的白若潇并没有任何暴露身份信息的东西带在身上,简直等同于一具无名男尸,虽说弑君之罪很重,最重,但是就算是凌迟脔割,灭门九族,也得知道他的九族都是些谁吧。所以,白若潇究竟是不是讨了一个便宜,没有被碎尸万段,尽管也没留下全尸,临时的裁决是在闹市五马分尸,除了枭首示众以外,挫骨扬灰。 枭首示众,重金悬赏,只为求得此人姓甚名谁。 所以,第二天,谢梧昕和白若潇的父亲都没有找到白若潇,着急的一番寻找也没有结果,直到有家仆说,“我看见……我看见——少爷的脑袋悬在长安城的城门上!” 晴天霹雳并不足以形容这对于两个人的打击,老人当场背过气去,而且无论如何施救,都再也没能醒过来。 谢梧昕已经流不出眼泪了,匆匆交待了一番之后,把后事全扔给了仆人们,自己却避开了。 因为谢梧昕觉得,如果老人不逼迫白若潇,他怎么会去做这种傻事。 当然他也埋怨自己,这本该是自己做的事情,却让白若潇搭进去了性命,“对不起,白若潇,都是我的错。我们,不能再一起了,你说过将来要和我‘山中书事,兴亡千古繁华梦,眼倦天涯。孔林乔木,吴宫蔓草,楚庙寒鸦。数间茅舍,藏书万卷,投老村家。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但是现在,没有这个可能了。既然你都没了,那我何必再做什么矜持,了了你的遗愿算了——其实,那从来就不是你的愿望,你只是太孝顺了,而我做不到罢了。” 然后谢梧昕流下两行清泪,“‘天下为重’这时候听起来其实也好像就是个借口吧,你,如何不重于天下?” 谢梧昕比白若潇精明了许多,趁着御医去给皇帝换外伤药的时候,把毒药投在了皇帝的药上,依旧是见血封喉。 这么听起来简单易行,其实十分考验人的各种能力的刺杀方法,自然得到了他想要的那个结果,果不其然,姓祁的皇帝就在刚换好药的时候,便一命呜呼。 太快了,这真的太快了,慌得所有人都不知所措,皇帝才遭刺杀,却在治疗的时候归了天。 畏罪自杀的御医一时间令人头昏眼花,简直是成群结队。 所以,举国震痛,天下同悲的国丧,就这样到来了。 谢梧昕的嘴角还带着冷冷的笑意,有些嘲讽,之后便如入无人之境一般的趁乱逃走,出了长安城。找地方歇脚之后,最后在夜色中在城墙上,摘走了白若潇的头颅,然后搂在了怀里。 喃喃自语的谢梧昕不过也只能说出苍白无力的“对不起”,仅此而已。 谢梧昕走到了他们曾经一起看好的那处墓地——虽说看得有些早,不过用上的也很早。 那地方虽然不大,可是那周围有白若潇的父母和姐姐,他们也不算孤单。 谢梧昕搂着带着似有似无的微笑的那颗头颅,然后叫来了一身白衣的家仆,却只说了一句话,“再去定一口好棺材,放我们两个。” 见仆人不解但并不多嘴的离去,谢梧昕既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白若潇说话,“我想用和你一样的死法去找你,这样,我会不会离你近一些,我们,是不是就再也不会分开。” 语毕,针落,入颈,见血封喉这种毒药就是好使,堪称“屡试不爽”,短短时间之内,已经有三人便先后丧命于此。 都不是什么无名氏——也算是前朝大户人家的白家就此绝后无人,前朝最后一位皇后的弟弟、最后一个国丈的儿子,也就是国舅白若潇几乎算是死于非命,死无全尸;也算是本朝一枚政治新星的、德才兼备的探花御史萧往桐,即前朝皇子谢梧昕,就此殒命;建立新王朝的姓祁的那位开国皇帝,就更不用赘述其功劳,但是也就此殡天。 但是,摆在整个王朝面前的大事,却是国不可一日无君。 才成家立业的祁瑾曜还没有从一个叫做“大婚”的悲痛中适应过来,就已经要面临下一个悲惨的事实了,那就是他从此再也不是太子了,而变成了——皇帝,也就是他“丧父”了。 君王无情,做皇帝,会失去的更多。 谢梧晴自从回到了皇宫以后,总是会弹起丝桐,凄凄楚楚那声中,伴着夜月琴三弄。 朱弦声杳恨溶溶,长叹空随几阵风。 琴声嘹呖,清响绝伦,只能叫祁瑾曜愈发难过,可是除了“抱歉”,他也说不出半句话。 谢梧晴根本算不上是日渐消瘦,而是短短几天,便明显看得出瘦了一圈儿,本身就纤细的少年,如此更加的楚楚可怜。 天下缟素,东宫的喜色倒是没了,可是多出来许多女人,总是叫人很不舒服的。 谢梧晴虽然一句话都不说,可谁都清楚他心里不可能什么都不想,但是他如今就那么穿着丧服,把自己封闭在角落里。 为了彰显孝道的祁瑾曜又是不吃不喝的长跪不起,就好像又回到了那年的时光一样。 祁瑾曜所有的内眷都在劝他以身体为重,哀求他多少应当吃喝些什么,不能哀毁其身,要以天下为重云云,都被祁瑾曜挥手挡了回去。 闻言祁瑾曜又要开始长跪的谢梧晴,却还是像当年一样,跪在他身后不太远的地方,轻声说一句,“我陪着你。”然后又安安静静跪好,不说一句话了。 此情此景,恰如当年,别人再说什么,终究不如谢梧晴知冷知热的陪伴,如果什么都做不了,至少可以和他一起感同身受,这对于祁瑾曜而言,其实比什么都可贵。 祁瑾曜的眼泪慢慢流下,懂他的人,终究却不是能和他名正言顺在一起的那个人,每念及此,祁瑾曜便更加愤恨,为什么自己非要娶回来那么多什么事情都不懂的女人来给自己添堵,还反而会伤害了那个自己最爱和最爱自己的人。 第三十章:随你出征 宫中一片肃穆哀恸,出了皇城也是一样,祁瑾鋆在皇宫里跪的膝盖发疼,出了宫门之后,也一样一身重孝。 我和他一样,虽然我没有太多格外的感觉,皇帝是天下人的皇帝,天下百姓都是他的子民,凭什么我一个人要悲痛过甚。 虽说本国之内一片哀恸,但是,其他国家可不是这么想的。事实正如非正式的预言家萧往桐或是谢梧昕所说的那个样子,皇帝突然遭到了刺杀,果然外地就会虎视眈眈,趁乱起哄,必有一场打仗,无论规模是大是小,总归是要出现的。 果不其然,西边动乱的折子就跑到了新皇帝的案头上,形式还很危急。 祁瑾曜虽然忙的焦头烂额,但是且不愿意这次姑息了事,息事宁人。其实他的父皇对于外地的政策相对较为温和,在位期间并未与他们交锋过,安抚为主。 但是祁瑾曜觉得,既然自己刚刚登基,那么便不可如此软弱,省的叫人看了觉得自己好欺负似的,坚持决定出兵。 但是,在用人这个问题上,祁瑾曜却力压众议,选择了一个打死谁都想不到的主帅——他的弟弟,睿亲王,祁瑾鋆。 祁瑾鋆十分淡定,倒是没有表现出任何异议——他也没那本事,现在的祁瑾曜不是他哥哥,而是他主子。 军情紧急,祁瑾鋆第二天就要动身。军令如山,皇命如天,祁瑾鋆只能跪地谢恩,“谢皇上信任,臣弟一定不负所托。” 回到王府的祁瑾鋆面无表情的向我说了这件事,“明天我就要出征去了,”听到这个消息的我当时手一哆嗦就摔了一个茶盏,“不可能!不可以!太、哦、不,皇上怎么会叫你去!他的将军们都哪里去了?” “我想,皇兄的意思很明显,他不希望外戚专权——皇后林逸凝的父亲,也就是国丈是上大将军,若是此役有功,必将权倾朝野,皇兄定会为难,他那个小男宠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吧。” “唉……”我叹了一口气,“你连兵都没领过啊……我怎么放心的下你出去。带着我去好不好?” “不好,”祁瑾鋆一口回绝,“我是打仗,不是游玩,带着你,我光剩下看着你了,什么正事都做不了。” “我哪儿有那么无能,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好不好,带我去嘛,我想离你近一些……”我哀求道,“长安,长安,带我去吧。” “你!不行!不行就是不行!我告诉你,十八,你再怎么求我都没有用!我说了,这是打仗,不是儿戏,我不能带着你,我怕你……出事,我不能看着你有什么事情,”祁瑾鋆无奈的说道,“你的安全最重要,怎么能去刀剑无眼的战场上?你是要担心死我吗?” “你怕,我就不怕吗?我若是总在这里呆着,那我的心就要急死了。我不怕和你去打仗有多苦,我只怕不能总见到你。万一我在这里出了事情,你不是也不知道么。”我的语气泛着哀求,我很少需要这么求祁瑾鋆,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晚上再说……”祁瑾鋆咬牙切齿的看着我,“不说了,我去准备一下。” 然后祁瑾鋆丢下我,自己去吩咐管家给他准备行囊,我也跟着他走过去,却是在默默收拾自己的东西。 反正我一定要跟他去,一定要,我要在离他最近的地方,知道他的一切,这样我才放心。 果然,一旦爱了,人就傻了。 到了晚上,祁瑾鋆依然和我一起沐浴,但这次,我做出了一个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决定。 我不着寸缕的来到祁瑾鋆的面前,然后轻轻唤他,“王爷。” 祁瑾鋆一开始背对着我,转身大惊道,“十八,你、你、你为什么什么都不穿?!你是想要我的命吗?” “没有,我哪儿敢啊,”我有些紧张的说道,“带我去吧,好不好?我愿意——以身相许!” 祁瑾鋆当时就呆住了,“十八……你……惑乱军心!” “我没有……就是,和你谈条件而已!”我义正词严的说道,然后便大义凛然的躺到了床上,“我为鱼肉,请君自便!但是,必须带我和你一起出征!” 祁瑾鋆化言语为行动,“好,这可是你说的。” 祁瑾鋆最终成了以前那个“吃人家的嘴短”的我,勉勉强强地答应了我,“十八,我……真的是担心你的安全啊,没有别的意思。” “我……知道……但是、我,我怕,如果,如果你有什么事情,我不想最后一个知道……”喘息不定的我发现,其实这种事情,还是比较痛苦的——因为很疼,但是我既然已经决定了,那必然不会后悔。 祁瑾鋆吻了吻我的脸颊,“十八,我明白,我都知道。我知道,你担心我,我很高兴。” “那,王爷……带我去吧。”我继续哀求道。 “这……”祁瑾鋆并不像松口的样子,“可是,这样不好吧……军队之中怎么可以带家眷,我是主帅,怎么能开这么一个坏头!” “人家说的是不可以带女眷,我是男的好么。”这个我却是知道,祁瑾鋆蒙不了我,然后我话锋一转,手指勾住祁瑾鋆的下巴问道,“王爷……军队里面,是有军妓的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话,像不像话,居然说这些!肯定有啊,不过我不清楚。”祁瑾鋆怒道。 “那……我和那些人相比,您,更喜欢谁啊……”为了能跟他出去,我决定不要脸一会儿。 “十八!你这话问的!”祁瑾鋆更加生气。 我则继续说道,声音故意软了几分,“那么您就带着我嘛,又体贴,还是男人,不会招惹流言蜚语——还会……暖床。” 祁瑾鋆先是重重的几番用力害得我忍不住喊了出来,然后他接着一声暴喝,“睡觉!”结束了我们今晚的这场“交谈”。 第二天早上,尽管觉得身下十分不适,但我还是精神抖擞的跟着祁瑾鋆杀赴边关,皇帝并没有亲自来践行,只说了一句“朕给你接风庆功。” 没有送别也好,省了很多事情。 出了京城之后的一路上,便开始了急行军。这着实让我有些不适应,尽管祁瑾鋆给我找了一匹最温顺的宝马良驹,但我还是觉得有些力不从心——毕竟我不是专门学武的人,身体底子很是一般。 颠簸之后总算是到了驻地,我只读过兵书,却没有上过战场,我相信祁瑾鋆也是一样。 但是,祁瑾鋆毕竟是主帅,对将士们做了很好的动员,一副哀兵必胜的样子,振奋了人心,鼓舞了士气。 紧接着很快便是和敌手的交锋,其实真的是半斤八两,祁瑾鋆每一仗打的都很辛苦,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反正他是绝对不允许我跟着他一起上前线的,我只好帮帮军医看看病人,换换药,清理伤口,有时候也会熬药什么的,看看饭食军粮,虽然没干什么大事,但也绝对没有捣乱。 总的来说,我一直表现都很好,虽然也出了一些事情。 第一件事便很是尴尬,我悔不该自己多嘴问什么军妓的事情,结果有一天晚上回主帅营帐的时候,就遭遇了不测…… 祁瑾鋆还是老规矩,要我和他睡在一起,所以我便一直住在主营帐。夜色渐浓,从军医那里回去的时候我是孤身一人,走到半路上突然被一个壮汉截住了去路。 他的第一句话就叫我愤恨的想骂他十八辈祖宗,“小娘子,要往哪里去——这么晚了,怎么还在这虎狼堆的军营里啊?” “……”我保持沉默,不和小人计较,决定继续向前走去。 “哎,小娘子,你怎么不理我?哎呀,你也不要在这里装清高了,不过是个军妓罢了,有什么牌坊可立?跟大爷过来一点儿。”那人继续说道,语气越发轻薄。 “请自重,不要挡我的路。”我没好气的甩给他一句。 “哟呵,还来劲儿了?爷就是喜欢你这个样子的,不乖,但是有味道。你跟我过来,就不要再装了。”那人向我伸出了手。 我一把把他打开,“你离我远一点儿!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我要去主帅的营帐,不想和你计较!” 那人恼羞成怒,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哼,主帅能怎么样?强龙不压地头蛇,你不过是个男宠罢了,伺候那个王爷和我有什么区别!赶紧的吗,少罗嗦。” 挣脱不开的我一个抬腿向他踹去,“你放开我,再不松手我就喊人了!” “哼,有意思。你喊啊,你喊啊。正好喊来更多的人,也叫兄弟们今天开开荤,临死之前也享享福气!”那人显然对我的“威胁”不屑一顾。 然后,我只好气运丹田,鼓足中气,大喊一声,虽然只有三个字,却正是当今王爷的名讳:“祁瑾鋆——” 三个字喊得还是很有中气,几乎能听到回荡了的余响,祁瑾鋆很快三步并作两步的寻声而来,那壮汉甚至都没来得及再对我说什么轻薄的言语。 祁瑾鋆黑着脸对旁边的侍卫说道,“拖下去,军法伺候。居然敢动我的人?这林将军的军队,实在是风纪不得不整治一下了。” 接着祁瑾鋆又对我说,“你有没有事?你看你,晚上乱跑什么。” “我是去军医那里帮忙啦,才没有乱跑。”我真的没惹麻烦,“是这个家伙非要拉着我喊我‘小娘子’的!我踢了他一脚他都不松手!” “那就阉了他。”祁瑾鋆果决的说道,“好了,没事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十八,跟我回去营帐里去吧。” 我并不知道那个人后来的结局如何,我也不很关心,见面是缘,不见,就是造化了。 而第二件事,最能彰显我此行的意义。 那是我唯一一次偷偷跑到战场上去,正巧是那段时间敌人最猛烈的一次攻击。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了嗜血厮杀的祁瑾鋆,果然和平时温文尔雅的亲王形象截然不同。 毕竟是你死我活的对决,怎么可能讲情面,若是你不死,我怎么活得下去。刀枪摩擦出金属的碰撞声,血肉模糊钝音和骨头折断的脆响,每一个都折磨着我,叫我几乎作呕。 就在我几乎要跑掉的时候,我看到了同时对向祁瑾鋆的三处利刃,而他,最多只避得开其中两个。 所以我当时飞身而起,斜着扑到了祁瑾鋆的背后,然后感到了一截东西向我的背插了进来,痛得我当时就晕了过去,也就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事。 第三十一章:渐得真相 被戳了一下子的我,之后其实很快就醒了过来,这倒不全是因为疼痛如何令我难过,而是因为其实伤得并不重,那种钻心的痛苦,很快就慢了下来。 刀锋入肉,实际不盈三寸,这点儿小伤,在战场之上,不过是轻伤而已,轻如牛毛,简直不值一提,和那些惨重的伤亡代价一比,我简直轻如鸿毛。 但是我一醒来,才睁开干涩的眼睛,对上的,便是祁瑾鋆怒火烧红的眼睛,里面满满的都是焦急。 祁瑾鋆当时对着我吼道,“十八,你傻了是不是?为什么要冲到战场上去——你看看你伤的这个样子,叫我多担心你知不知道。” “知道……”我的声音很是沙哑,可能是因为很久滴水未进,“可我就是怕你受伤啊——祁瑾鋆,你、你没事吧?” 祁瑾鋆慢慢的喂给我一勺水,“我能有什么事!我除了心疼,还能有什么事!就是你,只有你这个笨蛋才会出事!替我挡刀——我是瞎了吗需要你来替我挡刀?