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父皇是无能昏君,做儿子的变得很苦逼! 简化文案:昏君的皇子们 注意: 1.日更,不更请假 2.扫雷:文为古耽穿越正剧,主受文,可能有反攻情节,结局HE,最终1V1,主CP阿蘅X阿絮。不虐主角。 3.本文架空,经不起考据。请勿因此拍。 4.小寐对权谋文的首次尝试,或有不足之处,不喜请绕道。无限感激。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搜索关键字:主角:羽成蘅 ┃ 配角:羽成熙,羽成雪,周凤谋,司徒弘烨等 ┃ 其它:宫斗,权谋 第一卷:幡然醒悟隐露锋芒 第一章 “阿蘅,你走快一点!”十三岁的羽国七皇子羽成灏头戴太子金冠,扭过头催促他的同胞弟弟,七岁的十一皇子羽成蘅。 两人的母妃是羽国皇帝正德帝羽宗仪的顺贤妃桓氏。桓家是羽国的四士族之一,桓氏为德贤淑贵四妃之一的贤妃,自幼饱读诗书,容貌秀丽,体态修长,性格温柔娴雅,很得羽宗仪喜欢,又有两位皇子傍身,在后宫地位稳固。 羽成灏的长相有七分随了桓氏,剑眉星目,身材修长,非常俊挺卓然。因为受宠和得势,尚未及冠的他稚气未脱的脸上已经有了高高在上、雷厉风行的气势,却没有因此养成飞扬跋扈的性子。相信假以时日,羽成灏必定能成为一位出色的帝王。 相较之下,小他六岁的羽成蘅则是集合了父皇羽宗仪的文弱和顺贤妃的秀丽,长得十分清秀斯文,性格也腼腆内向得像小公主一样。 羽成灏一直不怎么瞧得上这个有点小家子气的同胞皇弟。但他们是一母所出,如今宫中形势错综复杂,羽成灏自觉他有责任代母妃好好照顾羽成蘅。这不,三个月前,羽成蘅无意间得罪了才十岁的明月郡主司徒悦,被司徒悦推下荷花池,几乎溺毙。后来虽然被救起来了,但受了大惊吓,连话都不会说了,人也总是精神恍惚,痴痴傻傻的,让顺贤妃暗地里不知掉了多少眼泪。羽成灏也惊觉自己真的太少关心这个同胞皇弟了,连忙改正过来,开始对羽成蘅实行紧逼盯人政策。 在羽成灏事无俱细的照顾下,好不容易羽成蘅的病情终于渐渐有了起色,这几天更是开了口,记起如何说话了。不过羽成蘅把前事忘得差不多了,连上过几天上书房习得的字都忘得一干二净,羽成灏没法子,只能想办法让羽成蘅再入上书房读书,看能不能改变他的状况,让他变好一些。 但如今皇子想入上书房读书非常困难。得到准许的只有大皇子羽成熙、四皇子羽成雪、六皇子羽成慕以及七皇子兼太子羽成灏。 再有两个月满十六岁的大皇子羽成熙不用说,是皇后萧氏的儿子,当朝唯一的嫡子,又是皇长子。虽然如今萧家被压制得动弹不得,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萧家作为与荀家并列第一的大士族,势力依然不容小觑。更何况荀家已经覆灭,被彻底连根拔起,萧家已经成为唯一存活的大士族,影响力无法弗远。羽成熙被羽成灏夺去太子之位,已经引起太多的不满,不能再阻止他留在上书房继续读书。 十四岁的四皇子羽成雪的母妃是有羽国第一美人之称的静贵妃王氏。王家是四士族之首,羽成雪的长相肖似其母,容貌绝美,被特许进入上书房读书。 与羽成灏同年的六皇子羽成慕是正四品郑婕妤之子。在羽国后宫,正四品以上的妃嫔才有资格生育皇嗣。在这个子以母贵的年代,若只按生母身份而论,羽成慕的地位为皇子中最低。不过他被明月郡主司徒悦所喜爱,听说待他十六岁及冠后,两人将会被赐婚。明月郡主的夫婿决不能是目不识丁之徒,因而羽成慕得以入读上书房。 七皇子羽成灏是太子。没有人会反对他在上书房读书。 羽成蘅比其他人年幼,又与明月郡主有隙,他能不能顺利进入上书房读书,羽成灏这个当太子的,心里也没有胜算。 ——但总得要试一试!羽成灏想起母妃顺贤妃的眼泪,下定决心。 不过看羽成蘅这副犹犹豫豫,一步三摇的温吞模样,羽成灏实在有些恨铁不成钢,恨不得自己能化身成羽成蘅,利利索索为他把事情办好。 可惜这是不可能的。所以羽成灏只能无奈地走过去,牵起羽成蘅的小手,大步往前走。 羽成蘅有些惊讶又有些纠结地瞟了一眼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作为一个上一世已经近三十岁的青年,无端穿越到一个不熟悉的时空后,被一个才十三岁的小孩子故作成熟地护着,感觉实在非常复杂。 羽成蘅在上一世是大家之子,作为大财阀继承人候选人之一,自小接受严格的英才教育。他没有快乐的童年,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父母亲人之爱也不过淡淡。最终能从众多兄弟之中脱颖而出成为成为真正的继承人,心机手段样样不缺,遇到真心实意的人的机会却实在不多。突然多了一个平时贤良淑德,看到他生病会哭哭啼啼的母亲,一个明明不太喜欢他但会尽心尽力照顾他的小哥哥,羽成蘅颇有点适应不能。 但他不会拂逆他们的好意。在没有搞清楚状况之前,羽成蘅会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不过小朋友、手牵手什么的…… “太子哥哥,阿蘅自己能走。”羽成蘅低弱道。导致这具身体的前主人身亡的那场溺水事件发生在早春,那时的荷花池上还有一层薄冰。羽成蘅在冰水里泡了小半个时辰,被救回来了,身子却落了病根,让本来瘦弱的他看起来更添几分虚弱。 羽成灏的反应是紧了紧他的手,放慢了步子:“你还是慢慢走,不要急。”语气认真严肃,一点也没有把羽成蘅的抗议放在心上。 沟通无能,羽成蘅抿抿唇,无力地点头,乖乖任他牵着,不再反抗。 羽成灏见他脸色暗淡,不禁担心地问:“是不是累了,不如唤步辇来……” 哪有这么娇气?羽成蘅果断摇摇头,为了避免羽成灏再次化身鸡妈妈的妈妈,干脆反拉着羽成灏往前走。 他们的目的地是羽国皇宫内的流水小榭。 严格来说,他们所在的这座皇宫不是真正的羽国皇宫。原来的羽国皇宫在长安。六年前羽国皇族因为帝位之争陷入内乱,北面的梁国、西面的陈国趁机联手攻打羽国,羽国节节败退,长安沦陷。羽宗仪作为仅存的皇室血脉被推上帝位,年号正德。之后经历过无数战事,终于在一年前,羽国割让北面的九州作为议和条件,停战休养生息。国都长安就在九州的范围里,一同被割让出去。羽国迁都洛阳。 洛阳的这个行宫,便成为如今羽国的皇宫。洛阳行宫内风景最宜人的,便是这个流水小榭。整个流水小榭建在美丽的碧波湖上,亭台楼角、花木扶疏,兴起之时还能泛舟游玩,是皇室平时休歇游玩之地。 羽成灏和羽成蘅要到流水小榭求见一个人。这个人不是羽国的皇帝他们的父皇羽宗仪,而是升王兼护国大将军,被皇子们尊称为王父的司徒弘烨! 司徒弘烨现年三十五岁。他是鞑靼与羽国的混血儿,据说母亲是桓家旁支的女儿,在战乱时与家人走失,被一个鞑靼将军强抢为妾。那鞑靼将军很快在战争中死去。司徒弘烨的母亲带着他四处颠簸,最终染病而亡。司徒弘烨七岁开始成了孤儿。他起于微末,成为孤儿后开始混入民间自组的义军,用了二十年时间,建立一支强大的、令人闻风丧胆的独立军队,游离在鞑靼与羽国之间,在战火纷纷的时代,成为各方势力拉拢的对象。五年前,羽国被梁国、陈国联手夹击,正德帝羽宗仪软弱无能,羽国四面楚歌,油尽灯枯几乎灭国。司徒弘烨带着他的军队,如天神一般降临在四处逃窜的羽宗仪面前,俯首称臣,立刻得到羽宗仪的重用。 从皇帝卫尉到骠骑将军,到护国大将军,到异姓王升王,到皇子王父,司徒弘烨用了五年时间,把风雨摇曳的羽国从灭国的危机中解救出来,同时,他在羽国的权势地位亦如日中天,直逼皇权! 羽成灏非长非嫡,却能越过嫡长兄羽成熙以及其他兄长被册立为太子,正是因为司徒弘烨自称桓家故人,称顺贤妃桓氏为表妹的缘故。 虽然桓家一直没有对此表态,但在时人的眼中,桓家和升王司徒弘烨,站在同一阵营。 羽成灏五岁开始由司徒弘烨教导。这是司徒弘烨当初“臣服”于正德帝羽宗仪的条件之一。五年间羽成灏受司徒弘烨影响极深。在羽成灏心中,司徒弘烨才是他敬仰崇拜的父亲。羽宗仪太软弱无能,羽成灏压根儿看不起他,对羽宗仪这个生父,不过是表面上礼仪过得去。 司徒弘烨在皇宫外另有王爷府,但他长期住在皇宫,闲暇时便常驻在这流水小榭。其他人无他的召令,无论皇族中人还是朝廷重臣都不得晋见。 流水小榭的中央,是一座极为华贵的亭阁,飞檐流丹,层层纱帐随风而动,空气中透着一丝极品龙涎香的味道,清幽雅绝。 远远看去,隐约可见亭中层层纱帐后,有人在动,间或听到几声压得极低、仿佛哽在喉间的迷离急促的的呜咽声…… 透户龙香,隔帘莺语,料得肌如雪…… 羽成蘅不知怎地想起这句词,然后他猛地抬起,看向羽成灏! 作为一个曾经历人事的男人,羽成蘅能听得出亭内的人正在干什么。 羽成灏的神色很耐人寻味。他定定盯着那亭阁,唇不悦地抿起,眼里闪动着轻蔑恼怒无奈等等复杂的情绪。 ——羽成灏知道里面的人是谁,并对其中一个非常不以为然。 来到这个时代已经有三个多月的时间,羽成蘅第一次走出他的寝宫的范围,直到此时此刻,他开始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时,一个侍卫打扮,满脸匪气的壮硕男人看到羽成灏和羽成蘅,大步走过来,拱手道:“太子殿下留步!王爷和皇上正忙,不见任何人。”态度还算恭敬,但完全没有见到高位者的诚惶诚恐。 不过羽成蘅已经呆滞了。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里面的人是……王爷和皇上? 第二章 皇上,不就是羽成灏的父皇吗? ……也同样是,羽成蘅的父皇? 王爷和皇上……在忙? ……不是他想的那样吧? 这下连羽成蘅都定定盯着那亭阁,心里充满疑惑与探究。 壮硕匪气的侍卫刚说完,另一个沉稳冷肃的侍卫走过来,负手道:“王爷有令,传太子殿下晋见。” 刚刚还大模厮样的壮硕匪气的侍卫连忙转过身,毕恭毕敬地对后来的侍卫躬身行礼:“是,燕大人!”然后让开身,让道给羽成灏和羽成蘅通过。 “燕大人。”羽成灏朝被称为燕大人的侍卫颔首,态度很是客气。 “见过太子殿下。”燕大人微微一礼,面无表情,眸光落在羽成蘅身上。 “燕大人,这是孤的十一皇弟阿蘅。阿衡,这是王父的侍卫长燕棠燕大人。”羽成灏为双方介绍道,“给燕大人问好。”示意羽成蘅。 “……燕大人。”羽成蘅往羽成灏背后一缩,呐呐道,一副懦弱胆小的模样。 燕棠收回眸光,朝羽成灏一摆手:“太子殿下,王爷在里面等你。” “孤立刻过去。”羽成灏牵着羽成蘅的手继续往前走,见羽成蘅亦步亦趋跟着他,很是乖巧顺从,心里略略安定。 ——其实羽成蘅是开始意识到这个时代的君臣关系和他认知中的不同。一个堂堂太子,要对一个异姓王的侍卫长恭敬有加!一个皇帝,竟然很可能被一个异姓王暗纳为嬖宠! 王父司徒弘烨,他的势力已经足以让他推翻正德帝羽宗仪,改朝换代! 这种情况下,太子羽成灏也不过是一颗摇摇欲坠的小树,随时可能会倒下。更何况羽成蘅这么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他的地位只会更加如履薄冰,岌岌可危。