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云华·重生(穿越 第四卷)——客居梦

作者:客居梦  录入:07-17

 第四卷:天下归一

 01.乱局 龙越听得当即紧蹙了眉,“卓将军可带兵防守了?” 影卫回道,“卓将军已然出动了。只是,此次罔月信河来势汹汹,其中有许多修武高手,君主看是否要调遣唤兽高手前去援战?” “去。挑选千余高手派去!”龙越言道。 “是,属下这便去办!”影卫应毕,便飞快而去。 萧未兀地笑出声。“未料枢城城主,还是个多情之人!三国君主,竟都被你所惑……莫不是枢城城主,想要称霸这天下?” 云华微蹙眉,“卫侯爷,请注意你的言辞。” “此时还何必注意?今日不是尔等死,便是本侯亡!”萧未说着,便举剑朝云华而去。 百里连祁却是甩去一道斗气,直直向着萧未。 萧未闪身避开,看向百里连祁,“你竟向我出手?此时若不联手……你以为你还有活路?” 百里连祁言道,“若你不向他出手,孤亦不会向你出手。你能寻帮手,孤为何不能?” 此话一落,便有蒙面黑衣人自殿外而来,与守在殿门处的护卫缠斗一处。 原先还聚在殿门处想要奔逃出殿的官员及侍妾,只得又纷纷奔往大殿之内。去往大殿角落之处。 龙越不消两眼。便确定了这些个蒙面黑衣人正是上次施香阁出现得蒙面之人!装扮或许可以蒙混,只是武功路数却不会变。 伸掌凝出一道细长如绳索的斗气。朝着其中一蒙面人而去! 蒙面人有些猝不及防。因着他原先还在对战禁军护卫,便难以分出心神防范别处。这一下子,便被那斗气捆住周身,狠力挣扎却不得脱。 龙越用力一拽,将人拽至自己的脚下。迅疾地将人从地上抓起来,往肩上一扯。黑布被撕下一块。露出肩处。及一道印记。 正是紫荆花。 龙越瞧清楚了便向人打去一掌。斗气侵入蒙面人心肺。不过一会儿,蒙面人便断了气息。 勾唇看向百里连祁,“你竟敢与这些人合作?这些人便是你寻的帮手?你可知……这些人是什么来历?” 萧未趁着龙越此时并未注意他,便想着往外退去。一光见得,便赶紧飞身至萧未跟前,率先出了手。萧未只得举剑应战。同时用眼角余光去寻萧恪身影。 却并未见着。心里竟突然有些着急。 可一光所修炼的猛虎,已然朝他张开血盆大口,萧未只得凝聚心神,应付起这一人一虎来。 “不需知晓。只要他们能助孤带回云华,便足够。”百里连祁目不转睛地看着云华,回道。 龙越心头火起,便凝了斗气射向百里连祁双眸处,“何人允许你这般看着他!” 云华想阻止却已来不及。只见百里连祁运了斗气避开,复又出现在距殿门不远处。双手快速地接着手势。 百里连恒见得如此情形,便赶紧奔至百里连祁处。护在百里连祁身前。 待得一会儿。孟极出现在大殿半空之中。体形实是庞大,落地时几乎带起了地面的震动。 孟极落至百里连祁身前,向着龙越怒吼一声。有几丝斗气自那尖利牙缝间泄露而出。却是深蓝之色。 云华见得不由微讶。云生怎的那般快,便已然修炼出深蓝色斗气了? “你当真要杀他?”云华看向龙越,眉间紧蹙。心内又是焦急,又是担忧。 龙越看了一眼云华,“你想要阻止?” 云华哑然。随后看向云生,正见得云生亦在直直看着他。云生比之以前实是变得太多。 或许是身居高位久了。便什么都会随之变化。以往的云生是个纯良坚毅的少年。如今的云生……不,或许该说是百里连祁。是个如豹子一般的男子。威严且仿佛深藏力量。 云华察觉两人间似是有了距离。且离得甚为遥远。 “你……想要这天下?”云华听见自己如此问道。 云生极缓地颔首,“我想要这天下。还有你。” 云华一怔。那灰眸中沉沉浮浮的东西是什么?那话是什么意思?为何他要说,想要自己? 是否自己一直忽略了什么?何事是自己未有发现的? “你这话……是何意?”云华问道,“我一直将你当做自己的亲弟弟……” 百里连祁言道,“我想要你属于我。只属于我。”带着孟极朝云华走去,“我不愿做你的弟弟。”看了一眼龙越,“我要取代他。” 龙越怒而反笑,“小子狂妄!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凭你也配拥有他?” 云华久久无法反应。他说的是什么?什么叫做自己只属于他?什么叫做他要取代龙越?是自己听错了? 龙越伸掌对向百里连祁。斗气疾射而去。 云华心下一悬。回过神来,看向百里连祁。孟极张口喷射出斗气,与龙越的斗气正对上。 百里连祁看着云华,极缓地牵起了唇角,“你担心?” 云华不知该如何回答。龙越此时正处于盛怒之时。先是卫侯爷多番挑起事端,后是边城异变。如今又是如此…… “你何时有的这般想法?”云华觉得喉头泛起苦涩之味,“你明知……我对你只有亲人之情。” “很早。我亦不知究竟是何时了。”百里连祁言道,“可我对你不止如此。在我最痛苦之时,是你救了我……给我温暖和欢喜。” 云华听得无言以对。会将云生从猪猡圈带出来,是因为云生本身。那一日,那双灰眸中的光亮,至今他还记得。可是从未料到过……会成今时今日这般模样。 究竟是何处错了? 百里连祁接着言道,“那时许久未曾感受到日光。若无你的救赎,或许世上便再无百里连祁。可是……为何你给了我那许多东西,又要收回去?他有什么好?往日他那般待你……你为何还要留在此处?” “你是要舍弃‘云生’了?”云华问道。不若不会说世上再无百里连祁……他如今是彻底成为百里连祁了? 百里连祁回道,“云生无法得到你。若是百里连祁,或许可以。” 云华缓缓摇头。面上苍白失色。半晌。言道,“我从未想过要收回那些。往日能给的,今日依旧能给。只要……只要你还是云生。”若不是……便只有站在对立面。因着已然选了龙越,选择站在龙越身旁。便只能舍弃…… 百里连祁明了了云华话中之意。当下双唇不由自主地颤动。“你为了这个男人……要舍弃我?” 云华言道,“我不会舍弃云生。是我将他带到身边的。我会对他负责。因着若不是我,云生的人生或许会完全不同。可我从来不识百里连祁。他不是我视为亲人之人。我选了龙越,因为我心系于他。我会与他并肩而战。” 百里连祁倒退了半步。仿佛不可置信般地看着云华。 龙越稍觉心中好受。这件事其实一直压在心头。他是迟早都得与百里连祁争斗的。可云华又是如此在意百里连祁。 他担心。担心到了这一日,云华会不愿意。不愿他伤害百里连祁。甚至是让他放百里连祁一马。 可这是不可能之事。他还在这世上一天,还是洪噬君主,龙氏血脉一天,就得尽力谋取天下。而百里连祁亦是如此。 一个天下不容二主。因而若非他死,那百里连祁便留不得! 看向云华。仿佛便能见得云华内心的愁痛。可他抚慰不得!是他无用…… 百里连祁垂下眸子。脊背却挺得更直。随后缓缓张开双臂。宛如羽翅。 缓缓仰起头。看向大殿极高极深的顶处。高声言道,“即便你舍弃我!我却绝不会放弃你!你该是我的!今日的百里连祁,可是由你一手成就!” 云华怔愣在原地。云生是当真不复存在了……站在不远处之人,是百里连祁。是手拥江山和权柄的狩崛君主。是更为冷漠,更为野心勃勃之人! 正此时。一人兀地出现在云华旁处。龙越当即一惊,他竟是未曾察觉有人接近此处!定睛一看,却是熟面孔。 竟是楼向。 功力居然已经这般高了……能越过殿门处这许多人,轻松落至此处。且他亦未曾察觉。该说不愧是楼氏人? 假以时日。这楼向说不得便会是第二个楼何了。 楼向向云华言道,“我带你回去。此处不宜久留。”随后看向龙越。 龙越很快颔首言道,“速速带他离去。护好他!” 云华回过神,看向楼向,“你怎会来此?岂不是让自己置于危险之中?”随后又向龙越言道,“你又要让我离去?我早便说了……我要与你并肩而战。” 龙越言道,“我知晓你的心思。只是,我如何舍得让你深陷险境?若你有丝毫损伤,我都于心不安,你可明白?” 云华很快回道,“我又何尝不是如此?若我不在你身边,我会无法控制地胡思乱想……如此你便舍得了?” 02.楼琼 蒙面人与护卫仍旧在缠斗不休,却是难分胜负,陷入了僵局之中。 萧未几番想要脱身而去,一影却死死纠缠。萧未不断地分出心神去寻萧恪身影,因而渐渐落了下风,身上已受了几处轻伤。 百里连恒藏身大殿角落之处,心内忧焚似火,烤炙内脏。如今这乱局,究竟如何解? “安侯爷?”一声轻唤。 百里连恒先是一惊,随后看向声音来处。便见得一矗戮仆人装扮的人。 “侯爷可是想要离开?”萧恪压低声音问道。 “你是何人?”百里连恒心生警惕,一个小小仆人,怎么敢如此与自己说话? “我是何人不要紧,关键是我亦想离开此处。”萧恪看了一眼远处的萧未,言道。 百里连恒狐疑地看着萧恪,随后终究忍不住问道:“你有办法?” 萧恪又看向云华,想及将要做之事,心内一时有些揪紧,却不知是为何。 “我认识那云幕君,待会我现身后,会向他出手,那几人必然多少有些分神。你趁此时,运起斗气离开大殿,要抓紧时间,需得用尽全力。”萧恪咬了咬牙,终究是如此言道。 百里连恒听得一愣,如此对他自己有何好处?问道:“条件是?” 萧恪看向百里连恒,“自然是带上我。” 可如此还是自己占了便宜,而他更为亏损不是?百里连恒仔细打量眼前这一仆人,愈发觉得这仆人不简单……说不得根本不是仆人,倒像是一个主子。 只是此时亦未有时间计较这个了,目前看来,百里连祁是靠不住了,若不应下此事,怕是未有希望离开这大殿了! 当下狠狠一点头,“好吧,就如此行事!” 萧恪微微颔首,“如此我便前去现身了,你需要把握好时机……不然可就无法了。” “好,我明白!”百里连恒回道。 萧恪见百里连恒应了,便当即运起斗气,至了云华几人面前。 几人看向萧恪,俱都暗自堤防。 “你是何人?”龙越微眯了眼,问道。 萧恪伸手快速揭下面上假面皮,随后便见得几人微微变了脸色。 龙越勾唇言道:“当真难得,莫不是矗戮君主亦喜欢扮作仆人?如此……倒是三国君主都君主都在这儿了。” 百里连恒一直在暗处仔细瞧着,见得如此场景,一时反应不及,竟然是……矗戮国的君主?是矗戮第一美人萧恪? 萧恪回道:“本君如今亦不知,来次究竟是对还是错了。”言毕,便看向云华,“本该在你身旁护着你。”这是师父与燕前辈所托,却是自己食言了,本应下了此事,却并未做到。 云华直觉何处不对,却又说不上来。只好暂时应道:“你有你自己要做之事,我如今亦无需你护着,你不必觉得不安。” 萧恪点头,复又向龙越及楼向言道:“你们二人,该当好好护着他。”话尚未落尽,萧恪便迅疾地向云华挥去一道斗气。 未免将云华伤得过重,萧恪只用了两成功力,可心内……终究是莫名紧窒起来。 龙越与楼向,一时都未能带开云华。只因萧恪出手过快,斗气过急,竟只能眼睁睁瞧着那斗气侵入云华肺腑之处。 龙越见云华要往后倒去,便赶紧将云华搂入怀中。见得云华眉间紧蹙,唇见溢血,杀意当下便如波涛骇浪般袭上心头! 转眼看向萧恪,便要伸掌向萧恪打去。却就在此时,有人运了斗气将萧恪带离! 不过转瞬之事,萧恪便已然失了踪影。 龙越赤红了眼,咬牙恨道:“萧、恪!”随后便要将云华交给楼向,想要追出殿外,截杀萧恪。 云华忍痛言道:“莫去……外头说不定有埋伏,且此处需要你坐镇……” 龙越只觉如鲠在喉,“他竟敢伤了你!他竟敢!” 云华缓缓摇头,“我伤得不重……无碍的,无需担心我……” 龙越握紧了云华的手,看向楼向,却见楼向死死盯着殿外,仿佛亦是怒极。言道:“你快去追!” 楼向先是看向云华,随后才向龙越言道:“我去追!你护好他!” 龙越颔首,双眸眯起,“莫让他活到明日!” 楼向听毕便要离去,却又有人兀地入了大殿,仿佛殿门处缠斗的两班人马都不过是四物。入这大殿,亦如入无人之境。 来者在大殿中央现出身形,却是一个书卷气十足的中年男子。似是儒士才子一般的人物。 只是这天下,少有文武皆精之人,而这中年男子显然功力非浅。 龙越当下怒喝道:“你又是何人?竟敢私潜王城?” 男子还未答,楼向却先出言:“二叔?”语中多有讶异。 龙越看了一眼楼向,见楼向神情不似作伪,才又看向那中年男子。二叔?那岂不又是一个楼氏人? 楼氏人为何出现在此?与那些个蒙面人有无干系?是敌是友? 男子看向楼向,言道:“小向,你不该来此。” 楼向握紧了手中长剑,回道:“二叔为何出现在此?” 男子轻叹一声,随后言道:“你忘了我们的使命?我们的敌人,就再你几步开外,你却要帮他,而不是杀他?” 龙越直觉男子口中的“敌人”,是自己,掌中开始凝聚斗气,只待男子一个异动。 楼向并不作答,中年男子又道:“小向,你先离开此处。” 楼向缓缓摇头,“我不能离开。”顿了顿,笃定言道:“你要毁掉此处。”若自己离去了,那么云华哪还能有生机? 二叔的功力……怕是只有他与龙越联手,且拼尽全力,才可胜过二叔。 楼向飞快地看了一眼龙越,以眼神示意。 “此处有何不可毁掉的?虽然走漏了一个君主,可还有两个在此……”楼琼缓缓言道,“剩下那一个亦走不了太远。小向……这三人一死,羌沉便是楼氏的了。你不欢喜?” “羌沉本便不是楼氏的。”楼向言道,“它于我而言并无用处。” 楼琼轻笑,“小向,你还太年轻。”随后笑意在脸上消逝得一干二净。仿佛方才那笑容不过是他人幻觉。 “二叔说最后一次……速速离去!”楼琼喝道。 楼向身姿未变,依旧是挺直如竹。似是不曾有丝毫动摇,“我不走。” 简短三字一落,楼琼便向下一挥手,一柄无色长剑出现在掌中,“如此,便莫怪我不顾亲人之情了。谁让你……挡了楼氏的道路?” 楼向举起手中长剑,剑尖直指楼琼。龙越将云华安置在自己的座椅上,随后挡身在前。 “召唤你的兽物。”楼向言道。 龙越先是凝聚掌中斗气,回道:“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召唤。” “若不召唤,你我并无胜算!”楼向言道。 龙越紧蹙眉头,他此时亦已感觉到,对面男子的功力是何等高深……只是,一旦召唤出它,怕是整座王都都要成为废墟!而云华,还在自己身后……怕是会受到波及! 正此时,却又一道斗气袭向楼琼肩背!楼琼当下闪身避开,看向斗气来源。 “竟是你?”楼琼看着百里连祁,言道,“怎么?要对你的同伙下手?” 百里连祁盯着楼琼,言道:“你想要杀孤。”虽知此人来历不明,绝不可信……却未料这人是要直取自己性命! 若非是此人知晓云华下落,应承了会助自己得到云华,自己又怎会踏入陷阱? 楼琼笑看百里连祁,“这是自然,我想要这天下,杀了你,我会更快地得到狩崛。” 百里连祁双手结出繁复手势,孟极朝着楼琼急速奔去。大口一张,仿佛要铺天盖地的斗气朝着楼琼袭去。 楼琼随意挥剑撇开斗气,“这点程度……怎好意思拿出来?” 百里连祁并不作答,手上动作并未停,却是一击不成,再图后击。 楼琼深深地看了百里连祁一眼,“倒还挺顽强……” 百里连祁并非未有觉得挫败,只是早已尝过更为深重的挫败之感,却是由龙越带给他的,因而此刻并不觉太难受。 只要能在今日活下来。那么一切都还有可能,得到天下,得到云华,都还有可能!若是就此丧命,那么所有都是妄想! 龙越与楼向对视一眼,便亦同时向楼琼出手。楼向提剑向楼琼划去,剑光带着斗气,狠狠袭向楼琼。 龙越伸掌直对楼琼命门之处,银色斗气凝成剑形,直直射向楼琼! 楼琼终究是敛了面上笑容,换上凝重之色。开始凝聚心神以一对三。 本以为三人齐力而发,必能制得楼琼,谁知却是旗鼓相当。 龙越微蹙眉,这楼琼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有如此高深的功力,竟比燕长寂还要强上三分! 今日这一关,怕是难过了……旋即想得在自己身后的云华,既觉担忧,又觉安心。 03.龙翎 如此情形,实是再无他法了……龙越朗声言道,“暂且不顾三国谁是谁非,芜沉又终将落入哪一国主之手……现今该一同抵抗外来之敌!芜沉之事,当由芜沉之人解决,岂有任由外人插手之理!” 此话一落。许多人俱是身躯一震。 一影看了一眼萧未,便当先罢手退出战局。萧未看向龙越,随后亦缓缓地将剑尖转了个方向。直指楼琼。 一影与萧未几乎同时飞身至楼琼身后。如此便与龙越三人形成了包围圈。将楼琼围在其中。 却是五对一了。 龙越勾唇一笑。若如此还不能赢过楼琼,那便是他命数该尽! 楼琼向五人逐一看去。随后将目光定在龙越身上,“外人?你与我来自同一处,若我是外人……你便不是了?” 龙越神色不变,缓缓言道,“龙氏祖先于七百多年前,发现了芜沉……成为芜沉之主。寡人身为龙氏子孙,怎会是外人?倒是你……凭的什么,也敢觊觎芜沉?” 楼琼用掌心撑了撑额处,言道,“楼氏是天下至强……合该拥有最好最多的东西。这世上,本就是弱肉强食。岂有虎不当王,反倒让蝼蚁占地为王之理?” 说着便看向楼向,“你觉得二叔说得可对?楼氏怎能退居人世之外?怎能不被天下所有人敬仰惧怕?” 随后张开双臂,“楼氏该站于最高处!俯视众生!” 话落。满场寂静。落针可闻。 不多会儿。却有一道轻轻幽幽的声音出现。 “你还是如此执迷不悟……”轻轻幽幽的一句话。却仿佛夹揉了太多情绪。有伤忧,有惋叹,有失望…… 一人落至楼琼身后。距离不远不近。身姿飘飘然似要飞离。 楼琼却是浑身僵住。面上顿然失色。仿佛受到重击。 龙越看向楼向,却见楼向正直直盯着那突然出现之人。看来,楼向是识得那人的。 半晌。楼琼极缓极缓地回转身。一瞧见身后之人面容,便更是瞪大了双眸。仿佛极为不可置信。 “龙……龙翎……”楼琼喃喃唤道。 龙越一听,却是一怔。这男子是龙氏人?为何从未听人提起过?龙翎?这名字于他而言全无印象。 男子轻叹,“回去罢。你不该来此。” 楼琼渐渐回过神来。手指紧紧扣入剑柄之中,言道,“即便是你……即便是你来,我亦不会改变心意……” 男子缓缓摇头,“你要这芜沉有何用?即便你功力高强,亦不过几百年光阴。芜沉终究会易主。你已然拥有了无上权柄,无上荣华,为何还要强夺芜沉?” 楼琼很快回道,“自是为了楼氏!” 男子又是微微摇头,“楼氏在你心中的地位,还未有如此之高。告诉我……你为何如此?” 楼琼咬牙言道,“你喜欢这芜沉……”却不喜欢自己……那么便将它夺到手中!然后狠狠地毁掉它! 龙翎垂下眸子,眼睫投在脸上形成一片阴影。衬得那肤色更如凝脂透白。 “我喜欢芜沉,所以我会护着它。”龙翎言道,“我会护着它。即便是要与你交手……我亦在所不惜。” 话语依旧轻轻幽幽。毫无杀伐之气。却让楼琼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半步。 “与我交手?”楼琼低声言道,“你为了芜沉,久久不归……你如今为了芜沉,还要与我交手?” 见龙翎垂眸不答,便怒声道,“抬眼看着我!”见龙翎无动于衷,怒火更甚,言道,“你与我交手有几成胜算?你的功力只剩四成了罢?打算死在我手中?” 龙翎终究是抬眼看向楼琼,“若我死在你手中,你可会替我守着芜沉?” 楼琼伸手捂住脸庞,“真真可笑……”语中毫无笑意。只有伤意。“替你守着芜沉?我凭的什么要替你守着它?我恨不能毁去它!恨不能让它成为粉末!” 龙翎轻蹙眉,仿佛敛了世上所有言不明的哀愁。仿佛并非身处狼藉片片的大殿。而是站在雨后小桥。 “楼琼……”轻声唤道,“回去罢。可好?” 楼琼正要怒声拒绝,却有一道猩红之色印入眸中。微微瞪大了眼,便见得那猩红落至地毯上。印染成花。 一朵。两朵。朵朵盛开。 龙翎却似是并无所觉。唇间还有轻浅笑意。依旧认真地、眉含清愁地看着楼琼。 楼琼只觉内脏俱都搅在了一块。无法让它们平静归位。就那般扭动着,抽搐着,痉挛着。脚底仿佛在地上扎了根。动不得。 龙翎又轻声唤道,“楼琼……”唤毕,却是身形一晃。 身子如那微微飘动的白衣。翩翩下落。 楼琼脑中剩唯一一道念头——接住他!莫让他摔落在尘埃之中! 除开这道念头之外。脑中再无其余。却是空白一片。待得回过神来。便发觉自己此刻正紧紧搂着龙翎。 胸膛相贴。手臂紧紧地揽住龙翎腰处。 怔愣地看着龙翎。便见得龙翎牵唇一笑,“琼哥……我们回去罢。” 有多久未有听到这一声唤了?楼琼记不清了。只觉眼角微润。仿佛有甚了不得的东西,要滴落而出。 听见自己哑着声音应道,“好……我们回去……” 百里连祁不着痕迹地一挥手,孟极疾奔回至百里连祁脚旁。百里连祁当即骑上孟极,运转斗气隐了身形,急速地往大殿外而去。 极力忍着回头的冲动与欲望。极力忍着再看一眼云华的念想。 “待得取了天下,我便来接你……”百里连祁无声言道。口中有丝丝铁锈味泛起。楼琼打横搂好龙翎,向众蒙面人言道,“回去!” 随后转身看向龙越与楼向,“你们好自为之!”言毕,便带着龙翎,及一众蒙面人,消失在大殿之中。 萧未见此,亦当即运起斗气,飞离大殿。 “主子,可要追?”一影见得便立即问道。 “去罢。”龙越微一挥手,“寡人不需要活的。” “是!属下遵命!”一影应毕,便带着光部及暗部之人飞身而追。随后却是分作三批。一批去追寻先前离开的萧恪及百里连恒二人。一批去追百里连祁。最后一批去追萧未。 龙越转身,看向半躺在座椅之中的云华,“华,现今感觉如何?” 云华看着龙越,“我有些困乏,先睡一会儿……”言华,便缓缓闭上了眸子。再无意识了。 原先云华不放心龙越几人,便死死撑着意识,等待着几人安全无恙之时。此时等到了,便再无法撑着了。心里一放松,整个人便就此昏迷过去。 龙越见得云华苍白的面色,不由紧紧地攥紧拳头。都是自己无用……! 轻轻地将云华搂起,看向楼向,“你先回去罢。有我顾着他。” 楼向深深地看了一眼龙越。随后看向龙越怀中的云华。看了半晌。言道,“好,顾好他。” 龙越颔首,“若我未有顾好他,你提剑来杀我便是!” 楼向亦颔道,“好。你记着此话。”言毕,便收回手中长剑,运转斗气往王城外而去。 龙越看了一眼缩在角落处的官员及侍妾,言道,“现下无事了。方才,确是让诸位受惊了。诸位定定神回去罢。” 言毕,便揽着云华大步离去了。 温文怔怔地看着云华搁在龙越背后,无力垂下的手臂。虽是受了伤……虽是一副如此脆弱的模样…… 却是前所未有地感觉到,自己永远无法企及云华的衣摆。即便是那日初见君上对他那般深情款款……亦不似今日一般。 明白了无谓云泥之别。无论出身,无论容貌,无论内在,一切一切……都是他万万无法企及的。 原先虽然明晓云华在君上心中是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可亦以为,再如何讨得君上喜欢,亦不过是个男侍……与自己身份相同,而位份还在自己之下。 这一点,便可用来安慰自己。让自己不至于太难过,不至于太绝望。 可如今看来……却是错得离谱。云华是枢城城主!他手拥重兵,执掌芜沉心脏!他可为君上带去枢城,带去许多许多! 他不只是个男侍……他是可以与君上并肩而立之人。全然不似自己……只能在极远之处,遥遥地仰视上背影…… 然后匍匐在地,等候君上的一点垂怜。云华却不需如此。他的一举一动,自然牵动君上的心。 原先还有怨恨。还觉不公。如今……却是生起这等想法的力气都未有了。只因相距过远。远得自己无法想象,无法估量。 罢了……罢了。此生的归处,便就是老死在这四四方方的宫院里头。愁苦煎熬,寂寞冰冷。不外如是。 温文缓缓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往殿门走去。见得殿外有苍冷月色。满了华庭。 04.今昔 龙越搂着云华一路回了永曜宫寝殿。 拂去云华面上落下的发丝,凝神去听云华的气息。稍后便微觉心安,幸而云华伤得并不算太重。 和衣在云华旁处躺下。明明疲惫之极,却又难以入眠。今夜发生太多事情。思绪已然绕成一团。 天下大战将要开始了。芜沉……定要落在龙氏手中。 萧恪,百里连祁…… 本要离间这二人。却终究因着这一连串事情,未能成功。不知这二人是否会继续站在同一阵营,然后共同对抗洪噬。 楼琼。此人功力委实高深。且还妄图芜沉。是他一人之愿?还是楼氏所图?如今被那龙翎劝走,可还会卷土重来? 是就此打消称霸芜沉的念头?还是只是权宜之计?只为了哄住龙翎一时? 可今夜看得真切,楼琼对那龙翎可算是用情颇深。若是龙翎在他心中,重于芜沉,那么洪噬便可少一些威胁入阻碍。 自己取得天下之路,亦可走得顺畅些。 “主子,属下有事要禀。”一影在寝殿门外言道。 “进来罢。”龙越言道。 一影推门入殿,在距殿门不远处单膝跪地,垂首禀道,“主子,属下等只擒住了百里连恒,萧恪、萧未、百里连祁三人逃脱。属下等无能。” 龙越坐起身,“生擒?”倒亦好。本不愿留活口。可若是百里连恒还活着,或许能对狩崛造成一些影响。 于百里连祁而言,或许是有等于无。只是天下人言最是可怖。若百里连祁弃兄弟而不顾,便会让天下人失望。 如此算来,倒还是洪噬占尽便宜。因着百里连祁会否因百里连恒而妥协,洪噬终究是有利可得。 “回主子,确是生擒。”一影顿了顿,“是楼向出手擒住的。属下本想杀了百里连恒,楼向拦住了属下。” 龙越颔首,“知道了。先将人收押起来。莫让人跑了。” “是属下告退。”一影复又退出殿外,将殿门掩上。 楼向……如此倒是欠了他一份。楼向竟会插手此事,委实未有料到。原先因着怒气与忧心,便并未能想得太多。只一心要将那几人屠戮殆尽。楼向如此行事,确是帮了他。 龙越想着,复又躺回原处。看向云华的侧脸,低声言道,“看来楼向是为了你。”随后便不由苦笑。云华确是给他招来了一个十分强劲的情敌。 幸而云华的心思在他身上。不若怕是有得烦恼。 小心地将云华搂入怀中,“往后再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亦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胆敢伤你之人。” ****** 翌日。众官员仿佛约好一般,早早便来到朝堂门外等候。大多神色浓郁。或为激动,或为忧怕,或为杂糅各种神色。 “上官大人,昨日当真是惊险万分!”吏部尚书贾嘉营压低了声音言道。 上官俊坤缓缓点头,轻叹一口气,“确是惊险万分。”似是心有戚戚焉。 贾嘉营又言道,“不知昨夜出现的那两个男子,究竟是什么来头……神秘且又强大。仿佛并非凡人!” “自然不会是凡人。若是凡人,便不会一个险些要了所有人性命,而另一个却是救了所有人性命。”上官俊坤回道。 “一个姓楼,一个姓龙?下官该未有听错罢?”贾嘉营言道。 上官俊坤缓缓摇头,“未有听错。这是两人……了不得的姓氏。” “可不是。”贾嘉营很快应道,随后四处看看,才又接着说道,“修剑族如今的族长,便是个姓楼的。听说是修剑第一人!而姓龙的那个……不知与君上可有无关系。 “昨夜看来,君上似是并不认识。”上官俊坤想了想,言道。昨夜虽然情势混乱,倒亦并未十分惊慌。因为大多时间,都在仔细观察事态。 “即便不识,怕亦是有些关系的。”贾嘉营言道,“大人您想。除开洪噬王室,芜沉哪还有姓龙之人?或许是君上流落在外的亲人?” “这些我确实不知。贾大人,还是少些说与君上有关之事罢。正可谓祸从口出。且君上之事,实非你我可言论的。”上官俊坤言道。 贾嘉营听得便觉尴尬。可又忍耐不住。便又提起另一人来,“那上官大人以为,云慕君如何?” 上官俊坤稍稍抚弄了广袖,随后言道,“贾大人说的可是枢城城主?” 贾嘉营一愣,这上官俊坤莫不是因着那云慕君多了一层身份,就变了态度了罢?这也未免太趋炎附势了些…… 上官俊坤瞧得贾嘉营神色,便知其现在是什么心思。便又言道,“贾大人,你以为枢城于洪噬而言,如何?” 贾嘉营又是一愣,随后回神言道,“自然是极其重要。有了枢城,洪噬便可直接兵临矗戮、狩崛两国城下。人不都说,得枢城者,得天下……”说着,便隐隐察觉得一些东西。 上官俊坤颔首,“确是如此。枢城于三国而言,都极为重要。它可是芜沉的心脏。因而枢城城主便是手握芜沉心脏……贾大人以为如何?” 贾嘉营恍然,“枢城乃兵家必争之地,那么枢城城主,便更是夺取天下之关键。”顿了顿,又接着言道,“确是下官对城主无礼了……” 枢城城主是何等身份,怕是君上都得以礼待之。自己又是甚身份,怎可将其看成是那些个以色侍人的侍妾?岂非大不敬。若是让君上和城主知晓了,自己怎讨得了好去。 想着便向上官俊坤一拱手,“多谢上官大人提点。若非是您,下官怕是要失言又失敬了。” 上官俊坤微一摆手,“贾大人无需如此。你我本为同僚,我稍作提醒,亦是应该的。” 贾嘉营露出笑容,“上官大人不愧是洪噬当朝丞相。胸襟之广,眼光之远,实在是让下官自叹弗如。 上官俊坤看向还紧紧闭着的大殿门,”先前经了枢城一役,天下便传开了,得燕华者得天下。原先我还对此话嗤之以鼻。因着我知晓咱们的君上,是何等睿智强大。必可取得这天下。“ 顿了顿,又接着言道,”如今看来。此话却是可以信上几分。枢城之主,是君上枕边人……岂不就等于,君上早已将枢城纳入掌中?“ 贾嘉营眼睛一亮,”确是如此!君上英明,又有枢城城主相助,何需忧愁天下图而不得?原先下官还担忧着。这天下如此快便要乱了,实是让人措手不及……这般想着,便觉心中无法安定。“ 薛岚用手指抚着额处。昨夜醉酒过甚,今日起来便觉头痛欲裂。走至上官俊坤及贾嘉营身后,却听得一句”有枢城城主相助“。 枢城城主?可是现今的新城主燕华? “二位大人早安。您二人聊些什么聊得如此畅快?”薛岚问道。 贾嘉营看向薛岚,言道,“昨夜薛大人虽是醉酒,却实是躲过一劫啊。” 薛岚微微蹙眉,“贾大人此话何意?”这贾嘉营莫不是在讽刺他?可又不太像……只是王室之宴,还能出甚岔子不成? 贾嘉营回道,“薛大人是不知。昨夜你走后不久,宴会便全乱了套。险些……你便再亦瞧不见我们这些个人了。” “如此严重?还请贾大人告知一二。”薛岚很快言道。 “一是,狩崛、矗戮两国君主扮作仆人混入王城。二是,云慕君被卫侯爷揭穿身份,竟是枢城城主燕华。三是,出现了一批来历不明、功力高深之人,我们险些便在昨儿个交代了性命去。”贾嘉营答道。 薛岚脑中一空。贾嘉营说的最后几句,他却是听不进去了。云慕君……是枢城城主?是燕长寂之子,燕华? 云华,燕华……除开姓氏不同,名字确是一模一样。 脑中闪过许多画面。君上专注地看着那个人。眸中深情款款。为那个人而不豫,要驱逐自己离开大殿。 “薛大人,你可是身子不适?”贾嘉营瞧着薛岚面色不好,便 问道。心内有些奇怪,薛岚侥幸躲过,不是该欢喜?怎的倒一副受了打击的模样? 薛岚稍微回过神,扯了扯嘴角,言道,“许是因着昨夜醉酒,现下便有些不适。不过并无大碍。多谢贾大人关怀。” 贾嘉营点点头,想及昨夜之事,便低声言道,“我在这劝你一句。莫要再似昨夜一般,寻城主麻烦了。” 看薛岚神色更是难看,便以为薛岚十分不喜云慕君,又劝道,“城主看起来是个仁慈好说话的,只是城主终究是城主。身份高贵,又有功力和兵力傍身,你即便再是不喜,亦得多多忍耐。”不若,便无异于螳臂当车。 薛岚怔愣地听着。云华身份一变,许多事情便都不似从前了?以往人人口中的殃国祸水,就此成了仁慈高贵之人? 正此时。沉闷厚重的开门声响起。却是朝堂殿门被人缓缓打开。 号角声响起。短促却又响亮。 “升朝——” 05.失言 “有事启秦,无事退进——”何连长声唱宣。 “臣有本秦。”贾嘉营行出队列,行礼言道。 “允秦。”龙越微一挥手,言道。 贾嘉营垂首言道,“臣以为,中宫空悬已久,立后之事实是不宜再迟。不知君上意下如何?” 龙越微勾唇角,“不知贾大人心中可有合适人选?” 贾嘉营飞快地看了一眼龙越的神色,见龙越未有不豫之色,才接着言道,“臣以为,枢城城主燕华,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城主温和敦厚,恭谦礼庄,且又身份尊贵,与君上是再般配不过。” 手指轻敲扶手,“说得亦有礼。如此寡人便下诏……” “君上,臣以为不可!”御史大夫陈礼行出队列,弯身长揖,“还请君上饶恕臣此次失礼。只是,有些话,臣不得不说!” 龙越微眯了眯眼,言道,“陈爱卿有何想说的,直说便是。” 陈礼不变姿势,接着言道,“臣以为,燕华不可为洪噬凤后!燕华此人,先是    魅惑君主,祸乱后宫,还险些殃及朝廷。由此可见,燕华此人品行不端。再者,昨夜之乱,不可说与燕华毫干系。若非他,动乱不生,如此洪噬还可安定更长日子!” 陈礼直觉君主已然心生不豫,可还是咬一咬牙,接着言道,“且依臣昨夜所观,燕华此人,与矗戮、狩崛君主牵扯不清,说不得其中还有私情。难保……难保,燕华不是图谋天下,而惑引三国君主! 龙越并非当下发怒。只是直直盯着陈礼,半晌才道,”你好大的胆子……“ “寡人原先看重你的忠心,将你提至御史大夫这个位子……可如今看来,是寡人对你期望太高了。未料你是如此目光短浅!”龙越缓缓言道。眸中有火光跳跃。 如此情形下,大多数人都屏息默然,不敢轻易动弹。 可薛岚却是再亦忍耐不住。快步行出官员队列,言道,“君上,臣以为陈大人之言并无差错。人心隔肚皮,燕华打的什么主意,何人能够知晓?他身为君上男侍,竟与他国君主暧昧不明。实是不知廉耻!” “嘭”的一声。却是龙椅上的扶手应声而落。 杀意从君主身上透出,传向大殿每一个角落之处。仿佛阎王亲临。随时要收割他人性命。 龙越登基这许久,从未有官员见得龙越动这般大的怒气。向来清明自控的君主,一旦不再控制情绪,便使人觉得万分可怖。 芜沉文人地位极高,虽身为臣子,却绝不会轻视自身。可是此刻,这些臣子只觉自己仿佛低到了尘埃之中。还有一种恍然:原来君主便就是君主。平日里再如何纵容他人,亦是有限度的。 生杀予夺,俯视众生。 “不知廉耻?”龙越重复薛岚之言,“你以为你是怎个东西?”声音极为低沉,语调平稳。却让人更觉不安。 上官俊坤见此时再无人敢出声言语,便只好挺身而出,言道,“君上,臣以为,此刻该先言及不久便要到来的天下之战。” 龙越看了一眼上官俊坤,随后言道,“薛员外郎言行不当,枉为朝臣,罚……闭门思过。未得诏令,终生不得为朝廷手所用。” 众人闻言一惊。起初听得“闭门思过”四字,便以为君上是要轻惩。好歹薛岚一直以来,都颇受君主重用。不过是偶一失言,罚去思过,亦实属正常。 可后边那一句,便委实让人心中一凉了。未得诏令,终生不得归朝。便意味着君主是打算弃用薛岚了。 若非必要,薛岚哪还有重归朝廷之日?这话听起来,仿佛还有余地。还有希望。可于君主而言,未有少不得的臣子。朝廷总归是新血换旧血,能人不断。君主哪还会记得薛岚? 有人偷眼看向薛岚,便见得那清俊秀气的面庞毫无血色。一副被人抽干了所有生气的模样。 薛岚直直看着龙越。早已顾不上如此是冒犯君主的举动。双唇微微颤动,仿佛有话要说,却说不出口。 不可置信。自己会落到如此境地……会得了这般下场。与被打发到冷宫的侍妾有何不同?再不得窥见君上容颜,再不得闻见君上话语……无法与他出现在同一处,无法得到他丝毫眸光……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薛岚几番张口,终于发出了声音,“请……君上……恕罪……” 随后竟是在满朝文武百官面前,朝着龙越直直地跪下去。弯腰匍匐,“请……君上……恕罪……” 龙越只看了一眼,便再不看向薛岚,“薛员外郎何必如此。既已犯了错,便该担下后果。”语中决然。再无可商量余地。 薛岚用额头抵着地面,言道,“臣知错,臣愿受罚……可君上怎能如此待臣?臣自认虽于洪噬无功,可亦尽心尽力,未曾有丝毫懈怠。君上要贬谪臣,臣亦无话可说……可是臣不能就此被废出朝堂之外!” “寡人并无意将你废出朝廷之外。倘若你来日安分守己,恪尽己身,还悉未有重返朝堂之日?”龙越缓缓言道。 薛岚缓缓摇头,舌尖上有绝望的味道。“君上……当真不愿收回成命?” 龙越向何连言道,“请薛员外郎离宫罢。政事耽误不得。” 薛岚先是直起腰,深深地看了龙越一眼,随后又弯身伏下,虔诚恭顺之姿,“臣……叩谢君恩!”一字一字,仿佛含着血泪。 龙越一挥手,“去罢。” 薛岚狠狠一咬下唇,血腥味钻入口中。努力克制自己再次求饶的冲动。事已至此……何苦还要折腾自己仅剩不多的尊严?为了这个男人,丢弃骄傲,丢弃自尊,弯了双膝…… 已然够难看了。不可再让人看笑话了。 不若这一生,怕是再亦无法抬起头来了。 缓缓站起身。双腿不可自控地颤动着。用尽全身力气地挺直腰背,朗声言道,“臣……告退!臣自行离去便是!” 即便语调不稳,颤动不已。薛岚还是用足中气地说完此句。言毕,极力控制自己莫要再看龙越一眼。 只怕看多一眼后,便再无法让自己迈动脚步,离开此处。 薛岚收紧十指,快速转过身,然后抬首挺背地大步往外而去。薛岚极力让自己走得洒脱恣意。却不知自己背影全是伤意。一步一步中俱是沉重。 上官俊坤看着薛岚离去,内心暗叹。燕华此人,对洪噬究竟是福是祸?怕终归是祸多于福了。收敛了心思,整了整面上神色,向君主拱手言道,“君上,臣以为,天下之战不日将起,应尽早做好部署!” 龙越颔首,“虽有卓将军镇守边城,可亦不够万全……”随后问向武将队列,“哪位爱卿愿意带兵前往边关?” “臣愿前往!”一武将出列,拱手言道,“若君上派臣前去,臣定当守好边城,不让敌军踏入边城半步!” ****** “主子,属下等已控制住了萧未亲兵。”随风禀道。 纳兰复颐放下书卷,看向随风,“如此你便替我修书一封,送往洪噬。就说……我愿以萧未三千亲兵,交换怡星公主及愿合公主。” 