侍卫呢?将军呢?要他们做什么!” “不要吼我吗,你没伤到就好……谁挡刀不一样呢,都是肉做的,”我算是放下心来,“只要你没事,我怎么样都值得,没关系的。” “十八,你给我闭嘴。”祁瑾鋆冷着脸训斥我道,“你是要急死我是不是,我宁可自己被扎一刀,都不愿意见你有半点儿事情!我流血受伤不算什么,你不行!你听到了没有,记住了没有!” “可你是主帅……”我小声说道,有一点点理亏,“主帅是不能出事情的,我不重要……” “主帅怎么了?主帅连自己的人都保护不了,还有什么颜面领兵。”祁瑾鋆放下碗,轻轻地握住我的手,“十八,我说了,你最重要,你没事,什么都好,你重要,你最重要,比什么都重要。” “可是我怕你受伤,怕死了,你要是伤到了,我会心疼死的。”我眼巴巴的看着祁瑾鋆,“我宁可肉疼,也不想心疼。我可受不住……” “十八,我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你就是这么乖,可是你真是要吓死我了……你觉得我禁受得住,所以吓我?”祁瑾鋆在我的额头上吻了吻,“以后,绝对不能这样了,听见没有,任性是有限度的,我不能叫你出事。”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趴着的姿势真不舒服,而且很容易叫人联想到我们在一起翻云覆雨的时候那种令人羞耻的姿势…… 糟糕,不能再想了,脸都烧红了…… 因为祁瑾鋆问我,“十八,你没有发烧吧……” “没有没有。”我连忙否认道,“我好得很,哎呦,王爷,疼啊。” 祁瑾鋆连忙把手背贴上我的额头,“别乱动。倒是不烫,没事,叫大夫给你开几味清热解毒的药好了,小心,别吃发的东西。” “知道了知道了,你忙去吧。”我别过脑袋去,“王爷,你忙去吧。” 全军上下都知道,主帅睿亲王带来的这个面目清秀的男子在王爷心里地位非凡,明眼人大约已经看出了端倪,当今圣上就喜好男风,可能他的胞弟也差不多。 因为睿亲王祁瑾鋆在未曾向上汇报之时,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一意孤行了一次,这可能是祁瑾鋆最胆大妄为的一次擅自主张了,不过,按照他自己的说法,这是权衡再三之后的结果。 祁瑾鋆用手指轻轻叩着案几,问四下立着的将军们,“杀俘还是屠城,我只做一件,很厚道吧——你们觉得呢,哪一个,比较好?” 四下的人们都惊得不轻,这是那个号称温良恭俭让的贤德宽厚的睿亲王吗?这真的不是一个冒牌儿货吗?这话真的是主帅说得出口的吗? 杀俘?屠城?哪一样不是民心失尽的危险主张?哪一个不是暴虐无道的浑人妄自所为?一个主帅,断断然不应该说出这样的话,不仅仅是欠考虑了,简直是没有大局观念吧。 但是祁瑾鋆就是能振振有词的说着,“伤他,不如伤我。我恨得很,这两件我只做一个,难道不已经很厚道了么。” “王爷!臣以为,这么做着实不妥!”将军们显得都很神情激动,“这样真的不利于我朝!” “我不管,我真的不想管。你们又找不出来伤十八的那个人叫我来把他碎尸万段,那我就只好殃及无辜了。”祁瑾鋆面色疲惫的摆了摆手,跌坐在椅子上,“天下这么大,又不归我管,我只想保护十八,仅此而已。你们可以不懂,但是不要拦本王,好吗。血海深仇,难道我就不能一报?若撇去我一身荣辱是非,难道那些死去的千千万万将士,也不值得用贼寇的血来祭奠么?” 这样的争论没有任何意义,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祁瑾曜放心的给了他的弟弟太大的权力,以至于几乎是一人独当,所以最后的结果也真的遂了祁瑾鋆的想法之一。 屠城不可以,若是如此,叫王朝如何能服四方,但是杀俘虏也就是一些残暴的额外批评罢了,还差不多都是会指责主帅,终于还是妥协至此。 况且祁瑾鋆也不是要杀光一切俘虏,只是针对那一役之中的幸存者罢了,还不算特别的过分。 晚上,祁瑾鋆回到了营帐,对我只字不提他做出的任何决策,只是问我,“十八,你感觉好些了吗?” 我裸着上身,敷着金创药,犹豫再三之后还是摇摇头,“挺好的,没事。刀口也不深,只是扎了一家伙罢了,我可是男人,你不要这么不放心我嘛。” 祁瑾鋆的手轻轻抚着我的后背,“真是舍不得啊,十八,这么光滑漂亮的背,要是落上了疤,多可惜啊。” “我才不在乎呢,只要你不嫌弃我,谁管呢?伤疤是男人的荣誉,我不怕。”我对祁瑾鋆说道。 祁瑾鋆的目光有些下移,“我不在乎,不在乎——要不要我证明给你看?” 我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对祁瑾鋆勾勾手,“好啊,来吧,你证明给我看啊,我等着呢。” 祁瑾鋆被我吓了一跳,“不要了吧?十八,十八,这样真的好吗——你伤成这个样子……你确信我这么做不叫趁火打劫,趁人之危?” “你爱来不来,反正我就这么一直躺着,不来,多浪费啊。”我对着祁瑾鋆不停地眨着眼睛,“你小心点儿不就成了吗。” “……”祁瑾鋆果然不是不为所动,自己脱掉了铠甲,对账外喊了一句,“没有本王的命令,谁都不许擅入主帅营帐!” 接着他继续脱着自己的衣服,顺带剥离了我的下身的遮蔽。 依旧很当时在王府里的那种鱼水之欢一样,只是祁瑾鋆小心了许多,一直努力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根本不碰到我的后背半分。 只是这次祁瑾鋆依旧很有节制的见好就收,“应该马上就打完仗了,我们很快就可以回去了。” 第二天我幽幽醒来的时候,果然祁瑾鋆已经离开了,祁瑾鋆又到了很晚才照面,微笑着告诉我,“马上就好了,我们已经收回了所有的被占的地方,只差把他们撵出去,然后接受降表了。” “那好啊,我等着呢,打完了,我估计就好了。”我的心情也好得很。 京城之内,皇城之内的皇帝祁瑾曜也很高兴,自己的决定十分正确,虽然祁瑾鋆看上去养尊处优无所事事,近似于一事无成,可是打仗这种事情居然难不倒他,一经出马,便有所斩获,叫他很是欣慰,而且这个战局的发展也令他有些喜出望外,可能比派出任何一位老将的结果更加划算。 祁瑾鋆在战场之上厮杀,祁瑾曜在后宫里日日痛苦的努力播种,春宵一刻,宠幸妃嫔,其实也就是只盼望自己早些能够生儿得女,免得再面对这些只知道争宠吃醋、而且没有一个入他眼的女人们。 林逸凝能成为新的皇后,其实并不是偶然的,因为她能够工于心计,不露声色的精心布局。比如,虽然城门上的那颗此刻的头颅不见了,但是,她并没有放弃任何搜寻信息的机会,决心一定要找出来这个人。 边关之上的战火还在燃烧,深宫里的这些流言蜚语,都没能阻挡祁瑾鋆的建功立业。杀俘虏这件事不过留下一个“冷血”的名声而已,倒是对祁瑾鋆没有太大的影响。 战场上该如何就是如何,厮杀无情,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出师无名一直维持到现在,但难能可贵的是终于知道自己错误了发动了战争的敌军主上,不得不拉下脸皮,写下了洋洋洒洒的求和书,写的还很发自肺腑,动人魂魄,虽然十分恶心,但是,这也正是祁瑾曜想要的结果,赶尽杀绝他没有那个能力,祁瑾鋆也没有那个本事,如果两方能因此相安无事的和平相处,一方再多多少少妥协一下,其实就是两国交战能够获得的最好的结局了。 所以祁瑾曜强忍住五脏六腑的翻滚,还是对他亲爱的弟弟祁瑾鋆下了收兵的旨意。 祁瑾鋆看到战事确实平定了,觉得自己这一遭没有白走,也该回朝了,我的伤居然好的差不多了,除了祁瑾鋆心疼那道疤痕以外,真的没有事情了。 祁瑾鋆摩挲这那道疤痕问我,“十八,你这是为我受的伤啊,真是心疼死我了。要不要我给皇上上道奏章,叫他给你个封赏好不好——虽然我知道你不稀罕,这也没有什么用。就是玩玩儿,你要不要?” 我白了他一眼,“不要不要——除非皇上把你赐给我,别的我才不要。” 祁瑾鋆浅浅一笑,“这个不用他赏给你,我自己就做得了主。” 这边其乐融融的相互恩爱,那边却接二连三的事情不断,深宫就是麻烦。 林逸凝步履匆匆的赶到太后的寝宫,深深一拜,“见过母后,臣妾听闻,已经查到了刺杀先皇的刺客,他叫做白若潇,是前朝的一位国舅。而且,我朝探花御史萧往桐并非真名,实际上,他是前朝的皇子谢梧昕,绝对属实,都是前朝的老人儿所说。” 太后沉吟片刻,“哀家知道了,你的意思是……” 林逸凝跪地说道,“母后,弑君之罪,是要诛九族的,而谢梧晴便是白若潇的亲外甥!” 太后这次真的沉默了许久,“不要告诉皇上,这件事,哀家会处置的。你退下吧。” 林逸凝带着愤恨和不甘离开了太后的寝宫,太后一时陷入了烦恼与纠缠之中。 第三十二章:红颜陨落 太后没办法不纠结,谢梧晴这下子是要非死不可了,但是一想到为他如痴如狂的祁瑾曜,这个手,实在是不好下。 祁瑾曜为了谢梧晴险些会和他自己的老子翻脸,又坚持为了谢梧晴才肯步入后宫,这一些的一切,都让太后觉得棘手异常。 太后从一开始就不喜欢谢梧晴,因为帝王无情,当时身为太子的祁瑾曜怎么可能为这一个小小男宠就不管不顾,这无益于江山社稷,而且关键还并不是只为了图个新鲜,竟然持久了如此之长的时间。 都说年老色衰,的确,像谢梧晴这样的男宠,几年的时间其实就足以摧毁,但是,非常奇怪的是,谢梧晴的美貌不因时间而减,反而愈加迷人,那份姿容,着实令后宫女子羞惭不已。谢梧晴,这个名字确实是前朝的皇子不假,但是,人却不一定是正主。不过谢梧晴举手投足的气质,内涵的修养,却又绝对不是风尘中人能够望其项背的感觉,再加上越长越开的容貌,说他的父亲曾是九五之尊,母亲曾经母仪天下,并不是没有说服力的。 太后打心底里是想除掉谢梧晴的,只有这样,祁瑾曜才能和后宫女子一起,为皇室添丁,保江山传至千秋万代,所以,太后的杀心坚定,只是苦于时机。 后宫里渐渐传出了有宫人有喜脉的消息,这其中,包括皇后林逸凝。听到这个消息的祁瑾曜半喜半忧,却丝毫不是因为要做父皇了。 谢梧晴肯定是高兴不起来的,每当有人旁敲侧击的叫他去恭祝皇上,那肯定是心怀叵测,居心不良的。 终于忍不住了的谢梧晴,最后也只是淡淡的对祁瑾曜说道,“雉朝雊兮清霜,惨孤飞兮无双,念寡阴兮少阳,怨独居兮旁徨。要我也像百官下人一般,祝你得了龙子公主,这,也对我太残忍些了吧,我着实做不到,放过我吧,你得到的祝福,不差我这一份,皇上,您不要叫他们再这么煽风点火了,好吗?谢梧晴的心,是肉做的,受不住这些明枪暗箭。” 祁瑾曜听完之后心都碎了,要让心高气傲的谢梧晴说着如此示弱的话,一定是已经伤透了心,这些字每一个都像锥子,扎到了他的痛处,“好好好,梧晴,不要伤心了,我叫那些嚼舌头的人统统闭嘴,好不好,你这样,才是要了我的命啊。” 谢梧晴微微发抖的躲到他的怀里,“你都有了孩子了,为什么他们还要这么逼我,为什么,为什么……我有什么错,我有什么错。” “你没有错,是我无能,梧晴,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祁瑾曜的声音很苍凉,“一国之君其实很没有意思,对吧?连自己的爱人都要受这份气,我没有用。” 谢梧晴把手指横在他的唇上,“好了,不说了,是我不好,不该说这么丧气的话,不提了,由他们去吧,反正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没关系。” 这边宫廷里苦情万分,那边边塞上祁瑾鋆倒是春风得意。风风光光的祁瑾鋆不仅等到了敌国的投降,然后还满载而归的和我一起,言简意赅的给皇帝写了一道他要班师回朝的折子,接着踏上了征程。 一路上无风无雪,但确实是天气最冷的时候了,祁瑾鋆以我有伤为由,给我弄了一辆马车来坐,坚持不叫我再骑马,马车里相对而言比较舒服,我没有任何意见,乖乖地窝在里面,等着早日回到长安城里,回到祁瑾鋆的王府里好好休整一番自己。 边塞风霜苦,戍边的日子,就是不是人过的:万里奔走,连年暴露。沙草晨牧,河冰夜渡。难怪古战场上平沙无垠,敻不见人。河水萦带,群山纠纷。黯兮惨悴,风悲日曛。蓬断草枯,凛若霜晨。鸟飞不下,兽铤亡群。 因为那里常覆三军,往往鬼哭,天阴则闻。我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接触死生之间,才能确切的明白古诗词为什么会这么来写,白骨露于野,哀嚎遍地,征袍上染的点点血红,沾湿,然后干涸,接着在被血液浸透,终于凝固成死亡的颜色。 祁瑾鋆的铠甲上都是斑斑血迹,我的软甲由于被扎了一道口子,不知道丢在了哪里——铠甲穿着太重,所以我才偷懒披了软甲。其实没有什么区别,哪怕是把自己包裹起来像个粽子一样的严严实实,该怎么死,就怎么死,没得商量。 所以,战争最为无情残酷,尽管不可或缺,但一定是越少越好。我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并急于分享给祁瑾鋆。 但祁瑾鋆只是赞许的点点头,然后否定了我,“征战都是天子事,哪个夏畦不愿耕。都是皇帝要打仗,不然,平民百姓如何说的出‘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我们越走,天气就在越冷中游移不定。长安城肯定比边关暖和,但是,长安城现在可是最冷的时候,却不一定有多温暖。 祁瑾鋆对我说,“你就放心吧,不会冻着你的,你在长安城呆了这么久,怎么,现在才怕起来这儿的冬天?” 我摇摇头,然后缩了缩脖子,“我好想回去好好休息啊……我们还有多久回到长安?走了这么久,我现在看见马都想吐了。走快些好不好嘛,祁瑾鋆,你就不想回去么?” 祁瑾鋆没什么反应,“只要有你在,天下都可以为家。我倒是一点儿不稀罕王府,但是,既然你想回去,那么我就顺着你的意思就是了。可是,你不觉得我们都走了好久了吗?三天之内,最多了,我们,肯定能到长安,绝对不骗你。” 我安心的点点头,“好啊好啊,我实在是迫不及待啊迫不及待。” 我们热火朝天的讨论着归途,深宫里的气氛却没有这么祥和安乐。 祁瑾曜依旧很苦恼抑郁,谢梧晴表面上还是波澜不惊,太后则是忧心忡忡。已经怀了身孕的林逸凝坚持不懈的跑到了太后的寝宫,话说得很少,但是目的很明确,“皇上一定会出城迎接凯旋回朝的睿王爷,替他班师庆功,那一天,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时候呢母后。” 太后若有所悟的点点头,“也好,皇后说的是,就那一天好了。” 待林逸凝走后,太后不仅喟叹道,“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作马牛’,曜儿啊,哀家这为娘的,可是为你操碎了心呐,弄不好还是费力不讨好,真是,唉……” 我和祁瑾鋆回到长安城的那一天,可能是整个冬天里,长安最冷的一天了,哈气成冰,我都懒得说话了。 我们很早便抵达了长安城的城门之下,那个地方,好像也是我第一次遇见祁瑾鋆的地方呢,实在是好怀念,那个时候,他还叫祁瑾昀呢。 祁瑾鋆也想到了,所以才会笑着问我,“这是我们一见钟情的地方——好多年过去了啊。” 右眼皮蹦的嘣嘣响的祁瑾曜十分头疼的离开了自己的寝宫,对着谢梧晴柔柔一吻,“好好睡,等我回来。” 然后便披挂上阵,直接带着仪仗,到了长安城的城门,干脆利落。 祁瑾曜见到了自己的弟弟之后,还是有那么一丁点儿的激动的,“黑了,瘦了,干得好。” 几句客套之后的祁瑾鋆对皇帝不是很理睬——因为看到了蔫蔫的跪在地上的我,所以直愣愣的对皇上说道,“陛下,杀敌守土,乃众将士之功劳,于臣弟,不敢妄自居功,受之有愧。倒是连十八,都曾为救臣弟而受重伤。” 祁瑾曜是个聪明人,知道祁瑾鋆是不想在这大冷天儿里面冻到自己的那个小心肝儿,正好他自己也嫌烦,于是干脆来了一句,“你我虽为君臣,可到底是兄弟,何苦来此繁文缛节!睿王爷还是先回府上休整一番,朕且回宫,准备为你接风洗尘!” 祁瑾鋆跪地拜谢,“谢皇上体谅。” 之后双方便各自打道回府(宫),这件事没有任何波澜兴起,但是,宫墙之内却是另一番景致了。 