察觉到处境的不妙,羽成蘅瞬间打定主意,示人以弱,在其他人的心里留下“依附太子皇兄卑微生存的小皇子”的这个印象。 “不要怕。”羽成灏似乎感觉到羽成蘅的害怕,低声安抚道,“孤在。” 孤在…… 羽成灏的这两个字,透着维护幼弟的坚强与决心。 羽成蘅知道羽成灏的保证只能信一半,不是因为羽成灏诚心欺骗他,而是尽管羽成灏是一国的太子,他的力量与在羽国权势滔天的司徒弘烨相比依然太弱小。但有一个人愿意无条件地庇护于自己,羽成蘅还是觉得心里略安。 羽成蘅的小手抓紧了羽成灏的衣袖。他身量小,这一抓让他看起来似乎挂在羽成灏身上。 羽成灏轻笑,突然觉得他这个害羞腼腆的皇弟并非一无是处。起码,他很可爱。 两兄弟手牵手停在那华美异常的亭阁前。他们之间的最后一丝轻松至此已经无声无息消失,有着相似轮廓的脸上都带着肃然。 亭阁的四周分别站在一个面无表情一身凌厉森严的侍卫。他们的手按在刀柄上,姿势蓄势待发,仿佛随时能把人立劈刀下。 “参见王父,阿灏携十一弟阿蘅求见。”羽成灏没有雷池一步,站在离亭阁半丈开外,朗声道。 层层纱帐遮掩的亭阁中,依然可见人影在动。之前不知道里面发生什么事,还不觉得有怎么,这时再看,只觉得那动静透着丝丝缕缕的暧昧与靡乱。空气中极品龙涎香的味道也越来越浓,夹杂着隐隐的一股麝香味儿…… 不过之前听到的压抑的呜咽声在羽成灏的声音响起后,却像突然被捏断一般,再没有传出来,取而代之的是略重的男人的粗喘声…… 羽成灏亲自通报一声后,眼观鼻鼻观心,对亭里传出的声音和动静仿若未闻仿若未见。 羽成蘅倚着他,小脑袋转动,露出迷糊的表情,又乖乖地没有说话。 大概过了半刻左右,亭阁里传出一声餍足的闷哼。 好半晌后,一道暗哑慵懒的声音慢腾腾道:“起帐……”尾音上扬,透着狂狷与霸气。 羽成蘅听出那话语里杀伐果决的血腥之气,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羽成灏握着他的手立刻一紧。 两边的侍卫利落地挑起纱帐,往两边挂起。亭中的光景一一展露在羽成蘅眼里。 只见一张明黄色的巨大卧榻沉沉地安放在亭内中央。一个披散头发的高大强壮男人随意披了件宽大的黑色外袍,露出古铜色的胸膛,大马金刀坐在榻上。他的脸部线条冷硬凶悍,斜飞入鬓的浓眉,黑幽幽的泛着一丝红光的眼睛像野狼一样冷血无情,高高挺直的鼻梁,菲薄的唇扬起,没有一丝笑意只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他坐在亭阁中,浑身散发着情事过后的慵懒餍足,像一头刚被喂饱的野狼,舒展而放松,但没有一个人敢因此对他掉而轻心。 不需要旁的人言明,羽成蘅已经意识到这个危险的男人便是皇子们尊称为王父的羽国的升王——司徒弘烨! 单就长相轮廓而言,他居然和羽成灏有七分相似,和顺贵妃也有五分相似!怪不得他自称桓家人,还对顺贵妃以及羽成灏另眼相看。但他身上唯我独尊的气势,羽成灏恐怕再修炼十年都比不上。 司徒弘烨身边,跪坐着一个身着明黄单衣,同样披散着头发的瘦削男人。他有着一张非常清丽文弱的脸,皮肤细腻光洁,双颊犹带着两团红晕,双眼湿润迷离,有经验的人一眼便能看出,他刚才是被多么有力彻底地疼爱过…… 羽成蘅听到羽成灏恭敬行礼道:“参见王父,参见……父皇……” ……这个清丽文弱的男人,居然就是羽国的皇帝,他们的父皇——正德帝羽宗仪!他和司徒弘烨,真的有着这种见不得人的关系…… 怀疑得到证实,羽成蘅心里木了木,跟着羽成灏道:“参见王父,参见父皇。” “起来吧。”司徒弘烨随意摆摆手。 穿着明黄单衣,包得严严实实羽宗仪一手还紧紧抓住襟口,朝羽成灏、羽成蘅露出一个虚弱疲累的微笑,但没有说话。 羽成灏微微撇开脸,仿佛不屑看到羽宗仪一样。 羽宗仪的脸色黯淡下来。 “阿灏急着找本王,是什么事?”司徒弘烨没有丝毫忌讳,揽过羽宗仪,抚弄他的长发。 “王父,阿衡的病好了,今日可以下地。太医说他受惊过度,神智有些迷糊。我想请王父准许阿衡入上书房读书,看他能不能有所好转。”羽成灏开门见山道,非常诚恳。在司徒弘烨面前,他没有再称自己为“孤”。 “怎么好端端的受惊过度……”司徒弘烨不经意一说,突然一顿,“……是被明月推下荷花池的那一个?” 羽成灏没有回答。明月郡主司徒悦是司徒弘烨仅有的两个子嗣中唯一存活的亲生孩子,是司徒弘烨的掌上明珠,自小受尽万千宠爱。连明成灏这个太子都要对她避让三分,更何况羽成蘅?当初司徒悦把羽成蘅推入荷花池,让羽成蘅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即使救回来了也自此落下病根,司徒弘烨却连斥责也没有斥责半句,只是看在顺贤妃以及明成灏的份上让太医用心救治羽成蘅…… 身为羽成蘅的亲兄长,羽成灏心里对司徒悦极为不满。但他不能在司徒弘烨面前流露一丁点责怪暗恨的意思,他心里的傲气又让他不想违心地掩饰胞弟所受的委屈。 “上来让本王看看。”司徒弘烨道,泛着红色的黑眸精准地盯着羽成蘅。 羽成蘅害怕地瞪大眼,往羽成灏身后缩。 羽成灏阻止他。他知道司徒弘烨说一不二、令出如山。 “阿衡,过去拜见王父。”羽成灏把羽成蘅往前一推,生硬道。 羽成蘅扭过头直瞅着羽成灏,一脸的畏缩不情愿。 羽成灏严厉地瞪着他。 羽成蘅的小肩膀垮下,扭扭捏捏、一步三回头地磨蹭到司徒弘烨面前,小指头紧张地绞着皇子服的下摆,绞出明显的皱褶。 司徒弘烨不耐烦地伸手勾起他小小的下巴,对上他惊恐吃痛的大眼睛。 “容貌有五分像本王,性子却差得甚远。”司徒弘烨打量几下,不感兴趣地丢开手,“被一个小小的女子推下水,不中用!” 羽成蘅畏惧地缩成一团。 “……只是小孩子闹着玩儿。阿蘅如今好好的,此事便揭过吧。”开口的是羽宗仪。他的声音低弱沙哑,话里话外都透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意思。 “这事儿是明月做得过了。不过既然你父皇说揭过,那便揭过吧!”司徒弘烨瞥了羽宗仪一眼,看向羽成灏,“既然你皇弟病好了,便好好养着。读书的事本王准了。你带他回去。” 羽成灏大喜:“谢王父!”说罢,上前把羽成蘅拉回身边。 羽成蘅连忙紧挨着他,躲在他背后。 司徒弘烨对羽成蘅再没有兴趣,对羽成灏道:“十日后梁国使者到,阿灏作些准备,随本王与你父皇一同接见。” 此话一出,羽成蘅感觉气氛登时一变。 羽宗仪的脸色瞬间变得雪白一片,羽成灏微微一僵,一股夹着害怕的情绪从牵着的手心传到羽成蘅心里。 ……怎么回事? 第三章 羽国的正德帝羽宗仪软弱无能,令朝政大权旁落在升王司徒弘烨手中。如今羽国君不君、臣不臣的,羽氏皇室前途渺茫。 但司徒弘烨想要推翻羽氏自立为皇却并不容易。羽国的政权在司徒弘烨出现前主要由皇族以及士族把控。羽国后宫充斥着各式各样的士族之女,而且羽宗仪虽懦弱无能,却是个多子的命。在司徒弘烨归顺羽国之前,羽宗仪不过三十岁,已经有十二子一女,最大的嫡长皇子羽成熙十六岁,最小的公主羽成微五岁,并且都在战火颠沛中坚强地存活下来。 在羽国后宫,正四品以上的妃嫔才有资格生育皇嗣。品级达到正四品的妃嫔,不是有权有势的士族之女,便是极受羽宗仪宠爱的女人,因而羽宗仪的子女的生母大部分皆身份高贵,即使身份欠佳,也得羽宗仪爱屋及乌的喜爱。 换言之,正德帝羽宗仪凭借这一层关系,让他的利益与士族的利益结合在一起。不到万不得已,士族们不会放弃羽宗仪以及他的皇子们,只是碍于司徒弘烨强横的实力,忍而不发。 司徒弘烨不是傻子。在乱世中,他有枭雄的心计手段。他暂时没有充足的称帝的准备,但不代表他会一直维持现状。 目前来说,他已经成功把羽宗仪变成他的嬖宠、他的傀儡,而且撇开众望所归的太子人选——嫡长皇子羽成熙,成功拥立七皇子羽成灏为太子。同时,他限制了皇子们读书的权利,不允许皇子们进入上书房读书。他的目的很明确——他要把羽宗仪的子嗣培养成合格的傀儡! 此举等同于动摇国本,曾遭到羽国大臣的极力反对!这件事直接导致了荀家的覆灭。荀家与萧家在羽国是并列第一的大士族,势力极大。荀家的女儿在后宫为淑妃,育有只比嫡长皇子小一岁的三皇子羽成敦。荀家在这件事上反对最为激烈,甚至带头掀起荀家一派的臣属罢朝抗议。司徒弘烨一怒之下,派兵攻进荀家,斩杀荀府上下一共六百七十八人,荀家各处势力被彻底连根拔起。宫中四妃之一的荀淑妃自尽,三皇子羽成敦暴毙! 此事轰动天下! 司徒弘烨的暴行受到天下士子的唾弃,激起的反对浪潮几乎导致司徒弘烨被驱逐出羽国!连羽宗仪亦迫于无奈做好自缢的准备,要与司徒弘烨死磕到底。若不是陈国的军队趁乱再次攻打羽国,羽宗仪与羽国士族感于灭国的压力,不得不与司徒弘烨和解,此事恐怕不能就此了结。 但羽国士族从此和司徒弘烨离心却是不争的事实。 司徒弘烨也因此清醒过来,知道自己操之过急。他答应了和解,有针对性地放宽了皇子们读书的条件,并承诺会尊重士族。但也仅此而已。他很清楚他最大的凭恃是他的军队。很多事上,即使冒天下之大不韪,他亦不能退让。 而且他凶残的手段同样震慑了士族。士族对司徒弘烨的容忍度自荀家惨案后空前地宽大起来。 羽国的政权势力在一定程度上保持了平衡。 羽成蘅对这些情况一无所知。自从见过司徒弘烨和羽宗仪后,他很迫切地想了解自己所处的羽国的状况。但按升王司徒弘烨的规定,他一个月只能与自己的母妃顺贤妃见一面。顺贤妃居于深宫,对前朝的事情不甚明了,心里也畏惧司徒弘烨的手段,从不与幼子多说半句,怕幼子心生怨恨,再次得罪不能得罪之人。太子皇兄羽成灏对着其他人尚且有泱泱大气,却被司徒弘烨洗过脑,对司徒弘烨很是推崇,话里话外都劝告羽成蘅不能对司徒弘烨无礼,避开明月郡主司徒悦,对朝中之事是半点不提。羽成蘅身边的宫女太监受过严格的训练,在吃穿用度上不会短了他的,多余的交流却几乎等于无,对朝廷之事更是守口如瓶。 羽成蘅原来还对上书房寄予厚望。但第一天到上书房上课,他就不得不失望了。对着一个只会教你识字并让你死记硬背从不讲解的刻板太傅,能学到什么?羽成蘅小小的眉毛深深地皱了起来。 而且他本来以为会见到其他同在上书房读书的皇兄们,但他入上书房的第一天,除了陪他来的羽成灏,其他皇兄都不在。羽成灏把羽成蘅郑重托付给蓄着山羊胡的刻板太傅,便告辞而去。羽成蘅满腹疑惑无人解答。山羊胡太傅教授课程的刻板声音让他昏昏欲睡了一整天。 见过司徒弘烨后唯一的好处,便是羽成蘅在后宫的活动范围不在局限于他的寝宫。 而羽成蘅作梦也没有想到他和其他皇兄的第一次见面,会是这种情况! ****** 入上书房学习的时间是三天一次,每一次上下午统共两个时辰。曾经当过大财团继承人的羽成蘅经历过严苛的继承人培养课程,觉得这样的安排对于皇子们——一个国家的继承人来说简直是宽松得离谱。羽成蘅是个聪明的,已经隐约猜出其中有升王司徒弘烨的手笔。他对司徒弘烨对羽国皇室的控制力感到心寒。 羽成蘅从来没有遇到这种两眼一抹黑的情况。不想莫名死得不明不白的他像困兽一样,绞尽脑汁想办法摆脱这种困境。 虽然困难,但他还是打听到上书房隔壁有一个皇家书库。皇家的藏书、废弃的奏折等等都放在这个书库里。