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类之虎鲸与大提琴家——Bermuda7

作者:Bermuda7  录入:07-20

 文案:

 看了一个叫“世界上最孤独的鲸鱼”的新闻, 有了写这个故事的想法。 将故事的主角换成虎鲸的原因,文里会道明。 ****** 正规文案: 他的族群被称作海上霸主, 然而,他想,这片海洋并不属于他。 因为发声的频率高于同类, 他从出生开始就无法和其它鲸交流, 他远离了族群,无处可依。 只能孤独地活在这片茫茫的大海里。 他是天资纵横的大提琴家, 才华、名誉、地位,世人汲汲求之的一切他都拥有了。 然而当他在空旷的舞台上听见轰鸣的掌声, 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他奏了千百遍的曲子,却无人能懂。 这就是一只虎鲸和大提琴家成为Soulmate的故事。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西方罗曼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何图,凯撒┃配角:奥格斯,青年(安迪)┃其它:知音,同类,远于爱情 Chapter 1 生日祝福 一切都沉浸在静谧的黑暗中。 台下坐着近百名观众,却丝毫没有声响。他们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嗒。 一声轻响,一束白色的光投射在舞台中央。 一把原木方椅。一架大提琴。一个男人。 他微微侧着头,环着他的琴,仿佛世上只有他们能够彼此依偎。 他的右臂一动,琴弓划过金色的琴弦,低沉朦胧的琴音像是展开了一匹华美大气的东方丝绸,那丝绸延展开去,拉开了一个史诗般的宏大画面。 那琴声初时沉郁,让人不禁屏气凝神,肃然起敬。 突然,一个高音突入,似是掀起万丈狂澜,汹涌袭来,将你的身体、神智完全湮灭,浑浑不知所在。又仿是吹响了战前的号角,千军万马倏忽而至,铁骑刀枪慑人心魂。 便只能任凭那琴声,随它的高亢而激越,随它的低鸣而伤感。 这无能为力的失控感叫人害怕,可偏偏在你想挣开它的时候,尾音处那缠绵动人的颤音像是海妖惑人的歌声让你心甘情愿被它所俘获。 偌大的舞台不再空旷,他的琴声回荡在每一个角落。 这舞台便是他的王国,琴弓为仗,他是这个殿堂当之无愧的无冕之王。 曲终,男人保持着最后一个收音的动作未动。 然后,他垂下了琴弓,缓缓站了起来。 一个掌声率先响起,人们这才想起应该鼓掌似的,渐渐地掌声越来越大,几近雷动。 男人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在灯光下闪着光,人们到了这一秒好像才突然看清了这个男人的脸。 那是一张英俊的东方面孔,但冷漠和孤傲遮掩了他精致的五官,刚才的深情和多情似乎都是众人的幻觉。 难怪媒体给了这个天才的华裔大提琴家“孤傲的大提琴诗人”这样的称号。 ****** 台下,男人冷着一张脸,手上却小心翼翼地将大提琴放入琴盒。 “太完美了!李,这次巡演真是太完美了!” 身边的棕发男子握着拳头,显得很是激动,然而李何图却淡漠说道:“安德烈,帮我订明天去裴济的机票。” 安德烈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惊恐地叫道:“不不,李,你不能每次都拒绝吧。我知道你不喜欢那些应酬,但是这次是赞助方那边的大老板给你庆生,你多少要给点面子吧。听说他是真的欣赏你,不是以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人。你就……” 李何图背起琴盒,说道:“当初我们说好了,我只管拉琴。”说完,推门走了出去。 安德烈跟在他身后,劝道:“是,但那时你还太年轻。李,现实生活里不是只有拉琴这一件事。你已经三十四岁了,马上就要三十五了,不该再那么天真了。我们都要学会妥协。” 李何图充耳不闻,快步走出了音乐厅,到路边一招手,一辆的士停在他面前。 安德烈还想说些什么劝李何图改变决定,李何图的手放在车门把手上,冷冷地说了一句话:“安德烈,舞台对我来说并非必不可少。”然后他打开车门,俯身进车。 的士离开,安德烈愣了一会,然后深深叹了口气。 是啊,当初他站上舞台只是为了与更多人分享他的琴声。 舞台对他来说并非必不可少,而李何图对这个团队来说却是不可或缺。 裴济。 这个位于南太平洋的岛屿之国,被清澈的海洋包围的天堂。 这里有终年温暖的海水,白色滚烫的沙滩,透过淡绿色的海水能看见蓝色的海星在珊瑚礁下缓缓爬行,偶尔有飞鱼跳出水面好像和人打着招呼。 街上有穿着花裙子的男人唱着欢歌向你招手,笑着赠你一朵娇艳的野花。每个人都不陌生,好像熟识了多年的朋友。 每次大型演出后的假期,李何图都会在这里度过。 他喜欢在下午两三点从码头出发,开着小游艇航行到一片远离人群的海域。 可能会在那里看一本书,可能会发一下午的呆,更多的时候向着大海拉他的大提琴。 这个午后,阳光刚刚好,巴赫的无伴奏大提琴组曲回荡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 今天是他生日,自从养父母去世,每到这一天他就会一个人度过。 李何图闭着眼,感官渐渐放大。 微咸的海风,的阳光,轻微的海波的晃动,都在他的身边。 呜—— 远处传来的声音让李何图猛地睁开眼。 他凝神听着,几乎快要以为那是自己琴声的回音。 呜—— 又一声长鸣,空灵而模糊,仿佛来自天际。 他没有听错,是有什么在回应着他。 李何图又拉动琴弓,短短地拉了一段曲子,然后停下来,向远处的海面遥望。 他的眼里满满都是欣喜的期盼,若是安德烈现在在他身边,一定会惊得跳起来。他脱下了精致冰冷的面具,整个人都活了起来。 那声音的主人并没有让李何图失望,又随之响应他的号召。 声音慢慢地在靠近,李何图将琴放进琴盒,快走了几步,整个人靠在游艇的栏杆上。 他像个得到了一个包装精美的生日礼物的孩子,既迫不及待地想要拆开,却又舍不得。 海里渐渐浮现出一个庞大的黑影。 李何图微微睁大了眼睛,海面上露出了黑色如棘刺般直立的背鳍。 它在离游艇七八米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海水翻动,带起几多浪花,大家伙慢悠悠地探出了他的脑袋。 它的头是圆锥形的,白色的下颚,黑色的背部,有趣的是它的眼睛后方各有一个白色的椭圆形花纹,像两个小酒窝一样,让这个体型惊人的大家伙显得有些稚气可爱。 “虎鲸。”李何图低低地叫出他的名字。 他在这片海域从未看见过虎鲸,虎鲸基本生活在太平洋东部。 李何图曾在水族馆里看到过小虎鲸,当时就被他黑白可爱的外边所吸引。他记得养母笑着告诉他,虎鲸是世界上最大的海豚,而海豚深爱着人类。 后来他渐渐知道了关于虎鲸的更多传闻,比如它还有一个名字——Killer Whale(杀人鲸)。它们捕食海豹、企鹅和其他鲸类,生性凶猛,但其实野生的虎鲸从未有伤人的记录,很多时候他们对人类都很友好。 人们总是被既定的印象所左右,在自己的想象里恐惧。人类害怕虎鲸捕猎时的凶残,却没有想过最可怕的从来都是人类自身。 或许是因为幼时留下的美好记忆,李何图一直喜欢着这种生物。霸气和天真在它们身上得到了最好的融合。 “怎么只有你一个?你的同伴呢?” 虎鲸是群居型的动物,很少会单独行动才对。 这个大家伙微微偏了一下头,呆呆的有些反应不及的样子。它又低低地叫了一声,声音里竟透着一股哀戚,像是请求。 “你是说,你还想听琴声?”李何图猜测道。 李何图从琴盒里拿出大提琴,将椅子换了个方向,面朝着他的新听众端正地坐下。 他的琴声重新飘荡在蔚蓝的海洋上,音色纯净,明朗而细腻。 大家伙复又沉入水中,它就贴着海面游动,时不时喷出粗矮的水柱,在阳光的映射下像是发光的灿烂烟火。它绕着李何图的游艇打转,偶尔在琴音低沉缓慢的时候发出长长的低鸣,好像一个兴奋过头的小孩。 男人的眼里带着笑意,唇边渐渐浮现出一个笑容,暖阳破冰,霎时点亮了他的容颜。 他们就这样一起度过了一个下午,直到夕阳西下,李何图才停下了演奏,他不舍向这个热情的大家伙告别:“要说再见了。明天我还会来的,你呢?” 虎鲸还是在海水里游动,并未作答。李何图才发现大家伙太通人性,以至于让他以为它听得懂他的话。 李何图启动了游艇,他微微地有些失落,不知道明天是不是还能见到它。 游艇没开出多远,一声熟悉的低鸣在李何图耳边响起。 李何图朝外一看,大家伙竟然在游艇一侧为他送行。 李何图无奈地一笑,亏他刚刚还在担心。 虎鲸一直将李何图的游艇送到了码头边。李何图手心朝向自己,向外摆了摆,让它送到这就可以了。 大家伙将头探出水面,注视了李何图一会,然后沉入了海水中。它在海湾的浅水地带,用大大的尾鳍上的缺刻去勾拉附近的海藻,发出“呼呼”的声响,不久之后,它浑身上下都披满了半透明的海草,像是小孩子把家里的窗帘披在身上当作王子的披风。 李何图被它这样自以为帅气,实则傻气的行为逗乐了,甚至笑出了声。 “好啦,快回去吧。” 虎鲸低低地跃起,翻出四射的水花,朝海里游去。 李何图看着泛着红光的海天之际,露出了伤感的神色。 他想起了那只放在包裹里还来不及亲手送给自己的虎鲸模型,永远逝去的疼爱自己的养父母。 这是你们送给我三十五岁的祝福吗? 谢谢,我真的很喜欢。 Chapter 2 保护 那一晚,李何图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全然陌生的景色,有着一片透进人心底的瓦蓝。 他看到一条小虎鲸出生,渐渐长大。 李何图觉得有什么怪异的地方,看久了才发现,小虎鲸的家人们似乎都对小虎鲸的声音没有反应,好像听不到似的。 小虎鲸就这样慢慢变得不再开口,不再尝试交流。它越来越孤僻,当族群里的鲸鱼们凑在一起睡觉的时候,它就一个人独自入睡。 后来他长大了,离开了族群,只身上路。 他游了很远很远的路,身躯渐渐变得庞大而强壮,他遇见了各种各样其他的鲸类,每次都会带着期盼发出低鸣,但是小虎鲸还是一次次地失望了。 他渐渐地陷入了绝望,有一次他不再探出水面呼吸,久久地沉在海水里。他痉挛性地挣扎着,明明很痛苦,但却始终不肯浮出水面。 李何图很想抱起他,救他,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都做不了。他像是和它一起溺毙了一样,肺部火烧似的痛。 可在最后,小虎鲸像是想明白了什么,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呼吸。 它又开始了漫无目的地前行,看到鲸鱼群的时候就会停下,远远地看着。后来,渐渐的,它不会为任何事,任何景物停留了。冷酷的现实慢慢冰冻了它的感情,将它变得冷淡和漠然。它猎杀食物的时候凶猛决然,其他时候都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画面一转,李何图听见了自己的琴声。眼前的庞然大物一顿,然后发出了长长的鸣叫,满是雀跃。它急切地向前游去。李何图仿佛被一种力量带动着,也飞速地跟着虎鲸前行。 渐渐的,眼前浮现出白色的船底,金色的光束投入海中,船底随着波浪轻轻晃动。 视角变成了以自己为中心,李何图疑惑地探出了水面 自己的游艇上站着一个男人,黑色的衣服,银白的发。 那人的嘴皮动了动…… 阳光突然变得刺眼,李何图眼前一片白光,醒了过来。 ****** 早上九点,码头。 “嘿,大提琴家,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出海了?”一个满脸络腮胡的中年男人热情地冲李何图打了个招呼。 李何图答道:“去看个朋友。” “哦,看朋友啊,那快去吧。” 李何图点点头,上了游艇。 他将游艇仍旧停在了昨天见到虎鲸的那处海域。李何图拿出大提琴,调整好姿势,悠然愉悦地拉响了大提琴。 不久之后,远处突然传来巨大的落水声。 李何图抬眼一看,笑了。 大家伙从海中再一次纵身跃起,气势迫人的庞大身躯在朝阳下闪闪发亮,如同披着金色铠甲的将军一般。它从空中落入海水里,发出“哗”的一声巨响,声势浩大。 李何图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梦里男子的唇,那嘴型分明是在念一个名字——凯撒。 大家伙显摆完毕,马上游了过来。 李何图看见仰着大脑袋看自己的大家伙,猛地想起梦里那孤独冷漠的身影,竟一时有些心酸。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做这奇怪的梦,但李何图知道那条小虎鲸就是眼前的大家伙。 “以后我就叫你凯撒吧,行么?” 也不知道它听懂了没有,有了名字的凯撒将头向前扎入水中,一翻身,将黑色尾鳍露了出来,前后晃了晃,竟然像是在点头似的。 李何图笑了起来,不管以前它是怎样过来的,冷漠也好,凶残也好。 现在的凯撒,和他遇见的凯撒,有点笨,有点傻气,这样就够了。 中午的时候,外面的阳光过于炙热,凯撒也大概是去捕食了,李何图就进了船舱。 他在躺椅上本想看一会儿书,看着看着便有些睡意。 李何图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似乎船身摇晃得有些厉害。他慢慢醒了过来,“砰”有什么在撞游艇。 李何图一开始以为是凯撒,出了船舱正想叫凯撒停下,却发现撞船的是一条大白鲨。 那条大白鲨大约有五米长,它不断地用它庞大的身躯撞击游艇,整个游艇晃动得很厉害。李何图只听说过大白鲨好奇心很重,常会袭击潜水者和船只,却是第一次亲身经历。 李何图告诉自己要镇定,他进了船舱,开启了发动机,然而游艇却仍旧呆在原地不动。李何图的脸色瞬间煞白,这意味着大白鲨咬坏了游艇的螺旋桨。 李何图四下环顾,船舱壁上挂着一把三叉戟,他紧紧握在手中走了出去。 李何图看准时机,在大白鲨抬头的一瞬间狠狠地往下刺了下去。大白鲨的眼睛被戳中,鲜红的血在泛起泡沫的海水中四散开去,泛起浓重的血腥味。 大白鲨被疼痛激得发狂,发动了更加猛烈的攻击,这一次它避开了李何图所在的甲板,让李何图无能为力。 李何图急促地喘息着,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又不甘心就此放弃。 突然,一个猛烈的撞击,船舱里的琴盒竟被撞了出去,发出一声巨响。李何图跌跌撞撞地扑了过去。 “不!”李何图失声大喊,琴盒擦着他的指尖掉入了水里。 李何图愣愣地趴在原地,像是失去了最后一丝反抗的力气。 那是养父给自己买的大提琴,他一直悉心爱护,现在居然就这样眼睁睁地失去了。 此时,游艇的晃动渐渐小了下来,原来是凯撒闻到了血腥味赶到了。 和凯撒的体型比起来,大白鲨就变得有些弱势了。 但因为眼睛受了伤,大白鲨的情绪很亢奋,它竟毫无退缩之意,越斗越勇。 凯撒本是完全可以轻松将大白鲨拿下,然而现在却是势均力敌,不相上下。 