其实祁瑾曜刚走不久,谢梧晴就转醒过来,又稍稍歇了一会儿之后,便起身洗漱整饬,很快便有急匆匆的召见:“太后娘娘有请——” 谢梧晴懒懒的披了一件狐裘,来到了太后的寝宫,行礼之后听到了一句问话,“你是白若潇的什么人。” 谢梧晴浅浅一笑,“我被迫入风尘,有辱门楣,但,总归不能不认自己的舅舅——其实您是知道的,何必来问我。” “白若潇弑君,罪无可赦,株连九族,你,按律当斩!”太后厉声道。 谢梧晴对于自己的生死仍旧没有多大的反应,但是对于白若潇的罪名很诧异,“这我委实不知,有何证据,舅舅他……会去弑君?这不可能!” “前朝的老人儿已经说了,你认了便是,哀家网开一面,念你早就和家人脱离,可能恩赐你留个全尸;不认,那就休怪哀家对你不客气了,叫你入了大狱,生不如死。”太后的威胁响起。 可这些对谢梧晴毫无作用,“我认,我为什么不认。我就算不认,您能放的国外么?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太后想叫我死,可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乐意给您一个成全。” “你!”太后被谢梧晴的态度激怒了,死到临头居然还那么气定神闲。 只见谢梧晴还是深深的一拜,“我死无妨,但我有一个请求。” 人之将死其言也真,太后抬抬手,“你说吧。” “我要死在东宫里。”谢梧晴倒是干脆利落,“之后的尸身,由您处置。” 太后虽然觉得晦气,但是见到这孩子马上就可以没了,也还是点了头,吩咐左右跟着谢梧晴去东宫。 谢梧晴拜谢后从容里去,很快,一行人便踏入了暂时没有人居住的东宫里面。 所有的一切都很熟悉,谢梧晴微微一笑,对镜理弄了一番根本不需要打理的容颜,飞快的研了一点儿墨,写下了几个字。 然后谢梧晴盘腿坐在屋子的中央,接着轻声道,“我不喜欢被勒死,有毒药么?等一下叫我完全死掉了之后,再把我弄出去,好吗?” 灵巧的太监点着头,接着从袖子里递出一个小瓶子,谢梧晴回眸道谢,然后慢慢的拔掉塞子,眯着眼睛,摇了摇那个小瓶子,感慨一句“可惜,不能和皇上亲口道个别了”,便把它缓缓的倒入了自己的口中。 第三十三章:一夜白头 因为没和祁瑾鋆过多的客气,祁瑾曜很快便脱身回了宫,只是心神不知为什么这么不稳,脑袋乱成一团,竟然连路都走错,一直拐到了东宫。 刚想调转方向,却发现东宫里似乎有许多人的样子,一番平常——自从他登基以后,东宫只有谢梧晴一个人可能会去了,而谢梧晴不可能喜欢人多。 就是单纯的要去看看,祁瑾曜大步跨进了东宫,却看到了他一辈子都不能忘记、也最不想看到的一幕。 很多宫人围着谢梧晴——从背影祁瑾曜也看得出来,而谢梧晴正在把一个细小的瓶子仰头灌进了脖子。 祁瑾曜还没有进屋之前便像疯子一样的大吼,“不要,谢梧晴,不要!” 听到这就话的谢梧晴已经喝尽了瓶中的流体,听到这声裂肺的呼喊声之后,慢慢的转过了头,“哈,还来得及……看你一眼啊。” 祁瑾曜飞快的跑过去抱住了谢梧晴,对围着他的人大喝,“叫太医!快去!都愣着干什么!” 众人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此时便四散奔逃,祁瑾曜捧住谢梧晴的脸,“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谁逼得你——母后,还是林逸凝,还是别人?” “都没有啊……我是按律当死啊,太后说我是‘罪有应得’,她给我一个全尸,已经很客气了……咳咳,”谢梧晴声音虚弱的说道,“她说、她说我舅舅弑君,弑——君,是要株连九族的。” “他弑君和你有什么关系?和你有什么关系!别说不是你舅舅,就算真的是,那和你有什么关系呢!梧晴,你没有错,你何罪之有,为什么,他们为什么一定要害死你!”祁瑾曜的声音开始发抖,“太医呢?太医呢!为什么没有太医!她们就是要害死你!” “救不了的……别着急了。皇上,谢谢你当时赎我出来……我过的,很开心,和你在一起,每一天都很开心。”谢梧晴轻轻的勾起嘴角。 “骗我,你骗我!你一点儿都不开心,我给不了你任何保护,总是叫你受伤害,是不是。我把你从那里带出来,却没能给你快乐的日子,总叫你因为我受一些无妄之灾,”祁瑾鋆的眼泪已经流了下来,“她们要害死你,我却不知道,我居然不知道!谢梧晴,你恨我啊,你怪我啊,你骂我好不好,你别这样……安慰我。” “我不恨你,我怎么……会恨你。因为……我爱你啊。”谢梧晴的声音越来越小,“虽然……我活的不长,可是……一想到我爱你,你也、爱我,就这一件事,我、这辈子,都不算白活了……” 谢梧晴的声音终于越来越小到没有,祁瑾曜的整个世界都变得日月无光了。 祁瑾曜抱着谢梧晴的尸体,眼泪开始大滴大滴的落下,谢梧晴穿着火红的里衣,披着雪白的狐裘,艳丽的刺眼,溅上的鲜血,更是让祁瑾曜心如刀割,“梧晴,你为什么这么傻,她叫你死,你就不能等等我吗?我已经是一国之君了,难道我还没有保护你的能力吗——不要说什么不想给我添麻烦,你怎么可能麻烦到我呢?只有我,我才是你这辈子惹得最大的麻烦。是我害死了你,如果我不把你赎出来,不带你回宫,不叫你卷到这场帝王家的纷争里,你一定不会死。” 如何过眼云烟再多,只要上苍叫他活着,祁瑾曜可以什么都不要,只为可以换取这最大的恩赐。 谢梧晴已经听不到祁瑾曜的呼喊了,他那一向不温暖的手指,变得更加冰冷,美丽的容颜,却还未曾衰减。 祁瑾曜的眼泪砸在谢梧晴的身上,“对不起,我连喜服,都没能陪你穿上一次……若还有来世,若你还会因我而痛苦,我愿意永远、永远,不再和你有任何纠缠。就算我再怎么爱你,只要你不周全,我便是堕入地狱,也无法原谅自己了。” 祁瑾曜静静的揽着谢梧晴的尸身,没有一个太医过来,想必是听过太后的死命令,不敢前往。不过也正好,没有打搅这两个人的相处。 祁瑾曜的思绪不禁飘到了他第一次见到谢梧晴的时候。 那时候,谢梧晴甚至还没有被明码标价的拿出来卖,只是被妓馆豢养着,那双眼睛清澈见底却深如幽兰,那种不屈的样子,无不透露着内涵的高贵,言谈举止是那样的温文尔雅,见不到一丁点儿的坏沾染。 正像一株莲花,没有半点儿沾染市井的恶气。从此,祁瑾曜就开始了没事看人家墙角的生活,只为了窥睹谢梧晴。 很快就等到了谢梧晴十五岁那年要被卖掉的时候,那天晚上,祁瑾曜带着东宫所有的金银,杀到了那家秦楼楚馆。 胞弟祁瑾鋆家的伴读生的也很标致,正在和美丽的谢梧晴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虽然看上去祁瑾曜觉得两个人看着很是有些相似,但大约可能是好看的人的共同之处。 结果惊讶的看到胞弟祁瑾鋆因为伴读的纠缠欲掏钱买下谢梧晴,于是上前毫不客气的讨要,祁瑾鋆也不是真心想买他,所以顺水人情就给了自己。 当时的自己丢下了万两黄金,然后拉住了那双指如削葱根的柔荑手,对他温柔一笑,“我在暗处看你很久了,跟我走吧。” 当时谢梧晴那双水汪汪的眼睛里,流出来的都是信任,“好。” 那年的谢梧晴只有十五岁,而且身子骨那么弱,却硬是在自己跪求父皇接纳他的时候,陪了自己两天两夜,最后体力不支昏了过去。 雪白的膝盖上跪出的瘀痕很久之后都消不干净,水米不进更是叫谢梧晴的胃口大伤,虽说是男宠以后庭用事,不吃干食,但是对于谢梧晴而言,很大一部分的原因还在于,他的胃,其实根本承受不了那些东西,怎么调养,都不见好,祁瑾曜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谢梧晴绝对担得起“才貌双全”这样的形容,诗词曲赋不在话下,琴瑟笛箫,也不可能难得倒他,祁瑾曜在和谢梧晴在一起的时候,真的是身心愉悦。 冷不丁想到萧往桐新中探花的时候来到东宫的那一次,祁瑾曜突然想明白了,萧往桐如果真的如人所言是谢梧昕的话,那么,就是谢梧晴和他彼此认出了对方,不过是兄弟情谊而已。 其实祁瑾曜并不是不知道关于弑君之人的事情,只是他觉得,这和谢梧晴没有任何瓜葛,况且凶手已死,而且父皇也并非死于刺杀,这些都和谢梧晴没有任何关系,为什么还要牵连到他? 谢梧晴就那么紧闭双眼,嘴角含笑的倒在祁瑾曜的怀里,再多的挽留和倾诉,都不能被他所感知,祁瑾曜一个人自说自话,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宫殿里,没有任何回应,眼泪流的再多,也就不会自己的心上人。 一国之君,孤家寡人。 天下之主保护不了区区的一个人,祁瑾曜的痛苦和怨恨可想而知,是夜,风起,那张书案上的纸,飘落到了祁瑾曜的怀里。 字迹虽然有些潦草,墨研磨的也不均匀,但是情急之下的东西,本来就难能可贵。绝对是谢梧晴的笔体,但因有些匆促,而显得凌乱,却仍旧是以往的风度。 即便这样,这张纸也是一个念想,叫祁瑾曜心痛不已,短短的二十个字,更是让祁瑾曜无法自制,以至于第一次如此失态的,嚎啕大哭。 谢梧晴的字还是很好看,柔若无骨却内涵精气,“白头缘落雪,相思榴花血。浮生欢愉窃,耽于惊鸿瞥。” 祁瑾曜觉得,谢梧晴其实是在怨他的,如果没有当年惊鸿一瞥的沉迷,相遇,相爱,不能分离,一定不会像现在这个样子,欢乐如此短暂,就不能不屈服欲世事,甚至,失去了爱人。 携手白头是在漫天大雪的时候,说着相思,也只有石榴花飞才能证明。 谢梧晴不恨自己因为祁瑾曜而死,只恨自己还是爱了一场,却不能得到完整。 第二天,太后来到了东宫,见到了祁瑾曜,却吃惊地说不说话来。 因为抱着谢梧晴尸体的祁瑾曜,一夜白头。面容虽然没变,但是头发凌乱,白瀑如雪。 祁瑾曜知道来人是谁,居然咧开了干枯的嘴唇笑道,“早知浮生若梦,不如一夜白头。母后,儿臣给您问早了。” 太后被他吓到了,赶快说道,“皇上……曜儿,曜儿,你没事儿吧?你不要这个样子,不要吓母后,要不要叫太医过来?” “猫哭耗子假慈悲。昨天,儿臣可是叫不来一个人大夫啊。”祁瑾曜冷冷的说道,“最毒莫过妇人心,母后,你做得好啊——林逸凝也是,干得好,朕不过是出去一会儿的功夫,去迎回来班师回朝的祁瑾鋆而已,你们居然就能把梧晴逼死——好在是祁瑾鋆舍不得十八劳累要回去休息,不然等朕回来的时候,是不是连谢梧晴的尸首都见不到了,啊?母后?您说,是不是?就怪朕回来的太早了,是这样的吧。” “曜儿,你不能这么说,谢梧晴按律当斩,母后这也是为了他好,为了你好。他舅舅刺杀了你父皇,株连九族,他肯定逃不了干系啊。”太后苦口婆心的解释道。 “父皇又不是被那一箭射死的,就算那个人真的是白若潇——白若潇自己一人做事一人当就好了,为什么要牵连谢梧晴呢?”祁瑾曜面无表情的质问回去,“他有什么错?他从小就被卖到了青楼里,入了倡籍,就和他过去的家族没有了任何关系,也就和白若潇没有任何关系了!再说,其实,母后,朕告诉你,莫说是一个谢梧晴的舅舅去弑君,就算是谢梧晴自己拿着剑指着我,我都愿意,把自己的头,自己的脖子,自己的心,向他推过去。所以,就算是谢梧晴要弑君杀我,我都不会说半个‘不’字,更何况是这种莫须有的牵连!” “祁瑾曜,你疯了!”太后怒斥道,“这是一个皇上应该说出来的话吗!不像话!不过就是死了一个男宠而已,你还不活了吗!” “我可以陪他去死。”祁瑾曜淡漠的回答说,“母后既然可以逼死他,那么,您也就离‘弑君’不远了。” 太后气的发抖,当时眼泪就出来了,“曜儿,皇上,你不能这个样子……” 祁瑾曜毫不理睬自己的母亲,最后吻了吻谢梧晴之后,不容置疑的说道,“谢梧晴,必须葬在皇陵。您不要拦我,您也拦不住。” 第三十四章:新皇将立 四方哗然于新帝的如此惊天举措,竟然要把一个身为前朝余孽的男宠葬入皇陵,这叫皇后妃嫔们如何自处。 四方劝谏不断,祁瑾曜却当做耳边风,全然不顾后果,只一句“劝谏者死”,噎住了所有人的嘴巴,太后见到了自己的儿子这样,常常忍不住流泪,头发也白了不少。 听到谢梧晴被赐毒自尽的消息,祁瑾鋆震惊之余匆匆的进了宫,先是面见了祁瑾曜。 “就这么一下子就没了?”祁瑾鋆轻轻的问道,“就是你在接我的时候?” “是啊,就这么一下子。我根本没有料到母后会这么做,”祁瑾曜颓然的说道,连“朕”都忘记了说,“祁瑾鋆,我不如你,我很羡慕你。你和十八在一起这么久了,还是没有人会威胁你,你也不必像我一样,连自己的爱人……都保护不了,当皇帝有什么好,我一点儿都不快乐,现在……更是只剩下无尽的伤痛,祁瑾鋆,我和谢梧晴……只能泉下相见了。” “皇上,皇兄……你别这样。你看你这头发……”祁瑾鋆关切的说道,“皇兄,身体为重。逝者长已矣,生者……需保重。” “我不过偷生而活,不死,也不会不想他。这头发白就白了,就当是随他去吧。”祁瑾曜轻描淡写的说道,外加上深深的嘱咐,“行了,别劝我了,回去吧。歇过劲儿来了吗?祁瑾鋆,你要和十八……好好在一起,好好的。我没保住谢梧晴,你可别再失去了十八。” 祁瑾鋆拜道,“臣弟……知道了。皇兄放心,好好休息吧,臣弟告退。” 祁瑾鋆离开之后,偌大的宫中只剩下憔悴的祁瑾曜,轻声低唤这那个熟悉而疼痛的名字,“谢梧晴……梧晴,你还真是无情啊,你怎么惹得丢下我一个人……” 祁瑾鋆离开了皇帝陛下之后,又来到了太后的寝宫。 愁肠百结的太后见到了自己的另一个儿子,激动不已的拥上去开始喋喋不休,“鋆儿,快去劝劝皇上,劝劝你皇兄,叫他看开一点儿,谢梧晴是该死,他舅舅弑君,株连九族,他本来就逃不掉,哀家还给他留了个全尸,是不是?他要死在东宫,哀家都答应了,哀家这是仁至义尽了……皇上他怎么就不能理解哀家的一片苦心,哀家去找他,他根本就不见,还动不动就以死威胁,你说这……” 祁瑾鋆丝毫不为所动,“母后,您不用再说了,您就差逼死皇兄了。” “哀家怎么会逼死自己的儿子!鋆儿,怎么连你也……”太后见到祁瑾鋆这般说话,十分震惊。 “儿臣?儿臣怎么样?母后,其实,事实上,就算弑君的人真的是白若潇又能怎么样,谢梧晴和他没有半点关系了,你为什么不肯放过他?这种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有什么关系呢?您叫皇兄娶妻生子,他都一一去做了,只因为您用谢梧晴的性命来威胁他。而到最后,您还是逼死了谢梧晴,这是您能钳制皇兄的最后一个和唯一一个砝码了,您逼死了他,叫皇兄还有什么好怕的?皇兄的心尖儿叫您给挖掉了,您觉得,他会原谅您吗?” “不可以,不可能!哀家是他的亲娘,怎么可能还比不上一个男宠——谢梧晴就是一个娼妓,他算什么东西!”太后歇斯底里的大喊道。 祁瑾鋆跪地,“母后,您继续执迷不悟。您不懂情爱之苦,所以不可能理解皇兄。儿臣告退,顺带说一句,谢梧晴的出身,其实高贵得很,他是谢榆灏的嫡长子,若父皇不聚义曾起事……若前朝安君谢榆岚不曾逼宫谋逆,这天下……未尝不是他的。” 太后被气得发疯,对自己的两个不孝子十分无可奈何,不知该如何面对,“都是被男人迷住了心性的痴情种!” 祁瑾鋆回到王府,见到了呆坐着的我,心疼的一把搂住,“十八,我从来都没有这么庆幸过自己不是祁瑾曜,或许我曾经羡慕,曾经嫉妒,或者曾经抱怨为什么做太子的是他而不是我,当皇帝的是他而不是我,但现在,我全都释然了。因为,如果用失去你为代价,我绝对不要这个天下。” 我并不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而是从内心渗出那种悲凉,皇家最是无情,谢梧晴根本没有错,却因为被祁瑾曜所爱,不得不含恨离去,纵使生同寝,死同穴的誓言得以实现,但人,终究是没有了,阴阳两隔,最为苦痛。 祁瑾曜以前勉勉强强还称得上是勤政爱民,勤于政务,自从谢梧晴死去之后,全部颠倒了样子,且不说皇帝很久都不再早朝议事,折子都堆叠如山了,祁瑾曜也毫不理睬。 不得已,皇太后不得不苦口婆心的劝说,得到的却只有面色消沉的祁瑾曜的冷嘲热讽,“早干嘛去了?逼死他的时候,怎么会想不到我的今天?” 所有的国事都因为祁瑾曜的不理朝政而耽搁,祁瑾鋆被抓了壮丁,不得不收拾他哥哥留下的烂摊子。 