按一般的规定,皇子们得到允许可以进入书库阅读。但司徒弘烨常驻皇宫后,书库被查封,除了特定的人外,进入者杀无赦。 羽成蘅的目标便是皇家书库。 但怎样无声无息地进入,是他最大的难题。 羽成蘅藏在一块巨大的假山后,托着腮寻思。 以前的羽成蘅腼腆内向,最喜欢玩的游戏是捉迷藏,陪玩对象是寝宫里的宫女宫侍。这方便了羽成蘅。短短几日,他已经不引人瞩目地把游戏的范围转移到上书房附近。他与宫女宫侍们约定,捉迷藏时,由宫女宫侍们负责找他,若找不到他,他会在日落前出来,然后他便赢了。一开始宫女宫侍们都很快找到他,他便哭,抽抽噎噎很乖顺地哭到眼睛像核桃一样大。羽成灏碰过一次,问明因由后暗地里怒斥了一众宫女宫侍。之后羽成蘅再没有被找到过,而且每次日落前他都会很准时地出现取得“胜利”,笑得一脸得意,也不再闹腾。渐渐地侍候他的宫女宫侍们也放松了警惕。 羽成蘅也得以在严密的盯视中喘一口气,偷偷摸摸摸索皇宫里的一些方位。 这块假山够大,还内里有乾坤,是最好的藏身地点之一。羽成蘅如今的身量正合适,可以随意钻洞无阻碍。 不过羽成蘅的秘密基地很快来了一个意外的客人! 他正在想事情,突然一个黑影闪身进来! 羽成蘅吓了一跳正要低呼,一只软嫩纤细的手猛地压住他的嘴唇,把他的人压在假山的石头上。一股淡淡的冰凉好闻的莲花清香充斥羽成蘅的鼻尖。 羽成蘅瞪圆眼,对上一双流光潋滟的凤眼。 凤眼的主人有着一张绝美出尘的脸。他看起来大约十四五岁左右,弯弯的黛眉、狭长的凤眼、挺翘的秀气的鼻梁、朱色的线条优美的唇,仿佛是从画中走出来的清丽脱俗。但他眼里的冰冷让他绝美的脸不显女气,反而像悬崖上的雪莲花一般高不可攀。 他雪色的脸上有几道碍眼的青色指痕,身上穿着绣金线的白袍,襟口被拉开,露出一小截如凝脂的皮肤,衣服略带凌乱。 羽成蘅心里一突,嘴唇微动。唇上的压力马上加重。这时,假山外传来一把流里流气的声音: “……美人儿,不要躲,快快出来!不然给我找到了,我绝不轻饶你……嘻嘻!” 这把声音油滑轻佻,腔调里的残酷与嗜血令人颤栗,而且越来越近,还伴随着重重的脚步声。 绝美少年冰冷的眼里闪过一抹倔强与惧意。他看着被他压着受惊地瞪大眼睛的小童羽成蘅,一手拉住他把他往假山深处推,他的脚步则往相反方向,似乎要离开假山这个躲藏的地方,出去迎上外面那个有着可怕恶心声音的人。 羽成蘅想也不想拉着他的衣袖,摇着头阻止他。 绝美少年一怔,眼里的温度微微一暖,却是坚定地拨开他的手。 羽成蘅干脆揽住他的腰,扑倒他。在他讶然的目光中指指假山底下的一个容易令人忽略的裂缝。这个裂缝只能容一个人平躺着爬进去。但进去后会有一个可以容纳两个人交叠的凹位。羽成蘅身量小,进去非常容易。绝美少年身材瘦削,进去同样不难。 绝美少年是个果决的人。他推着羽成蘅让他先进去。 羽成蘅没有谦让,马上利落地爬进去。绝美少年跟着。 听到脚步声快到他们藏身的位置,羽成蘅着急地拉住绝美少年的手,吃力地把他拉进去! 一下子,绝美少年跌在羽成蘅身上,两人一上一下,圆眼瞪凤眼。 “……美人儿,快出来!快出来!”流气的声音突然离羽成蘅两人极近! 羽成蘅只觉得假山被人拍打,震了震,落下一些碎石,他屏住呼吸,怕被那人发现! 趴在他身上的绝美少年同样浑身僵硬,凝神屏息! 那人似乎因为找不到人,像野兽一样重重踩着地面,在假山附近徘徊。 “再不出来,我便拆了这座假山,看你往哪里逃!”充满恶意的流气声音狠狠道,“我数三声!一!二……” 第四章 “右丞相琅大人!”一把清越内敛的少年声音突然打断那把流气声音充满威胁的数数! “哦,我道是谁这么大胆打断我的好事。原来是大皇子羽成熙你……”被称为“右丞相琅大人”的男人油滑道,腔调十分令人不舒服。他的话里毫无尊敬,但那股残酷与嗜血稍稍收敛了一些,可见他对眼前之人的忌惮。 “梁国使者不日进宫。诸位大臣正在御书房与父皇以及升王殿下商议正事。琅大人为右丞相兼禁卫军统领,为何缺席?”羽成熙淡淡问,“而且,升王殿下有令,除皇子外,其他人等不得进入上书房百步之内。琅大人有何急事,竟违抗殿下的谕令?” “我呸!别用大哥压我!我司徒琅与大哥征战天下的时候,你还在乳母身上吃奶,乳臭未干的小子!” “琅大人的意思是,本皇子可向升王殿下告知,大人违抗他谕令的事,而大人对此无所畏惧?”羽成熙沉静道。 自称司徒琅的男人仿佛被噎着一般,没有说话。 “你休想颠倒是非,令我大哥疑我!不然我绝不放过你!”好半晌,司徒琅才道,颇有些虚张声势,底气不足。 “羽成熙所言,字字属实。”羽成熙一点也不怕,镇定自若。 “你!哼!”司徒琅重重一哼,“你、好!羽成熙,我记住你!”说罢,拂袖而去! 听到重重的脚步声渐远,羽成蘅与绝美少年对视一眼,齐齐松了一口气。 “……恶人已走,你们出来吧!”过了一会儿,清越内敛的声音再次响起。 羽成蘅看着绝美少年,征询他的意见。他已经知道外面的少年是羽国的嫡长皇子羽成熙——本来该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却因为司徒弘烨而被他的同胞兄长羽成灏夺走太子之位。 羽成蘅不知道羽成熙为什么帮他们。相比之下,他更相信这个与他共“患难”并且一举一动透着傲气风骨的绝美少年。 绝美少年却没有迟疑,很利落地沿着裂缝又爬出去。接着朝羽成蘅伸出软嫩纤细的双手。 羽成蘅拉住他的手,很快被拉出裂缝。 两人经过这一番折腾,浑身都灰扑扑的。但绝美少年挺立的姿态,依然让人觉得纤尘不染,傲雪凌霜。 站直了,羽成蘅发现他的身高才到绝美少年的腹部。这一个事实多少有点打击到他。 绝美少年已经放开他的手,优美地转身要往外走。见羽成蘅垂头丧气,以为他是害怕,有些迟疑地按住他的肩头,道:“不要怕。他不知道你在。” 这是绝美少年第一次开口。清冷的声线悦耳空灵,极为动听惑人。 羽成蘅顺势拉着他的袖子,倚在他身上——这是他对羽成灏的习惯性动作:“刚刚那个恶人……是谁?” “右丞相兼皇宫禁卫军统领,司徒琅。司徒弘烨的狗。”绝美少年说,带着一丝恨意,“你听到他的声音,记得避开。他是一只昏心的疯狗。”线条优美的唇说着不屑鄙视的话,毫无违和之感。 羽成蘅想起他脸上的指痕以及凌乱的衣服,乖乖点头:“哦……” 绝美少年牵起他的手,带着他走出假山。 出了假山,外面却空无一人。那个三言两语激走司徒琅,帮他们解除危机的嫡长皇子羽成熙,已经离开。 绝美少年盯着前方的某一点,微微沉思。 “我叫阿蘅,你呢?”羽成蘅轻声问。 绝美少年低头看着圆睁着眼充满好奇的羽成蘅,道:“我叫阿絮。絮飞藏皓蝶,带弱露黄鹂的‘絮’。” “我们还会见面吗?”羽成蘅又问。他对这个绝美少年很有好感。难得多认识一个人。 绝美少年轻点羽成蘅黑白分明的眼:“也许。” 羽成蘅有点失望,不过还是放开他的手,叮咛了一句:“你听到那疯狗的声音,也记得避开。” 绝美少年一怔,极浅极淡的笑容在他无瑕的脸上慢慢绽开。这一笑如冰霜融化,春回大地,美丽得令人屏息。 连羽成蘅这个上一世见惯各式美人的都不禁一呆。 “嗯,谢谢你……”清冷的声音仿佛擦耳而过。 羽成蘅回过神,已经不见了阿絮的身影。 他若有所思。 ****** 其实羽成蘅已经隐约猜到阿絮的身份。身处后宫中,有着这么过人的容貌与清冷气质,阿絮很可能就是十四岁的四皇子羽成雪,那个母妃是来自四士族之首王家的静贵妃王氏,有着羽国第一美人之称的贵女的儿子。 如果羽成蘅的猜想是正确的,他不得不再一次心惊于司徒弘烨在羽国的势力以及他的肆无忌惮。司徒弘烨把正德帝羽宗仪这一个堂堂皇帝纳为嬖宠,他的心腹下属,高居右丞相之位,还控制着皇宫的兵力,连皇子也敢肆意欺侮……羽成雪的母族还是四士族之首王家!王家可是仅次于萧家以及前荀家的大士族! 羽成蘅想要了解现状的迫切感又深了一层。还好羽成灏只是对事关司徒弘烨的朝廷纷争没有多言,一些常识还是会在羽成蘅的旁敲侧击下挑着讲给羽成蘅听,让他不至于真的对外界一无所知,得罪人而不自知。 羽成蘅默默整理这些从羽成灏口中得到的信息,结合他的一些历史知识暗自分析政局。 对有过一面之缘的阿絮,羽成灏心里也希望他平安。而且他有预感,他很快会再一次遇到阿絮! 所以在上书房看到那道修长绝美的身影,羽成蘅心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他听到羽成灏朗声介绍:“阿衡,这位是大皇兄,这位是四皇兄,这位是六皇兄,还有明月郡主,你的悦姐姐……” 羽成蘅依言看过去。 只曾闻其声而未见人的大皇子羽成灏,除了一把清越内敛的好嗓音,他的容貌亦相当出色。五官俊秀细致,贵气深深。更奇特的是他的双眼,像藏着层层迷雾似的氤氲不清,让人看不透他的心思。 四皇子羽成雪依然是那副清冷的谪仙似的模样,眼眸流光潋滟,动人心魄。 六皇子羽成慕一脸温文,平顺的眉毛昭示着他的好脾气。在骄纵跋扈的司徒悦对着羽成蘅重重一哼时,羽成慕轻轻拍拍她的手。司徒悦的怒气便缓和下来,昂起小巧的下巴撇开脸,只看羽成慕。 “阿蘅见过大皇兄、四皇兄、六皇兄……悦姐姐……”羽成蘅一一行礼,对着司徒悦时,明显缩瑟了一下。 “谁是你姐姐!叫我明月郡主!”十岁的司徒悦娇喝道,“是不是在荷花池淹坏了脑子?想再淹一次?” 羽成蘅畏缩地抖了抖,下意识地揪着羽成灏的袖子,一副恨不得缩到羽成灏背后的模样。 羽成灏感觉到羽成蘅的害怕,不着痕迹地挡在他面前,忍耐道:“阿悦,阿蘅的病刚好,你不要吓他。” “胆小鬼!阿蘅是胆小鬼!”司徒悦见羽成蘅怕她,很得意地笑了,随即又不满,“阿灏你怎么帮着这胆小鬼?你不是不喜欢他吗?”因为父王司徒弘烨对桓家的礼遇,司徒悦对着羽成灏时,脾气也会收敛一点。不过也仅仅是一点。 “阿悦,他是孤的同胞皇弟。”羽成灏语气略重道。 司徒悦双眼一瞪,正要发飙。旁边的羽成慕温和道:“阿悦,太傅快来了……” 司徒悦霍地转身看着羽成慕,不依道:“连阿慕你也要帮着他!” “不是,阿悦……是太傅……”羽成慕有些急,看着已经到门口的山羊胡太傅。 “来了便来了!太傅算什么玩意儿!我不读书了!”司徒悦一跺脚,气哼哼地往外走,对突然出现脸色微微发青的太傅看也不看一眼。 羽成慕叹了一口气,匆匆向所有人一礼,追了出去。 天地君亲师,在这个时代,太傅为师,地位本来颇为崇高。太傅为皇子们之师,身份更高。但这个太傅为人刻板,又被司徒弘烨抓住一家老小为挟,即使对司徒悦的无礼极为恼怒,也只能忍气吞声。 “太子殿下,梁国使者已到。升王殿下有传。”太傅僵硬道。 羽成灏一怔,突然扭头看着羽成熙! 羽成熙的双眼依然似蒙着一层迷离,波澜不兴。 羽成灏低头看着羽成蘅,拍拍他的头:“乖乖在这里待着。”得到羽成蘅乖顺的应答,他偕同太傅,一起走出上书房。 一时间,上书房鸦雀无声。 羽成蘅看看一直静静旁观的羽成熙,又看看自他走进上书房后没有给他任何特别眼神的羽成雪,试探性唤道:“阿絮……” 羽成雪这个名字太女气,怪不得羽成雪自称“阿絮”而不是“阿雪”。 羽成雪清冷的凤眼看过来,带着天然惑意的悦耳声音,静静道:“乖乖读书。” 羽成蘅哦了一声,听话地爬上高高的椅子。 皇子专用的书案对他来说有点高,每次他都得努力半天才能爬上去。