原来在凯撒的嘴中咬着李何图的琴盒,它知道这是李何图用以和他交流的工具,它也看到了李何图对琴的珍惜和重视。所以,凯撒是在确保琴盒不受撞击的情况下,与大白鲨在搏杀。 大白鲨的身型虽然没有凯撒的巨大,但胜在灵活。它突然作势要向凯撒的头部攻去,凯撒忌讳口中的琴,一扭头用身体作挡,大白鲨张开血盆大口,死死地咬在了凯撒的胸鳍上。 李何图看到这一幕,瞬间红了眼圈。 他想说,凯撒,我不要琴了,不要了。 你放开琴盒吧,你这个傻子。 可是李何图张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只能死死抓着栏杆。 凯撒明明吃痛,却还是牢牢咬着琴盒不放。它用自己的身体将大白鲨往远处驱赶,保护着游艇不受侵害。赤红的鲜血在海水中蔓延开来,惨烈而决绝,宛如保卫着家园的战士的悲歌。 水花在远处渐渐静了下去,海面上除了淡淡的红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凯撒!”李何图突然惊恐地大喊道。 可是没有任何回应,大海一片死寂。 “凯撒!”李何图扯着栏杆站了起来,仍旧不死心地喊着它的名字。 那红色都快要消退地看不清了。 “凯撒!混蛋!”李何图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到最后成了哽咽。 我只是给了你一个名字,你却要拿命来还吗?这世上还有比你更傻的白痴吗! 李何图虚软地坐倒在甲板上,愣愣地盯着远处的海面。 突然,海水微动,那波动很细微,然而李何图却看清了。 他猛地站了起来,失声喊道:“凯撒!” 远处传来一声低鸣。 一颗泪珠从李何图的眼眶中滑落。 凯撒用了比以往缓慢的速度游到了李何图面前,它抬起头,露出口中的琴盒。 李何图很想大声骂它,但他真的舍不得。 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手心上满是被指甲嵌入的伤口。他用手轻轻触碰着凯撒的脸颊,好像在确认它是真实存在的。 李何图这才将一直憋着那口气慢慢地呼出来,慢慢地,带着一种死而后生的庆幸。 他将琴盒从凯撒的口中接过,轻轻地说:“谢谢你,我的勇士。” 李何图想看看凯撒到底受了多少伤,可凯撒却始终将身体沉在水里,还像是怕李何图看似的往远处游了游。 李何图看它的动作已经逐渐恢复了敏捷,倒是有些放下心来。 他不想让凯撒暴露在别人面前。一条巨大的,在南太平洋出现的孤独虎鲸,又极通人性,这些特别和反常都会让凯撒成为人类的研究品。那绝对会是一场灾难。 明天再来看看,如果情况不好,就让当地的海洋动物医生过来吧。 之后,李何图确认了大提琴的完好,打了一个电话,当地人派了船只来引拉他的游艇。 船上的老大不停地说李何图非常幸运,在那种情况下,大白鲨很有可能将船只撞翻,然后咬死船上的人。 李何图点了点头,并未把凯撒的事说出来。 他们都在努力保护着彼此,仿佛与生俱来的保护同类的本能。 Chapter 3 哥哥 三天的假期一晃而过,李何图离开了裴济。 回到位于伦敦郊外的别墅,李何图整理了一番行李,安德烈就到了。 安德烈将一个牛皮信封递给了李何图,说:“每年你生日这个人都会送东西来,数数都有六七年了吧。” 李何图接了信封放在一边,什么都没说。 “不看看吗?” 李何图看了安德烈一眼。 “好吧好吧,我不多问。有一个音乐学院发来邀请函,希望你这周四去做一个讲座,你看行吗?” “嗯。” “哎,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热闹的聚会不去,偏偏每次都答应去做无聊的讲座。” 李何图垂下眼,像是想起了什么,显得有些伤感。 安德烈交代了一下后面的工作安排,不久就离开。 李何图拿起桌上的信封,拆了开来。 里面是一张有些老旧的照片,是一张全家福。 照片里的女人穿着一套白色的连衣裙,金色的长发盘起,显得端庄而美丽,她的丈夫站在一旁,亲密地环着她的腰。他们身前站着两个男孩,高一些的金发男孩一手拉着小一些的黑发男孩的手,一手指着镜头示意。黑发男孩呆着一张稚气的小脸,显得有些紧张和窘迫。 李何图楞了一会儿,才抬起手轻轻地触碰上照片里的人,他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摩挲着,像是害怕打破这过往的美好。 过了好一会儿,李何图才又将信封里的一张纸拿了出来。 那上面只写了一句话。 十年了,回家吧,小图。 李何图微微抬起头,喉头哽咽。 李何图上了阁楼,拿出钥匙打开了一扇门,他走到一个保险柜旁,打开保险柜,将照片用丝帕包上,才将它和信封一起放了进去。 锁上保险柜,李何图走到一个大箱子旁,打开,里面放着一个做工考究的真皮大提琴盒,在琴盒的左下角有一个金色的花体英文缩写——LHT。 环顾四周,这个房间里只有为数不多的几样东西,但仔细一看,就能发现这些东西都很精致,并且保存完好。 一个玻璃门的木橱柜里,放着一个金色的节拍器,银色的指针静静地停在那里,从未摆动过。 节拍器旁是一把水晶雕刻而成的大提琴,所有细节都仿照了李何图的那把,好像它的袖珍版。 林林总总,加上刚刚收到的那封信,刚好十件。 每一年李何图的生日,都会收到一份礼物。 十件礼物,刚好十年。 ****** (回忆分割线) “小图,你哥他公司临时有急事,说是不能过去了。我和你爹地马上要登机了,就先挂了。我们一定会准时赶到现场看你比赛的。” “嗯,没事的,一路顺风。” 李何图挂了电话,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容。 李何图本来劝说父母看比赛直播就好,但母亲不同意,这个比赛对他来说非常重要,说是一定要到现场来为他打气。 候场室。 “何图李,到你了。” 李何图放下手里紧握的手机,皱了皱眉,站起身上台。 直到比赛结束,他的养父母都始终没有出现。 李何图的心砰砰直跳,他不停地拨打他们的手机,拼命告诉自己没事的。 直到,他的哥哥出现。 “奥格斯!爸妈呢?”李何图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拽住了他哥的手臂。 “小图,你先坐下,好吗?”奥格斯的眼睛里布满血丝,低声劝道。 等李何图坐下了,奥格斯坐在他身边,他的手臂已经被抓出了血痕。 奥格斯垂着头,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说道:“小图……飞机失事了。” 李何图睁大了眼,他抓着奥格斯的手突然松了,他拿起一边的手机,因为手抖得厉害还掉了一次。 他拨了号,把手机紧紧贴在耳朵边,好像这样就能快点听到回应一样。 “快接啊……快接啊!快接啊!!!”李何图崩溃地大喊起来。 奥格斯紧紧地抱住了他,“小图,别这样……别这样……” 李何图打烂了那场比赛的冠军奖杯,连养父母的葬礼都没有勇气出席。 他得了严重的抑郁症,几乎不说话,也不再拉琴,人一下子瘦得脱形。奥格斯一直陪着他,找了很多优秀的医师给他治疗。 他有好几次企图自杀,有一次他上了顶楼,就快要成功了。 奥格斯站在他面前,说了很多话都不能把他劝下来。 最后,奥格斯红着眼大吼了一句:“李何图,你欠我的!你凭什么死!” 就这么一句,让李何图愣在当场,任奥格斯把他拖了下来。 那是李何图永远不想记起的一段回忆。 之后又过了三年,李何图的抑郁症痊愈了。 他离开了他们所在的国家,远赴异国。只带走了养父母来不及亲手送给他的虎鲸模型。 就从那时起,每一年他都会收到奥格斯送来的一份生日礼物,但他从不回应。 奥格斯知道他在哪里,但除了送礼物,没有和李何图有过任何联系。 这可以说是他对他的一种纵容。 (回忆结束) ****** 琴房。 午日的阳光透过窗户,微风吹起米白色的纱制窗帘。 嗑答,门开了。 琴音断了,李何图皱着眉抬起头,正要责备却发现来人不是安德烈。李何图看着眼前西装革履的男人,“哥哥。”这一声称呼根本不禁思考便从喉间溢出。 男人笑了,走了过来,温柔地说道:“小图,能再听你这么叫我,就像做了个梦。不过,要见你一面可真是太难了。” 李何图垂下眼,没有说话。 “这把琴还是当年那个样子。能看到你再拿起它,我很高兴。” “对不起,奥格斯。” “十年了,我以为你已经明白了。小图,我从来没有怨恨过你,当初会说你欠了我,也不过是为了让你活下去。那只是一场意外,和你无关。” 李何图慢慢抬起头,看着奥格斯的眼睛,“奥格斯,这十年,我想了很多。我理智上已经想通了,但感情却不同意。我一边感激着你陪我度过了那三年,一边又极力地想要忘记那三年。我害怕见到你,害怕想起过去。”说这些话的时候,李何图有几度停顿,却仍是逼迫着自己说完。这十年的逃避,他应该给奥格斯一个解释。 奥格斯看着这双漆黑的眸子,心里很疼,疼到怕一说话就会带着喑哑的嘶声。但是奥格斯还是开口了,声音平静而包容。 “小图,那么当你真的见到我,你害怕吗?” “不。”李何图很快应道,说完自己却愣住了。 他以为自己可能要准备个很多个十年,才能准备好自己的心情去见奥格斯。 但见到奥格斯的那一瞬间,他才知道,自己已经不再害怕那段过去了。他很想念奥格斯,想念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等李何图反应过来,他才发现他被奥格斯紧紧地抱住了。 李何图笑了,抬起臂膀拥抱他的兄长。 “迟到的生日快乐,小图。” “谢谢。” 奥格斯和李何图兄弟两个十年未见,自然是要好好聊聊。 奥格斯说自己在伦敦有一套房子,带了李何图回去。 奥格斯进了家门,脱下衣服,直接往厨房走去。 “怎么了,奥格斯?”李何图跟着奥格斯进了厨房。 “在厨房里,当然只能是做菜了。” “你怎么会做菜了?” “不要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一点都不会进步。好了,我要开工了,小图你可以去楼上书房看会书,当然电视也可以。”奥格斯说完还递了一杯水给李何图。 “我正好有些渴了。” 李何图上楼,进了书房,将水杯随手放在了书桌上。 他在书柜上扫了一圈,眼睛一亮。看到了一本大卫波泊尔(大提琴之王)的传记,不过书放的位置有点高,李何图踮着脚,伸长了手才将它慢慢拿了出来。 一失手,硬皮的书眼看着要砸下来。李何图退了一步,书是接到了,可不小心撞到了身后的水杯,水撒了出来。 李何图放下书,慌张地扯了纸巾来擦,桌上有些纸质文件被弄湿,幸好只是一点边角。 可有一个抽屉没关严实,水有些流了进去。 李何图想着快点擦干水,没多想就拉开了抽屉。 里面放着一叠叠的票根。 最靠外面的表面的那张就是最近一次李何图巡演的票。 李何图将那一叠票根拿了出来,一张张往后看,每一张都是按照时间顺序排好的。 李何图将最里面的那叠拿出来,一看,从自己的第一场演奏会开始,每一次的票奥格斯竟然都买了。 李何图将有些弄湿的票根擦干,都原样放了回去,心里隐隐有些怪异的感觉。 这么多票根,那几乎意味着每一场,奥格斯都去看了吗? 他在世界各地演出,奥格斯怎么可能会场场都看呢。或许只是托朋友买了票来支持他吧。 “小图,下来吃饭吧。” 李何图应了一声,转头看了一眼书桌,下楼去了。 李何图在餐桌边坐下,并未提票根的事。 “尝尝吧。” 李何图尝了一口,停止了咀嚼。 “怎么了?” 李何图摇摇头,接着又吃了好几口。 “奥格斯,你怎么会做?” “嗯?只要学了就会了啊。” “不,不是的,你做的和妈妈做的是一个味道。”李何图说着又吃了好几口。 奥格斯愣了愣,才有些无奈地笑了,“怎么三十几岁的人了,还和小孩子一样。说你没长进,还真是说对了。” “以前我们两个不是会在厨房帮忙做事吗,看久了大概就记在心上了。做出来的味道相似也很正常。” “嫂子嫁给你一定很幸福。” 奥格斯坐了下来,将几盘菜都往李何图那边推了推,才淡淡地说:“小图,我还没结婚呢。” Chapter 4 占有(上) “小图,我还没结婚呢。” 李何图一愣,奥格斯比自己大了四岁,今年也就是三十九岁了。 “奥格斯,你不是开玩笑吧。” “你很希望我结婚?”奥格斯抬眼看着李何图,反倒让李何图不自在起来。 奥格斯随即温和地一笑,摆了摆手说道:“呵呵,是不是小图有了想要结婚的对象,不好意思比哥哥先结婚,所以才这么问的?” “奥格斯。”李何图有些无奈地一笑。 “好吧,不开你玩笑了。吃饭吧。” 李何图有些暗暗松了口气,总觉得和十年以后的奥格斯相处有些不太自然,大概是太久没有见面了吧。 奥格斯年少时便创立了自己的公司,这么些年磨砺下来,自然比一心投在音乐上的李何图要善于交际。在之后的交谈中,奥格斯很好地把握了尺度,再没有让李何图觉得尴尬或是不自在。兄弟二人很愉快地吃完了晚餐。 李何图正想着回家,打开门却发现外面竟然下起了暴雨。因为来时乘的是奥格斯的车,李何图本打算打的回家,可这样的天气实在不好打车。 “不如,今天就留在我这里吧,小图。” 李何图有些犹豫。 “哥哥的家不就是你的家吗,难不成对我还要客气?” 奥格斯这样说了,李何图便实在不好拒绝。 “好吧。” ****** 夜深了,别墅外的花园里传来轻微的虫鸣声,显得雨后的夜更静谧了。 昏暗中,卧室的门从外面被打开,悄无声息。 那黑色的高大身影估摸着是一个体格强健的男人,他轻轻地走近了卧室里的床。 窗外微末的光亮投在床头边,黑发的男子安眠着。 待那身影走近了,光映照了他的脸,原来是奥格斯。 他的神情很模糊,像是犹疑,又像是痴迷。只有那双深蓝色的眼睛在黑暗里显得很亮,仿佛夜行的狼群。 奥格斯就那么静静地站在床边,什么都没有做。他其实并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在商场上他从来都是雷厉风行,然而,对于他这个弟弟,他的耐心出奇得好,好到他可以用十年去等待。 “凯撒……”床上的人突然在梦中呢喃,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显得很清晰。 很显然,这是一个名字,一个男人的名字。 会是什么样的人可以让这个心里只有大提琴的弟弟在梦里都想着? 奥格斯皱紧了眉头,转身离开了房间。 时间总是在不经意间悄然而逝。 这些日子里,奥格斯在工作之余常带李何图去各种各样的地方,比如健身,比如品尝美味。按奥格斯的话说,李何图活得太单调,太不健康了。 李何图虽然对这些并没有太大兴趣,但也并不反感尝试。以前作为优秀音乐教授的养父还在世的时候,就常常受邀去各地的大学讲座,每次做完讲座,养父就会带着李何图去当地的一些有趣的地方。那段记忆很美好,会让李何图一想起来就忍不住微笑。 他知道奥格斯是在努力让他更快乐,更充实。 他感谢奥格斯的包容和关爱,所以他不会拒绝他的好意。 在李何图结束了这一阶段的工作以后,要去裴济度假的时候,他想,他也应该回报奥格斯的好。 于是,兄弟二人一起坐上了去裴济的班机。 裴济。 午后,李何图和奥格斯一起出海。 李何图虽然不愿让别人知道凯撒的存在,但他相信奥格斯不会伤害凯撒,他的兄长一直都是那么温柔的一个人。 李何图像上次一样,端正地坐在椅子上,奥格斯站在甲板上安静地看着他。 他的脊背挺得很直,仿佛大提琴上的金色琴弦,优雅而缜密。 “奥格斯,我带你来见一个朋友。” 奥格斯露出了有些疑惑的神色,却并未问出口,只是等待着。 优雅的大提琴声在淡蓝色的海水中徜徉,以水为媒,传至千里。 它像是一种暗语,隐秘而轻微,带着一丝窃窃的喜,带着一点暗暗的欢。 它印刻在他们的心上,只有他和它知道其中的涵义。 遥远的海里传来一声长鸣,响应着他的琴声。 李何图淡淡地一笑,眉眼间的欢欣却久久没有褪去。 奥格斯暗暗心惊,相处了这段时间,他做了那么多事,却没有一次可以让李何图露出这样的笑容。 奥格斯向声音的源头看去,海面上突然跃起了一个巨大的黑白身影。 它的体型并不因庞大而显得臃肿,优雅的流线型仿佛海上飞鹏。仅是一眼,便让人难以忘却。 然而这自由自在的飞鹏却为了知己的琴声停留,它在游艇周围漫游,依恋不去。 一曲终尽,李何图放下了琴,看着有些愣神的奥格斯说道:“这是凯撒,奥格斯,和他打个招呼吧。” 奥格斯这才回神,笑着和凯撒打了个招呼,不过凯撒没什么反应。 “它叫凯撒?” “对啊。” “是你的琴声把它引来的?” “这是我们的信号。” 奥格斯点点头。“小图,你真的很厉害。” 李何图摇摇头,走到栏杆边。 凯撒这才探出了大脑袋,低低地又叫了一声,好像在委屈的撒娇似的。 李何图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 凯撒却还是不太满意,背对着李何图轻轻一翻,尾鳍带起一个大大的水花,溅了李何图一身。 李何图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笑意更明显了。 “好啦,凯撒,这么久没来看你是我的错,原谅我吧。” 凯撒歪着头看他,突然间猛地向上一纵身,嘴缘轻轻碰到了李何图的唇角。 奥格斯忙上前,伸手把蹲在那里的李何图一个使力拉到自己身边。 李何图自己倒是没到心上,他完全信任着凯撒,它曾经拼了命地保护他的琴,又怎么可能会伤害他呢? “别担心,奥格斯。凯撒不会伤害我的。” “他毕竟是一个畜生,没有分寸,你还是别靠它太近了。” 李何图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他拿开了奥格斯的手,认真地说:“奥格斯,凯撒是我的朋友和知己,我相信他。你这样说,对他,对我,都是一种侮辱。” “小图,你别生气。只是它毕竟不是人,可能有时候它没有恶意,但它的力气一个没控制好,对你来说就是危险。” “凯撒不会。” 奥格斯看李何图一脸坚决,并不想让这么件小事破坏了两人的假期。 “好吧,小图,你自己还是多少要注意。” 李何图没有应声,走到栏杆边又去和凯撒说话了。 奥格斯看着他的背影,神情有些无奈,这个弟弟虽然三十几了,但却因为专注于音乐,加上曾经得过自闭症,性格很沉静,又容易偏执。认定了事情就不会改,实在叫人又担心又无奈。 因为这件事,之后几天李何图都坚持一个人出海。 奥格斯让李何图答应自己不要去太远,有任何情况马上打电话给自己,这才勉强答应。 两人的假期很快结束,离开了裴济。 一周后。 一艘大船出现在裴济的海面上。 船的甲板上,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壮年男人拿着一个放音机,放音机里放着大提琴曲。 “雷德,你说这狗屎音乐真的有用?”边上另一个穿着潜水服的男人问道。 那个被叫做雷德的络腮胡男人,切了一声,说:“我怎么知道,反正那个老板就是这么说的。” 没过一会,穿着潜水服的男人——杰克指着远方,突然尖声叫道:“真的来了!来了!” “鬼叫什么!闭上你的臭嘴,杰克。” 此时,遥远的海面上出现了一个高耸的黑色背鳍,威风凛然。 杰克准备就绪,带着麻醉枪立马下水,在澄澈的海水里,可以隐约看见那条虎鲸在靠近。 杰克估摸着距离,在虎鲸离他还有四十米的时候,按下了激发键。 中了麻醉弹的虎鲸行动渐渐地慢了下来,杰克将迷迷糊糊的它引进他们准备好的钢丝笼里,将一根长长的软管插在虎鲸的呼吸孔上,锁上笼子之后才探出水面。 杰克上了船,兴奋地手舞足蹈。 “雷德,这将是我们捕过的最大的一条雄鲸!它大概有30英尺长(9米左右)!天呐,你不知道,它大得让人吃惊!雷德,它一定能卖一个好价钱!” 雷德一手大力拍在杰克的头上,杰克嗷地大声一叫。 “卖个屁!那个大老板要的东西,你也敢想!”雷德吼道。 “这个大老板脑子没坏吧,这野生鲸鱼根本养不住,就算给它一个像海族馆那么大的地方,它也照样会撞死。还不如……” “别瞎哼哼,那是老板的事!我们只管把它活着送到老板那,领了钱走人。” ****** 水族馆。 “嘿,伙计,今天怎么这么晚才下班?”一个工作人员向一个驯兽师问道。 “哎,别说了。真是……” “怎么了,老伙计。听说是早上运进来一条虎鲸?你这么些年的经验,还有什么好愁的?” “不不!那是一条野生雄性虎鲸,20岁了,足足有30英尺长。麻醉药过了以后,就拼命地挣扎,往死里撞。我训练的都是从小在水族馆里长大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看它撞得鲜血淋淋的,真是有点……哎,最后还是打了镇静剂。” “天呐!30英尺的野生虎鲸!根本不能表演节目或是展览。” “我听别人说……”驯兽师说道这,声音轻了下来,神神秘秘地接着说:“是上头的一个大人物弄过来的。有钱人的想法总是让人费解。” 封闭的水池里,凯撒虚弱地浮在水里,它的全身都有不同程度的伤,特别是它的嘴缘已经露出了红色的血肉。它无法浮出水面呼吸,只能依靠一根长管维持生命。 它失去了昔日海上霸主的姿态,此刻的它毫无尊严,连选择死去都做不到。 Chapter 5 占有(下) 深夜,李宅。 李何图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一片昏暗之中。 他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往哪去,只觉得心里惴惴不安,茫然无措。 突然,有一个微弱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那声音是那么熟悉,让李何图一下子有了主心骨似的,但仔细一听,却发现那声音毫无以往的生机,虚弱中透着一股心死的绝望。 李何图开始向着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黑暗里他无法辨别方向,耳边只有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和剧烈的心跳声,然而他的心似乎和那个声音有着千丝万缕的牵连,他可以感觉到那些无形的线引导着自己准确地奔向那个存在。 黑暗中,渐渐浮现出一个虚渺的影子。 李何图更是加快了脚步,他知道,那是凯撒。凯撒在呼唤他。 然而,当李何图终于靠近了,看清了那个影子,却发现那是一个男人。 银色的短发,黑色的衣衫,竟是那个梦境里站在甲板上的男人! 但此刻,他平躺在虚空中,双眼紧闭,眉头紧锁。他的额头被蜿蜒的血痕浸染,银色的发也因此被染上了暗红。他的脸色呈现一种不祥的蜡白,让人心中生寒。 李何图呆愣在那里,他能看见这个男人身上隐隐约约的一个重影,那个重影不是别人,正是凯撒。 这意味着什么? “凯撒。”李何图轻轻地仿佛试探般地叫着他的名字。 那重影变得更加真实,好像下一秒就会变成实体。 “凯撒,是你吗?”李何图加重了声音。 然而一切并未像预期般实现,凯撒的重影消失了,只剩下躺在那里的男人。 “凯撒!”李何图恐惧地伸手去抓那个影子,却只抓到了男人的手腕。 男人的手很凉,李何图正想放开,那只手却忽然反手紧紧握住了李何图的手腕。 李何图一惊,侧头一看,男人正睁大了眼看着他,那双眼眸暗沉,仿佛是一片黑色的无悲无喜的汪洋。李何图即使作为华裔,看到这双黑眸也感到一丝怪异。他和那双眼睛对视了一会儿,才发现那丝怪异从何而来。这个男人的眼睛竟然没有瞳孔。 男人一开始的眼神很浓烈,带着一种强烈的质问意味。慢慢地,那质问一点一点地消退了下去,他就那么看着李何图,什么都没有问,却好像从他的眼睛里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于是,他释然了,那颗愤怒的失落的心稳稳地安定了下来。 李何图想问,你是谁?凯撒呢?但他像是被那双眼睛里的执着吸引了,凝固了。 李何图看着那双无瞳的暗眸渐渐显露出深深的疲惫,带着一种不舍慢慢地阖上了。 男人的身体慢慢地变得透明起来,李何图猛地抓住了男人的手,他在害怕。害怕什么呢?他怕这个人也像凯撒的影子一样突然消失不见。然而,这些努力都是徒劳的,李何图无力改变什么,他只能看着他逐渐消失在自己眼前。 李何图从床上坐了起来,深深地喘了几口气。那种深重的无力感 梦里的那个男人和凯撒有着什么样的联系呢?为什么自己总会同时梦到两者?这只是一个噩梦吗,还是凯撒真的出事了? 即使做了那样的梦,李何图也不可能马上赶去裴济,他虽然很多时候自在随性惯了,但毕竟还是要对整个团队负责。他便只能安慰自己那只是一个噩梦,渐渐把这个梦淡忘了,投入了音乐和工作。 一周后。 “喂,奥格斯。” “嗯,小图,今天晚上我带你去个地方。” “好。” “那我还是老时间来接你。” “嗯。” 李何图挂了电话,并未把这事放在心上。他已经习惯了奥格斯带自己去各种各样的地方,他只要答应然后去就好了。他想,也许,有一天,他慢慢地就会喜欢这些事了。 只是,李何图忘了,喜欢应该是一种自然而发的,倏然而至的情感,它不是一个习惯或者酝酿的过程。如果要通过时间和努力来喜欢一件事物,这更多的只是一种习以为常。 直到下了奥格斯的车,李何图才知道这一次和以往都不一样。 奥格斯开了一段路,然后停在一个大型水族馆门口。 “小图,下车吧,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停车。” 李何图有些疑惑地下了车,等在门口。 有两个人从一旁经过,他们的对话引起了李何图的注意。 “这些天那条鲸鱼不闹腾了?” “说来也怪了,把情况和上面一说,上面给了我一盘CD让我放给那条鲸听,结果就真的不闹了,也开始吃东西了。” “什么东西这么神啊?比驯兽师还管用?” “听着好像是大提琴曲……” 两人渐渐走远了。李何图的脑海里却浮现出不久前的梦境。他又摇了摇头,暗自否定自己的胡思乱想。凯撒是一条成年野生虎鲸,水族馆不可能把它大老远地从裴济运过来,这根本是得不偿失。 奥格斯很快就回来了,带李何图从一个偏门进了水族馆。 “奥格斯,我记得水族馆晚上是不开门的吧。” “嘘,这个保密。” 海底隧道里的光线有些暗,只有波动的水光投射在地面上,带着虚晃晃的蓝光。 四周有各式各样的鱼类从眼前游过,李何图却无心观赏。他从进了海底隧道开始,心里就像被铁丝缠着,每走一步,铁丝就多绕上一匝,一匝比一匝嵌得深,层层密密,让人无法喘息。 “……奥格斯。” “怎么了?”奥格斯有些兴然地走在李何图侧前方,听见李何图叫他才转过头来。 “我们回去吧。” 因为光线昏暗,奥格斯并未看清李何图眼里的不安。 “小图,很快就到了,你看见了一定会高兴的。” 李何图只好点点头,也不想伤了奥格斯的心意,想着看完了尽快出去就好。 没走几步,前方的走道豁然开阔,通向了一个巨大的观景室,室内有两面巨大的玻璃墙,可以更清楚地观赏海洋动物。 李何图跟着奥格斯走进去,抬眼看见玻璃墙外的景象,不敢置信般地睁大了眼。 “小图,喜欢吗?” 李何图像是没听见一样,突然快步走了过去,他把手贴在玻璃上,愣愣地仰着头看着那庞大的身躯。 那是一条巨大的虎鲸,它似乎正在沉睡着。 李何图侧过头,问道:“奥格斯,这是什么?” “是凯撒啊,你不认识了?可能是有点瘦了,到了新环境总有一个适应的……” “为什么凯撒会在这里?!”李何图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在安静的观景室里显得尤为突兀。 奥格斯有些诧异,“你不是喜欢它吗?把它带到这里,你想它了就可以来看它,不好吗?” 李何图转过身,面对着奥格斯,神情复杂,混杂着愤怒和伤感,“奥格斯,我以为那么久了你已经不一样了,可原来还是一样。从小到大,我喜欢什么你就会送给我,你是一个好哥哥,我一直很感激。可是,奥格斯,喜欢并不意味着占有。也许凯撒在你眼里只是一件礼物,一只宠物。但在我这里,不!他是我的朋友,是全然平等的个体,没有任何人有权力、有资格迫使它失去自由。这样的方式对于我们都是一种伤害和耻辱。现在,我要见凯撒。” 他说,我要见他,而不是观赏。 奥格斯的脸上闪过一丝难堪,但随之而来的歉意的微笑掩盖了这一丝难堪,“小图,抱歉,我并没有想要伤害它。我带你去见它,跟我来。” 当李何图真的见到凯撒时,凯撒从水面探出头,看着李何图。它和李何图之间保持着一段距离,不肯游近。李何图跪坐了下来,他伸长了手臂,手心向上。 凯撒低沉地叫了一声,李何图向前又膝行了一步,离水更近了,奥格斯有些担忧地拉住了李何图的胳膊。李何图不会游泳。 李何图一挣,然后冷冷地说道:“奥格斯,能请你先出去一下吗?” 奥格斯皱起眉,最终还是走了出去。 李何图看着凯撒,虽然从刚才的观察来看,凯撒并未受什么伤,但结合门口那两个人的话,凯撒这些日子必然受了很多苦。因为自己的喜爱而给凯撒带来了这些灾难,李何图的心里疼得厉害,像是一把钝了的刀子一点点剜着自己心上的肉。 “对不起,凯撒。” 李何图又前行了一步,一边的膝盖已经浸在了水里。不会水的人对水有一种天生的恐惧,然而李何图只想靠凯撒近一点,再近一点,完全忘却了本能的恐惧。 凯撒微微动了一下,李何图一喜,身体不由往前倾,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掉进了水里。 水从四面八方往口鼻里钻,窒息感让人不断地挣扎,李何图想要呼救,水却率先冲了进来。他突然想起小虎鲸沉在海水里挣扎的画面,是怎样的绝望才会违背求生的本能忍受这样痛苦?凯撒最终活了下去,却因为他被带到了这个水泥铸成的牢笼里。 李何图这样胡乱地想着,身下突然有一股力量托起了自己。 李何图被托着露出了水面,他猛烈地咳嗽起来,等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才发现自己并不是在岸上,竟然是坐在凯撒的背上。 李何图趴下身,张开双臂,整个人完完全全地贴在凯撒的身上,“凯撒,你不生气了,对吗?凯撒,凯撒……呵呵,谢谢你。凯撒,我会带你回去的。” 李何图就这么湿淋淋地趴在凯撒背上,笑得像个宝贝失而复得的孩子。 “不过,今晚你还得留在这里,我明天才能带你走。” 凯撒低鸣了一声。 李何图留恋地摸了摸它的身体,凯撒游近岸边,将李何图送上了岸。 当天夜里,李何图总是睡不着,总想着明天尽早送凯撒回到裴济。 直到凌晨两三点才入睡。 梦里,他好像趴在一个人的背上,微凉的皮肤让人觉得很舒服,即使这样贴着也不会觉得热。李何图记得自己除了小时候被养母抱在怀里,长大后很少和人有身体上的接触,但趴在这个人身上,他觉得很安稳,很放心。 