随风颔首,“是。如此可比用城池交换要划算得多。”顿了顿,又道,“洪噬君主当真狮子大张口。竟敢要求主子用城池交换。罔月信河本就不大,若是给了城池,哪还有多少土地? 纳兰复颐淡淡言道,”他便是知晓这点。才如此要求。他是要我再无立足之地。“想要将二位公主带回罔月信河,本就是为了稳定民心。而若是为了换回二位公主,反将城池割让给洪噬,怕更是民心反向。 好一招一石二鸟。二位公主于龙越而言,本就是鸡肋。食之无味。用二位公主换走罔月、信河城池,即可得到更为广阔的土地,还可让自己尽失威望。 随风想及一事,顿觉心生不安,言道,”只是……那萧未并非好相与的。我们如此行事,萧未怕是不会轻易放过。“ “这是自然。说不得……还会以为,我们从一开始便算计着他。”纳兰复颐一手拦住广袖,一手提起茶壶斟茶。 随风蹙眉,“那岂非更为糟糕?不若我们向他解释一番?毕竟起初,我们可是诚心实意要与之合作的。只是谁知会出这般大的岔子……既然合作未成,我们如此行事亦无可厚非。若换做是他,他亦不会放过这一机会不是?” 纳兰复颐微微一笑,言道,“他自是明白这一点。可这又如何?他并非善人。反而是……极为狠辣无情之人。今日我们如此待他,他必是要成倍讨回来的。 随风听得更觉焦急忧心,却见主子依旧闲适自在,实是忍不住,便问道,”主子您不担心?“ “担心亦无用。该来的终究会来。与其担心,不若抓紧时间,在他报复之前,强大起来。”纳兰复赜抿了一口茶,轻缓言道。 随风一怔,只得应道,“是。属下明白了。” 06.可怜 “醒了?”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云华一醒来,便听得龙越的声音。顺着声音去寻,便见得龙越在不远处的躺椅上坐着,斜靠椅背。 手中是一份折子。而旁处的矮几上,还有一叠的奏章。 哑着声音问道,“我睡了多久?” 龙越放下折子,起身走至床榻旁坐下,“不是睡。是昏迷。如今可觉得好些?” 云华揉了揉额头,“头有些痛。别处无碍。”察觉身上伤处并无甚感觉,便问道,“你用了斗气帮我?” 龙越颔首,“你昏迷了整整一日。想来了该饿了。起来用些膳食罢。”说着,便搀着云华坐起身来。 云华看向龙越,“朝中可还安定罢?” 龙越勾唇一笑,“自己还顾不上,却要关心这个?” “好歹我亦算是朝中人了。”一来是因着自己还顶着朝官的身份。二来便是因着龙越了。 “尚算安定。明日让人赏些东西下去,亦算是抚慰昨夜的惊吓了。”龙越缓缓回道。随后向着外头唤道,“何连。” 何连推门而入,躬身问道,“君上有何吩咐?” “备好膳食和热水。”龙越吩咐言道。 “是。奴才这便去。”何连躬身而退。 轻抚了抚云华脸侧,“面上如纸了。” 云华听得此句之中的歉意及心疼之意,不由心里一颤,对上龙越眸光,言道,“不过小伤。无碍的。” 随后微垂了垂眸,言道,“只怪我未加提防,竟让人务了去。反倒让你忧心。”萧恪出手伤他,亦算是不得已之举。可心里多少有些不适。 龙越眸中闪过一道暗光,却是沉黑之色。“亦是我未能护得你。”每每以为能护得云华安好,却终究让云华受了伤。 “我无需你护。你护着自己便是了。”云华回道。 随后看向窗外夜色,缓缓言道,“天下之战将要开始了……”轻轻一叹。“不知哪一国,会当先发兵……” “洪噬不会。只看矗戮与狩崛,谁先按捺不住了。”龙越言道。 见得云华面有忧色,便言道,“莫要想太多。这一战,终究要来。亦终究会有胜负。我居必会尽力保全自身。即便图谋天下而不得,亦会为了你而保重。” 云华微微一笑,“好。” 龙越将来怕是需得御驾亲征的……“你御驾亲征之时,我要与你同去。” “早便料到,你会如此要求。”龙越言道,“此事还早着,往后再谈亦不迟。” 云华还要言说,龙越已道,“做我的君后罢。” 怎的突然提起此事?云华心内疑惑,想了想言道,“此事可并非我说了算。朝臣多的是不同意之人。你一提,又要被他们烦上好一阵子。何必?” 龙越将云华拥入怀中,“太多觊觎你之人。得让天下人皆知,你是我的后。” 云华失笑,“洪噬之人皆知,云慕君是你的男侍。这还不够?” 在云华额上印下一吻,“不够。我要天下人皆知,你不只是我的男侍。你还是我放在心尖上的挚爱。是要与我共度一生之人。” 那双眸中的深情,仿佛要将人溺毙其中。 ****** “七弟,你可让我好找。”男子面上噙着一抹笑。虽然华袍脏破,发鬓凌乱,可男子却似是浑不在意。 萧恪缓缓转身,看向萧未,“你来了。” 萧未轻笑道,“七弟这话说得……像是你在等我似的。” 萧恪避而不答,“你的三千亲兵何在?” “你这是在关心我?”萧未掸了掸身上衣袍,悠然问道。 萧恪见得萧未不答,便料得几分,言道,“被纳兰复颐扣下了?” 萧未面上笑意稍淡,“怎么?替我心疼那三千亲兵?” 萧未缓缓摇头,“你尚且不心疼,又何来替你心疼一说?”顿了顿,“你竟敢与纳兰复颐勾结……图的什么?” 萧恪当真无法明晓萧未所想。先是屡次挑衅洪噬之人,犯了众怒。又将三千亲兵交予纳兰复颐,随后齐攻洪噬边城。 明知如此行事并无胜算。却还要以身试险…… “七北好生了解我。我确实不心疼。只是……你弃我离开,委实让我难过。”萧未言道,“不觉得此行分外有趣?我所图的,就是欢喜二字。” “疯子”二字险些蹦出口中。萧恪忍了忍,还是言道,“你便这般期待战乱更早地发生?若你我俱都死在洪噬,矗戮岂不成了鱼肉,任人宰割?” 萧未偏了偏头,似是沉思。随后向萧恪笑言道,“如此不正好?萧氏人便可死个干净。”见萧恪听得面色剧变,笑意更甚,“到那时,矗戮就如冬日之景,白茫茫一片,干净无暇。” 萧恪捏紧了手指,言道,“到那时,矗戮会血流成河,如何能干净无暇。 “矗戮需用鲜血洗涤罪孽。”萧未言道,“你心里可是想着……我入魔了?” “你如此模样……可不就是成魔了?”萧恪言道,“你便这么恨不得你的亲人俱都死去?”。 “亲人?我何来的亲人?”萧未似是听得极好笑的话语,却是放声大笑起来。待得半晌后,停歇了笑声,才缓缓言道,“如我当真成魔,亦是拜萧氏,拜你口中的‘亲人’所赐。” 见萧恪蹙眉不解,又言道,“可是不明白?不明白亦不要紧。那些陈年往事,除了我,还有谁记得?还有谁记得!” 萧未陡地张开双臂,仰头朝向天际。 这世上,只剩他一人记得。记得往昔欢欣。记得往昔苦痛。除了他,再无人在乎。 若非萧氏。若非这些亲人……他何以成了今日模样? 萧恪一时怔愣在地。他从未见过萧未表露出真实的心绪。萧未这人,仿佛未有什么能入得了他的眼。只为着自己欢喜,便可不惜一切。 陈年往事……有什么陈年往事,是他所不知晓的? 萧未入下双手,面上神情又如往昔,仿佛文才将至癫狂这人并非是他。向萧恪言道,“可是想要离开洪噬?” 萧恪颔首,“这是自然。若不离开,便只有一个下场。”便是死亡。 只是离开洪噬一事又谈何容易?一路都有高手在追寻。偏又未有帮手。好不容易到了边城附近,可身上的斗气已然将要竭尽了。 “与我同行,必可安然回至矗戮。”萧未悠然言道。 萧恪上下打量萧未,“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先不说萧未此人极为危险,单说自己先前抛下萧未,独自离开,便已然会让人心生芥蒂。 如此,自己如何能信萧未不会在路上寻机报复? 萧未言道,“你怕是快撑不住了罢?我若要害你,随时可以下手。毕竟你如今绝非我对手。又何须特地与你一路?” 萧恪却还是觉得放心不下。萧未身上有一股黑沉气息。仿佛带着死意。 萧未见得萧恪不停审视自己,又言道,“除开我,你可还有别的选择?这洪噬可还有人能助你?你莫不是指望着枢城城主前来助你罢?可是忘了你刚打伤他不久?如今怕是无暇顾你了。” 萧恪听得心一紧,却亦不觉后悔。他与云华间,虽有些许情谊,却绝对抵不过自己性命,与矗戮在他心中的地位。 更莫说他如今不止担着自己未来,还担着矗戮千万人未来。因而他必得做下抉择,必得如此行事。为了这些,哪怕是要杀掉云华……他亦不会手下留情! 萧未仔细观察萧恪面上神情,问道,“怎么?内疚?心疼?” 萧恪敛住面上神色,言道,“我无需内疚与心疼。” 萧未轻笑道,“果真。除了萧氏人,你对谁都是这般无情。亏得他还曾救了你一命。却是救了一只白眼狼。你说他可会觉得后悔?救你反被你伤。” “我并非无情。只是,既然不得已而为,且已然为了,又何必给自己徒增烦恼?再者,那些情绪,不该是为君者所有。”萧恪回道。 萧未一下下地抚起掌来,“啪啪”之声极为规律,仿佛在奏乐。“说得极是。”言毕,却是突地靠近萧恪,贴在萧恪耳旁低声言道,“你当真是个可怜人。” 萧恪一把推开萧未,“莫要再试图惹怒我!” 萧未在两步开外站定,笑容不变,“七弟觉得我说错了?你口口声声说为萧氏而活,事实上,你亦是如此做的……只是,除了萧氏,你可还拥有什么东西?” 萧恪一怔,随后回道,“还有矗戮,还有千万百姓。我身为矗戮君主,手握荣华与权柄,坐拥江山。已是极富有之人。” 萧未缓缓摇头,“可怜人。真是可怜人。”言毕,不待萧恪回话,便用双手打着拍子,唱道,“当年华庭满月华,盈了纱窗,以为荣光长,却不知竟如昙花,空欢喜一场……” 07.心脏 “主子,纳兰复颐已然撤兵。且将卫侯爷的三千亲兵控制住了。”一影禀道。随后自袖中取出信件,“这是纳兰复颐使人送来的信件。” 龙越取过信,言道,“边城伤亡士兵多少?” 一影垂首回道,“约有一千众。” “让兵部尚书代寡人犒赏边城将士。尤其要抚慰死去兵士的亲人。”龙越言道。 “是。属下遵命。”一影回道。 龙越展信阅看,面上虽无表情,双眸却微眯起来。一影抬头瞧了一眼龙越,心中便大约有数,主子怕是心生不悦了。 龙越看毕,便将信件还予一影,“你自己看看罢。” 一影用双手接过信件,“是。” 一会儿一影看毕后,言道,“属下原先还觉奇怪,纳兰复颐控制卫侯爷的三千亲兵是要为何,原来却是打着这等主意。” 龙越用杯盖拨了拨热茶蒸腾而上的气雾,“用萧未的三千亲兵,换回二位公主,他实是赚了极大便宜。” 一影颔首回道,“确是如此。那么现在看来,纳兰复颐是不打算割让城池了。” 龙越勾唇一笑,“这是自然。罔月与信河的城池加起来,还不及洪噬一半。且一旦——割让了,纳兰复颐的声望与民心更是不复存在。正是为了平复民怨,他才会不惜得罪萧未,而用那三千亲兵换取二位公主。” 一影听得回道,“他这一举动,怕是将卫侯爷得罪狠了。纳兰复颐便不担忧来日遭到报复?” 龙越抿了一口茶,言道,“若能成功换回二位公主,便可暂时稳定罔月、信河。来日便可安心地与三国争夺天下。若不能,光是民众不服,便够他头疼的了。来日天下战乱,他可算是腹背受敌。” 放下茶盏,接着言道,“攘外必先安内。若是成功了,他又何须忌惮萧未?若是不能,他迟早亦得遭到灭亡。至于究竟在谁手中灭亡,又有何紧要?终归是成王败寇。” “主子英明,属下省得了。”一影颔首回道。“那主子意下如何?是否应承此事?” “为何不应承?此事左右不会损伤洪噬。”龙越言道。 “可若是应承此事,岂非便宜了纳兰复颐?”一影心有疑惑,问道。 “你以为,二位公主回国,纳兰复颐会如何安置她们?”龙越反问道。 一影想了想,言道,“怕是会娶二位公主进门罢。” 龙越颔首,“若是如此,他便已有了两位正室,因而不可能再与别国公主联姻。一旦此次交易成了,他亦是当真与萧未结下了梁子。原先的盟友将会倒戈相向,却又无法借联姻与他国合作……” 一影恍然,言道,“如此纳兰复颐便可算是孤立无援了。” “确是。你去替寡人回信,就说此事寡人应允了。”龙越回道。 “是。属下这便去办。”一影应道。 “去罢。”龙越微一挥手,打发一影下去。 待得一影离开,龙越便转向何连言道,“将邵太尉、兵部尚书还有户部尚书召进宫来。” “是。奴才这便去使人宣几位大人进宫。”何连应声而退。 龙越起身走入寝殿,见得床榻上之人正手持书卷,一副认真模样,出声言道,“怎的又看起书来?不觉疲累?” 云华转眼看向龙越,“这话本挺有趣,一旦瞧起来了,便有些放不下。虽有些疲累,倒亦不打紧。” 随后将书卷放至一旁问道,“政事处理完了?” 龙越微摇头,“尚未。稍后还得去勤政殿见几位大臣。”说着,便在床榻旁坐下。 云华想了想,问道,“可是为了天下之争一哪?” 龙越颔首,“怕是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得歇息了。” 云华伸手抚上龙越额处,“替你揉按一会儿罢。此处时常绷着,必是难受得很。” 龙越轻拍了拍云华手背,言道,“果真是我的好夫人。有你如此,夫复何求?” 云华听得暗恼,“再如此不正经,我可就不搭理你了。” “都是我之过错。夫君莫要生气。”龙越一脸认真言道。语气亦是郑重其事的。 云华见得龙越如此,便觉好笑。却还是敛住了脸上笑意,严肃言道,“往后可莫要再唤错了。我是你的夫君,这点你可得牢牢记着。” 龙越用力一点头,“夫君说得正是。” 云华终究按捺不住,笑出了声音来。当即轻拍一下龙越额头,“不许逗我笑。” “大人冤枉,我哪敢逗您笑?”龙越蹙了眉头,摆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 云华见得更是乐不可支。平日见多了龙越正经威严的模样,一旦瞧得龙越如此,便觉不可思议。 “你这般模样,要是让那些个臣子瞧见了,怕是得将人吓跑。还以为是谁假扮了你。不若高高在上的君主,怎会如此模样?”云华笑着言道。 龙越看向云华,“你舍得我这副模样被他人瞧见?” 云华停了笑,想及薛岚亦是龙越的臣子,再一联想龙越对着薛岚如此,当下便觉心里有些不适,“你如此太过傻气。让我一人瞧见便是了。可万万不能让别个人瞧见。不若你英明君主的名声,可要一落千丈了。” “说得有理。”龙越未松眉头,一脸正经回道。随后向着云华勾起唇角,“我怎可能对着别人如此?对着别人,我是一点心思亦未有。” 云华抚了抚龙越脸侧,笑言道,“真真懂事。” 龙越点点头,“可有奖赏?”顿了顿,“比如……奖赏一个吻?” 云华轻笑几声,随后在龙越脸侧印下一吻,“如此可够了罢?” 龙越缓缓摇头,“不够。要在此处才算。”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的唇瓣。 云华见得龙越炽热的目光便觉赧然。微微偏过头去,“你可真是贪心。” 龙越轻叹一口气,“我可是恨不能将你拆吞入腹。一个唇吻亦是无法满足我的。” 云华听得微微动容。若放在以往,必会觉得这等执念太深的情感是毒蛇猛兽。    绝不该碰触与沾染,更不该投身其中,引火自焚。 可如今自己亦愈来愈多这等想法了。因着对龙越的心思与情意愈来愈深。独占欲与执念便愈发严重。 因而此刻听得龙越之言,云华非但不觉难受烦心,反觉心中暖然酸甜。 如此想着,云华便觉自己仿佛受了蛊惑般。忘了羞赧与不自在,一点一点地凑近龙越。 双眸相对。云华见得龙越眸中的幽暗深潭。那般深不见底,却是装了满满情意。 云华用双唇轻触龙越双唇。温暖的,并不过分柔软的双唇。厚薄适宜,微微干燥。带着淡淡茶香。 双唇轻贴片刻。龙越便再亦忍耐不住,攻城略地起来。 用舌头扫过云华口中每一处。交换彼此唾液与爱意。 半晌。龙越见得云华已然有些喘不进气来,才移开双唇,停歇这一深吻。 用手指轻刮云华唇瓣,低声言道,“怎的还如此不经吻?”说毕,便用侧脸贴上云华侧脸。轻轻蹭动。 云华向龙越瞪去一眼,“我与你可比不得。” 龙越不愿云华因着自己之言,想及后宫众人及一些陈年往事,便转而言道,“时候不早,我该去勤政殿了。” 云华微微颔首,“亦好。事情早些处理,便可早些回来。我在这等你回来用晚膳。”看了看龙越,随后自袖中取出一件物事,言道,“这件东西,亦是时候该交给你了。” 龙越听得便向云华手中看去,却见得一块玉牌。其上有一个龙飞凤舞的“燕”字。大气凛然。 “这是枢城城主信物。见此玉牌,便如见城主本人。”云华言道,“它如今便是‘燕华’的象征。” 未等龙越回答,云华又接着言道,“天下之争不久矣。如今将枢城交予你,亦可为你多添几分胜算。其实在早前,我便想着如此行事了。只是时机不对,我亦不好早早地将它交给你。不若只会引来灾祸。” 说毕,便将手中玉牌放至龙越掌中,“有了它,你便可派兵前往枢城。让兵士驻守在枢城边关。自然,亦可用它调动枢城将士。” 玉牌本身并不沉重。龙越却觉掌中有些沉甸甸的。他何德何能,能让云华为他至此? “你父亲,还有燕氏,怕是要恨极了我。”龙越言道。 云华缓缓摇头,“虽不知燕氏人是任何想法,可我知晓父亲不会如此。他早便料到我会如此选择。却还是将它们交到我手上,可见他心里还是认同我的选择的。” “这面玉牌,我确是需要。”龙越言道,“可枢城还是你的。你依旧是枢城之主。无需将枢城给我。” 云华不解,问道,“为何?你要收复天下,而枢城亦是这天下的一部分。且还是最重要的一部分。你怎能不要它?” 龙越回道,“枢城是芜沉的心脏。而你是我的心脏。倘若来日我拥有了天下,我需要你守着那一片土地,守着我的心脏。” 云华听得久久无法回神。这个男人竟是要将他的命脉交予自己手中…… 龙越牵过云华的手按上自己心脏处,看入云华双眸深处,低声言道,“它是你的。” 08.议政 勤政殿。 “君上,几位大人已在殿外等候了。可是现下宣几人进来?”何连躬身问道。 龙越颔首言道:“宣他们进来罢。” “是。”何连应了便退出大殿。 “臣等参见君上,君上万福金安!”几名官员踏入大殿,向着高座上的君主弯身长揖。 龙越微抬手,“几位爱卿请起吧。”面带笑意言道:“本该让几位大人好好享受午后闲暇,只是有些事情实在耽误不得,便只好劳烦几位爱卿进宫一趟了。” 邵太尉邵聚贤面露惶恐之色,拱手回道:“君上此言实是折煞微臣了。臣身为君上臣子,本就该为君上解忧。君上愿意召臣入宫议事,是臣几世修来的福分,竟能得君上的几分赏识。” 龙越笑言道:“人都说邵太尉文武双全,如今看来,果真是个口才出众的。” 兵部尚书张以栋拱手言道:“正所谓居安思危,在安定时,尚且要顾虑危机,此时此刻,更是要上下紧绷一气,不得有丝毫懈怠。君上为国忧心,臣等又怎能自顾享乐,弃国家于不顾?” 龙越轻叹一声:“未料你们几人俱是如此明晓大义。洪噬有你们几人,实在是万幸。” 这话听起来真情实意得很,可谁也不会把它当真。几人只诚惶诚恐得行礼谢恩,“多谢君上抬举,臣等愧不敢当。” 龙越只勾唇一笑,并不立即言语。待得一会儿后,才言道:“天下战乱在即,边关防守是重中之重。需得即刻起勤练兵士。不知几位爱卿心中可有看好的将领?” 几人飞快地交换一个眼神,邵聚贤当先言道:“君上可是觉得……卓将军无法堪当重任?” 龙越看向邵聚贤言道:“邵爱卿怎会如此认为?在寡人心中,卓将军既对洪噬忠心耿耿,又十分有才能……他可是洪噬的常胜将军。寡人怎会觉得他无法堪当重任?” 邵聚贤连连点头,“君上说得是,是微臣多想了。” “只是洪噬边关可不只边城。有能力的将领宜多不宜少。”龙越言道。 邵聚贤听了便只得回道:“依臣所见,刘将军、冯提督,都是可以大用之人。” 龙越微颔首,看向其余二人,“二位爱卿以为如何?” 户部尚书方延易拱手回道:“臣从未结交武臣,因而并不了解……还请君上恕罪。” 龙越笑言道:“如此何罪之有?这本便不是你的本分之事,不了解亦在情理之中。” 兵部尚书张以栋拱手回道:“回禀君上,臣以为太尉所举荐的二人,确是不错。不过,还有一人,臣认为可堪重用。” 龙越看向张以栋,问道:“张爱卿说的是何人?” 张以栋垂首回道:“那便是还在王城之中的枢城城主,燕华。” 龙越当下微眯了眯眼,极缓地问道:“张爱卿可是在说玩笑话?” “臣不敢,臣曽听闻枢城原城主燕长寂,身怀容器,功力高深,想来身为其亲子的现城主,亦不会差到何处去。”张以栋将身子弓得更低,回道。 “将领大多功力高强。可并非所有功力高强之人,都可成为将领。这一点,莫不是兵部尚书不懂?”龙越言道。 张以栋听得“兵部尚书”四字,便知晓君主已是心生不豫了。便赶紧深深长揖,言道:“君上息怒!臣原是想着,枢城城主执掌枢城众多兵士,若能将其招入洪噬,令其成为洪噬将领,岂非等于将那数十万枢城将领纳入麾下?” “兵部尚书果真是才思敏捷。这等主意亦被你想到了……”极低极沉的话语声。 张以栋心中发寒,当下顾不得许多,便跪伏在地,“臣有罪!臣不该做这等龌龊想法!还请君上莫要因此动了怒气,该当保重君体才是!” “你可知你错在何处?”龙越缓缓问道。 张以栋一时反应不及。却察觉周身威压愈发重了,让他险些喘不过气来。因着危机一时,脑中念头近似疯狂地转动起来。 君上究竟因何动怒至此?他方才之言,虽不太能见光,可确实是一个好提议。若君上一心要夺得天下,便不会无视它。因着它既可行,又可获得大利。 那么问题便出在这提议里所针对之人身上?那么便是那燕华了罢? 如此一想,便赶紧言道:“臣不该冒犯城主,更不该打着谋算城主的心思!都是臣之过错,还请君上饶恕!” 虽知晓君上极为疼宠那燕华,可亦从未料到,君上会在意燕华在意到这等田地。为了一个男子,不……或许该说是一个少年,竟分不清孰轻孰重,竟要为一人而舍弃这许多东西。 如此看来,君上当真是爱美人不爱江山! 这样的君主……当真能带着洪噬,带着千万洪噬人取得天下? 张以栋正值心生动摇之际,却听得君主言道:“你抬头看看,寡人手中的是什么东西?” 张以栋惶惶然地抬头向前看去,却见得君上手中有一块莹润透彻的玉牌。再一定睛去看,便见得玉牌之上有一字,却是“燕”字。 心中有了一个猜想,便听得君上言道:“燕华将它给了寡人。这面玉牌可以让枢城城门打开,可以让洪噬将士直驱而入,可以让枢城将士听令……你以为,你的那点伎俩上得了台面?” 张以栋几番动了动唇舌,却终究无言以对。枢城城主竟是主动将枢城交至君上手中…… 待得半晌,张以栋才深深伏下身子,言道:“城主如月高洁,是臣此生无法企及的。” 龙越将玉牌放入怀中,贴身收着。随后向着张以栋叹声道:“罢了,你起来吧,你会有如此想法,亦是为洪噬好,为洪噬打算,实在不能怪罪于你。” 顿了顿,又接着言道,“只是……往后不得再如此谋算于他,他不只是枢城城主,还是与寡人站在一处,指点江山之人。” 张以栋这才缓缓站起身来,回道:“臣明白了,往后必不再犯!” 龙越微颔首,便向户部尚书方延易言道:“这几年国库还算充盈,只是一旦战事开了,国库怕还是吃紧吧?” 方延易拱手回道:“君上英明,确是如此。不过倒也不算过分吃紧。只要每一处落到实处去了,不铺张浪费,还是能够支撑许久的。说来,如今能有这般状况,一人确是功不可没,若非云……若非城主先前提出三国互通有无这一想法,国库怕是只能支撑三四年。” 龙越轻敲了敲扶手处,缓缓言道:“你倒是个机灵人,当即就为他说起好话来了……” 方延易垂首作谦卑状,“臣只是以事论事,绝对未有夸大事实,城主确实有功,臣便就多嘴地提了几句。” 龙越勾唇一笑,“你能记着便好,只怕朝中上下,少有人能想起这些个来。人一旦被偏见蒙蔽了双眼,便瞧不见别人的好处,如此可真真要不得。你说可是?” 方延易一怔,君上此话,可是暗示他须在朝中为燕华正名?想了想,便觉君上有无这层意思都不打紧,只要他如此做了,便能讨得好处。 燕华如今可算是今时不同往日了,从原先的媚君祸水,成了位高权重的城主,亦成了洪噬贵人。 单是三国互通有无一事,便可让其成为许多洪噬百姓心中的大恩人,尤其是前往边城进行贸易而发家致富的商贾之人。 而君上对其更是一如往前,分外疼爱。如此情形下,做些有利于城主的事情,只会让他受利而非受损。 这些个念头转完了,方延易便答道:“君上说得是,城主是明珠,岂能被尘埃蒙住光辉?” 龙越点点头,又看向其余二人,言道:“你们二人亦该懂得吧?” 邵聚贤与张以栋当下拱手应道:“臣等明白,定当不负君上所托!” 龙越心中满意,便又提起政事来,“还有一分外要紧之事,却是关于互市。战事将起,互市怕是无法继续了,还有些洪噬商贾滞留那处,需得让他们回到洪噬之内才是。” 方延易听得言道,“不过,怕会有些许商贾因利而不愿离开,届时该如何是好?” “那便用利将他们引回洪噬,若有故意与朝廷作对者,就地处置。”龙越言道。 “那君上打算将此事交予何人?”方延易问道,心中却是打算举荐薛岚的。薛岚好歹亦是户部之人,曾经还颇让他赏识,因而实在不忍心见其就此被君上弃用。 龙越看了看方延易,言道:“看来方爱卿是心中有人选了?” 方延易犹豫了一会儿,终是点了点头,言道:“臣以为……薛员外郎可办好此事。” “方爱卿莫不是忘了先前之事?薛岚言行不恭,有失大体,更是扰乱了朝堂纲纪。如此之人,怎能堪当大任?”龙越言道。 “臣并未忘记。只是……臣以为,薛员外郎年纪尚轻,难免控制不住情绪。这才言行不当。可他的才能,他的忠心,君上亦是知晓的……”方延易断断续续地回道。 龙越微一摆手,言道:“既然他年纪尚轻,又无能自控,此事便着实不能交予他,须让他安静思过才是。” 09.风景 “至于粮草及武器一事,你们三人一齐去办。莫要让来日战时出现短缺。”龙越言道。 三人一齐拱手答道,“是,臣等定当不负君上所托。” “还有一事……便是纳兰复颐要以三千卫侯爷亲兵交换罔月、信河二位公主回去。寡人已应允了此事。几位爱卿对此可有何想法?”龙越看向三人,缓缓言道。 “臣愚昧……不知君上要那三千兵士何用?”张以栋拱手问道。那三千亲兵是矗戮卫侯爷的,又不能为己所用,如此能有什么用处? 虽那二位公主于洪噬亦无太大用处。还是说,君上因对卫侯爷心生不满,这才要借机报复? “矗戮除了国君萧恪,便只有这个萧未可上得了台面。可如此之人,却连自己的三千亲兵都要不回去……”顿了顿,“不止他会颜面扫地,矗戮亦是如此。堂堂一个侯爷,丢了亲兵,狼狈逃窜……” 张以栋有些了悟,便接着言道,“而矗戮国君亦是落得如此境地。矗戮百姓又如何能对萧氏王族产生信任与依赖?战事又将来……怕是会民心不稳。” 龙越勾唇一笑,“正是如此。有些用处,不是摆在明面儿上的。而是在暗地里流动的。它们无形无色,难以察觉。” 张以栋一拱手,“君上英明。微臣多谢君上指点!” “还有一点……你可能猜得?”龙越缓缓言道。 张以栋凝神想了想,犹豫着问道,“可是……与二位公主有关?” 龙越颔首言道,“确是。二位公主虽是女子,可好歹出身王族。心高气傲是难免的。陡然遭逢家国变故,怎能不对纳兰复颐心生怨恨?因而纳兰复颐即便迎回了二位公主,亦不见得就能彻底收服罔月、信河。更无谈使千万百姓归顺。” “君上说得是。公主虽无实权,却是罔月、信河旧主的血脉,好歹亦能代表旧时王权。若纳兰复颐治下不平,人们便自然倾向二位公主。说不得还会推崇公主登位。”张以栋言道。随后想了想,又道,“只是……纳兰复颐此人并不简单,该是不会任由这等事情发生罢?” 言毕又觉不妥。纳兰复颐可是洪噬前朝遗脉,一心想要收复洪噬。与当今君上可是敌人。张以栋想着便有些惴惴不安。 “此事确实不太会发生。亦不需要。有风浪便足矣。多少能让洪噬空出手来对付别国。不若如许多势力围攻洪噬,怕是要喘不过气来。”龙越言道。 张以栋见得君主神色与先前无异,才放下心来。若是君主因这等小事而动怒,未有广阔胸襟,便亦无法成为英明君主了。 “君上英明。只是……君上为何不愿当先出击?而是选择等待他国先动?洪噬亦可师出有名不是?”张以栋言道。 “矗戮、狩崛联姻在先,又俱对洪噬虎视眈眈。怕是会联手。而地处洪噬近处的罔月、信河又为纳兰复颐所得。如此洪噬可算是落入群狼环伺的境地。若洪噬当先发兵,无论是向着矗戮还是狩崛,另一国都会援兵相助。而纳兰复颐都会借机直捣洪噬。”龙越言道,“你以为如此可行?” 张以栋听得身躯轻微一抖,面上忧色俱现。君上这一席话听起来,像是如今在下一盘死棋? “如此困局……要如何才得解?”邵聚贤按捺不住,拱手问道。 “等。”龙越微眯了眯眼,言道,“唯有等待。等待时机,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一回答却让三人更是茫然。可见得君主如此镇定无畏,又觉心中稍为安定。 “派十万兵士前往枢城驻扎……你们以为如何?”龙越转而提道。 邵聚贤想了想,回道,“加上枢城兵士,该是足够了。”随后与其余二人对视一眼,言道,“君上,臣以为,或可立燕城主为凤后。” “此事不过迟早。不过寡人希望立后那一日,是众望所归……寡人不想听到任何反对之词。你们可明白?”龙越言道。 “是。臣等明白。”三人一齐回道。 “无他事了。你们几人回罢。”龙越微一挥手,言道。 “是。臣等告退。”三人行完退礼便往外而去。 “一影。”龙越向着空无一人处唤道。 “属下在此。不知主子有何吩咐?”一影在殿中现出身形。 “挑些人前去枢城。将势力建立起来。”龙越言道。以往不是未有想过在枢城建立自己的势力,可惜燕长寂使得枢城固若金汤,轻易无法混入进去。 “是。属下遵命。”一影垂首应道。随后在殿中消失了身影。 ****** 云华在永曜宫的院子里缓行散步。深秋的日光虽盛却不刺人。又有凉风阵阵。暖光与凉风,端的是舒适。 见得龙越大步向他走来,不由弯唇一笑,“退朝了?” 龙越走至云华跟前停下,“刚退朝。近日需议的政事过多,因而这会子才散。可是觉得里头闷了?怎的在这瞎走?” “忙些亦是正常的。你只顾着政事便好。我无需你时刻陪着的。”云华回道,“在屋里待得久了,便觉气闷。亦觉得身子骨愈发懒了。便想着出来走走,透透气。” 龙越执过云华的手,“这手怎的这般冰凉?可还未入冬。” 云华缓缓摇头,“我亦不知。或许体质如此。”对上龙越眸光,“听说你把薛岚废出朝堂了?” “谁在你这儿嚼耳朵根子?这些事情你无需理会。”龙越言道。 云华轻叹一声,“虽然我这几日寸步不离永曜宫,可该知晓的,总归会传来我这儿。”顿了顿,“你如此做,并不妥当。他犯的亦不是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我不愿你因私废公,因为我而舍弃一名好臣子。” “你便不怒?”龙越挑眉问道。 云华轻浅一笑,“他如此说我,我心里自然不会舒服到哪儿去。只是他于我而言并无干系。如此,若因他的只言片语而心生烦恼,便实在不值当了。” 龙越展颜道,“说起来……还是因着我罢?” 云华轻微一点头,“若非因你,今日不会有这一席话。因着他于我而言并无干系。”既然未有干系,便不会无缘故地替他说话。 他并非圣人。甚至算不得一个仁慈之人。因而无法对薛岚太过大度,完全不计较那些个。 龙越将云华轻轻拥入怀中,“你无需操心此事。他还未有这般重要。值得你放在心上。朝中能臣多得是,少了他亦无妨。” “可如此却会让别的臣子寒心。”云华轻声回道。 龙越轻叹一声,“好罢。听你的便是了。” 云华放松了心神,将头靠在龙越肩上。缓缓闭上双眸。听得秋叶簌簌落地的声响。暖光正好。仿佛透过身躯,盈满了心房。轻清秋风拂过面颊,微痒微凉。 不知时光渐去几许。 熟悉的低沉声音就在耳畔,“华。莫离莫弃。” 云华未有睁开眸子。只低低应了,“好。不离不弃。” 话音刚落,云华却觉一阵天旋地转。睁开眸子,便一眼见得蔚蓝明澈的天际。却是龙越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怎的了?”云华看向龙越,问道。 “带你去一处地方瞧瞧。”龙越搂着云华大步而去,回道。 “我自己走便可。让人瞧见如此不好……”云华还未言毕,龙越已然运转起斗气,带着云华飞速离开了永曜宫。 一会儿后却是停落在了马厩前。 有宫仆见得龙越,当下慌忙行礼,“奴才见过君上。君上万福金安。” “把寡人的马牵来。”龙越言道。 宫仆一愣,随后应道,“是,奴才这便去。”言毕便小跑着往马厩内而去。 云华心中疑惑,问道,“咱们这是要离开王城?” 龙越点头,“你必会喜欢那处的。” 宫仆牵来了马匹,双手奉上马绳,躬身垂首言道,“君上,‘厉风’牵来了。君上可是要骑着它出宫?” 龙越从宫仆手中取过马绳,便搂着云华翻身上马。 宫仆却又问道,“君上不用坐轿或是马车?” “不需。退下罢。”龙越将云华搂在身前,随后一甩马鞭,驭马远去了。 龙越驭着马从王城偏门出去。随后却是一路走向偏僻之地。避开了市井街坊。云华看着,便觉龙越像是要往城门方向而去。 龙越紧了紧云华的腰,“风吹着可觉不适?” 云华回以一笑,“哪有这般脆弱?不过小伤,且亦已大好了。” 龙越轻吻一口云华脸侧,“哪怕只是损伤一根发丝,我亦觉心疼。” 云华回转脸瞪向龙越,“不许总的如此肉麻。让人听了觉着燥得慌。” 龙越低声笑道,“好。都听夫君的。” 风从两旁掠过。两旁之景从眼前掠过。只有身后的温暖,不会从自己周身之处掠过而去。 10.崖上 行往山路。蜿蜒而去。 有凉意和深秋仅剩的绿意扑面而来。 四周静寂。唯有一下一下的马蹄声。 因着山路多少有些崎岖,龙越便放缓了马速。“此处唤作‘轻山’。” “青山?”云华有些讶异,“青色的‘青’?” 龙越微摇头,轻笑回道,“是轻舟越重山的‘轻’。” “原来如此。这名字倒有些奇特。”云华言道。想及先前去过的一处地方,便言道,“说来,还有一座山的名字,亦极为奇特。” 龙越挑眉问道,“何处?比‘轻山’更为奇特?说来,我这名字,与这座山是有些关联的。” 云华微转头看向龙越,“莫不是那‘越’字?” 龙越点点头,“轻舟越重山。我的‘越’字,便是取自此句。” “这一字挺好。是何人取的?”云华言道。 “这便不知了。只是在稍长大些时,母亲说我的名并非由她所取。”龙越回道。 “我却是有些兴趣了。说不得是个极具才气之人。”云华笑道。 龙越却是扳着脸言道,“你的夫君还在此,竟说对别个人有兴趣?” 云华听得失笑,随后转而言道,“我原先去瞧过一座山。虽未有攀登,却就是记住了。” “便是你方才提起的那座山?”龙越问道。 “确是。它唤作‘不见’。”云华言道,“可觉得这名字分外奇特?据说是来自一个民间传闻。” 龙越微一怔然,随后言道,“我知晓‘不见’。亦曾到过,却是只远远看了两眼。”听云华这般说……那自己那时所见的背影,该就是云华的? 不待云华回答,龙越便又接着言道,“可是在前往枢城途中?” 云华颔首,“确是那时。你怎知晓的?” 龙越轻叹,“若未有料错。便是我们曾在‘不见’错过了。” 云华一愣,“错过?莫不是我们在同一日去了‘不见’?” “若未有错,便不只是在同一日。且是在相近时辰。我那日瞧见了一道背影。极是像你。正要去追寻你,却遭到埋伏。这一耽误,竟就失去了你的踪影。”龙越言道。 “竟还有如此之事……”云华微蹙眉,“这‘不见’倒当真有些邪乎。”随后问向龙越,“你可曾听说过那个关于‘不见’雪山的传闻?” 龙越点点头,“听过。只是未有太放在心上,具体便亦记不太清了。” “人都说,不可与相爱之人同去。不若便只会落得……”话未尽。 却是龙越以手覆住了云华双唇,言道,“这些不详之话,便莫要出口了。” 云华用手拉开龙越的手,笑道,“你竟还信这个?我又不是乌鸦嘴……哪能就这样成真?” “即便不会成真,我亦不愿听得那些个字眼。”龙越言道。 “好罢。往后我都不提。”云华见得龙越一脸认真,便只好点头应下。 前方之路愈发开阔。草丛稀疏,愈渐平坦。却是半山腰上延伸开一大片空地。待得下马踏上那一大片空地,才发觉竟是临近悬崖。 自那处往前方看去,便见得远处群山。罩在雾里不见其顶。渺远神秘。 再往其下看去,便见得淙淙流水。拍打翻越大小石块。激起朵朵浪花。仔细看去,可见水中有水草在其中随流而动。却是无为自在。 云华缓缓地将身子转过一圈,便觉此处如在尘世之外。与红尘隔断。不见人烟,不闻喧嚣。 深深一个呼吸。仿佛能闻得香气。却是夹杂了泥土与植物气息的香气。 “此处当真好……”云华看向龙越,不由弯唇一笑,“我喜欢此处。” 龙越颔首笑道,“我便料得你会喜欢。只遗憾未有早些带你来此。” 云华摇摇头,“现在亦不迟。”抬头往高处看去,便可领会自然之美与高远。红尘诸多烦恼,在它面前便显得分外渺小。 龙越牵过云华的手,带着云华走至前处。距离虚空处,不过几步。 “可觉害怕?”龙越看向云华,问道。 云华往下边看了看,难免有些晕眩,内心却并不觉得害怕。“你是如何发现此处的?” 龙越低声一笑,“以往年少时喜好周游列国。一次偶然夜行山路,便在险些掉下悬崖时发现了此处。” 云华听得有些心惊,“幸而那次无事。为何要夜行山路?” “因着惹事上身了。”龙越简单回道。 龙越看向远处,随后向着左边指去,言道,“那便是狩崛国的‘布岂那’山。” 云华顺着龙越所指方向看去,问道,“如此……那边便是狩崛国了罢?” “确是。那是一片广袤却有些贫瘠的土地。”龙越缓缓言道。 云华看向龙越,便见得龙越眸中微微跳动着的火光。如同烛火映在其中。 龙越又直指前处,“那便是矗戮国的‘慧山’。” “只要过了枢城,便可到达矗戮了罢?”云华轻声言道。 龙越颔首,言道,“矗戮常年温凉,粮食之量虽不及洪噬,却极为适宜长久居住。” 云华却觉有些惘然。天下之争,避不可避。因着是天下大势。可这一争斗之中,究竟有谁是真正得利的? 将来的天下之主?