一双手伸过来,扶着他坐上椅子。 羽成蘅回头一看,居然是俊秀贵气的羽成熙! “那天……谢谢……”羽成蘅突然小小声道。若不是羽成熙激走司徒琅,他和羽成雪还不知怎样收场。 他说得没头没脑,羽成熙却似乎理解无碍。 “不懂可以问我。”羽成熙淡淡说,优雅地旋身回到自己的位子。 羽成蘅还以为他会因为羽成灏讨厌他的。现在看来,这个大皇兄的胸襟不一般。 羽成蘅从善如流地点点脑袋,很乖应声:“是,大皇兄。” 因为有羽成熙和羽成雪在,羽成蘅不敢乱动,老老实实地对着摊开的书,似懂非懂认真看着。 过了片刻,上书房外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小童的哭闹声。 羽成蘅心里一突,抬起头看了看毫无反应的羽成熙与羽成雪,皱起了小眉头。 他想了想,滑下高高的椅子。 “不要看。”羽成雪突然开口。 羽成熙微微一笑:“阿蘅想看便看吧。阿絮,他该看看的……”浑身却没有一点笑意,只让人感到一丝说不出的压力。 羽成雪看了他一眼,沉默不语。 羽成蘅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走到窗边,推开了上书房的窗。 往外望,他看见了被一帮宫女宫侍簇拥着司徒悦、羽成慕等人。 一个大约五六岁的小女孩打扮的孩子正放声大哭!她的双颊一片红肿,显然是掌掴造成。一个同样年幼的圆脸小男孩四肢着地,被一个宫侍压着,摇摇晃晃哭着往前爬! “要他学狗叫!要他学狗叫!”司徒悦拍着手,肆意地大笑! 羽成慕站在一边,一脸不忍,似乎想上前劝阻司徒悦又迟疑地停顿住,最终还是没有上去。 那些宫女宫侍仗着有司徒悦撑腰,哄笑着对两个狼狈的小孩子指指点点,响亮的巴掌毫不留情招呼在他们身上,稚嫩呜咽的哭声抽抽噎噎、断断续续传过来…… 羽成蘅攀着窗棂上的小手一紧! 一股尖锐的愤怒涌上心头!即使是他这个前世处事冷静,为人淡漠的人,都为眼前的情景感到怒不可歇,直想冲过去制止那些过分的人! “不要冲动。”一双带着暖意的手覆在羽成蘅的小手上,羽成熙冷静至致的声音道,“司徒悦容不得人违抗她。阿慕若劝,只会让她更加愤怒。我们也不能插手。不然下一次,只会变本加厉。” 他缓缓把羽成蘅抱下来,关上窗,让那令人心里堵得慌的孩子哭声关在外面。 羽成熙总是带着一层薄雾似的迷离眼睛闪过一抹清亮,光华灼人。他定定看着羽成蘅带了清晰的愤慨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们是羽国的皇子,羽国最尊贵的皇族之子。无论如何,你必须记着这一切……” 第五章 几日后,后宫传来一个震惊朝堂的消息—— 羽宗仪要废后! 羽成蘅想不到他会突然听到这个消息,还是由他身边的大宫女红绫告诉他的。据说罪名是君前失仪,对梁国使者无礼,皇后萧氏已经被打入冷宫! 羽成蘅的思维一下子绕过羽宗仪,想到司徒弘烨。如今萧家是羽国第一士族世家,羽宗仪重要的保命符之一。无论羽宗仪再怎么昏庸无能,都不会自断其臂、自寻死路!即使退一万步说,他真的昏庸到这个程度,他也断无可能轻易推翻萧家,废掉自己姓萧的皇后!只有司徒弘烨敢把废后说出口。萧氏做了什么得罪司徒弘烨,从而引起他的发难…… 羽成蘅曾经远远见过皇后萧氏一面,记得她的面相端庄单薄,眉宇间有一股羸弱之气,似乎身体不太好,眼波流转间总是忧心忡忡,并没有一国之母的雍容华贵气度。她能生出大皇子羽成熙这样的儿子可谓邀天之幸。这么一个女人怎会平白无故得罪司徒弘烨? 而他之所以能从红绫口中得到这个消息,显然是司徒弘烨有意为之。是震慑,还是警告? 羽成蘅自问见过司徒弘烨后,他确信他做到低调毫不起眼…… 就在羽成蘅百思不得其解时,司徒弘烨传来召令,让羽成蘅到议事厅,一同接待梁国使者…… 六年前,羽国因帝位之争陷入内乱。梁国、陈国联手攻打羽国,这一仗,断断续续打了五年。羽国与梁陈两国之间,结下不解的深仇。直到一年前,司徒弘烨为了安抚被他彻底激怒的羽国上层,带领他的军队大败陈国的军队,胁胜利议和,又适逢梁国开始进入新老更替、改朝换代之时,战争才得以停止,各国百姓开始休养生息。 羽国为保国家独立,割九州给梁陈两国,梁国分得六州,陈国只分得三州。这让陈国非常不满,只是碍于梁国势大,不得不忍气吞声。 梁国新君在一年前登基。这位新君原是前梁皇的第三子,素有勇武之名。新君登基后,对内肃清反对势力,其目光之雄才大略,手段之高明巧妙,令人侧目。 一年后,梁国使者带着新梁皇的意旨,抵达羽国国都洛阳。 羽国正德帝羽宗仪携皇后萧氏、升王司徒弘烨、太子羽成灏带着数名官员设宴迎接,后又应梁国使者之邀,其他皇子皆列席。 这是羽成蘅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人。发现被传召的不单只他一人,羽成蘅暗松了一口气,默默地站到一边,减少存在感。 他的父皇羽宗仪还是那张文弱怯懦的脸,没有上次见面时的疲累苍白,但还是没有帝王之气,虽然坐在主位,气势却完全被一边霸气狂狷的司徒弘烨所夺。 太子羽成灏腰杆笔直,略带稚嫩的脸颇有气势,唯有微抿的唇泄露一些紧张。 大皇子羽成熙双眼氤氲,出现在众人面前,一下子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他的礼节与气度极具贵族风范,竟瞬间让无意中与之对比的皇子们失色不少,高下立见。似乎传得沸沸扬扬的废后之事对他全无影响。羽成蘅看到那个瘦削精明的梁国使者,打量审视的目光有意无意落在羽成熙身上。 二皇子羽成祺没有现身。他是羽宗仪为王爷时一场荒唐的产物,生母只是一个无品级的宫女。那宫女产下羽成祺后亡故。羽成祺亦成为一个被遗忘的存在,后来被司徒弘烨带走,杳无音信。 三皇子羽成敦因为荀家的惨案暴毙,已无人提及。 四皇子羽成雪绝美清冷。有些人隐晦的目光已经开始对他色授魂与,被羽成雪冷冷一扫,才惊慌撇开眼。只有侍立在一旁,一身甲胃的司徒琅,用眼光追随羽成雪,一副想把他生吞活剥的孟浪模样,被司徒弘烨厉目一瞪,才稍稍收敛。 五皇子羽成珠十四岁,是羽宗仪表妹冯德妃之子。冯德妃的长相偏艳丽,不是这个时代流行的清瘦文弱之美,羽宗仪宠她只因看重彼此的情分。羽成珠肖似其母,五官明艳张扬,性格也非常率直张扬。他是除羽成灏之外,毫不掩饰对司徒弘烨表示好感的皇子!一双眼睛总是寻着机会,崇拜敬仰地看着司徒弘烨,完全不在意其他人异样的眼光…… 十三岁的六皇子羽成慕很温文。十二岁的八皇子羽成凝,戚妃之子,长相最肖似羽宗仪,连性格也非常像,同样的软弱怯懦。九岁的九皇子羽成柳,刘妃之子。八岁的十皇子羽成钰,苏贵嫔之子。五岁的十二皇子羽成旻,谢妃之子,他便是那个在上书房外被司徒悦逼着学狗爬的小皇子,许是因为司徒悦的欺负受惊过度,他圆圆可爱的脸上带着病容,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十三公主羽成微是女孩子,并不需要列席。 这是羽成蘅第一次把二皇子以外的所有的兄弟见全。 羽宗仪的后宫自五年前开始再无皇嗣出生。不单是司徒弘烨不喜羽宗仪亲近后宫妃嫔,更可能是因为司徒弘烨一个外臣常驻皇宫,瓜田李下,羽宗仪也没有把握妃嫔怀上的真的就是他的种。万一司徒弘烨的种因此而登上羽国皇位,羽宗仪怕是再无颜面对羽氏的列祖列宗。从这一点看,羽宗仪也并非真的完全顺从司徒弘烨。他还是留有一分底线。 在场的大臣则是左丞相兼国舅萧云——萧家家主。他的神色还算平静,但显然也听到废后的消息,眼里偶尔掠过担忧与深思。 副相桓越,桓家家主,顺贤妃桓氏之父,太子羽成灏、十一皇子羽成蘅的外祖父。桓越本居九卿之一的太常之位,后来司徒弘烨在羽国权柄渐大,又自称桓家故人,硬生生把桓越提为副相,以制衡萧云的权柄。 此外还有九卿之一的大鸿胪谢秀芝,与桓家同为四士族之一的谢家家主,谢妃的外甥,十二皇子羽成旻的大表兄。 “……羽国皇上的皇子们个个人中龙凤,真是羽国之福。”梁国使者客气地称赞道。 天下三分,梁国最强。但因为攻羽之战分赃不均,陈国开始对梁国有所微词。梁国又刚经历新老更替、改朝换代,即使新君是英主,一年之间,国内形势也只是勉强稳定下来,对朝政还未达到如臂指使的地步。如今羽国掌权的又是有杀神之称的司徒弘烨,大败陈国一战令他名动天下,梁国使者面对霸道狂狷的司徒弘烨,还真不敢托大。于是枪口对着软弱无能的羽国正德帝羽宗仪,话语间不乏隐晦的挑拨离间之意。 “使者谬赞了。是王父把孩子教得很好。”羽宗仪弱弱道,边说边征询似地看了看司徒弘烨,似乎担心自己说错话。 “升王殿下英雄盖世,在下佩服。”梁国使者一脸真诚,“有升王殿下在,梁、羽两国必能结成秦晋之好,共享太平。” 秦晋之好?这个词一出,除了某些知情的人,其他听得懂的都眉心一跳。尤其是萧家家主萧云,他猛地盯着大皇子羽成熙! 司徒弘烨长笑一声,黑幽幽的眼睛锐利霸气:“休要多言!本王既然答应梁坚联婚便绝不反悔!今日羽国皇子皆在,除了太子,你可以任意挑选皇子,与梁坚的公主联婚!” 梁坚是梁国新君的名字。司徒弘烨毫无顾忌地以名字称之,足见其狂! 而且他的话,当面把羽国的皇子们当货物一样任敌国挑选。听得懂的人脸上都露出一抹青气。就是太子羽成灏,俊挺的脸上也飞快闪过不愉。 梁国使者把一切尽收眼底,心里冷笑,口上却恭敬道:“谢升王殿下!据闻羽国大皇子殿下年少英杰,堪为我大梁国公主之良配。望殿下成全!” “大皇子以为如何?”司徒弘烨问羽成熙。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灼之言。殿下为熙王父,请决之。”羽成熙平静说,仿佛要联婚的人不是他。 “既然大皇子同意了,此事就这样定了。”司徒弘烨满意颔首。 “谢羽国皇上、升王殿下!”梁国使者拱手致谢,对司徒弘烨完全不征询羽宗仪的意思径自下决定仿若无感,又道:“驸马,公主年幼,陛下忧心爱女,不舍远离。请驸马出使我梁国,以安陛下之心!” 此言一出,众人的脸色剧变!这哪里是联婚,根本就是要大皇子羽成熙到梁国为质! “此事万万不可!请升王殿下三思!”萧云此时也顾不得维持他的脸色,急急跪下打断道! 皇室血脉不能混淆。大皇子羽成熙娶梁国公主为正妃,已经对羽成熙日后的争位非常不利,更别说到梁国为质!有太子羽成灏在,羽成熙绝对有去无回!萧家多少荣辱系在羽成熙身上,萧云本身也对这优秀出色的皇子外甥极为满意,哪容他自蹈死地? “嗯?这是可结两国之谊的好事,为何三思?”司徒弘烨似笑非笑,眼里却充满不悦。 萧云一时语塞。皇子到别国为质,在很多人看来是一个极具风险的事,但一旦活着回来,同样是一个天大的功劳,对皇子来说是危险与机遇并存。但如今羽国的君臣形势严峻,羽成熙一旦离开权力中心,想回来便是一件很艰难的事。不过这个理由却不是能宣之于口的。 萧云的额际冒出汗珠,他的脑袋在急速转动,绞尽脑汁地希望想出好的说辞说服司徒弘烨。 “禀王父,阿熙愿往。”羽成熙开口道,“请准许阿熙在冠礼后出发。”一个月后,大皇子羽成熙满十六,可行冠礼。