耳边有一个男子微哑的嗓音低低地说着话。 ——我知道不是你,我一直在等你。 李何图仿佛知道那是凯撒似的,心里暗暗埋怨着,那怎么不理我呢? 那声音的主人像是能听见,接着说道。 ——有人,不是不理你。 那我也是人啊,李何图心里又嘀咕着。 ——你是不一样的。 李何图觉得周身似乎一点点热了起来,他看见那个人银白色头发下的耳朵泛着红,可爱得紧。 Chapter 6 相信 李何图觉得那点红一点一点渗到自己心里,暖洋洋的。不知为何,那感觉让他想起母亲白皙的手,微红的指尖,抚摸着自己的脸,幼年的自己被她抱在怀里,乐得眉眼弯弯。 恍然间,李何图伸出手,用指尖碰了碰那人的耳廓,但像是被那炙热烫到了似的又马上收了回来。李何图倒是先不好意思起来,下了男人的背,坐到了一边。 男人也坐了起来,李何图这次才好好看清了他的脸。上一次被他的伤势吓到,又不太清楚他和凯撒到底是什么关系,只看清了那双无瞳的黑眸。 他的脸是年轻的,带点冷峻和傲气,但李何图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双眼睛所吸引。那黑色是那么干净,干净得好像只住了一个人。 “凯撒?” 男人点了一下头。 李何图便笑了。 梦境是短暂的,情谊却绵长悠远,李何图醒来时唇边仍旧带着一抹笑。 自从抑郁症痊愈后,他虽然不再时常受噩梦所困,但也常常是在一片虚无的梦境里一人独行,醒来后是满身的疲惫和无依无靠的落寞。有多久,不曾做过这样温暖的梦了。 李何图收拾了一番准备带凯撒回去,奥格斯为了表示歉意早早安排好了相关事宜。 李何图到了水族馆时,工作人员正愁着该如何把凯撒引入运载水箱内。 凯撒看到李何图来了,一改刚才不理不睬的态度,游到岸边乖巧地探出头来。李何图跪下来,贴着凯撒的脸低声说,“到水箱里去好不好?我会陪你一起回去。” 说完,李何图站起来。凯撒已然沉到水里去了,配合地游进了水箱。 一旁的驯兽师惊呆了,虽然运载水箱很大,但对于一条成年雄性虎鲸来说,要在这么一个局限的空间里呆着绝对会是一种慢性折磨,更何况它被捕来的时候已经吃过一次这样的苦,要再让它进同一个圈套自然难上加难。他们想了好些办法,但都无济于事。但眼前的这个人仅仅只是和虎鲸贴面说了些什么,虎鲸就乖乖进了水箱。即使是经验丰富的自己,怕是也无法让手下的海豚、海豹如此听从命令。 “这是一个奇迹。”驯兽师低声感叹道,当李何图从他身边走过,驯兽师有些好奇地问道:“请问你是怎样驯服它的?” 李何图抬眸看了驯兽师一眼,那一眼一闪而过,却透着一种冷冽。 “我们之间没有谁驯服了谁,不过是彼此相信罢了。” 驯兽师被那句话定在原地,有些诧异,有些悲哀。 裴济。 李何图看着回归大海的凯撒,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然而,又有些担心,这么一番动静肯定已经让凯撒暴露在众人面前。虽然,当地人都很保护海洋生物,但出过这样的事,心里总归是不能完全放下的。 然而,即使不放心,李何图也绝不会拿这样的理由拘束凯撒的自由。 最终,李何图拜托了当地一个口碑极好的渔夫老约翰在他不在的时候,每天来这个海域看看,并愿意支付足够的金额。 老约翰表示很愿意帮这个忙,他和大海打了一辈子交道,虽然现在退休了,空闲了下来,却还是会常常驾着小船到附近海域逛逛。 李何图在裴济又住了几天,就在李何图准备离开的前一天,发生了一件事。 那天,李何图还是照常开着游艇到了那片海域,却听见不远处传来大提琴曲的声音。 循着声音,李何图看见不远处的海面上停着一艘陌生的游艇。 细一听,那大提琴曲正是自己的。 李何图惊疑不定,脸上却丝毫不显,他慢慢接近了那艘游艇。 “你们好。”李何图随意地打了个招呼。 那艘游艇上站了两个男人,一个很瘦,穿着脏脏的T恤衫和沙滩短裤,另一个倒是穿着讲究,戴着副茶色太阳镜,脑后扎着个小辫。 那个戴太阳镜的男人看到李何图,立马将太阳镜往头上一架,眯眼打量了他一会。 “李何图?!” “您认识我?” “当然。鼎鼎有名的大提琴诗人。哦,我以为是这小子胡说,没想到竟是真的!”那人咧开嘴得意地笑了几声。“忘了介绍,我是凯文魏德尔,专门挖掘和包装动物电影明星的。” 李何图微微皱了皱眉,客气地说道:“很高兴认识您,魏德尔先生。您也是来裴济度假的吗?” “噢!不不,我是为了工作而来。” 李何图适时表现出一丝疑惑和不解。 “您在这里就太好了!我听说,您有一个了不起的朋友。正想让您给我亲自引荐呢。” “朋友?”李何图的心猛地一沉。 “杰克说,哦,就是这小子,”魏德尔指了指身边的那个男人,“说您的琴声可以吸引虎鲸。我一开始还不太相信,但现在看到您,我就完全放心了。它一定会成为新时代的超级明星的!” 李何图知道这是瞒不过去了,即使自己现在否认凯撒的存在,这个人一问当地人就会戳穿他的谎言。只能希望这个杰克只是听闻了一些传闻,并不是亲眼看见他和凯撒用琴音交流的事。 “对不起,要让您失望了。那只是偶然而已,不过是一些人夸大了事实。” “不对,我用琴声捕获过它。”杰克突然出声说道,还一脸急切地看着魏德尔,生怕他不相信自己。 李何图心里一震,竟是,竟是这样的! 难怪,难怪那个梦里,受伤的凯撒那样看着自己,带着质问,带着愤怒。然而他什么也没有问出口,他选择了相信他。 ——我知道不是你,我一直在等你。 那个时候,他是抱着怎样的心情说出这句话的呢? 本应是疼痛的,哀伤的,埋怨的。然而,什么都没有,他只是平淡地陈述,好像从未受过那些伤害,那些欺骗。 自己竟然还自信满满地说,我们不过是彼此相信罢了。 原来,凯撒交付给他的这份信任,太重太重了。自己捧在手上,却无知无觉,还自以为是地说我也相信他。 李何图慢慢地张开口,对着眼前的两个人沉声说道,“请你们不要来打扰他。” “不不,请你相信,我会让他成为最亮眼的动物明星!而且你们的友谊会成为最感人的故事,在人们口中传诵。” “我说,不要再来打扰他。”李何图一个字一个字地咬得异常清晰。 魏德尔的脸色有些冷了下来,“为什么?你想要保护它吗?这和让它成为一个明星毫无冲突。还可以让大众对虎鲸提高兴趣和保护意识。” “我的朋友只有他,而不是虎鲸。” 如果最初李何图是因为凯撒是虎鲸而喜欢他,那么现在凯撒只是凯撒,而不在于他是什么。 所以,他不会牺牲凯撒的自由以换取所谓的大众的保护意识。他没那么高尚无私,他首先考虑的只会是凯撒。 “我就说到这里,希望不会再见了。”说完,李何图转身进了船舱,离开了。 李何图在不远处的海上又停下了,他怕凯撒听了琴声又会出现。然而直到魏德尔的游艇离开,凯撒都没有出现。 那天,李何图久久地凝望着远处的海面,琴盒放在一边都不曾打开。 夜幕降临。 别墅的落地窗边,李何图穿着睡衣独自坐在椅子上。他听着海潮声,睡意涌来却迟迟不敢入睡,他害怕梦到凯撒,见到凯撒。 他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情绪,有点像一个孩子看见好朋友有一个苹果,他用自己的大香梨和他换,朋友高兴地答应了。然后他回到家发现,苹果里是金子。心里高兴着朋友对自己的大方,又觉得自以为等价交换的自己显得有些卑微。心里怯怯的,不敢见那个朋友。 月亮越升越高了,明晃晃地挂在天边。房间里很安静,只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Tu。”一个低微的,模糊的,试探般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 李何图一怔,抹了把脸,以为是自己的幻听。 “图。”这次的声音大了,咬字也清晰了,带着一种掷地有声的坚定。 李何图靠着椅背的脊背直起来,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图,你怎么了?”那声音就在身畔,很近,很近。 李何图一点点转过头去,于是视野里出现了一个男人。他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微微弯着颈项有些疑惑地望着他。他银色的头发在夜里显得特别的亮,好像带着一圈光晕似的。 “你怎么在这?”李何图的声音放得很轻,好像怕稍微大点声就会把眼前这个人惊走一般。 在得病的那几年里,养父母也常常会这样出现在他身旁,好像他们还好好地活着,真实地存在于他的身边。 然而,病好了,他们也随之消失了。他不知道是活在幻觉里的自己幸福,还是这个活在孤独的现实里的自己幸福。 他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人,好象这样就能伪装自己的害怕,害怕再一次的失去。 “我不是幻觉。”男人好像永远都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到李何图面前。 李何图仰起头看着他,依旧巍然不动。 男人握起李何图的手,将它贴着自己的脸,就仿佛是那次生死搏杀之后,李何图伸出手触摸着他的脸,以确认他是真的活着。 掌心的温度微暖,熏暖了李何图眼里的冰寒,融成了一条温暖的河流。 Chapter 7 虚幻 阿白的小科普:鲸类的体温一般在35度左右,比人类要低一些。遇到生病或求偶的时候体温会略为升高。所以凯撒的体温是微凉的哟o(≥v≤)o~ ****** 李何图看着眼前的这张脸,仿佛是陌生的,但又好像无比熟识。手心和手背都被那微凉的温度包裹着,和梦里一样的温度。 这个人是谁呢? 你到底是谁呢? 李何图动了动唇,呢喃出一个音节。 “凯撒。” 男人眨了一下眼,无声地回应。 李何图轻轻挣动了一下那只被握住的手,凯撒松开了手,眼睑失落地垂了下来。 李何图的手并未像预想中那样收回去,它移动到凯撒的额角边,拨开了几缕银色的头发。皮肤光洁,那时的伤口并未留下任何痕迹。但那些伤害却并不会因此而消失,它们切实地存在着。 伴着一声低微的叹息,李何图收回手放在腿上。 这叹息里含着种种复杂纠结的情绪,种种不可言说的话语。 是“对不起”吗? 不,一个人若为你做的太多,这三个字反倒成了一种伤人的疏离。 是“谢谢你”吗? 这三个字又似乎太轻太随意了,哪里担得起那份情谊和信任。 是“为什么”吗? 或许,只是因为什么都不懂的凯撒只记住了自己的琴声。 于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便只能沉默地将视线落在地上。 凯撒曲膝蹲下身,成了要微仰着脖子看他的姿势,“图,下次……我不会再认错了,你……不要难过。”他像是不太熟悉说这样的长句,一字一顿地咬得吃力,但却那么认真而又诚恳。 李何图猛地转眼看着眼前的人。 他说,我不会再认错了,不会再认错你的琴音,不会再让你陷入这样的内疚和难过。 竟是到了这一刻,他想的最多的也不过是他好不好。 这个人是谁呢? 是啊……是啊,这世上还有谁会这样傻,这样痴。 自己不过是拉了大提琴与他作伴,他却义无反顾地拿了一切来还。 李何图的眼角带了一点点红,他慢慢地摇了摇头,“我不难过了。” 李何图不会说,我不值得你这么做。他想,如果现在的自己还不能配得上这份心意,那么他会慢慢努力,直到有一天可以真的做到,无论发生什么都彼此信任。 凯撒点点头,抿着的嘴角这才放松下来。 心绪稳定了下来,李何图看了看大门,有些担忧地问道:“凯撒,你是怎么进来的?有么有被人看到?” “只有你能看到我。” 说着,凯撒站了起来,退开了一步。李何图看着他的身体慢慢变得透明,心一慌,下意识地伸手去拉,手却穿了过去。李何图马上站了起来,走上前用双手去抓,“凯撒。”声音有些尖利,尾音处的颤音却暴露了他的不安。 凯撒没想到李何图的反应会是这样,立刻恢复了实体。 李何图紧紧地抓着凯撒的小臂,皱着眉头说:“不要突然消失。” “我只是要告诉你我是这样进来的。” 李何图愣了一下,无奈地笑了笑,带着点尴尬,带着点释然。 这一惊一乍的,悲悲喜喜的,安心下来才觉出浓浓的倦意。李何图眯着眼,捂着嘴微微打了个哈欠。 “去睡,图。” “那你呢?”李何图不自觉问道。 “等你睡着了,我再离开。” 李何图有些窘迫,“还是先送你走吧。”这被人看着可怎么睡呢? “为什么?” 李何图听那声音里带着点委屈的味道,抬眼一看男人却还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凯撒皱了皱眉,“我的族人,都是聚在一起睡觉的。” 李何图一怔,想起凯撒小时候总是一个人在离族群不远的地方睡觉,孤孤单单的,心泛起一点点酸,一点点疼。 带着声喟叹,他答应道,“好吧。” 李何图低估了强大的睡意,他躺在床上没一会儿就入睡了。 凯撒蜷着脚坐在地板上,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床上的人。直到他的呼吸变得柔和而均匀,凯撒才蹑手蹑脚地膝行到床头,他把胳膊放在床沿上,把头枕在上面,慢慢地,安心地阖上了眼睛。 原来,和家人一起入眠是这么的温暖。 早晨醒来,李何图起身看了看四周,微微皱起眉。他下了床,快步走到客厅里,落地窗边还放着椅子。他走到沙发边,坐了下来,在那个男人坐过的位置上。 他仰着头看着天花板发呆,慢慢抬起胳膊捂住了双眼。 李何图回到伦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联系安德烈让他定期把钱汇入老约翰的账户里。李何图不太擅长打理财务方面的事,一直以来都是由安德烈负责。 “李,这个老约翰是?”本来作为李何图的私事,安德烈是不应该多问的。但这些年安德烈名上是他的经纪人,实为大半个管家,对于人际交往一向极度贫乏的李何图难免要多关心两句。 “是我在裴寂认识的,托他办点事。” “好,我会记得的。” 几天后的傍晚,李何图家的门铃响了。 打开门,是奥格斯。 “小图,晚上给你烧你最爱吃的菜。”说着抬起手扬了扬手中满满实实的购物袋。 李何图侧身让奥格斯进来。 奥格斯心里舒了口气,这些天自己在国外出差,也是为了让李何图能消消气,关于虎鲸的事奥格斯其实并不痛快,也就只有这个以琴为痴的弟弟才会这么当回事。可毕竟李何图再怎么重视它,它也只是条鲸鱼罢了,犯不着为此让他不高兴。 奥格斯把材料都放在厨房里,转头和李何图正要说些什么。一看李何图的脸色和眼下淡淡的阴影,就皱起眉有些担心地问,“小图,这几天没睡好吗?如果是为了虎鲸的事,那么,我向你道歉。绝不会有下次了。” 李何图摇摇头,淡淡说道,“不关你的事,奥格斯。” 被奥格斯身体挡住的大理石台面上,他手里的西红柿猛地被大拇指掐进去一个凹槽,红色的汁水流了出来。 奥格斯的脸上却一点不显,带着一种兄长式的包容的口吻说道,“你是我唯一的弟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李何图犹豫了一下,说“……可能是最近天气太热了吧。” 奥格斯似乎相信了,点点头,随意道“晚上给你煲个降火的汤,应该就会好一些了。小图,你去外面等着吧,好了我叫你。” 看李何图离开了,奥格斯才把手里的那个捏烂的西红柿扔进了水槽,按了下开关,一阵机械快速搅动的声响,冰冷而渗人。 