祁瑾鋆自嘲道,“皇上倒是受他的相思苦折磨去了,我却是比他还累得多。” 我就守在祁瑾鋆的身旁,看着他批阅奏章,自然不是朱批,但是那些我再熟悉不过的清秀的字迹,工工整整的落在奏折上面,煞是好看。 祁瑾鋆在批奏折的时候经常皱眉头,“看看看看,这些蠢货,都是禄蠹——占着国家的钱粮,却在折子里斗嘴仗,互相明枪暗箭,这像什么话!” 意外的是,翻看折子的时候,里面居然还夹杂着两本署名为“萧往桐”的奏章。 萧往桐,也就是前朝皇子谢梧昕,曾中探花,官至御史。 那娟秀的字迹没话说,那是一个漂亮,文笔也好,思路清晰,全然没有一道废笔,几乎文不加点,行文头头是道。一道折子是说边关不可不防,而祁瑾鋆恰好刚刚从边关征战归来,秀才不出门的谢梧昕居然能够把战场情景分析得如此到位,里面提出的一些重要防守地点,恰好也是祁瑾鋆实战所做的那样,这令祁瑾鋆惊异非常,“妙哉!原来这人早就清楚得很了,父皇居然没有早早看到这份折子,否则那仗打的,可能要轻巧不少。” 另一本则是讲的用人之问,写的比较长,却几乎面面俱到,那文章大气,有皇家手笔,难怪是受过帝师教养的人物,功夫绝非一般举子文人所能匹敌的境界,也难怪能够详细却漫不经心的说出“鹅毛雪片”的来历详情,不是因为读书如何,而是因为鹅毛雪片本身就是贡品,身为曾经皇子的谢梧昕不可能不会知道。 想到这里,祁瑾鋆不禁感叹道,“这等大才,只可惜不能为我朝所用。只短短这效力的些许光景,就已经叫人受益良多了。惜哉,惜哉!” 这边祁瑾鋆替他哥哥忙的热火朝天,连我都很心疼,那边的祁瑾曜继续一蹶不振,每日醉生梦死的饮酒度日,不分昼夜,时常醉了便长歌当哭,醒了就沉默不语。 瓜熟蒂落,后宫的皇后和妃子们,为祁瑾曜生下了数位皇子公主,这多多少少给了太后丝丝缕缕的一些安慰,“还好还好,曜儿总算是后继有人了啊!” 祁瑾曜却对此一点儿兴趣都没有,不说不去看看自己的儿女,甚至不允许任何庆贺,连名字都不想一个,毫不放在心上。孩子的诞生只是更加剧了他的自责,对谢梧晴的歉疚好像一道沟,越掘越深,终于到无法填补的空缺。 祁瑾曜清醒的日子越来越少,祁瑾鋆忙的越来越头昏脑涨,满朝文武马上就会不知有皇帝,只知道睿亲王的存在了。 我在谢梧晴死后进过一次宫,祁瑾曜已经不在自己的寝宫呆着了,只在自己曾经的东宫里窝着。 我向他跪拜说,“皇上。” 祁瑾曜不太清醒的抬了抬眼睛,先是惊喜地叫了一声“梧晴”,之后马上黯淡了下去,“十八,你来了。对不起,刚才那么一下子,看你长得和梧晴,还是有一点儿像的。” 我肯定不介意,但是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跪坐在地上,对着满头白发的祁瑾曜小声说道,“皇上……酒,还是少喝一些吧。” “谢谢。不用管我,十八,我很好。醉了的话,还可以……不那么难受。”祁瑾曜对我的态度一直比较温和。 “可是你这样的话……谢梧晴在天上看着,也很难受吧,皇上,振作一些吧,您不能荒废国事啊。”我继续说道。 祁瑾曜没有表现出厌烦,只是微微一笑,“不会的,他会懂我的。我这是想他想得啊,你是心疼祁瑾鋆了吧,怕我累着他?这路还长着呢,这几天算什么。好了,十八,没什么事情的话,回去吧。对了,十八,你的伤好了吗?” “谢皇上关心,早就好了,没事的,王爷说的太严重了。既然您没事,那我就先走了。”我对着祁瑾曜一稽首,然后离开了东宫。 祁瑾曜其实不仅不是没事,而是有了大事情。几天之后,我便听到了祁瑾曜呕血不止的消息。 祁瑾曜把祁瑾鋆匆匆忙忙的找到了宫里,拿出了一卷圣旨,语重心长的说道,“禅位的诏书我已经写好了,祁瑾鋆,把东宫借给我活几天,好么。” 祁瑾鋆赶快叩首,“臣惶恐,臣罪该万死。皇上,您这是什么意思,万万不可啊皇上。” 祁瑾曜摇摇头,“别推诿了,其实我也是没有办法。我知道,我马上就要和谢梧晴团聚了,真好。但是,身后事,得提前嘱咐给你。我不可能把皇权给了那些吃奶的孩子——这样的话,外戚的势力还不上了天?不过,你必须答应我两件事。” 祁瑾鋆头都懵了,“皇上,皇兄……您说吧,臣,一定遵旨。” “第一件,把朕和谢梧晴葬到一起,”祁瑾曜这时候很威严的说道,“第二件可能有些牵强,赐死林逸凝,然后,不许入朕的皇陵。” 祁瑾鋆苦笑道,“第二件事我可没那个本事,您直接写到圣旨里不就好了嘛。” 祁瑾曜恍然大悟,“也对,好,没你的事情了,你走吧,朕去叫人拟圣旨。” 所以,一天之后,当赐死林逸凝的圣旨和祁瑾曜退位让贤的诏书一经出现,便引起了轩然大波——尤其是太后,简直要震惊的背过气去,急忙寻找祁瑾曜询问究竟的时候,却只得到了冷冷的八个字,“朕意已决,新皇将立。” 【结局一:至死方休】 第三十五章:高处甚寒 祁瑾曜倒是十分清闲的做了甩手掌柜,把皇位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几个字就推了出去,而对于这件事,提前被透了风的祁瑾鋆,倒是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意外和惊喜,相反,祁瑾鋆只是忧心忡忡的看着我,眉头不展,“十八啊,其实我也不会抗拒什么,就是看你怎么办才好啊。” 我倒不在意,“没事没事,我不怕,我什么都不怕。你不要担心我啦,就是你,唉,你心里高兴就好。” 祁瑾鋆看着我说道,“我怎么可能高兴,要是因为做皇帝对你有什么不好,我哭都来不及呢。” 对于这个几乎是天上掉下来的皇位,祁瑾鋆从心里一点儿都不推辞,因为除了他,其实没有人能担当此大任了。再说,哪个男人心里不想成就一番事业。 所以,祁瑾鋆干脆就选了个黄道吉日,立马登基,叫人们说不出任何闲话。 太后固然很是吃惊,心里大骂祁瑾曜的没用,但转身就发现其实新皇帝也不过就是自己的另一个儿子,也就放下心来。甚至还问了祁瑾鋆一次,“皇上,这样一来,您要不要恢复自己以前的那个名字?” 祁瑾鋆表现的很是不在乎,冷笑道,“当时叫我不要妄图与日月争辉的人,是母后您吧?当时劝父皇改了我的封号的人,也是母后您吧?怎么,现在,您可真是翻脸像翻书一样的人我,如今劝我把名字改回去的——怎么还是母后您?祁瑾鋆还是祁瑾昀,其实对我而言,已经真的没有多大区别了。如今,我早已不是当年会计较至此的年纪,我明白了太多。母后,您就不要做这种无用的功夫了。我不会替祁瑾曜原谅您,而我必须提前跟你您说一句,您若是对十八有什么主意,趁早不要打,否则,我不比祁瑾曜宽宏大量,或者说,我可能还不如皇兄——您最好清楚这一点。” 太后自讨没趣的放弃了和儿子的对话,碰了一鼻子灰,只好摆摆手叫他离开。 而依旧循规蹈矩回到了自己即将用不到了的王府的祁瑾鋆,只轻飘飘的对我说道,“十八,你知道吗?太后她今天居然劝我,把名字改回去。” 我歪着头问他,“是要从‘祁瑾鋆’要变成‘祁瑾昀’了吗?” 祁瑾鋆微微一笑,“是啊,可是我没有同意。我曾经守不住自己的名字,也守不住自己的封号。可是现在,终于我能守住一切的时候,这些我已经都不需要了,却都要接二连三的来了,真是好笑。” 祁瑾鋆原来叫做祁瑾昀,因为怕冲撞了他那个做太子的、后来又做了皇帝的哥哥祁瑾曜的名字,被迫改了名字叫祁瑾鋆,而那个原先叫做“景王”的封号,也在后来变成了“睿”字,说是“景”太过招摇,明晃晃的夺人。 这不过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好在祁瑾曜后来并不防他,还给过他兵权叫他出征,不然祁瑾鋆现在还能不能呆在长安城里,都不好说了。 对此,祁瑾鋆早已经习惯了,如今的他根本不在乎,也不要多费心思计较了,当年觉得自己守不住一个名字,如今也没了那些心性,人越成长,就越成熟,越来越明白,什么应该真正在乎。 就像祁瑾曜那样骄傲的人,一直顺风顺水。可是沾了情字,最后不还是落得个无可奈何,一夜白发,到手的皇位都推了出去,爱人不在,爱人不再。 我拍拍祁瑾鋆的肩膀,“算了算了,不要计较这些了,祁瑾鋆还是祁瑾昀,不都是你吗?再说了,祁瑾鋆这个名字,我已经习惯了,祁瑾昀写起来,都好像是很久以前陌生的事情了。” 祁瑾鋆对我说道,“好,既然连你都习惯了,那我就更不能改回去了。祁瑾昀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我,祁瑾鋆,会为了十八,为了自己,不再改回去那个名字。打一巴掌再给三个甜枣,如今又来糊弄我,我岂是那种好欺负的人?凭什么要给他们台阶下,他们把我祁瑾鋆当成了什么人。” 祁瑾鋆其实不愿意承认,他和他哥哥在这种真性情上,其实还是蛮像的,不是那种愿意低头的人。 我顺着他的意思说道,“不改了不改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现在,天下就你最大了。不过,以后我们也不能像原来一样了……直呼其名可是冒犯天颜的以下犯上啊,我可不敢。” 祁瑾鋆轻轻的摇了摇头,“那你可以不叫我祁瑾鋆,叫我长安啊,这多简单——反正他们又没人知道。皇上是天下人的皇上,祁瑾鋆是十八的祁瑾鋆,长安,是你一个人的长安。” 我笑他道,“这长安城这么大呢,可是住了千万人家……” 祁瑾鋆这下子可以十分得意地说道,“如果你要喜欢,我就把它封给你一个人,对了,还有货真价实的一个‘长安’。” 总是很喜欢讨人开心的祁瑾鋆,我想,我实在是离不开啊。 黄道吉日眨眼就来,因为实在不知道如何定位自己的皇兄,也就是上一任皇帝的做法,以及他现在的地位——太上皇好像有些夸张,但是不得不这么称呼他——但是,有哪一个太上皇会赖在东宫里不走?祁瑾鋆对此表示十分为难,但是不得不这么继续硬着头皮走下去,做皇帝,实在是最艰难的事情了,多大的权力,多大的痛苦。祁瑾鋆在这一刻才深深的如此体会到他哥哥的不易与艰辛,深深的同情了一下。 黄袍加身的祁瑾鋆,果然别样的气度非凡,每一处细节都显示出帝王独尊的感觉,我在旁边看着,自己居然心跳越来越快,人也越来越紧张,我不知道是喜是忧,大概主要还是在是替祁瑾鋆高兴吧。 终于装束整齐的祁瑾鋆站在了我的面前,我替他拨了拨衣领,“要做个好皇帝哦,不要像你哥哥一样,不要那么任性,天下为重,这是我一个人对你的祝愿哦,你一定要记好了。” 不等祁瑾鋆回答,接下来我便向他跪拜,然后轻声而虔诚的对他叩首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祁瑾鋆虽然面不改色,但那眼神表现的还是……果然被我吓住了。接着祁瑾鋆幽幽的来了一句“平身”之后就没了话说,一把拉起我,揽到了怀里,浅浅的吻了上去。 那个时候,我的感觉就是——唯有这一刻,哪怕是做了皇帝的祁瑾鋆,也是我一个人的。 后来,祁瑾鋆站到万人之上,我便人云亦云的随着众人一起高喊,再也无法说出自己的心迹,再也不能独享这个天下的主人。 太后听闻祁瑾鋆全盘接受了他的侄子和侄女,显然十分不悦,因为看这个意思,祁瑾鋆是根本不愿意充盈后宫的意思,这令太后心下一阵焦急,觉得这次既然有前车之鉴,那就不能逼死小男宠,不然天下非得大乱不可,可是,放任自己的儿子不立后宫,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要不说小人物的作用很是关键,太后身旁的一个年老的宫女很会看眼色,适时的献计道,“太后不必心焦,且放宽心。奴婢闻说,有一种药,其药效奇特,可以叫人忘记与所爱之人有关的一切,却不伤其他,不妨身体。而且至人死时,药效自然解除,所以这药的名字便唤作‘至死方休’。” 太后一听来了兴趣,有点儿算是饥不择食了,“所以……这药如果叫皇上吃了,他便会忘了十八,这小男宠必然失势……如此,也就好办了。好,你便去求取这药来,哀家定会重赏。” 宫女唯唯诺诺的下去了,太后的心突然安了下来,觉得一切都要好起来的样子。 祁瑾鋆雷打不动的经常去陪陪他的皇兄,偶尔和他一起喝喝闷酒,最后祁瑾曜在御医们回天乏术一片噤声的情况下,握着他弟弟的手,断断续续的只丢下了一句话,“别……别学我,把我……和他,葬到一起……” 祁瑾鋆郑重的点了点头,“皇兄放心,臣弟知道的,你……安心吧。” 太上皇殡天也是大事,举国一样悲壮,只可惜这位当过皇帝的太上皇,年纪轻轻的退位禅让,然后再很快驾鹤西归,令人不禁掩卷唏嘘,史书都不好写。 为情所困,就是一个矛盾的事情,不好说。 祁瑾鋆登基之后,明显比他哥忙的多,比如,他从来不踏进后宫半步,比如,他一直坚持批奏章到深夜,乖乖的睡在自己的寝宫的龙床上,和我。 祁瑾鋆批奏章累得慌的时候,就会向后一仰,叹气道,“唉。得亏是提前做了预备,不然,按照现在这个样子,我觉得一下子肯定适应不了,吃不消啊。” 所以,非常关心祁瑾鋆的我,坚持每天晚上叫人给他准备一碗汤羹,或者是参汤,总之,是为了叫他舒舒服服的做着天下最苦最累的事情。 虽然有的时候是我饿得受不了,干脆替他喝掉了,祁瑾鋆当然不会介意,总是说,“你不要管我了,你自己吃就好。别饿着,要是困了,你就先睡,别管我了。” 我怎么可能抛下他只顾自己呢,天下都丢给他了,祁瑾鋆一个人多孤独,我怎么可能不陪着他。 虽然祁瑾鋆已经荣登九五了,可是我们依旧保持着旧时的习惯,祁瑾鋆依然坚持我和他睡在一起,一起睡觉。 可能是因为我坚持给祁瑾鋆准备汤的习惯太过雷打不动,连太监宫女们都一清二楚,直到有一天,都不用吩咐了,直接就送来了我要的东西。 我把那碗宫女送来的汤给祁瑾鋆放在案子上,结果他冲着我摆了摆手,“不要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不想喝。今天比较忙,可能要晚睡些——十八,所以你一会儿饿了,你把它喝了就是。” 见祁瑾鋆面露疲惫的颜色,我不忍打扰他,又等了很久之后,果然被他说中了,先饿的人是我。 所以我就帮祁瑾鋆喝掉了那碗汤,稍稍坐了片刻后,渐渐觉得头有些昏昏沉沉,我第一次对祁瑾鋆这样说道,“长安,我今天……不等你了好吗?我现在好困啊,头有些晕,我先去躺着,好吗?” 祁瑾鋆第一次听到我这么说,虽然觉得奇怪,但是他今天确实太忙了,有些顾不上,头也没怎么抬,就说道,“好的好的,十八,你先去睡,今天真别等我了,我马上就好了,你快去睡吧。” 结果我摇摇晃晃的走到了龙床边上,才宽衣解带,就一头栽倒到了床上,再无知觉。 第三十六章:至死方休 祁瑾鋆忙完了公务已是深夜,见到今天居然熟睡的十八,多多少少觉得有些异样,可是转念一想,十八,每天都等到自己很晚,今天可能是真的累了,于是祁瑾鋆也跟着躺了下来,不久便也睡着了。 梦中的我一直被梦魇缠绕,醒不过来,却不知道为什么一片空白。 祁瑾鋆照例起的非常早,见到十八依旧是睡姿模样,忍不住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然后便叫人进来给自己更衣去上朝。 祁瑾鋆在早朝上处理了一堆政事,鞭辟入里的一字一句,都显示出自己无愧于帝位的能力。结果,祁瑾鋆刚下朝,就有慌慌张张的宫女急急忙忙的寻找他,“参、参见皇上,不好了,不好了!那位公子他、他不好了!” 宫里上下给十八的统一称呼就是“公子”,听到这个消息的祁瑾鋆当时便一边对着宫女厉声喝道,一边向寝宫快步走去,“说,到底怎么了!十八出了什么事!” 那宫女气喘吁吁的答道,“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啊,就是公子他、他一觉醒来之后,什么都不认了,只是瑟瑟缩缩的,一个人在床脚,怎么说都不济事。” 祁瑾鋆听到这里的时候就更加着急了,只顾着大步奔去,把宫女甩在了后面,但是不忘丢下了一句话,“你们还不快去给朕找御医过去!” 我裹着一床陌生的被子,坐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躲在一页陌生的帐子后面的一个陌生的角落里,好奇地打量这陌生的一切。 