在羽国的冠礼,由爹娘亲自为儿子束发戴冠。而羽成熙的爹娘,正是羽国的帝后。 他其实是在谈条件,他可以到梁国为质,司徒弘烨得放过被打入冷宫的皇后萧氏。 或者说,司徒弘烨借机传出废后的风声,要的就是羽成熙的屈服,答应到梁国为质。 在场的大多是聪明人,已经听出羽成熙隐藏的意思。 “羽成熙,本王没有看错你。这件事本王答应你!”司徒弘烨抚掌爽快道。 萧云这时也想起还待在冷宫的妹妹,想通其中的厉害关系,他的手在官服的遮挡下紧紧攥成拳,沉默下来。 第六章 很长一段时间后,羽成蘅才知道,当时送大皇子羽成熙到梁国为质这件事,到底在羽国引起多大的震动。 事实上在大多数羽国的大臣和百姓心目中,即使七皇子羽成灏取代大皇子羽成熙成为羽国太子,他们所认定的太子依然只有羽成熙一人。 羽成熙的出身尊贵无双,身兼皇族与当世第一士族萧家的血统。他是皇后萧氏所出,既是嫡子,也是长子,在正德帝羽宗仪心里始终有着不同的地位。羽宗仪曾经毫不忌讳地宠爱这个长子。羽成熙的出生承载了很多人的期望。而羽成熙的确能满足所有人的期望。他俊秀、聪颖、尊贵、大气,是一个完美无缺的皇族继承人的典范。在战乱颠簸中,小小年纪的他甚至替父皇羽宗仪出过主意,他的所有皇弟妹能得以幸存,有一小半是他的功劳。 从古至今的立储形式中,无论立嫡立长立宠立贤,他都是当之无愧的羽国储君。 虽然碍于司徒弘烨的势大,主弱臣强,最终登上太子之位的是七皇子羽成灏,但在大臣的心中,只有羽成熙这个羽国最优秀的皇子才是真正能带领羽国走向强盛的未来君主。 司徒弘烨的军队可以让羽国的君臣在明面上臣服,甚至暂时允许非长非嫡的羽成灏成为太子,但对于羽成熙,很多人都是明里暗里保护着。这也是司徒弘烨、司徒琅等人无法对羽成熙下手,甚至连其他皇子都始终对羽成熙敬畏有加的重要原因。 但司徒弘烨不是一个被动的人。这些人的心思他都看在眼内。他们想保住羽成熙,保住心目中理想的储君,他偏要把羽成熙推出去,还要无可挑剔地推出去! 所以梁国使者来了。 说升王殿下让大皇子到梁国为质?不是。是两国皆成秦晋之好,为大皇子羽成熙争取到梁国为后盾。只是梁皇疼惜公主年幼,让大皇子到梁国劝慰劝慰。这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为什么要反对? 梁国心存歹心,要谋害大皇子?没关系,若大皇子有损伤,升王殿下会出兵为其讨回公道,绝不吃亏! 大臣们的反对被一一驳回。升王殿下完全展露他促成此事的决心!他给出两个选择:废后,还是“出使”梁国? 一旦皇后萧氏被废,羽成熙这个大皇子的地位顷刻落下千丈,再无名正言顺继位的可能。想想至今仍下落不明的二皇子羽成祺! 选择出使梁国,起码保住皇后的地位,又赢得为国为民的美名,只要保护得当,未必没有一线生机…… 而且,一旦羽成熙不去梁国,代替他去的必定是其他年长的皇子。皇子们的母族大多出身士族。这些士族把皇子看成自家的一份子,护得跟眼珠子一般。为了羽成熙把自家的皇子推出去,他们心里并不十分舍得。 从前有羽成熙这个才德兼备的大皇子作对比,其他人不敢有非分之想。一旦搬开羽成熙这座高山…… 各大士族结成的松散战线,本就不是牢不可破。此时因为各自的私心更是变得不堪一击。 羽成熙质于梁国,势在必行。 ****** 作为羽国上层议论中心的羽成熙正在上书房教幼弟写字。 上书房里只有大皇子羽成熙、四皇子羽成雪、十一皇子羽成蘅。太子羽成灏跟着王父司徒弘烨准备与梁国联婚的事儿。羽成慕被司徒悦不知带到哪里玩去了。 自那日羽成熙把羽成蘅从窗边抱下来,说了那么一句话,这位俊秀尊贵的大皇子似乎开始有了为人兄长的自觉。当羽成蘅想读书又不得其法时,羽成熙会从旁指点于他。 羽成熙不像羽成灏那样被司徒弘烨洗过脑,不会言必称司徒弘烨,讲解教授的内容又比那个只敢教认字的山羊胡太傅要强得多,羽成蘅自然乐得接受他的指点,听话乖巧得不得了。 此时,羽成熙便握着羽成蘅的小手,一笔一划地教着他写羽国的文字。 羽成熙的字飘逸隽秀,带着泱泱大气,极为漂亮。羽成蘅害羞腼腆,人却是颇为聪明有悟性的,短短时日,竟也习得羽成熙的字中的几分韵味。 羽成雪在一边安静地看着挨在一起教得认真和学得认真的两人,清冷绝美的脸上,带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柔和。 羽国的文字与羽成蘅上一世所习的繁体字一样,不过用毛笔写字却不擅长,他在羽成熙的引导下写下一页漂亮的字,清秀的小脸上不禁绽放一抹灿烂的笑。 “大皇兄,阿衡写好了。”他仰着下巴,扭过头得意地对羽成熙道。 “进步了。”羽成熙认真地审视着宣纸上的字,微微颔首。 羽成蘅双眼一亮,一副被赞扬了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摇头晃脑的甚是可爱。 羽成熙微微一笑,轻轻摸了摸羽成蘅的头。他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平时和其他皇弟并不亲近,皇弟们对他的态度也是又敬又畏。接近这个斯文腼腆的十一皇弟,他自有他的考量。但相处下来,他倒有几分真心喜爱这个天真烂漫又有着恻隐之心的皇弟。 更难得的是,性子清冷却与他有几分默契的阿絮也对这个皇弟有些另眼相看。 他即将前往梁国。士族们只看到他对皇弟们的压制,却看不到他对他们无形的保护。随着司徒弘烨势力的不断膨胀,皇子们的处境只会越来越艰难。如果皇室子弟不能团结一致对抗司徒弘烨,他们的下场恐怕难以预料。 羽成熙希望羽成蘅最终能活下来。事实上,他希望羽国皇室的血脉尽可能多地存活下来,不会有被司徒弘烨灭族的一天。但这已不是他能控制得了的事。 他能做的,只有多教导羽成蘅几分,让小小年纪的他多懂一些,保有一丝对自己的兄弟的纯善之心。说不定有一天,这点想念能起到作用。 思及此,羽成熙看了羽成雪一眼,羽成雪回视他,顿了顿,对他轻轻点头。 “大皇兄,今天您讲哪一课?”羽成蘅对羽成熙和羽成雪的异样一无所觉,拿出贴身带着的一本小抄本。这小抄本是羽成熙亲自抄写送给他的。由于司徒弘烨将宫中书籍束之高阁,皇子们能看的书籍少之又少。堂堂皇子,想看书还得各显神通。 羽成熙是个极致烫贴的人。他对一个人好,也是极致烫贴的好。每每看着小抄本上飘逸隽秀的字迹,羽成蘅都有这种感叹,更不用说里面誊抄的内容十分适合七岁的小童启蒙,看得出是费心思仔细挑选过的。即使知道羽成熙接近他别有用心,到能做到这个份上,谁又能否认他有几分真心?即使只是轻微的,羽成蘅也确为这份用心感到动容。 “这一课名,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羽成熙慢慢说,让他翻到小抄本的最后一页。 羽成蘅心里略过一抹隐隐的沉重。他想起羽成熙将到梁国为质。自古质子都是生死难料,大多会死在敌国,能安全回国的,大多是些有大作为的。他不希望羽成熙死,但若羽成熙平安归来,他的同胞七皇兄,太子哥哥,又将如何自处?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羽成熙,并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他心怀大志。 羽成蘅捧着书看似认真实质走神地听着羽成熙清越的声音一字一顿道: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若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徵于色,发于声,而后喻。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 ****** 羽成熙的及冠之礼十分隆重。 钦天监定下吉日,羽成熙于吉日前三日开始进入皇室太庙斋戒。 冠礼举行当日,羽成熙沐浴更衣,穿上羽国皇子的绛紫色绣金线四龙正服,披散着一头流光四溢的黑发,雍容优雅地行至太庙正殿,跪拜自己的身生父母——羽国的帝后。 在礼官悠长的叫唱中,终于被放出冷宫的萧皇后含泪为羽成熙束发。而后正德帝羽宗仪亲自捧起冠弁,为羽成熙戴上。 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加缁布冠。 再曰:“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加皮弁。 终曰:“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老无疆,受天之庆。”加爵弁。 加最后一弁之后,羽宗仪看着已经长成卓然少年的嫡长子,总是透着文弱怯懦的眼睛也不禁闪过涩意。想到他必须马上启程梁国,前程未卜,父子俩再见不知是何年何月,他的脸上闪过一抹伤感,哑着声音道:“羽皇族之子成熙,朕赐你‘元泽’之字。望皇儿……一路珍重……”最后一句说得极轻。 “谢父皇。”羽成熙纤长的眉睫轻轻一颤,恭谨下拜。 礼成后,羽成熙拜别正德帝与萧皇后,在宫人的簇拥下离开皇宫,与正在等候的梁国使者团会合。 冠礼举行后即前往梁国,这是羽成熙与司徒弘烨达成的协议。 后史书记载:羽国正德六年,大皇子羽成熙及冠之礼成,平帝赐字元泽,以婿名,质于梁国。 第七章 羽成熙的冠礼已经过了三个月,想来他已经到达梁国的都城盛京。这个在百姓与众多大臣心目中最佳的储君人选就此远去,留下一片恍然有失。 羽成蘅永远不会忘记羽成熙走出皇宫时那个毅然决然、一往无前的背影,仿佛他即将前往的不是千里之外的敌国而是可以放手施为的战场。那一瞬间,羽成熙的风华气度让人心折。 羽成蘅坐在树上,若有所思地把玩着一个素雅的小荷包。这个小荷包是椭圆形的,淡黄色丝绫面,上绣一支清雅的浅色绿竹,针脚细密,做工不俗但在宫中并不稀有,很好地做到了掩饰做小荷包的人的真正身份。他又想起收到这个荷包时的情景。 一个月前,他的大宫女红绫生了病,接替她的,是她的表妹绿怡。绿怡原本只是他清华宫的一个粗使宫女,虽然人人皆知她是红绫的表妹并没有为难于她,但绿怡从来没有仗势而娇,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只会默默无闻地做事。清华宫的宫女太监对她的骤然得势亦没有太多议论,可算是平稳接受。 服侍他的头几天,绿怡极守规矩,没有一丝突然接手要职的慌乱或者自得。 但那一日他再次在清华宫的附近玩耍,“不小心”又走远一点时,绿怡却没有近前伺候,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毫无警兆地出现在他面前,在他吃了一惊时向他跪倒,双手奉上一个小荷包。 “此乃十一殿下心念之物,奴才奉命呈上。”这个清秀的小太监毕恭毕敬地道。 羽成蘅看着这个平凡普通但透着一丝雅气的小荷包,疑惑地蹙起细眉:“里面是何物?你奉谁之命呈给我?”这个荷包扁扁的,倒让人猜不出里面所装何物。 