可亦无法长久地拥有它。且得到它的过程之中,必然是丢弃了记数不清的物事。甚至是记数不清的人。 如此,可能算是得利? “得”之下落不明晰。“失”却是显而易见的。天下千千万万的无辜百姓,便俱是牺牲品。 看向龙越。便可见得那挺直的鼻梁,与微抿的双唇。 可自己终究是站在了此处。听着这个男人的话语。见着他心中所想。 龙越紧了紧云华的手,言道,“你可瞧见?如今我与你并肩站在这山河之中。执手而立。” 有一瞬间。脑中一片空白。 云华愣愣地看着龙越,见得龙越亦转过脸看着自己。四眸相对。 原先的惘然俱都消散不见。 “华。与我一起。”龙越低声言道,“我需要你。” 云华不自觉地弯唇,回道,“好。” ****** “主子。二位公主将到都城了。”随风禀道。 纳兰复颐缓缓睁开眸子,坐起身来。腰腹上搭着的毯子微微滑落。 “我亲去城门迎接罢。”纳兰复颐看向窗外。眸中却是一片清明。仿佛方才在躺椅上小憩之人并不是他。 “不过是两名女子。主子何需亲去城门迎接?在王城门处露个脸便是了。”随风微蹙眉,言道。 “只是这两名女子,却是罔月信河的公主。且如今我需要这二人。”纳兰复颐淡淡言道。 “可……可即便主子如此,”随风犹豫着言道,“那二位公主怕亦不会因此而动容……说不得还会,还会……” 纳兰复颐淡淡笑道,“你怕她们二人当众给我难堪?” 随风点点头,“属下不愿见此场景。主子您身为天王贵胄,怎能让两个小女子刁难了去?” 纳兰复颐缓缓站起身,走至窗前,“天王贵胄……我倒宁愿不是……”声音极轻极低。 随风未有听清,便问道,“主子您方才在说甚?” 纳兰复颐微微摇头,“你听错了。许是风声。” 正当随风隐隐察觉纳兰复颐情绪有些不对,想要问询之时,纳兰复颐已然转过身看向他。却又是昔日模样。 仿佛方才所觉,不过是错觉。随风想了想,还是弃了这些念头,言道,“如此,便待得二位公主到达城门之时,属下再来唤您?” 纳兰复颐言道,“既是要迎,便要表足心意。看时辰,现下出发是再合适不过了。” 随风一愣,“主子,您要现下去城门处等候?” “不。”纳兰复颐言道,“去备好马匹。我要远去迎接。” “远去迎接?主子要出城去迎?”随风面上俱是讶异之色。 纳兰复颐微颔首,“如此才可表足心意不是?你去备好马匹罢。” “主子……如此不妥!”随风终究按捺不住,言道。“您如此,岂不更是纵容那二人?说不得还以为主子您得靠她们才能平定国家!” 纳兰复颐神色不变,言道,“如此有何不好?她二人便会因此将戒心放低些。” 不待随风再言,纳兰复颐便又接着言道,“快去罢。你如今可是愈发磨蹭了。若是耽误了时辰,你便等着受罚罢。” 随风听得便只好行礼退了。留得纳兰复颐一人还在屋中。久久独立,未动未语。 早知如今是个死局……便不放过当初了。即便不得长久。终归还可在无望之时聊以慰藉。 “云锦……云华…… 再是锦华繁盛,竟都如云烟。 11.人言 洪噬第一酒家——鸿鹄酒楼。 “最近可真是趣事连连。我两只耳朵都听不过来。恨不能让老娘给我多配几只耳朵。”一男子将一腿放至另一张椅上,眉飞色舞地言道。 “怎的?又听了许多乱七八糟的小道消息?”坐于对面的男子言道,“天下快乱了,你怎的还有心思花在这上边?若换做我,可没法子觉得有趣。” 男子晒然一笑,“天下一乱,可就没法子寻欢作乐了。趁着还没乱,就得尽情地玩乐。你说可是?我的乐趣就是在这上头,自然是多听多乐。” “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此时不乐呵乐呵,往后可没得乐呵了。”男子大喝一口酒,言道,“那大哥给我说说,最近都有些什么新鲜事儿。” 男子笑了几声,随后压低声音言道,“这第一件啊……必然得论那云慕君的。云慕君是谁,你可知晓罢?” 另一男子听了连着点了好几下头,“我虽然有些孤陋寡闻,可这人我如何能不知晓?当今君主的第一宠侍,听闻容貌一绝!” “可不是!真真荣华一身了。可这还不算,老天像是怕他受委屈似的,又给了他另一重身份。那身份可是了不得啊……说出来你得吓一大跳!”男子言道。 “如何如何?速速说与我听。”男子心生好奇,便催促着道。 “燕长寂是何人你知晓罢?枢城城主,手拥重兵,身怀容器……何等传奇人物!”男子却是暂时避开云慕君,说起燕长寂来。 “这与那云慕君有何关系?”男子面露疑惑之色,问道,“怎的突然说起他来?” “云慕君就是那燕长寂的亲子!还是独子!”男子直接言道,“你可听闻枢城换主一事?” 男子听得愈发疑惑,却还是言道,“却是有听闻的。枢城新城主燕华,似乎亦是个极为出彩的人物……” 男子刚言毕看,便觉自己似是抓住了一点思绪。微微瞪大眼,“莫不是……”听闻那燕华是燕长寂的独生子。这消息若是无误……那么只可能是——燕华与云慕君乃是同一人。 “就是如此!云慕君名唤‘云华’,却非是云氏之人,而是燕氏人!” “怪不得……云华,燕华,竟是同名!”男子恍然,“这样一来……可真是了不得了……” “可不是!上苍可真是眷顾这人!”男子灌下一大口酒,“身份高贵,出生荣华……这还不算!还有别些个东西,说出来你怕是不敢相信!” “还有甚东西?他已经有了这许多东西,还不够?得了座上那位的宠爱,又有自个儿的势力,可算是样样都有了……”男子不敢置信,直盯着对面之人。 “‘得燕华者,得天下’。这话你可听过罢?”男子接着言道,“这话就是因着枢城一役才传出来的。他可才十七岁,竟能使得聂戮国的大王子退兵而返!你说了不了得?这也就罢了。就连三国互通有无这事儿,都还是他提出来的!” “此事当真?莫不是唬我的罢?”男子本在倒酒,听得这几句,竟忘了悬正酒壶。酒水便就自杯沿满溢出去。 “酒!酒出来了!”对面的男子见得赶紧叫起来。 男子这才回过神,讪讪一笑,“这不是听你之言,一时没注意……” 男子听了一摆手,“我当初听说此事的时候,也好一会儿没回神。”随后看了看四周,见未有人注意,才又言道,“就是因着这个,那些个官员几乎都倾向了他。以往那些当官的,哪个不是称他为祸水?可如今,是风水轮流转,大不如前了!” “想想倒亦情有可原。他原先再如何得宠,亦不过是个男侍。说白了,就是个讨巧献媚的。可他如今成了枢城之主,权势兵力样样不缺。要是惹怒了他,针对起洪噬来,洪噬怕亦无法轻松应对。” “可不是!不过你这担心,倒是白费了。听闻他要将枢城拱手送给当今君上!”男子语调飞快,似是心绪极为激动,“他这一拱手相送,再是不喜他的官员,都不敢多话了!反倒是许多官员上奏君上,让他做凤后!” “这倒也好!咱们君上得了他,不就是应了那句话?可得天下呀!”男子搓了搓手掌,“这般一想,我都有些想当一个兵士了。” 男子大笑,“我原亦是有这个想法的。” “大战沙场,夺得天下……想想便觉心里沸腾。”男子笑道。 对面的男子却是停了笑,言道,“只可惜……咱们再如何奋力杀敌,也只是沙场上的小卒。即便战死沙场,也无人记得!” 这几句便如浇头冷水,将男子的热情俱都浇灭。 “说的亦是啊……”男子叹道。 随后便是半晌静默无言,两人只闷声大口喝酒。 “老弟,咱们再聊聊别个。”男子复又出声言道。 “成。大哥你说。反正闲来无事。这般也可打发打发时间。”男子回神道。 “‘洪噬第一公子’你可知晓罢?”男子问道。 “知晓。亦算是个传奇人物了。现在是罔月、信河的主子了罢?”男子回道。 “确是。他将罔月、信河揽入掌中,亦算是国主了。只可惜,罔月、信河的百姓不太服他。三天两头的,就有人闹事儿。就为这儿,他怕亦是烦得很了。”男子言道。 “可我听说他很有手段。怕是迟早亦能解决吧?”男子微有疑惑,问道。 “这倒是。他不止有手段,还有肚量!”男子言道,“他扣下聂戮国国卫侯爷的三千亲兵,跟咱们君上换回二位公主。这便是手段了!前几日二位公主到了都城,他竟是驱马远迎!” “他竟能放下身段,去迎两个小女子?”男子讶道。 “可不是!这还就算了!那愿合公主见他这样,就蹬鼻子上脸,当众说了一通难听之极的话!”男子言道。眸中有些虚鄙夷之色。 “愿合公主……我听闻她是个娇蛮不懂事的。会如此,倒亦不离奇。那纳兰复颐是如何反应的?” “他肚量大得很!一脸微笑地听完了,随后还以礼相待,将人迎回城了。”男子言道,“若换做是我,我可受不了!谁愿意让个娘们给自己难堪!不比捅自己一刀还难受?” “说的是啊……”男子摇头叹息,“这纳兰复颐,算是个命不好的!本来是天家之子,王族贵胄,却要辗转他国,还得受这等窝囊气。” “不过这气亦不算白受。好歹将二位公主接回王城去了。听闻不日便要昭告天下,将二位公主立为大小君后。” “如此多少能安抚那些个百姓罢?”男子问道。 “谁说不是!那些百姓再是胡闹,亦不过是寻借口泄气罢了。只要做主子的能让他们安安乐乐,他们哪有那闲工夫理会,究竟是谁做主子?” “说得分外有理。大哥看得透彻!”男子举杯道,“来,咱们干一杯!” 两人一碰杯,随后俱都将杯中酒饮尽。 ******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何连长声唱宣。 “臣有事要奏。”上官俊坤走至大殿中央,弯身长揖。 “允奏。”龙越微抬手,“上官爱卿有何禀奏?” “臣以为,洪噬中宫空悬已久,实是不宜再如此了。国既不能一日无君,亦不能一日无后。臣以为,还需早日立后,以安后宫及朝堂。”上官俊坤拱手言道。 “那上官爱卿心中可有人选了?”龙越言道。 “臣以为,燕城主对君上不可不谓忠爱有加,且又身份高贵,品行上佳,实为凤后的最佳人选。”上官俊坤答道。 龙越微颔首,“上官爱卿说得有理。”随后环视一圈底下众臣子,问道,“诸位爱卿,可有何提议或是意见?” 话落,却是几乎所有官员都俯身拱手回道,“臣等同意上官丞相之言。” 龙越看向未有动作的二人。微眯了眯眼,言道,“陈爱卿,薛爱卿,你们二人若是有何想法,不妨说来听听。” 好些官员偷眼看向陈礼与薛岚,大多心生讶异。 陈礼向来是不喜燕城主的,因而此时不同意,倒亦不离奇。虽说薛岚亦是分外不喜燕城主,可前不久刚因言语冒犯城主一事,险些被君上废出朝堂。怎的还不吸取教训? 听闻他如今得以重返朝堂,还是亏得城主在君上面前说了些好话。不该是尽弃前嫌,对城主感恩戴德? 即便不如此,亦该将不满压在心底罢?如此放在明面儿上,岂非是不给君上与城主面子? 方延易不着痕迹地退后半步,压低声音,“薛岚!” 薛岚回过神,一脸怔愣地看向高高在上的君主,面色苍白如纸。 龙越见得隐隐察觉不对,便问道,“薛爱卿可是身体不适?” 薛岚一时未语未动。只直直地看着君主。此举已可算是殿前失仪了。 正有人打算出声呵责薛岚时,薛岚却是缓缓地弯身长揖,“恭喜君上。愿君上与凤后百年好合,福满安康。” 12.大典 十月十五,黄道吉日,宜嫁娶。 洪噬君主于这日昭告世人,枢城城主燕华,为洪噬凤后。且会是洪噬唯一的君后,更是大赦洪噬,凡罪不至死之犯人,皆可减免一半刑罚。 立后大典在王城城楼上举行,与民同庆。 君主一身朱红喜袍,端的是龙章凤姿,威仪万千。城楼下的百姓见得不由为之气势所慑,皆俯身而拜。 文臣武将亦站在城楼上,分站两侧,相对垂首。城楼中央处,便只得君主。 “吉时到!请——君后登楼!”长长的一声唱宣。 待得一会儿后,便有身披朱红凤袍的男子一步步地登上城楼,长长的衣摆拖曳至地,仿佛漫延而去的红云。 那赤红玉冠在日光下折射出耀目的光,束起一半青丝,墨黑青丝与赤红玉冠,两厢映衬,却是再适宜不过。 男子面如冠玉,气质温润,举手投足间,无不尽显贵气。 凤后二字,实是再合宜不过。 龙越的目光紧随朝他缓缓而来的身影。 云华迎上龙越的目光,缓缓弯唇,眼眉柔和,眸中仿佛盛满了温和暖光。 龙越不由得勾起唇角。若不是在场太多外人,若不是今天是特殊的日子,他当真想要立即将云华揽入怀中,然后向着尘世朗声道:“这个人,是属于我的,而我,亦属于他!” 云华在城楼上站定,与龙越只有几步之遥,四眸相对,仿佛转瞬之事,又仿佛已然数年。 恍然若梦。 这四字,出现在云华脑海中。在几年前,他万万料想不到会有今日场景,以男儿身,嫁与他人。 可此时,内心却是如此安详,无心计较太多无关紧要之事。他嫁与他,或是他嫁与他,又有何分别。他们二人,终归是互相归属。 两心相许,两人相依。 今日后,便可光明正大地与他并肩而立,执手而行。 君主,君后,这两个词,总是依偎一处的,就如他们二人。 “请——君后上前,与君主并肩。”司礼官高声唱道。 云华回过神来,朝着龙越缓缓行去,覆在面前的赤红串珠在轻微摇晃,发出悦耳的声响。 龙越向云华伸出手,“华,可算让我等到今日。” 云华回以一笑,却默然不语。走至龙越跟前,将手轻轻放在龙越掌心,下一瞬,龙越便收拢了手掌,紧紧地,将云华牵住。 将云华牵至自己身侧,二人并肩而立,十指相扣。 “请——君上与君后,朝向天神行大礼。”司礼官站在旁侧几步开外,长声言道。 龙越与云华相视一眼,便一齐转身,朝着天际方向,松开相握的手,一齐附身长揖。 “寡人今娶燕华为后,愿与他相伴一生,祈求天神庇佑洪噬,庇佑洪噬万民,庇佑寡人与燕华白头偕老。”龙越缓缓言道。 “燕华今嫁君上为后,愿与他相伴一生,祈求天神庇佑洪噬,庇佑洪噬万民,庇佑君上与燕华白头偕老。”云华随后轻缓言道。 “燕华,你可知身为凤后之贵?”司礼官长声问道。 云华凝出一道斗气,划破指尖,几滴鲜血涌出。将手指按上心脏处,言道:“燕华在此立誓:此生忠于君上,忠于洪噬,为凤后一日,便恪尽己身,为后宫、为洪噬付出心血,绝不妄图荣华,背弃“凤后”之名。” 司礼官走至城楼边沿处,停步在一巨大檀木桌前。桌上有艳红香烛,还有银制炉鼎。炉鼎中游三根香,正兀自燃烧。而桌上中央处,有一银制水盆,盛满了清水。 有宫仆轻步而快地前至司礼官旁侧,垂首低眸,双手高举,却是举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几枝青叶。 司礼官取过那几枝青叶,投入水盆之中,沾染了清水后,又将其取出。 “请——君上与君后手执青叶,对首而拜。”司礼官朝二人递出青叶。 龙越与云华各执其一,随后各往旁处移去一步。 二人转身相对,手执青叶,不由相视一笑。 “请——君上、君后行礼!”司礼官长声宣道。 二人一齐俯身而揖。 “愿——君上、君后伉俪情深,白头偕老。”司礼官高声唱道。 城楼下的百姓竟亦高声言道:“愿君上君后伉俪情深,白头偕老!” 重重叠叠的声音,仿佛要甚嚣尘上。 云华一时竟觉眼角湿润,这一道道的呼声,仿佛他与龙越得到了所有人的祝福。 “礼成——”司礼官又高声宣道。 这一话落,文武百官及万千百姓一齐俯身长揖,“拜见君后,君后万福金安!” 号角声响起,短促有力,一共九声,意为“久”。 “诸位平身。”云华微抬双手,温声而道。 司礼官直起身,向龙越与云华宣道:“请——君上、君后移步庙堂。” 龙越朝着云华伸出手,云华亦伸出手,牵住龙越。 二人执手行下城楼。红红的长地毯从城楼脚下铺至第一座大殿——清和殿阶下。 文武百官随在二人之后,上千护卫守在两侧。俱都腰间佩剑,目不斜视。 “今日……仿若梦一般。”云华轻声言道。 龙越听得紧了紧云华的手,“不是梦,是真的。”顿了顿,“百年后……庙堂会有两座紧想靠着的牌位,是你与我。王陵之中,会有一具合棺,其中会有你与我。” 云华听得心内一紧,却并不觉得可怖与惶然,生时同寝,死时同穴……是世上极难之事。 百年之后…… 云华不由弯唇一笑,轻声言道:“生同寝,死同穴。” ****** 纳兰复颐斜倚窗台,看着窗外群山。 潜雨看了眼纳兰复颐,不解道:“主子,您在看什么?”这都看了大半日了,主子一直这般姿势,便不嫌累? 纳兰复颐淡淡言道:“在看‘轻山’。” 轻山?潜雨听得亦往窗外看去,这方向……是洪噬罢?便问道:“主子,可是洪噬的那座‘轻山’?” 纳兰复颐微颔首,“羌沉只得一座‘轻山’,便是洪噬‘轻山’。” 潜雨听得有些漠然,主子可是念起洪噬了?想来主子心中是极其难受的罢?有家不可回,有国不可得,只能在此遥望故地…… 半响,潜雨低声言道:“主子……咱们终有一日,可回去的……” 纳兰复颐轻浅一笑,“或许罢。”轻轻一叹,“今日……是洪噬立后之日吧?” 潜雨一怔,主子怎的突然问起这个?却还是很快答道:“确是今日。主子现下可是关心此事?” 不待纳兰复颐回答,潜雨便又接着言道:“今日的立后大典,可算是整个天下都瞩目之事了,洪京今天怕是热闹非凡。” 潜雨想着主子最近一直在忙着与二位公主有关之事,便以为主子对此事并不太上心,因而除了将一些较为重要的与主子提了提,别的都未曾多说。 “其实……主子你无需担心此事。即使今天不立后,那燕华亦已将枢城拱手让给龙越了。”潜雨又言道。 “说得亦是……”纳兰复颐依旧面朝窗外,仿佛前方有极美风景引得他转不开目光。 “洪噬的立后大典必然极尽奢华。主子您看,几日后咱们的立后大典可要……”潜雨想及此事,便问道。 纳兰复颐言道:“洪噬国力强盛,库银丰足,自然可以如此。可岂是我们能效仿的?再者,战事在即,当尽力节省才是。” 潜雨连忙点头回道:“主子英明,说得正是!龙越今日如此铺张,定会引来许多不满,且来日必要后悔!” 纳兰复颐淡淡言道:“你莫忘了枢城之富有。” 潜雨一怔,随后愤愤然言道:“真真不公平……” “世上哪有公平?”纳兰复颐言道,“‘公平’二字,不过是虚妄。” “主子……您似是不欢喜?”潜雨终有所察觉,犹豫着问道。 纳兰复颐缓缓站起身来,向寝殿而去,“我小憩片刻。” “主子……”潜雨正想追问,却见得纳兰复颐一身素白,背影带着几分寥落,竟再亦无法吐出下边的问话。 “去吧。”纳兰复颐微一摆手。便走入层层帐幔之后。 “……是。”潜雨只得低声应了,随后轻步离开大殿。 主子是累了吧?仔细想想,主子这二十余年来,竟少有可欢欣之事…… 殿门被守在门处的宫仆缓缓掩上,发出沉闷厚重的声音。 偌大金殿,只得纳兰复颐一人。 正此时,竟有雨滴开始落下,却是秋雨,淅淅沥沥,拍打地面。 想及殿中那扇窗并未关上,潜雨便又返身回去。走至窗台外,却见得自家主子竟又行出了寝殿。 却是一脸怔愣地靠在桌前,正看着桌面。 潜雨仔细看去,却见得桌上有一副画卷。画上有一人,少年之姿,面目有些熟悉。 13.离去 归棹自立后大典那日至今三日,便一直寻楼向而不得。 偏生云华又不在。内心惶惶无可诉说。 楼大哥可是不辞而别了?会否是突发了急事,因而不得不急切离去? 归棹不是看不明白。楼大哥心中分明有了人。且那人正是自家主子。暗里瞧了许久,便知主子对楼大哥并无意,一颗心俱都交付给那君王了。 在刚弄懂自己心思之时,不是未有挣扎苦痛与茫然失落的。随后想得开了,才觉心中轻松些。 他便就是喜欢上楼大哥了。那又如何?他又不曾对不起他人。 只是……只是…… 归棹轻叹一口气。他与主子比起来,差的不是一点半点。楼大哥哪能看上自己? 可即便看不上自己,好歹能视自己为好友罢?偏偏楼大哥依旧似块冰冷石头。不为所动。仿佛自己的那些心意心思,都是尘烟,不得瞧见。 真真能闹死人! 归棹狠抓一把头发,“苍天!” 刚吼了一嗓子,却见一道身影站在门边。亦不知站了多久。 归棹一愣,亦顾不上脸面,当下就蹦起身,向那道身影奔去,“楼大哥!” 待得离得近了,归棹才看清楼向一身狼狈。仿佛刚与人缠斗了几个来回。 “楼大哥,你这是怎的了?”归棹有些忧心,问道。 楼向微摇头,“无事。”言毕,便要往自己住处走去。 归棹紧随而上,又问道,“楼大哥,你这几日去了何处?我遍寻你都未见你影子。还以为……还以为你已经离开了……” 楼向看了一眼归棹,“我去山上练剑了。” “练剑?”归棹一怔,随后想及一事,问话便险些脱口而出——可是因着主子,心里不痛快了? 念头转了一圈。终究决定按下此事不提。免得又使楼大哥不豫。 “那楼大哥现下可觉腹饿?我去给你找些东西吃?”归棹笑着问道。 楼向微摇头,“不必。我这几日有用食。”随后缓了缓脚步,看向归棹,“你有事?” 归棹将头摇得飞快,“无事无事。我就是……就是怕你要离开了……” 楼向听得却是顿住了脚步,言道,“我稍后便离开。” 归棹瞪大了双眼,随后急道,“楼大哥,你可是误会了什么?我不希望你离开……主子亦是如此!” “离开是我一人之意。与你,与你主子想法并无干系。”楼向言道。 归棹来回地看着楼向双眸,只见得里头如枯井无波。仿佛不会因任何人而发生改变。 楼大哥……果真是一个极为冷漠之人。 “并无干系?如此说来,我与主子于你而言,亦并无干系?”归棹几番挣扎,终究还是问询出口。 楼向想了想,言道,“云华不一样。” 归棹听了想笑,却觉唇角有千斤重。竟是扯动不得。自己当真是傻得透了。竟如此问他……可不就是自讨苦吃,自作自受么? 深呼吸一口气,言道,“既然主子于你而言不一样,那么你便不能为了他多留些时日?不若待得他归来,却不见你,怕是要失落的。” 楼向缓缓摇头,言道,“他不会。他知晓聚散不过平常。” 归棹转眸看向别处,“你与主子……都是一样的人。”生性便是如此冷漠……让人恨极…… 楼向看着归棹,半晌未言。仿佛在沉思。 归棹有些受不得这般压抑的气氛,便想着逃开。此时楼向却突地言道,“你拿着这个。” 归棹转回目光,看向楼向。便见得楼向手中有几样小物事。 楼向将手中的一个小瓷瓶递予归棹,“待得云华回来后,把它交给他。” “里头是什么东西?”归棹看了看小瓷瓶,又看向楼向,问道。 “修剑族的药物。可防毒解毒。”楼向回道。 归棹接过小瓷瓶,上头残留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他手上的温度。用手指细细摩挲,心中泛苦。 终究还是顾念着主子的……这般冷漠之人,却可对主子如此…… 楼向又向归棹递去一件小物事。却是一个小竹筒。尾端有一根细绳子。 归棹将它接了过来。却是认得它的。一拉那细绳子,便会有烟雾喷向天际。可用来传递消息。 “云华若要寻我,便让他用这个。”楼向言道。手中的东西交到了归棹手上,便很自然地垂下了手。 归棹看向那空空的掌心,觉得自己心里亦如它。空落落的。 楼向瞧得归棹一脸怔愣,不由微蹙了蹙眉。随后言道,“你若要寻我,亦可用它。” 话落好一会儿。归棹却还是无法反应过来。 楼大哥方才说了什么?可是自己听错了?或许是心中念想过甚,便误以为成真了? 楼向见归棹还是一脸怔愣,便决定不再理会。复又提步往住处而去了。 归棹紧了紧手中的两样东西,终于反应过来。飞快跑至楼向身侧,“楼大哥……你说的可是真的?” 楼向随意一颔首,未有答话。 可即便如此。归棹还是觉得心脏似要腾飞起来。直冲云端。 楼向入了房中,却是开始收拾起自己的物事来。 归棹见得,便觉原先的欢喜散去了大半。即便楼大哥允自己寻他又如何?往后终究是聚少离多……难以得见一眼。 一股冲动涌上身躯,一句话便脱口而出,“楼大哥,我随你一同离开!” 楼向手上动作一顿,看向归棹,“不可能。” 其实在句尾落下时,归棹便已然觉得后悔了。先不说自己不可轻易离开洪京,离开主子。即便自己少了这些牵绊,楼大哥亦不会愿意自己紧紧跟随。 平日里三天两头地寻他,他便已觉得厌烦了。若是自己一路紧跟,楼大哥怕是恨不能将自己狠狠赶走。 人贵在知情识趣。自己如今已可算是多加纠缠了,且已然引得楼大哥不喜了。若再变本加厉,楼大哥哪还会多看他一眼? “好生护着他。”楼向言道。 归棹回过神,用力点头,“你放心罢。主子于你而言不一样,于我而言亦是不一样的!若非他,我如今指不定还在哪里待着。” 楼向系好包袱,其中亦不过几件换洗衣衫。提起包袱背于肩上,向归棹言道,“告辞。” 随后便大步向门外而去。 归棹却又是紧随在楼向身侧,“楼大哥,你稍等等罢。我去给你整些干粮,你好带在路上用以充饥。” 楼向微摇头,“不必了。我身上有银钱。” 归棹紧接言道,“可总会经过荒郊罢?银钱在那处可不管用。” “我有武力在身。”楼向直截了当地回道。 “可是……可是……”归棹犹豫着言道。 楼向朝着归棹一挥手,“我走了。” 归棹生生在原地顿住脚步。看着那道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 眼眶酸涩。归棹望了望天际,随后大声喊道,“楼大哥保重!要好好儿的!” 楼向脚步未停,只是举起手,示意自己听见了。 归棹用尽全力地控制自己莫要冲上前去。莫要耽误楼大哥的脚步。莫要造成他的困扰…… 可自己……当真被遗留在了这空无一人处。 ****** “大汗,您可算是回来了!”百里连祁的随身宫仆见得百里连祁身影,当下便快步迎上前去,唤道。面色急切,似是已然心忧之极。 百里连祁一脸疲惫之色,身上亦带着些狼狈,问道,“宫中未出事情罢?” “未曾。只是……王后有些许不妥……”宫仆犹豫着言道。 “何处不妥?”百里连祁问道。 “或许是听闻了大汗您遇上这等子事,因而心神不定,这才犯了病……”宫仆眸光闪烁不定,这般言道。 见得百里连祁若有所思,便又问道,“大汗,您看……稍后是否去看看王后?” 百里连祁微颔首,“好罢。去备热水让孤先行洗漱罢。” “是。奴才这便去。”宫仆应道。 “莫无还未回来?”百里连祁正往里而去,又出声问道。 “尚未有。莫大人不是跟大汗您一块儿?”宫仆心有疑惑,反问道。 “事发突然,却是走散了。”百里连祁言道,“若他回来了,就让他来见孤。” “是。”宫仆刚应了,殿外便传来一道声音,“主子!”却正是莫无的声音。 百里连祁转回身,便见得亦是一身狼狈的莫无。 莫无当下单膝跪地,“属下见过大汗!大汗吉祥!” 百里连祁点点头,“起来罢。一路上辛苦了。” 莫无缓缓起身,“属下不苦。倒是属下等失职,未能护好大汗,还请大汗责罚!” “无需言此。谁亦未曾料到会如此……”百里连祁言道。他亦未曾料到,会成如今这般局面…… 14.呓语 “护卫之中可有伤亡?”百里连祁问道。 “回主子,此次共有十余人受了伤,并无殒命之人。”莫无回道。 “你回来一路,可有探得甚重要消息?”百里连祁又问道,“矗戮国君主可返回矗戮了?” “是。矗戮君主是与卫侯爷一同回去的。”莫无言道。 百里连祁点点头,“洪噬那边有甚动静?” 莫无抬眸看了一眼百里连祁,回道,“……洪噬行了立后大典。” 百里连祁微一蹙眉,“立后?立了何人?” “……是枢城城主,燕华。洪噬君主将其立为凤后了。”莫无禀道。 这话刚说完,莫无便察觉殿中的气氛登时压抑起来。仿佛有山雨欲来。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下去罢。”百里连祁挤出三字。 莫无听得便快速行了退礼,“属下告退。”随后便行出大殿。 百里连祁朝后甩去一道斗气。轰然一声。桌椅俱都变成碎片。桌上的一应物事俱都滚落至地。 一连串的杂声。 百里连祁听得便觉头疼。不由伸手抚上额处,缓缓闭了双眸。 在外头守着的宫仆听得响声,便赶紧步入大殿。见得百里连祁身形微晃,似是不太妥,便出声唤道,“大汗?”宫仆走至百里连祁近处,准备搀住百里连祁。 百里连祁睁开双眸,“无事。找人收拾了罢。孤去歇一歇。”说着,便往寝殿而去。 “……是。奴才遵命。”宫仆只得如此应道。 百里连祁翻身上了床榻。闭上双眸。 此刻实是身心俱疲了。却奈何无法入眠。 脑海中不断浮现一幅又一幅的画面。第一次见面。云华恍若天人的模样。 第二次见面。云华温暖和煦的笑容。 第三次见面……往后数不清的每一次。 最后定格在脑海中的却是几日前的场景。 他说,“我对你只有亲人之情。” 他还说,“……可我从来不识百里连祁。他不是我视为亲人之人。我选了龙越,因为我心系于他。我会与他并肩而战。” 他说着这几句时。眉宇间有淡淡的忧愁。仿佛不忍如此。可终究……为了那个男人,要放弃他。 这些年来……未有一日,忘记过他。可他……却终究将一颗心许给了那个男人。 ****** 三个时辰后。 宫仆敲了敲殿门,“大汗,是时候用晚膳了……” 百里连祁言道,“孤未有胃口。稍后罢。” “那……大汗不去看王后了?”宫仆提醒着问道。 百里连祁半晌未语。宫仆只好战战兢兢地又言道,“大汗……狩崛还需要矗戮……” 又是半晌静默。宫仆见此,便觉大汗今日是不可能会去凤宁宫了。想着便打算先行告退,待得明日再提此事。 百里连祁缓缓坐起身,“去传轿舆来罢。”终究不可因一时心绪,而影响大事…… 狩崛确实还需要矗戮。还需与矗戮保持友好关系。如此才可更快地斗赢那个男人。才可更快地得到云华。 坐上轿舆去往凤宁宫。 头部疼痛发涨。却是一刻亦未能睡着。 “大汗到!”守在凤宁宫前的宫仆见得百里连祁,便赶紧长声唱宣。 原在宫殿里头的宫仆,亦纷纷出来行礼问安。 却独独不见萧溪玉。 站在百里连祁身后的宫仆见得如此,便向凤宁宫的掌事太监问道,“你家主子何在?” 那掌事宫仆讪讪一笑,躬身回道,“王后身子不适,起不来床,便让奴才代为迎接。还请大汗恕罪!” 百里连祁一摆手,“孤去看看。”言毕,便迈步往寝殿方向而去。 那掌事宫仆听了,面上忧色一闪而过。随后狠狠地咬了咬牙,还是追上百里连祁,低首言道,“大汗,王后凤体还余有病气,大汗您要是去了,怕会过了病气……” 百里连祁狐疑地看向那宫仆,“你不愿孤前去?” 宫仆听得一惊,连忙言道,“奴才绝无此想。奴才只是……只是忧心大汗……” 百里连祁不再看向那宫仆,亦不再问话,只带着身后一众宫仆,往寝殿而去。 方一踏入寝殿。便闻得重重的药草味。 百里连祁微一蹙眉,问道,“可有请太医来诊治?” “回大汗的话,王后刚一病,奴才们就速速请来了好几位太医,为王后诊治了。可太医说,王后这病由心绪而起,是心病。太医们就只开了些调养身子、固本培元的药方子。这好几日下来,亦不见王后大好。”凤宁宫的掌事太监躬身回话。 百里连祁点点头,走向床榻处。百里连祁的随身宫仆见得凤宁宫的掌事太监言行多有不妥,便隐隐察觉得什么,想着便言道,“大汗,不若您就在这看看王后便是了。走得近了,怕是要染了病气……” “既来了,哪有止步不前之理?”百里连祁言道,在床榻旁处停下脚步。 掀起床幔,便见得躺于床榻上,双眸紧闭,眉间却又蹙紧的萧溪玉。 “王后。”百里连祁唤了一声。语中竟未有丝毫情感。 萧溪玉并未应答。却是当真沉入了睡梦之中,对外界之事,无法做出回应。 百里连祁见此亦不好将人唤醒。便打算放下床幔离去。可就在此时,一声呓语响起,“萧大哥……” 百里连祁微蹙眉,顿住了动作。凝神等了一会儿,却未听见第二声呓语。 方才那一声“萧大哥”该不是自己听错。那么……萧溪玉口中的“萧大哥”是何人?想来是对萧溪玉分外重要之人。不若亦不会使萧溪玉在如此情形下,唤出这一声。 百里连祁正想着,却又是呓语声响起,“客之……莫要弃我……” 客之?不就是矗戮君主,萧恪的表字?百里连祁看向萧溪玉,便见得一行透明莹澈的泪水从他眼角处流出来。 落至枕上。润湿了枕上的银色锦缎。 百里连祁放下床幔,往殿门而去。凤宁宫的掌事太监见得百里连祁默不作声,心下惴惴,出声道,“大汗,您……” 百里连祁看向那宫仆,言道,“顾好王后。不得有差池。”言毕,便又带着一众宫仆离开了凤宁宫。 “大汗,王后他……可是冒犯了您?”百里连祁的随身宫仆轻声问道。 “他方才神智未醒,如何能冒犯孤?”百里连祁反问道。 “可是……”宫仆犹豫着言道,“可是王后如此,终究是大不敬,且还大不忠……” “本就未有指望他能忠于狩崛。他身上流着的是矗戮萧氏人的血。”百里连祁言道。 “话是如此……可明面儿上,他就是咱们狩崛的王后,怎能念着……不该念之人?”宫仆言道。 “此事暂且不需理会……”百里连祁言道,“不过小事而已。当前之急,该是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天下之乱。” 宫仆一怔,随后应道,“大汗英明。确是如此。” “明日下朝后,传丞相、太尉、兵部尚书前往恭政殿。”百里连祁吩咐道。 “是。奴才记得了。”宫仆躬身应道。 ****** “凤后现在何处?”龙越问向何连。笔下未停。 “看这时辰,怕是还在凤翔宫理着后宫事务罢。”何连一边替龙越研着墨,一边回道。 龙越轻叹一声,“如此竟是二人都不得闲了。” 何连笑道,“人都说能者多劳。君上您和君后,都是英明之极的,忙些倒亦不稀奇。” “你愈发会说话了。一句话,就吹捧了两人。”龙越看了一眼何连,言道。 “奴才说的话可都是真心实意的。”何连言道,“您二人何需奴才吹捧?因而奴才将话说得再好,亦未有甚用处。” “看着点儿。到了时辰便提一声。寡人还得去凤翔宫用晚膳。”龙越转而言道。 “是。奴才省得。”何连应道。随后想了想,言道,“凤后住进凤翔宫后,祥佑宫便空着了。您看……是让人继续守着,还是挪让别个侍妾住进去?” “让人守着。莫让它变了模样。”龙越言道。 “是。奴才遵命。”何连虽早料到会是这一答案,可想想还是问一问才踏实些。毕竟事关那位,就一点儿都不得马虎。 一刻钟过去。有宫仆敲了敲勤政殿的殿门。 何连轻步走去门外,问道,“可是有事?” “大总管,凤后来了。要见君上。您看……”宫仆轻声言道。 “让他进来。”龙越言道,“日后凤后来此,直接迎他进来便是。不需通传了。” “是。奴才记得了。”宫仆听得赶紧提高了些声音,应道。 云华跨过门槛,踏入殿中。迎上龙越的眸光,“怎的这般看着我?” “你向来不太愿意来勤政殿。今日怎的来了?”龙越勾唇一笑,问道。 “有一事……我不太好做主。想搁置稍后与你提一提,又觉心绪不安。如此便干脆来此了。”云华走至龙越座旁,言道。 15.龙展 “是何事扰你至此?”龙越挑眉问道。 云华言道,“温文病了。今日便去瞧了瞧。却听他在梦中呓语,说是……想要离宫。似是在次过得不快活。” “这话……倒亦只有你会如此直说了。”龙越言道,“那你心中是有想法了?想让他离宫?” 云华回以淡淡一笑,“你果真料得我所想。我确实如此打算的。可……他好歹是你的男侍,放他离宫,总归不是我一人能够做主的。” 龙越执过云华的手,有一下无一下地摩挲着,“你如何打算,我必然是不会反对的。单单此事,怕是不能使你至此罢?心里可是还塞了别的东西?” 云华换换点头,“心里有些悬着……见他那般,实是不太好受。”看向龙越,“一来,是因以往的那点儿交情。二来,却是我自个儿,怕有朝一日,亦会受不得继续呆在这宫中。” 龙越将云华拉入怀中,低声言道,“你放心……我们自是不会一直呆在宫中。最多十年。我们便离开。天高海阔,任我们去。” 云华先是露出茫然的神情,随后苦笑一声,“不知怎的……总不太相信,能有这一日。” 龙越蹙眉正要答,云华却伸指轻点可以双唇,言道,“有时,我觉得自己太过贪心了……明明拥有了这许多,却还觉得心中不痛快。想想,便觉自个儿如此委实不妥……知识,我……” 龙越牵开云华的手,言道,“我明白。是我未有给你安定之感。你不喜这王城,我却还是把你扯入进来。所以你无需觉得歉疚,并非是你贪心,而是你如今所有的,不都是你所想要的……” 云华定定地看了龙越半响,终究牵唇一笑,“你是我所想要的,且何其有幸拥有了你。” 龙越不由得低声一笑,“男的听你说这等话语。今日事值了。” 云华看了看桌上尚未批完的折子,言道,“我不打扰你了,你专心批折子罢。我去偏殿等你。” 龙越缓缓摇头,“不需如此,你替我一起看,如此快些。”见得云华微蹙眉,似要拒绝,便又言道,“替我看些不要紧的总可以罢?” 云华听了这才微一点头,“……好罢。” 龙烻香燃尽,还残有余香飘飘荡荡。钻入口鼻,又远去窗外。 ━━ “寻我有事?”燕长寂面无表情地问道。 “你以往可不是对人如此冷淡的……”男子言道,“还是说……你独独对我如此?” “以往已往。与现在自是不同。”燕长寂并不看向男子,指如此回道。 “以往已往?莫不是在你心中,那十多年都是虚妄?”男子冷声言道。 “有何不是虚妄?过去往后,欢喜苦痛,都不过是虚妄罢了。”燕长寂缓缓言道。 男子直直看着燕长寂半响。次啊咬牙言道,“我不容许。” “龙展,不是所有事,都需经由你允许。”燕长寂言道。随后轻轻一叹,“该说的,早在那一日偶读已说尽了,你走罢。” “是因为穆景?”龙展并不动。 “即便未有他,结果亦是如此。”燕长寂回道,“这么多年了,你还不懂?” “我不懂,我只知晓,这么多年……这么多年,我还是未能忘记!”龙展紧握双拳,“你怎生可以如此绝情?” 燕长寂默然不答。 “你想留得我一人苦痛?”龙展笑道,“你还是如此天真,你以为……我会就此放过?” “……你若是只想说这个没那你可以走了,”燕长寂再次下逐客令。 龙展额上青筋显现,似是已然怒极。就在燕长寂以为龙展会甩袖而去时,龙展却还是一动未动。杵在一旁。 半响,龙展按下强烈的心情,言道“我今日寻你,是有正事要与你说。” “那现下便说罢。”燕长寂给自己斟了一杯茶,言道。 龙展在燕长寂旁处坐下,“你如今,竟还可以如此自在。”讽刺之意再明显不过。 燕长寂却不接话。 “楼氏快要按捺不住了。不知燕氏人,个个都如你一般,两耳不闻窗外事?”龙展言道。 “龙翔不是已将楼琼带离了?”燕长寂看了一眼龙展,言道。 “楼氏之中有野心的,可不只楼琼一人,”龙展言道,“未料你竟会知晓此事。” “有话便直说罢。”