谁能想到一觉醒来之后我就到了这个地方,身边的亲人统统不见了——虽然也就一个而已,但是也不能没有啊,怎么好端端的日子换成了这副天地,一片明黄色,还怪晃眼的。 正在我莫名其妙的时候,从门外闯进来一个穿着明黄色衣服的人,看上去二三十岁的样子,很年轻,很好看,很英俊——但是和我舅舅不太一样,我也能猜到他肯定不是我舅舅啦,我舅舅一直几乎只穿白衣,最次也是浅色,怎么可能喜欢这么咋呼的颜色。 那男人不可置信的看着我,“十八,你怎么了?”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但好像不是很陌生——至少他比我从自己醒来之后见到的所有东西,都要亲切可爱得多,但令我震惊的是,他居然知道我的名字!这应该是我们第一次说话见面才对啊,“哎?你是谁啊?我们以前见过吗——你怎么知道我叫十八?” 痛苦的颜色浮上男人的面庞,门外又响起了不一致的磕头声和山呼声,“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天哪,这个人是皇帝!可是,皇帝有这么年轻吗?没记得舅舅这么跟我说过,可是我好像是不是需要给他行个礼什么的? “少废话,快过来给十八诊脉!”这个男人对着外面的人们怒斥道,好威严啊,我舅舅就从来不会这么有架势。 男人转过头,却又像绵羊一样对我说道,“十八乖,把手腕伸出来一下,好吗?” 我问道:“好啊,但是,哪一只?左边还是右边?我分得清左右哦。” 那个男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左边。十八,告诉我,你今年几岁了啊?” “四岁!”我能够准确而毫不犹豫的告诉他,“马上就要四岁了,那就是四岁。” 男人好像明白了一点点什么似的,对着跪着的人说道,“好了,过来一个号脉的,看看十八到底怎么了。” 所有的大人挨个摸了一遍我的手腕,都面色严肃而沮丧的离开,最后一个人起身之后,那个男人把他们全都叫了出去,然后对我温和一笑,“十八乖,你饿不饿?饿了的话要告诉我哦,想吃什么就说出来。” 我点点头,“好啊好啊,让我想想。” 帘外齐刷刷跪倒一片御医,祁瑾鋆厉声斥责,“为什么都不说话!说!十八怎么了。” 一片死寂的沉默之后,资历最老的御医颤颤巍巍的开口道,“回皇上……老臣,不敢说。” “有什么不敢说的!说出来恕你无罪就是了,医者仁心,你们就肯眼睁睁的看着他这样吗!”祁瑾鋆愈加暴戾。 终于老太医开口道,“回皇上,这位公子不是得了病,而是中了毒。” “什么毒?”祁瑾鋆追问道,“怎么解?” “回皇上,以老臣所见,此毒名叫‘至死方休’,原先只听闻江湖上有此传言,老臣也是第一次见,但是应该不会有错。此毒药效奇特,就是能叫人忘记与所爱之人有关的一切,好处却是不伤其他,根本不妨身体。而且至人死时,药效自然解除,所以这药的名字便唤作‘至死方休’。”老太医缓缓说道,“因此,皇上,此药无解,唯一的解法,唯有一死,才能想起来一切。” “庸医!真的不能解吗?哪怕朕重赏之下,都不会有勇夫来此?”祁瑾鋆的先是怒喝,后来声音渐渐绝望,“御医,这药……真的无解吗?” “老臣以项上人头担保,皇上,这药……只能等到人临终之时,药效才能消失,没有解药。便是皇上千金悬赏,万户封侯,也不会有结果的。臣知道这么说很残忍,但的确如此。”老太医坚持说完了这些。 祁瑾鋆挥挥手,“好……既然如此,那朕,不会强求。十八的性命最重要,就算他没有我,我也不能没有她。好了,都退下吧。” 见御医走后的祁瑾鋆终于忍不住抹了一下眼角,“十八,我唯一的安慰,只有你忘了我是因为你爱我,除此之外,痛不欲生。既然你回到了没有我的记忆,那我只好背负着我们的回忆,一个人承受这种痛苦——因为中毒的人不是我,否则我舍不得,叫自己的过去里没有你。” 很长时间过后男人又出现在我的面前,眼眶稍稍有一点儿深,我问他,“你哭了吗?不要哭啊,我舅舅说过,男孩子不能哭。” 男人抱歉的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对不起。十八,能不能告诉我,你舅舅是谁啊?” “不能,因为舅舅不让我说。”我一口回绝,但是男人并不生气,“好吧,既然你现在不说,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就好了,好吗?” “好。”见我答应了,男人又补充道,“对了,我叫祁瑾鋆,你就叫我‘长安’吧。好吗?” “‘长安城’的‘长安’吗?”这真是个有趣的名字。 “对,就是这个,长安,叫我‘长安’。”男人对我说道,“想吃点儿什么?” “鸡肉粥。”我不假思索的回答说,因为舅舅说过,直接吃肉太硬,要喝汤或者吃粥,不然容易闹毛病。 男人先是一愣,然后转头吩咐道,“做去吧——鸡肉粥。” 男人耐心的坐在床头,和我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等到粥来了以后,更是坚持要喂给我吃,他笑起来的样子好温柔,喂我喝粥的时候很温柔,总而言之……这真是个好男人。 男人问我喜欢做些什么,我好像没什么特别的爱好,“听戏和读书!” 所以男人就对我说,“那就多去梨园里转转好不好?书在书房里,有很多,你随便看就是了。” 那个让我叫他“长安”的人,对我实在是太好了,真叫我觉得无以为报,他要么就陪着我一起,要么就叫人跟着我,反正怕我出半点儿事,比我舅舅心细多了。 祁瑾鋆怒气冲冲的到了太后的寝宫,只摔下一句话,“原来母后是想打朕的主意啊,不过,很不巧——中毒的是十八。朕知道没有解药,母后,做人做事不能太绝,否则,您也怪不得朕无情。是,死了谢梧晴,您不会弄死十八,但是,您本来是想叫他生不如死——现在,全落到朕的头上了。” 祁瑾鋆一直没用“我”字,全都是不容冒犯的以“朕”自称,这令太后确实有些不安。 我面前的长安似乎永远都不会发火,到底是皇上,所有人都怕他,可是他对我一个人就格外的温和,弄得我特别不好意思。 日子就这么静静的过着,似水流年,平静如波。除了有一天那个男人喝醉了酒,一身酒气的抱着我,看上去很落寞的嚎啕大哭,“十八,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上天要这么对我。我不愿意做皇帝——如果代价是你像现在这个样子。我现在只能每天一直在等你,一直等你想起来你爱我,甚至,我愿意等出来一个你恨我的结果,因为那样的话,至少你还记得我。如果要是我走在你前面,那我永远都听不到你说爱我了……十八……我宁可你杀了我,都不想你忘了我。” 出于从心底里涌出的不解和安慰,我还是对他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是,既然你想听,我可以说一句啊——‘我爱你’。” 听完我的话之后,他只是破涕为笑的说了一句,“这点儿没有变,你总是叫我高兴。” 又过了很久之后,后宫中满地跑着跌跌撞撞的孩子,他们都叫他父皇。 心有一点点疼,我问他,“这些都是你的孩子吗?” 他对我摇摇头,“不是,是我哥哥的。我爱你,怎么会有孩子。” 我点点头,“你和我舅舅好像,都是替别人养孩子。” “哦?”他问道,“你怎么突然又提起了你舅舅。” 我把手指竖在唇前,“嘘……虽然舅舅不让我说,但是我估计我等不到他了——但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哦,你不许对别人说。” 他笑着伸出手,“好啊,不胜荣幸。拉勾勾?” 我用小拇指勾住了他相应的手指,然后淡淡的说道,“我舅舅叫白若潇,我娘亲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没有了,一直是我舅舅把我带大的。” 他点点头,“然后呢?所以你……不叫‘十八’?” 我白了他一眼,“你傻啊,你爹妈会用数字当你的大名么?而且我爹不姓十。‘十八’是我的小名儿,我娘给我起的。舅舅不让我说我原来的名字。其实我姓谢,我叫谢梧昳。”说着我拉过他的手,在他的手上比划出了这三个字。 他听完之后也只是浅浅的笑了,“谢梧昳,这真是个好名字。不过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你也千万不要说出去,你还是叫‘十八’。” “肯定的啊,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哦,我只会对你说的。”我直直的看着他,满满的都是相信。 知道了我的名字的祁瑾鋆对此绝口不提,依旧是“十八”长,“十八”短,不过我也更习惯叫“十八”,毕竟那个名字太长,又不能对别人说,我几乎没用过。 见到九五之尊没有因为男宠的失忆而对他少了一份心思的太后,觉得自己还是应该一不做二不休。 长安城的冬天似乎总是很恶劣,今年又是格外的冷。天气虽然很是清冷,但是宫中的水池却还没有结冰,我时常会在汉白玉的桥上向着水中探去,看看是否还有鱼的影踪。 他从来不管我做了什么,哪怕是我去钓锦鲤,他也从不阻拦,只对我说一句“十八,千万要小心哦。” 所以,那天我如常的在桥上看不太动的流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正在我入神的时候,突然在后背上有人对着我猛推一掌,我一下子便天旋地转的摔到了水中。 没有却即将结冰的水冰冷刺骨,我身上穿的又比较厚重,把自己不停地往下坠,我哆哆嗦嗦的扔掉了外衣,拼命地挣扎——我本身并不会水,在这种条件下就更不用说了。 我只能不停地胡乱扑腾,外加上大喊“救命”,不时喊出那个唯一的称呼,“长安”。 就在我几乎没有力气的时候,熟悉的呼喊声传来,“十八,不要再乱动了,马上,我马上救你起来!” 护主心切的侍卫们肯定抢先一步,捞起了湿淋淋的十八,祁瑾鋆不停地和快要冻僵的人儿说着话,赶快召来了御医。 御医又是齐刷刷的跪了一地,不停地磕头表示自己的无能为力。 房间足够温暖,床上的人却只有不停的打颤,把自己烤的很热的祁瑾鋆疯子一样的在贴到冰块一样的十八身上,徒劳无功的做着努力,凡是喊着“保重龙体”的人,统统被骂了出去。 感觉外面似乎好热,可我还是好冷,冷到几乎睁不开眼睛,拼命眨了很多次之后,才勉强看清那张焦急的面孔,“皇上,你怎么了?脸好红……” 祁瑾鋆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十八,你有没有好一点儿?” 我感觉自己的脸好僵硬,根本笑不出来,只好绷着脸问他,“我没事啊,咳咳。皇上……我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诉你了,是不是?那段时间我把你忘了,是不是?” 祁瑾鋆把我的手贴到他的脸上,“十八……你,你是不是什么都想起来了?” “嗯。”我轻轻地哼道,“差不多了……” 祁瑾鋆咬着牙说道,“我宁可让你永远想不起来……也不愿意这样……那,你是不是喜欢我叫你原本的名字,‘谢梧昳’?” “不,那个名字,其实我都快忘了……多少年没有用过,从我见了你以后,就一直埋在心里。我不喜欢……不喜欢,我喜欢你叫我‘十八’……叫我‘十八’……”我轻声而吃力的说道,“长安,长安……叫我‘十八’……” 我看到眼泪顺着祁瑾鋆的脸颊滑落,他的声音带着泪腔,“十八,十八,十八……” 听到这样的称呼,我感到好开心,就像十几年的日子一下子在眼前重过了一遍一样,我什么都想起来了,我什么都记得,我什么都没有忘。 春花秋月,夏荷冬梅,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天,现在的我,都可以如数家珍的说出来,尽管再也没有那个机会了,但是祁瑾鋆和我在一起的一切,从此再也不会从我的记忆里消失,没有人能夺走,没有人能改变。 而现在的我所能做到的,无非是努力的对祁瑾鋆最后一笑,僵硬的手指笨拙的试图刮去他的泪滴,“我……叫……十八,我,喜欢……长安,我……爱长安……” ——结局一·至死方休·完—— 番外一: 才子佳人 皇帝是全天下最可怜的职业没有之一,上回说到,几乎文中所有的皇帝都惨遭不幸,限定范围先说那些姓祁的——被刺杀,醉死,丧偶,总之,真是令人掬上一把辛酸泪。 其实皇帝姓什么并不重要,因为就算是姓祁的还是姓谢的好不好,反正都坐在那把龙椅上,也就注定了一生的命运。 且说一番姓谢的皇帝们——不过只有两位——谢榆岚和谢榆灏之间,那些不得不说的故事。 有江湖隐逸人士白茶一位,其人单姓白,单名茶。坚信“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所以,把自己隐居的地方定在了长安城附近的一个犄角旮旯——这地方选址巧妙,正常人如果不是迷路到要死要活,根本找不见这个地方,白茶还很自负的给自己的住宅起了个很雅的名字——“白茶庄”。 白茶庄的后面是主人白茶的爱妻之墓,白茶有个非常美艳的妻子,芳名远播,声动武林,只可惜红颜薄命,剩下一双儿女后没多久就辞世了。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山中也有千年树,世上难逢百岁人。所以说,美人就是要殁在最好的年月里才是景色,若是迟暮,还有什么意思,正因为美丽短暂而可贵,所以才成了一个传说 不过,无巧不成书,就是有这么一个大约正常的人,误打误撞的敲开了白茶的家门,也就改变了不止一家人的命运。 莺花犹怕春光老,岂可教人枉度春。正是春光正好的时候,一定是要有故事的时节。 一向养尊处优的谢榆灏并不愿意承认自己不认路,跌跌撞撞的骑着马,眼见得就要不知道之往何处去了,就看见眼前居然出现了一处宅子。 谢榆灏撇撇嘴,“该不会是鬼屋吧……管他呢,鬼怕恶人!” 重点就在于……谢榆灏长得虽然是一表人才,但是怎么看都是个清秀书生,哪里来的恶人相! 谢榆灏彬彬有礼的叩门道,“请问……有人吗?” 不明所以的白若琴见无人应声,便前去打开了大门——如此一来,便成就了一段好事。 俗话说,“一家有女百家求,一马不行百马忧”,诚然,求亲的人的确要踏破白家的门槛,但是白茶愣是一个都没看上。 不是没有见过美人的谢榆灏,其实自己已经有了一个儿子,但还是厚着脸皮的说道,“姑娘芳龄几何?小生尚未婚娶,不知可否成就秦晋之好?” 白若琴虽然觉得这个年轻人很冒昧,但是并没有一巴掌扇过去,也没有答应,只是红着脸问道,“阁下可是迷了路的客人?要水还是要茶?” 这么美丽的女子显然不会说出来“要钱还是要命”的,谢榆灏风度翩翩的一笑,巧舌如簧,“美人如茶,茶也醉人。见卿一面,白水就可度日。” 白若琴回了他一个似有似无的微笑,当时就把谢榆灏迷得心神不宁,茶杯中的水滴到了领口也浑然不觉,倒是人家姑娘递给他一方素色的帕子,才把他弄回过神儿来。 谢榆灏不依不饶的问道,“姑娘可愿告诉我你的芳名?” “白若琴,素色为白,相似即若,数弦成琴,白若琴。”白若琴并没有掩饰什么,还详细的说出了每一个字。 谢榆灏如获至宝,就听到了一个浑厚的男声,“琴儿,你在和谁说话?” 白若琴回答道,“爹爹,是个迷路的行人,我给他拿水。” 身手敏捷的白茶很快就出现在了谢榆灏的面前,“倒是个俊秀后生。” 谢榆灏见白茶是个武者,便行了一礼,“见过这位前辈。” 结果事情比谢榆灏想象的顺利许多,进展也快得多—— 因为白茶主动而笑眯眯的、邀功似的问道,“怎么样?我闺女漂亮吧。” 谢榆灏显然没想到这个汉子这么直白,当然也就不多客气,“漂亮……真漂亮。美得超凡脱俗,岂是言语能够形容。真是要谢谢她父母,怎么造就了这般美丽的女儿。” 白茶笑嘻嘻的说道,“好眼光!我闺女长得和她娘特别像,她娘是武林一艳,她,不差分毫呢。” 谢榆灏叹气道,“真是相见恨晚啊,人间居然也有这谪仙般的女子,前辈真是好福气。” 白茶拍了拍谢榆灏的肩膀,说出了一个叫他受宠若惊的消息,“我女儿……还没有许人家。