小太监道:“殿下一看便知。” “你不说清楚,我不要。”羽成蘅背着手,摇头道。 小太监突然抬起头看了羽成蘅一眼,眼神奇特:“此乃长兄所赠。”竟干脆利落地不再隐瞒。 长兄所赠! 羽成蘅心里一跳,眼前立刻浮现羽成熙像藏着层层迷雾似的氤氲不清的眼睛,然后是他及冠当日凛然离去的背影。 提及长兄,他居然第一时间想到羽成熙?羽成蘅眼里闪过一抹复杂。羽成熙实在善于不知不觉渗透人心。 想了想,他终是接过了小荷包,当着小太监的面,解开小荷包倒出里面的东西放在掌心。 ——是一条造工精良的玄铁钥匙。 羽成蘅微微一惊,然后心里沉了沉。他有一个猜测。他看向自始至终规规矩矩跪着的小太监。 “……这是什么?” “钥匙。”小太监道,“皇家书房的钥匙,乃奴才亲手所配。” “……你是大皇兄的人?”果然不出所料,羽成蘅捏了捏掌心的钥匙。 小太监再次垂下头,跪趴在地上,没有回答,但已经默认。 想不到他自以为装得传神,还是被羽成熙发现端倪!就不知道除了他想进皇家书库这一桩事外,羽成熙还看出什么? ——这处在争权夺利尖端的人物确实不容小觑! 不单是眼前这个小太监是羽成熙的人,恐怕绿怡都是他的人。红绫是司徒弘烨放在羽成蘅身边的人,谁会想到她看起来老实交巴的表妹绿怡反而是大皇子的人?而且以绿怡的表现,她恐怕是一颗被藏得极深的棋子。 为了把皇家书库的钥匙给他,羽成熙可是一下子暴露了两颗棋子,其中一颗还颇为重要。 羽成蘅明知这是羽成熙施恩于他的一个局,但偏偏他只能入局,承了他的情。进皇家书库确实是他此时最迫不及待的事情,他舍不得丢掉掌中的钥匙。毕竟以羽成熙的能耐,这钥匙应该是真的。 羽成熙会这么大方把自己的人暴露在他面前,就是算准他不会因此发难,把他的人除去。而一旦他接受了这条钥匙,就是递了把柄给羽成熙。甚至于,这可能是羽成熙为了打击羽成蘅背后的羽成灏而设的局。但羽成蘅有一种直觉,觉得羽成熙的目的不在后者,反而是姿态从容地给了他一个机会,看他有没有胆子冒着违抗司徒弘烨禁令的危险接受这个机会,看他到底能做出什么事来。 羽成熙对羽成蘅这个小娃娃尚且如此用心,更不知道他对其他皇弟施展的是什么手段。 这个大皇兄远在千里之外,却依然微妙地俯视着他们这些皇弟。 羽国最优秀的皇子,果然有其过人之处。 ——他就那么肯定羽国的小皇子们能懂得他行事的深意? 后来羽成蘅等了良久,始终不闻其他皇兄皇弟就与羽成熙有关的事儿发难,才对“皇室没有真正的孩童”这句话深有体会。 但此时羽成蘅掌心握着皇家书库的钥匙,看着跪着的小太监,脸上露出大吃一惊的神色,眼底深处却带着一丝审视。 “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小冯子。” 眉清目秀的小太监道。 “大皇兄为何给我皇家书库的钥匙?”羽成蘅故作不解问。 “奴才不敢妄自揣测大殿下之意。”小冯子回答得滴水不漏,“大殿下吩咐,收下钥匙与否由十一殿下自行决断即可。” 最终羽成蘅沉默半晌,还是收下了钥匙。 一个月后的此时,红绫已经病愈,重掌清华宫的宫务,绿怡毫无异色把权力还回去,但也从粗使宫女升为二等宫女,被红绫视为臂膀。 羽成蘅是被气笑了。暗棋暴露,直接变成明棋放在他的身边。他心里一清二楚却只能无奈接受,毕竟他在清华宫只是名义上的主子,红绫照顾他的同时也把他这个小主子的权力全部揽去,他用什么法子反对红绫的决定呢?小娃娃的一哭二闹?羽成蘅还不至于幼稚到这田地!羽成熙使阳谋倒真有一套! 不过有了绿怡,羽成蘅便有了一些自主的空间,不像以往那样被贴身跟着。 就像他堂堂一个皇子爬到树上远远观察皇家书库的守卫轮换时辰,绿怡确定他不会因此受伤后,也是守在三丈之外,听之任之。这种举措自然合乎羽成蘅的心意。绿怡成为他一个特别的帮手。只要他不与羽成熙为敌,绿怡对他是无害的。 对此,势单力薄的羽成蘅也无可奈何。他不能做出任何可能引起司徒弘烨注意的举动。羽成蘅对司徒弘烨极为忌惮。司徒弘烨的存在对所有羽国皇子的性命安危都是一个极大的威胁。 如今羽成蘅琢磨的是,怎样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皇家书库,达成他的目的。 他又看了一眼远处的皇家书库,意外地发现书库的门竟然打开了,一道硕长的身影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刀削一般的轮廓,容貌俊美,半长的黑发披肩,随意不羁带着锐利,像一把入鞘的宝刀,看似无害却在顷刻能伤人。他穿着利落的束身衣袍,披着黑色披风,步伐矫健,腰背挺直,有一股久历军旅的杀伐果断的沙场之气。 司徒弘烨有令,出入皇家书库者杀无赦。这个青年却进出无碍,信步如游花园,皇家书库的守卫一直对他躬身行礼,态度恭敬得近乎巴结。 这个人是谁?羽成蘅想。 青年突然毫无警兆地偏过脸,视线没有分毫偏差地对上羽成蘅窥看的视线! 羽成蘅想不到他这么敏锐,低呼一声连忙撇开脸,直觉把自己更深地藏在树叶中。 他寻思着要下树,一道冷厉的声音沉喝道:“谁在哪里?出来!”声音由远及近,最后一个字结束时,余音已经到了树下。 “周大人……”绿怡轻呼!然后是一片跪倒的问安声。 “是哪个宫的?”被称为周大人的青年问。 绿怡正要回答,羽成蘅小心翼翼从树中探出头,表情怯生生:“是阿蘅……” 青年抬起头,看着坐在树枝上,紧抱住树杆一脸害怕的秀气小男孩。 正面相对,羽成蘅才发现青年长眉入鬓,眼睛剔透明亮,锐利有神,煞是好看。 “……十一皇子殿下?” 羽成蘅怯怯点点头,颤着声音问:“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青年眼色微深:“臣周凤谋见过殿下。”说罢对着跪倒的绿怡等人道,“你们是怎么伺候的?居然让殿下爬树?” 周凤谋,司徒弘烨的得力下属,跟着司徒弘烨转战天下近十年,对其忠心耿耿。司徒弘烨在羽国得势后,封周凤谋为当朝左将军,让其代为镇守边关,抵抗梁陈两国的军队。他是司徒弘烨座下第一武将。羽国以左为尊,他的地位尤在司徒弘烨的族弟,右丞相兼禁卫军统领司徒琅之上。在羽国,他是实实在在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一次周凤谋能从边关回来,正是因为梁羽议和,边关稍安,司徒弘烨趁机把他召回来述职。据说周凤谋抵达洛阳,是司徒弘烨亲自出宫接的人,对其的宠爱倚重可见一斑! 想不到这个年纪轻轻的青年就是周凤谋!羽成蘅对他的了解不多。但从宫人平时不多的只字片语,也对他有了初步的印象。同为司徒一党,相比于右丞相兼禁卫军统领司徒琅,周凤谋在羽国的名声要好得多,但这并不能改变世人眼中他与司徒弘烨沆瀣一气的印象。 见周凤谋皱起眉头似要发怒,羽成蘅语带倔强,细弱又坚持道:“阿蘅要爬树!” 第八章 周凤谋眉一扬,有些诧异地抬头看着明明害怕得紧还逞能的羽成蘅。 刚才在皇家书库门口察觉到有人窥视,他还道是何人如此大胆。不想把人捉了现形,却是一个大约七八岁,身穿皇子服的爬树小男孩。 周凤谋虽然和羽国皇室的皇子们接触极少,但他博闻强记、心思慎密,看这个小男孩的年龄和性情,稍一思索便得出羽成蘅的身份。 正德帝羽宗仪的一堆皇子中,他的主子司徒弘烨只对当今太子殿下羽成灏稍假辞色。这十一皇子是太子殿下的同胞弟,也是身上流着桓家血液的皇子,算是沾了光,处境比其他皇子稍稍好上一些。 周凤谋行事又不像司徒琅那般肆无忌惮,通常会留有余地,见羽成蘅在树上颤颤巍巍的,以为是宫人怠慢了他,便想出言训斥。毕竟羽成蘅是太子殿下护着的人,欺侮他便是欺侮太子殿下,打顺贵妃和司徒弘烨的面。而且这事以后传到太子殿下耳里,也会得他几分感激。 此时听到羽成蘅倔强的话,却竟然是他自己主动爬的树,与其他人无关? “殿下为何爬树呢?”爬树这种行径,乡间野孩子倒习以为常,但身娇肉贵,听说性子也羞涩内向得像个小公主的十一皇子? “就要爬树!不要你管!”羽成蘅道,白皙的脸上一团的孩子气。不过他语调不稳,倒有几分像一只虚张声势的小猫。 周凤谋心里觉得他不知好歹,唇角不禁上扬几分。本来还想看着太子的面子饶过羽成蘅,但此时他改变主意了,饶有趣味问:“树上风景好吗?”然后伸手拍了拍树杆。他是领兵打仗的军人,手劲大,颇粗的树杆也被他拍得震了震,树叶相互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 羽成蘅感觉整棵树随之颠了颠,吓得小脸煞白,死命抱着树杆低呼:“住手!你在干什么?” 周凤谋抬起眼:“臣在告知殿下,树上危险,还是下来的好。” 羽成蘅含着两泡眼泪,可怜兮兮又难掩愤怒地看着他。 “殿下不下来,就一直待在树上好了。这些人伺候殿下不周,都拖出去杖毙,殿下认为如何?”周凤谋轻描淡写道,一点也不把绿怡等人的性命放在眼里。 “不要!”羽成蘅惊呼! “下来,殿下。”周凤谋直接命令道。 “……”羽成蘅抿着唇,神色倔倔的。 “来人……”周凤谋不是一个有耐性的人,他作势扬手道。 “……下不来……”羽成蘅声如蚊呐。 “嗯?” “……不会下来……下不来……呜呜……”羽成蘅极度羞耻道,开始小声哭起来,让人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小男子汉尊严被戳伤了。 自见到羽成蘅抱着树杆不放的肢体语言已经看出端倪,但亲耳听到羽成蘅承认不会下来,周凤谋还是觉得很有喜感,心情突然好起来。 ——怪不得一直待在树上最后被他发现。 以这个十一皇子如此菲薄的脸皮,若不是引了他的注意,恐怕都羞于对自己的宫人承认自己的窘况,只能一直窝在树上进退不得。 思及此,周凤谋微微一哂。 羽成蘅在树上装模作样得正入戏,眼泪都模糊了视线,突然一道气息逼近,只觉身子一紧便被人拦腰抱住,直直往下坠! 却是周凤谋施展轻功,把他从树上抱下来了。 猝不及防的羽成蘅是真被吓着了,“啊”地叫了一声手忙脚乱伸手抱住可以抱住的东西,误打误撞抱住了周凤谋温热的脖子。 不过几个呼吸的间隔,周凤谋抱着羽成蘅已经稳稳落地。 “殿下,你快勒死臣了。”周凤谋笑道。 闻言,羽成蘅立刻回过神似的,松开勒着周凤谋脖子的手臂,在他怀里扭捏地抬起头,被眼泪浸过的眼睛圆溜溜水润水润的,配上文秀的小脸,很有几分可怜又可爱的味道。 周凤谋不禁在他白里透红的颊上捏了一把。他极少和小孩子相处,下手有点不知轻重,顿时把羽成蘅的脸颊捏出淡淡的指痕。 落在周凤谋手里的羽成蘅像被拔了尖爪子的小猫。好不容易才养出一点好脸色的脸颊被捏痛了,他雪雪地呼了几声,委屈地又红了眼,敢怒而不敢言。 “怎么了?舌头被吃掉吗?”周凤谋问。刚刚还挺有趣的能说会道的小东西,怎么突然变成掩口葫芦了? 羽成蘅扭着身子要下地,一副“不想理你”的模样。 不在战场上的周凤谋是个促狭的,性子又颇为不达到目的不死心,几下制住羽成蘅的挣扎:“回答臣,殿下。” 口口声声叫着“殿下”,言行举止却和宫里那些护着司徒弘烨的侍卫一般,面上守礼口气却不含半点恭敬。而且,这个周凤谋还多了一分强势与随心所欲。 “我不要和你说话!”