李何图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自从自己回到伦敦就再也没有梦见过凯撒了。他半夜醒来睁着眼睡不着,迷迷蒙蒙地睡了,周边有一点声响却又会惊醒,以为是那个男人来了。 那个人真的只是自己的幻觉吗?仅仅只是自己的臆想吗? 奥格斯问他的时候,他几乎要脱口而出,我是不是又犯病了?但他没有,他按捺了下来,好像这句话一出口就会变成事实,就不可更改了一般。 天色昏暗,夏夜终于迟迟来临了。 别墅门口。 “好了,小图,我先回去了。晚上睡之前喝杯热牛奶,祝你好梦。”奥格斯拍了拍李何图的肩。 李何图点头应声。 奥格斯转身走了几步,听见身后传来关门声,然后停下脚步转身看着那扇门,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来,一转头快步走出去上了车。 奥格斯掏出手机,按了一个快播键。 “到我的别墅来。” “是,先生。” 奥格斯将车停在车库里,走到别墅门口用钥匙开门,好像根本没有看见那个站在门口的身影。 进了屋,亮起的灯光照亮了那个身影。他有一头棕色的头发,发尾处是层次不齐的黑,黑色的眼睛,普通得叫人一转眼就忘的脸。青年的背上背着的巨大琴盒都要比他显眼得多。 奥格斯走到沙发边坐下,这才脸色晦暗不明地瞥了一眼站在一边的青年。 “我说的话已经对你不管用了,是吗?” “不是的,先生。”青年抬眼看了一下垂到自己眼前的刘海,“您这么久没传唤我,我以为……” “过来。” 青年听话地走到奥格斯跟前。 “坐下。” 青年有些忐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跪坐在地毯上。 奥格斯凑近青年的脸,挑起一缕头发,握着发尾处那一点黑,几乎只用气声嘶嘶地说道“假的。”奥格斯将发丝在指尖摩挲,像是磨人的缓刑一般。 他突地抓紧了青年的下颚,紧盯着他黑色的眼睛,突然间抬手伸向右眼,青年反射性地闭了下眼,然后又迫使自己睁开。奥格斯的食指轻轻按着黑色的眼珠子,向外一挑,黑色的隐形镜片掉落出来,露出青年棕色的瞳色。 奥格斯露出一抹笑来,残忍的,苦涩的,疲惫的,他放开了桎梏,仰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说道:“去吧,去吧,去拉琴吧。” 青年抬头凝视着高高在上的男人,仿佛在仰望着他的神明,然后他深深地垂下了头颅,“是,先生。” 屋内,海顿的D大调第二号大提琴协奏曲响起,每一个转音,每一次震颤,都是那么和谐而完美。若是有常听大提琴演奏的人在场,他一定会无比惊讶,因为这琴声竟然和那位“孤傲的大提琴诗人”如出一辙。 Chapter 8 惊与喜 青年微微低头靠着大提琴,此时的他似乎陶醉在音乐中,平凡的容貌因此而显出一份安然的味道。只是偶尔的,在某个高音的时候,随着开阖的双臂和直起的脊背,窃窃地向沙发的位置望上一眼。即便那个男人闭着眼,未必知道他的动作,他的虔诚和卑微却迫使他这么做。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回到了九年前的那个下午。 少年背着他心爱的大提琴站在琴行门口,迟迟不能迈出一步。 琴行的展示窗上映着自己的样子,破旧的衣裤,乱糟糟的头发,红红紫紫的脸。 琴行的门开了,约莫是老板的中年男人扔过来一个硬币。 “好了,不要挡在门口了。”老板连正眼也没瞧他一眼,便要回身。 “不是的!先生,我不要钱……”说道这却停下了,窘迫地低下头。看到掉落在地上的硬币,捡起来要还给老板。 “那你要干什么?”老板蹙着眉头问道。 “我……我……”少年攥紧了琴盒的肩带,然后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般将琴盒拿到身前。 “我想卖琴。”少年说得很快,好像怕自己后悔一样。 老板打量了他一眼,将琴盒拿到店里打开了盖子,拿出琴看了几眼,便放回了琴盒里。他把琴还给少年,对他不耐烦地摆摆手。 “这琴不行。” “先生!先生!”少年抱着琴追上前,然而门还是关上了。 少年抱着大大的琴盒,无措地站在原地,茫然和绝望覆盖了他。 “如果喜欢,为什么要卖?” 少年转过头,一个男人站在不远处,阳光投在他身上,耀眼夺目,像是一个无所不能的神邸。 是的,对于少年来说,男人就是他的神。 男人让他病重的母亲又多活了两年,给了他衣食无忧的生活,甚至给他请了最好的老师让他继续学习大提琴。 唯一的要求只有染黑发。 有句谚语说,穷人不能欠富人的钱,因为他只能拿命来还。 少年说,即便是命,只要先生要,他就给。 在这之后的第三年,有一天先生发了火,他不知道是为什么。第二天先生在他眼睛里放了两个小小的膜,他才发现自己原本黑色的眼睛随着年龄增长竟然慢慢透出棕色来。再之后,再之后他知道了先生有一个弟弟,黑发黑眼,优秀的大提琴家。 原来,他不是被命运眷顾的幸运儿。 原来,一切美好撕开了表象都是虚假。 但知道了又如何呢?他什么都不能做,所有的哀和怨,悲和痛,都要严严实实地埋死在心底,只需要做到先生需要的样子。 至少,在那个人已经回到先生身边的时候,先生还是留下了他。 这样就够了。 青年深深地看了沙发上的男人一眼,闭上眼,垂首拉琴。 “好的,这件事我会考虑的。就这样,再见。”安德烈放下手机。他终于知道李是为什么找那个老约翰帮忙了。 电话是一个叫凯文魏德尔的人打来的,他想要通过安德烈劝说李何图配合他引导虎鲸,拍摄一部人与虎鲸的相关电影。这对于李何图来说只是轻而易举的事,却会让李何图的名声更胜从前。在这个多元化且快节奏的社会背景下,很多时候,高雅艺术是需要贴合大众的,否则只会是曲高和寡。 安德烈想了想,打开邮箱,敲打键盘,发了一封邮件出去。 一天后。 琴房。 大提琴的琴音沉沉地压在琴房的每一处。毫无预兆的,琴声停止了。 李何图放下琴弓,泄气地闭了闭眼。 再次睁开眼时,眼神坚定了下来。他快速地放好琴,背着琴盒出门。 另一边,奥格斯的公司里,奥格斯和他的特助打了个招呼,提前下班。 新来的一个特助不经好奇地问道:“嘿,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老板居然不加班了?” 在奥格斯身边呆了数年的老特助答道,“今天是老板四十岁生日。” 新来的特助吹了声口哨,退回到原位工作。 奥格斯先去超级市场买了许多食材,虽然是他过生日却都买了李何图爱吃的菜。作为一个大男人,本没有这么讲究生日要怎么庆祝。不过这是他和弟弟十年后在一起过的第一个生日,而且过了这个生日,他就四十岁了,自然具有了不同以往的意义。 回到家,奥格斯将食材都准备好,走到酒柜旁仔细挑选了一瓶红酒,将其放到装着冰块的小桶里。接着在唱片集里挑了一张碟,随即轻柔的音乐回响在别墅内。然后,奥格斯回到厨房,做了几个餐前的冷盘。做这些的时候奥格斯的嘴边始终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似乎做着这些琐事能带给他巨大的快乐一般。 此时此刻,他不是那个在商场上呼风唤雨的巨擘,而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一心一意要为一个人做一顿晚餐,一起庆祝他的生日。 做好了准备,奥格斯拿起手机拨通了李何图的电话,他打算着在李何图来的路上就把热菜烧了,他一到就能吃上。然而,电话那头传来机械的声音:您拨的电话已关机。 奥格斯皱了皱眉,他挂了电话,又拨了另一个号码。 那头不知说了什么,奥格斯的眼神越来越暗,最后他挂了电话。 奥格斯冷冷看着一桌的菜,然后猛地一扯桌布的一角,盘子和酒瓶碎裂的声音在房内响起,精心挑选的轻音乐也仿佛成了一种嘲讽。 “是你逼的!你逼的。”奥格斯压着声说道 裴济别墅。 晨光一点点透过窗,撒进别墅里,爬上沙发上缩着的人。 李何图一下飞机,到了别墅,就蜷在沙发里,他不敢开灯,就睁着眼在黑暗里安静地等着,好几次他昏睡过去,不久之后又睁开眼,如此循环往复。漫长的黑暗里,他分不清梦和真实,什么是真的,什么又是假的? 他整整等了一夜,直到有光投在他身上,让他冰冷的手脚慢慢回暖。 李何图抬起埋在膝盖里的脸,他搓了搓脸,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下了沙发,走到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把脸。 李何图到了码头,上了游艇。 快到达那片海域的时候,李何图隐约听到了琴声,这一次,并不是他的大提琴曲。 李何图将游艇开得近了,发现不远处停着那艘游艇上站着几个人,他用望远镜一看,是上次那两个人,而这次又多了一张新面孔,一个黑发青年,他正拉着大提琴。 李何图不得不承认,这个青年有着极高的演奏技巧,然而这样的年纪,这样的才华,为什么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么一个人? 对于优秀的提琴手李何图总是欣赏的,并乐于结交。然而,在这里看到这个青年,李何图的心却像被什么紧紧掐着,透不过气来。 为什么呢? 李何图不知道,或者说他不愿意自己说出那个想法。 直到看到远处的海面上出现了黑色的棘刺般直立的背鳍,李何图内心的那个想法猛地跳了出来。 他是在害怕的。 这个世界上不只有他一个大提琴手,只不过自己第一个遇到了凯撒。 他不再是那个唯一的回应者。 原来,自己的心里存着这样低劣而卑微的心思。 李何图愣愣地站在甲板上,他想着离开,他不愿在这样的情况下面对凯撒,可是脚一点都动不了,心里泛起的不甘心几乎吓到了李何图自己。 突然,“哗——”的一声巨响,李何图凝神一看,竟是那艘游艇被什么东西撞得剧烈摇晃起来。 “彭——”随着船上人的惊叫,游艇整个地往右倾覆过去。 李何图不可置信地倒吸了口气。顶翻了船的竟然是凯撒! 而不远处的那个耸起的背鳍却还在。李何图拿起望远镜细细瞧去,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那个背鳍上下浮动,却始终徘徊在那个位置,没有向这边靠近。 “救命!救命!”落水的人惊叫起来,他们显得那么无助而惊恐,虽然会水但他们却害怕那个庞然大物的袭击。唯有那个青年看见了不远处的李何图,没有出声。 “凯撒!” 闻声,凯撒向李何图的方向游去。李何图探出身体,看着它。 一人一鲸的视线在空中交汇,明明时隔不久,这一眼对于李何图来说却仿佛已是经年。那些忐忑不安的惶惑,那些卑微隐忍的心思,都在凯撒所做的一切里得到了归宿。所以,这一眼带着释然,带着安稳,还有隐隐的庆幸。 “我们走。” 李何图不想再管那些人,总该让他们得到一些教训。 李何图开着游艇到了另一处,才又回到甲板上。他拿出大提琴,抬眼望着在他周身游走的那个身影,拉动琴弓。 一曲完结,海中的声音却未断。 “呜——呜——”凯撒低鸣起来,每个音调都是不同的。李何图一听,整个人一怔,竟然……竟然是他常常拉奏的大提琴组曲。 他曾听说过,虎鲸是自然界中的模仿专家,曾有虎鲸模仿船只马达声的案例。他不曾想过,凯撒竟然能模仿他的琴声。 Chapter 9 温柔 李何图放好了琴,走到围栏边倚靠着,闭眼聆听凯撒的歌声。 没有任何技巧的声音,干净而纯粹,仿佛不是通过耳朵传入而是直击心灵。 正当李何图沉浸其中的时候,凯撒却悄悄游到了游艇旁,一甩尾巴激起一片水花,把李何图全身浇了个遍。 “嘿!凯撒。”李何图带着点无奈喊道,却到底不忍责备他。 凯撒却玩上瘾了似的,用尾巴拍击水面,把水洒到李何图身上。李何图只能退了几步,凯撒见状,用身体轻轻撞了一下游艇的艇身,好像在叫李何图不要躲起来。 李何图想了想,倒是有些明白过来凯撒的意思。于是又走到围栏边,问道:“你是要我下水?”凯撒这才停了下来,探出头乖乖看着李何图。 李何图看了看深不见底的海,有点眩晕,心里有些害怕。但看着凯撒凝视着他的样子又舍不得拒绝。他想起上次在水族馆,凯撒稳稳地托着自己,便下了决心。 李何图脱了鞋袜,深吸了一口气,一纵身跳进海里。 凯撒立刻游了过来,到了李何图身下将他托了起来。李何图紧闭的双眼慢慢睁开,笑意染上了那双黑色的眼睛。凯撒把他整个脱出了水面,仿佛李何图是趴在一块大礁石上。李何图不禁笑出了声,那笑容退散了几天来的疲惫和阴云,让他显得就像个单纯的孩子。 “凯撒。”李何图轻轻叫着他的名字,抚摸着他湿滑的背部,“你唱得真好。” 想起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李何图还是有些后怕。毕竟人类未达目的是可以不择手段的。 “凯撒,下次不要再那么冲动了,别理他们就好。” 李何图慢慢弯腰俯下身,整个上身贴合着身下的虎鲸,他张开双臂像是环抱着他,喃喃道:“凯撒,你是那个人吗?是吗?” 凯撒自然无法回答他。李何图闭上眼,“如果你是,晚上能来见见我吗?” 夜。 伦敦,奥格斯别墅。 青年跪在地板上,低垂着头,陈述着当时的情况。 “当时,我们按照计划在您的弟弟来之前,用琴声引出虎鲸。我没有成功,拿背鳍的潜水员就仿照虎鲸出现,他看到了也相信了。可是,那条虎鲸撞翻了我们的船。所以……抱歉,先生。” 奥格斯站在窗边,沉默着。 “先生,为什么不除掉那条虎鲸呢?” “你在教我怎么做吗?”奥格斯垂眼盯着青年看。 “不是的,先生。”青年的头垂得更低了。 奥格斯回头又望向窗外,淡淡道:“如果这畜生死了,他就会记着它一辈子,甚至会怀疑到我头上来。”说到这,奥格斯一顿,然后悠悠回转头,看着青年黑色的发顶,阴冷地嗤笑了一声,“你是不是就想让他怀疑我?” 青年静静地跪在那里。 奥格斯俯身一把扯过青年的头发,迫使他仰头和自己对视,“我告诉你,做好你的本份,别妄想你得不到的。” 青年的脸泛着病态的潮红,因为在海水里泡了太久他正发着烧,而他从裴济回来就立刻来给奥格斯复命。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贴近他的奥格斯,直直地望进那双眼里,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的影子在这双眼里留存得稍久一些。 每一次,您靠我最近的时候,都是在警告我远离。 明明知道这样只会让您更厌恶我,可我还是拼命地想要靠近您。 没有染成黑色的头发,不是他忘了,而是他想要与那个人区别开来。即使他在先生眼里存在的意义便只是因为那个人。 青年的嘴唇颤了颤,最终还是问了出来,“先生,那么您呢?” 奥格斯瞳孔一缩,甩手给了青年一巴掌。青年的头侧到一边,停顿片刻才慢慢回了过来。 或许是因为发烧,他的脑子变得迟钝了,察觉不到奥格斯的危险。又或许是发烧给了他毫无根据的勇气,让他把心里积压着的感情痛痛快快地释放出来。 于是,他仍旧仰着头,扯了扯裂开的嘴角,竟展露出一些诡异的笑意来,“先生,我们是一样的。我们都在奢望不属于我们的东西。” “闭嘴!”奥格斯狠狠地踢了青年一脚,青年闷哼一声,整个人侧躺在地上。 “呼……呼……”青年喘了几口气,哑着声音问:“先生……您……是在害怕吗?” 奥格斯像是头被激怒的野兽,红着眼下了死劲踹地上的青年。 渐渐的,青年连闷哼声都没有了,房间里只剩下一下一下的踢打声。奥格斯终于停了下来,他深吸了口气,看着地上闭上了嘴的人,转身离去,走进浴室。 冲了个澡,奥格斯披着浴袍走出来。躺在地上的人却还是他离开时的那个姿势,奥格斯一皱眉,走过来用脚拨了他一下,冷冷道:“滚出去。” 青年却毫无反应。 奥格斯蹲下身,将青年翻了过来,奥格斯一摸他潮红的脸,几乎要烫伤他的掌心。 奥格斯立马把人抱了起来,放到卧室的床上,给家庭医生打了电话。 医生瑞尔急匆匆赶到,一番检查治疗后,说道“烧得也太厉害了。”本还要再说两句,抬眼一看奥格斯可怕的脸色就收回了未尽之言。 “他腹部受了伤,你看看有么有问题。” 瑞尔闻言掀开薄被和青年的上衣,腰腹部青青紫紫的,明显是暴力殴打所致。瑞尔皱了皱眉,检查了一下,然后拿出血压计测了血压。 “血压很低,可能是内脏出血了,快把他送到医院去!” 医院。 奥格斯的特助赶到医院病房的时候,看到奥格斯穿着浴袍颓然地坐在沙发里,一脸阴沉。 特助不敢多问,只是将奥格斯吩咐的衣物放到他手边后,转身去处理后续事宜。 青年的脾脏破裂大出血,只好将其切除。庆幸的是,送医及时,否则有性命之忧。 奥格斯想起医生的话,眉心锁得更紧了。 护士一直在用酒精给青年擦四肢,术后不好直接用药,只能采取物理降温。 裴济。 李何图蜷坐在沙发上,他细细听着周围的声音,以使自己能在那个人出现的第一时间就能辨认出来。 “图。”随着喟叹般的声音,李何图觉得周身一暖。 一个人影渐渐成形,他弯腰抱着他,李何图的下颚搁在他的肩上,显得一脸楞然。 “还好……”李何图只轻轻说了这两个字,下面的话却隐没了下去。 李何图抬起双臂环抱住眼前人的腰身,安心地闭上了眼。 两人就那么安静地依靠着彼此,片刻后,李何图才说道:“凯撒,坐下来吧。” 抱着自己的人摇摇头。 “这样不累吗?还是坐下来吧。” 凯撒这才放开了手,学着李何图的样子,蜷缩在沙发上。 他把手贴在李何图的后颈上,微微使力让李何图的头靠在了他的身上。李何图是从来不忍心拒绝他的,更何况在那么多天的不安定之后,他也想多触碰到凯撒。 “凯撒,为什么在伦敦我见不到你?明明以前可以。” “我到不了那么远的地方。” 对了,那次在伦敦能梦见凯撒是因为他就在水族馆里。也就是说,凯撒的这个形态是受到实体限制的。 “那么,如果我到了这里,想要见你该怎么做?” 他实在不想再遇上像昨晚那样的情况了。 凯撒动了动,李何图直起上身看着他。 凯撒拔下了一根头发,执起李何图的右手,用那根银色的发在他的小指上绕了一圈,银色的光芒流转,转眼即逝,仿是隐入了血肉之中。 “你想见我的时候,亲亲它,我就会知道。” 李何图微微红了脸,点点头。 过了一会,李何图靠着凯撒睡着了。 凯撒将他抱了起来,走到卧室,把他放在床上。 看着李何图的睡脸,他狡黠地笑了笑。 图,其实亲亲是我附加的。 经过一夜的折腾,青年的烧总算退了下来。 凌晨五点,病房内还是一片昏暗。 病床上的人睫毛颤动,缓缓睁开了眼。青年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有些茫然地盯着天花板看。 慢慢的,昨晚的记忆回到了脑海里。疼痛好像也随之而来。 自己那样激怒了先生,是不是就要被舍弃了? 一开始是被父亲抛弃,后来母亲也离开了自己,现在,这样的命运是不是又要重复了? 过了好久,青年的眼珠子才动了动,在看向一个角落的时候忽的停住了。 一颗泪珠从青年的眼眶里翻落出来,顺着眼角滑落到耳边,枕头上渗开一个圆。 昏暗中,角落的沙发上那个身影显得有些模糊,然而青年对这个男人的一切都太过印象深刻了。只消一眼就能确认。 他在这里。一个晚上。陪着自己。 只是这样想想,心就痛得厉害。 身体上所受的所有伤痛,这个青年都可以默然忍受。却因为这样的一幕生生掉下泪来。 只要是这个男人给的温柔,哪怕只有微乎其微的一点,也足以让他万死不辞。 Chapter 10 礼物与创可贴(上) 李何图回到伦敦,突然想起几天前是奥格斯生日,颇有些愧疚。可一时也想不到送奥格斯什么,问了奥格斯,他却说礼物是要送礼人自己想的。 最后,李何图犹豫再三,还是送了一条自己挑选的领带给奥格斯,并请奥格斯吃了一顿饭。奥格斯看到礼物很高兴,虽然不值多少钱,但以领带这种比较贴身的物件当礼物反倒显出一份亲昵来。 伦敦郊区。 夜色已深,大多数的别墅都已经熄下了灯,虫子们在黑暗里唱着它们的夜曲。几只不甘寂寞的飞萤振动双翅轻轻靠近了那扇透着澄黄色光芒的窗子。 窗子里,李何图正戴着一副耳机趴在桌上写着什么。 噢,那是一张写满了音符的谱子。 他时而停下,悉心听着耳机里的声音,有时候眼睛突然一亮,然后垂头快速地写下一串音符。 当时针指向一点钟的时候,李何图终于放下了手中的钢笔。 耳机里正放着一首独特的乐曲,那声音有别于世界上的任何一种乐器。空灵纯美,毫无修饰和雕琢,是独属于大自然的奇迹。 李何图将脊背靠在椅背上,将曲谱拿得高高的,露出了一抹满足而憧憬的笑。 第二天早上,李何图驾车开往工作室的途中见前方堵车,便换了一条路走,途径一家医院,看见奥格斯从里面出来。 李何图将车靠边停下,下车朝奥格斯打了个招呼。 奥格斯面露惊讶,惊讶里似乎还混合着一些紧张。但当李何图走近了,奥格斯已经恢复了以往温和的神情。 “小图,你怎么在这?” “另一条路堵车了,所以绕道过来。不过,奥格斯,你生病了吗?”李何图有些担忧地问道。 奥格斯看李何图担心他显得很高兴,用手拍拍李何图的肩,笑道:“只是来看个朋友,别担心,我身体好着呢。” 李何图点点头,看见奥格斯戴着自己送的领带。 “以后就算不是生日,小图能送我礼物吗?” “你喜欢就好。” 奥格斯满意地点点头,问道:“吃早饭了吗?最近新开了一家中式的餐点店,味道不错,我带你去。” “嗯,好。” 奥格斯将落在李何图肩上的手一转,随意地落在另一边,环着李何图离开。 医院住院部的那栋楼正好朝着大门的方向,一个黑发青年拄着拐杖站在窗边。护士开门进来,快步走上前,一边扶着他坐上床,一边无奈地责备道:“你怎么每次都这样,讲多少遍你都不听!非要站在那看着你哥离开?伤不疼吗?如果想让你哥多来看看你,和他说不就好了。” 青年苦笑着摇摇头,“不行的,不行的……” “你是不想打扰你哥工作吧,真是个懂事的弟弟呢。不过,偶尔撒撒娇也没什么啊。” 青年闭上眼,躺了下来,“打针吧。” 下午是李何图固定的练琴的时间。 安德烈走到琴房门口的时候,听见里面传来陌生的旋律。大提琴音往往是厚重沉稳的,给人一种悲剧式的肃穆之感,然而在这陌生的旋律里,琴音是那么温柔,那么欢愉,好像整个人都躺在厚厚的云层里,被一种温暖而深情的感情所包围。 安德烈兴奋地打开门,一不留神门发出了一声声响,安德烈有些不安地朝李何图那边望了一眼,怕打扰到他练琴。然而,这一眼却让安德烈楞住了。 午后的阳光落在他的脸上,形成错落的光晕,他的眉眼舒展着,浓密的睫毛投下灰色的阴影,唇边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安静而美好。 以往李何图练琴,虽然也同样专注,同样投入极大的感情,但安德烈觉得那时的李何图是孤独的,他仿佛只有他的琴,只有他一个人。他用琴声隔绝出了一个属于他的世界,没有任何人可以进入。 但是这一刻,安德烈看到了一个全然不同的李何图,他的琴声不再只是孤苦地低吟,而仿佛是在向谁倾诉着眷恋和柔情。他有预感,如果将这首曲子公开演出,李的事业一定会达到一个新的巅峰。 待一曲尽了,安德烈才迈开步子,快走到李何图身边。 “李,这是什么曲子?” 李何图太熟悉安德烈的这种兴奋了,他看着谱子簇了下眉头。 安德烈低头一看,低呼了一声,“噢!李,这是你新谱的曲子!?天呐,天呐!我得好好准备一下宣传工作。” 李何图将架子上的曲谱收了起来,淡淡地回道:“安德烈,这个曲子不会公开。” “什么!!为什么?!”安德烈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没有为什么。” 安德烈用手捂着额头,烦闷地问道,“李,为什么?曲子创作出来不就是为了与人分享吗?你当初上台不也是为了把音乐分享给更多的人吗?!” 李何图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认真地看着安德烈,“安德烈,以前我以为只要给予就是分享,但有一个人让我明白这是错的。分享应该是相互的。” “好好,李,既然你已经有了分享者,那么公开与否又有什么关系呢?” 李何图的目光柔软了下来,落在手中的曲谱上,“不,安德烈,这是为他写的曲子,是属于他的。” “李,这是什么无礼的要求?!你的朋友怎么能这样要求你呢!” “不,这是我的意见。希望你能尊重我。” 安德烈看李何图一脸决然,最终叹了口气,只好妥协。 伦敦接连飘了好多天的雨,即使带着伞也挡不住那潮湿渗进来。随着气温一点点降下去,当人们换上风衣才迟钝地发觉,啊,原来秋季已经来了。 李何图走在街上,有几个孩子跑到他身边,来讨几块小钱。 李何图笑着给了他们50便士,孩子们高兴地道了谢,嘻嘻哈哈地跑走了。 李何图这才想起再过几天是11月5号——盖佛克斯节,孩子们会向路人讨要几块钱用来制作人偶,然后在那一天举行游行,在晚上烧毁。 李何图又走了一阵,看见一家DIY的小店,略一思量,走进店里。 “你好,先生。我能为您做些什么吗?”店里的年轻女孩笑着问道。 “……嗯,我想……做一个玩偶。” “啊,原来是这样。最近有好多家长会带孩子来学习做人偶呢。先生,您的孩子呢?” 李何图的脸微微红了起来,有些窘迫,“我做给朋友的。” 女孩愣了一下,马上又恢复常态,“啊,好的,先生,您先坐吧。我来教您。” 李何图在那家店里整整耗了一个下午加小半个晚上,做了十几个失败品,才最终缝制出来一只黑白色的虎鲸布偶。 “这个布偶做得真可爱,先生,你的朋友一定会喜欢的。” 李何图的手指上贴了好几个创可贴,不过他看着手里的小虎鲸觉得很值得。 等到李何图走后不久,一个女孩匆匆赶到。 “莉莉,抱歉抱歉,我迟到了。” “露西,你一定会后悔自己迟到了。” 莉莉指指桌上的十几个小布偶,挤挤眼,“你的偶像刚刚走哦,这些是他做的。” “什么!!”露西几大步跑上前,拿起一个,缝线弯弯扭扭的,还露出了里面的填充物。但仔细看,在白色的绒布上有几点红。 “你没看错吧,是李吗?!他怎么会这么不爱惜自己的手。” “噢~一切都是为了爱情!” 次日夜,裴济。 李何图朝四周看了看,像是确定没有人似的,然后抬起手看了一会儿,才慢慢地凑到嘴边,用唇轻轻碰了下小指。 眼前渐渐形成一团光晕,拟化成人形。 “图。”男人在光退去的那一刻睁开眼,缓步向他走来。 李何图似乎还沉浸在刚才轻吻小指的羞涩中,有些愣愣的。等他反应过来,竟发现凯撒把头枕在自己腿上,眼神直直地看着他。 李何图有些无奈地笑着,问了句,“嘿,你怎么睡上了?” 凯撒突然把头一侧,埋在李何图腹部不肯露脸,还嫌不够似的两手环住李何图的腰。 这孩子般的模样让李何图失笑,他抬手摸了摸凯撒的头发,将几缕翘起的发抚顺了。 “是不是我很久没来看你,生气了?” 凯撒默不作声。 李何图止都止不住笑意浮现在脸上,温声说道:“那带给凯撒的礼物你也不要看了?” “什么礼物?”凯撒瓮声瓮气地问道。 李何图觉得腹部被喷上湿热的气息,脸又开始红了。 “你这样怎么看礼物?” 凯撒这才不甘不愿地把脸露出来。李何图把手里握着的那只虎鲸布偶拿了出来。 凯撒一愣,接着居然猛一抬头把布偶叼在了嘴里。 李何图被吓了一跳,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凯撒嘴唇的微凉。 “你怎么用嘴咬啊?” 凯撒露出一丝窘迫,用手拿出了嘴里的布偶,一边细细把玩着,一边低声说了一句:“忘了。喜欢,喜欢。” 因为好喜欢好喜欢,所以都忘了自己是人的形态,本能地用嘴去占有。 李何图愣了愣,下意识地又用手抚着他的发丝。 这样的坦率和直白,作为人类的我们很早就失去了,我们掩饰了太多情绪,做了太多伪装。因此被这样的单纯突然击中,就显得手足无措起来。 Chapter 11 礼物与创可贴(下) 李何图的手指在银色的发丝间来来回回地抚着,一不留神就碰到了凯撒的耳廓。凯撒微微皱了下眉,一手拉过李何图的手,放到眼前。 修长精致的手指上包着好几个创可贴。凯撒有些疑惑地看着,把李何图的手凑到自己鼻子边,鼻翼微动。 “怪怪的味道。图,为什么戴着这个?” 李何图的指尖都红了,支吾道:“没什么。” “图不愿意告诉我。”凯撒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连刚得到礼物的开心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何图见他完全是个孩子模样,心里反倒生出一些疼宠,没有之前那么难以启齿的羞涩了。想想也是,凯撒虽然长得一副冷峻的样子,可联想到他作为虎鲸时的行为,其实也不过是个孩子气的家伙。 “我手艺不好,做礼物的时候受了点小伤,没事的。” 凯撒一听,紧张得猛地坐起身,李何图本是低着头和他说话的,这样一来两人正好撞到了头。“图,痛么,痛么?”凯撒完全没顾上自己,凑到李何图面前把他的刘海绺到一边,发现额头有一点点红。 李何图只是痛了一瞬,睁开眼便被一双漆黑的眸子吸引了,那里面装着愣神的自己,装着满满的担心和疼惜。只是这么一点点小事,他便紧张地不得了。叫人哭笑不得,却也让人心里涌上一股酸热的潮气。 “傻子,这么点小事怎么会疼。” 比起你受过的,这实在不值一提。 李何图正想抬手把凯撒落在自己额头的手拿开,额头上却落下一个微凉的吻,仿佛带着海风的潮湿和夜色的柔软。 凯撒握着他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地亲了亲贴着创可贴的手指。 他低垂着眼,眼睫细密,珍而重之地亲吻着他的指尖。这样虔诚的姿态让李何图无法收回手。 只能低声叫了一声“凯撒。” 凯撒的嘴唇仍是抵着他的手指,抬起眼睑凝望着李何图,“图,会疼,我会疼。”他没有学过什么花言巧语,人类的语言对于他来说还过于复杂。因此,每一个字都是他心中所想,真真切切,毫无作假。 凯撒说话的时候嘴唇的每一个动作,随着吐字而产生的每一丝气流,都缠绕在李何图指尖。李何图转手摩挲着凯撒的侧脸,认真答道:“好,我不会再让自己受伤了。” 凯撒这才松了眉头。然后又拿起虎鲸布偶翻来覆去地观察,兴奋地问了句,“图做的我,是我,对吗?” 李何图失笑点头,揉了揉凯撒银白的头发,视觉上冷硬的发丝触感竟是那么柔软,就像这个人一样。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凯撒摆弄着手里的小虎鲸,念念叨叨地说着“开心,图,我很开心。” 李何图见他面无表情地说开心,笑着说:“凯撒,开心的时候就要笑啊。” “笑?” “对啊,就像我现在这样。”李何图指了指自己的唇角。 凯撒看着李何图的笑容,为难地呷呷嘴,指着李何图说,“图,好看。”