燕长寂心内有些不适,言道,“你不会不知晓,这些事情逃不过我的耳目。” “‘权者’可还是楼氏人……龙氏、燕氏、穆氏若不站在一处,怕是难以寻燕氏族长,而非我。” “燕驰是何等人你不会不知……早被‘权者’拉拢了去。此刻怕是还妄想着与楼氏平分‘枉梁’与”芜沉‘。“龙展言道,其中多有不屑与鄙视之意。 ”这些话,你实是不该与我说。“燕长寂言道。 龙展自嘲一笑,”我如何不知。可别人,我信不过。“ ”告诉我。龙氏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燕长寂问道。 “便知晓你会料得。”龙展言道,“就如你所想。” “你亦是其中之一?”燕长寂接着问道。 龙展一怔,随后苦笑道,“我以为你会知晓我是如何想法。” 燕长寂听得亦是一怔。随后言道,“龙展。你该知晓,我与你间,再无‘信任’可言。” 龙展久久无法回神。再无信任可言……究竟是谁,铸就了现在这般摸样?是自己?是长寂?还是命运? 待得半响后。龙展才言道,“你该去取族长之位。即便部位自己,亦该为你的燕子而出手。” “容我想想。”燕长寂回道。 龙展轻微一笑,“你果真是不同以往了。这类话,我还是第一次从你口中听见。”想来果断决绝之人,竟亦会一时抓不定主意。 燕长寂看了一眼龙展,言道,“我已经老了。”已然不敢冒险,亦已无心思去追逐了。 龙展面上笑容消失,取而代之的事失落之色,“我又何尝不是……” 话落后。燕长寂无言以对。室中便又是静默。 “罢了。该说的,我亦已说了。全看你如何决定。”龙展站起身,“我先走了。” “慢走不送。”燕长寂亦站起身,往床榻处而去。 燕长寂拉过被褥盖在身上,随后闭了双眸打算沉入睡眠。敲门声却突地响起。 “长寂,是我。”门外传来声音。却是穆景的声音。 “有事?”燕长寂回问一声。省调拖得长长的,带着慵懒之感。 “确实有事要与你说。你现在可方便我进去?”穆景言道。 燕长寂睁开眸子,看向床顶,“……你进来罢。” 穆景听得燕长寂这句回话,便轻轻推门而入。一眼看去不见人。顺着气息而寻,才见得在床榻上平躺着的身影。 “方才……龙展来过了?”穆景犹豫着问道。 ━━ 《芜沉事录》述写了芜沉七百十一年的初春。 “芜沉七百一十年。三国依旧鼎立。可矗戟与狩崛间的关系,显然愈发紧密。直如兄弟之国。榆次同时,洪噬国仿佛隐隐收到其余众国的孤立。 而洪噬却亦似是并不在乎此间。在君主治下,洪噬空前繁荣鼎盛,是自洪噬三百年后从未出现过的状况。 其中亦有洪噬凤后所出之力。因君主信爱,凤后屡屡参与国政。每每都颇有成效,便使得朝堂上下再无人对此事有异议。次时的洪噬,确实一国二主的。这一事的实现,是芜沉七百多年来的首回, 芜沉七百一十年的初春。仿佛与此前的每一个初春一样。并无甚不同。可就是这一年,静默安分的芜沉乱了。 狩崛国与矗缪国于初春之时,联手向洪噬国发兵数十万。因枢城已为洪噬君主把持,二国只能绕道添恭、恩阙二国。 添恭、恩阙二国转投洪噬,以期洪噬君主派兵前去二国,阻截狩崛、矗缪二国大军。洪噬君主允此事。发兵前往。 洪噬大军始发不久。罔月、信河的国主纳兰复颐派兵向洪噬边关。洪噬名将卓千裘领兵抵抗,战事胶着数十日。 洪噬凤后见势不妙,令枢城兵众与洪噬兵众夹击罔月、信河。因此,罔月、信河兵众抵抗不过十日,便撤兵而返。 三国大军在添恭的望天河相持而对。三月。始发站船。 洪噬大军虽通识水性,可数量不敌二国。首战险些兵败。 此事。炼弓族插手战事,援助狩崛过大军,而唤兽族亦前往望天河,援助洪噬国。唯独修剑族按捺不动,却是隔岸观火。 战局陷入僵持之状。” 16.不愿 “你若是寻他,现在去还来得及。”燕长寂面无表情地坦言道。 穆景将门掩上,问道,“他来……是为了何事?” 燕长寂缓缓坐起身来,“你既已猜得,还何必问?”今日这是怎的了?一个两个,都是如此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 “龙氏……竟亦不太平。”穆景走至桌旁坐下,“穆氏,怕是将要乱了。” 燕长寂未有答话。穆景看向燕长寂,问道,“你……可会与他联手?” “你以为如何?”燕长寂反问道。 穆景却是不远燕长寂与龙展联手的,不为别的单说二人一旦联手,往来便会愈发密切…… 若是如此朝夕相对,说不得……便会旧情复燃,而这,是他万万不愿看到之事。 可是这些话,如何能与长寂直说?岂非是要惹得长寂不快? 穆景紧了紧手指,言道,“我以为如何有甚要紧事,关键是你如何想……” “我想听听看。”燕长寂言道。 穆景一怔,随后才犹豫着言道,“龙展此人……怕是不足于信。只是……” “只是什么?”燕长寂下了床榻,亦走至桌旁坐下,看着穆景。 “只是……如今并未有更好的选择。”穆景咽了咽喉中苦涩之味,言道,“若要保得燕氏,保得你与燕子……或许不得不为。” “你是如何打算的?”燕长寂却是转而问道。 穆景微微苦笑,言道,“穆氏如今大不如前。而我身为穆氏人,自是不能袖手旁观。” “那你可是想要夺得家住之位?”燕长寂接着问道。 “我并不愿要夺得家住之位?”燕长寂接着问道。 “我并不愿要这个位子……可若是有了这个位子,能更好地行事,我并不会拱手相让。”穆景回道,“正值家族长老换人之际……是时候该动手了。” 燕长寂听得默然。 “龙展想来不喜我,他必然不会愿意我成为穆氏家主。”穆景言道,“如此,我与他之间便少不得一场争斗。”届时……长寂可会偏帮他们二人中的一人? 若长寂真会如此,想来亦是偏帮龙展,而非是他罢。 “争斗……不过迟早。斗倒了楼氏又如何?龙氏……亦不是安分的。”燕长寂言道,“四族之间的仇怨,更是不少。楼氏向来视龙氏为眼中钉。而燕氏与穆氏虽然算得上是相安无事,可亦是容不下对方的。一旦对方失势,哪有不趁机痛踩之理?”燕长寂缓缓言道。 穆景听得紧蹙眉头,随后轻轻一叹,直直看着燕长寂言道,“如此我们便尽量改变如此局面。” “若你是燕氏之主,我是穆氏之主,一齐使燕穆合如一家,岂非极好之事?”穆景眸中绽出些光亮来。 燕长寂见得如此摸样的穆景,却是微微一愣。分离六年再遇穆景之后,便再未见过仿佛还年轻着的他。 其实穆景本就还年轻着。不过三十而立罢了。可每每见得他,穆景眸中都带着沉色。仿佛心已老去。 “再亲如一家,亦是暂时的。”燕长寂无意让穆景失望。可这一设想,本就太过虚幻缥缈。“全是迷人眼,亲人间尚可为此而大动干戈,更何况异性人之间?” 穆景的面色黯淡下来,言道“……说的亦是。”他又何尝不知者难以实现?只是他心中实是太渴求,能与长寂有更为密切与稳定的关系。 他知晓无法拥有他,因而想着,只要让他们二人不只是好友,便足矣。 早该对长寂死心。可登船那一日,他与长寂同塌而眠。他额心,便又不受控制地隐隐作乱起来。 仿佛心中住了一个魔鬼。 “此事,我会仔细思虑。你先回罢。”燕长寂言毕,便又上了床榻,拥被而眠。 穆景却并未当即离开,而是坐在原处,动亦未动地,看了燕长寂许久。 ━━ “你已经决定好了?”云华抬起头,看向踏着夜色而来的龙越,问道。 龙越并未回答,默然走至云华跟前,才道,“不得不如此。” “这一日终究是来了……我早便料得,却未想心中还是如此难受。”云华垂眸言道。 “我必会安然无恙地归来。”龙越微微挑眉,“你莫不是不相信我之能力?” “再是如何能耐,亦难抵千万敌众。明枪暗箭……哪一不需防?”云华蹙眉,言道。 “早前我便与你说过,到了这一日,我必要与你同去的。”云华对上龙越双眸。语中俱是坚决之意。 龙越再无玩笑的心思,只道,“不可。” “莫不是以往说的都不作数?”云华微有怒意,言道。 “我从未应过此事,此事不比别的,委实危险异常。”龙越亦蹙起眉,言道,”此次便听我的,如何?“ “听你的……便是提心吊胆地在离你千里之外,苦苦等待?”云华回道。 龙越听得默然。云华的心思,他不是无法明白,可是再是明白,他亦不能让云华跟着他前往战场。 多少人对云华虎视眈眈?多少人视他为胜局关键? 得燕华者。得天下。 这句话,不全然虚假。 龙越扪心自问,若来日有人挟持了云华,让他以天下相换,他会否应承。答案……却是肯定的。 不知何日起,云华在他心中,便已然重于天下,重于身上的包袱了。 当真是龙氏的不肖子孙,亦是悔对于洪噬万民。 龙越终究是低声言道,“留在这里等我回来,等我。我必然还你一个好好的我。” 云华见得龙越如此,便知晓龙越是决然不会答应了。可是此次,他却是非去不可。 不知为何,心中总有隐隐不安,好似有不详之事正在靠近龙越。 龙越上前一步,将云华拥在怀里,“华,放心。” ━━ “大汗。王后求见。”宫仆轻声快步而来,躬身禀道。 百丽连祁微抬眸,看了一眼宫仆,“王后的病可是好了?” “奴才看着,似是还有些虚弱。可大体上瞧来,已未有甚大碍了。”宫仆回道。 “未有言明是为何事而来?”百里连祁问道。 “王后确实未有提起。”宫仆言道,“不过想来该是有甚要紧事的。” “罢了,让他进来罢。”百里连祁言道。 “是,奴才这便去请王后进来。”宫仆应声而退。 “大汗吉祥。”萧溪玉踏入殿中,微微俯身。 百里连祁亦不计较,只问道,“王后来此,是未来何事?”看向萧溪玉半垂着的面颊,不由微微走神。 与他真像。 “大汗,溪玉……有一事相求。”萧溪玉深呼吸一口气,随后言道。 “你直说便是。”百里连祁听得此句,次啊回过神来,言道。眼前人终究是萧溪玉,而非是他。 “听闻大汗将要御驾亲征……溪玉想要陪同大汗前往。”萧溪玉言道。 百里连祁稍一想,便猜得萧溪玉究竟为何而来。 萧溪玉所关心的并不是他御驾亲征之事,而是矗缪国主将要亲征战场之事,而萧溪玉所想要陪伴的亦不会是他。 “古来便未有后宫之人前去战场之事。”百里连祁言道。 萧溪玉一怔,随后回道,“可是若有王后陪同大汗一齐前去,斌呢过激起兵士士气。” “狩崛兵士已然士气充足。不需如此。”百里连祁回道,“还是说……你以为狩崛兵士力弱至此?” “我并未有这个意思……”萧溪玉看行百里连祁,言道。 “无论你心中如何心思,此事孤都不会答应。若无其他事,你便回凤宁宫去罢。”百里连祁言道。 萧溪玉心中可是装着萧恪。若萧溪玉到了战场,做些不该做之事,妨碍了他与狩崛,岂非…… 更莫说萧溪玉本就是矗缪人。 即便今日他与萧恪联手,看他亦是从未信过萧恪。他们二人各位国主,而又俱都志在天下。 只能是一时之友。 待得他二人联手除了龙越,灭去洪噬,他二人便必会反目成仇,彼此争斗。毕竟,一山不容二虎。 “大汗!”萧溪玉并不甘心,唤道。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可以再看一眼那人……怎能就生生断送在这个男人手上! 这个强行污了他身子的男人!何其可恨! 若非为了那人,若非为了萧氏与矗缪,他又怎会容忍自己苟活至今? 百里连祁看向萧溪玉,便见得萧溪玉苍白的面色。还有仿佛挥之不去的愁色。 “你该明白你的身份。”百里连祁言道,“此处不是你该来之处,退下罢。” 萧溪玉狠狠地咬了咬下唇,有红色艳物事浸染了未有血色的唇瓣。 “百里连祁,你当日如此强占我,便不该还我一点补偿?” 17.河战 百里连祁听得默然。 萧溪玉只觉如坠冰窖。这等话竟当真从自己口中吐了出来。他……可还是原先的自己? 大殿中静寂无声。仿佛连两人的呼吸声亦不存在。 萧溪玉再亦受不住心中煎熬,便要离开这大殿。连礼亦顾不得行。 百里连祁却向着萧溪玉离去的背影,言道,“孤可以带你去。” 萧溪玉听得此话,脚步生生顿在原地。半晌才回转身,却不敢亦不愿看向百里连祁。 只怕百里连祁眼中有他不愿看见的东西。 “如此……溪玉多谢大汗。”萧溪玉终究还是谢了恩。弯身行礼。 百里连祁微抿唇,言道,“既你将此事当做应得的补偿,又何需言谢。”顿了顿,“孤可以带你去。只是……若你做了甚对不起你如今身份,对不起狩崛之事……孤会让你求死不得,生不如死。” 百里连祁语调平平,却让萧溪玉微颤了颤身子。 这是……威胁?萧溪玉有些回不过神。 不……不。这不是威胁。这个男人无需威胁他。他算得什么?在这个男人眼中,怕不过是联系两国情感的工具。不过是一枚棋子。怎用得着这个男人来威胁? 百里连祁只是在述说一个或会发生的事情罢了。不过是在告诉他,惹怒他的后果会是如何。 萧溪玉想要牵唇笑笑却不得,半晌只得僵硬着神色回道,“是。溪玉明白了。溪玉必然记得自己身份,绝不逾矩,更不会耽误大汗与狩崛。” “去罢。”百里连祁微一颔首,再不看萧溪玉一眼。 萧溪玉弯身行礼,却终究未有忍住,抬眸看了一眼百里连祁。却只见得百里连祁半垂首,认真看着折子的模样。 似是他已然不在殿中。百里连祁无需将心神分去别处。 萧溪玉不知心中为何有些难受。 百里连祁应下此事,他不是该欢喜万分才是?这一丝的难受,又是从何而来? 萧溪玉隐约觉得不妥。便尽力地挥去这些思绪。悄声地退离了大殿。 ****** 芜沉七百一十年夏。 矗戮国与狩崛国君主同抵望天河。二国的精强兵将可算是倾巢而出。似是誓要在未来一役中,将洪噬灭于掌中。 狩崛国大汗携萧氏王后同至。一时世人皆以为二国同好十分。而二国士气,亦一时空前高涨。 万事俱备。可战矣。 二国君主一挥手,旌旗高扬,号角声响起。 “杀——”随着一道道、似是要响彻云霄的喊杀声,三国船只碰撞一处,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兵士跃上甲板处,往对方船上杀去。 身着红色兵服的洪噬兵士。身着蓝色兵服的矗戮兵士。身着棕色兵服的狩崛兵士。 杀戮者无心去看被杀者的面容。眼中只映出那非同类者的衣衫颜色。非同色者,当杀! 血腥气息弥漫在空气中。掩住了望天河原有的清新气味。 明澈清绿的河水不复以往。夹杂了暗色。却是自人身上流泻而去的血液。 断肢残臂。碎衣箭尾。静静地漂浮在水面上。 厮杀三日。矗戮、狩崛二国隐占上风。洪噬却亦未现出明显败势。 号角声鸣。却是二国暂时收兵休战。洪噬得以暂歇。 ****** 望天河北岸左侧。 一顶顶帐篷扎在平地上。白色无图,只有一面小旗正插篷顶。旗上却有一个图案。形状似豹,却又更显威仪。 百里连祁行出帐篷,有兵士赶紧随在其身后。却是一路去往望天河北岸的右侧。 望天河北岸右侧却是矗戮国主与将士暂歇之处。亦有一顶顶帐篷较为密集地扎在空平地上。 帐篷大多为白色麻布而造。独几顶帐篷用的是上好锦缎。淡蓝底色,上有华美却又不打眼的精致刺绣。 在正中处,有一银线织就的大字。宛若行云流水。却是“萧”字。 百里连祁与身后兵士刚行至距外围五米处,便有矗戮兵士全神戒备,用剑尖指向几人,喝问道,“何人?” 百里连祁身后的一兵士当下怒言道,“混帐东西有眼无珠!竟敢对狩崛大汗如此无礼!” 那矗戮兵士听得并未当下放下手中长剑,却是依旧板着面容,言道,“即便是狩崛大汗要入矗戮阵营,亦该以礼告知,征得我国君主同意!” 百里连祁身后的兵士还要怒言,百里连祁却摆手止住了,看向那矗戮兵士,言道,“你去通传一声。” 矗戮兵士这才向身后的另一兵士言道,“去禀告国君。” 那兵士听了匆匆而去。 守在阵营外围的上百兵士,却还是戒备以待,剑尖未曾离开几人。 百里连祁身后的几名兵士见得俱都心中愤懑。大汗只带了他们几人,便前往此处。竟要受到这等待遇。真真气人! 半晌。原先离去的兵士匆匆而返。气息还带着不稳之感,态度却恭敬了许多,“大汗,国君请您进去。” 百里连祁微颔首,这才带着身后几名兵士往阵营内而去。 那百名兵士这才微微地挪离了剑尖指向。 “还请大汗莫怪。如今情势严峻,便少不得戒卫森严。国君绝无怠慢大汗之意。只是在未有确定大汗身份之前,少不得要……”替百里连祁引路的兵士低声言道。 兵士未有言毕。便见得身穿淡蓝色盔甲的男子朝向二人而来。当下单膝跪地,垂首行礼,“见过国君。” “此次是本君有失远迎了。”萧恪向百里连祁言道。 百里连祁言道,“此次是孤冒昧了。未有事先告知。” “怎会冒昧?以往本君与大汗多是以书信为介,往来联系。今日可说是难得相对而谈。”萧恪言道。 百里连祁微颔首,“自上将洪京一别,确是许久未见。” 萧恪极淡地一笑,便向前微伸手,“请大汗入帐一坐。” 百里连祁亦向前微伸手,“国君先请。” “矗戮与狩崛亲如手足,大汗便无需与本君客套了。”萧恪言道。 萧恪言毕,二人便同时向前行去。不落后亦不超前对方半步。 二人入了帐篷之中。在上首处相对而坐。 有五六宫仆行入帐内,上好茶水、糕点与水果,随后又悄声息地离开了帐篷。 “大汗此次亲自前来……可是为了这几日的战役?”萧恪问道。 百里连祁点了点头,“孤心中有些疑惑。不知国君可能为孤解惑。” “大汗有话直问便是。本君定当知无不言。”萧恪言道。 “国君为何要收兵歇战?”那一日,若非不愿就此与矗戮撕破脸皮,他绝不会同意收兵歇战一事。 萧恪看了一眼百里连祁。这人虽有些本事,可终究不够沉稳。不过……狩崛之中,多的是有勇无谋之人。这个百里连祁能够按捺不快,同意收兵歇战,且还能待得今日才来质问此事……确是难得了。 如此。百里连祁便更是留不得。当早日除去才是。 萧恪言道,“本君实是觉得蹊跷。贵国与矗戮联手而战,竟亦迟迟无法大败洪噬。这究竟是为何?本君想了许久,终究决定先保存二国实力,查得明白了再全力出击。大汗以为如何?” 百里连祁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言道,“国君之考量,亦在情理之中。只是……如此行事未免太过草率。若是国君未有如此决定,说不得今日便是洪噬大败之日。” 萧恪微摇头,言道,“不知大汗可有想过?若是未能打败洪噬,便只是在消耗力量与物资罢了。在未有必胜把握前,二国当养精蓄锐。毕竟,洪噬是三国至强,它比矗戮、狩崛更耗得起。” 百里边祁并未当下回答。而是静默了一会儿后,才道,“国君这番话,亦是在理。只是,往后国君要作何重大决定?还当早些提议才是。毕竟孤与国君正值联手之际。想来国君亦不希望在此期间有何不快罢?” 18.旧时 “主子,凤后离开了王城。”一光得了消息便当即来向龙越禀报。 龙越听得蹙了眉,“为何不拦住他?” 一光垂首言道,“是属下等失职。”主子特意嘱咐莫让凤后离宫,护卫们定然遵命。只是凤后如今功力不浅,又兼之身份尊贵,护卫们哪敢强硬阻拦? “往哪个方向去了?”龙越问道。 “属下现下还未能查到凤后行踪。不过想来,必会在望天河相遇,主子不必忧心。”一光言道。 龙越微眯了眯眼,心中实是不豫,“寡人就是不愿他前往望天河,才不让他离开王城。” 一光无言以对,只得静默。 “罢了。仔细查探行踪。一旦寻着了,便将人送回王城。务必在他到达望天河前,将人寻着。”龙越伸手揉了揉眉心,言道。 “是!属下遵命!”一光很快应了。 龙越轻叹一口气。早该料到他不会听从自己所言。人看着淡淡的,却实是有些执拗。一旦认定了,便再亦拉不回。 可此次当真不同以往。他不敢冒险分毫。 华……现下究竟在何处? ****** “店家,这杏仁糕如何卖?”一清瘦的青年男子走入糕点铺,温声问道。 店家闻言循声看去,便见得一面容清秀的男子正面带微笑地看着他。心中难免生些好感,回问道,“小哥想买多少?” 男子想了想,言道,“一斤便足矣。” “如此只需五二个贝壳印。”店家言道,“我替小哥装好?” 男子微颔首,“有劳店家了。” 店家摆手笑笑,“小哥太客气了。是该我谢谢小哥光顾我这小铺。”说着便用镊子取了杏仁糕在杆秤上称足一斤。再用牛皮纸将杏仁糕包好,递予男子。 男子自袖中取出一块黑水晶币,递予店家,同时接过店家递来的杏仁糕。 待得店家返还五十个贝壳币予男子,男子便离开了糕点铺。 店家看了一会儿男子离去的背影,感叹一声,便又在柜子后边坐着打盹了。 “咚咚咚”三声响。却是有人用力敲了敲柜面。 店家睁眼看去,便见得一头罩黑色斗笠的男子站在柜前。这一眼瞧去,便觉这男子绝非善类。心内不由惴惴。 “这位客官……可是要买糕点?”店家咽了一口唾沫,轻声问道。 “方才可是有一个面目清秀的男子来过?”男子问道。 店家犹豫了半晌,终究是点点头,“是有一个……客官可是要寻他?他走得远了,该是寻不得了……” 店家以内实是有些不安。这人莫不是要寻方才那男子麻烦罢?不知如此说,可会让这人打消念头…… “可是画中之人?”男子自袖中掏出一幅画卷,将其平展开来,向着店家问道。 店家看了几眼,便认得画中人正是方才刚离去的男子。这下子,心里更是惶惶。可这人显然不是他这等平民可招惹的……并不敢有意隐瞒。 便只好据实回道,“确是……” “往哪个方向去了?”男子收好画卷,问道。 店家伸出手指了指,含糊回道,“往……往那边去了……” 尾音刚落。男子便在柜面放下一块黑水晶币,随后很快转身离开了糕点铺。 店家松了一口气。却还是有些忐忑。不知原先那气度非凡的男子会遭遇何事…… “主子。属下已打探到他的下落。”随风低声禀道。 头罩白色斗笠的纳兰复颐微颔首。白色轻纱微微晃动。“如此便去罢。” 二人运起斗气往北面而去。一路上并不过快地前行。 不消多时。纳兰复颐便寻得那人气息。 “寻着了。”纳兰复颐收回斗气,停落地面。看向不远处,便见得人群中那道熟悉中又掺杂陌生感的背影。 身着一袭青衣。背影清瘦。已不再是少年身姿。 那青衣是再普通不过的衣料,可那人在人群中却隐隐有些惹眼。可见风华不受衣衫掩。 纳兰复颐朝那道身影走去。待得走到其身后,才出声言道,“许久未见。” 前头的男子听得声音身躯微僵,随后还是缓缓转过了身。 纳兰复颐见得一张清秀却不出众的面容。正是属于容决容榜眼的面容。纳兰复颐心内有些庆幸。 幸得自己查出容决便就是他。幸得自己让人画出容决的面容,以此一路寻找。果真让自己寻着了。 云华看着纳兰复颐,心中既喜又忧。他与纳兰复颐虽最终未能成知己。可心里还是多少有些在意此人的。 只可惜。如今非但不可成友,反而只能为敌。 因而如今遇上,云华实在不认为会是好事。这下心里便有些不定。 若是纳兰复颐意图擒他,那他可有胜算? 云华想着,便不着痕迹地放出一道气息,以查探四周可还有纳兰复颐手下之人。却并未有收获。仿佛当真只有纳兰复颐和他身后一人。 若是一对二……或许有一丝希望。 此次出行,委实不易且匆忙。先是受到重重阻拦。后来好不容易寻着机会离开洪京,却是未有机会带上归棹等人了。 便只好放出消息,让归棹及一干护卫寻来此处。谁知他们还未到,却是让他等来了纳兰复颐。 纳兰复颐仔细地瞧着云华。隐约猜得云华所想。便道,“你放心。我来,不过是为了叙叙往日旧谊,并无他想。” 云华听得一怔,看向纳兰复颐双眸,便见得其中有些失落之色。心中亦不免有些黯然。往日那未有芥蒂、舒心自在的相处,怕是再亦不能有了。 纳兰复颐这一句话,便已然显出这一无可更改之事。 云华想了半晌,终究是寒暄道,“近日……过得可还好?” 纳兰复颐淡淡一笑。却并未有多少喜意。回道,“还好。”到了今日,他与他之间,竟只能如此客套地交谈…… “可否请我去你落脚处暂歇?”纳兰复颐问道。 云华犹豫半晌,终是答应了,“你愿去,实是我之幸。”若要交手,在此处反而更是不利。毕竟闹市之中不宜伸展。不若将纳兰复颐带去自己落脚处。好歹那处僻静少人。 再者。若纳兰复颐当真未有别个心思。便更可静静地叙叙旧。权当最后一次把酒言欢。 纳兰复颐淡淡言道,“这些话……可否不说了?”听着委实不顺,如此生疏且带着虚假…… 云华微微一怔,应道,“好。”其实在他用这些话对着纳兰复颐时,心中亦不太痛快。 好歹曾经兄友弟恭。好歹曾经相交一场。不该生分至此。 可偏偏身份使然,立场使然。不得不保持距离。 三人离开闹市,走入狭窄巷道。一路七拐八转。终于到了一座宅院前。宅院并不阔大,却是有些小巧的。 不过胜在地处幽静。总体瞧起来亦是宜人的。 “你何时盘下来的宅院?”纳兰复颐看向门上匾额,见得匾额上有两字——“容府”。本以为云华会在客栈落脚。未料竟是住在宅院之中…… 此处离望天河尚有较远的一段路程。市镇亦不繁华。在此处盘下宅院,该不是必要之事罢? 云华微笑回了,“说来亦是机缘巧合。”却未有多加解释。走上几级低矮的青石台阶,拉动了门环,朝里朗声言道,“我回来了。” 有小厮装扮之人打开门,唤道,“容爷。” 云华点点头,转身向纳兰复颐二人言道,“请进来罢。”随后又向那小厮言道,“小黑子,去烧壶茶来。” 这小厮是云华从猪猡圈里买来的。本未想要将人留下多久。当时不过为着清理宅子罢了。毕竟自己亦不会在此处逗留太久。 若非前路不太平,需要等候归棹等人前来帮一把手,他亦不会在此逗留这几日。更不会被纳兰复颐寻着。 三人走入庭院,又入了厅堂坐下。 小黑子上好了茶,便被云华打发了下去。 厅堂中一时静默无言。有茶香弥漫厅室。袅袅气雾萦绕而上。 “你是要前往天河罢。”纳兰复颐言道。语中并无疑问之意,仿佛心中已然笃定。 云华见隐瞒不过,便索性坦然承认了,“确是如此打算的。”顿了顿,看向纳兰复颐问道,“想来你亦是要前往天河的罢?” 纳兰复颐微颔首,便见得云华眸中有不赞同之色。淡淡一笑,“觉得我此举不妥?” 云华微一蹙眉,随后言道,“那处实是危险。你如此身份……实在不宜前去。” 纳兰复颐面上的笑容微大了些,言道,“此话,怎的不对你自己说?” 云华有些哑然,想了想才言道,“各人都有各人不得不去之处,不得不为之事。那话……便当我未有说过罢。” 19.相助 各人都有各人不得不去之处,不得不为之事……? 纳兰复颐看着云华淡淡一笑,“说得正是。人生莫不如是。” 云华一直隐隐觉得纳兰复颐有些可惜了。明明是天之骄子,奈何生不逢时。偏生落在亡国之时。 自此身负血仇,不得解脱。 “可还记得那次与你夜行街市?”云华问道。 纳兰复颐稍一想,“问的可是遇上你父亲那一次?” 云华点点头,“那次,还不识得我父亲。却极为艳羡他那时的洒然来去。”看向纳兰复颐,“只可惜,大多人都无法如此。” 纳兰复颐端起茶盏,用杯盖拨了拨气雾,言道,“这对我来说太过虚妄。因而……我不愿奢求。” 云华听得心里微微一揪。纳兰复颐向来都是淡定自若的,在他面前流露出如此模样,当真是第一次。 只是除开替他惋惜之外,再无可相助之处。 云华不免有些内疚。纳兰复颐帮他之处,实是已不算少。 曾帮他将云生送入宫中,送至他身边。曾提醒他小心云执。在前往枢城一路上,更是多加照拂。于武术大会上,还现身相助。 云华自认是个有些凉薄之人。可即便是小恩小惠,他亦从不会忘记。更莫说纳兰复颐给他的,不只是小恩小惠。 纳兰复颐抿了一口茶,似是猜得云华所想,淡淡言道,“命该如此。你我俱无法。因而无所谓缺欠。” 云华听得默然。如此豁然之人,不该深陷浊世…… 若可以。到了定局那一日……他想为纳兰复颐求得性命存留。只是照纳兰复颐如此性子,怕是不愿罢……?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安能苟活? “听闻怡星公主是个好女子……”云华转而言道,“可惜我未能得见一面。” 怡星公主与纳兰复颐就身世而言,倒是有些相似的。听他人言及些许,便觉怡星公主与纳兰复颐确有几分相配。 只是二人中间掺杂太多仇怨……怕是难以修成正果。 纳兰复颐放下茶盏,“怎的说起她来?”怡星公主再好,于他而言亦不过是一枚棋子。虽心里有些赞赏,可又如何? 云华想了想,终究未有据实以答。纳兰复颐已然命苦,若能收获一份欢愉,倒亦还好些。不若……岂非觉得这人世间早无温暖? 纳兰复颐见云华不答,便转而言道,“我有意与你一道前往。你意下如何?”顿了顿,“你若不愿,我自不会惹你厌烦。” 云华看向纳兰复颐,见得纳兰复颐面上的浅淡笑意。仿佛这笑容已然刻在了纳兰复颐面上。无可去除。无论喜痛。 “我还需在此逗留些时日。你怕是不好耽搁罢?”云华如此言道。却是婉拒了。 纳兰复颐微微一怔。随后应道,“如此确是可惜了。” 言毕,便缓缓起身,“在此先别过了。来日有缘再会。珍重。”随后便转过身,带着随风往外而去。 云华见得如此终究心软了。因着心内本就有几分内疚,如今便轻而易举地变了主意。“且慢。” 纳兰复颐顿住脚步,并未有回转身,只问道,“可是还有事?” 云华站起身来,“与我一道走罢。若你不赶着时日。” 纳兰复颐勾起唇角。笑容全然不似平日里的。比平日更真更深,可其中又多了几分苦涩。 他不知自己能否从望天河活着回来。更不知能否再拥有与他一同话事之日。因而破天荒地任性一次。 由着自己放纵一次。再享受最后一次。 在世二十余年。唯有与他,方可放下戒备,自在而谈。不需揣测,不需谋算。 无论时时隔多久。回忆起来那些画面依旧是安美之极的。有银色月华。有桃红花朵。有明媚阳光。 纳兰复颐缓缓转回身。面上又如以往。笑意浅浅淡淡。儒雅如玉。 “如此多谢了。”纳兰复颐言道。 云华缓缓摇头,“往日你照拂我良多。该当我向你言谢才是。”他终难以拒绝纳兰复颐仅这一次的请求。 一路同行。怕是最后一次了。 一旦到了望天河。一切都将不复以往。 ****** “主子,修剑族族长带千众族人前来。”一影禀道。 龙越抬眼看向一影,“让他进来罢。” “是。”一影退出帐篷。 随后帘子又被掀开。一高大男子当先走入帐篷。 龙越看向楼向,“你来了。”语中甚为笃定。似是早已料到楼向会来。 楼向微颔首,“楼氏该助你此事。” 龙越站起身,勾唇一笑,“楼氏不会愿意助寡人此事。”顿了顿,“可你来,必是前来相助的。” 并非是他相信楼向。而是相信楼向对云华的心意。 楼向若不愿相助,为了云华亦会按兵不动,两不相帮。可既然楼向来了,便不会是虚以委蛇,表面相帮背后捅刀子。 且对于楼向此人,龙越自认还是看得清几分的。并非那等奸恶之辈。 若非楼向对云华起了不该起的心思。龙越当真有几分结交的想法。笼络在手下必然是一大助力。 楼向点点头,“我确是来助你的。”顿了顿,接着言道,“并非为龙氏,亦非为你。” 见得龙越微眯了眸子,楼向不为所动地又言道,“要对他好。” 龙越听得这话,可算是气极反笑了。楼向竟操起这份心来?莫不是他瞧起来就像负心汉?因而不放心云华将真心托付? 可楼向算是云华的何人?竟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如此言语?倒像是比他还要与云华亲密。仿佛他才是云华亲人。 “不劳你费心。我对他自是无可挑剔之处。”龙越言道。 楼向微蹙了蹙眉,言道,“如此他怎会不在此处?” 龙越身形微僵。楼向竟了解云华到这等地步?以内登时更为不豫。 龙越沉了脸色,言道,“此处何等危险?便是为着他好,才不愿他来。” 楼向听了却是缓缓摇头,言道,“你不让他来,他还是会来。何必?”让他独身前来,岂非更是让他置身危险之中? 龙越只觉心头怒火犹如滔天骇浪。快要将他的理智俱都淹没。双手紧攥成拳。像是随时要攻向对面之人。 待得半晌。龙越冷静下来,却终究觉得无法释怀。 自己此次当真做错了?自己将云华的安危置于他内心所愿之上,不应该? 楼向看向龙越,问道,“有无寻到他?” 龙越在座上坐下,“只寻到他所经之处。尚未查到他现下落脚何处。” 楼向想了想,言道,“当心有人先一步寻着了他。” “若是有人能先一步寻着……”龙越微眯了眼,“那人该就是纳兰复颐了。”纳兰复颐早年游走天下各处,势力便亦是分布各处。自是比他这个常年坐守王城之人要消息灵便一些。寻人亦更为容易。 龙越心内终有隐忧。如今局势大变。纳兰复颐又是个绝情冷心之人。说不得……便不会再顾忌以往与云华的情谊,先下手为强…… 龙越此刻恨不能抽身离开这望天河,返身回去寻找云华。可偏偏,偏偏他是最离不得之人! 百里连祁与萧恪俱在此处。对洪噬虎视眈眈。他一旦抽身离去,洪噬哪还有几分胜算?只能将时日拖得久一些罢了。 且一旦他离去了,洪噬难免军心涣散,士气低迷。若有人存心散播消息,称他是为着心上人而弃天下苍生于不顾……后果不堪设想。 楼向见得龙越蹙眉不语,便道,“我亲去寻他。” 龙越却是不愿的。他的人,自然该由他去寻。哪有托付给楼向之理?可想来想去,便觉这是目前最好之法。楼向亦是最适合之人。 功力高深,且必然不会危及云华。反会处处照顾维护。 龙越狠狠一咬牙。偏生就是这处处照顾维护让他万分不痛快! 楼向言道,“我去寻他。”言毕,便转身往帐篷外而去。 “一影,让护卫与他联手。”龙越终究是如此吩咐道。 “是。”一影应道。 20.夜袭 添恭国。滇乐城。 两名男子并肩而行。俱都头罩白色斗笠。身形清瘦。举止雅然。只是身高有些差异。 “未料这城池里还有这许多百姓滞留……”云华轻声言道,“此处离望天河已然不远,原先便以为此处该已是空城了。” 纳兰复颐闻言淡淡回道,“离开家乡碾转它地的滋味,不比遭受战乱要好。” 云华听得却是一愣。纳兰复颐此话可是他心底所想?纳兰复颐本是洪噬人,却再亦回不得,只能停落罔月、信河。岂不就是离开家乡,碾转它地? “可只有留得性命,才能待得来日归来不是?”云华言道。 纳兰复颐轻浅一笑。却被罩纱遮挡。无人可见。云华这话……该是一语双关,劝解他罢?盼他即便失败为寇,亦苟活于世?真真是强他所难…… 他存活于世,本就苦痛太多,欢欣太少。来日一旦落败,他哪还有心思,再多活一些时刻? 纳兰复颐终是缓缓言道,“若终不得归,性命……不过是虚妄罢了。”言毕,却是看向云华。 若是……若是此人为他所有。或许心思会有所不同罢? 因着心中眷恋……即便是活得屈辱无望,亦会愿意苟全性命罢? 只是。这人终归不为他所有。他属于另一个男人。属于他的敌人。 云华轻轻一叹,言道,“早知你会如此。可心里到底还是存了一份想法。你这般人,实是可惜了……” 纳兰复颐又是一笑。最终得的……却是这人一句可惜。 可惜……?有何可惜的?无论何人,无论哪般,都是命不由己。都将是一堆黄土。 “再过几日。便可到望天河了。”纳兰复颐言道。这一路行来,自己亦算是了了心中所愿了…… 云华止住将要出口的叹息。言道,“确是。” 纳兰复颐看向前处,言道“有糕点铺。可要去买杏仁糕?” 云华顺着纳兰复颐的视线看去,言道,“不需了。此刻未有甚胃口……你怎知我喜欢杏仁糕?”看向纳兰复颐。只是隔着两层罩纱,再仔细瞧亦瞧不真切。 纳兰复颐亦不隐瞒,直接回道,“若非你先前去的那糕点铺,我怕是未有那般快寻着你。” 云华不由笑道,“可见口这喜好足以误事。”幸得是纳兰复颐。若换作别个不安好心之人,今日怕是未有这般自在。 纳兰复颐未有答话。却是突地顿住了脚步。身子直直向着前方。 云华见得纳兰复颐似是全神戒备,心里便亦是一紧。看向前方。便见得一人正朝向此处而来。 身形带着熟悉感。头罩黑色斗笠。大步而来。 莫不是……? 云华还兀自猜测着。那人却是运了斗气,直接落至云华跟前。 还未言语。纳兰复颐准备动手之际。云华已然确认了来人身份。这熟悉的气息……不是楼向又是何人? “你怎会在此?”云华先是向楼向问道。后伸手轻拍纳兰复颐手臂处,示意纳兰复颐无需出手。 纳兰复颐此时亦已猜得来者何人。可心神终究未有松懈分毫。敌友往往只在一念之间。即便这人以往与云华颇为友好,可如今局势大不如前,谁知这人此刻现身,究竟怀揣何种目的? 楼向看了一眼纳兰复颐,随后向云华言道,“随我走。” 云华微微一怔。楼向怎的一见他便说随他走?莫不是为寻他专程而来的?问道,“随你去何处?” 楼向很快回道,“随你想去何处。” 云华听得更是不解了。楼向要他随他走,怎的又说随着他决定去往何处?“究竟是何意?”想了想,抓住了些念头,便又问道,“你之意是……你要我与你一同走?” 楼向点点头,“此处不安全。我带你走。” 云华有些失笑。楼向真真是…… “无事。我早已不是以前那个不顶事之人了。可以护得自己。”云华终究是问询出口,“你该不会是特地为我而来的罢?” 楼向还是点点头,“确是。” 楼向答得直接,却是让云华不好意思了。楼向一直待他极好,他本就心存不安,如今见得楼向如此,更觉自己似是欠下了一笔极大的债。且还难以还清。 这并不是一种令人舒服的感受。 “你无需如此的……”云华言道,“你该还有要事在身罢?不若你……” 话未完。楼向已言道,“我之要事,便是带你走。” 云华有些哭笑不得。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纳兰复颐看向楼向,淡淡言道,“他有我护着。你可以先行一步。如此便可两不耽误。” 楼向亦微转头,看向纳兰复颐,“你是纳兰氏。” 简短一句话。却是表明楼向不信任纳兰复颐。因着纳兰复颐是纳兰氏。与龙氏为敌。而云华却是站在龙氏一边的。 “我不会害他。因为我不只是纳兰氏。我还是云锦。”纳兰复颐缓缓言道。仿佛并未因楼向之言而心生不快。 云华见得二人间气氛极为凝滞,只好出声言道,“不若……我们一道前行罢。” 看向楼向,“我要去往望天河。你无意见罢?” 楼向缓缓摇头,“随你决定。”就如当年云华要收服玄鸟。就如当年云华要登上城楼。都由得他。 他不会阻拦他。只要是他所想。 云华不由牵唇微笑,“多谢。” 纳兰复颐微颔首,“如此,便一同前行罢。”手指却是不由轻碰了碰腰间悬挂的玉佩。触之冰凉。 ****** 夜深。月隐。