羽成蘅鼓着脸,细声细气道。 周凤谋被逗笑了:“不和我说话,就不让你下来。”这下连“臣”“殿下”都不称了。 “你欺负我,我要告诉太子哥哥……”羽成蘅急了。 周凤谋会给太子羽成灏留几分面子不代表他怕了羽成灏。同为司徒弘烨倚重的臂膀,周凤谋比司徒琅名声要好只因为他没有司徒琅的肆无忌惮、好色滥杀,但他也是心高气傲,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 即使羽成蘅拿太子压他,周凤谋也是不痛不痒。 “那我就把你藏起来,不让你找到你的太子哥哥。”周凤谋恐吓道。 羽成蘅果然被骇住了,扁起嘴眼里又开始蓄泪。 绿怡等人见羽成蘅被欺负得泪汪汪的,心里也急。若太子殿下知道他疼爱的胞弟羽成蘅受了委屈,他是不能拿位高权重的周凤谋怎么样,但对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就不一样了,一道“伺候不周”的帽子扣下来,定会受太子殿下责罚的。 但周凤谋有言在先要把他们杖毙,虽然看似是逗弄羽成蘅的戏言,但周凤谋素来喜怒无常,真下令了也不过是一点头的事儿,久经沙场的将领哪里会顾惜几条无足轻重的宫人性命?落在太子殿下手里还有活命的可能,惹了周凤谋就只有死路一条。宫里的人都是人精儿,自然明白该如何选择。所以他们是一点也不敢动、不敢言,心里不断祈求年纪尚小不明白周凤谋厉害之处的十一皇子殿下不要过分得罪这尊大佛。 周凤谋完全没有欺负小孩子的愧疚,甚至觉得羽成蘅可怜兮兮的小脸甚是可爱。此时的他完全没想到这是他以后陷入万劫不复之中的开端。 他等着羽成蘅嚎啕大哭,不想这小不点皇子含泪含了半天,居然怯生生地伸手环了他的脖子,在他脸上轻轻亲了一口,软软糯糯打商量道:“我不告诉太子哥哥,你放我下来……”细细的声音里含了一抹撒娇哄诱。 小孩子的吻香软短促,像柳絮拂过心头似的,勾起一丝痒意。 从未与人这般亲密过的周凤谋一怔,竟有些失神。 不过他是非常人,很快把那一瞬间的失神掩饰过去,垂眼对上羽成蘅水润羞怯的大眼睛。 “让我抱着你不好吗?你要下来干什么呢?”周凤谋的语气温和下来。虽然有些意外,但这一亲,莫名让他稀罕起这个拔爪猫儿似的的小皇子。 羽成蘅敏感地察觉到他的变化,打蛇随棍上,就着环住他脖子的姿势把小头颅搁在他颈间:“要回宫练字……” 周凤谋直接抱着他开始走:“我送你回去。” 绿怡等人被这急转直下的状况弄得一头雾水,不明白原本有些弓拔弩张的一大一小怎么突然变得和谐起来。 见周凤谋抱着羽成蘅就走,根本不理会跪了一地的宫人们,绿怡等人连忙站起来,乖觉地跟上去。 当日周凤谋不但亲自把羽成蘅送回清华宫,还陪着他练字、玩耍,在清华宫足足待了两个时辰才离开。 周凤谋在宫外有左将军府,但他深受司徒弘烨宠爱,除了上大朝,其他日子也要到皇宫向司徒弘烨请安。原本他都是请完安即出宫的,如今倒偶尔会拐到清华宫看看羽成蘅再出宫。 周凤谋出身市井,虽然极少和小孩子相处,但对小孩子喜欢的把戏还有些了解,不出几日已经成为羽成蘅的一个大玩伴。 司徒弘烨听闻此事,十分感兴趣。他的亲子早夭,对自己的左右手周凤谋和司徒琅一向如子侄般亲厚,尤其是年纪尚小又行事有分寸的周凤谋,说司徒弘烨纵容他也不为过。周凤谋却是少年老成、杀伐果决,少有这个年纪该有的鲜亮活泼,更未曾听过他与哪个孩子亲近。 听宫人回报周凤谋又去找羽成蘅,司徒弘突然烨心血来潮,携着太子羽成灏驾临清华宫。 第九章 司徒弘烨与羽成灏到清华宫时,看到的就是周凤谋举着一架精巧的小弩,身高只到他裤腰处的羽成蘅一手拉着他的衣摆,一跳一跳的伸手试图够向小弩。偏偏每次羽成蘅快要够到的时候,周凤谋拿着小弩的手便稍稍往上移了移,让羽成蘅始终够不着,急得小脸鼓鼓的。周凤谋低头看着憋红了小脸的羽成蘅,神色戏谑又悠闲。 ——这情景怎么看怎么像周凤谋在欺负人。 太子羽成灏的脸色顿时不太好看。任谁看到自己疼爱的同胞皇弟被这样欺负,心里都不会高兴。但他在前朝听政日久,很了解周凤谋在司徒弘烨心中的地位,指望司徒弘烨喝止训斥周凤谋那是妄想。 还好羽成蘅年纪小,只当周凤谋在与他玩,虽然小脸上带了着急,倒没有受委屈被欺负的自觉。 而且他跳着跳着依然够不到小弩,许是觉得累了,竟顺势一屁股坐在地上,泄气地摊着手垂下小脑袋,连头发丝都散发着沮丧的味道。 看着一个可爱的小孩子露出这样的神态,旁边的人都不自觉流露一丝心软。羽成灏更是恨不得走过去扶起他好好安慰一番。 ——他是越来越喜欢这个乖巧文秀的皇弟的。 不过他还来不及有所动作,周凤谋已经弯身把羽成蘅捞起来,单手抱住,把小弩塞到羽成蘅怀里。 羽成蘅先是很熟稔地张开手臂让他抱起,后得了小弩,秀气的眉目瞬间笑开,软软地说了句:“谢谢阿谋哥哥,阿蘅很喜欢。” 周凤谋的眼睛似乎立刻温软了些许。 羽成灏登时觉得不是滋味。 见周凤谋和羽成蘅旁若无人地交谈,司徒弘烨在一边兴味地看着,没有出声打扰。羽成灏把到嘴边的话噎了下去。 司徒弘烨却是看够了,笑斥道:“明知道本王来了,还不滚过来见礼?” 跟着司徒弘烨来的宫人事先被授意不得张声,清华宫的宫人注意力大多都在周凤谋与羽成蘅身上,即使有人察觉到司徒弘烨的到来也被示意闭嘴,所以连羽成蘅在内,很多人对司徒弘烨和羽成灏的围观一无所觉。但周凤谋武艺过人,感觉敏锐,司徒弘烨才不相信他真的不知道他来了,故有此一说。 听到司徒弘烨的话,周凤谋和羽成蘅一同看过去。 ——即使脸上带笑依然霸气十足的司徒弘烨,以及跟在他身后皱着眉的太子殿下羽成灏。 周凤谋脸上毫无异色,羽成蘅的笑容却收了起来,畏惧地往他怀里缩了缩。 周凤谋放下羽成蘅,利落地上前见礼。 “臣参见王爷。” “不必多礼,起吧。”司徒弘烨伸手虚扶,目光落在羽成蘅身上。 羽成蘅亦步亦趋跟着周凤谋,一副很想藏在他身后消失不见的模样。 见司徒弘烨看着他,他大大一抖,畏畏缩缩向司徒弘烨和羽成灏行礼:“参见王父……见过太子殿下……” 羽成灏看着他这个模样,很想抚额叹息,但也知道上一次在流水小榭拜见司徒弘烨时,羽成蘅是被司徒弘烨的威势给彻底骇到了,怕司徒弘烨怕得要死,才有这样的表现。 司徒弘烨很瞧不上羽成蘅的小家子气,但见羽成灏忧心忡忡地看着胞弟,周凤谋似乎也颇为关注这个没用的东西,倒没有为难他,只是喜怒不辨地让他平身。 羽成蘅一起身,小心瞥了一眼羽成灏,似哭非哭地撇撇嘴,便自以为悄悄地往周凤谋那边躲,抓住他的衣袍不放手。 周凤谋摸着他的脑袋,任他折腾,一边道:“王爷驾到,可有事情吩咐臣?” 司徒弘烨似笑非笑看着他:“皇宫之内,本王可来去自如。阿谋何以觉得本王是为你而来?” “臣鲁钝。”周凤谋面对如此刁钻的问题依然镇定,他恭谨道,“既然如此,容臣与十一殿下先告退,不打扰王爷的雅兴。” “你要退下,退下便是,带上小十一干什么?”司徒弘烨道。他看了羽成蘅一眼,羽成蘅吓得整个人缩到周凤谋身后。他心里不喜,哼了一声! “十一殿下胆小,王爷宽宏,何必留他下来碍眼?”周凤谋道。 “看来传闻不假,你的确很护着他。”司徒弘烨抚着拇指道。 周凤谋垂首不语,脸色绷了绷。 “行了!你摆这副脸色给谁看?你难得有喜欢的,本王还拦着你不成?”司徒弘烨指着周凤谋骂道。 周凤谋闻言,放松下来,唇角勾起,恢复些许吊儿郎当:“谢王爷!” “待他满十岁便送你当媳妇儿,如何?”司徒弘烨轻飘飘道,突然抛出一个惊雷! “王父!”羽成灏再也忍不住脱口惊叫! 司徒弘烨不择手段爬到这个位置,常驻后宫,暗纳正德帝为嬖宠,成为羽国无名有实的帝王,本身就是个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在私德方面几乎毫无顾忌。 在他手下的人,司徒琅同样荤素不忌,染指过的人多得数不清,甚至连皇子也敢暗地里动手动脚。若不是司徒弘烨看在士族势力的面上对后宫之人尚算守礼,拘着司徒琅不让他胡来,后宫之人都不知会被糟蹋成什么样子。 周凤谋的名声虽然比司徒琅好,也没有司徒琅那般来者不拒,但他不近女色、喜好龙阳道的传闻还是传得有板有眼,听说他的将军府后院养着不少倌儿供他玩乐。 司徒弘烨有给大臣赏美人的习惯,但从未在大场合给周凤谋赏过人为他洗脱或者坐实他喜好龙阳道的传闻。此时却说要把羽成蘅这个堂堂皇子、太子的胞弟赏给周凤谋当媳妇儿? 这简直荒天下之大谬! “怎地?阿谋还配不上小十一不成?”司徒弘烨问。 “王父,阿蘅是男孩子,怎么可能做周大人的媳妇儿?”羽成灏急道。他怕极了司徒弘烨的不按理出牌。一旦事情有了个准儿,他的母妃恐怕要哭瞎眼睛。他这个太子的颜面往哪里搁?羽成蘅如今还不懂事,待日后知了寡廉鲜耻,怎么还有活路? “本王说能做,他便能做。”司徒弘烨傲然道,“太子是在质疑本王的话?” 羽成灏脸色一白,有些哀求地看着司徒弘烨:“王父……” 司徒弘烨不带情绪地看着他。他在羽成灏心里积威极深,羽成灏被看得发怵。 “不若问问周大人的意思……”如果是旁人,羽成灏已经屈服了。但羽成蘅毕竟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他勉强坚持住。 司徒弘烨眯了眯眼,对羽成灏没有言听计从感到一丝不悦。 “阿谋怎么说?” “十一殿下年纪尚小,到他十岁时,若臣依然兴趣不减,一定向王爷讨要。”周凤谋当仁不让道。 司徒弘烨笑了:“口气不小!这么肯定到时本王会如你所愿?” “强将手下无弱兵。这一点,臣不会谦虚。”周凤谋眼神炯然。他是司徒弘烨嫡系,所谓的“强将”自然是指司徒弘烨。 “好!好!好!”司徒弘烨抚掌大笑,被这一记恭维说得舒心极了。 羽成灏悄悄松了口气。虽然周凤谋的话让他心里不好受,但算他识相,没有立刻应下司徒弘烨这个荒唐的赏赐。不过他是打定主意拘了羽成蘅不让他再与周凤谋亲近,省得年幼无知的弟弟被带歪。 “巧言令色!带着你的媳妇儿滚吧!”司徒弘烨道。清华宫是羽成蘅的住处,他倒把人往外赶,理所当然占了此处。 “遵王爷令。”周凤谋道,反手抱起羽成蘅,利落地往外走。 清华宫的宫人向司徒弘烨与羽成灏行礼,等司徒弘烨挥手放行,他们马上跟了过去。 待周凤谋及清华宫的人退个干净,司徒弘烨负手而立,突然问羽成灏:“本王将你弟弟赐给周凤谋,你心里可有不满?” 羽成灏一怔,抿着嘴不说话。 “本王教养你多年,如父如师,难道你准备因为这事,与本王生分不成?” “阿灏没有。”羽成灏连忙摇头道,“……只是不明白王父为什么要把阿蘅给周大人……” 司徒弘烨眼神深沉:“阿谋是本王的臂膀。他年纪虽小,心计胆色却出众,除了本王,别人尚且弹压不住他。难得你弟弟合了他的眼,你借此与他相交,好探一探他的深浅。阿灏,你日后有大任要担着,便让这阿谋成为你的磨刀石。” 听到司徒弘烨是借机教导于他,羽成灏又是感动又是惭愧。感动的是司徒弘烨待他的亲厚的确是独一份的,连周凤谋都比不上,惭愧的是他居然因为羽成蘅的事不问因由便对司徒弘烨心生不满。 “阿灏省得。谢王父教导。”羽成灏正色道。 “小十一与周凤谋的婚事,不过戏言,不必当真。”司徒弘烨看着他与自己肖似的脸,缓缓道。 羽成灏心里大安,对司徒弘烨完全心悦诚服,躬身道:“阿灏明白。” 