又指指自己,“我,不会。” 李何图见凯撒一副好奇宝宝泄气的样子,倒是有了一种老师一般的使命感。 李何图把两个食指放在凯撒唇角边,把它往上轻轻牵引。放下手一看,凯撒一本正经地保持着“笑”。李何图这个不负责任的老师居然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凯撒嘴角一垮,看李何图毫无补救的意思,黑眸一眨,两手往李何图肩上一放,迅速在李何图的嘴上落下一个重重的吻。 李何图这回可是真的被吓到了,问道:“凯撒,你干什么?” “学习,笑。图,不生气。” 李何图听到这样无辜又诚恳的回答,有些苦笑不得,“又不是会传染,笑不是这么学的。慢慢来吧,是我强求了。” 凯撒点点头,垂着头拨弄着布偶,似乎还是有点气馁。 “我写了个曲子,凯撒要听吗?好像还从来没有在你人形的时候拉琴给你听呢。” 凯撒抬起头,一双眼亮亮的。 李何图正要起身去取琴盒,凯撒忽的起身,“我拿。” “好吧,琴在那边。”随即指了个方向。 李何图没有阻止凯撒类似补救讨好般的行为,但还是下了地,坐到一把木椅上,等着凯撒将琴盒取了过来。 李何图取出大提琴,凯撒盘腿坐在地板上认真的看着他。 李何图调试了一下,端正了坐姿,开始了拉奏。 绵绵的琴声和着窗外的潮汐声,如同缓缓涌动的潮水洗礼着身体,熨帖着灵魂。琴声便是那个最亲近的人,环绕着你,凝望着你,深情地对你唱着歌。每一声都是爱语,每一眼都是长情。 凯撒痴痴地看着眼前拉琴的人。那些孤独漫长的岁月似乎都变得模糊了,他嘶声力竭的叫喊,终于,终于换得了一声回应。这个人,这个声音,此刻都在眼前,在耳边,就连喟叹一声都不敢。 一曲到了尽头,李何图抬眼看向凯撒,微微一怔。放下琴走到他面前,蹲下身,低声问道: “怎么哭了?” 凯撒墨色的眼眸深深地看着他,仿佛是一片黑色的深海,无波无澜。然而他的脸上却残留着一道泪痕。 凯撒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倾身向前抱住了李何图。他的脖颈眷恋地依靠着他,下颚贴合在李何图的颈项处,好像两只环颈而交的鸟,缱绻相依。 李何图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他的情绪。突然,脑海中响起一个声音,「因为……你说你会陪着我。」李何图认得出那是凯撒的声音,在梦中他们便是这样交流的。 凯撒突然放开了怀抱,摆着手说:“图,刚刚……不是……嗯……它自己跑出去了。” “自己跑出去?” “嗯,我……太高兴了,没控制好。” “为什么刚刚会那么说?” 凯撒一听,皱皱眉,似乎有点不高兴,“图刚刚说了,会陪着我。”说着还指指放琴的位置。 李何图看看琴,又转头看着凯撒,“你是说,琴声?” 凯撒重重点了两下头,还没等他再点第三下,就被李何图抱住了。 “图?” “嗯,我……会一直陪着你。还有,谢谢。” 谢谢你的出现,谢谢你的懂得。 在之后的年岁里,李何图一直记得这个秋夜,记得凯撒微凉的体温,记得他一遍遍说着高兴,记得他脸上的泪痕,以至于每每想起,眼睛都要跟着他流泪。 李何图回到伦敦后,除了工作和练琴之外,决定报一个学习班,学习游泳和潜水。 这是第一天上课,李何图开往游泳馆的途中,看见了奥格斯的车停在路边。本没有特别在意,这时却看见安德烈走进旁边的一家咖啡店。 李何图靠边停下了车,给教练打了个电话说改到明天。 过了大概有一小时,安德烈走了出来,打了一辆的士离开。不久之后,奥格斯也从那家咖啡店出来,开车走了。 李何图眉头紧锁,这只是巧合还是…… 几日后,李何图和安德烈在一家餐厅一起用餐。餐后,安德烈拿钱夹的时候,连带着掉出一张票——是最近一场李何图的独奏会。李何图帮忙捡了起来,递给安德烈。 这种预留票总是会给一些有身份的人,李何图并未多问。 演奏会上,李何图特意留心了那张票对应的位置,是空着的。 演奏会结束,李何图随意地和安德烈提起,“安德烈,以后给奥格斯也留一张票吧。” “好的。”安德烈点点头,全然一副奥格斯只是李何图哥哥的认知。 李何图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也许那真的只是一个巧合吧。 可很多事,你一旦埋下了怀疑的种子,就会像撕开了一个口子,抽丝剥茧,直到真相浮现。 李何图开车回家的路上,停在红路灯前,一辆车从前方开过,后座上黑发青年的脸一滑而过。李何图觉得那人有点熟悉,便多看了一眼车牌号,竟是奥格斯的车。李何图想了一路,一直记不起到底是在哪里见过那个青年。 直到从后座拿出自己的琴盒,他才猛地想起,那不是当初在海上拉琴的青年吗? 李何图愣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他害怕去思考,害怕那个呼之欲出的真相。 隔天,奥格斯叫了李何图到家里吃饭。李何图看他在厨房忙,上了二楼书房。李何图走到书房的办公桌旁,看着最上面的那格抽屉有些犹豫。他知道,打开它或许就能得到答案,而这个答案会打破现状吗? 李何图闭上眼,吸了口气,最终拉开了抽屉。 抽屉里就躺着那张票,座位号清清楚楚地表明了一切。 如果只是普通的往来,安德烈为什么要瞒着他?为什么两人会在同一家咖啡厅里呆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为什么那个黑发青年会跟着那个星探?为什么会有伪造的鲸鱼鳍? 所有的线索都串联在一起,只有一个解释…… “小图,你在干什么?” 李何图一抬头,看见奥格斯站在书房门口,神色自若。 李何图却觉得这样温和的神情是那么刺眼,好像一张伪善的面具。 Chapter 12 温热的思念 奥格斯走了进来,见李何图打开了抽屉,笑道:“啊,让你看到了呀。我有时太忙,不能去看你的演奏会,但还是要支持的。” “奥格斯,看了十年的木偶戏,有趣吗?” “你在说什么,小图?” 李何图冷眼看着奥格斯一脸疑惑,淡漠地说道:“安德烈是你的人吧。” “安德烈?” “这张票,”李何图拿起票,摆在奥格斯眼前,“我在安德烈那里看到过,是单独留出的一张。我和他提起要给你留票,他说好,完全一副不熟悉你的样子。和你现在的表情一样。” “小图,我的票都是特助帮我定的,我真的不知道安德烈是谁。” 李何图见状,竟笑了出来,但他的眼里却满是悲伤,“奥格斯,你的演技真是太好了。如果我没有看见你和安德烈从一家咖啡厅里出来,如果我没有看见那个黑发青年乘在你的车上,我真的,真的……就要相信你了啊。” “小图,你听我说……”奥格斯想要拉住李何图的手,却被他一下挡开。 “安德烈,捕捉凯撒的人,星探,拉大提琴的人,假鲸鱼鳍,你布置好了每一个人的角色,每一个桥段,只有凯撒是唯一的变数,同样也是威胁。这十年,我以为我逃避了一切,愧对于你,可原来我一直在活在你的掌控下!” “不是这样的,小图!”奥格斯扯过李何图的胳膊,“我……” 李何图被奥格斯抓得发疼,愤怒和失望让他的脑子一片空白,猛地挣开了奥格斯的桎梏。 “啪——” 两个人都停住了,李何图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右手,而奥格斯的脸微微向右侧着。 奥格斯的肩膀突然一动,伴随着一声嗤笑,阴测测地说道:“对,你说得对,都是我,一切都是我安排的。” 他兀的转过脸来,使劲把李何图往书桌上一推,李何图被书桌边沿撞倒了腰,一阵酸麻,直不起身。奥格斯整个人压了下来,一手锁住李何图的两手腕,一手扼住他的下颚,凑到李何图眼前,让他不得不直视着自己。 李何图从来没有见过奥格斯这副样子。他的整张脸都扭曲着,眼睛里透出死死的光,好像恨透了自己,可扯开的嘴却在笑,露出野兽的牙齿,仿佛要连血带肉,连皮带骨地把自己啃噬干净才肯罢休。 奥格斯慢慢凑到李何图耳边,嘴唇贴着他的耳廓,那声音放得极低极轻,似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小图,你是我的。从你进我家门的那一刻起,你就注定是我的。没有人可以把你从我手里抢走,爸妈不可以,疾病不可以,包括你自己,也不可以。” “你疯了!!放开我,奥格斯!!”李何图奋力挣扎着,无奈奥格斯封住了他所有可以攻击的线路。他从来不知道奥格斯的力量是这么大,让他毫无还手之力。 “小图,乖一点,我不想伤害你。” “放开我!你这个疯子!你不是我哥!!”李何图红着眼大喊道。 奥格斯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突地断了,他缓缓靠近李何图的脸,鼻尖顶着鼻尖,灼热的气息喷在李何图的脸上,“是啊,小图,我不是你哥。我早就疯了,从爱上你的那一刻开始就疯了。”说完,狠狠吻住了李何图的嘴唇。 李何图紧咬着牙反抗,此时下颚处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却让他不禁松了牙关,奥格斯的舌头迅速钻了进来,开始暴虐地攻城略地。疼痛,屈辱,绝望,伴随着那冲入口腔的味道让李何图一阵恶心。他的腹部一缩,发出要呕吐的征兆,奥格斯却全然不顾地咬吻着,眼里是斩断后路的决绝——我已经成了这样,你又怎么能置身事外?! 李何图慢慢地像是失去了力气,不再反抗,两眼失神地看着天花板。 奥格斯放开了他的嘴唇,开始向下啃咬舔舐,一手扯下围裙绑住李何图的手腕。他失去理智般地埋头啃噬,所过之处留下鲜红的痕迹。 李何图被抬到头顶的双手动了动,不着痕迹地朝桌上放着的一个玻璃烟灰缸移动。他的手在轻微地颤抖,但仍是坚定地,一点点地够到了烟灰缸的边沿。终于他将其抓在了手里,凝聚了所有的力气向奥格斯的头部砸去。 “啊——”奥格斯捂住后脑,吃痛地后退了几步。 李何图立马直起身,踉跄了一下,飞速跑了出去,他扶着楼梯扶手,一步并作两步地跨下台阶。 “小图!”身后一声惊呼,接着有脚步声紧随其后。 李何图不敢回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逃出去!逃出去!他快速下到一楼,往大门冲去,打开门,一边拿出车钥匙,按了好几下开锁键,跑到了车门旁,打开,上车,落锁,几个动作几乎是瞬间完成,他马上启动车子,一脚踩死油门,车子绝尘而去。 奥格斯也马上上车,追了上去。两辆车一前一后,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奥格斯担心这样下去,李何图情绪不稳会出事,他皱眉看了看车载地图,打转方向盘,朝另一条近路开去,这样可能就能追上小图了。 奥格斯开过一条小街,前方就是十字路口,正要右转…… “嘭——”一声巨响,奥格斯觉得眼前一黑,当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被安全气囊抵着,左半边身体好像失去了知觉,脑子又晕又痛,粘稠的血液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垂着头低喃着“小图,别走……小图……”渐渐地失去了意识。 当奥格斯醒来的时候,守在一边的青年连忙上前。 “先生,你好些了吗?我帮您叫医生。” 奥格斯没有看他,只是看着虚无的一点,“别叫医生了。我睡了多久?” “您昏迷了三天。” 说着,病房门被推开了,正是安德烈。 安德烈以往在李何图面前那种夸张的神情全然消失,板着一张脸走到奥格斯身边,奥格斯转眼看着他。 “老板,我发现情况不对着手安排的时候,李已经乘班机飞往法国,之后便失去了消息。李的信用卡没有任何消费记录,各酒店也没有他的入住记录。我派人找到了李在法国学琴时的老师,但他称病拒绝见面。” “继续查,必须找到他。” “是,老板。” 那时的奥格斯必然没有想到,这一找竟是找了那么多年,而再次重见时又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时光如一条金河,从你全身穿息而过,冲刷了伤痛和绝望,磨平了伤口和疮疤,唯有内心所眷念着的那份温暖像是一条金色的锦鲤,在时光之河中穿梭跃动,年复一年,金色的鳞片愈加闪耀。 三年后。 香港国际机场。 飞往裴济的航班即将起飞,乘客们陆续通过安全门,安检人员看看手上的护照——张凯,男,出生日期07 JAN,抬眼瞧了瞧,是一个棕色头发的男人,带着一张英俊的东方面孔,瞳色却是蓝的。见安检人员退回了证件,男人戴上墨镜登机。 这个名叫张凯的男人其实就是三年不见的李何图。 当年他去往法国,求得恩师的帮助,后辗转来到中国,改名换姓,盖头换脸,成为中国十几亿人中极其普通的一员。在这三年里,为了避免被奥格斯找到,他不能在人前拉大提琴,只是作为一家琴行的老板。时间是一样极其奇妙的东西,它让人能忘却很多东西,渐渐地变成另一个人,然而,有一些珍贵的东西会一直留存在心里,日夕不忘。 李何图摸了摸右手的小指,望向窗外的白色云朵。 三年了,不知道你还好吗? 裴济。 李何图在一家旅店住了下来,床靠着窗户,李何图就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的月色。 他在中国学到了很多话,有一句叫“近乡情更怯”。倒是很能说明自己现在的心情。 每个夜晚,在房子里一个人对着夜色拉琴,右手的小指温热,恍惚间总会看见那个人盘腿坐在不远处,认真地看着自己。 现在,他就要见到他了,心里酸楚,怯懦,害怕,竟不敢落下那一枚亲吻。 他是否会责怪自己三年的缺席,还是已经在无尽的等待中远离了这片海域? 李何图还在茫然失措中迟疑,却突然被拥进一个怀抱。微凉的,带着海风的味道。 那个怀抱是那么紧,那么紧,好像怕松一点就会握不住这个人一般。可这个怀抱又是那么熟悉,那么温暖,叫人舍不得脱离。 李何图感觉到肩头有些微的湿意,喉头也不禁哽咽,抬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发。 三年前最后一次见面他听着他的琴声落泪,只因为他说他会陪着他。 三年后再次相见他抱着他像个孩子一样哭了,只为他的失而复得。 他本是世间单纯的生灵,两度落泪都是为了一个人,为了他。 “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凯撒摇摇头,只是呢喃着:“等你好久了……好久了。这次,不走了,好不好?” 他不会告诉他,两年半前,他开始散布力量寻找李何图,无奈只能局限于裴济的几个岛。他便在各处留下自己的灵识,一天一天地等着。有时他会听见琴声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来,他朝着那个方向游了好久,却始终见不到他。 Chapter 13 Endless 李何图收紧了手臂,回以同样紧致的拥抱,郑重道:“好,再也不走了。” 过了一会儿,凯撒才慢慢放开了手,看着李何图的眼睛,问道,“图,眼睛怎么了?不一样了。” 李何图笑了,拿下隐形眼睛,才又看着凯撒,“没有变,和凯撒一样的颜色。不过,凯撒变了很多呢。”说着,用手贴上了凯撒的脸颊。 