雾浓。万籁俱寂,不闻人声。 子时刚过。却有如雨般箭矢射向洪噬众多船只。“簌簌”声带着冰冷杀意。袭向洪噬阵营之中。 船上的士兵来不及撤离,只得举剑以对。可箭矢众多,又是以有心算无心,如此偷袭之下,便多有伤亡者。 望天河南岸亮起火把。却是河上动静为洪噬兵士察觉。阵营之中一时有些混乱。 “箭尖取火!射箭!”龙越朗声言道,“将军领千余人护好船只!其余人等寻好掩身处,以箭回敬!” 龙越一现身,众兵士便大为安定,各自听令行事。 龙越微眯了眯眸,随后却是运起斗气,凝气成箭,朝向对面。却因着雾气甚浓,实是难以辨别箭矢去向。 即便想要借此取下敌人首级,亦难以实现。 与此相同。敌方亦难以辩明他在何处。 如此却是比拼运气了?龙越想着,其中谁被误伤……却俱是天意了? 痛呼声不绝于耳。却未有人会在此时因这些声音分神。因着一旦分神,下一个痛呼之人,便会是自己。 在战场上,向来容不得怜悯与同情之心。只需留下杀戮之心。 此时众人只顾拼杀箭术。敌军却趁着夜色与雾气,驾船狠狠撞上洪噬战船。 洪噬共有百只战船。先前一战,毁去其中之三。如今这二军联合一撞,怕是又将去其中之三。 “杀——!”有敌兵袭向洪噬战船。长剑带起寒光,划向洪噬兵士。 洪噬兵士大多反应不及,就此被收割了性命去。 这厢龙越紧攥成拳,喝道,“众将士听令!若今日之役胜了,寡人定当犒赏三军!若有叛逃者,就地格杀勿论!” “是!”众人齐声吼道,“杀——!” 纷纷拔剑奔前上船,朝向敌兵。 “主子,如今情形,怕是大大不妙!”一影心内焦急,不由言道,“主子,不若出动光影二部或是修剑族人罢!” 龙越背负双手,仍旧观望对面。未答一影。 就在一影按捺不住,又要出言之时,龙越却是言道,“时候未到……怕是还有后招在等着哄噬。不可妄动。” 一影见得龙越此刻笃定模样,似是心中已有定论,便只好按下心绪,陪在龙越身后等待着。 子时三刻。雾气渐去。对面情形,一点一点地露在众人眼前。 龙越当下摆手,“去。让光影二部及修剑族人动手!”话落,一影飞快失了踪影。 就在此时。雾气几乎散尽。洪噬众人便见得对面有七柄闪着淡绿色光芒的巨剑悬在低空处。 洪噬兵士之中有人惊呼一声,“七星阵!” 惊呼声落下,洪噬众人大多还无法回神。可与此同时。那七柄巨剑倏忽动了起来。却是剑尖直指洪噬众人。 那淡绿色剑芒在夜色下流转。本是极美之景。却让洪噬将士心中发寒。 “七星阵”是传说之中七个修为极高之人所创阵法。为的便是以七敌千。可芜沉三百年后,再无人见过此阵。世人便只以为此阵早已失传。 未料这“七星阵”却如那“容器”一般。倏忽消失于世人眼前,又倏忽现世。 21.七星 光影二部之人及修剑族人现身岸边。 长剑、兽物一一现形于半空之中。与“七星阵”隔河对峙。 “主子……如此可有胜算?”一影心中惴惴,问道。 龙越微眯了眯眸子,言道,“胜算有八成。” “那主子可要召唤……?”一影想了想,又问道。 缓缓摇头,“不可。周边城池还有许多百姓,一旦召唤……怕是所剩无几了。” “主子仁厚……可若不如此,一旦此役败了,矗戮、狩崛便可长驱直入洪噬境内了……如此当真大为不妙!” 龙越正要言语,“七星阵”却是倏忽发动起来! 七柄长剑飞速转动,带起的淡绿色剑芒绕成一个巨大圆形。若不仔细看,便会以为那是一个闪着绿色光芒的光圈。 七柄长剑飞速转动之下,有强大斗气凝聚成漩涡,仿佛要将人吞噬入内! “动手!”龙越一挥手,却是让光影二部先下手为强。 “众将士听令!非修炼绿色斗气以上者,迅速撤退!”龙越当即下命令。 此句后,众将士便撤走了大半。只余寥寥十余人。 龙越伸掌朝向那“七星阵”,浓厚的银色斗气成团状在掌前环绕。 七柄长剑前的淡绿色漩涡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袭向洪噬众人。修剑族人飞起剑气迎上那淡绿色漩涡。 众人本以为此次还击之下,必有巨大动静。可谁知,那些个剑气竟俱都被那漩涡吞噬干净。连声响亦未有。便消失不见。一丝不剩。 众人见得大骇。因着“七星阵”消失已久,再无人知晓其究竟。却是只知其强大,却不知其强大在何处了。 龙越当即挥去一掌。银色斗气飞速迎上那漩涡。 此次却是“轰”的一声。众人听得便觉有望。可待得刺目光芒过去后,却依旧只剩淡绿色漩涡。 银色斗气竟亦是被那漩涡吞噬干净。 “主子,这如何是好?”一影心中焦急,召唤出的兽物还未用上,便已然预见得落败。 龙越握了握拳,“再等等看……” “这‘七星阵’最好之处……便是遇强则强。你的斗气滋味怕是不错得很……”一道声音响起。 龙越循声看去,便见得一身紫色华袍的萧未。 萧未面上噙着一抹笑,身姿悠然,一步步走近岸边。仿佛闲庭漫步。 “洪噬君主,别来无恙?”萧未言道。 龙越一勾唇,“托卫侯爷之福,尚是安然无恙。倒是卫侯爷,先前吃了不少苦头……” 萧未轻一抚掌,“尚可尚可。说来还需向君主道一声谢……” “不必了。”龙越言道,“天下若尽归萧氏,想来寡人已无命在。若尽归寡人之手,卫候爷怕是已无法道谢了。” 萧未敛了笑意,“君上果真是霸者……” 龙越面色不变,“废话不需多说。今日一役,且看结果罢!” 萧未却是抚掌大笑,“说得好!”笑声又突地停止,“动手!让洪噬君主尝一尝滋味!” 话落。“七星阵”却是直接袭向龙越。 龙越迅疾伸出双掌,更为浓郁深厚的银色斗气凝聚成团。淡绿色漩涡迎上银色斗气。两厢攻击。一时间竟有些僵持不下。 众人俱都屏息以待。就在一刻钟过后! 淡绿色漩涡突地暴涨而起。淡绿色光芒耀目之极。映得天日恍如白昼。 银色斗气终究又被漩涡吞噬而尽。 “主子,您先离去罢!为了江山社稷,您不可在此受损!”一影当机立断言道。 龙越听得却是摇头,“若寡人离去,今夜是当真再无转圜之机了!” “可是这‘七星阵’委实诡异!您如此下去,斗气还能存留几分?”一影言道,“如此应对,委实不是办法!” 龙越言道,“若寡人先离,你们又能如何应对?” 一影无言以对。半晌,终究言道,“不若还是召唤罢!唯有如此,或可得一线生机!” 龙越沉吟一会儿,言道,“尽力将他们引至风吟山。在那处再行召唤。” 风吟山坐落望天河北岸近处。此话之意,却是打算让矗戮、狩崛二军渡河上岸了。 “如此可会不妥?”一影犹豫着问道。望天河好歹算是一道屏障……一旦让他们过河上岸,再将他们赶回北处,却是难极了。 “除此之外,再无更好之法。去部署罢。”龙越一挥手,却是不容一影再行置喙了。 话落。却有两人缓缓行至岸边。与龙越隔河相对。 百里连祁与萧恪并肩而站,看向龙越,“今日之景换做以往……孤实是想不到。可今日,却觉是如此顺当之事。” 龙越勾唇一笑,“这是自然。以往你不过是洪京猪猡圈中一名奴隶,若非他……你哪有今日?” 不提云华倒也罢。可龙越一旦提起了,百里连祁心中的怒火是再亦按捺不住了。 “若非你,孤与他何至于今日这般?”百里连祁怒声言道。 龙越面色不变,言道,“今日种种,皆是往日因果。大汗何故迁怒于寡人?” 百里连祁抿紧双唇,直直盯着龙越。眸中有火焰滔天。 “此处好生热闹……怎可漏了我去?”一道声音仿佛从天外传来。飘忽不定,起起伏伏。其中带着笑意。仿佛欢喜之极。 在场之人面面相觑。却是无人认得这一声音。 不过半晌。一道身影轻忽落于湖面之上。 明明未有可容站立之处。那人却就如此在水面上站得稳稳当当。仔细瞧去那人落脚处,便可见那水面上竟连涟漪亦无。仿佛那人不过是一道虚影。 “来者是人是鬼?”百里连祁喝道。 来人一袭白衣。轻轻薄薄,仿佛可随风而去。低声笑道,“你这话问得好生有趣……我喜欢得很。” 本主形迹可疑,来历不明。又兼之功夫奇诡,言行不端。不少人露出不喜之色。可又忌惮来人在水面站立这一招。只觉来人绝非常人。 “还请阁下报上名号。”龙越出声言道。 来人转向龙越,定睛瞧了一会儿后,却是笑道,“你便是那龙氏小子罢?最近风头可盛着……模样生得倒是不错。不若便跟了我如何?” 此话一出,满场皆惊。 龙越再是如何,亦是洪噬之主。即便今日稍微落了下风,亦是世间难得霸主。这一句,委实是极为辱没龙越。且还间接着贬低了与龙越对战之人。 龙越却是别有所想。这人一句“龙氏小子”,便让他怀疑此人并非芜沉中人。沉声问道,“阁下不是芜沉之人罢?” 众人听了却是不解。何谓“不是芜沉之人”?莫不是龙越气急反而失了理智,以为此人来自天外? 那人却是笑了好几声,才言道,“倒还是有几分聪明的。如此快便猜得。” 众人听得这一句便更是疑惑了。这话可算是承认龙越之言?如此……此人当真来自天外? 怎生可能?莫不是世上真有神鬼仙妖? 龙越想了想,终究觉得此人是楼氏人的可能性最大。便又问道,“阁下可是楼氏人?” 那人听了轻一击掌,“猜对了。”顿了顿,微偏头问道,“可要奖励?” “若奖励是阁下尽快离开芜沉,寡人愿意要。”龙越言道。 那人却是佯怒道,“怎生可以?我刚来此,还未玩够,怎能轻易离开?” “阁下究竟有何贵干?”龙越终究是微蹙了眉,沉声问道。 “莫要一句一个‘阁下’了,听着腻得慌。唤我‘楼韵大人’便是了。”那人复又笑着言语,“我来此,自然是要将芜沉送给自己了。不到几日,可就是我生辰了。” 众人久久无法回神。更无法做出反应。 竟会有人自称为‘大人’?竟会有人如此言行不经?甚叫做“将芜沉送给自己”?莫不是当在场的这些个人都是死的? 龙越微眯了眯眸子,盯着楼韵。此人究竟凭甚如此狂妄?只可惜楼向还未回来,不若还可问询一二。 无论如何……今夜怕是无法善了了。 22.楼氏 “你究竟是从何而来的狂妄小子?”萧未抚了抚广袖,悠然问道。 楼韵看向萧未,弯起双眸笑言道,“‘枉梁’这个名字……想来你是定然不知晓了。因而即便说与你听,你亦不明白。” 萧未手上动作一顿。却是心生不豫了。 “韵。作何告诉这些蝼蚁?”又是一道仿佛从极远之处传来的声音。 楼韵听得却似个孩童般拍起掌来,“廷大哥,你来了!”却是转了个身,朝向望天河另一边。 不多时。望天河河面上又出现一道身影。 长身玉立,一袭黑衣。与楼韵相对而站,黑白相衬。 “敛大哥他们还未来?”楼韵向来人身后张望一会儿,后问道。 龙越听得心一紧。莫不是此次楼氏出动了许多人?楼氏……俱是些武术怪物。譬如楼向,譬如楼琼。再譬如现在出现的这两人。 虽还未交手。可龙越却无法探测出来这两人的功力深浅。如此可见,这二人功夫该俱在他之上。 “‘枉梁’却是何处?”萧恪隐隐察觉此人口中的“枉梁”便该是师父的来处,或者说是家乡。 他早时便猜得师父该来自极远之处。可一直不知究竟是何处。今日乍一听得这陌生之名,却让他当即联想到师父。 楼韵闻言看向萧恪,“你这气息……”随后正了神色,问道,“你与穆景是甚关系?” 萧恪一怔。未料此人如此厉害,单凭气息便能猜得他一身功夫师从何人。听此人之话,该是与师父相识的。如此看来,师父该亦是来自他口中的“枉梁”? 却不知这“枉梁”究竟在何处……想来必是高手如云罢? 萧恪言道,“穆景却是本君师父。” 楼韵轻一击掌,“怪不得!他竟在芜沉收了徒弟……真难为他瞧得上眼。”言毕,却是一脸认真地上下打量萧恪。 萧恪按捺不发。待得一会儿后,才听得楼韵言道,“资质倒亦不算太差……可亦离得有些远了。” 萧恪微一蹙眉,再要言语时,楼韵却是环视一圈南北岸上之人,问道,“燕氏小子可在此?” 众人听得一愣。燕氏……? 芜沉之中,叫得上名号的燕氏人只有两个。一是燕长寂。二是燕华。却不知此人问的是哪个。 楼韵见无人应答,便微偏头朝向对面同样站立于水面上之人,“廷大哥,你可知晓那燕氏小子在何处?” 楼廷微摇头,“不知。不过人总该在芜沉,你想见他?为何?” 楼韵弯了眉眼笑言道,“听闻他资质不错,竟将那只鸟儿给收了去。” 楼廷闻言后,原是冷硬的面容却浮现一丝无奈之色。其中还带着些宠溺。“你莫不是还惦记着那只鸟儿罢?” 楼韵伸手摸了摸下颌,言道,“当年我对那鸟儿那般好,竟偏生不愿跟我。我心里哪能甘心?”顿了顿,又接着言道,“不止因为鸟儿。我对那燕氏小子确是有几分好奇的。他可是燕长寂的血脉……必然与常人不同。” 楼廷无奈摇头。当年楼韵可没少捉弄那只玄鸟。险些没将那玄鸟弄去半条命。如今倒说“对那鸟儿那般好”。真真是…… “此次事毕,你去寻那一人一鸟便是了。”楼廷言道。 楼韵闻言却是又看向龙越,“我听闻你与他在一处。怎的他会不在此?” 龙越听毕这一席话,一颗心可算是当真悬了起来。云华哪会是这些人的对手?若是让他们寻着了,岂非与束手就擒未有两样? 楼韵等不来龙越回答,便又言道,“你二人可真是胆大。明知龙氏与燕氏之人万不可在一处。还偏要如此。单凭这点,我倒是有些欣赏。” 楼廷亦分了一些心神去向龙越处,“你便是龙越?” 龙越还未答,楼韵已然点头言道,“便是他了。廷大哥觉得如何?” 楼廷仔细地探了探龙越气息。又上下打量一番。终是言道,“不错。” 龙越心生不豫。这一个两个,俱都狂傲得不行。那眼神似是在看一样物事。而非活人。 楼韵听得楼廷评价,却是一副极为高兴的模样,“如此,龙氏小子你便跟了我罢?你与那燕氏小子在一处,是未有好结果的。与其受诅咒迫害,还不若与我在一处欢喜欢喜。” 龙越当下再亦按捺不住,“寡人与他之事,怎容尔等置喙!” 楼韵眨了眨眼,似是有些回不过神。而对面的楼廷却是身形一动。 龙越察觉不妙。当下向一影低声问道,“可让兵士撤往风吟山了?” 一影旋即点头应道,“众兵士已然往风吟山方向而去了。” 龙越听得稍微安心,“待会尽量拖延时辰。至少让兵士离得远些。”不若银龙一现,众兵士怕会俱都陨殁在风吟山中。 “是。属下明白!”一影应道。 话刚落音。一道斗气夹着雷霆之势朝龙越而来。 无形无色。未有预兆。 龙越再无暇他顾,此时再运气回击已然来不及,便只好闪身避开。 轰然一声。龙越身后的山体破开一个大洞。深达几米。且极大极阔。 众人见得骇然。这是何等可怕的功力! “就凭你亦敢拒绝韵!”楼廷怒喝道,“不识好歹!” 楼韵当下运了斗气到龙越身前,看向楼廷言道,“廷大哥,作甚出这般重的手?韵可还未碰过。要是被你弄死了,韵可欢喜不起来。” 龙越此刻是又怒又优。若是无法解决这二人,接下来遭殃的怕就是云华了!狠力地将手紧攥成拳。掌心顿时产生刺痛感。有粘稠液体侵染掌心和指尖。 龙越闻得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心中渐渐冷静下来。越是关键时刻,越是不可自乱方寸! 不若便只有一个结局。那就是败! 此前当务之急,便是拖延时辰…… “七弟。咱们似是发现了不得了之事。”萧未向萧恪言道。以往的悠然姿态却是去了大半。 萧恪眉间褶皱一直未去。仿佛心有忧愁未解。 萧未见萧恪不理会他,却依旧自顾言道,“照如此看来……燕长寂、燕华、龙越……还有这些个人,都是来自芜沉之外之人。” 萧恪瞥了一眼萧未。心中思绪未断。不止萧未提及的这几人…… 他的师父既是来自“枉梁”,那么称呼师父为“叔叔”的穆镜,亦该是“枉梁”之人。还有先前出现在洪噬王城的楼琼与龙翎…… 正此时。一名兵士快步行至萧恪身旁,言道,“启禀国君,洪噬兵士正撤往风吟山方向!” 萧恪闻言先是一怔。随后盯向对岸的龙越。 龙越此人,不似是会不战而逃之人……那么究竟为何要让兵士悄然撤离?岂非留下怯懦无用的污名? 其中必有蹊跷! 复又看向楼廷与楼韵。这二人出现……必然是凶大于吉!如此,矗戮究竟该如何趋利避凶?将苗头引向龙越……? 照如今看来,这二人确是被龙越引去了大部分注意力。 那么矗戮如今该退离还是渡河上岸,去往风吟山? 若是往后退离,难免错失大好时机。毕竟好不容易在今次占了上风…… 可若是渡河上岸,那两人可会横加阻拦?再者……难保龙越不会在前方布下陷阱,只等他们这些人送上门去…… 如今可当真算是进退两难了! 萧未仔细瞧着萧恪神色变化。料得萧恪心中所想,便言道,“此时自然是进!” 萧恪回过神,看向萧未,“何出此言?”龙越将兵士撤往风吟山一举,本就透着不妥与诡异。似是故意引人前去…… “龙越再如何厉害,亦敌不过‘七星阵’。而这两人……显然不会偏帮龙越。”萧未笑着言道。 萧恪言道,“可这楼韵瞧起来……” 萧未不等萧恪言毕,便又接着言道,“这二人必是那另一人做主。且先前那楼琼曾说过,龙越是楼氏的敌人……他们怎会偏帮龙越?最多留下龙越一条命,留予楼韵玩乐罢了。” 话落。在不远处的百里连祁亦出声言道,“狩崛必会前进。”已然行至此处……怎能半途而废? 他是再亦等不及了。 23.矛盾 萧恪闻得此言终是紧了紧双手,言道,“如此……就全军前进!渡河过岸!” 那兵士听得一怔,随后一垂首应道,“是!谨遵国君旨意!” 萧恪言道,“传令将军整顿全军上下,上船渡河!” “是。属下这便去!”兵士应声而退。 “七弟,此次我们必会赢。”萧未笑着言道。 萧恪闻言便努力定了定心神,“如今可算是再无退路了。” 百里连祁看了一眼萧恪,言道,“置之死地而后生。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萧未抚了两下掌,“说得好。”随后却是轻击掌唱起乐曲来。 萧恪正要喝止萧未,却听得萧未所唱,并非平日里的艳曲情词,而是带着铿锵之感的战歌。 一拍一拍。却是越唱越激昂。 有兵士听得,竟是亦被带动起来,随声同唱。渐渐地,却是形成一整片歌声。 “刀戟剑鸣,不见涕泪。风萧萧兮,壮士勇往。有亲待归,思念遥寄……” 龙越在对岸瞧得如此,便心知不妙。看向萧未,双眸不由微眯。 果真是个有才能的……竟如此就调动了士气…… 正如此想着,却又有一人从远处行至百里连祁身侧。 百里连祁察觉得气息,便微转头,看向来人,言道,“你来作甚?”先前已让他见了萧恪一面,怎的还在这等时刻现身? 莫不是嫌如今局面不够混乱? 萧溪玉未有回答。却是看向萧恪。耳中充斥着家乡独有乐曲。心里已是难以平复。 百里连祁见得心生不豫,正要让人将萧溪玉强行带离之时,萧溪玉却是突地转向狩崛将士,提高了声音言道,“狩崛的好儿郎们!芜沉的万里疆土就在你们脚下,就在你们手中!功成或是败落,就看今朝!” 顿了顿,向一旁的宫仆言道,“拿酒来!” 百里连祁及那宫仆何时见过如此模样的萧溪玉。当下便是反应不及。萧溪玉原是伸手等着,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便看向那宫仆。 宫仆赶紧回过神来,快步去取了酒水及瓷碗回来。 萧溪玉一并取过,倒了满满一碗酒,随后高举酒碗,遥遥对着众将士,朗声言道,“我在此敬众将士!祝愿众将士平安地得胜归来!” 言毕,便将一碗酒狠狠灌入口中。有透明莹澈液体未能入口,沿着唇角流泻而下。流经下颌,湿了衣襟。 百里连祁心中多少有些欢喜。原不过为着补偿一二,这才勉为其难地带上萧溪玉来此。而今看来,萧溪玉竟并非全无用处。 见得众将士此刻神情激奋,士气大涨,百里连祁当下亦取过酒水,装了满满一碗,未有间断地一口饮毕。 浓烈酒香弥漫四处。狩崛国的酒水是芜沉之中最为猛烈的。非是酒量好之人,难以做到如此。 将士高举手中武器,齐声高喊,“好!好!好!” 百里连祁往下恨摔了瓷碗,高声道,“赏酒!” 待得众将士俱都手持酒碗后,百里连祁又倒了满满一碗酒,高举朝天,“天神佑我狩崛!” “天神佑我狩崛!”众将士紧接高声喊道。 这一声极为洪亮。仿佛要传去云端之上。 紧连密集的瓷碗破碎声。“噼里啪啦”,极为吵杂。百里连祁听在耳中,却觉这是世上最为动听的乐曲。 “登船渡河!”萧恪见二国将士俱已齐整,且士气高振,当下一扬手,令众将士出发。 百里连祁用手背一抹唇上酒液,亦朗声言道,“登船渡河!” 萧溪玉走进百里连祁,轻声言道,“我回去了。” 百里连祁一怔,随后言道,“去罢。”又看向跟在萧溪玉身后的宫仆,“护好王后。” “是。奴才定然护好王后。”宫仆连忙应了。 萧溪玉向百里连祁微一垂首,便转身往来处而去了。 原有三千护卫专为保护王后。见得萧溪玉要趁夜归去狩城,便赶紧整好仪仗队,准备护着萧溪玉离去。 百里连祁看了一眼萧溪玉的身影,便转过身,“出发!” 随后,便带着一干随身护卫登上了战船。 “怎的未有人理会我?”楼韵皱起眉头,问向楼廷。 楼廷摇摇头,“他们太入迷了。未有功夫注意你我。”顿了顿,“韵想要引得他们注意?” 楼韵撇了撇嘴,言道,“我本该是受所有人注目的。” 楼廷闻言点点头,“确是该如此。”看着楼韵在月光下的面庞,一时有些失神。楼韵本就生得极为秀美。在如此夜色之中,更显姿色无双。 随后转开眼,朝向那些将士甩去一道斗气。 一击之后。不止两军将士受伤。好几战船亦是轰然一声破毁开来。已登了船的兵士只得落入河中。 而矗戮、狩崛的兵士大多不识水性。便只得在河中挣扎扑腾。却终究是愈发沉入河水之中。 百里连祁与萧恪见得此景不由大骇。紧接高喊,“会水之人速速救人!” 随后,百里连祁看向楼廷,怒声言道,“莫要以为自己功力高强,便可肆意胡来,妄自伤人!” 楼韵听得此话,却是笑出声来,向楼廷言道,“廷大哥,这真是个傻小子。”又看向百里连祁,笑着言道,“这世上本就是弱肉强食。既是技不如人,那便要承受伤害。天理如此。瞧你年纪亦不小了,怎的如此天真?” 百里连祁闻言大怒,“此处是芜沉。你们再是如何强大,亦不该来此为所欲为,横加阻拦!” 这二人竟是终究成了阻碍!还偏偏是他难以对付的阻碍! 楼韵又从北岸翩然落至河面上。言道,“芜沉是我的。我为何不可为所欲为?” 百里连祁冷声道,“你自己说,你是‘枉梁’人。何以芜沉成了你的?” 楼韵面上笑容尽失。“七百多年前,楼氏人发现了芜沉。若非龙氏……怎会有你们这些渣滓蹦跶之时?” “渣滓”二字犹如尖刺。在场之人,无人可忽略它们。俱是怒气陡生。 龙越出生言道,“本就是龙氏人发现芜沉。你之言从何说起?” 楼廷先楼韵一步言道,“七百多年前,楼氏祖先远渡来至芜沉。后返回枉梁,打算带着族人在此定居。可你龙氏先祖,竟去骗取消息,偷偷来此鸠占鹊巢。” 龙越闻言一愣。这些个事情,他确是从未听闻过的。 若此事当真……倒无怪乎楼氏视龙氏之人为宿敌了。 可如今并非计较这个的时候。洪噬兵士应当还在去往风吟山的路上……时辰拖延得还远远不够。至少得让兵士离开风吟山。 如此一想,便接话道,“其中定是有所误会。龙氏之人何以至此?” 楼廷言道,“为利所趋,有何不至于?” 萧恪竭力按捺住心中怒火,问向那二人,“二位今夜,是不打算善罢甘休。要阻拦我等了?” 楼韵微偏头,言道,“为何要善罢甘休?我们今夜来,本就是要取芜沉的。若你们知难而返,我们倒是可以考虑,放你们一条生路。” 萧未笑道,“好大的口气。瞧你不过及冠年岁,竟就如此目中无人。你要知晓,狂妄的下场往往不好。” 楼韵瞥向一眼萧未,“若下场不好,只能说明那人能力不足。我便是狂妄,便是目中无人又如何?这是应该的。因为我足够强,足够俯视你们这些蝼蚁。” 萧恪闻言,却是看向龙越,“洪噬君上,不若我们暂且联手如何?” 此话一落。众人皆惊。 “你疯了?”百里连祁惊愕地看向萧恪。 萧恪回看向百里连祁,“本君未有疯。本君与洪噬君上并未有不可解的私仇。如今共同对付外来敌人,亦在情理之中。” 百里连祁蹙起眉头,“矗戮国君这般说,是要抛弃矗戮与狩崛间的约定了?” 萧恪摇摇头,“大汗误会了。矗戮与狩崛会是永久的盟友。本君必不会罔顾信义。只是如今情势所逼,大汗何不稍作妥协?” 百里连祁听了却是一声冷笑,“妥协?狩崛男儿从不知‘妥协’二字如何写。” 萧未出生言道,“大汗何必如此固执?待得解决了这二人,大汗还愁未有机会与洪噬君上一决高下?” 楼韵笑着向楼廷言道,“廷大哥,这些人好生有趣。竟是如此妄想天开。他们莫不是以为你我如此好对付?莫不是以为楼氏只有你我二人?” 楼廷回道,“蝼蚁之辈,只会妄想罢了。” “廷大哥说得是。”楼韵言道,随手便是一道斗气甩向百里连祁等人。 几人迅疾运气斗气避开。轰然一声。那道斗气却是落在几人身后的树木身上。紧接着又是轰然一声。却是那粗壮大树的树干被打断。大半截树干就此狠狠落于尘埃之中。 24.相斗 “竟是躲开了。韵不欢喜。”楼韵见得一击落空,便撇嘴向楼廷言道。 “无事。他们不过是一堆死物罢了。”楼廷安抚道。 “廷大哥,敛大哥他们何时来此?”楼韵问道,“韵想他们了。” 楼廷言道,“韵不喜欢廷大哥?廷大哥在此还不够?” 楼韵摇摇头,“怎会?韵最喜廷大哥了。”面上有仿佛孩子一般的笑容。 楼廷见得心内柔软,其余人等见得却觉心寒,楼韵空长了一副单纯无害的模样。出手却是毫不留情。 “当真如此?”楼廷问道。 “自然了。廷大哥对韵最好了。”楼韵用力点点头。 楼廷默然半晌。随后言道,“如此我们快些解决这些蝼蚁罢。” “不等敛大哥来?”楼韵问道。 “不必再等。总归无需太多人出手,便可解决了。”楼廷言道。 “可敛大哥原先说了,龙氏小子得由他出手才可解决。”楼韵言道,“我还想着等敛大哥来,与他说上一说,好让他将龙氏小子交予我。” “你便如此喜欢这小子?”楼廷看了一眼龙越,问道。 楼韵点点头,“挺新鲜的。” “好罢。那廷大哥替你将他生擒过来,可好?”楼廷问道。 楼韵听得双眸一亮,拍起掌来,“好!廷大哥对韵最好了!” 楼廷微微地颔首,随后便飞身离开河面,落至望天河北岸处。距离龙越所站之处不过遥遥几步。 龙越当下全神戒备,双掌开始放出斗气。 楼廷微抬手,龙越迅疾运了斗气离开原先之处。并未现出身形。楼廷见状却是闭上双眸。凝神去寻龙越的气息。 龙越极力隐藏身上气息,却终究在一刻钟之后,被楼廷察觉得所在。 楼廷一确认了龙越的位置,便当下睁开双眸,朝着龙越所在之处甩去一道斗气。 龙越运气避开,却终究被斗气边缘割去了一片衣袖。这般一乱,龙越的身形便显现了出来。 楼廷见得龙越并未受伤,便道,“竟还是有点本事的。”方才那一击,不可不谓快极且重极。 龙越未有言语。伸掌凝聚斗气挥向楼廷。却是用了八分力道。 若在寻常,必然不需用上这等功力。可此次所对之人,是楼氏人。便不得不尽力而为。即便胜算不大,亦绝不一味躲藏。 楼廷闪身避开。看向龙越,言道,“你身上怀有‘利器’?” 此句一出。自有人心惊。 芜沉之中,有两种生来便是强者之人。一是身怀“容器”之人。二是身怀“利器”之人。身怀“容器”者,可齐修三种高等武术。而身怀“利器”者,却只可修习一种高等武术。可无论修习哪一种,都会是世上至强。 且斗气颜色必然不同于普遍修武之人所有斗气之色。而其斗气的浓厚精纯程度,必然是普通斗气的好几倍。 龙越的斗气便是银色的。未免他人察觉,向来是尽量少地出手。而一旦出手,亦是极快出手,好使人瞧不清斗气颜色。 又因着芜沉之中对于“利器”的认识并不深,这才一直不被世人所知。 龙越听得楼廷之言,并不感到惊讶。楼廷如此功力,能识出他身上的“利器”是再自然不过之事。且龙氏人之中,本就大多继承了“利器”。 “你修习的是唤兽术?”楼廷见龙越不答,却是又接着问道。 “何必问这些废话?”龙越终是回道,“答案如何,对你来说并无不同。” 楼廷听了点点头,“确是如此。”顿了顿,“既然你并非蝼蚁之辈……”话未说完,楼廷却是很快地就召出了自己所修炼的长剑。 通体无色。唯有修为高者,方可见得剑身。 龙越微蹙了眉,楼廷这是打算动真格了?念头刚过,龙越便举掌朝向楼廷。并未当下射去斗气。而是废了一会儿工夫,凝聚得极为厚重的斗气。 此次可算是用了十分力道。成圆团状的银色斗气如一个光球。在龙越双掌前快速转动。 众人至此刻总算是看清了龙越斗气的颜色。有人惊叹,有人骇然,有人不豫。 龙越无需再顾忌此事。一是因为楼廷已然道出了他身怀“利器”之事。那么其余人等瞧见了亦再无妨碍了。二是因为此刻形势所逼。楼廷打算认真以待,那么他又如何还能保留实力? 楼廷见了便举剑相对,言道,“总算是拿出了些东西。” 龙越轻勾唇,随后便迅疾将掌前斗气甩向楼廷心肺之处。 如此速度之下,是无法避开的。只能举剑迎上。 剑尖狠狠刺入斗气团之中。两厢抗争,便有些许斗气自旁处迸射开来。 众人看得目不转睛。连呼吸都不由轻极。芜沉之中何时有这等巅峰对决?因而此刻实在可说是难能一见。 “嘣”的一声。极为响亮。仿佛火药炸破。 刺目光芒过去后。众人却见那银色斗气团再亦不复存在。却是散成点点飘飞在空气之中。 不免骇然。这等强大的斗气团,竟亦落得如此下场…… 转目看向楼廷。却见楼廷面上隐有青白之色。似是并不好受。 龙越的身形轻微一晃。随后有殷红血液从唇边蜿蜒。如同流水。半晌都未有停歇。 本以为此击即便不成,亦不过是斗气损耗得多罢了。未料竟会被那四散而开的斗气伤及肺腑。 终归是楼廷太过强大。使得两大力量在厮杀之下,形成如此可怕的爆破。 “廷大哥,你可还好?”楼韵虽觉楼廷不至于受伤,可见得楼廷情况实是隐有不妥,便出声问道。 楼廷朝楼韵一摆手,示意自己无事。可喉头的血腥味,却是一阵阵地往口中涌去。一边用力忍着,一边向龙越言道,“我低估你了。” 无怪乎楼敛会特地交代,将龙越留予他来解决。 楼廷此刻已隐隐觉得不对劲。从一开始,龙越便该知晓他功力不及自己。可为何一直未有召唤他所修炼的兽物? 是因为即便兽物现身,亦未有胜算?还是因为…… “主子!”一影飞身至龙越身旁,一脸忧色。 龙越用手掌拭去唇边及下颌的血,低声问道,“大军行至何处了?” “该到了风吟山了。属下已派了影卫领着大军离开风吟山。想来该不需多久了……”一影心中焦急,“主子,不若现在便前往风吟山罢?” 不若如此下去,主子的情况怕是大大不妙!与这等怪物对敌,怎能讨得了好去? 龙越摆手制止一影继续劝说,“离寡人远些。领着余下兵士悄悄撤往风吟山。只留光部暗部之人及修剑族人。” 一影在原地犹豫半晌,终究是应了,“是。属下这便去。” 这些人再留着已毫无意义。还不若让人早些离去。说不得还可留得性命。继续留此,不过是白白做了牺牲品罢了。 若是他在,必然是不喜的…… 龙越想及此,不由勾唇一笑。幸得他此刻不在此…… 随后敛了心思,稳定了身形,复又看向楼廷。“寡人功力确实不如你。” 楼廷言道,“为何不召唤你的兽物?” “无需它。寡人亦可与你斗上好几回合。”龙越缓缓言道。 “你竟亦是个狂妄的。”楼廷微有惊讶,言道。 “‘枉梁’中人,有几个是不狂妄的?”龙越笑道。随后正了面色,言道,“芜沉该重归龙氏人手中。无论往日恩怨究竟如何,寡人必不会将芜沉拱手相让。既然你们想要,便先将寡人打败罢!” 楼韵听龙越如此言语,却并未动怒,反而一副寻到宝的模样,“不愧是我看上之人。”随后转向楼廷言道,“廷大哥,你下手轻些。莫要将人弄死了。” 楼廷点点头,“好。我会让他留得一口气在。” 这二人连番如此言行。龙越已是再亦无法置若罔闻。不由怒极反笑,言道,“寡人性命何时轮到尔等决定?当真荒唐可笑!” 25.众人 “廷大哥,快些将他打败,然后将他送与我。”楼韵言道。 楼廷点点头。不再言语。却是当先举剑朝龙越出手了。 原先萧恪几人还想着或可隔山观虎斗,坐收渔翁利。可如今看来,只龙越一人与之争斗,是未有多大胜算的。单是一个楼廷,已然极难解决。更何况还有一个楼韵。 萧恪观察半晌,并不见楼廷与楼韵注意他等。亦想过要趁机离去,可偏生这许多兵士在此刻成了累赘。 终归只有与龙越联手一途可走。 看向百里连祁,“大汗,是时候该做决定了。” 萧未见百里连祁仍旧抿唇不语,似是心中极为不豫的模样,便接着言道,“既然不愿,那今次是只能任人鱼肉了。如此我还是先行离去罢。”说着,便伸手掸了掸身上衣衫,作势离去。 萧恪却是伸手拦住萧未,“你身为卫侯爷,怎可临阵脱逃?” 萧未一笑,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可不愿在此束手就擒,惨死荒野。”顿了顿,“反正无论如何,这卫侯爷是当不下去了。还不若先行离去,保全性命。” 正此时。百里连祁言道,“好。” 虽只一字。萧恪与萧未二人却是俱都反应过来,百里连祁应下的是何事。萧恪心中压力稍轻,颔首道,“多谢大汗了。” 百里连祁并不看向萧恪,只言道,“如此,现下便动手罢!”早些解决这二人,亦可早些解决龙越! 萧恪点点头,看向萧未,“卫侯爷,正所谓唇亡齿寒……” 话还未说完,萧未却是突地靠近萧恪,双唇在萧恪脸侧轻轻一点,随后附在萧恪耳边轻声言道,“我怎舍得弃你一人在此?” 萧恪正要发作,萧未却已然离开萧恪几步开外。面上噙着一抹笑,带些邪魅之感。 萧恪一时不知该怒还是该叹。萧未此人到了这等关头,竟还有心思如此!想着既然萧未应下联手一事,便打算不再多加理会。毕竟如今情势不等人。 只言道,“动手罢!” 尾音刚落,萧恪便已然运起斗气,向河面上的战船借力,抵达北岸处。 百里连祁见了便亦紧随而上。萧未笑了笑,便亦跟在百里连祁身后。到了北岸。 龙越瞥得几人到来,心内稍定,虽然这几人亦是他之敌人,可好歹能成为一时的盟友。不图别的。只要先解决了这两个楼氏人。便足矣! 楼韵见此,却是言道,“好胆大的蝼蚁!竟妄想以多胜少!”随后问向楼廷,“廷大哥,可要韵帮忙?” 楼廷回道,“不必。韵在一旁等着便好。” 楼韵听了亦并未转开心神。却是依旧用眼神紧紧跟着几人。虽然那几人他还不放在眼里,可心内多少有些担忧楼廷。 便准备着随时出手。 楼廷以一对四,终究愈发感觉吃力。本以为这几人不过蝼蚁。未料即便是蝼蚁,联合起来的力量亦可让他难以应付。 龙越因着这二人加入缠斗,确是压力稍减。亦可保存下来一些功力。不若如此下去,怕是会使得全身功力耗尽。 “嘭”“嘣”“铛”。期间不断有声音响起。除此之外,并无人语声。 “楼廷,你怎的这般快就动起手来了?”一道声音突地响起。 其余人听了还未有甚反应。楼韵却已是欢喜地唤道,“敛大哥!” 此话一落。众人心中一紧。来人亦是楼氏人?是一个?还是数个? 试图寻找来人身影。却半晌不见。亦无法察觉得气息。 龙越眉头紧蹙。若是再加上几个楼氏人,今夜是无论如何亦逃不过了。除非……趁此时,速速赶往风吟山,然后…… 看向萧恪与百里连祁,递去一个眼神。 萧恪先是示意萧未,随后与百里连祁相视一眼。百里连祁不着痕迹地微一颔首。随后不待楼廷察觉,便四人同时撤离战圈。 “楼廷,将龙氏小子留与我解决。”来人又道。话落后终是在众人眼前显露了身形。 却是出现在北岸上。一袭白衣,身姿挺拔。面目不及楼韵出众,甚至可说是平平无奇。但此人就是随意一站,便让人不敢忽视。 身上仿佛有一种强者气息。 龙越听得此句,再不做停留,先是向光影二部之人言道,“你们断后。尽力便是,无需太过。保全性命。” 光影二部之人齐声应道,“是。属下等遵命。” 龙越又看向修剑族众人,“你们随寡人走。”修剑族众人应了是,龙越便当先运起斗气,急速往风吟山掠去。 楼敛看向龙越离去方向,“这是……怕了我,不战而逃?” 楼廷却是言道,“不致于此……”虽未有根据,亦不了解这龙氏小子,可一个人在武斗之中的举动行为,亦可见其人。因而楼廷便觉龙氏小子该不是因着害怕而逃跑。 楼韵运起斗气前至楼敛身旁,“敛大哥,你总算是来了。” 楼敛一笑,“想念敛大哥了?”说着却是向楼廷撇去一眼。 楼韵用力点点头,“确是想念敛大哥了。”随后顿了顿,又接着言道,“敛大哥,韵喜欢那龙氏小子,你将他送与韵可好?” 楼敛未有料到楼韵会看上那龙越,一下子便是微微一愣。 又看了看楼廷。见楼廷正认真地看着楼韵,仿佛无心理会他二人所言。便又转回眼神看向楼韵,言道,“你为何会看上那龙氏小子?莫不又是一时新鲜罢?” 楼韵见楼敛如此快便猜得他心思,却是有些不痛快起来。便言道,“韵才不是贪图一时新鲜之人。韵此次可是真心的。” 楼敛轻笑一声,随后言道,“无论你怎个心思。稍后我将他送与你便是。” 楼韵拍起掌来,“多谢敛大哥!” 楼敛抚了抚楼韵的头,便言道,“如此,现下便走罢。” “我们刚到,你便说要走。那为何还要约在此处?真真是……浪费我歇息的时辰。”一道声音传来。 楼韵看向空无一人处,言道,“几位大哥,韵在这!” 萧恪压低声音言道,“究竟还有多少楼氏人!” “情况不妙。走罢!”萧未面上再无往日笑意。方才一斗,终究是让他耗损了大半功力。 萧恪一点头,此次实是无法再继续了。若非这些个怪物出来捣乱,何以成了今日场面?幸得现下这些个怪物都被龙越引去了注意力,因而若是此刻拼尽全力离开,不是未有希望的。 想及此,便当即朝着众将士摆了退兵手势。 众将士见得,心内稍微松了一口气。面对这些可以一当百的非凡之人,他们这些人真真是如同蝼蚁一般的存在。 一共六人。出现在望天河河面上。四男二女。皆为年青人。 “情势有变,怎能怨我?”楼敛向着几人言道。 “这些个人不就是在此?趁早解决了,趁早回去。”一身穿红衣的女子言道。伸出纤纤手指,指了指百里连祁几人。 萧恪与萧未本打算离去。却终究是因了这女子,复又受得楼氏人注意。 楼敛看向几人,点头道,“我一时倒是忘了。光顾着韵的愿望了。” 几人看向韵,大都神情柔和。原先出言的女子更是笑得一脸慈和,问道,“韵有什么愿望?沁姐姐帮你达成。” 楼韵弯了眉眼一笑,“谢谢沁姐姐。韵想要龙氏小子,敛大哥已答应帮韵了。” 楼沁闻言佯怒道,“有了敛大哥,便不要沁姐姐了?” 楼韵摇摇头,“怎会?韵可喜欢沁姐姐了。