也是没有合适的,我呢,看你挺顺眼的——你娶妻了吗?” 谢榆灏想了想,“这个还真没有。” 白茶又问他,“那你,想不想娶我女儿?” 谢榆灏更仔细的想了想,“娶?娶!只要您同意,那我就娶了您的女儿!” 白茶觉得他这话说的奇怪,怎么这么颠三倒四,不过等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才明白这个承诺的分量有多重。 娶,为妻;纳,是妾。 所以谢榆灏既然这么答应了,肯定就是让白若琴做了正房的意思,白茶还是比较高兴的。 白茶又对谢榆灏说,“不过可有一点儿,我还有一个儿子,他肯定不愿意和他姐姐分开——你能把他也接走么?就算是我们家的嫁妆。” 谢榆灏只有拜服的份儿了,拿自己的儿子当嫁妆——“不用不用,您什么都不需要准备,就等着我来娶您的女儿就好了,什么都有,什么都有。” 白茶毫不纠缠于什么生辰八字的问题,和谢榆灏热热络络的聊了许久之后,满意的把他放走了。 白若琴有些埋怨,“爹,你怎么这么仓促的就把女儿嫁了?还捎上了白若潇?” 白茶很是乐意,“闺女,你也老大不小了,长得再美,可是四周围没能配得上你的人。爹就看这个后生人不错,长得也好,还没媳妇儿——就这么着吧。” 白茶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所以,在后来即便知道了自己的女婿是当朝天子之后,也不为所动——“皇帝老子又怎么样?只要对我闺女好就成了,别的我管不着。我就守着我自己的庄子,都别来烦我就成。” 谢榆灏如愿以偿的抱得了美人归,真堪称叫“才子佳人”,虽说立后这件事还是引起了不小的波澜。 谢榆灏在揭盖头的时候对白若琴甜言蜜语的说道,“遇见你之后,我的眼睛就坏了,再也不想看别人一眼了。” 那天的洞房花烛夜,有人却怒火中烧到酩酊大醉。 白若潇那年还小,和姐姐一起进了宫,宫中只有一个同龄人,就是谢榆灏的长子,也是当时的独子——谢梧昕,这孩子的母妃是难产而死,对于这个缺少母爱的孩子,谢榆灏还是很喜欢他的。 少年心性的爱慕其实也不能不当真,谢梧昕当时对白若潇发誓到会“一辈子对他好”,即便后来变成了萧往桐,其实这个诺言也没有变更。 白若琴没多久就怀上了一个孩子,十月怀胎之后的结晶,是一个还是婴儿却已经长得很美的男孩儿。 这孩子生出来的那天正好是久雨之后的晴天,谢榆灏给这个漂亮的孩子起名叫做“谢梧晴”,“梧”是他们这一辈排的那个字。 谢梧晴自小生的非常标致,谢榆灏视他为掌上明珠,但是在谢梧晴出生之后,谢榆灏的身体却每况愈下。 谢梧晴三岁的时候,白若琴又有了一个孩子。谢榆灏很高兴,但是他的身体的确不是很好,御医们的脸色也越来越凝重。 又过了些许时日,谁都没有料到,安君谢榆岚,也就是谢榆灏的亲哥哥,突然逼宫兵变。 白若潇当时和谢梧昕一起,拼死拼活的带走了身怀六甲的白若琴,却没能一起救走小小的谢梧晴。 谢榆岚狞笑着看着自己的弟弟,“你不是不属于我吗——现在我夺了你的天下,你,是我的了。” 谢榆灏的表情看不出内心,只是轻轻的问一句,“皇兄,若琴呢?” 谢榆岚当时的表情是疯狂的,“我不知道!我不想听见你提她!闭嘴,不要再说了!” 四方搜查之后,谢榆岚只找到了谢梧晴,白若琴并没有踪迹。 谢榆岚以谢梧晴的生命相逼,他那骄傲的弟弟终于低下了自己的尊严,谢榆灏跪倒在谢榆岚的面前,“我求求您,放了梧晴,皇兄,放了他……放了他。他只是个孩子,孩子有什么错呢?” 谢榆岚冷笑着把谢梧晴丢给了手下,“既然我找不到她,那我就要叫白若琴的孩子,生不如死。我恨她,所以,连带着她的孩子,我都不会饶恕!” 所以,年纪很小的谢梧晴便被卖身到花街柳陌,但是那如玉的人,从来没有折辱过半分,唯一的一次低头,不过是遇见了祁瑾曜之后的为爱屈服。 面对谢榆岚,谢榆灏的心真的死了。他不明白自己的哥哥为何要这么羞辱自己,不惜背上篡位的骂名,自己或许不该遇见美丽的白若琴,因为现在,还害了她。 谢榆岚觉得自己也很无辜,不过是因为爱他,为什么他却越来越恨自己。 白若琴在极度的悲伤中,生下了一个男孩儿,白若潇给他起了一个大名,叫做“谢梧昳”,又因为本朝崇尚木德,所以给他起了一个叫做“十八”的小名。 谢榆灏从没有一天倾心于谢榆岚过,终于在他哥哥爱的折磨中合上了双眼。谢榆岚因此痛苦不堪,不理朝政,以至于一场大旱,就导致天下大乱。 谢榆岚最后选择了在囚禁过谢榆灏的地方自焚,喃喃道一句,“怪只怪,我爱错了方式,还有人。” 白若潇觉得,十八跟着自己,实在是不够安定,于是狠下心来,决定把他送给一个大户人家,结果走到了长安城的门口遇见了福星祁瑾鋆,从此便甩掉了一个包袱,而十八,有了归宿。 谢梧昕改名换姓,叫做“萧往桐”,尽管不是个好听的名字,但是还是勉强算顺顺利利的考中了探花,做了御史,白茶的夙愿是刺杀姓祁的皇帝,他把这个愿望托付给了谢梧昕,所以谢梧昕的每一步,都是在走向不归路。 孝子贤孙的白若潇打乱了谢梧昕本来的计划,导致玉石俱焚;多嘴的人说出了白若潇的身份,致使太后逼死了谢梧晴,顺带着间接也令祁瑾曜失去了活着的希望。 从头到脚都无心参与任何事情的十八,替祁瑾鋆挡过刀,中了毒,被推进了冬天的冰水,最后不治而亡。 事情就这么狗血,原因就这么简单。纷纷扰扰了许多人的故事,最后安于尘埃落定。古来才子佳人的话本,也不过讲述的就是几年的光阴。 后记 节选自《齐史·昀帝本纪》 昀帝二年,帝之男娈十八堕冬水,受寒,殇。 帝悲不已,然未迁怒一人。 十八者,本名谢梧昳,盖一前朝榭国余脉,自幼随帝长成,名为伴读,实乃娈幸,帝甚爱之,宠渥非常。然其尚有才名,且尝救驾,不枉男子,与其兄、先帝之禁脔谢梧晴尚有别。 其生前误中奇毒,名曰“至死方休”,即失所爱之忆,遂忘却帝心,至于无礼无矩。然,帝不怒,反愈加怜爱,亦由此,帝与太后再无和睦,众劝无果。 帝不近女色,未立后宫,独宠十八甚,盖缘此,终无所出,其膝下皆为先帝子女。 虽帝甚爱十八,然帝未尝由此废一事,不耽小爱,贤明无双,勤政爱民,天下太平安康无前。惟帝欲令十八随葬皇陵一事,普天哗然,皆呼“逾礼、不可”。 皆知其殁令帝大恸,至于哀毁,未料及帝更追封其为“长安侯”,并无谥。 尝有臣下劝谏,帝曰:“卿或知朕与十八情甚笃,非一日之事。然卿不知,旧朕为亲王时,曾领兄君命出征。十八不能武,毅然救朕于白刃之下,以肉身为盾,伤重。此救驾之功,朕无可加赏。惟以虚名慰之,死以同穴再见。卿勿复多言。”众臣见圣意坚若磐石,作罢噤声,其得以飨圣恩。 十八身后哀荣享尽,举国无双——帝累年伤悲如新死,常恸哭,涕泪不吝,多圣迹丹青忆斯。 帝工诗文,广誉之,然自兹去后,虽不弃毛锥,犹有文字,皆少雕琢,多直言,不讳情深,不忌谤名。 诗曰:“年年今日思君甚,断魂处立断肠人。相伴日短相见远,当时新柏绿几深。”及“当时波涛犹是水,如今风光再属谁。早知相在无相忆,只求此生忘是非。”等,其诗之多,不可枚举。 后有谀臣,颂圣上贤德圣明,极尽溢美之辞,上不怒不喜,止整襟领,后轻笑曰,“且不论朕寡德孤家,如若朕当真至此,此亦十八之功也!昔朕登基之日,十八协朕理襟领,尝曰‘望为贤帝’。焉知其言朕无不允,可谓‘言听计从’,故成此虚名。” 帝不寿花甲,然帝比之先帝、先皇,寿。昀帝卅年,帝崩。临终嘱曰,“朕此生并无憾事,不惭于国,无愧向民。只负十八一人。故必同穴以葬,但求泉下得见。” 终 【结局二:至死不渝】 第三十七章:高处正寒 续《新皇将立》 请想看这一版结局的人,从跳转过来,直接观看,切莫按顺序翻看,否则将出现错乱。 祁瑾曜倒是十分清闲的做了甩手掌柜,毫不在乎天下苍生的安危幸福,把皇位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几个字就推了出去,而对于这件事,提前被透了风的祁瑾鋆,倒是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意外和惊喜,相反,祁瑾鋆只是忧心忡忡的看着我,眉头不展,“十八啊,其实我也不会抗拒什么,就是看你怎么办才好啊。” 我倒不在意,“没事没事,我不怕,我什么都不怕。你不要担心我啦,就是你,唉,你心里高兴就好。” 祁瑾鋆看着我说道,“我怎么可能高兴,要是因为做皇帝对你有什么不好,我哭都来不及呢。” 对于这个几乎是天上掉下来的皇位,祁瑾鋆从心里一点儿都不推辞,因为除了他,其实没有人能担当此大任了。再说,哪个男人心里不想成就一番事业,很久以前就是这样,祁瑾鋆,也不是个安分的人,他原本并没有熄灭和祁瑾曜的竞争之心,如此一来,更是不费吹灰之力的继承大统。 所以,祁瑾鋆干脆就选了个黄道吉日,立马登基,叫人们还没来得及说出任何闲话,就堵上了人的嘴。 太后固然很是吃惊,心里大骂祁瑾曜的没用,但转身就发现其实新皇帝也不过就是自己的另一个儿子,也就放下心来。甚至还问了祁瑾鋆一次,“皇上,这样一来,您要不要恢复自己以前的那个名字?” 祁瑾鋆表现的很是不在乎,冷笑道,“当时叫我不要妄图与日月争辉的人,是母后您吧?当时劝父皇改了我的封号的人,也是母后您吧?怎么,现在又劝我把名字改回去了?您可真是翻脸像翻书一样。黑脸白脸的——怎么都是母后您?祁瑾鋆还是祁瑾昀,其实对我而言,已经真的没有多大区别了。如今,我早已不是当年会计较至此的年纪,我明白了太多。母后,您就不要做这种无用的功夫了。我不会替祁瑾曜原谅您,而我必须提前跟你您说一句,您若是对十八有什么主意,趁早不要打,否则,我不比祁瑾曜宽宏大量,或者说,我可能还不如皇兄——您最好清楚这一点。” 太后自讨没趣的放弃了和儿子的对话,碰了一鼻子灰,只好摆摆手叫他离开。 而依旧循规蹈矩回到了自己即将用不到了的王府的祁瑾鋆,只轻飘飘的对我说道,“十八,你知道吗?太后她今天居然劝我,把名字改回去。” 我歪着头问他,“是要从‘祁瑾鋆’要变成‘祁瑾昀’了吗?” 祁瑾鋆微微一笑,“是啊,可是我没有同意。我曾经守不住自己的名字,也守不住自己的封号。可是现在,终于我能守住一切的时候,这些我已经都不需要了,却都要接二连三的来了,真是好笑。” 祁瑾鋆原来叫做祁瑾昀,因为怕冲撞了他那个做太子的、后来又做了皇帝的哥哥祁瑾曜的名字,被迫改了名字叫祁瑾鋆,而那个原先叫做“景王”的封号,也在后来变成了“睿”字,说是“景”太过招摇,明晃晃的夺人。 这不过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好在祁瑾曜后来并不防他,还给过他兵权叫他出征,不然祁瑾鋆现在还能不能呆在长安城里,都不好说了。 对此,祁瑾鋆早已经习惯了,如今的他根本不在乎,也不要多费心思计较了,当年觉得自己守不住一个名字,如今也没了那些心性,人越成长,就越成熟,越来越明白,什么应该真正在乎。 就像祁瑾曜那样骄傲的人,一直顺风顺水。可是沾了情字,最后不还是落得个无可奈何,一夜白发,到手的皇位都推了出去,爱人不在,爱人不再。 我拍拍祁瑾鋆的肩膀,“算了算了,不要计较这些了,祁瑾鋆还是祁瑾昀,不都是你吗?再说了,祁瑾鋆这个名字,我已经习惯了,祁瑾昀写起来,都好像是很久以前陌生的事情了。” 祁瑾鋆对我说道,“好,既然连你都习惯了,那我就更不能改回去了。祁瑾昀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我,祁瑾鋆,会为了十八,为了自己,不再改回去那个名字。打一巴掌再给三个甜枣,如今又来糊弄我,我岂是那种好欺负的人?凭什么要给他们台阶下,他们把我祁瑾鋆当成了什么人。” 祁瑾鋆其实不愿意承认,他和他哥哥在这种真性情上,其实还是蛮像的,不是那种愿意低头的人。 我顺着他的意思说道,“不改了不改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现在,天下就你最大了。不过,以后我们也不能像原来一样了……直呼其名可是冒犯天颜的以下犯上啊,我可不敢。” 祁瑾鋆轻轻的摇了摇头,“那你可以不叫我祁瑾鋆,叫我长安啊,这多简单——反正他们又没人知道。皇上是天下人的皇上,祁瑾鋆是十八的祁瑾鋆,长安,是你一个人的长安。” 我笑他道,“这长安城这么大呢,可是住了千万人家……” 祁瑾鋆这下子可以十分得意地说道,“如果你要喜欢,我就把它封给你一个人,对了,还有货真价实的一个‘长安’。” 总是很喜欢讨人开心的祁瑾鋆,我想,我实在是离不开啊。 黄道吉日眨眼就来,因为实在不知道如何定位自己的皇兄,也就是上一任皇帝的做法,以及他现在的地位——太上皇好像有些夸张,但是不得不这么称呼他——但是,有哪一个太上皇会赖在东宫里不走?祁瑾鋆对此表示十分为难,但是不得不这么继续硬着头皮走下去,做皇帝,实在是最艰难的事情了,多大的权力,多大的痛苦。祁瑾鋆在这一刻才深深的如此体会到他哥哥的不易与艰辛,深深的同情了一下。 黄袍加身的祁瑾鋆,果然别样的气度非凡,每一处细节都显示出帝王独尊的感觉,我在旁边看着,自己居然心跳越来越快,人也越来越紧张,我不知道是喜是忧,大概主要还是在是替祁瑾鋆高兴吧。 终于装束整齐的祁瑾鋆站在了我的面前,我替他拨了拨衣领,“要做个好皇帝哦,不要像你哥哥一样,不要那么任性,天下为重,这是我一个人对你的祝愿哦,你一定要记好了。” 不等祁瑾鋆回答,接下来我便向他跪拜,然后轻声而虔诚的对他叩首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祁瑾鋆虽然面不改色,但那眼神表现的还是……果然被我吓住了。接着祁瑾鋆幽幽的来了一句“平身”之后就没了话说,一把拉起我,揽到了怀里,浅浅的吻了上去。 那个时候,我的感觉就是——唯有这一刻,哪怕是做了皇帝的祁瑾鋆,也是我一个人的。 后来,祁瑾鋆站到万人之上,我便人云亦云的随着众人一起高喊,再也无法说出自己的心迹,再也不能独享这个天下的主人。 太后听闻祁瑾鋆全盘接受了他的侄子和侄女,显然十分不悦,因为看这个意思,祁瑾鋆根本不愿意充盈后宫的意思,令太后心下一阵焦急,觉得这次既然有前车之鉴,那就不能逼死小男宠,不然天下非得大乱不可,可是,放任自己的儿子不立后宫,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要不说小人物的作用很是关键,太后身旁的一个年老的宫女很会看眼色,适时的献计道,“太后不必心焦,且放宽心。奴婢闻说,有一种药,其药效奇特,可以叫人忘记与所爱之人有关的一切,却不伤其他,不妨身体。而且至人死时,药效自然解除,所以这药的名字便唤作‘至死方休’。” 太后一听来了兴趣,有点儿算是饥不择食了,“所以……这药如果叫皇上吃了,他便会忘了十八,这小男宠必然失势……如此,也就好办了。好,你便去求取这药来,哀家定会重赏。” 宫女唯唯诺诺的下去了,太后的心突然安了下来,觉得一切都要好起来的样子。 祁瑾鋆雷打不动的经常去陪陪他的皇兄,偶尔和他一起喝喝闷酒,最后祁瑾曜在御医们回天乏术一片噤声的情况下,握着他弟弟的手,断断续续的只丢下了一句话,“别……别学我,把我……和他,葬到一起……” 祁瑾鋆郑重的点了点头,“皇兄放心,臣弟知道的,你……安心吧。” 太上皇殡天也是大事,举国一样悲壮,只可惜这位当过皇帝的太上皇,年纪轻轻的退位禅让,然后再很快驾鹤西归,令人不禁掩卷唏嘘,史书都不好写。 为情所困,就是一个矛盾的事情,不好说。 祁瑾鋆登基之后,明显比他哥忙的多,比如,他从来不踏进后宫半步,比如,他一直坚持批奏章到深夜,乖乖的睡在自己的寝宫的龙床上,和我。 祁瑾鋆批奏章累得慌的时候,就会向后一仰,叹气道,“唉。得亏是提前做了预备,不然,按照现在这个样子,我觉得一下子肯定适应不了,吃不消啊。” 所以,非常关心祁瑾鋆的我,坚持每天晚上叫人给他准备一碗汤羹,或者是参汤,总之,是为了叫他舒舒服服的做着天下最苦最累的事情。 虽然有的时候是我饿得受不了,干脆替他喝掉了,祁瑾鋆当然不会介意,总是说,“你不要管我了,你自己吃就好。