当初介于男人和男孩之间的容貌已经完全褪去了青涩,棱角变得愈发分明利落,眼窝深凹,鼻梁高挺,带着一种凌厉霸道的气势。黑色的眼眸像是海神赐予的宝石,深邃而透亮。 “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你不是来了吗,这样就好了啊。”一边说着,摸了摸李何图的眼角,他眨眨眼有些疑惑。“所以,眼睛不要再露出那种表情了。” 李何图笑道:“眼睛会有什么表情啊?” “嗯……好像人类叫它悲伤。” “看来这几年,你真的学了很多呢。” 两人一起挤在旅馆的小床上,有些陈旧的顶灯落下暖色调的光,李何图说起这三年的生活,说起三年前的那场突变,心情竟格外地平静,不再有着强烈的不安和厌恶,那些人和事似乎都远了、淡了。 凯撒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无声地,一遍遍地抚摸着他的小指关节。他虽然不懂人情世故,却从来都是最懂他的那个。安慰的方式,陪伴的方式,都是他需要的样子。 凯撒把李何图的右手拿起来,迎着灯光眯起眼细看,李何图有些疑惑地侧头看他,发现他一直抿紧的唇角勾起了一个漂亮的弧度。 “你笑了。”李何图有些不敢确信似的陈述道。 凯撒也扭过头看他,唇边还隐藏着那抹笑意。 李何图一下子坐起身,连带着把握着他手的凯撒也拉了起来,他有些兴奋地说着:“凯撒,你学会笑了,你会笑了。” 凯撒见李何图那么高兴,想了想,有些迟疑地勾了勾嘴角,“笑?” 见李何图带着鼓励的目光点头,凯撒露出一个自然而然的笑容,原本冷峻的容貌竟显出一丝孩子气来。 这几年,凯撒在岛上见过很多人,快乐了就会大笑,难过了就会流泪。凯撒不知道怎么笑,只知道在很想很想图的时候,眼睛里会冒出咸咸的海水。他努力地向人类学习微笑,想着自己学会笑的那一天也许图也就回来了吧。 果然,他学会了,图也回来了。 “不过,凯撒,你为什么突然笑了?”李何图疑惑道,刚刚似乎是看着自己的手,然后就笑了吧。 凯撒把李何图的右手手背朝上放在掌心里,用另一只手指着他小指处,“因为图给了我礼物,这里有一个记号,我的记号。” 李何图疑惑地凑近去看,原来小指根部长了一颗颜色很浅的痣,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新长出来的痣,竟叫凯撒发现了。 “什么叫作你的记号?” “我用头发把它圈起来了,所以它是我的。”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李何图听罢失笑,无奈道“好,是你的。” 当年,他在他的小指处绑了他的银发,所以大概是身体知道了,都想要努力回应他的心意吧。 之后,李何图在裴济开了一家小店,卖一些当地的手工艺品和纪念品。在中国的琴行雇了人看管,半年回去一次整理账务。白天开店,晚上和凯撒一起在岛上闲晃,看着陌生的游人在这片土地上完成他们的梦想和憧憬,看着当地的人们朴实地生活,热情地迎来送往。然后回到住所拉琴给凯撒听。 李何图还学会了潜水,一周会挑三四天的清晨去潜水,凯撒就游在他身侧,陪他一起去看海底的景色。火红的珊瑚礁,慢吞吞爬行的寄居蟹,各式各样闪闪发亮的鱼群,这是属于凯撒的世界。李何图摸摸凯撒的大脑袋,这次轮到我走进你的世界了。 日子过得平淡而又惬意,常常是到了某个节日才让人惊觉原来时间过得这么快。 前面的三十多年,起伏动荡,纷争不断,本是追求的舞台也慢慢失去了原本的意义,变成了一种沉重的责任。与之相比,这样平淡的日子,因为有他相伴便愈发显得珍贵起来。 李何图定居于裴济的第四年,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李何图开的小店对面是一家当地美食馆,生意非常好,这家店有名气的原因除了东西好吃价格合理,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老板有一个漂亮热情的女儿,正如她的名字“海娜”一样,像一朵赤红美丽的海娜花。 “海娜,再加两瓶卡瓦酒!”一个健硕的男人一抹油腻腻的嘴巴,用印地语大声喊道。 “来了!”一个清亮的女声用熟练的印地语回道,然后从门内走出一个风情万种的少女,巧克力色的皮肤,黑色卷曲的长发,她走到男人这桌,边稳稳放下手中的酒瓶,边笑道:“齐奥纳,小心醉了哦。”说着瞟了一眼男人对面坐着的女孩。卡瓦酒不含酒精,醉人的自然只有情人了。 “嘿,海娜,快去招待你的心上人吧!”男人朝不远处的那一桌指了指。 “齐奥纳!”大方爽朗的海娜竟也微微红了脸。 话题中心的那位心上人是谁呢?噢,原来那桌坐着李何图和凯撒。李何图穿着件白色大体恤和色彩缤纷的沙滩裤,而凯撒穿着件黑色工字背心,显露出宽肩窄腰的倒梯形身材。不过仔细看就能发现凯撒下面穿着和李何图一模一样的沙滩裤。 附近的人们都知道这对感情很好的异姓兄弟,晚上常常会一起在这家店吃饭,当然同样也知道美丽的海娜姑娘喜欢那位沉默冷峻的弟弟。 其实,沉默冷峻并非凯撒的本意,只是他不笑就是这样冷脸冷情的模样。 李何图和凯撒吃完饭,走在小道上散步消食。夜色降临,没有灯光的地方只剩下月亮银色的光照着路面。凯撒正想偷偷抓住某人前后晃动的小指,却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张,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不过能不能让我和凯撒单独聊一会?”海娜难得有些放不开的样子。 李何图一愣,还未做声就感觉到手被抓紧了,然后凯撒把自己拉到了身后。李何图才回过神,拉开凯撒的手又走到前面。 “海娜,凯撒他……”还没说完就被凯撒打断了。 被拉开手的凯撒脸色很糟糕地说道,“不行。” “凯撒。”李何图暗暗拉了拉他的衣角,示意他这样很不礼貌。 “我只和图在一起。”凯撒仍是冷冷地说道。 海娜看了看面前的两人,微微蹙起眉头,“张,你们不是兄弟?” 李何图叹了口气,他从来没有说过他和凯撒是兄弟,他自己也不能很好的给他们的关系下一个定义。他们之间是朋友,是家人,是知己;比之恋人更了解彼此,所以少了无谓的伤害和猜疑;比之兄弟更亲密相依,所以多了细腻的温暖和包容。或许是两人的相处给了人们错误的印象吧。那么现在是该好好说清楚了。 “嗯,我们不是兄弟。我们的关系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但是我答应过他,会一直陪着他。” 海娜惊讶地张开嘴,连忙用手捂住了,低下头不再说话。 李何图看着这个年轻热情的姑娘难过,也有些不忍,但他还是会那么说。因为她喜欢的是作为人类的凯撒,如果她知道凯撒只是一条虎鲸,只能在夜晚出现人的样子,她会怎么做?并非李何图恶意揣测人性,只是他不能再拿凯撒冒任何一点点的险。 他是牵起凯撒和人类世界的关联的线,线的那一头是千千万万的人,这一头的凯撒却只有他一个。 静默了片刻,海娜用手抹了抹眼角,然后抬起头,露出一个微笑,还是像以往一样的迷人美丽,“好吧,张,我明白了。以后还是要来我家的店吃东西哦,会继续给你们优惠的!” 李何图也笑了,走上前去,凯撒也尾随着。 “海娜,你是个好姑娘。”作势想要给她一个拥抱,凯撒大概明白过来海娜没有威胁性了,连忙扯开李何图,代替他给了海娜一个拥抱。 海娜眼眶泛红,吸吸鼻子,嘟囔道:“好了好了,一会儿张该嫉妒我了。”说完轻轻推开了凯撒,做了个飞吻,告别了两人。 此后,渐渐地人们也就知道他们是恋人,大多都抱着祝福的态度。 在裴济这样温暖潮湿、四季入春的国度生活,容易让人遗忘季节的转变和时间的流逝。泡在幸福和安稳的温水里,我们总是不自觉地,漫不经心地放慢了呼吸和步调,在和他一起的世界里什么都不做都觉得心里妥帖、温暖,仍不住想要微笑,以至于忘了时光已从自己的身边呼啸而过。 十五年后。 夜,没有月亮,星子也都落尽了。 安静的卧室里,有人轻手轻脚地掀开了毯子,转头看了一眼床上的人。 还好,还睡着。 男人没有穿床边的拖鞋,赤脚走在地板上,悄无声息。 这一次我没有听你的话,抱歉。 男人来到另一间房间,开了灯,银白的发在灯光下没有什么光泽,显出一丝苍白。容貌依稀是那时的样子,只是墨染的眸子里透着一些倦怠。 他从橱柜里拿出一根长长的支架放在桌上,然后打开琴盒,将琴弓取了出来固定在支架上。 剪断弓毛卸下。取了新的弓毛,札紧,清洗,吹干,轻轻梳理,固定到弓头上,每一步都是井井有条,不慌不忙。男人宽大的手拿着小小的篦子,却显得出奇的和谐,他低着头,一遍遍地仔细梳理着弓毛,然后套上银箍,枕上木塞,插回贝片。取出琴弓在灯光下看了看,泛着白色的温润的光泽。 这件事他做了很多年,每一个步骤都已不再需要思考,身体记住了,自然而然地动作。刚开始向师傅学习的时候还弄坏了好些琴弓。然而,这是连接着图和他之间的桥,每一道痕迹,每一处纹路,都是心里最私密的存在,怎能假手他人。 他又小心翼翼地把琴从盒子里捧出来,拿过一边的鹿皮细细擦拭着琴面。他的眼神专注,微微抿着嘴,好像琴每一个角落都是活着的,都需要全心去对待。 做完这一切,他将琴和琴弓都放了回去,看了它们最后一眼,关上了琴盒。 对不起,这些事大概以后再也不能为你做了。 他走回卧室,上了床,李何图唔哝了一声,贴到他胸口,他静静看着他,一点点笑了。 第二天,李何图赶赴中国。 李何图到中国的时候,已经是十二月份了,寒冷刺骨的风带着雪片刮在身上让人深切体会的严冬的冷酷。 李何图将大半张脸埋在围巾里,收紧身上的大衣,快步走进琴行。 “小凯啊,你来了,外面很冷吧。”琴行里的老师傅把手里的暖手壶递给李何图。 摘下围巾和帽子的李何图露出脸来,除了眼角有些许皱纹,气质更沉静外,似乎和二十几年前没什么太大改变。 “老天真是眷顾你啊,小凯这些年好像都没怎么变呢,看起来还像四十出头的样子。” “徐老,您总是笑话我。” 在中国呆了一天,李何图准备返航时候,却接到了机场的通知,说是因雪势太大停航了。李何图只好滞留在中国。 “唉,这雪下得可真够厉害的。小凯你就安心在这呆几天,等天气好了自然就能走了。那边是不是有人在等你啊,看你急的。” “啊,是啊。”李何图淡淡地笑道。 在裴济,有一人在等着他,一直全心全意地在等着他。 突然,小指处传来一下钻心的痛,彷如断指。那痛沿着神经迅速传至心口,尖锐而剧烈。 徐老看李何图一下子白了脸,忙问道:“怎么了,这是?” “没事,只是突然一下子。”李何图皱眉望着窗外的大雪,抓紧了自己的右手。 三天后,李何图终于到达了裴济。还未回到住所就听见路上有人说着,“听说,昨天夜里有条鲸在岸边叫了一夜,老辈的人说从来没听过鲸鱼发出这样的声音,像在长哭一样。” “那后来怎么样了?”旁边有人问道。 “好像后来搁浅在沙滩上,怕是死了。” 李何图如同被当头一棒,疯了一般朝海边跑去。不会的!一定不会的!他才走了几天,走之前凯撒还好好的,一定不会是他。 终于,李何图跑到了海边,远远的就看见人群聚在一处,那里躺着一条黑白色的虎鲸。李何图心神一晃,跌倒在沙滩上,他又快速爬了起来,朝前拼命跑去。 让开。 让开!! 他胡乱地拨开拥挤的人群,人们侧目看他,发现这个男人竟是泪流满面。 李何图跪倒在虎鲸面前用双臂紧紧抱着他,好像这样就可以温暖他冰冷的身体。虎鲸微微张开嘴,将什么东西推了出来。李何图用手接下,竟是当年他亲手做的那只虎鲸布偶。它已经旧到开了线,白色的部分也早已泛黄,却是他最珍爱的礼物。虎鲸发出一声哀戚的长鸣,回荡在上空,悠远而空灵,然后再无声息。 周围的人没有发出声音,好像有一种无形的肃穆的力量让他们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只能看着眼前的一切。 李何图静静握着手里的布偶,温柔地摸了摸虎鲸的头,把脸贴着他的皮肤,闭上眼,泪水滚落,低声说道:“睡吧,我在呢,就在这……”然后,他轻轻哼起一个陌生的曲调,像是一首极其温柔的安眠曲,仿佛应和着空气里还残留的那声长鸣。 后来,当时在场的人都说,他们听了一首世界上最温柔也最哀伤的安眠曲。 在他们共同家里,李何图看见床头柜上放着一个录音笔。李何图快步走上前,拿起录音笔跪坐了下来。 打开录音笔,里面只有两个文件。 ——“图,你走了,就没有琴声了,我睡不着。” 每年李何图回去中国,来回都要好几天,凯撒这样说过以后,李何图就买了一个录音笔,把自己写给凯撒的那首曲子录了下来。 李何图颤着手点开了另一个文件。 “图,现在我在我们的家里到处走。厨房里你还留着的菜我已经吃完了,很好吃。客厅里的杂志我都按照日期排好了,幸好你教过我一些,要不就做不成了呢。浴室的牙刷我换了新的,你是白的,我是黑的。卧室柜子里的衣服我都叠好了,以前总是乱放让你头疼。我现在躺在床上,这里全部都是你的味道。我把地板和家具都擦了一遍,这次我不会偷懒了。阳台上的花有一朵枯死了,但是其他的开得很好,你放心。琴弓我已经换了新的弓毛,以后……可能就要麻烦别人了。 图,这些年你教会了我很多事,要躺在床上睡觉,要坐在桌边吃饭,要刷牙洗脸。现在,我终于可以像一个真正的人类一样生活了,可以帮你做很多很多事了。可是,图,我忘了我并不是人,我所能拥有的生命只有你们的一半。这是我感到最沮丧的事,因为无论我再怎么努力也不能延长和你在一起的时间。 我很想你,你快点回来吧。” 李何图蜷着身体,浑身颤动着,恸哭失声。 一个晴朗的午后,海面上停泊着一艘船,李何图坐在椅子上,拉奏了一曲无名的曲子。曲尽,他望着海面很久很久,可是他要等的那个人已经不会来了。 他抚摸着陪伴了他数年的大提琴,将它装进琴盒,然后慢慢地,亲手送它入了海水,沉没。 他看了看手里留下的琴弓,又望向了蔚蓝的海。 凯撒,没有你也就没有琴。琴弓我舍不得,留下了。等我去看你了,它们聚在一起,我再拉琴给你听,好吗? 凯撒走后的第三年,李何图逝世。 好像是为了弥补他曾离开的三年一般。 海娜遵循李何图的遗嘱,将其火化后,把他的骨灰洒向了裴济蔚蓝的海。 当奥格斯终于找到李何图的时候,听闻的便是他的死讯。 他大笑着,眼泪却不断地涌出来,他朝天大喊着:“小图啊,你太狠了!太狠了!就连骨灰也不肯留给我!!” 在这之后,又过了很多年。 这一年,李何图的祭日,海娜来到海边悼念,并不意外地又看见那两个人。 不过这一次年长的那位坐在轮椅上,另一个男人推着他。 轮椅上的老者有些疑惑地问那个男人,“我们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因为,您的弟弟在这里。” 老人听了并未有什么反应,只是又呆了一会,有些不耐烦地拍着轮椅扶手,催着那个男人,“安迪,走了!要走了!” 棕发男人点点头,笑着将他推走了。 后来呢? 再后来啊,来到裴济的人都会听闻当地的一个传说。 说是在裴济的海里有两条会唱歌的鲸鱼,每当到了晚上就会唱起一首曲子,最玩闹的孩子听了都会乖乖地入眠。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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