舍不得沁姐姐费力。” 楼沁这才转怒为喜。却是突地一扬手。广袖在夜风中微微晃荡。“如此,就先把这些人给解决了。” 尾音还未落。楼沁便飞身朝向百里连祁几人。姣好面容上还有淡淡笑意。仿佛天外而来的仙子。 百里连祁几人身后的将士正有些失神之际。楼沁已然凝聚无色斗气为绳索,甩向百里连祁几人了。 26.现身 百里连祁及萧恪萧未闪身避开。却被斗气绳索带起的气浪伤得一些身体边缘处。 萧未面上出现一道血痕,却仍笑着。如此那笑便显得有些狰狞。“看来,我们亦得前往风吟山了。” 虽不知龙越究竟为何会往风吟山而去。可照对其些许的了解想去,必然不会是简单的原因。说不得是龙越在那处布好了埋伏。原先或许是想着用在他们几人身上,可如今显然需得先对付这几个楼氏人。 如此,去往风吟山,或可寻得一线生机。 萧恪点点头,“走罢!” 百里连祁想了想,这些人怕是不会把这些个将士太放在眼里。毕竟这些人从一开始便是冲着他们几人来的。 若是让将士尽力奔逃回狩崛,总比与他们几人在一处要好。生机更大。不若即便不遭屠戮,亦会被误伤。 想着便当下令道,“狩崛将士听令,速速归去!” 众将士一愣。随后很快应道,“是!” 百里连祁看向众将士,“尽力保全性命!” “是!”将士又应道。 “孤先与你们暂时分开。去罢!”百里连祁一扬手。 有人忧心百里连祁,便唤道,“大汗!” 百里连祁递了眼神给将军,便决然转身,向萧恪萧未二人一点头,运起斗气,掠向风吟山方向。 萧恪、萧未二人亦运起斗气,紧随百里连祁同去。 “如此,倒省了事儿。待会一网打尽便是了。”楼敛见得并未有当即追去,言道。 楼沁却心生不豫,“这些人当我是死的么?甚个东西!” “沁姐姐息怒。”楼韵安抚道,“他们不过是一堆死物罢了。由得他们再猖狂一阵亦无妨。” 楼沁抚了抚长发,笑言道,“果真还是韵儿讨姐姐喜欢。” 楼韵摇摇头,“我不是韵儿。这名儿似个女子。我是韵。” 楼沁掩唇笑了几声,便向楼敛言道,“如此我们便亦前去风吟山罢。我倒要看看,那处有甚大罗神仙,可救得他们。” 楼敛点点头,“走吧。”随后却是如同膳后漫步一般。借着斗气在脚下,不需费太多力气,便可前行。 几人并不觉得不妥。亦是如此往前而去。 倒让还未来得及离开的将士见得心内大呼“怪物”。 龙越到了风吟山的一处悬崖边上。站在那处,可将望天河之景一览无余。问向一光,“将士已离开风吟山了罢?” 一光垂首言道,“确是。主子仁厚,如此尽力保全将士性命……必将是天下之主。” 龙越勾唇一笑,“此次若还有性命在,芜沉必归寡人之手。” 一光很快应道,“是!属下定当竭力保全主子!” 龙越听了却是缓缓摇头,“不。你无需顾着寡人。只需顾着你自己便好。”见一光面上浮现不赞同之色,便又言道,“这是命令。” 一光听了值得不十分情愿地应道,“……属下遵命。” “待会见得寡人召唤,你便运气远远离开。”龙越言道,“带着光影二部。” 如此久还未有动静……该是那几人未动光影二部之人。如此倒亦好。 龙越突地闭上双眸。却是感知得有气息正逼近风吟山。那气息还带着熟悉之感。一道……两道……三道…… 睁开双眸。莫不是那三人罢?往此处来作甚?不是该竭力往回奔去?怎的反倒赶往风吟山? 待会一旦将它召唤而出,便是自己,都难以保全自身。这几人…… 罢了。此刻已是来不及了。想多无益。 不多时。“洪噬君上。”却是萧恪唤道。 龙越看向几人,言道,“你们不该来此的。” 萧未笑着言道,“洪噬君上当真不够意思。好歹如今算是盟友。竟是抛下我们几个,独自寻了好去处躲难。” “这里并非好去处。亦无可躲难。”龙越复又看向悬崖下边,“他们往此处来了。” “你们离开风吟山罢。”龙越言道,“风吟山……将会倒塌殆尽。” 萧恪听了便言道,“洪噬君上可是有何对策?不妨与我们说来。”环视一圈四周,再凝神探寻气息,并未觉此处有何可制住那些个楼氏人。亦不明白龙越为何说风吟山将会倒塌。 莫不是此处埋了火药? 还是他们几人料错了?龙越来风吟山,并非因着有部署在此? 如此一想,便觉有些无望。看向天际。夜色极浓,却是黎明时分。一天之中,最黑暗之时。 不知能否见得曙光。 “洪噬君上到此刻还打算孤军奋战?”萧未见龙越并不回答,便言道。 龙越看了一眼几人。若是这几人死在此处,倒是省了许多事情……可如此终究不光明。天下之战,不该如此落幕。 终究是言道,“寡人将会召唤兽物。风吟山必将不复存在。你们速速离去罢。或许还来得及离开风吟山。” 几人听了相视一眼。并未当下动弹。百里连祁却是打算离去的,便言道,“若还有性命在,便于战场上再会。” 看向龙越,言道,“必与你一战。” 龙越颔首,并不答。百里连祁亦不再多言,向萧恪微一点头,便要运起斗气离开风吟山。 可就在此时。一股强大的气息扑面而来。萧恪几人又是相视一眼,俱从对方眼中瞧见警惕与忐忑。 “来了。”龙越微眯起双眸,低声言道。 一共八个楼氏人。出现在龙越几人面前。 “你便是龙氏小子?”其中一个未有见过龙越的楼氏人问道。 龙越从左到右,将八个人审视一遍。内心得了结论。这里头该是那名唤“楼敛”及另一个身穿青色薄衫的男子,为其中最强。 那人见得龙越不答他话,且还以如此目光扫视他们几人,当下便发作出来,“论辈分,你还当唤我们一声‘叔叔’。如此态度,当真无礼之极!” 这几人虽瞧起来年青。可大多己将近而立之年。只楼韵年纪小些。且辈分着实高了一辈。是与燕长寂、穆景等人同辈之人。 龙越并不怒,只勾唇一笑,“你们若以礼相待,寡人必以礼回之。”却是暗指他们失礼在先了。倒亦是事实。不算冤枉。 “古来只有后辈尊敬长辈。怎有长辈先以礼而行之理?”那人反驳道。 “既是长辈要对后辈下狠手,后辈为了自保,自然顾不上别的。”龙越缓缓言道。倒亦不在乎自称一声“后辈”。 “你!”那人咬牙道,“好狂妄的小子!” “几位叔叔。”一声呼唤突兀响起。却并非出自龙越之口。 一道人影在不远处现出身形。 “你是穆氏人?”楼沁将来人打量个遍,随后问道。 萧恪微蹙起眉。这人怎的会来此? 穆镜对上萧恪的目光。随后又转开视线,看向楼氏人,言道,“却是穆氏人穆镜。” 楼沁恍然,“岂非楼如今在你手中罢?” 穆镜点点头,“确是。”顿了顿,“今日穆镜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何事?莫不是要我们放离这几人罢?”楼敛言道,“这是万万不可能之事。” 穆镜看向楼敛。大约猜出此人是这几楼氏人之中的主心骨。此事若征得他同意,其余人该亦不会多言。 “不。我并不需要几位叔叔放走所有人。”穆镜言道,“我只需要其中一人。” “是何人?”楼沁有些好奇,便问道。 穆镜伸手指了指萧恪,言道,“此人是在下叔叔之徒。我受他所托,保他一命。” “你的叔叔……是穆景罢?”楼廷言道。语中并未有疑惑之意。 早在先前,他便以察觉得这点。亦并未有多加顾虑。因着这个人如今身为矗戮国主,便不得不除。 可如今穆氏人亲自现身,要来保人,反倒是让他们不好下手了。 穆镜答道,“确是。不止如此,他还是我的伴侣。”说话间,脑中念头百转。终究是如此言道。 加上这一点。该会更有希望保得恪之周全。 27.银龙 穆镜话落后,各人表情不一。有人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有人未有任何反应。已有人面上笑意失尽。 “当真可笑。我的七弟何时成了你的伴侣?”萧未言道。却是先了萧恪一步否认此事。 穆镜先是一蹙眉,随后若无其事般言道,“你不过是矗戮国的一个侯爷。国主私事,你如何能知晓得详尽?” 这萧未可真真令人厌烦。如此紧要关头,却还要给他下绊字。若是此事未成…… 穆镜稍一想象未能救得萧恪的场景,便觉心中一紧。 “竟不知他还有这来头……”楼敛出声言道,“与穆氏的关系,竟是如此紧密。”如此一来,倒当真不好向此人下手。 只是,若就这般轻易地将人放了……又委实不妥当。 想了想,向穆镜言道,“既是穆氏人亲自出面,楼氏自然不会不给面子。只是,此人身份特殊,本是该死之人……” 见得穆镜脸色大变,才又接着言道,“若是愿意由楼氏人废去他一身功力,他从此便是自由身。” 此次便成了萧恪沉了面色。原先还想着或可将计就计,虽然不满穆镜的说法,可好歹是为着他好。便可忍耐不发。 可这些个楼氏人委实欺人太甚!竟是要让他成为废人! 功力对于修武之人,尤其是修习高等武术之人来说,是何等宝贵。废去它们,便如同挑去常人的手筋脚筋。 更甚者,会觉如此不比死了要好。 萧恪冷声言道,“不必。宁战死,亦不废!” 穆镜看了一眼萧恪,随后向楼敛言道,“好。如此是再好不过了。多谢几位叔叔。”穆镜并不在乎萧恪是否有功力在身。反正他的功力算得上是深厚,可护得他们二人。 虽知晓萧恪被废去功力后,会痛苦不堪。可私心压过了对萧恪的心疼。 且用一身功力留得性命,亦不算太亏不是? 极力忽略萧恪投来的目光,接着向楼敛言道,“如此,还请楼叔现下开始罢。亦好让我早些带走他。” 楼敛却是看了一眼萧恪言道,“你的伴侣好似不愿意。” “本君自是不愿意。何人愿意成为一个废人在世上苟且偷生?”萧恪收回朝向穆镜的目光。“若今日死了,亦是战死。虽败犹荣。” 楼沁听毕却是掩唇笑了起来,“你还挺有趣,要知晓,我们是要解决你。而非与你战斗。哪来的‘战死’?哪来的‘虽败犹荣’?” 这话可算是极为羞辱萧恪了。 却又是萧未当先发作,向着楼沁邪魅一笑,言道,“你们需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们口口声声称我们为‘蝼蚁’,又焉知你们在他人眼里便不是区区蝼蚁?”顿了顿,“在此提醒你们一句……掉以轻心的下场往往是——死。” 当下便有楼氏人愤而发作,“小子狂妄!”怒喝间,那楼氏人便向萧未甩去一道斗气。 “废话不需多说了……早些解决,早些回去。”楼敛面上并无怒色,言道。 “好。如此正合我意。”楼廷言道。 楼廷话毕,其余楼氏人亦点点头,同意楼敛之言。 楼廷向着百里连祁出手。而楼沁却是朝向萧恪攻去。面上是兴味盎然之色。 而原先因为萧未之言动怒的楼氏人,便直接挑上了萧未。 楼敛向龙越言道,“便由我来会会你罢。” 龙越微勾唇,看了一眼远方群山,言道,“生死之战……非你亡,便是寡人死。” 楼敛轻微一笑,言道,“我对你当真有几分赏识。可惜了……却是投身于龙氏一族。” 龙越面上不变,回道,“投身于龙氏,未必不好。投身于楼氏,亦未必好。出身如何,不是最要紧之事。” 楼敛闻言微一思索,随后点点头,“有几分道理。”顿了顿,“为表我方才所言非虚,让你先出手。” 龙越微眯了眯双眸,缓缓言道,“此后你若还有命在,怕是会后悔此事。” 楼敛一怔,却是未料龙越会如此说。后回神言道,“我行事从来不悔。” 龙越微一颔首,“如此寡人便动手了。”言毕。龙越平举双手,闭眸吟唱繁复冗长的召唤语。 此时楼敛心中有些不妙预感,可终究还是按捺住趁此时机出手的念头。 毕竟是他主动相让。若半道反悔,趁人不备时出手,便是既背信又龌龊。 如此之事。依他这般自诩高人一等之人,是决然不愿做的。 一声龙吟响起。仿佛从远古而来。仿佛远在天外,又似在耳边炸响。时而低沉时而高昂。充满威严之感。 楼敛听得微蹙了眉。这龙氏小子所修炼的兽物竟是龙? 倒亦并不担心。依他的功力,对付一条龙亦不算太难。只是稍微费些功夫罢了。 楼敛正如此想着,却觉脚下的地面开始震动起来。初始并不明显。因着是动得并不厉害。可随后,动静却是愈发大了起来。 楼敛不由看向离得近些的楼氏人。便见的正与百里连祁交手的楼廷亦将目光投向他。眼中有狐疑之色,还有隐隐的忧色。 龙越口中的吟唱停止。陡然睁开双眸,一道银光仿佛从眸中绽射出来。 楼敛见得心中一惊。却弄不清是他错看还是当真如此。 正心思百转间。凤吟山开始剧烈地摇动起来。“地动山摇”四字,对于此时状况,是再贴切不过。 一声龙啸响起。惊得原在武斗的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只不断用目光去搜寻声音来源。 “不好!是银龙!”一人突地出声喊道。语中多有不可置信与惊慌。 龙越未想有人竟能在银龙尚未现身时认出来。看向出声那人,正是他原先预料功力较别的楼氏人高深的那名男子。 楼敛等人听得此句,却有些反应不及,因着年岁尚不算高,而银龙又是极为稀罕之物,不知银龙究竟亦在情理之中。 “楼敛,我们该暂且离去!”那人语速很快地向楼敛喊道。 “为何?”楼敛心有不解。再如何厉害,他们可是有把人。如何还不能解决一条龙? “银龙非是我等可对付的!”那人又言道。 “二哥,你这话可就危言耸听了罢?”楼沁言道,“我们可是楼氏人。天下间哪有我们无法对法的?” “你们不知,银龙一现,此处将化为平地……” 尾音刚落。便有“轰隆隆”的巨大声响。循声看去,便可见的有大小不一的石块从山顶纷纷而落。且滚动得极为迅速。 离山壁较近之人,赶紧运起斗气闪身离开。 一道极为耀目的银光亮起。在山顶之上。在云层之间。仿佛天光大威。又仿佛谪仙降世。 不待众人反应。便有一道印子往众人之处而来。 体型庞大且远长。可在空中游走之时,又极为敏捷灵动。姿态优美之极。身上鳞片闪动着银色光亮。使人无法直视。 愈来愈近。愈来愈近。 待得那道影子离众人不过几米之时。众人再无法看清。却是被那光亮逼得双眸紧闭。只除了龙越一人。 “主人。”声音响起。不似人声,却又是人的语言。 “好久不见了。银龙。”龙越心内实是有些欢喜的。 待得好一会后。众人才可缓缓地睁开双眸,却还是瞧不太清周身物事。只能感知得来自银龙身上,未有间歇的威压。 使得人仿佛喘不过气来。 山体仍在晃动。似是将要解体。山石滚滚。在地面上砸出深坑。 “可是有人惹怒了主人?”银龙缓缓问道。 龙越勾唇一笑,“你可还记得楼氏?” 银龙虽极少现身,却是活了极为漫长的岁月。在悠久生命之中,亦并非不知世事。 “楼氏?可是楼何的‘楼’?”银龙在一会儿后,才缓缓问道。 “正是。”龙越答道,“你竟还记得楼何?” “如何不记得?他是个好的。可惜了……”银龙缓缓言道,“若非他的族人,他亦不致于落得那般下场……” 28.地裂 楼氏人听得并不欢喜。何谓“若非他的族人,他不至于落得那般下场”? 说得好似楼氏人曾经迫害过楼何一样。可这怎的可能? 楼敛定了定神,正要出声反驳之时,银龙又缓缓言道,“即便未有那‘盛功丹’,他亦可成为世上至强的修剑者。可偏偏楼氏人贪心,逼他服用‘盛功丹’……寿命终究不过三十年。” “如今可还有‘盛功丹’的存在?”龙越想及此,便问道。若楼氏人手中还有这东西,少不得要引发动乱。世上万物间自有法则。讲究平衡与相制。 一旦其中某个环节超脱了该有的轨道,别的将会受其影响,从而使得各处乱套。 银龙缓慢地摆了摆巨首,言道,“这便不知晓了。” “我们楼氏从未有过什么‘盛功丹’,更不会逼迫族人服用这等东西!”身穿青色薄衫的男子出声言道。虽然深受银龙气息压制,可终究为了给楼氏正名,迫着自己高声反驳。 银龙闻言将目光投向那名男子,言道,“小娃娃,这些陈年往事,怕是早被淹没在历史长河之中了。既然你无法得知究竟,那么便莫要如此理直气壮。” 随后银龙将目光转回龙越处,问道,“主人,可是需要我除去这些楼氏人?” 话落。龙越还未答。几个楼氏人却是当先朝向银龙出手了。 却是打着先下手为强的主意。 银龙便亦不再等待龙越的答案。转向几个楼氏人,大口一张,浓厚的银色斗气喷向几人。 未有动手的楼氏人只剩楼沁、楼韵及楼晟。楼沁与楼韵的功力弱些,在银龙的威压之下,根本无法运转全身斗气。顶多使上两三分的功力。而楼晟虽是除却楼敛之外,功力最为深厚之人,但是因着知晓银龙之强大,及自身极低的胜算,便未有出手。 却是盼着能够和解的。 “还请龙尊听在下一言!”楼晟高声言道。群龙之中,银龙为首,因而称一声“龙尊”并不为过。 斗气间的拼杀激起阵阵巨响。“嘭”“哄”“当”。各类声音不绝于耳。 楼晟的声音几乎被淹没其中。使人听不得他所言。 一道痛呼声极为尖利。不似男子所能发出。却实是出自一楼氏男子口中。 龙越循声看去,便见得那楼氏人被银龙口中的斗气击得飞出几丈之外。正面朝天,口中鲜血向空中喷去。随后又落至面上、脖颈上、衣襟上。 “三哥!”楼沁惊叫一声,见得那楼氏人摔落在地,便赶紧飞身而去,至那楼氏人身旁。 蹲下身子,一脸惊慌地唤道,“三哥!你可还好?” 那楼氏人极力地想要出声,却被阵阵喷涌而出的鲜血堵住口舌。楼沁见人情况不好,眸中便有莹澈泪水在打转,“三哥!” 一会儿后。那楼氏人极为缓慢地伸出手指,扯住楼沁的衣摆,断断续续地言道,“我……怕是……怕是不……不行了……” 双眸直直盯着墨黑的夜空,甚至比之平日要瞪得大些。仿佛将要死不瞑目。 楼沁万万未有料到会有今日之景。枉梁之人,比之羌沉中人要强大太多。而枉梁之中,又是楼氏人辈出修武天才,能人高手数不胜数。 楼氏本就该横行天下。本就该俯视众生。 何以会有今日场面?何以会有人能如此快,便将三哥重伤至此? 楼沁是彻底乱了分寸。胡乱地抹了一把面上泪水,飞快地环视四周。最后将目光定在正与银龙交手的楼敛身上,“敛!三哥快要不行了!”带着极为浓重的哭腔。 楼敛并未有抽身离开战圈。并非他未有听得楼沁所言。亦并非他不关心此事。而是此刻他无法安然地退出战圈。 只能不停地以斗气攻击兼防守。只能分出一点心力大吼一声,“楼晟快来!” 楼晟闻言咬了咬牙,终是亦加入了战圈之中。 楼沁见楼敛不来,思绪更是混乱不堪。只不断地言道,“三哥你再坚持一会儿。沁儿寻人来救你……龙氏!沁儿与龙氏不共戴天!” 随后却是将目光投向龙越,尖声道,“龙氏!我要杀了你!” 龙越闻言微蹙了蹙眉,他素来不喜与女人交手。可这女人,似是已然失了神智。正如此想着,楼沁已然飞身到了他跟前。 双眸泛红,面上妆容已然花乱。因着心中怨恨,容颜带着些扭曲狰狞之感。 龙越凝神运起斗气,等着楼沁出手。 楼沁因着方寸大乱,招式之间全然杂乱无法。只知用十成的力道,不停地向龙越攻击。 楼沁虽是女子,又兼之此刻状态不佳,可正因着这股狠劲,龙越并不敢掉以轻心。 正飞快交手间。风吟山却极其剧烈地震动起来。衬得原先的震动不过是轻微摇晃。 “噼里啪啦”的一声。久久未有停歇。 待得半晌后。众人发现,风吟山竟是从一处断裂开来。从此一分为二。 断裂处深达几丈,宽达几尺。仍有石块不断地往底处掉落。落地声几不可闻。 楼敛见得心神大震,这便是银龙之威?他在这世上活了将近三十年。却是头一朝心生后悔之感。 早知。便不让龙越有召唤之机! 若非他轻敌,若非他自视甚高,怎会有如今之果?若是今日他们俱都死在此处,他便是楼氏一族的罪人! 成为罪人,还是抛弃自尊? 楼敛想及此便不由睚眦欲裂。可银龙却不会等他思虑清楚。又是一波攻击朝向楼敛。 “都是你害得!枉我一片心意!”楼韵一手直指龙越,高声言道。“你快将这条龙收回去!不若楼氏决计不会放过你!天涯海角,都会报今日之仇!” 龙越并不将这几句话放在心上。这楼韵充其量不过是个被人宠坏的少年。不知天高地厚,更不知如何为人。 无论今日结局如何。楼氏人都不会放过龙氏人。龙氏人亦不见得会不计前嫌地与之重修旧好。 龙、楼两族,早成死敌。 “杀了你!”楼沁尖声喝道,化气为剑,剑尖直指龙越命脉之处。 龙越只轻微勾唇一笑,“快要天亮了……速战速决罢!” 话落,便凝气为盾,挡住楼沁的攻击。一声巨响后,气盾未有受损,可在这一攻击下,气盾确是淡薄了一些。 “沁姐姐,我与你一同!”楼韵高声言毕,便亦飞身至龙越跟前,向龙越挥去一道斗气。 龙越此时便感有些吃力了。虽有银龙在此,可他并非不需付出精神力。而楼沁与楼韵又一齐向他出手,不可不谓屋漏偏逢连夜雨。 “你害我三哥,便拿命来赔!”楼沁一边向龙越攻去,一边喝道。 五个楼氏人同时对战银龙。却终究是落于下风。 可即便是银龙,亦不喜欢敌手玩偷袭的伎俩。在又一次被伤及身尾鳞片之后,银龙勃然大怒。 却是向着围在他身周的所有楼氏人狂喷一口斗气。怒火之下的攻击,虽有些失了准头,可威力无边。 如此一击之下,除了楼敛与楼晟,再无可以站立在地的楼氏人。 楼敛再亦无法徘徊于两个选择之中。当下大声言道,“求龙尊放过我等罢!” 不顾其余楼氏人的讶异,楼敛又接着言道,“我等冲撞了龙尊,是我等过错!求龙尊饶过我等一次!” 银龙却并未答应,只问道,“尔等为何冒犯主人?” 楼敛一时哑然。只要楼氏想要称霸天下一日,只要龙氏是楼氏阻碍一日。他们都必将再次向龙越出手。 而那时,又将是银龙现世! “既然无法回答,便是你们还将冒犯主人。既如此,我为何要放过尔等?”银龙缓缓言道。 随后看向龙越,缓慢问道,“主人。你可愿意放过他等?” “楼氏容不下龙氏,一旦放他们离去,便是纵虎归山。”龙越言道。心中确是不愿意放过这些个楼氏人。 29.失踪 “我们终究是来得迟了……”燕长寂站在山脚下,看着眼前无法看尽的狼藉景象,言道。 “不知这些人状况如何了……”穆景与燕长寂并肩而战,言道,“怕是少有幸存了。”眸光紧紧盯着前方,“只盼客之尚且安好……” 燕长寂未有回答。穆景看向燕长寂,言道,“本以为你不会在意那龙越的生死。” 燕长寂面无表情言道,“他是龙氏人,且是年轻一辈中最好的一个。来日说不得便是龙氏族长。若我们要还枉梁、羌沉一个安宁,便少不得他的助力。再者……燕子的一颗心还系在他身上。若他死了,燕子怕是会难受得厉害。” 穆景微颔首,“确是如此。龙越功力不浅,且是银龙之主,想来即便斗气耗竭,亦可保得自己周全罢。倒是客之……功力不及龙越,情况怕是不妙。” 燕长寂轻微一叹,“斗气耗竭亦无妨。只是风吟山一塌,他未有气力离开此处,照样亦是被埋在土堆里。” 顿了顿,“若是还在风吟山倒亦好找。只怕他摔落悬崖,落入望天河中。如此一来,当真不知去何处寻了。” 穆景闻言微蹙眉,微有忧色,言道,“望天河中的水流可算是湍急得很。若人失了意识落入望天河……可真真是情况不妙了。” 燕长寂点点头,“我担心的便是这个。幸而燕子此刻还不在此。如若我们可以在燕子知晓此事之前,将人寻回来,一切便都好办。” “所言甚是。如此我们可是现下进去寻人?”穆景问道。心中实是忧心萧恪状况。这许多年来,他少有收徒。而几个徒弟之中,他算是较为喜欢萧恪的。毕竟萧恪有些资质,心性亦可。 “寻罢。早些寻着才好。”燕长寂言道。随后向身后一众燕氏人言道,“将龙越与萧恪寻回来。若是遇着楼氏人,大可不必理会。” 若是遇着死了的楼氏人,自然无需顾及。而遇上还有一口气在的楼氏人,亦无需营救。无论生死,俱不理会。 “是!我等谨遵族长之令!”一众燕氏人应了,便分作几批,往前方奔去。 “你们亦去罢。就如燕氏族长所言。”穆景亦向身后的一众穆氏人吩咐道。 “是!还请族长稍待片刻!”带头之人应了,便领人而去。 这些个人刚一走。却有一只大雕疾飞而来。直奔穆景。 穆景微蹙眉,“这不是大哥的大雕?怎会在此?” 正疑惑间,大雕已开始低飞,在穆景跟前一松利爪,有一件小小的物事落在穆景脚尖前处。 穆景赶紧将东西捡起来,便见得是一个极小的竹筒。里头塞着一张纸条。 将纸条展开,却见其上有一行字。字迹熟悉,正是他大哥的笔迹。 “镜儿入了风吟山,速速将他救回!”仔细看去,可见得这一行字比之平日要潦草。似是在慌乱之中写就。 穆景内心更是收紧。光是一个萧恪,便够他担忧的了。谁知穆镜竟亦在这垮塌殆尽的风吟山里头。 至于穆镜为何会在里头……怕就是因着萧恪了。 穆镜对萧恪的心思,他不是不知。而萧恪对穆镜未有想法,他亦是心知肚明的。毕竟他对这二人可说是足够了解。 这二人……多半是不能成的。可偏偏,穆镜是个执拗得不行的。打小便是如此。想要什么东西,就从来不愿放弃…… 这一点,说不得便是像了他这个做叔叔的。 执迷不悟。死不悔改。真真是要人命…… 穆镜得了消息赶来此,实是不出奇。照他的性子,能按捺得住才奇怪了。只是他如此任性之举,却平白让大哥忧心不已。 亦让他难以心安。穆镜会识得萧恪,实是因他之故。有时候想想,甚至会觉得是自己害得穆镜掺入了这段孽缘之中。 “何事?”燕长寂见穆景久久不语,面上神色并不好,便出声问道。 穆景回过神,回道,“穆镜亦在风吟山里头。” “竟有此事?”燕长寂微讶,随后安慰道,“想来该无事的。人都进去寻了,见着穆镜定会将人好好带出来的。” 穆景一叹,将手中纸条撕碎了,言道,“我终究是放心不下。我还是亲自入里一趟罢!” “亦好。我在此处等着便是了。”燕长寂想了想,言道。 穆景看向燕长寂,“你本该将剑花带来的。好歹能有个照应。” “剑花是我最信得过之人。不将他留在枉梁,我不放心那处。”燕长寂回道,“你只管去便是。我无需你挂心。” 穆景终是点点头,言道,“我尽快回来!”言毕,便运起斗气,闪身不见了。 ****** “银龙现世,风吟倒塌。三国君主俱被埋在风吟山下。”一道消息从风吟山周边传去羌沉各处。惊得各国之人久久无法平息心神。 “咔嚓”一声。却是一只瓷杯被人捏碎在手中。 “客官……您怎么把杯子弄碎了。在咱们店里,可是要赔银钱的……”小厮一脸为难地言道。见这客官一副好说话的斯文人样子,未料竟是如此厉害。 心中惧怕这客官会将怒气迁到自己身上。可终究不能不作提醒。不若掌柜的可要割了自己去。 平民百姓最是难当。尤其像他这样无钱无势,还要照顾家中久病亲人之人。这个得罪不得,那个亦得好好赔笑。生怕哪个瞧他不顺眼了,就送他及他一家子下黄泉。 “知道了。记在账上便是。”男子言道,随后深呼吸一口气,温声接着言道,“抱歉,惊着你了。” 小厮听得后边那一句,实是不可置信了。哪有客官会对小厮如此客气?岂非天上要下红雨? 小厮还未答话,男子已站起了身。紧接着,坐在男子旁处的两名男子,亦站起了身。 “可是要现在赶去风吟山?”一男子问道。说话间,已从广袖中取出来钱袋子,随后递给小厮一块黑水晶币,“剩下的,便算作是给你的打赏罢。” 小厮瞪大了眼,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去接男子手中的黑水晶币。今日是怎的了?怎的一个个地都对他这般好?莫不是老天终于开眼了,派了两个神仙来助他? 小厮想着,便向着两人弯身作揖,言道,“多谢两位大爷。小的感激不尽……” 待得小厮微微直起身,往前方看去,哪还有那三人影子?却是早离开了客栈。 “莫急。该无事的。”纳兰复颐见得云华面上掩饰不住的忧色,不由宽慰道。话毕,又觉自己此刻不该言语。 毕竟龙越出事,于他而言只有利未有弊。因而这等话从他口中说出来,便十分未有说服力,更显得心思不真。 “我用斗气带你去。可快些。”楼向言道。 云华先是摇摇头,向楼向言道,“无需如此。此处离那里,已是近极了。且用斗气赶路太过浪费。你留着气力帮我寻他,我便感激不尽了。” 随后又看向纳兰复颐,言道,“不若你我在此刻别过罢。” 与纳兰复颐同路而行,本就极为不妥当。如今龙越出了事,他实是心神不宁,不愿再与纳兰复颐一道了。 纳兰复颐闻言一怔。未料云华会在此刻便提出分离。明明还未有抵达目的地。明明……还未能断了心思…… 终是轻浅一笑,应道,“好罢。再如何,亦终须一别。”认真凝视云华,言道,“保重。” 云华费力地扯了扯唇角,摆出一道僵硬的笑容,言道,“保重。” 纳兰复颐微颔首,随后便缓缓转过身,往另一方向而去了。 云华只望了一眼纳兰复颐的背影,便转向楼向言道,“我们快些去罢。” 楼向点点头,“好。” 那个男人……当真会出事?楼向实是有些不信。但无论如何。他觉得那个男人还是安好为妙。不若……这人怕是要心焦极了。 而见得他心焦,他心里亦无法痛快。 30.寻找 “回禀族长,我等寻着了萧恪及穆镜。至于龙越……尚未见着踪影。”一燕氏人回至了燕长寂跟前,禀道。 燕长寂闻言微一蹙眉,“怎会未有寻着?可有寻找仔细?” “大体上都已找过了。只剩下一些难以进去之处。”那燕氏人言道,“若是不在那几处……想来是已不在风吟山了。或许是因着身体无碍,离开了风吟山,又或许是……” “或许是落下悬崖,掉入望天河之中。”燕长寂接到。 燕氏人一点头,“或许是如此。”顿了顿,“族长可要我等去望天河处寻人?” 燕长寂言道,“让八成人过去望天河。留下一些,继续在风吟山搜寻。” “是!我等必当尽心尽力!”那燕氏人应了,便又返身回去,告知其余燕氏人。 正此时,燕长寂察觉得有两道气息正往他处而来。俱都让他觉得熟悉。尤其是其中一道…… 燕长寂深深呼吸一口气,随后转身朝向气息传来的方向。眸中有隐隐的期待之色。 不多时,有二人现身在燕长寂不远处。 “燕子。”燕长寂出声唤道。本以为还要等上好些年,才可再见燕子。未料竟可在今日瞧见。 距离上一次见面,却是已过了三年多了。 如许日夜,他时常都会想念起燕子,这个他唯一的孩子。 云华一怔,直直地看着燕长寂半晌,才出声唤道,“父亲。”唤毕,才觉得自己声音带了些沙哑之感,甚至还有些哽咽。 虽不至于落泪,可在如此时刻,在他茫然忧怕的时刻,见得燕长寂,实是让他心生一种难以言明之感。 紧走几步,走进了燕长寂,微牵了牵唇角,问道,“父亲怎的来了?” 燕长寂抬手轻拍了拍云华肩处,言道:“芜沉有变,便来了。”亦是想着帮一帮燕子,免得乱变伤及燕子。 心知燕子非是那等懦弱无用之人。亦知晓,若真要为着燕子好,便该放任燕子自己去闯过难关。可内心的担忧是无论如何亦按捺不下。 如此,便顺从内心所想地来了芜沉。 云华猜的几分燕长寂心中的担忧,便觉得心里有一股暖流经过。笑容便终究是完成了:“多谢父亲……” 燕长寂手上动作一顿,随后言道:“傻孩子……这等傻话,就无须说了。” 云华点点头,接着看向燕长寂身后的场景,心里登时一凉。却是见得风吟山再无高山模样,山顶消失不见,大小石块散落各处,还有一片片破碎的植被与树枝花叶纠缠一块。 风吟山竟是成了这边模样…… 那么……龙越在何处? 燕长寂见得云华面上血色消失殆尽,便言道:“已派了人去寻了。想来会无事的,且放宽心。” 云华听了却是缓缓摇头,“若是无事……他怎会不出现?想来必是身体出了状况,甚至,甚至……” 燕长寂赶紧打断云华之言,“他在你心中,便是这般弱小?” 云华看向燕长寂,言道:“不是……只是他将银龙召唤而出,必是因着遇着无法解决的敌手……可见当时情况紧急。说不得在召唤之前,就已然损耗了许多气力……而在召唤之后,他哪还有气力保全自己?” 燕长寂未料云华在如此心慌意乱的状态下,还可将情况料想得这般透彻,“事情未有你料得这般糟糕。” 话落,燕长寂便见得云华眼眸一亮,似是见着了救命稻草一般。似是对他接下来将说之言满怀期待。 想了想,便言道:“他未有气力,可银龙却是有的。或许银龙早在风吟山倒塌之前,便将他带走了。” 云华听得便觉这一可能性甚大,心内不由稍微轻松些。 “族长。”有人出声唤道。 燕长寂及云华循声看去,便见得几名燕氏人扛着两个男子往他们处走来。 云华定睛一看,便见得其中一人是萧恪。双眸紧闭,全身脏污,似是仍在昏迷状态之中。再往另一人看去,却并不觉熟悉。 又好似在何处见过…… 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此人是他曾在武术大会上见过一面的穆镜,即穆景的侄子。 问向燕长寂,“这二人无事吧?” 云生……不……百里连祁亦入了风吟山,不知晓他情况如何…… 想想,仍觉有些愧疚。得到消息至今,光顾着担忧龙越,竟是忘了他…… 不待燕长寂回答,便又问向那几个燕氏人,“可有见着百里连祁?” 几个燕氏人面面相觑,族长并未有吩咐他们寻找百里连祁……且他们亦不认得百里连祁……即便偶然见着了,怕亦是将其当做无关之人,置之不理了。 这好一会儿的静默,便让云华愈发不安,问道:“莫不是……莫不是……不好了?” 燕长寂言道,“我并未让他们寻找此人。他们怕是亦不知晓百里连祁情况。” 云华闻言不知该更心忧,还是该稍松一口气。又听燕长寂向那几个燕氏人言道:“你们将人放下,回去寻一寻百里连祁罢。” 其中一个燕氏人回道:“可是我等不识得此人……” 燕长寂一叹,“不若我亲自去一遭罢。” 云华听了连忙拦住:“无需父亲费力,我去便是了。且我更认得他,寻起人来亦容易些。” 燕长寂看向云华:“让你去我不放心。” “我去吧!”一人出声言道。却是刚从风吟山出来的穆景。看看燕长寂,又看看云华,言道:“我识得百里连祁。” 燕长寂看了看穆景,终是点点头:“有劳你了。” 穆景一笑:“你我之间,何时需要说这等话语?替我照看一下穆镜和萧恪便是了。”顿了顿,看向云华言道:“你放心罢,我会将百里连祁带出来。” 燕长寂一颔首,“这是自然。你且安心去寻人。这二人必不会有事。” 云华紧接着言道:“多谢穆前辈,晚辈感激不尽。” 穆景摇摇头,便又返身朝风吟山而去了。 云华瞧着穆景的身影消失,内心纠成一团。穆景所说的“会将人带出来”却亦是表明所带出来的,不一定是好端端的……甚至可能是未有气息的…… “我亦去寻人。”楼向出声言道。 云华看向楼向,轻一点头:“小心些,多谢了。” 楼向深深看了一眼云华,便亦运起斗气,离开原先之处。 “父亲,不若我还是调人过来此处罢。我实是放心不下……”云华等候了半晌,却觉度日如年,每一刻都是煎熬。 “若是调人过来……便让人直接去往望天河罢。”燕长寂言道。 云华先是一怔,未能明白过来燕长寂所言,随后想了好一会儿,才懂得燕长寂是猜想那二人已不在风吟山,而是……落入望天河之中了。 若是落入望天河之中……可还能幸存?可还能完好无事? 云华微张了张唇,想要言语,却未能出声。 燕长寂伸手紧了紧云华的手臂,“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还未到最后时刻。” 他本不愿让燕子知晓。可这寻了许久,还未有消息……多半是不在风吟山了。他亦不愿事情成了现今这模样。 可是终归得接受这一事实。且只有早些接受,才可尽早转调人过去望天河,才可增加几分转圜之机。 云华狠狠地闭上双眼,听得自己言道:“好……” 那声音全然不似自己所有,陌生至极。 “燕子,还有父亲在此。一切都将好起来。”燕长寂言道。 云华并未有睁开眼眸,却是担忧一旦睁开眼睛,便有液体流出眼眶,燕长寂说得是……还未有到最后时刻…… 即是未到最后时刻,他决不允许自己露出那般脆弱不堪之态。 要是让龙越知晓了,怕是要笑话他了。 “父亲您放心罢,我无事的。”云华回道,“父亲无需担忧我。” 31.心苦 “父亲,你便让我亲自去寻罢。”云华却是再亦无法按捺了。龙越还在风吟山里的可能已然微乎其微……他只想立即到望天河寻他。 偏生燕长寂在此,只说已有人在搜寻了,无需他亲自前去…… 可他怎能因此而放下心来? 心内焦虑不已,却又不能因此惹得燕长寂心伤。毕竟燕长寂是忧心他,这才阻拦他。而燕长寂愿意派人搜寻龙越,可见燕长寂已然接受龙越了。 他实在不愿在这关头,又惹得燕长寂不快。只是他到此已经过了两刻钟了,却仍未得到他的消息…… 燕长寂转眸看向云华,看了好一会儿,才轻叹道,“我与你一同去。” “父亲……”云华正要拒绝,可见得燕长寂的神情,便知晓燕长寂是打定主意了。 二人一同运起斗气前往望天河。被燕长寂派来的燕氏人还在认真寻找着。有人在岸边主意,有人在水中摸寻。 “你该不会水罢?”燕长寂言道,“你来了此处又能如何?” 云华眉头紧蹙,“我……” “你且在这岸边等着。我下水去寻。”燕长寂接着言道。 “族长,有我等寻人便足矣。”一燕氏人注意得这边动静,便言道,“无需劳动族长下水。” 父亲,无需你去……我去下游处寻寻看。”云华言道。 若人当真落入望天河中,终归会去向下游。而下游周边俱有浅滩。如此他即便是不会水,亦可在那处搜寻龙越身影。 燕长寂想了想,便点点头,“如此亦好。你便带人往下游去罢。” 云华颔首,“那父亲如何?” 燕长寂言道,“我在此等着便是了,你且去罢。”顿了顿,“小心为上。” 云华点点头,随后便运起斗气,直奔望天河下游。 “楼向,去护着他罢。”燕长寂察觉得楼向尾随了过来,便言道。 楼向未有显露身形,却是直接随在云华后头,亦去往望天河下游处了。 望天河的下游处极为开阔。一眼望去,竟无法尽收眼底。 云华深深呼吸一口气,河边的凉风灌入口鼻之中。 “龙越——!”云华大声唤道。 未有回应。 云华苦笑一声,自己竟会做出这等傻气举动……龙越若是当真落入望天河,那必是情况不妙了……如何还能应答自己? 定了定心神,仔细地去感受浅滩上有无气息。有无那道令他感到熟悉万分的气息。 搜寻半响,却觉浅滩上未有生息。云华只觉心中愈发寒凉。 未有生息……若不是龙越不在此,便只剩两个可能。 一是龙越透支斗气透支得太过厉害,使得身体自动进入“屏息”状态。即是人本身暂时处于无声无息,未有生命波动的状态。 二便是…… 云华使劲地摇晃了晃头部。将那道不该有的念头甩出去。 “可还好?”一道声音突地响起。却是刚至浅滩,便见得云华一脸惊慌之色的楼向。 云华一惊,随后循声转身,便见得站在不远处的楼向,“你怎的来了?风吟山那处……当真未有寻着人?” 楼向微微点头,“风吟山几近被翻了个遍,未有龙越,亦不见百里连祁。” 