别饿着,要是困了,你就先睡,别管我了。” 我怎么可能抛下他只顾自己呢,天下都丢给他了,祁瑾鋆一个人多孤独,我怎么可能不陪着他。 虽然祁瑾鋆已经荣登九五了,可是我们依旧保持着旧时的习惯,祁瑾鋆依然坚持我和他睡在一起,一起睡觉。 可能是因为我坚持给祁瑾鋆准备汤的习惯太过雷打不动,连太监宫女们都一清二楚,直到有一天,都不用吩咐了,直接就送来了我要的东西。 第三十八章:至死不渝(一) 我把那碗宫女送来的汤给祁瑾鋆放在案子上,结果他冲着我摆了摆手,“今天比较忙,可能要晚睡些——十八,所以你一会儿要是饿了,你把它喝了就是。” 见祁瑾鋆面露疲惫的颜色,我不忍打扰他,又等了很久之后,大约是今天吃的饱些,我仍然是胃口满满的盯着祁瑾鋆。 祁瑾鋆又重重的搁下一本奏折后,先是询问了我一番,见我没有饥饿的意思,他便顺势抬手,喝完了那碗汤,自言自语道,“看来我今天真是累了,居然能觉得胃口空。” 我替他把碗拿开丢给宫女,“当皇帝自有当皇帝的坏处,你看你累得都瘦了,多吃些也是应该的。” 但是很快祁瑾鋆露出了难得的倦怠模样,“十八,我怎么现在突然觉都头疼了?不批了不批了,我得睡了,来,和我一起。” 祁瑾鋆鲜少如此怠惰,该不是染了病疾? 心里想着明天得叫来个御医瞧瞧,此时的我只把手搭给祁瑾鋆,和他一起躺下,却不料再睁开眼时,什么都没有变化,却已然换了人间。 梦中的祁瑾鋆好像有些神志不清,我很多次听到他呼喊我的名字,结果屡屡醒来却发现什么事情都没有,害的我又躺下,继续入睡。 第二天早上,出乎寻常的是,我居然起得比祁瑾鋆还要早。本想戏谑的炫耀一番,却发现祁瑾鋆的样子,好像是昏睡而不是安眠。 “就说皇上染恙,今日不朝。”吩咐完太监去金殿传话之后,我急急忙忙的叫宫女请来御医。走马灯似的来了一些太医,却都哆哆嗦嗦的不敢触碰龙体。我皱皱眉头低声斥责道,“陛下又不是十八九的黄花闺女,你们给他号一下脉怎么了?难不成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最终为首的白发苍苍的老大夫颤颤巍巍的伸出了鸡皮一样的手,给祁瑾鋆把了把脉之后,先是点了一下头,而后忍不住的摇头。 我冲到他面前,也不管粗鲁不粗鲁的厉声问道,“大人,皇上到底怎么了?这也不像是劳累所致,怎么今日还不醒来!” 犹豫再三,老人还是动了动嘴,“公子,老臣这句话或许是不当讲——您自求多福就好,别的不要管了。” “您这是什么意思?”我追问道,“皇上他……” 老太医面露难色,“唉,皇上没有病,只是中了毒。” “中毒还叫没病?”我险些大吼出声,“你是庸医是不是!” “公子不要恼怒,听我说完。依老朽所见,皇上中的是一种无害之毒。此毒名叫‘至死方休’,原先只听闻江湖上有此传言,老朽也是第一次见,但是应该不会有错。此毒药效奇特,就是能叫人忘记与所爱之人有关的一切,好处却是不伤其他,根本不坏身体。而且至人死时,药效自然解除,所以这药的名字便唤作‘至死方休’。”老太医缓缓说道,“公子,因此,此药无解。” “真的吗?真的不能解吗……”我的声音由发抖变成渐渐绝望,“太医,这药……真的无解吗?” “在下敢以项上人头担保,这毒……无解。”老太医平静而残忍的对我说道,“皇上即将转醒,无甚大碍。若公子没有其他吩咐,那,老臣告退了。” 说罢,御医对我一个作揖,转身离去。我只是徒劳的张张嘴,并没有发出声音。太医渐行渐远的脚步没有带走那些铁打的事实,我的心依然绷得很紧,仿佛快要炸裂。 如果祁瑾鋆爱我,那么,他就会忘了我;如果祁瑾鋆还记得我,那么,他根本不爱我。 我守在床头,却是在等一个撕心裂肺的两难结果。祁瑾鋆的忘与不忘,于我而言,都是再痛不过的事情了,我不知道自己更怕哪一个结果——是被他骗了这么多年的不爱,还是因为真爱而对我再也想不起来。 决定权不在我。不多时候,那双我看了十数年的眼睛果然慢慢睁开,说来也巧,我几乎没有比祁瑾鋆起得更早过,所以我还是第一次如此认真的看见他醒来的样子,真好看,那双眼睛眨动的时候,睫毛带起柔柔的阴影投在眼脸上,还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可爱。 他的目光依旧如常——除了在看到我的时候闪现出无比的震惊之外,其他的任何风物,都不能引起他的侧目。 这可是祁瑾鋆第一次用这种眼光看我,人长大了真不好玩,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明明很温柔呢。 此时祁瑾鋆语气虽然严厉些,但还算不上质问的开口道,“你是谁?居然擅闯朕的寝宫,还在龙床侧踏如此安然。” 其实那种感觉也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凄凉,可能是我的承受能力实际很强吧,锥心的疼也没有什么,因为我居然能够笑着回答他的问题,吞咽着那种陌生感带来的疼痛,“皇上,您醒了。我、不是,小人……唤作‘十八’。” “你是个男人?”祁瑾鋆先是疑问了一句,接着身手依旧利落的迅速坐起身来,然后把腿耷下床,一把扯过我的肩膀,盯着我露出来的亵衣看了一下,眉头紧锁,“杏黄色。为什么你会穿着杏黄色的衣服?谁允许你的!” 我摇摇头,轻声说道,“这都是陛下的恩赐,小人不懂……小人,哪敢造次。” 若有所思的祁瑾鋆把我推到床上,一只手摩擦着自己有着薄薄胡茬的下巴,另一只手扯开了我的上衣,“噢,朕知道了。朕知道你是谁了——皇兄养过一个男娈,叫谢梧晴。你和他是一路货色,朕猜的对吧?” 我原不知道祁瑾鋆还会有这副嘴脸,好凶恶,这是王者之风的本来面目吗——我好想笑啊,祁瑾鋆居然记得这么多事情,可偏偏就忘了我。他几乎留着满满的记忆,可就是找不到和我有关系的一丝一缕。我才知道,我的全部就是祁瑾鋆,可是我,不是他的全部。 我伸出手挡住他的胳膊,每一个字都在剜着自己的肉,“皇上!别这样……我、我真的不是您的男宠,我是伴读。我是您的伴读,从您十岁的时候就一直跟着您的……伴读。” 伴读就伴读吧,总比现在这种我为鱼肉的局面更强,我可以做你的陌生人,可是你不要太残忍,连份干干净净的回忆都不肯留给我。 祁瑾鋆,你已经忘了,别再让我记不清楚了,好不好?这也是祁瑾鋆第一次说我是他的男宠,听起来好别扭。 但是他没给我这个自我剖白的机会,“笑话!不是男宠的话,朕干嘛和你同榻而眠?区区一个伴读,需要这么贴近主上吗?连贴身侍卫都不用这样,况且,你当朕是傻了吗,你看上去比朕小不少的,那时候的朕会找一个年幼的伴读来么,简直是不合情理!” “不合情理……”我喃喃的重复着祁瑾鋆的话,原先只是动动嘴角,这次可就笑出声来了,“呵,我也是现在才知道,皇上当年好心收留我的这件事,再看上去,竟然是这么的不、合、情、理!” 原来爱一个人的时候,天翻地覆也是人之常情,等到没了这份爱的时候,又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切推翻都是当时的错。 我的笑声好像激怒了祁瑾鋆,他伸手捏住了我的下巴,慢慢往里扣着,“你笑什么!” “我笑什么?”我反问回去,“我笑了吗?哦,我是笑了。我在笑我自己啊,我有几个脑袋敢对您不敬呢。皇上,如果我对您说,您现在身中奇毒,您,信不信?” “朕没事,好得很,”祁瑾鋆伸了伸胳膊动了动腿,“朕不信。不过,你可以说。” “谢陛下。那我说了,方才太医给您诊过脉象,您中了‘至死方休’。此毒药效奇特,中毒之后身体如常,只是忘记与所爱之人有关的一切。”我如此镇定的解释着一切,虽然不知道能在他的心里留下几斤几两的印象,现在祁瑾鋆的从前里没有我,我却要硬挤进去他的过往,真的好难啊。 不过,这是祁瑾曜第一次怀疑我,嗯,很值得纪念。 祁瑾鋆不为所动的沉吟片刻之后,又用腿压住了我的身子,“朕还是觉得,你长了一副以色侍人的样子。试试吧,验明正身,也算你看着顺眼,能不能用身子……留一留朕的心思。你既然能穿杏黄色,想必以前,至少,朕还是挺疼你的。爱不爱什么的,还是扔在一边好了,朕懒得管,也懒得想你说话的真假。” 语气轻佻到我闻所未闻的地步,原来不爱我的祁瑾鋆就是这个样子啊,长见识了。只是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他剥下了外衣,结果祁瑾鋆又是一声感叹,“金线?你的袖口上居然有金线,这是凤袍专用的金线,只有正宫皇后的礼服才会用它来缝。你应该没有这么大的胆子逾礼至此——难道朕以前……真的那么喜欢你?” 哀莫大于心死,祁瑾鋆的口气从来没有这么不确定过,我咬咬牙不说话,只是闭上了眼睛。 身上的人离我这么近,他的心却离我那么远。祁瑾鋆第一次显得这么粗暴,一边对我的衣服一通撕扯,一边调笑,“反正也没必要穿的,大不了再做就是了。” 一寸寸的肌肤随之慢慢暴露,直到下身的隐秘也觉得凉嗖嗖。我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怕,却还是不停地发抖,祁瑾鋆一巴掌对我拍了过来,“你给我趴好了,抖什么,你又不是第一次,筛糠似的,是对朕有意见么?” “不敢……谢主隆恩。”我实在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嗯,这是祁瑾鋆第一次打我,很有纪念意义,我觉得只好用表示感谢来应对。 祁瑾鋆翻身下床,轻车熟路的摸出来一盒油膏,看来他果然是失忆了,以前从来不会这么着急的,不会在我毫无准备的当口,直入主题的把手指插进来。 我紧紧攥住身下的锦被,努力不发出任何声音,祁瑾鋆却没那么好心,一只手伸向我的脖颈,再继续向上戳弄,逼迫我道,“如果舒服的话……就不要忍着嘛,喊出来,叫出来。” 我不理他,更死命的咬着嘴唇,祁瑾鋆拽下来一根系床帏的绸带,在我不断的反抗中把我的两只手捉住,然后束到了一起。 这是第一次祁瑾鋆把我捆起来,嗯,值得纪念,噢,还有,这也是祁瑾鋆第一次这么粗暴的脱我的衣服,第一次在床上这么恶劣的恣意妄为。所以我就是不吭声,气死他,反正我自己也不舒服,不是第一次和他这样行周公之礼,可是我还从来没有这么憋屈过,就是很难受很难受很难受。 眼睛酸酸的,无异于面对一个陌生人的QJ,我真的好像不认识祁瑾鋆了。 第三十九章:至死不渝(二) 祁瑾鋆的手指在我的身上溜来溜去,在我后背上的疤痕处微微有些迟滞,反复确认了它的存在之后问我,“这是怎么弄的?” “在战场上的时候,刀扎的。”我说的可是实话。 “上战场?是和朕一起么?”祁瑾鋆追问道,不是很相信的样子,真叫人无奈。 我点点头,祁瑾鋆仍在不松口,“那怎么会扎到你?你在战场上能做什么,随军的军妓?” 我的自嘲被打回到自己身上,冰冰的捅回来,比当时身上受皮肉的伤,疼上百倍。当年那个为了我受伤暴怒杀俘的祁瑾鋆已经离我太远了,要等很多年,都不一定回得来。 这是祁瑾鋆第一次这么伤我,我咧咧嘴,“皇上太抬举小人了,小人不过是不顾皇命跑到战场上凑热闹,活该挨了一刀罢了,不值得您这么问东问西。” 祁瑾鋆是个聪明人,就算什么都不记得,依然听得出好赖话,“你不高兴我这么说你。因为你是为朕挡的那一刀,是不是?” 我不做声,祁瑾鋆叹了一口气,也不说话,干脆继续他的鱼水大业,整的我颠来荡去。祁瑾鋆无师自通的调情很下作,至少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对我说话。 祁瑾鋆好像不愿意再面对那道伤疤,啧,还说什么不嫌弃我呢,都是骗人的,男人的嘴还不如恶鬼。 他索性把我翻了过来,面对着他,绸带再软,这么久了勒得手也很疼。 “皇上……您放开我,好不好?”我小声恳求道,“好疼……” 这句话很有歧义吗?我不觉得,但是祁瑾鋆听完这句话之后显得很生气,一言不发,更加卖力的狠命冲撞,我的喉咙里都是极力压制的破碎的呻吟声,我从来没有被他这么狂风暴雨一样的对待过,这也是第一次啊,今天的第一次还真是多。 疼痛?委屈?失落?愤懑?绝望?这些感觉好像都有点儿,但好像都不是,堵在心口说不出来的情绪,终于越积越多,越堆越满,在七窍寻觅着出口。 终于在眸间找到了爆发点,倾泻而出。眼泪止不住的滑下来,连刮到嘴角的咸味淡了起来。面前的单子浸湿了越来越多,可身下的痛楚却好像强烈到真切了几分。 祁瑾鋆的声音在我听起来有些冷漠,“嗯?居然被朕艹哭了?说了叫你叫出来嘛,你看嘴都咬破了,这就不好看了,啧啧。” 我已经没有心思再数祁瑾鋆又第一次对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实在是忍不住了,这种折磨,太苦了。我不怕他对我天上地下,云泥之别的落差,也不怕他忘掉我之后,我会遭到怎样的艰难处境,我只是受不了一次一次解释之后的毫无作用,他永远不会回心转意。 我只是最怕自己等不到祁瑾鋆想起来我的那一天,那样自己就白等了一场。人到底是自私的,一丁点儿也算,我就是不想自己再这么心疼下去了,我已经明白心如刀割的滋味了,我受够了,一天都忍不了。 而我起初觉得,既然眼泪都流了出来,那么自己就应该大哭一场,告诉根本听不懂我在说什么的祁瑾鋆,“你曾经很爱我,可你不记得我了。那么,能不能看在我爱你的份上,不要再这么对我了。” 可是现在,我连说这句话的欲望都没有了,我只是抬了抬自己有些僵直酸疼的手臂,费力的凑到眼角,徒劳的蹭了蹭止不住的眼泪,“对不起,让您……见笑了。” 祁瑾鋆对我不理不睬,好像我在演独角戏。他只顾着释放了自己的欲望,一把揪下来那根扎在我手腕上的绸带,把一丝不挂的我横抱起来,自己却围上了布巾,几步路远之后放进了水池中。 我扭动着身子想要逃开,不愿和他再纠缠一分一毫,可是祁瑾鋆完全不能理解我的意思,还以为我在违逆他,失忆之后的差距还真是大,我不知道祁瑾鋆可以温柔到那个地步,也能够凶狠至此。 原来被他爱的时候不觉得,被他忘了之后却感触好深。 “你再乱动我还上你!”祁瑾鋆恶狠狠的把我压在池子的一角,想要帮我把身上收拾干净。嗯,这一点倒是和以前差不多,祁瑾鋆每次都会这么做。 只是我真的不想再继续这样下去,他不复当年,可是只要在他身边一天,我就还愿意痴心妄想。 等一身清清爽爽的我从水池里出来,祁瑾鋆早已吩咐了宫女给我拿来新的衣服。规制依旧和以前一样,我致谢祁瑾鋆不责怪我僭越的时候,他却扭过头去,“朕已经习惯你那么穿了,就这样吧。” 祁瑾鋆要去一趟太后的寝宫,我本想拉拉他的袖子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放弃了,是我的,就不会走;不是我的,我偷了这么多年的安逸和快乐,也该知足了。 归来后的祁瑾鋆没有正眼看我,只是说他要改名字。 我笑了,“你是要改成‘祁瑾昀’么?”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祁瑾鋆怀疑的看了我一眼,“你是朕肚子里的蛔虫吗?” 我摆摆手说道,“皇上曾经说过你不会把名字改回去的。‘好马不吃回头草’,现在这个名字,您从十七岁改了过来,时候也不短了。” 祁瑾鋆不满我的知根知底,有些恼怒道,“关你什么事?朕叫什么用你来做主?” 现在是不用了,面前的人,好像真的不是当年那个问我“你喜欢我叫什么名字的”祁瑾鋆了。 “圣上的名讳,自然与小人无关。”我谦卑的拜了拜,“只是这名字写的久了,小人……习惯了。” “哼!用你来习惯?”祁瑾鋆烦躁不安的推开了面前的笔墨,“算了,改什么改?不改了。听你一次也不要紧,叫什么不是叫?当时改朕名字的时候,他们都哪儿去了?” 我趁机对祁瑾鋆要求道,“陛下,如今您已经荣登九五,想来是再也用不到小人做伴读了,那么,您能否开恩,念在小人从四岁便追随您左右的份上,放小人出宫,如能赐金放还,则小人生当陨首,死当结草,无以为报。” “闭嘴!不可能!什么伴读?朕再重复一遍,你只是个男宠,生是朕的人,死是朕的鬼,别想逃出去。”