云华身子一动,却是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若不在风吟山,总归在望天河。”楼向接着言道。 云华点点头,随后便转身往前处的浅滩走去。一边行走,一边向周边处张望。只盼能见得那道熟悉身影。 楼向见得云华深一步浅一步地愈走愈远,只觉双眸有些疼痛之感。紧了紧手中剑柄,放出一丝意识探寻周边气息。 日头高挂,天际明朗。 在三国未有在望天河开战之前,多有良家之妇到河边浣洗衣物,还有少壮男子捕捉河鱼。可如今,是再未有人烟了。 因而到了这一时辰,下游处还是宁静一片。偶有飞鸟鸣叫几声,便展翅而去了。 燕长寂在中游处下水搜寻了好几刻钟,却是仍未有收获。便只好往下游处而去。远远地,便见得楼向一人呆站在浅滩上。身子直直朝向前方。 “楼向。”燕长寂出声唤道。 楼向闻声转身,看向燕长寂,唤道,“师父。” 燕长寂微一颔首,“燕子在何处?” 楼向伸手遥遥一指,“往前处去了。师父可是要寻他?” 不需要多加料想,便知晓还未寻着龙越了。“燕子情况如何?未有出现状况罢?”燕子的身体向来算不得健壮。且再是健壮之人,在身心俱疲之态下,亦难以支撑太久。 龙越如今出事,燕子虽嘴上不说心里之感,可任哪一人都能从他面上神色瞧见他内心所想。 燕子本是那般喜怒不形于色之人…… 燕长寂正胡乱想着,却见得一道人影缓缓往他处而来。正是他心中挂念之人。 “父亲。”云华在燕长寂跟前站定。一声呼唤之中,俱有无力之感。 燕长寂见得云华双眸中赤红一片,却是那一丝丝数不尽的红血丝。不免得有些心疼,“终会寻着的。你且去歇息一阵子,可好?” 云华摇摇头,“即便去歇息,亦是无法的……” 正此时,有一大队人马正往浅滩处而来,来人身上着装俱有枢城标识。 “主子!”一声长唤。 是归棹?云华一怔,随后便反应过来,这批人马必是他手下亲卫了。枢城护卫数十万,其中约有一万众,乃是只听令于城主的亲卫。 竟是如此快便到了……想来是归棹得了他的诏令,使人快马加鞭地紧赶而来了。 “归棹,速速将人分作几批,仔细搜寻整个下游。不可漏过一处!”云华不待归棹说些别的,便当即下了命令。 归棹亦懂得事态紧急,可终究未有忍住,贪婪地看了楼向好半晌,才应道:“是!属下遵命!” 随后,才强逼着自己移开眸光,领着人四散而去。 “父亲,我回去风吟山看看……说不定,那处还未有寻找仔细……”云华向燕长寂言道。 燕长寂一蹙眉,眸中俱有不赞同之色,“你如今这般摸样,我如何还能放心你去往风吟山?” “父亲,你放心罢。我定会保全自己。因着除了寻他之外……还有十分重要之事,需要我去做……”云华言道。 燕长寂想了想,便猜得几分云华所言为何。不免又是一叹,“难为你还记得顾全这个。” 云华牵了牵唇,面上形成一道苦笑,“这天下是他的牵挂。我怎能置之不理?总归要替他担着。” 燕长寂点点头,“如此你便去罢。总之不可累垮自己。不若即便那小子捡回一命,我亦不会轻易饶过他。” 云华颔首,“不若父亲去歇着罢。连累父亲为我等这些后辈忧心,我实是于心不安。” “傻孩子……”燕长寂摇摇头,“我并未有如何劳心劳力,此刻便不觉疲累。你顾好自己,我才会安心。” 云华听得便不再劝说,“如此我便先行一步了。”言毕,便运起斗气重归风吟山。 回至风吟山,破损不堪的山体瞧起来比之夜晚所见更让人觉得骇然。 龙越……龙越…… 云华于心中默念几声,便飞身向前。绕开倒塌在地的粗壮树干,凝神定睛地往地面查看。 时辰似是过得极慢,一点一点,仿佛要让人觉得窒息。又似是过得极快,待得将风吟山寻了个遍,再抬起头时,竟是天色已晚了。 未有……未有……! “龙越——!”云华扯开嗓子大呼一声。 有余声残留四周,透经各处空隙,又汇成一处。却是更突显四周静谧。 云华直觉有湿热液体要不受控制地从眼眶喷薄而出。狠狠地闭上双眸,一声轻呼从唇齿间吐露而出,“龙越……” “放心。会无事的。”楼向终究按捺不住,现出身形,出声言道。 “楼向……”云华唤道。 “我在这。”楼向朝云华走近几步,回道。 “带我去洪噬大军阵营罢。”云华言道。一字一字极为缓慢,似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挤出这几字。 “好。”楼向应了,便走至云华跟前,将人一把拦腰抱起。 云华一惊,却已无力去表示疑惑或是不愿了。 “走了。”楼向提醒云华一声,便运起斗气,抱着云华离开了风吟山。 云华微微睁开眸,入目所见正对楼向的下颌处。楼向此举……怕是担忧他会透支了所有气力和斗气罢? 只是……楼向为何会待他这般好? 因着他是燕长寂之子?因着燕长寂的嘱托?因着他二人之间的情谊? 云华不知是否自己想多了。可脑中陡然浮现那一念头。那个念头使他不安,更使他心生愧疚。 32.造势 临近洪噬大军阵营,云华微动了动身子,言道,“放我下来罢。” 洪噬大军在距离风吟山几里地处暂且安营扎寨,此刻正值戍时。有火盆火把发出光亮,来回巡逻的兵士手执银枪,神情严肃。走动间整齐一致的脚步声,掺杂着身上盔甲发出的细微声响。 “何人!”一声大喝。却是有兵士察觉得云华及楼向二人正逐渐靠近阵营。 楼向轻轻放下云华,云华便在地上站稳了,向那兵士朗声道,“是本廷。”同时伸出手指揭下面上假面皮。 这一动静,引得十余兵士赶往几人处,隐隐将云华及楼向二人包围在其中。 一众兵士借着火光仔细打量二人,其中一兵士犹豫着言道,“好似……真是凤后?” 另一兵士用手肘碰了碰那兵士,才向云华及楼向言道,“二位请在此稍等等。” 云华点点头,“劳烦了。” 那兵士听了一怔,随后微笑了笑,“稍等片刻。我去通传一声。”言毕,便用眼神示意其余兵士守在原处,自己转身往阵营内而去。 “一影大人,属下有事要禀。”兵士寻得一影,躬身垂首言道。 一影看向兵士,“何事?”旋即眼睛一亮,问道,“莫不是有君上消息了?” 兵士摇摇头,回道,“有两名男子往阵营而来。其中一人自称是凤后。” 一影听得当即蹙了眉。凤后……是那人?他怎会来此? “形貌如何?”一影问道。 “瞧起来确是像凤后……身形清瘦,面目俊秀……”兵士想了想,答道。 “领我去看看。”一影终是言道。若可以,他当真想要将人拒之门外。可如今时刻不对。有那人在,此处军心会更稳定。且时至今日,他对那人的偏见已然淡了许多。那人虽及不上主子,可到底不是全无用处的。 一影随着兵士走至阵营外,便见得挺直了身躯站着的云华。以及站在云华身后,如同守护者一般的男子。 一影未展眉头,这个修剑族族长楼向……好似十分着紧云华? “来了。”看向云华,言道。一会儿后,终是弯腰垂首,“属下见过凤后。” 此话一落,周边将士俱都单膝跪地,行礼问安,“我等见过凤后,凤后万安!” “诸位快快平身。”云华微抬手,朗声言道,“这些时日来,实是辛苦诸位将士了!” “我等惭愧!”众将士站起身,垂首应道。 云华看向一影,言道,“这两日确是辛苦你了。君上……定会无事的。” 一影言道,“这是身为属下的本分。不谈辛苦。”顿了顿,“主子定然无恙。” 随后向前伸出一手,“请凤后入营。” 云华微一颔首,转头看看楼向,随后便带着楼向往里而去。 一路往里行去,路旁将士纷纷行礼问安。直至一影将云华引至一帐篷前,“此处本是为着主子准备的。你暂且在此住下罢。”想来若是主子在,亦必然是让云华在此处住下的。 云华点点头,言道,“多谢了。”随后又问道,“可还有空余帐篷?” 一影闻言便知晓云华何出此问,言道,“我等自会为修剑族族长备下歇息处。修剑族族长带着族人前来助洪噬一臂之力,我等自是感激不尽,不敢有丝毫怠慢。” 随后转向楼向言道,“族长,还请随我来。” 楼向对着云华言道,“去歇息罢。我先走一步。” 云华点点头,向一影言道,“有劳你了。”随后掀起帘子,入了帐篷之中。 楼向待得见不得云华身影,才随在一影身后,往他处走去。刚走了几步,修剑族人便一齐出现在楼向跟前,“我等见过族长!” 楼向微一颔首,“起罢。”顿了顿,“未有出事罢?” “回族长的话,我等未出状况。还请族长放心!”带头之人回道。 楼向点点头,向带头之人言道,“你随我来。其余人回去歇着罢。” “是!我等告退!”其余修剑族人一齐向着楼向行了退礼,随后轻步离开。 一影将楼向引至一空帐篷前,“还请族长在此处稍作歇息。条件确是简陋了些,还望族长莫要见怪。” “无碍。有劳。”言毕,便带着那修剑族人入了帐篷之中。 一影见得便不再多说,转身往来时方向走去。 早在消息传来那一刻,一影便想要奔往风吟山,去寻主子了。可偏偏主子将这数十万大军交托于他,他如何能擅离职守?岂不是辜负主子所托? 幸得如今凤后来了。有他在,他便可稍微放心,便可暂且离开阵营,前往风吟山寻找主子了。 一影想至此不由微微一愣。他内心深处,竟是相信凤后可以担当重任的?再一想,便不由释然。 他何苦还揪住以往的偏见不放?这些年来,他所看到的凤后的所作所为,还不够他放心相信?实是已然足够了。 想来凤后在此必能处理好大小事宜,稳定军心。如此,他确是可以放心离去了。 一影想通这些个,便不再犹豫,召来一名兵士留了口信,便运起斗气,飞快奔往风吟山。 云华在帐篷中寻得笔墨纸张,便研了墨,提笔书写起来。 “……为着不伤及黎民百姓,为着不涂炭生灵,洪噬君主极力避免于望天河召唤银龙……只因望天河周边,还有未撤尽百姓的村庄城池……却选择了风吟山……那座高耸入云,奇峻陡险的山峰……” 待得写毕,云华走出帐篷,问向守在帐篷外侧的兵士,“一影何在?” 兵士拱手垂首,回道,“回凤后,一影大人已离开了阵营。” 云华一怔,随后问道,“可是去往风吟山了?” “确是。一影大人留了口信,说若是您有何吩咐,直接告诉属下等便是。属下等定照做不误。”兵士回道。 云华点点头,问道,“营中可是有文臣?” 兵士用力一颔首,“确是。营中有陈礼陈大人,及林长河林大人。” “将他们二人召来此处罢。就说……本廷有要事需要与他二人相商。”云华言道。 “是!属下这便去。还请凤后稍待片刻。”兵士言毕,便快步往他处而去。 云华复又入了帐篷之中,在座上等了半晌,便听得帐篷外响起声音,“臣等拜见凤后。” “二位大人请进。”云华站起身,朗声言道。 陈礼及林长河走入帐篷之中,弯身长揖,“臣等见过凤后,凤后万福金安。” 云华紧走几步,至二人跟前,伸手虚托,言道,“二位大人快快请起。” “多谢凤后。”二人微微直起身,回道。 “二位大人本为文臣,这一路随军苦行,实是难为二位大人了。”云华缓缓言道。 “臣等不敢当。臣等身为洪噬臣子,自当为洪噬、为君上效尽犬马之劳,不敢言及辛苦难为。”陈礼垂首言道。 话语是再恭敬不过。态度却实在算不得太好。虽不至于将不满明显表露出来,可平板无波的语调,却足够让云华明白,这位陈大人,怕是还未有当真接受他这位凤后。 云华倒亦未起心思去计较太多。便就此转入了主题,向二人言道,“二位大人,本廷此刻唤你们二人来此,却是有要事交托。” “敢问凤后是何要事?”听云华提及确有要事,陈礼才稍微正了正态度,问道。 云华将手中纸张递给陈礼,言道,“君上此刻不在,有些事情却耽搁不得。要收复天下,必要收复民心。君上仁厚爱民,我们何不把握时机,为君上、为洪噬造一场东风?” 陈礼闻言一怔,抬眸看了一眼云华,随后才将目光转向手中之物。 纸张上笔墨还新着,想来是刚晾干不久。而这凤后,来到阵营不过两刻钟。却是未有歇息,便就处理起正事来? 仔细地阅览纸上所写,待得看毕,陈礼可算是有些心惊了。 若真将纸上内容编成消息传去芜沉各处……君上怕是可以就此尽收民心了。 忍不住又向云华看去一眼,问道,“凤后之意是……?”同时将手上纸张递予林长河,交予林长河过目。 “洪噬朝廷的文臣是个个文采上佳。想来编个话本,不在话下罢?”云华缓缓言道,“只是有一点……二位大人需得抓紧时间。” 林长河看毕后,将纸张叠好,言道,“微臣省得。” 云华点点头,“话本得有,小道消息亦绝不可少。尽量使得天下皆知。” “是。下臣定当不负凤后所托。”陈礼终是郑重一拱手,言道。 “有劳二位大人了。”云华微牵唇,露出一道浅淡笑容。 二人见得云华这笑容,心里却是突地明白了一件事儿。 君上如今下落不明,最为着急忧心的或许并非他们这些自诩为忠臣之人。而是眼前这个似是仍旧淡然自若的男子。 33.下落 “报——”兵士拖长了声音,一路疾奔向主帐。 “所报何事?”云华掀帘出帐,问道。 兵士在帐前几步开外停了下来,单膝跪地,垂首禀道,“回凤后,纳兰复颐带兵前往望天河!” 云华闻言蹙眉,“何时之事?他从何处绕道?” 兵士接着言道,“今日晨起,有哨兵察觉得大批人马正从添恭、恩阙绕道前往望天河。” “添恭,恩阙……这两个小国不是已向洪噬俯首称臣?如何还会打开城门,容纳兰复颐通行!”云华心头微怒,言道。 兵士默然未语。 云华强自按捺心绪,言道,“传令下去,拔营前往望天河北岸!” “是!”兵士应声而去。 云华走回帐篷之中,坐于榻上。闭了双眸,细细思量。 添恭、恩阙何以给纳兰复颐大军放行?罔月、信河二国亦是小国…… 若纳兰复颐以此来说服二国国主,倒亦不是不可能…… 毕竟添恭、恩阙在得到洪噬庇佑的同时,却是丧失了自主之权。若是与罔月、信河勾结一处,却不至于完全处于弱势。 再者……天下三个强国的国君,都出了状况。如何能不让小国之主心花怒放,被诱惑迷了心神? 这两点,实是足以让添恭、恩阙转而靠向纳兰复颐了。 纳兰复颐…… 此次是当真要当面对敌了。既是他先不仁……为了龙越,为了洪噬,他……亦不会手软,从而手下留情…… “凤后,大军整顿完毕,您看……”有兵士在外头言道。 云华站起身,从怀中取出凤印,行出帐篷外。 大军已然齐整,俱都肃姿以待,目不斜视。黑压压一片人头,确能让人感觉压抑与闷窒。 云华深深呼吸一口气,随后将身子挺直到极限,朗声言道,“众位将士!洪噬国……我等的家园!此刻正处于危机四伏,群狼环伺之际!有狼豺野心者,妄图夺去洪噬!我等身为洪噬儿郎,怎可眼睁睁瞧着乡亲父老从此沦为无家无国者?怎可眼睁睁瞧着洪噬生灵遭受涂炭,哀鸿遍野?家不可欺,国不可辱!” “我等誓死扞卫洪噬!”众兵士齐声喊道。 “必让洪噬寸土不失!必让洪噬百姓无可伤忧!”云华以双手高举掌中凤印,言道。 “寸土不失!无可伤忧!”极大极多的回应之声汇聚一处,几乎使人震耳欲聋。 云华忍着不适,扯唇笑道,“三军听令!速速赶往望天河,守卫疆土,使贼子再不敢犯!” “我等遵命!” ****** “你醒了。”一道男子的声音传来。 榻上之人缓缓睁开了眸子,暂且未有焦距。双唇微微动弹,好一会儿后,才有沙哑之极的声音响起,“这……这是何……何处?” 断断续续,其中多有迷茫。 男子轻笑一声,“此处是我家。怎的?不认得我了?” 榻上之人闻言,努力地将目光投落于在床榻边站着的男子身上。男子却是逆着光。榻上之人极力地去看,却终究看不清楚。 “如此,可瞧清楚了?”男子说着,竟是陡然俯身向前,整个人几乎趴在榻上之人身上。 “柳……柳……”榻上之人看清男子面容,心中便是微惊。因着身子不适,话语便透出几分无力来。 “第一次瞧见你这般模样与姿态……我竟觉心里欢喜。要知晓……这许多日子里来,我当真以为我已将你忘得透了。再不会因你,而有任何心绪上的波动了……”男子用双眸对上榻上之人的双眸。唇边有一抹浅笑。 “可未料……见得你如今这般,我实是不愿意让你走了……”男子伸出手指,轻轻画着榻上之人的面颊。带着些挑逗与诱惑之感。 榻上之人微微眯了眸子,却是不再言语了。 “怎的不说话了?你现今的声音,可是好听得很……以往我一直都不知晓。你每日晨起时,是否亦是这般嗓音?可惜……你从不在我那儿待上一夜……我便亦不知晓你晨起时,是如何的。”男子用双唇轻轻碰了碰榻上之人的唇角。 “滚……!”一个字,从男子唇齿间迸出。眸中闪着厉光。 男子将脸微微撤离开,“你都这般模样了,却还是如此……气势竟不减,我可有些害怕了。” 如此说着,男子却是笑了几声。 复又伸手轻拍了拍男子面颊,“你好生歇着罢。你现下再是焦急,再是想要离开,亦是不能了。还不若放宽心,在此处多休养一阵子。” 言毕这几句,便站起身,“我总归不会吃掉你。”随后,才往门外走去。还顺带将门掩实了。 听得门关上“嘭”的一声,榻上之人才微微松了口气。 究竟如何会落到柳影双手中?却是毫无记忆。 只隐约记得,银龙怒击之后,风吟山再无可支撑,竟是就此四处开裂坍塌。而自己,却是被银龙载着离开了风吟山。 只可惜,那时的自己,已然失尽了所有气力。银龙未有从他身上得到精神补给,便又虚体化,重回虚寂之中了。 而自己失了银龙的依托,便只得从高处摔落。至于落在何处,他并不知晓,却能猜得大约便是落在望天河之中了。 那此处会否是望天河下游处? 想来终会有许多人在下游处寻找他的下落罢?可为何至今未有出现? 他在此究竟有多久了?外头情况如何?那几个楼氏人该未有逃过此劫罢?百里连祁及萧恪萧未又是如何情况? 他可有得了消息?此刻是否正因他心焦不已? 龙越想及此处,便觉内心揪紧。想要握手成拳,竟亦是无法。身上仿佛未有丝毫气力。亦无法感知得身上斗气流动。 仿佛他如今只是个废人。只是个躺在榻上动亦不能动,让心爱之人为自己忧心的废人! ****** “主子,洪噬凤后带领大军往望天河北岸去了。”随风禀道。 纳兰复颐缓缓斟着茶,“知晓了。”语调平平淡淡。 “主子……不为此忧心?”随风有些惊讶。那个人,对主子而言是何等分量,他是知晓的。正是因此,他不得不担忧主子心境。 虽知晓主子绝非那等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昏庸之人。亦不会在关键时刻,做出不明智之举。 可想来,多少会受那人影响罢?对战之时,总归会有些失了准头罢? 随风自觉能理解这个。毕竟是人之常情。人非草木,有着七情六欲,又怎能心如死水? “他会如此行事,我早便料到了。”纳兰复颐淡淡言道,“忧心……有何用?”即便再是如何忧心,他亦不会由着自己发兵。他终究会振作起来,为另一个男人,与自己为敌。 随风默然不语。 “南岸情况如何?”纳兰复颐转而问道。 “回主子的话,狩崛国、矗戮国此刻群龙无首,该是已然军心涣散了。”随风禀道。 纳兰复颐听得微垂了垂眸,稍后才言道,“如此,便先向这二国发兵罢。” “主子?”随风闻言一怔,不由自主抬起头看向纳兰复颐。 本以为主子不会因为那个人,而做出不明智之举。如今看来,却是他低估了那个人对主子的影响力? 若是挑洪噬先下手,显然会更容易些不是?那二国再是如何军心涣散,加起来的兵士,却足足是洪噬大军的两倍了。 “洪噬有凤后坐镇,不比那二国容易拿下。”纳兰复颐猜得随风心中所想,便抬眸看向随风,言道。 “主子当真是因此才做下这一决定的?”随风回问道。 纳兰复颐默然不答。随风却是再亦按捺不住心绪,言道,“还请主子想一想惨死的族人!他们是如何死不瞑目!” “我知晓了……你先下去罢。”纳兰复颐抚了抚额,微一挥手,却是要打发随风下去了。 随风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主子!”提及了纳兰氏,主子竟还是如此?竟还不愿更改主意? “先发兵洪噬……传令下去罢。”纳兰复颐突地站起身,往帐篷里处而去。 34.烟起 战鼓擂。军旗展。 耀阳下的盔甲及银枪闪着光亮。两方大军于望天河两岸对峙。狩崛国和矗戮国的将士早已远远的撤离开。却是打着隔山观虎斗,坐收渔翁利的主意。 两军阵营中各有一面大旗高高竖起。在大风中猎猎作响。 一为银色旗帜。上有腾飞龙形图腾。威严傲然。一为白色旗帜。上有如行云流水般的“纳兰”二字。大气端雅。 旗帜旁各有一辆无顶马车。上头各端坐一人。 一为身穿银色战袍的年青男子。面目秀逸,却又眉目凝结,质如清风,却又添了威仪。 另一为身穿白色战甲的年青男子。面容俊绝,唇角带着轻浅笑意。偏偏眸中未有光亮,仿佛染上一层灰霾。一举一动间,犹如名士公子,而非战场中人。 “终于是到了这一日。”男子淡淡言道。唇角的轻浅笑意未增未减。 “这是宿命。”云华回道。初来芜沉时,初见这风华无二的男子是,何曾料想会有如今之日?何曾料想非但知己不成,反成死敌? 若非男子姓“纳兰”,若是他未有爱上那个志在天下的男子,或许一切都将不同。 或许就如初见所盼。可一同闲坐半日,饮茶话事。 只是未有或许。既然未有或许,既然已到了这一日,这一刻……那些个不该有的心思,如欣赏,如可惜,如惋叹!便就该俱都抛诸脑后! “确是宿命。”男子闻言却是微偏头,轻轻笑出一声。只是那一声笑,很快消逝在风中。几乎让人以为不过是错听。 纳兰复颐正了脸色,看向云华,云华亦未有丝毫躲避地迎上纳兰复颐目光。自对方目光之中,却是瞧见自己心中所想——可开始一战!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两人一齐抬起右臂,向前狠狠一挥。 两军将领得了信号,当下高举手中兵符,“杀——!” ****** 男子推开门,便见得屋里的男子正以臂撑住床榻,正试图起身。“怎的?这般迫不及待要离去了?”男子说着,便斜倚在门框处,面上似笑非笑。 “若是想要在此长留,才非常人所想。”床榻上的男子松了力道,任由自己倒回床榻上,言道。 “我是毒蛇猛兽不成?自认好吃好住地供着你。可未有因陈年往事亏待你半分。你倒是不知好歹?”柳影双走入屋中,在床榻旁的椅子上坐了下去。 男子闻言嗤笑一声,“你给寡人下的药……当真以为寡人毫无所觉?” 柳影双面上神色一僵,随后复又展颜道,“我早便料到你会察觉。只是未料会这般快……该说,不愧是洪噬的一代明君?” 龙越听了并不作答。却是懒得搭理柳影双了。便就闭了双眸,摆出一副将要入眠模样。 柳影双将身子凑上前,伸出手指摩挲龙越脸侧,“怎的?放弃努力……”“了”一字还未吐出,就被人直接扼住了喉咙。 龙越陡然睁开双眸,其中有厉光闪烁。打量柳影双一会儿,却又是微眯起了双眸,“未免太低估寡人了。”唇角微勾,却又并非欢喜笑容。 柳影双瞪大了双眸,喉间不适与震惊让他的面目走了形。双手微动了动,打算放出斗气,却未能成功。 正兀自惊骇间,却听得龙越言道,“你可知晓?喉间有一个穴位,换做‘制气穴’。它如今在寡人掌中……你以为你还能放出斗气?” 柳影双闻言更是骇然,只得努力举起双手,覆上龙越手臂,想要将龙越的手掰离开来。 如今场景,实是他所料未及。龙越在这般情况下,竟还可使他受制至此!明明饮尽了他搀了“化功散”的粥水……怎还会有气力……? 龙越却似是看见了他心中所想,言道,“粥水寡人自然会喝。毕竟寡人需要补充食物。只是你会下药,不见得寡人无法抗药。” 此次当真幸得先前白微给他留下的药物。原先不过想着以防万一,多留一手。谁知是恰巧派上了用场。 “莫以为寡人不敢杀你……就凭你下药一事,就够你死无全尸了。”龙越压低声音言道。使得那原本就低沉的声音,更显暗昧。 柳影双听得却是不由得心中一动。竟是开始发痒。饶是他这般高看自己,亦不禁开始唾骂其自己来。 性命攸关时刻,他竟还能心猿意马!偏还是对着准备杀掉自己之人! 色字头上一把刀。古人诚不欺我! “只是……既你是萧恪的师弟,想来对他多少有些影响力罢?”龙越接着言道。 柳影双闻言又是一松。听龙越这话,似是不打算当即了结他了。至于萧恪……师兄向来是个薄情冷漠之人,想来必不会因他受制于人而稍作妥协。 如此,他便可再活上一些时日,又不至于坏了师兄大计……若是中途得幸,他岂不是还可得到机会,逃出生天? 这般一想,便觉眼前豁然开朗了。 正此时。一道声音响起,“主子!属下等来迟,还请主子责罚!” 却是一影的声音。 屋里二人反应各不同。龙越双眸一亮,尽是喜色。柳影双呼吸不畅,想要叹息却是不能。 “主子!”一影间的屋中情景,便赶紧使身后影卫制住柳影双,带到一旁。 龙越微颔首,用双臂使了大力气,终究是坐起了身来,一影间的龙越如此,便猜得龙越情况不太好,赶忙问道,“主子现今如何?” “再过上些时日,便会自愈。”龙越言道,“外头如何了?” 一影回道,“凤后至了阵营,主持大局。现今纳兰复颐带兵攻打洪噬,凤后亲自坐镇……” 见得主子愈发黑沉下去的面色,一影心有惴惴。主子这是因劳动凤后而怒?还是因着担忧凤后安危? “为何尔等不在那儿护着他!”龙越低喝一声。 一影连忙垂首应道,“是属下之过!只是主子下落不明,洪噬不可群龙无首,为着主子,为着大局,为着一切,只能暂且不顾凤后,必要先寻着您才是!” 龙越狠狠一锤床榻,咬了咬牙。重视未在置一词。 到了此时此刻,已然多说无益。而今唯一能妥善解决之途,便是速速归去他身边! 战场刀枪无眼,若是有个好歹……即便得了这天下,他又有何欢欣可言? 不是不想恼他。只是他如何不明白?他这般置自己生死于不顾,亲上战场,都是为了他!都是因着他要图这天下! 按捺住方才狂暴涌动的心情,言道,“速速归去!” “是!属下遵命!”一影应了,便扶起了龙越,运起斗气带着龙越疾奔归去。 ****** “我是不会放你离去的。”燕长寂面无表情言道。 “不知在下何处得罪了燕前辈,使得燕前辈要拘住在下?”萧恪冷声问道。 “未有。只是,你不可于现在离开。”燕长寂回道。 “原以为燕前辈不会妄自插手芜沉之争……如今看来,却是孤将事情想得太过明朗了。”萧恪心头动怒,便就换了自称。 “若如今是龙越在战场上,我或许会袖手旁观。只是如今不是他。而是燕子。”燕长寂亦并不隐瞒,直接言道。 萧恪闻言一怔,云华?他如今在战场上? “我不会让燕子再多一份危险。”燕长寂看向萧恪,“原先还想过将他托付于你,如今看来,实是不妥。” 萧恪意识有些无言以对。半晌后才道,“可否容我见一见师父?” “穆景最是心软。见了你,怕是就打算放你离开了。”燕长寂缓缓摇头,伸手去了一块桌上的糕点。 “那敢问一句,燕前辈打算拘我到何时?”萧恪眉头蹙紧,问道。 燕长寂慢悠悠咽下口中糕点,才答道,“到了该你离开之时,自会放你离开。” 如此一说,却是与未有回答没有区别了。 35.归来 “君上归来了!君上归来了!”有兵士喜极而喊。 云华身形一僵,却未有当下回过身。亦未出声询问。只怕这一道声音不过是他错听。这几个漫长日夜来……他是那般渴盼这一消息。 如今反觉不真实不足信起来。 直至听得那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华!”一声呼唤。其中仿佛糅杂了太多东西。有难耐之喜,有忧心与心疼,有思念有企盼。 云华不由自主地身子一颤。当真是他……他当真回来了…… 随后却是很快地转过了身。身上银色衣袍随之飞旋而起。 对上视线的那一刹那,只觉周边所有人物事都不复存在。只剩自己与那人。只余他二人。 “华!”龙越想要上前,却奈何身上气力不足。 这次,便换得云华主动上前。一步步,逐渐靠近那个男子。 “龙越……”一声轻唤。声音轻得仿佛要消逝在风中。 再顾不上任何礼节,再顾不上旁人目光。二人同时向对方张开手。将对方一把搂住。 狠狠地汲取对方身上的温度与气息。仿佛濒死的鱼重归水中。贪婪而又痴迷。 “华……”龙越唤道,“我想你了……” 云华先是狠狠地闭了双眸,随后才用力地点头,“我知晓……我知晓……我亦是想你了……” 龙越勾唇一笑,“幸而有你。”幸而云华将一颗心许给了他。他何其有幸。能得此人,能得此心。 云华终究是忍不住湿了眼眶。先前的辛苦,在此刻仿佛都散成云烟。何谓心焦愁苦,何谓伤忧煎熬,在他心里都不再是一片灰霾。因着在此刻得了巨大欢喜与甘甜。 “幸而你归来……”云华言道。随后反应过来,龙越适才模样显然身子出了状况,便赶紧从龙越怀中退离开些,问道,“你身子可是不适?未有事罢?” 龙越见云华眉头紧蹙,语速极快,显然是十分担心了,笑着回道,“我无事。不过是因着先前消耗斗气过甚,暂时还未来得及恢复罢了。” 云华仔细打量龙越上下,狐疑问道,“当真无事?莫不是为让我放心而哄我罢?” “不是哄你。是真的。不出几日,便还你一个好端端的龙越。”龙越执了云华的双手,温声言道。 云华闻言有些赧然,“甚叫做还我?” 龙越低声笑笑,“我可不就是你的?还是……你不要?” 云华听了终是不由得睨向龙越一眼,“你莫不是还想将自己给别个人?” 戏谑之色在龙越面上是再明显不过,“即便你不要,亦绝不可能是别个人的。” 至此时此刻,云华紧绷许久,未曾松懈半分的心,总算是安定下来。落到了实处去。反握住龙越的手,“你究竟是到了何处?可有受苦?” 龙越在云华额上落下轻轻一吻,“在下游处被农户救了。昏了些许时日,才醒了过来。怎会受苦?我在你心中有这般弱小?” 虽说柳影双一事,该不会对他二人造成甚影响。可让云华知晓了,总归心里不会太畅快。换做是他,让别个人,尤其是情敌救了他心爱之人,心里亦是难受的。 云华点点头,便未有再多加追问。 倒是在不远处,被影卫控制着行动的柳影双听了,不免嗤笑一声。既是笑龙越未有坦言相告,又是嘲笑自身。 到头来,他竟成了“农户”。终归还是个不相干之人。 果真还是自己痴心妄想。先前被伤的那般重,如今还要死乞白赖地缠上去……不是下贱,又是甚? 只是无论他如何自甘下贱,如何作践自己,他眸中从始至终不会有他。 “你这几日,必是不好过罢?都怨我……”龙越眉头微蹙,还未言尽,云华已伸指轻按他的双唇,阻止他继续言语。 “莫要说这样的话。你明明知晓,我不会怨你。既是选了你,既是将心系在你身上了……便该欢喜与共,共度难关。”云华言道,“我是你的后。” 龙越将云华紧紧拥入怀中。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后”这一字,在这一刻,从云华口中吐出来,仿佛再不同以往。不再只是名分,不再只是名号。 而是代表了一种归属。一种拥有。以及一种责任。 云华察觉得龙越心绪,不由亦欢喜起来。一旦爱上一个人,便会因他喜而喜,因他忧而忧。 “我爱你,华。”龙越附在云华耳边言道,一字一顿,缓慢之极。仿佛要倾尽满心柔情。 云华身子微动,随后深深呼吸一口龙越身上的气息,回道,“我爱你。越。” ****** “主子,洪噬国君归来了。”随风单膝跪地,向在帐篷中正襟危坐之人禀道。 纳兰复颐微一颔首,淡淡言道,“知晓了。” “如此,我们接下来该如何?”随风抬头看了看纳兰复颐,问道。 “随风……你以为,我们有多少胜算?”纳兰复颐看向前处,却未将眸光落于随风身上。而是落在某个不知名的虚无之处。似是飘向了渺远之处。 随风一愣,随后犹豫着回道,“该还是有几成胜算的……只要矗戮、狩崛二国君未有归来……” 其实在他内心深处,亦是迟疑不定的。三国如此强大,单凭他们这些人,可能将天下收入掌中? 纳兰复颐的面上缓缓展开清浅笑容,似是盛开在空谷之中的幽兰。 “时日无多了……”轻声叹道。 随风心生不好之感,连忙言道,“主子,未到最后时刻,谁知何人能笑到最后?还请主子千万莫要灰心丧气,千万莫要放弃……” 纳兰复颐轻笑一声,“我是那等半途而废之人?既然走上了这条路,便是不死不归……你放心罢。” 随风听了便不由讪讪一笑。他当真是关心则乱了。主子怎会是那等脆弱之人?他竟会说出这些话,实是折辱主子。 “是属下愚钝。竟说这等话,污了主子的耳。” “可有打探得二国君主下落?”纳兰复颐正了正脸色,问道。 “回主子的话,矗戮国君主好似被人拘了起来。人该还是好端端的。至于狩崛国君,暂时还未有消息。”随风禀道。 “矗戮国君那处……未有更确切的消息了?”纳兰复颐接着问道。 “未有。说来亦实是奇怪。打探了这许久,竟只能打探到这一步了。却是难以再深入了。”随风心有疑惑,言道。 依着主子多年来建下的势力,当不至于如此…… “接着查探。一旦寻着他的下落……就地格杀罢。”纳兰复颐淡淡言道。 “是!属下定当极尽全力!”随风应下此事。 “矗戮大军中,可是周将军领兵?”纳兰复颐又问道。 “确是。”随风言道,“可是有何不妥之处?” “听闻周将军为人耿直,忠于矗戮。倒是他手下有一副将,似颇为不满周将军行事……你去探探。若是这个副将可用,便替他解决了周将军罢。”纳兰复颐言道。 随风听得这几句,如何还能不知纳兰复颐用意。虽然知晓纳兰复颐所为,俱是因着天下霸业,为着复兴纳兰。可心里,难免打了个寒颤。 这周将军的名气在芜沉不可谓不大。却是矗戮第一将。因着兵法了得,品性上佳,而为世人称颂。 或许是武者之间,总有一种惺惺相惜之情。因而他对这周将军,实是有几分钦佩的。而如今,却是要应下杀害他此事…… 纳兰复颐不见随风动静,便将目光投向随风,带了些询问之意。 随风回过神,随即低垂下头,出声道,“……是。” 纳兰复颐听了未有再开口。而是待了半晌后,才言道,“我的双手早已脏污不已。不止染上了该死之人的鲜血……还染上了许多不该死之人的……可我不能停止。在我死去之前。我不能手软,更不能心软。” 36.放离 “听闻洪噬君主归去了。可打算放离客之那孩子了?”穆景问道。 燕长寂看了一眼穆景,言道,“你打算如何?” 穆景回道,“自是盼你能让他离开了。他如今被你这般拘着,心里实在不好过。” “只是……他这般性子,又执意替萧氏取天下。安能得好?即便放他走,他又能活到几时?”燕长寂缓缓言道。 穆景闻言一叹,“正是如此。太过执拗,劝亦劝不动。若是一意孤行地救了他,怕是会反遭他怨。让他隐忍活着,于他而言或许更是折磨。” “这些个年轻人……太重尊严,太轻性命。胜负乃兵家常事,世上更非事事可求。求而不得之人,多了去了。却偏要因此而舍弃性命……”燕长寂言道。 “说的是。人活一世,不可重来。既然来了,岂有匆匆离去之理?岂不枉费?亦是辜负亲人好友,使人多添伤悲。” 燕长寂听了默然半晌。饮了一口茶后,才言道,“罢了……他人命运,如何由得我们做主?即便想法是对的,心意是好的,亦要看别人是否接受。”顿了顿,“就由得他去吧。” 若是在原先听燕长寂应允放萧恪离去,穆景必然替自家徒弟感到欢喜。可在说了这一席话后,内心沉重难以舒缓,却是不见欢欣了。 只道一声谢,“多谢了。” 燕长寂摇摇头,“何来‘谢’字?你莫要太牵挂此事。儿孙自有儿孙福。祸福自有天定。多忧亦无用。你帮不了他,他亦无需你帮。” 穆景虽然知晓燕长寂一番劝解是为着他好,可此番心事重重,怎听得入耳,入得内心?只轻一点头,便就离去了。 留得燕长寂一人在屋内,悠悠一叹,便就撇开多余心思,不再想了。 ****** 穆景走至门前,看向几个燕氏人,言道,“族长决定放离房中人,无需在此守着了。” 几个燕氏人闻言面面相觑,随后其中一人应道,“既是如此……我们便就先行离开了。穆族长请自便。” 料想穆族长当不至于撒谎哄他们离开,且自家族长与穆族长关系甚密,他们亦不好不给脸面,便就不再多加阻拦,识趣离去了。 穆景点点头,向几人言道,“多谢几位。”随后,便推开门,踏入屋中。 见得房中人正在桌旁枯坐。双眸紧紧盯向窗外。其中有愁死未解。 “客之。”穆景走向桌旁之人,唤道。 “我已听见了。多谢师父。”萧恪看向穆景,站起身来言道。 穆景一笑,“傻孩子。怎的和师父说这等话?且是师父无用,才使得你在此耽搁了这许久。” 萧恪摇摇头,言道,“并非师父过错。大势如此,是弟子让师父为难了。” 不待穆景回答,萧恪紧接着问道,“燕前辈怎的会突然打算放离我了?”可是……可是有何变故? 穆景敛了笑,看着萧恪言道,“洪噬君主已回到洪噬阵营之中了。据传并无大碍。” 萧恪闻言当即眸色一沉。他竟如此好运……这般快就回去了…… “你若是急,现在便回罢。”穆景见得萧恪如此,便言道。虽不愿萧恪再归战场,可这终归是萧恪自己所选。他即便身为萧恪师父,亦不能多加干扰。 萧恪点点头,看向穆景言道,“师父……今日一别,不知来日可有机会再见。但是无论弟子身在人间,还是黄泉,都会感念师父大恩,绝不敢忘。” 穆景听得不禁有些触动。点点头,伸手轻拍萧恪肩处,言道,“好孩子。你是最让师父感到骄傲的弟子。”顿了顿,“万万保重。” 四字犹如千斤重。 是穆景内心深处沉甸甸的希冀。 穆景并未有子嗣。而几个弟子中,他最喜萧恪。因而早将萧恪视为自己的半子。如此,他万万不愿自己有朝一日,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萧恪郑重一点头,“师父你放心罢。你亦要保重自身。” 穆景颔首言道,“师父一把年纪,自会小心保重。唯独放心不下你……” 萧恪难得地牵唇一笑,言道,“弟子已然长大。还请师父莫要为弟子忧心。不若弟子委实难以心安。” “好罢。千万小心。”穆景言道,“去罢。” 萧恪却并未有当即提步离开,而是朝向穆景弯身长揖,行了个大礼。 穆景一时间有些怔楞,弄不明白萧恪之意。随后便听得萧恪言道,“萧恪在此,谢过师父救护大恩,弟子永不敢忘。若还留得性命在,必当涌泉相报。” 穆景眼看着那平日里挺直的背脊在眼前弯着,又听着这些话语,终究是未有忍住,红了眼眶。 萧恪自幼便成了他的弟子。历经十余年来的相伴,情谊实在非虚。 “弟子告退。”萧恪再向穆景一拱手,便不再停留,快步往门外而去。 留得穆景一人站在屋中,久久无法回神。末了,才叹息一声,“当真是宿命如此?为师竟不知该怪谁了……” ****** “首领,矗戮君主被放了出来。”护卫躬身禀道。 “好!他必然是要归去自家阵营的……传令下去,让兄弟们守在必经之路,埋伏等候!”潜雨言道。 “是。属下明白!”护卫垂首应了,便又如来时般,悄声而去了。 “来人。”潜雨唤道。 “首领有何吩咐?”一护卫上前问道。 “派人告知主子一声。属下等比不让他失望。矗戮君主……决计活不过明日。”潜雨言道。 “是。属下这便去。”护卫应道。 ****** “叔叔,客之何在?”穆镜得了一点风声,便赶紧寻穆景问询。 穆景见了穆镜却是一蹙眉,言道,“身子还未大好,过来作甚?” 穆镜见穆景未有直接回答,便料得方才听闻并非虚言,当下怒道,“叔叔知晓我身子未好,却不知晓客之身子未好?怎的能放他回去?岂不是让他赴死?” “他身体状况比你好。且他如何心思你不知晓?再拘着他,他未必会更好。什么叫做‘让他赴死’?他不只是你心上人。亦是我的徒儿。我怎会害他?”穆景听得这几句话,心里不由有些不适。他自认是个脾性好的,可再是脾性好,听得这几句,亦不可能无动于衷。 “这些我都管不及。”穆镜心内焦急,亦顾不上与穆景争辩了,只问道,“可有派人护着他回去?” 穆景闻言一怔。先前心绪波动太大,念想又太杂太多,一时间竟未有顾及这层。 穆镜瞧得穆景如此模样,便猜得几分,当下怒声言道,“你便就是这般当师父的?他如此身份,多的是要对他下手之人。你竟就让他独身返程?” 穆景回过神,当下快速言道,“如今说这些个亦无用了。我现下便派人赶去。该还来得及!” 言毕,便走至门处,向守在门旁的穆氏人言道,“遣数十人速速追上客之。好生护着他一路!” 那穆氏人见穆景面有急色,便明白事情紧急,亦不再多言,只应道,“是!”随后便运起斗气离去了。 即便如此,穆镜终是不能放心。便亦快步走出房门。 穆景当即喝问道,“你要去何处?” 穆镜头亦不回,只言道,“我要去寻他!” “不可!你如今功力未有全然恢复,即便去了,亦是送死!”穆景赶紧将穆镜拉住,言道。 穆镜用力一挣,“他若是有个好歹,我活着与死了有甚区别!” 穆景闻言却是不由大怒,“混账东西!竟不知你如此糊涂!”说着已然有些气结,伸手直直指着穆镜,骂道,“不孝之人!你忘记你的父母亲了?忘记所有亲人了?你只为他一人而活?那我这个叔叔,在你心里该是一点地位亦无罢!” 穆镜惨然一笑,“是我对不起父母亲,对不起族人!是我辜负你们!可这又如何?为了你们,我便要心如死灰,形如走肉般地苟活?” 不待穆景反应过来,穆镜便狠力一挣,甩脱了穆景牵制他行动的手,运起斗气快速离去。 37.命途 “穆镜!”穆景高声急唤,却终究未有换来穆镜的停留。 穆景在原地想了一会儿,还是咬咬牙,跟了上去。 若是客之有个好歹,他往后必然是无法心安。毕竟是他考虑有失周全。而若是穆镜出了差池,他大哥头一个不会放过他。 若非他不愿再担任岂非楼楼主,大哥亦不会将穆镜派来。而既然穆镜与他在一处,他便该小心护好穆镜。 这两个人于他而言都是十分重要之人。此刻唯有亲去,才能稍微缓解心中不安之感。 ****** 萧恪右手握着淡绿色长剑,左手紧攥成拳。脑中传来一阵阵晕眩之感。身体告知他,他已然撑不了多久了。 一个又一个急攻而来的黑衣人。一招又一招狠辣的路数。 有鲜血四溅。只是不知是敌人身上的,还是自己身上的。 犹如一只困兽。 他会死罢?会在这里死去?在这四周不见人影,唯有匆匆绿影之地?悄无声息地死去……倒落在尘埃之中? 他……萧氏子孙。矗戮国君……竟就只落得如此下场? 不是战死沙场,亦不是寿终正寝……而是遭人暗杀,死不瞑目! 他如何能够甘心! 萧恪举剑反手一划,断去了身后偷袭之人的一只手臂,却未来得及防范前边之人。前边之人驱使了自己所修炼的狼向萧恪攻去,萧恪毕竟是猝不及防,只来得及仰头一避。不让那狼伤及自己面门。 可终是让那尖利的爪子在面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却是在额头处。 鲜血迸射而出。伤口之深,血流之多,使得萧恪愈发恍惚。恍惚得连巨大的疼痛之感都不甚明晰了。 有鲜血顺着额头滴落。落在眉心,落在眉毛。随后却是晕染了眼睫。使得眼前一片猩红,瞧不清眼前之景。 萧恪以剑撑地,才让身子稍微稳定下来。不至于摇晃的太厉害。 可就在此时,有一道人影朝着萧恪而去。剑尖直指萧恪胸腹之处。 萧恪用力地睁大双眸,想要看清朝着自己而来之人的模样。可奈何眼前模糊一片,只隐约察觉是个自己熟悉之人。 只是……既然是熟悉之人,为何要用剑尖指着自己? 这道念头闪过,萧恪用尽最后的气力,提剑朝那人刺去。 就在萧恪手中长剑没入那人身躯之时,一道低笑声响起。 “死在你手中的滋味……必然是好。”那人笑言道。 这熟悉的声音……这熟悉的身影……不死萧未又是何人? 萧恪的手指感知到粘稠温热的液体。心神大震。紧接着,身躯亦是一震。却是因着腰腹处传来的疼痛之感。 缓缓低头看去。便能在模糊中见得一柄长剑在自己腰腹中没入了大半。血液如同流水般,不间断地涌流。 而这长剑被握在身前人的手上。萧未……他要杀掉自己? 萧恪极为缓慢地想着。却是思绪困顿,难以动弹了。 萧未靠近了萧恪,伸舌轻舔萧恪面颊,随后轻声说道,“待会……待会我与你一同……往后边……滚落……若是你……你侥幸未死……便接着图谋你的霸业罢……”萧未说着狠狠一喘,身形一晃,却是已然无力支撑了。 咬了咬牙,极力使得自己莫要在此刻倒落,接着断断续续言道,“若是……若是不得侥幸……与你一起……一起死……亦是人生……人生快事……一桩……” 萧恪的身子不由剧烈颤动起来。既是因着疼痛,亦是因着心绪。 眼前的这个人……确是萧未罢?确是那个狷狂邪肆的萧未罢?可这些话……怎可能出自萧未之口? 萧未怎可能会为他至此?用自身性命去换他存活的一丝侥幸? 置之死地而后生…… 无怪乎萧未会伤他腰腹……而非命门!因着萧未原就不是打算杀他,而是要救他!他确是有一线生机……可他刺向萧未的那一剑,直刺心脏!萧未如何还能有“后生”之机! “你……你……为何……要如此?”萧恪将双眸睁至最大,却仍未能看清萧未模样。 萧未想要笑几声,却因着疼痛与失力,只发出几声不似笑声的“嗬……嗬……”声。萧未只得放弃,只扯唇言道,“我……我……” 抓住萧恪的手臂,“我……我不甘……甘心……你是……你是我的……怎……怎能……就如此……就如此……死去……?” 说完这断断续续的几句话。萧未察觉自己已无多时,便不再等待萧恪回答,接着言道,“我……我……本就……快要……快要死……死了……你……” 风吟山倒塌,他被伤及内脏。又未有及时得到诊治。可说能活着走出风吟山,已是万幸。只可惜,肺腑所遭受的重创使得身体再不复以往。功力亦是再无法恢复。他与废人,已然无异了。 话未尽,“无需歉疚”四字梗在喉中之时,萧未听得身后一句,“去补两刀,好早些回去复命!” 心中一惊,便再顾不得想要向萧恪诉说的一番话,用尽全身上下的最后一点力气,搂过萧恪,往后边山坡倒去。 后边是一个大斜坡。坡度极陡。二人往那处一倒,再顺势一滚,便再亦无法控制自己的躯体了。只能由着它极快地往下滚落而去。 萧未双眸紧紧盯着萧恪面容。他知晓。要不了多时。他便再亦瞧不见了。 他有些庆幸。又觉失落。庆幸萧恪此刻双眼瞧不清。风吟山倒塌,他被毁了面容。丑陋不堪。不宜入目。 却又觉失落。未能让萧恪再看他一眼。未能让这个他一手铸就之人,再看他一眼。 萧恪于他而言……究竟是什么? 萧未并不知晓。却亦不觉后悔。如今……亦可算是让萧恪的手,染上萧氏人的血液了…… 弯唇一笑,紧接着便是眼前一黑。一生所见,如走马观花,飞速涌入脑海,又飞速消失不见。 只余静寂。 ****** “客之!”穆镜只来得及瞧见那一抹影子。却是被他人搂在怀中,快速滚落。很快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 心神大骇之间,穆镜再亦顾不上别的。连斗气亦忘了运转。只不顾一切地朝着那抹影子消失的方向而去。 一个不留神。便被脚下的枝藤绊住,随后便亦是顺着山坡之势,滚落下去。 “穆镜!”穆景高呼一声,便急忙运起斗气紧追穆镜而去。 “嘭”的一声。却是穆镜撞上山坡的一块山石。 穆景赶紧停落在穆镜身旁,这才见穆镜撞上山石的部位竟是头颅。 又是大骇,连忙蹲下身查看,便见得穆镜面目纠在一块,似是痛极,“穆镜,你如何?”说着,便使力将穆镜扶起来。 见得山石上一滩血迹,穆景又连忙看向穆镜,连声唤道,“穆镜,穆镜。” 穆镜缓缓将看向天际的视线移向穆景,言道,“快……快去……去救他!” “不,你受伤了,我该……”穆景打算将穆镜背起,却被穆镜狠狠抓住了手臂,话便断在半途。 “去!叔叔……我……我求你!”穆镜一脸哀求之色地看着穆景。 穆景看着穆镜,内心挣扎几乎让他斗气不受控制地迸射出去。一会儿后终是咬了咬牙,言道,“你定要坚持住!顶多两刻钟,我便回来!” 言毕,穆景便赶紧撕开衣袖,绕着穆镜伤口处缠了两圈,作简单包扎。再寻了适宜安放穆镜之处,将人安置好,才急忙运起斗气往山下奔去。 ****** 日落时分。落霞出乎寻常地红。妖艳之极。缀在天边,仿佛鲜血然就。 “族长,出事了!”燕氏人急急地寻到燕长寂,禀道。 燕长寂看向那人,问道,“何事?”心中有些不好预感,只担忧是燕子出了状况。“莫不是燕子……?” 那燕氏人摇摇头,“并非是少主子。” 燕长寂听了便稍微安下心,“那究竟是何事?” “却是穆氏人,穆镜出了事。”那燕氏人回道,“原是那矗戮国主摔落山下,穆镜紧随而去要救人,谁知竟在半道上伤了脑部,此刻……竟是有些迷糊了。” 有些迷糊?燕长寂闻言不解,“何谓‘有些迷糊’?”想了想,“莫不是……失了神智?” 点点头,“竟连他的叔叔亦认不得了。仿若幼龄孩童一般。” 燕长寂眉间紧蹙,“那他现下在何处?” “穆族长带他去了医馆,可惜那处的大夫都束手无策。”那燕氏人答道。 竟是如此……穆景怕是急得不行了…… “芜沉不是有个大夫,医术极佳,人称‘神医’?”燕长寂问道,“可知他在何处?” “族长说的可是‘陆神医’?传闻他行迹难寻,我等亦未知他现在何处。”顿了顿,“待会便派人出去寻找?” 38.并非 燕长寂点点头,“自是如此。”想及方才所闻,便又问道,“矗戮国主摔落山下?如何一回事?” “还未知是何人所为。只知那矗戮国主在回去的半道上遭遇埋伏,后来却是被矗戮卫侯爷刺了一剑,最后二人双双滚落山下。” “是起了内讧?”燕长寂蹙眉问道。 “具体情况如何,属下并不知晓。”那燕氏人回道。 “那二人现在如何?”燕长寂又问道。 “……二人都已身亡。穆族长赶到时,二人都已了无生息。” 此话一落。燕长寂久久未有出声言语。 这二人……竟是落得如此结局。萧恪虽与他不十分熟稔,可好歹有些关系。毕竟是,穆景的大徒弟。 听闻矗戮国的卫侯爷亦是个出众的……当真是可惜了。 轻叹一声。他并不会将罪责揽在自己身上。只是穆景,怕是会因此万分自责。 “领我去穆族长处罢。”燕长寂言道。 “是。” ****** “主子,属下有事情要禀报。”一影在帐篷外言道。 “何事?可紧急?”龙越言道。 云华这才刚刚入睡。瞧着云华眼下的青黑,便知晓云华已然许久未有好好歇息了。 “事关矗戮国主。”一影言道。 龙越想了想,便言道,“在门外等着寡人罢。”说毕,便要起身。 “无需出去。让他进来罢。”云华却是醒了过来,言道。 “再多睡会罢。”龙越轻按云华半起的身躯,“我出去看看便是。” 云华缓缓摇头,“你一走,我心里便定不下来。自是睡不下了。” 龙越笑笑,有些无奈,又有些欣喜。终是妥协,“好罢。”随后朝外唤道,“进来罢。” 一影掀开帘子,走入帐篷。向着龙越单膝跪地,禀道,“矗戮国主与卫侯爷一同摔落山下,已然殒身。” 龙越闻言一惊,有些不可置信,“此话当真?” 云华同样怔楞住了,脑中一时有些空白。 “哪座山?风吟山?”龙越冷静下来,问道。 “并非风吟山。却是在一座无名山头。探得消息,是矗戮国主被人在半道上截杀,力有不敌,最后与卫侯爷一同滚落山崖。”一影言道。 “可知是何人所为?”龙越紧接问道。 “暂且未有查探清楚此事。不过主子放心,属下等必会将此事彻查清楚,还请主子稍等些时日。”一影言道。 龙越微蹙了蹙眉,“这二人殒身……于何人有益?寡人并未出手……而百里连祁不知下落……还有一人……” 一影想了想,问道,“主子可是怀疑纳兰复颐?” 龙越伸指敲了敲扶手,言道,“是与不是……这几日便会见分晓了。与其耗费人力于此事查探上,还不若留在阵营,多加防范。” “是。属下明白了。”一影垂首应道。 “可还有他事?”龙越问道。 “还有一桩小事。岂非楼楼主穆镜亦在同事同地出了书。如今失了神智,怕是治不好了。”一影禀道。 龙越点点头,“寡人知晓了。下去罢。” 一影行礼而退。 龙越察觉手臂上传来力道,看向云华,便见得云华面色有些苍白。眉间微蹙,带着哀色。 将云华搂入怀中,亦不多言。只用手一下下地,轻拍云华背脊。 云华闭上双眸,只觉有一股疲惫,从内心深处涌出来,弥漫至四肢百骸。 若可以……他当真想要不看不听不想。如此便可不悲伤。 百里连祁还未有寻到,萧恪却先一步离开人世。萧恪……竟然如此……死了? 死在一座不知名的山头。为人偷袭暗算而死……如此未有光彩的死法…… 想及此。云华便觉还不若让萧恪死在战场之中。 可终究已然成了定局。无可更改。 萧恪死了…… 那么接下来……又会是谁?如今所有人,就好似踏入了一个怪圈。生死转瞬。且所有人,都不愿脱离开去。 用力抱紧龙越,“越……答应我……答应我……” 龙越手上动作一顿,随后言道,“我在这。我会无事的。为着你,我必会保全自己。定不叫你为我伤心。” 云华点点头,“你要记着……” “龙越。你说……百里连祁……会不会亦是……”云华犹豫着问道。却终究未能问全。只觉那几字,实难出口。 像是一旦说出口了,事情就会成真。 可风吟山倒塌一事,已过了这许久…… 龙越回来后,他便将归掉及一众护卫派去寻找百里连祁下落。可一直未有消息传回来…… 或许……未有消息,便是好消息? 又想及,这话实是不该与龙越说。龙越虽不是个睚眦的,可多少有些在意自己对百里连祁的态度。再者,龙越与百里连祁是争天下的对手,是敌人,自已如此问,要让龙越如何答? 便不待龙越回答,转开了话题,“不若你亦躺下睡会儿罢。好歹一战刚毕,将士都要歇息,你亦该歇息不是?” 龙越微一颔首,便就拥着云华,翻身上了床榻。 “华。放宽心罢。生死各有定。”龙越闭上双眸,低声言道。 云华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龙越之言是在回应他先前那句未完的问话。 “我明白……”只是,心绪难由自己决定。 就如同。生死并非当真掌握在自己手心一般。 ****** “穆景。”燕长寂走至穆景身后,唤道。 穆景并未有回头。只愣愣看着床榻上环抱自己双膝,一脸戒备看着他之人。 燕长寂伸手轻拍穆景肩膀,“此事并非你之过错。你无需如此。” 半晌。穆景都未有回答。 反倒是另一人的声音响起,“好美的大哥哥。你可是天上来的仙子?” 燕长寂看过去,便见得穆镜瞪着双眸,一脸孩童般的天真,正直直地看着他。 燕长寂一时不知该如何说。连着方才的安慰之语,在此刻想来,亦觉不该。 他不是事中人。不是穆镜与萧恪的亲人。自然可以站着说话不腰疼,可以轻描淡写地劝解他人。 可看得原先肆意不羁的穆镜,变得如此。他终究是稍有体会,穆景心中难受了。 穆镜亦可算是他看着长大的。毕竟燕、穆二族过从甚密,即便穆镜一直不喜他。 看着穆景微躬的背脊,燕长寂亦不知哪来的冲动。待得反应过来,便发现,自己已然将穆景拥在怀中了。 “无事的……无事的……天下有许多神医,必可治好穆镜。”燕长寂虽然错愕,可稍后冷静下来,亦未有当下撤离开去。 却是生生惊住了穆景。 多少年来。燕长寂何曾主动抱过他? “砰砰砰”。原先仿佛已然四极的心,竟开始剧烈跳动起来。 随后。穆景不由得开始唾骂自己。在这关头……在这些事情出了之后……他竟还有心思想些风花雪月之事……当真该死! 穆景咬咬牙,主动挣离开燕长寂的怀抱,言道,“让我在这陪陪镜儿罢。我会顾好自己,不会有事的。你先回去罢。” 说话间,未有看燕长寂一眼。 燕长寂有些反应不及。这可还是那个对他温柔体贴,百依百顺的穆景? 脑中思绪飞速转动。最后定格在一个念头上。 可是穆景心中怪责他?怪他拘住萧恪,这才有了这后边的事情? “看着我。穆景。”燕长寂努力地让自己保持镇定,言道。 穆景却是再一次避开了燕长寂的视线。只道,“回去罢。” 燕长寂终究无法再按捺住心绪,言道,“你莫不是怪我?认为这一切都错在我?” 39.神医 穆景有些反应不及,微讶地看了一眼燕长寂,随后又快速撇过头,言道,“你怎会如此想?错俱在我,不在你……我并非是非不分之人。” 穆景眸中闪现沉痛之色。若非他极力劝长寂踏入权利之争来,便不会一同来到芜沉大陆,插手此处的天下之争。若非来到芜沉大陆,长寂便不会生起拘禁客之的心思。如此,或许一切都将不同。 其实在听得长寂那句问话时,内心不是未有想法的。 他知晓不可将罪责丢至长寂身上。亦自认自己不会。可而今看来,有些想法,却是在他自己都不自知的情况下,就已然衍生了。 若非他内心深处对长寂隐有责怪之意,又怎会不愿正视他?又怎会在这正需要他人陪伴之时,赶长寂离开? “错怎会在你?”燕长寂还要分说,穆景却已然转过身,只向燕长寂一摆手,言道,“长寂,你且回去罢。” 燕长寂怔然。 穆景这般态度,其实已然说明了许多事情了罢? 若穆景是单纯因为心绪不好,才对他如此,他能够理解,并且不会放在心上。可是他如今只怕,穆景已然心中起了疙瘩。 一个是穆景爱徒,一个是穆景亲侄。这二人出事,对于穆景而言,是极难忘怀的伤痛。若穆景一日不能释怀,那么每见他一次,便会想及这一桩,心痛难忍之下,又怎会愿意再见他?其中的负疚感,就足够穆景避而不见了。 燕长寂想着,便不再多言,踏出门外,离得远了。 穆景如今可算是把他自己逼进死胡同了。亦是把他们二人间可能有的未来,逼进死胡同了。 原以为……在不久的将来,自然而来的,他们二人就会在一处…… 只是如今看来却是他想得错了。 其实这些时日以来,他未必没有逼迫自己。在与龙展那般走过,爱过恨过,喜过痛过之后,他的心,早就已然死寂。 可谁会愿意一生孤寂?即便是他,即便他再如何装作无所畏惧。在夜深人静之时,依然感到内心寒凉。 他对穆景或许不公平。可谁又能说,这一日日的,他对穆景便未有半分心思? 当然。亦只是那几份微薄的心思。比起穆景来,实是少的可怜。却已然是他所能拿出的,最多的了。 燕长寂回身看一眼走来的方向,或许……他与穆景终是走不到一处。 ****** “主子,矗戮大军发生动乱。”一影现身禀道。 “细细道来。”龙越一甩衣摆,在座上坐下,眉间微蹙。 “矗戮国主及卫侯爷双双身亡一事,乱了矗戮大军阵脚,而纳兰复颐趁机拉拢了副将,一同铲除了原先的将领,取而代之。而底下的兵士,大多都想要离开战场。只可惜,如今纳兰复颐与那副将一手把持,竟就将数十万大军握在手心了。” 总结一句话说来,便是纳兰复颐已然势大。 “好个纳兰氏遗脉……若他的父辈们,有这个能耐,又怎会有如今场面?”龙越勾唇一笑,缓缓言道。 “那副将既然能被他拉拢了去,便亦能对他反戈相向。派人好好招待这位副将。”龙越言道。 “是。属下明白。”一影应道。 “动作要快。最迟后日。纳兰复颐便又会发兵攻来了。时辰不等人。”龙越接着言道。 洪噬如今可招架不住那等强壮兵力。且还有个狩崛…… 若是过早地被耗光力量,最后便只有挨打的份儿…… “百里连祁还未有消息?”龙越蹙眉问道。 “未有。这许多势力派出去,竟如投石入海。会否是……已然死了?”一影亦是疑惑,言道。 “若是死了,倒省心了。只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一日未有确切消息,便一日都是隐患。”龙越言道。 “是。属下明白,定然不余遗力地继续寻找。”一影言道。 “狩崛王城该要闹翻天了罢?”龙越挑眉问道。 “确是。百里连祁未有子嗣,而他的兄弟,个个不中用,野心却又都不小。斗起来便也就不分上下,只是僵持着各种闹腾。”一影回道。 龙越微眯了眯眸子,“到了今日……在枢城布下的人马,终是可派上用场了。倒亦不枉费寡人在此以少对多地坚持这般久。” 一影闻言一时未有明白过来,却见自家主子勾唇笑道,“若是后院起火,这出戏会更有意思。” 一影这下子便懂得了龙越之意,不由大为折服,当下单膝跪地,高呼道,“主子英明!” 早在先前,凤后将枢城让与主子之时,主子便派遣了十万兵众守在枢城。可待得兵士抵达枢城后,主子却是开始不闻不问起来。久而久之,大多数人,便都已忘了这一桩事。 枢城乃是芜沉中心处。可直通三国。如今狩崛可算是群龙无首之际,而狩崛又乱成一团,趁此时派那十万兵士一路攻上狩城,是再好不过之事! 后院起火,那么对岸那一群将士,只能灰头土脸地赶回狩崛。可一旦狩城被攻下,他们赶回去,亦只是无用之功罢了。 “传令下去罢。”龙越挥挥手,便打发一影下去了。 “凤后在何处?”龙越问向守在帐篷外的兵士。 “回禀君上,凤后前去探望受伤兵士了。”那兵士回道。 龙越微颔首,心中微暖。云华便是如此。冷冷清清,对人却又从不吝惜。即便只是陌生人。 想着,便抬步寻人而去。 ****** “云大哥,云大哥!”背着药篓子的少年一路走,一路高声呼喊。神情带着担忧与焦急。 “小陆神医,又在寻那个瞎子了?”一妇人手挎果篮,边说着,边从里头掏出几个梨子,递予少年,“我刚摘的,新鲜得很,小陆神医尝尝。” 小陆神医年纪轻轻,却是医术了得。为人又是热心肠,尝尝不收报酬地替村里人治病。这便使得村里人,都十分喜欢这小少年。 “李婶,您自个儿留着罢,您家的小妞妞不是可喜欢吃梨子?”陆桦如今正急着,可李大婶一片心意,又不好太过失礼。 便只好耐下心来推脱。 “小妞妞最喜欢小陆神医了,她知晓梨子给了你,怕是高兴都来不及。”李大婶笑着言道,“小陆神医急着找那瞎子?我听刘婶说,他往东边去了。” 陆桦听了眼睛一亮,便急忙向李大婶告辞,往东边去了。 被留在身后的李大婶还絮絮叨叨说着,“这瞎子也真怪。既然瞎了,就该好好待在屋里。偏生不安分,亏得小陆神医心也好,脾气也好。换做我,还不得赶出去省得糟蹋粮食和心意?” 李大婶看着陆桦远去的背影,不由微摇头,“只盼那瞎子不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陆桦一路急匆匆走着,边上总有村民向他招呼,“小陆神医,刚采完药?现在要去何处?脚步匆匆地……” 陆桦笑着一路回应,尽量地简洁答了。却终究是心不在焉。 不知云大哥要去东边作甚…… 自从捡回了云大哥后,他便觉得自己变得愈发奇怪了。具体怪在何处,有说不上来。只觉愈发不似原先的自己。 说来会遇上云大哥,亦实是机缘巧合。村里原先有个出外谋生计的村民,因着战乱,便就回来了。谁知在半道上,遇着了云大哥。这人亦是好心肠,见云大哥双目失明,危在旦夕,便将人带回了村里。 亦幸而他还未有离开村庄。便就将云大哥接收过来,细心医治。如今云大哥的身子已然将近好全。只可惜那双眸子……因着耽搁太久,便是他,亦是无法了。 虽不知云大哥来历,而云大哥平日里亦是一副冷硬模样。可不知为何。他始终觉得,云大哥不会是歹人。即便村人多有忧心,时有劝他远离云大哥,他亦未有动摇过。 陆桦一路边走边想,瓢泼大雨却是突然地,就以雷霆之势降了下来。 心中一惊。紧接着就已然湿了全身。往四处张望,才发现自己已然走至人烟稀少处。亦未有可供避雨之处。 陆桦勉强地睁着双眸,到旁处采下几片大片的叶子,遮在头上。亦不知云大哥此刻在何处,可有带伞。 正此时,却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道回声。“华……华……” 是有人在叫自己?陆桦凝神去听,却觉得那声音有些熟悉……不正是云大哥的声音? 陆桦不由大喜,开始呼唤起来,“云大哥!云大哥!” 转身转了几圈,极力往远处张望。却未有瞧见云大哥的身影。只见得漫天雨幕。天空黑沉沉的,雷声阵阵不停歇,陆桦心里有些发虚,云大哥双眼瞧不见,如今身子状况离“健壮”二字,还相去甚远,要是在半途…… 陆桦只好再往前疾行而去。不多时。便见得一道身影直直躺在地面上。一动不动。 心中一惊,便赶紧上前查看。 “云大哥!”陆桦见得他一心寻找之人,正睁着无神的双眸,对着天际。任由如豆子般的雨滴砸落面颊。 明明是毫无表情的。陆桦却觉云大哥面上带着悲怆之色。让他亦不由难受起来。 40.终章 正快速思索间,火药声渐去,一人声音响起,“灭纳兰!” 纳兰复颐闻言,紧了紧手指。他便猜得……会有这一日。副将本就是小人,会倒戈相向,亦非奇事…… “纳兰复颐心性奸狡狠辣,妄夺罔月、信河,残害二国王室,实乃小人也!如此不仁不义之徒,万不可让其成为天下之主!不若只会使得天下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声音极大极高,仿佛要昭告天下。 纳兰复颐看向说话人,轻浅一笑,言道,“殷副将谋害周将军,勾结外敌,狼子野心……莫不是亦想要这天下,成为天下之主?” 殷副将闻言怒睁双目,“真真是信口雌黄!殷某行事,自认不愧天地,不愧他人,何曾做过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纳兰复颐神色不变,淡淡言道,“我是不会放过叛变之人的,殷副将。” 殷副将还要分说,却已然失了力气。只征然地看着自己血流如注的胸膛,一时间不明白何以就成了这般模样。 纳兰复颐将兽物召回,轻声言道,“一路走好。” 尾音刚落。殷副将就圆睁双目,直挺挺地从马上倒落下去。“嘭”的一声响后,便就落入尘埃之中。 血染黄土。 “副将死了!我等可以回家了!”有兵士幡然醒悟,大声吼道。 “回家!”数不清多少兵士为这二字感到极致欢喜。身上所受的伤,在此刻都不再散发疼痛之感,所有的疲惫绝望,在此刻都烟消云散。脑中心中只有两个字,和一处地方的模样。 一声仿佛要震彻云霄的欢呼声响起后。紧接着便是杂乱的脚步声和马蹄声。却是兵士匆忙地,甚至有些换不择路地往家的方向奔去! 尘土飞扬。 “你不阻止?”龙越在对岸冷眼旁观,问向纳兰复颐。 纳兰复颐轻浅一笑,“阻止?何必。这尘世间,有什么是可以留住的?人心不可留,留得一副躯壳,亦不能县我成事。”这不若让人归去,与人团聚。 这些兵士……是老人的骨肉,是妇人的夫君,是孩童的父亲。他们不可或缺。不似他。 龙越心中并非不怒。虽知那殷副将是个无用之人,可未料会无能至此!还未过招,竟就死在了纳兰复颐手中。 殷副将一死,军心溃散,如此矗戮大军于他而言,便如于纳兰复颐而言,亦是无用了。 这般,便就又回到起初。以自己所有对敌,一决胜负。 “兵对兵,将对将,王对王……”纳兰复颐淡笑着言道,“今日,终是可与你一战了。” 龙越闻言微眯了眯眼眸,“寡人等这一日,已然许久了。今日确实该有个结局了。” 纳兰复颐知晓自己功力不如龙越。身后的兵力,亦已不如洪噬。今日走至此刻……本就只能走至死局。若想反败为胜,只有一个法子。 便是制对方弱点为己用。 龙越的弱点只有一个。那是一个人。一个男子。 纳兰复颐忆起那人容颜,便不由淡淡一笑。那是一个身披月华之人。他是龙越的弱点。又何尝不是……他的弱点? “主子,事不宜迟!唯有此计,方可扭转乾坤!”随风在纳兰复颐身后急急言道。 纳兰复颐看向对岸青山,耀目日芒有些刺眼,竟使得双眸泛起一丝水雾了。“这天下……我确是得不到。便无需使那等下作手段了……” “可是主子!若不如此,你会死!”随风双目赤红,咬牙言道。 “只要是人,都会死去。只是迟早之别。”纳兰复颐笑着言道,“何苦为难他?”顿了顿,“随风,听令罢。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给你下命令了。莫要伤害他。” 随风听了久久无法出声。半晌后应一声“是”,哽咽之声,便微微透了出来。 “是我对不起你们。枉费了你们一片心思和血汗。”纳兰复颐转过身,看向众人,“纳兰复颐是负了你们!若有来世,纳兰复颐必然一一报答!” “主子!”一声齐喊后,却有些人未有忍住,痛哭难止,“属下从未后悔!遇上主子,是属下几世修来的福分!若有来世,属下还要效忠主子!” 龙越在对岸观之,亦不由微微受到触动,叹言,“纳兰复颐确是生不逢时……” 纳兰复颐缓缓转身,看向龙越,“国主,请。” 龙越微一颔首,便下马独往前去。 “龙越!”一声呼唤。耳熟之极。 龙越并不回头,只朗声道,“必定安然归去!等我!” 纳兰复颐看向云华,手指紧了紧。未料在此刻……还能再看他一眼。可算是……无憾了罢。 正如此想着,却见云华向他投来目光。其中竟亦有关怀与担忧。 笑了笑,便见云华几番张了张唇,却终究未有一词。是了……他们如今为敌,即便是一声“保重”,料无法说了。 转回目光,亦独往前去。 风勾动长发,飞扬起伏。不知何来的沙尘,迷了眼睛。再看不真切那两个男子。 芜沉七百一十年冬。 天下之战悬而未决。 望天河冰封,龙氏与纳兰氏隔岸对峙。 夜色降。篝火起。偶然间有劈啪声作响。除却巡逻兵士齐整的脚步声,四周静谧。 “喜报——”兵士高声通传,“郑将军攻下狩城,百里一族成俘!” “哗”的一声。却是帐篷帘子被很快掀起的声音。 “速速禀来!”一影向那兵士言道。 “是!一影大人!”兵士单膝跪地,垂首言道,“狩城如今已在洪噬将士的掌控之下,郑将军一入城,既不屠杀俘虏,亦不妄害百姓,因而狩城未曾出现大动乱。只除了百里一族有个别不安分者,随后亦被将军制住,再生不起事端来。” 一影点点头,“去罢。”掀帘回至帐中,向塌上之人行礼,“恭喜主子!” 龙越想要直起些身子,便被一只白皙纤细的手轻轻止住了。“想着让伤口裂开不是?” 云华向龙越瞪去一眼,见龙越不再乱动,才又取了书卷,静静看起来。 龙越不同微微苦笑。战场之中,本就刀剑无眼。那日与纳兰复颐对战,被人偷袭中了暗箭,这如何能怨到他头上?又非是他自人儿要找罪受。 且那箭矢亦并未伤到重要之处。不过小伤罢了。 可想归想,龙越是半点不敢向云华透露自己心中所想。云华如今就已经对他爱搭不理了,若是再惹恼他,云华岂不是要与他冷战?再者,云华会如此,亦是因着担忧他,他并非不明白。 若换做那日是云华受伤,他的反应只会更大而非更小。只是……云华气归气,忧归忧,哪怕是骂他打他亦好,为何偏要选择最令他难受之法? 他实是不愿云华对他这般冷淡。 “让一光盯紧狩城那头。莫要出什么岔子。既然狩城已然攻下来了,便未有再将狩城拱手让出去之理。狩崛国……从此刻就该纳入洪噬版图!”龙越按捺住心思,向一影言道。 一影心内振奋,用力一点头,应道,“是!属下遵命!” 龙越将目光投向天河对岸方向,缓缓言道,“冬日里,粮食最为稀缺宝贵。据寡人所知,纳兰复颐所有的粮食并不多。” “这是自然。罔月、信河本就国土狭小,沃土更是稀少,能支撑纳兰复颐到此刻,已然是稀奇事儿了。”一影回道。 “他如今还在为矗戮之事,忙得焦头烂额罢?”龙越勾唇一笑,言道。 “确是。即便我们未有插手,矗戮于纳兰复颐而言,亦不是那般好下口的。再如何鲸吞,亦要掂量自身分量。”一影言道。 “那副将反叛之事……他尚未察觉罢?”龙越问道。 “应该还未有。毕竟事吩咐,不可轻举妄动。”一影回道。 “让他暗中探探,纳兰复颐还剩多少粮草。”龙越言道,顿了顿,“让他护好自己军中的粮草,莫让纳兰复颐偷偷取了去,都还不知晓。” “是!属下这便去!”一影行了退礼,便离开了帐中。 龙越低头唤道,“华……” 云华不为所动,仿佛书卷中有极好事物,引得他走不开眼。 龙越轻叹一声,便装作要动弹身子,靠近云华的模样。云华果真当下转头看向他,眉间微蹙,低喝道,“莫动!” 龙越赶紧牵唇笑笑,“我不动。华,你过来一些可好?我都无法将你搂在怀中了。” 云华言道,“你身上有伤,自然无法将我搂在怀中了。” “华。我知错了。你莫要恼坏自己身子。”龙越向云华伸出手,等待云华握住它。 云华只憋了一眼龙越修长宽大的手,并不动,只言道,“你一点儿亦不似知错的模样。” 龙越却是突地变了脸色,眉目纠结一处,带是痛苦之色。 云华见得一惊,便赶紧靠近龙越,问道,“怎的了?可是伤口疼了?” 龙越勾唇一笔在,趁机将人揽入怀中,“是心疼。心疼你如此既是折磨我,亦是折磨自己。” 云华暗恼,便要挣开龙越,却听得龙越发出极低的一道闷哼声,当下便再不敢大力动弹。只言道,“放开我。免得碰到你伤口。” “不放。”龙越却是紧了紧怀中人,似要将人嵌入自己身体之中。“世上最难得之宝入了怀中,哪还有放开之理?岂不笑话?” ****** “芜沉七百一十一年。持续两年之久的天下之争,终究是落下帷幕。五月二十那一日,耀眼日芒铺万里,喊杀之声,回荡不息。久经战事的望天河,早已不见原色,一眼瞧去,只得艳红红的模样。 两军对战已久,纳兰氏已然耗尽粮草,只得做最后一击。若不成,只得亡。”——《芜沉事录》 “杀——!”兵士早已杀红了眼,已然顾不上手上银枪破损,只知狠狠地,冲上前去! “嘭”的一声。声音之大,似乎可以掩盖所有战斗之声。却是火药炸响。 纳兰复颐顺着声音看去,却见得是自己大军后方。再转头看向洪噬大军,却觉实在不似是洪噬所为。可若不是他们……这火药何以投在自己阵营? 两艘船只各载着一人,往河中心而去。待得二人对面而站后,两军将士纷纷登上战船,将作最后一战! 纳兰复颐看着龙越,轻声道了一句话。龙越眸色一沉,却终究回道,“自然。” 狻猊现身,与银色斗气缠斗不休。一时半会之间,并未有落得下风。 一刻钟后。纳兰复颐面色愈发苍白,可见他体内的斗气已然经不得长久消耗。 两刻钟后。纳兰复颐闷哼一声。龙越依旧不动如山。只凝神操纵手上斗气。 三刻钟后。 狻猊消失。却是因着宿主失尽斗气,无以支撑了。 龙越凝聚了手上斗气,将要做个了结之时,纳兰复颐却是轻浅一笑,“不劳费力了。” 不待龙越反应,一把尖利匕首便比纳兰复颐的袖中滑出。紧接着轻微的一声响。便是刀身没入人体之声。 纳兰复颐任由自己缓缓倒落在地。耳旁是已然让他感觉熟悉的厮杀之声。脸侧是带着血腥味的暖风。 看向天际。蔚蓝明澈。一如他初见那人之时。 极缓地牵起唇角。犹记那夜花灯亮如昼,相伴行走喧嚣,只谈风月,不知愁仇。 ****** “主子,归棹有负于您!”归棹在云华身前,端端正正地行了跪礼,“但是还请主子应允!” “你这是何意?”云华眉间有愁色不去,见得归棹如此,心中便已有了猜想。心神不由更是恍惚。这一个一个……竟是都要离去。 只是有的,是生离。有的……却是死别。 “楼大哥要离去了。归棹将一颗心许了他,便想着天涯海角跟他去。”归棹言道,“还请主子应允!” 云华看向窗外,秋色正浓,落叶铺就了满地,风一吹,便又轻轻地,在地上打转起来。 “他可愿带着你?他对你……亦有心思?”云华言道。 归棹点点头,复又摇摇头,“楼大哥不嫌弃我拖累他。他对我,暂无别个心思。可归棹相信日久生情。” 云华微微征然,随后又言道,“若终究不得,又如何?” 归棹静黑半晌才道,“但求无悔。” 见云华久久不答,内心不由忐忑,言道,“归棹求去,确是对不住主子。只是归棹知晓主子仁心,这才大着胆子来求一求恩典。还请主子应色归棹!” “我如何能不应?既你说无悔,便就去罢。”云华转过身,将归棹搀起来,“且随罢。只切记珍重自身。” 归棹喜上眉梢,“多谢主子!主子大恩,归棹此生决不敢忘!”说着,便又朝向云华弯身长揖。 “记着我说的。亦记着你今日所说的。”云华说着,从自己腰间取了玉佩,“记得去账户领些银钱,好做路上盘缠。我未有别个好东西给你,这个玉佩,权当信物罢。” 归棹狠力点点头,最后终是未有忍住,上前一把抱住了云华。 云华还未有反应过来,归棹便就飞快松了手,“免得因此丢了小命,归是这便走了!”一拱手,“主子,后会有期!” 眼见着归棹欢喜而去,心头伤感多少是去了一些。离别未必是坏事。若能成全别的欢喜,他亦是乐意的。 “不去送送这二人?”龙越踏入殿中,挑眉问道,“那小子,可是占了你便宜?” 云华不由失笑,看向龙越言道,“他们要挑在今日离去,便是不愿我相送了。” 今日是立国大典,亦是龙越正式登位,为天下之主的日子。他如何能够缺席? 龙越点点头,走近云华,伸出手,“可准备妥当了?我的后!” 云华轻笑一声,将手放于龙越掌中,随着龙越一同跨过门槛,走出殿外。 正是阳光明媚,秋高气爽时。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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