祁瑾鋆威严的声音在我的头顶响起。 我倒是一直想成为祁瑾鋆的人,可是不是现在。我闭上了眼睛,祁瑾鋆到底是不肯放我走,“圣上英明,小人谢主隆恩。”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的过着,没什么大事发生。太后把我叫过去狠狠的嘲笑和讥讽过,真是小肚鸡肠,老女人居然直接警告我说,“你不要妄图再狐媚惑主,否则你会死得很惨。” “谢太后抬爱,小人怎能有那个本事?我不是谢梧晴,我不是男宠。”我笑着回答,不卑不亢。 祁瑾鋆出乎众人意料的没有把我撵出他的寝宫,只是在他心里,我好像等同于一个玩物,再也不是爱人。我依旧游荡在宫闱之内,顶着“伴读”的可笑头衔,没人能奈我何,冷言冷语还是冷嘲热讽,指指点点或是目光鄙夷,其实我都不在乎了,行着苟且荒银的事情,我知道为人不齿,我不想,我当然不想,可是又能怎么样?难不成要杀了祁瑾鋆让他想起我这种事情,我既没那个贼心,也没那个本事。 我不怕,我只是舍不得这份记忆,原本祁瑾鋆也有一份的,可是他弄丢了。我也没想着活在回忆里,自欺欺人,梦醒了,不过还是一场空,空的更伤人。 祁瑾鋆对自己没有后宫这件事情感到十分不解,仔细打量了我之后好像又明白了什么,但是没有停止自己的正常行为,最终,祁瑾鋆娶了皇后,纳了妃嫔,后宫里有了莺歌燕语。 我听见喜炮鸣天,我听见婚乐夺人,我听见百官庆贺,我看到一片红灯高挂,我看到祁瑾鋆一身华服,我看到宫墙之内都是喜气洋洋。 这些,祁瑾鋆都还没有给我,可是我收到过这些承诺,祁瑾鋆说过,“十八,我也想给你一次风风光光的归属,等我。” 我还在痴痴的等着,只是等来的却是他和别人的百年好合,青丝牵绊,我还要被人胁迫的给他送上“琴瑟和鸣,龙凤呈祥”的恭贺,祁瑾鋆,你能不能不要这样逼我。 我突然想到了当年谢梧晴喝着女儿红的眼泪,美艳的男子脸颊晶莹,勾勒出无能为力的轮廓,那种滋味,我也终于感同身受了一把,“长安……长安……” 美丽的女人都有着怨毒的目光,我不知道自己如何已经卑贱至此,还会成为人家的眼中钉和肉中刺,我还能做什么,我不做什么就已经是罪该万死了,我最大的错处,只是在四岁的时候被白若潇推到了祁瑾鋆的马前,我们,擦肩不过的曾经相爱,都是现在要还的债。 只是没想到,当我看到祁瑾鋆的女人们微隆的小腹的时候,我竟然这么的恨,恨自己还不够,甚至还恨祁瑾鋆。 就算他没有错我也恨他,凭什么我一个担着两个人的罪过。他的誓言都被那晚汤吃了,他的约定永远不可能兑现。 更残忍的事情是后来我听到孩童的啼哭声,见到匆匆忙忙的奶娘,看到粉粉团团的蹒跚学步的影子,祁瑾鋆再也不是孤家寡人了,他不会一直陪着我了。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我的心虽然死了很久了,但是现在,再没可能活过来了。 日子越来越不好过,虽然祁瑾鋆仍然很宠我,可是和他对待那些女人无异。你给我的大家都有,我不想要,你却还怪我不识抬举,祁瑾鋆,人心不是叫你拿来这么伤的。 连话都说不清的孩子都可以对着我含含糊糊的骂着“脏……”,更何况他人。所以我特别感激那个在冬天把我推下了汉白玉桥的无名黑手,坠入水中的我还对他说了句“谢谢”,但是他没有回答。 没有却即将结冰的水冰冷刺骨,因而我清醒的不得了,挣扎了一会儿之后见还是毫无效果,冬衣吸水越发沉重,我有些自暴自弃,算了,祁瑾鋆,我不帮你记着我们的事情了,你爱忘就忘吧,我不怪你了,我懒得和你计较。我自己一个人揣了这么久,我累了,不想惦记着了,我不想记着你的过去了,我看你没有过去之后,活的比以前还要好,就当我自作多情一场,反正你也记不住我了,我祝福你,只要你过得好。最大的报复就是过得好,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我不欠你的,你为什么要这么气我。 但当一抹明黄色浮现在眼前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对着他喊道,“长安……” 昏死过去的我没有任何被人从水中捞起来的感觉,拼命想睁开的眼睛就像是冻住的一样,使劲眨啊眨,我看到了祁瑾鋆如此焦急的脸色,恍然回到了和他当年的征战营帐中的日子,他见我受伤,心痛到慌张。 “值了,难得见你为我心疼一次……”我想笑着把话说出来,可是嘴动不了,我轻轻的问祁瑾鋆,“皇上,你说……如果人每天都可以慢慢的接近死亡,那么……您是不是能够每天都想起我一点点来……就想我一点点,好不好?我真希望能等到你想起来我的那一天……但是,没那个可能了。” 这样死了其实也挺好,祁瑾鋆不爱我,我死了,他也不会很伤心,和死掉一只阿猫阿狗没有分别。 “闭嘴!十八!十八!朕不许你死,你就不能死!”祁瑾鋆怒喝道,“你不许死听到没有!说什么丧气话,闭嘴!” “你叫我‘十八’……好高兴啊,你多久没这么叫我了。可我有那个自知之明……哈,我知道是因为我要死了你才这么对我的。不过……我都要死了,皇上,你能不能多骗我一点儿,”我对祁瑾鋆说道,“再骗我一次,你跟着我说嘛,说你爱我……就算是让我闭眼了,你做做好事,好不好……” 祁瑾鋆低着头不答腔,只是一直叫我“十八”,人家都要死了,他也不说句好听的话,就知道跟叫魂一样的喊人家的名字,真是没趣。 既然他不解风情,我只好自顾自的往下说去,但是祁瑾鋆这个时候打断了我,他就像一个咿呀学语的小孩儿,笨笨的说道,“我是长安……我喜欢十八,我爱十八。” 从祁瑾鋆的眼角蜿蜒下的水渍滴在了我的脸上,凉凉的,他还没为我哭过吧,这是也第一次,只可惜我不能再记住更多的和祁瑾鋆的交集了,我想讲给他听,也没有那个可能了,等他想起来的时候再说吧,那应该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吧,那我都死了很久了,人死后就算洪水滔天,那也不是我的事了。 我没有力气再撑着了,哪怕僵硬的手指很想再碰碰他的脸,最终还是没有抬起来。 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睛,断断续续的说出最后的话,“嗯……我也是。我……叫……十八,我,喜欢……长安,我……爱长安……” ——正文完—— 番外二:当时波涛犹是水 我既不是张三,也不是李四,因为我没有名字——我只是居住在国都长安的中心地段的皇城禁宫里的……一条鱼,仅此而已。但是也不要问我为什么知道这么多,你问我,好像跟我知道似的,难道你要我问作者找个说法去? 抛开这些细节不谈,细节就是让人拿来忽略的,还是言归正传,说说我自己好了。 我的命运是天生注定的,并不是因为我有多争气,天赋异禀叫我长了一身金黄色的鱼鳞,亮闪闪光灿灿的,没办法不引人瞩目。 所以我在很小的时候就被面容朴实的养鱼人在鲜衣怒马的太监的引导下,一股脑的和许多其他同类一起,被倒进了一条清澈的活水小河中去。 反正鱼离了水就不能活,我才懒得管这里是什么地方呢。我对这里的认识是随着自己的慢慢长大和一些长辈的教导而增加的,我没有那么愚蠢,不觉得自己在九重宫阙里面呆着,地位就会如何如何,在这一点儿,人实在是傻的可以,尤其是那些‘不重生男重生女’的父母,削尖脑袋,拼命扒着宫墙,好像这样就能野鸡变成凤凰似的,啧啧。 我住的水泊叫墨翊湖,其实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一条河才对。上面还架着汉白玉的石桥,挺精致的,时不时就会过来些人走走停停。 不过只有一个人的驻足引起了我的注意,也因此我一直在这里呆着不愿离开,甚至懒得活动,以至于越长越胖,难以维持美人鱼的身姿——不对,是美雄鱼,虽然,他也是个男人。 他总是不经意的在这里走过,然后愣愣的靠在石桥的栏杆上,偶尔开口,也是在自言自语,我费尽周章之后才弄明白,那样的口型,是在说,“长安”。 一个地方有什么好叨叨咕咕的,要不是看在他长得好看的份上,我肯定以为他得了失心疯。 后来我知道了他的名字叫“十八”,真是奇怪,一点都配不上他的样子吗。十八总是穿着浅色的衣服,藕合,纯白,也有浅灰和淡黄,袖口总是细细的绣着花色,帕子上描着梧桐叶,只是华服装饰不能喧宾夺主他的模样半分,乌发如云,总是绾的一丝不苟,更衬得他长得很白净,眉不画自远山长,一双眸子亮晶晶的像是含着水,整个墨翊加起来都不足以比拟丝毫,鼻梁高挺,没有唇髭,嘴唇并不薄,红红润润的血色,脖颈白的修长,十指芊芊,可能身量不够八尺,但是那种风雅和气度很是不俗,虽然看上去有些冰冷,可是明显的温和还是透了出来。 这片水里上了年纪的鱼都说,后宫里来来往往这么多人,能和十八容貌有的一比的人,只有先帝的男宠谢梧晴;但是气质之流,可以比拟的还有以前那个弑君的前朝皇子,冒名御史谢梧昕。 这两个人我都没有见过,但是听说谢梧晴的模样长得和十八有一点儿像,只是还要美艳许多,当然也清冷不少;至于谢梧昕是空前绝后的风流探花,优雅雍容,甚至胜过不少王孙公贵。 天哪,这谢家还叫不叫人活了,生出来的儿子一个个都这么难以用言语描摹的好,不对啊,按照这种逻辑,榭国怎么可能灭国呢,又没有一代不如一代,怎么好端端的就大厦倾塌了呢? 活过了前朝的一只老乌龟告诉我,“安君误国啊。” 安君谢榆岚不顾世俗禁忌的单恋自己的胞弟谢榆灏,甚至逼宫囚禁了他。然而自兹去后,谢榆岚无心朝政,天下被一场大旱就搅了个地覆天翻。所以我还是很同情他的,人不能爱错,关键是人已经爱错了,怎么还能爱错了方式呢? 爱情也是一件你情我愿的事情,你给错了,凭什么要求人家还能接受的甘之如饴? 日子在一天一天的过着,后来的人们研究说,“金鱼的记忆只有七秒”,我说怎么我每次见十八的时候,他都像新的一样,总是给我带来无尽的惊喜,如此美人,光是看看就够赏心悦目了。听说他是个男宠,我不禁对皇帝开始羡慕,齐人之福啊,坐拥这样的美人,床上鱼水之欢,床下举案齐眉,真是一件人生乐事才对。 但是事实好像并不是这个样子的,因为十八的表情常常有些颦蹙,那双眼睛依旧好看,但是目光越来越深。他从来没有注意到过我,我也不奢求能被他看见,我就这么悄悄地看他,心里就挺开心的。 我见过那个皇帝,他叫祁瑾鋆,怎么看都看他不顺眼,尽管长得高大英俊,九五之尊,贵气十足,可我一看见他就想把尾巴举起来抽他,莫名的来气,一肚子的火。 十八的模样没有被时间摧残,后宫佳丽的脂粉却黯淡了几层,愈发显得他的格格不入。 挺着肚子的女人渐渐牵上了孩子,十八的眉头锁的更紧,真想跟他说一句不要伤心,可是他看不懂我图的泡泡,也不能叫我帮他抚平忧愁。 祁瑾鋆真是个王八蛋啊,你要是来当鱼的话,我对天发誓,我只喜欢十八一个人,只对他一个人好,要不然就天打雷劈。 有条鱼见我一直愤愤不平,来劝我说,“你也不能怪他啊,他中了毒嘛。那种毒会叫他忘掉最爱的人,他就是太爱十八了才会忘掉他的。” “呸,你还给他找理由!忘掉怎么了?忘掉就不能再喜欢一次吗?忘掉了是什么借口,难道可以因此叫人家伤心么?”我义正词严的说道。 “随你便,再见。”见我固执如此,同伴摆摆头游走了。 我在那个小畜生骂十八的时候从水里奋起一跃,但是没有对他造成任何伤害,我以为十八会告诉祁瑾鋆的,但是他没有,他甚至没有搭理那个孩子,依旧清高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表情波澜不惊。 我多想掐着祁瑾鋆的脖子,告诉他十八受着天大的委屈,他的女人们如此欺凌着无依无靠的十八,可是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一点儿都不在乎,他妈的混蛋啊,我要是你,绝对比你称职百万倍! 但十八还是经常来这里,像是发呆一样的从来不看水面,因而绝对不是在看我。所以我只能一直仰着脖子看他,好怕得颈椎病啊。 我原以为自己只能一直远远的旁观十八,却不料有一次真的和他来了一个亲密接触,一生仅有一次,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虽然我根本不想。 隆冬的水还没有结冰,但是冰的刺骨。十八裹着冬衣,稍显病态的依旧靠在桥头。这时候从他的后面快步而轻声的窜过来一个侍卫,一掌把十八推进了水里。 我真想大喊“小心”,但是一没有用,二来不及。更让我吃惊的是,十八的嘴角居然挂着淡淡的微笑,既不吃惊,也不愤怒,还很礼貌的说了一句“谢谢。” 谢个屁啊。不过笑起来的十八还真是美,我第一次见到他这么巧笑倩兮,眉眼都稍稍弯了起来,嘴角浅浅的提起,温柔极了。 十八不做太多挣扎,只是脱了自己的冬衣,他不会水,我这么小又帮不了他,我在尽全力的托举他,可是毫无作用,他甚至都感觉不到我的存在。 远处渐渐有了一道明黄色,十八突然有些焦急,对着斜上方喊了一声,“长安……”后闭住了眼睛。 祁瑾鋆终于干了一回人事,侍卫们捞起了湿淋淋冰冰凉的十八之后,他一把接了过去,飞奔到了寝宫。 后来的事情就发生在我的视线以外了,听说很快十八就断了气,还是没有等到祁瑾鋆想起他来,满满的都是遗憾,只有祁瑾鋆当时一句口是心非的谎言和他一起走了。 我所没有想到的是,祁瑾鋆会把十八葬到皇陵,这个自私鬼解释道,“朕怕自己将来想起来一切之后,追悔莫及。” 看看,听听,这个混蛋是多么的会给自己脸上贴金,我受不了了!以前祁瑾鋆对十八那么好,现在这么折磨他,还把他带到皇陵,这会给十八招来多少非议啊,真搞不懂他想干什么! 不过我也没有等到祁瑾鋆恢复记忆,鱼的生命比人要短得多,再加上我的不良的生活习惯,更加剧了我的死亡。 其实每一天都是向死亡的贴近,我比祁瑾鋆聪明多了,我知道,所以我不怕。我可以非常从容的渐渐从水上飘起来,肚子也一点一点的翻转,其实我最大的遗憾是自己当了一辈子的鱼,从不能以人的角度贴近一下那个仰望的存在。 我也有感情的,虽然我从来不眨眼,可是他死了我很难过,我死了,不一定能见到他,这令我更难过。虽然能够见到他,是我一生里最值得骄傲的回忆。一截一截的转眼就忘也不要紧,拼在一起,就是完完整整的了。 在我再也没有力气完成一次换气的时候,天边突然闪现了一道亮光,一个鸡蛋高高悬挂,贱笑着用肯定句问我,“来生,我会让你变成一个人,给你一次守护主角的机会,让你当一次……” 当时我觉得出场的机会到了,正对作者感激不尽,但我如果听全她的原话,一定会气的回光返照。 因为她最后两个字说的是…… “备胎!” ——番外完—— 后记 节选自《新齐史·昀帝本纪》 昀帝六年,帝之男娈十八堕冬水,受寒,殁,帝悲不已。 十八者,不知本名为何,亦无姓氏。仅知自幼随帝长成,名为伴读,实乃宠佞,帝宠渥非常。其小有才名,且尝救驾,不枉男子,与先帝之禁脔谢梧晴尚有别。 帝误中奇毒,名曰“至死方休”,即失所爱之忆,故不复念十八。故帝视之与寻常娈幸无异,然十八不悲不喜,遵礼如常,未曾逾矩,亦博得圣心。 未几,帝新立后宫,待十八不及当年。然十八之殁令帝大恸,后宫陨落未有比肩。 众讶甚,不知帝缘何至于哀毁,且追封其为“长安侯”,更欲令十八随葬皇陵,普天哗然不明,皆呼“逾礼”。 尝有臣下劝谏,乃至太后阻拦。帝止曰:“十八尝救驾之功,朕无可加赏。惟以虚名慰之,遑论忘却所爱,不愿百年之后再悔。”众见圣意坚,噤声,十八得以飨圣恩。 帝所出子女皆长于十八殁前,十八去后,后宫久置,帝再无所出。帝尝好后宫之事,然自兹去后,一改平常,不耽小爱,贤明勤政,天下太平安康无前。 十八身后哀荣享尽,比之身前,远胜。帝累年伤悲如新死,虽不忆,然无忘。 帝工诗文,誉广,原多笔墨丹青,然其去后,亦再无圣迹。 帝不寿花甲,然帝比之先帝、先皇,寿。昀帝卅年,帝崩。临终涕泪痛悔,连呼“十八”不迭。 旨曰,“朕此生唯负十八一人,务必同穴以葬,但求泉下相见。” 终
推书 20234-07-22 :重生雌性 下——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