第十章 羽成蘅很无奈地任他母妃当是娃娃一般摆弄。 又到每月一次的皇子与生母的见面。如今的羽国后宫自司徒弘烨进驻后,以前争芳斗艳的景象再不复见,竟是难得的和谐起来。正德帝羽宗仪被司徒弘烨纳为嬖宠一事,知道的人其实不多,没有一人敢把此事放到台面上非议。 高位妃嫔没有一个是蠢的,而且诸如静贵妃、顺贤妃等封号明面上是皇上封的,实质上却是司徒弘烨对后宫妃嫔的警告,要“静”要“顺”,否则后果自负。她们对皇上极少亲近后宫的事集体失声只当不知,毕竟荀家的前车之鉴可摆在那里。士族对司徒弘烨可是忌惮到极点,轻易不敢开罪于他。只要他不对族里的妃嫔出手,其他都可以睁一眼闭一眼。 有少数没有眼色依然往羽宗仪身边凑的,即使侍了寝,过后得到也只是一碗避子汤。而且羽宗仪可能是被司徒弘烨当女人那般压制得习惯了,男性雄风有所减弱,心态变得有些扭曲起来。他奈何不了司徒弘烨,对着后宫的低级妃嫔却依然有着无上的权威,面对女色时添了不少折磨人的手段。侍寝过的妃嫔不死也去了半条人命,侥幸生还的还得面对司徒弘烨的迁怒。渐渐地也无人敢去触这个霉头。 后宫里,妃嫔们基本是关起门来过日子,有皇子或公主的则一门心思扑到自己孩儿身上。可惜司徒弘烨定下规矩不让宫妃与皇子公主过多接触,让妃嫔们只能默默掉着眼泪,心里怨怼。 因为司徒弘烨的礼遇而处境较其他妃嫔好的顺贤妃桓氏算是心态比较平和的那种。但她心里不是不忧虑的。她的长子羽成灏成了太子,司徒弘烨有意无意把桓家拉上他的船。即使桓家一直不表态,其他士族也隐隐把他们归到司徒弘烨一党。但司徒弘烨岂是好相与的?观司徒弘烨的所作所为,说他是乱臣贼子都不为过! 桓家是经年大族,怎么会轻易把宝全压在司徒弘烨身上?可惜司徒弘烨一直步步逼近。她的皇儿羽成灏又对他极为信赖。顺贤妃还真不敢当着他的面说司徒弘烨的不好,怕一个不好,桓家就步了荀家的后尘。但如今不依附司徒弘烨,又被士族排斥,桓家是两面不讨好,两面不是人。 顺贤妃被困在深宫,见不了正德帝羽宗仪,又极少能与亲子说上话,对前朝之事是束手无策。及到幼子羽成蘅被明月郡主司徒悦推进荷花池几乎溺毙,顺贤妃心里对司徒弘烨一党实在恨上了。无奈势单力薄,只能把这大恨憋在心口,加倍地对羽成蘅好。 之前羽成灏深受司徒弘烨影响,不喜柔弱懦怯之人,对自己的胞弟羽成蘅很看不上眼。但事实上羽成蘅懦怯内向,性情却乖巧温柔,对顺贤妃很是依恋。虽然顺贤妃更看重长子,对这个幼子也是满心欢喜。羽成蘅落水,顺贤妃趁机哭诉,勾起羽成灏对羽成蘅的内疚之情,羽成蘅也对羽成灏亲近了不少,兄弟俩的关系渐渐缓和起来。 难得有一日与两儿子见面,顺贤妃对他们嘘寒问暖、关怀备至,把她亲手所做的衣服拿出来,哄着他们试。顺贤妃在闺阁时女红便十分出色,虽然在宫里养尊处优惯了落下了一些,重新拾起也不是难事儿。 羽成灏是太子,衣服鞋袜都有专人服侍,即使拿了顺贤妃做的衣服可能也穿不上。不过他当然不会拂逆母妃的好意,接过母妃亲手做的衣服心里还是极烫贴的。 羽成蘅得了衣服却轮为母兄摆弄的娃娃。自打第一件穿上身,顺贤妃与羽成灏仿佛领会到其中的趣味,开始招呼着让他一套一套地换,欢声笑语不断。 羽成蘅这些日子在周凤谋面前装懵懂小儿装得习惯了,很自觉地代入萌宠模式,只当是另类的彩衣娱亲。 ——他是不会承认他因为穿到母亲亲手做的衣服而感到手足无措的。 谈笑间,羽成灏见羽成蘅害羞得满脸通红,便屏退了宫人,室内只剩下他们母子三人。宫人一退下,顺贤妃搂了羽成蘅在身前,羽成灏轻声提及羽成蘅和周凤谋相交之事,事无巨细向羽成蘅问了他们相处时的交谈举止。 对周凤谋这个人,羽成蘅一时也看不出深浅。与其说周凤谋有什么目的,不如说他的行为更像真的单纯地看中羽成蘅,把他当了一只宠物在挠下巴逗着。 就目前而言,周凤谋是真的对他好,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不忘捎带一份给他。清华宫里可是堆了一小堆九连环、弹珠、弹弓、小弩箭等小玩意。而且周凤谋还会花时间带着他玩儿,甚至见他颇喜欢练字,还送了几本字帖给他。 唯一令羽成蘅困扰的可能就是周凤谋很喜欢他的亲近,有时厚颜起来便开口要羽成蘅亲亲他。不过这种亲近是不带欲望的。但这种事也让羽成蘅有点别扭,不过形势所逼,他暂时只能讨好了周凤谋。 对着顺贤妃与羽成灏,羽成蘅自然不会把这些超龄的想法说出来,只平铺直述了一些细节,但也足够让顺贤妃觉得怪异,羽成灏的脸色变得阴沉。 “那周凤谋这是何意?”顺贤妃失了笑容,捏着帕子寒声问。 “王父说等阿蘅满十岁便赐给阿谋哥哥做媳妇儿。”羽成蘅细声细气说,眨巴着眼很是天真,“母妃、太子哥哥,什么是媳妇儿?” “荒谬!司徒弘烨欺人太甚!”顺贤妃的玉掌狠狠打在案几上。 “母妃息怒!这只是戏言,王父亲口说不当真的。”羽成灏急道。他本来没想把这事说出来,想不到羽成蘅不知其意,说出来惹到顺贤妃气恼。 “这是可以戏言的吗!”顺贤妃气得脸色泛白。 司徒弘烨一党如何离经叛道是他们的事,怎么能容他们带坏她的孩儿? 羽成灏也觉得王父的这个戏言太过了一点,但这是为了能让他与周凤谋搭上话,况且也保证了不会真的把羽成蘅赐给周凤谋。羽成灏对司徒弘烨并没有产生芥蒂。 于是他耐心地把司徒弘烨教导他的话告诉顺贤妃。 “王父重用周凤谋。以周凤谋之才,若儿臣能得他相助,岂不又多了一道筹码?”羽成灏道,“儿臣虽贵为太子,但朝臣只看到大皇兄之能,对儿臣恭敬不过看在王父面上。即便大皇兄去了梁国,还有其他皇兄蠢蠢欲动,儿臣不能不争啊!” “借了你弟弟的名与虎谋皮,哪能讨得了好的?”顺贤妃叹道。 “王父亦是防着周凤谋的。儿臣会护着阿蘅不让他吃亏。”羽成灏保证道。 顺贤妃听他话里话外都对司徒弘烨十分信服,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有心提醒儿子不要过于信任司徒弘烨,但隔了一道帘子外有人影晃动,她到嘴边的话便吞了回去。 他们母子三人对司徒弘烨有利用价值才保了此时的平安。一旦羽成灏真的对司徒弘烨产生戒心露了形迹,恐怕不单是他们母子,整个桓家都会处境堪忧。 司徒弘烨把羽成灏带在身边教养多时,花了不少心思,终是把她的长子教成了对他极为恭敬驯服的太子。 思及此,顺贤妃不禁眼带悲意。她微垂下眼帘,没有让羽成灏发现。 这一垂眼,却看见羽成蘅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眼里带着一抹剔透的清澈,唇角弯弯的似带了一丝讽刺。顺贤妃一怔,以为自己眼花了,细看时只觉得羽成蘅的笑容温顺柔软,哪有半点讽刺。她摇摇头,只道自己定是忧心长子过度了产生错觉了。 “阿灏,兼听则明偏信则暗,你处事定要三思而后行……”终是不放心,顺贤妃低声嘱咐道。 “儿臣省得。”羽成灏耐着性子道。他知道母妃是好意,但前朝之事母妃一个深宫妇人所知甚少,见识有限,他并觉得她的意见是值得参详的。 知子莫若母。察觉到羽成灏的不以为然,顺贤妃在心里无奈一叹。 此时顺贤妃与羽成灏都失了继续摆弄羽成蘅的闲心。对羽成蘅说教了一番让他提防周凤谋,不可与之深交,羽成灏便辞了顺贤妃走了。 顺贤妃抱着羽成蘅,看着长子越走越远的背影,默默落下泪。 羽成蘅心里也不好受。顺贤妃是个可亲可敬的母亲,而且清醒睿智。 司徒弘烨那时说了把他赐给周凤谋做媳妇儿的话,几乎让他气炸肺。他冷眼看着司徒弘烨三人完全当他不存在似的讨论他的“所有权”,心里对羽国皇族处境的难堪又刷新了认识。羽成灏不单节节败退,还轻易被司徒弘烨迷惑住,被他玩得团团转。 司徒弘烨信口开河让羽成灏接近周凤谋,姑且不论周凤谋这个司徒弘烨手下第一得意人是不是那么好接近的,光是羽成灏被司徒弘烨挑拨得心里对周凤谋有了防备,他哪有可能与周凤谋真心相交,进而得到周凤谋的支持? 司徒弘烨只不过是为免羽成灏与周凤谋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通过羽成蘅交好,才先一步出手扼杀了这种可能。这样既警告了周凤谋又忽悠了羽成灏,可谓一箭双雕。周凤谋不知是不是看穿司徒弘烨的意图,退得十分得体,两边都没有得罪。羽成灏对司徒弘烨的信服却是进一步加深。 羽成灏对司徒弘烨亲近一步,他背后的桓家便又被拖着朝司徒弘烨走近一步。 长此以往,不是桓家完全站到司徒弘烨背后,就是桓家弃了羽成灏,任他自生自灭。 但荀家的惨案是一个多么血腥的现实。司徒弘烨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狂妄霸道性格哪里是好相与的?一旦司徒弘烨成事,桓家再无利用价值,羽成灏这个太子恐怕是第一个被丢弃的棋子。若司徒弘烨失败,羽成灏这个由司徒弘烨一力扶上的太子,同样留不得! 自羽成灏被立为太子,桓家就陷入两难的境地。羽成灏的处境更是千难万难。若他是个卧薪尝胆、伺机而动的狠绝角色还好,未尝没有亲手推翻司徒弘烨,自己确立威信的可能,偏偏他被司徒弘烨蒙骗得厉害,对他真心俯首帖耳…… 顺贤妃是个聪慧的,即使被困在后宫消息不灵,渐渐也懂了长子的处境,一直试图旁敲侧击,把他的思想扭过来,可惜收效极微。不久前羽成蘅的落水、顺贤妃推波助澜,本来让羽成灏对司徒悦生了芥蒂,但司徒弘烨一出手,又把人给拢了回去。 她是真的无计可施。 羽成蘅的小手摸上顺贤妃满是泪痕的脸:“母妃,不要哭……” “阿蘅,你要好好的……”顺贤妃搂紧他,喃喃道。 羽成蘅挨在她柔软的怀里,低声应了。 第十一章 司徒弘烨对宫妃与皇子间的相处时间有严苛的规定,但对皇子们在宫里的活动范围倒没有太大的约束。只要有宫人跟着看顾,以及诸如皇家书库等禁地不能去,后宫的其他地方倒可以走上一遍。能进上书房读书的皇子少,其他皇子终日无所事事,便可在宫里玩乐闹腾。司徒弘烨对此甚是放纵。 不过昏庸无能的正德帝羽宗仪唯一被人称道的便是他的多子,以及所出之子资质都算不错。 十岁以上的年长的皇子中,大皇子羽成熙去了梁国。二皇子羽成祺不知所踪。三皇子羽成敦因为荀家惨案暴毙。四皇子羽成雪是个清高冷漠的,又在上书房读书,甚少在宫里走动。五皇子羽成珠是皇子中难得张扬骄纵的,但真正出格儿的事情却不会做。六皇子羽成慕终日跟在明月郡主司徒悦身后,不提也罢。七皇子羽成灏是太子,日常事务繁多,自然没有这个闲工夫在宫里玩乐闹腾。八皇子羽成凝性格肖似羽宗仪,喜欢待在自己宫里,很是胆小怕事。 至于年纪尚小的皇子们即使被司徒弘烨刻意放纵,也被他的独女明月郡主司徒悦破坏得七七八八。司徒悦在宫里可是最飞扬跋扈的人,碰上她准没有好事。前有十一皇子羽成蘅被推进荷花池几乎溺毙,后有十二皇子羽成旻与十三公主羽成微被掌掴、被逼学狗叫的事儿传开,这些小皇子简直闻司徒悦色变,轻易不会到自己的宫外走动,以免撞到枪口上被折腾一番。他们在养歪之前已经被司徒悦逼得懂了趋利避害、明哲保身。 ****** 羽成灏与周凤谋的相交并不顺利。 周凤谋每日进宫拜见司徒弘烨,隔三差五则到清华宫逗弄羽成蘅一会儿,然后便会离开,行踪不定。 羽成灏逮着周凤谋见羽成蘅的机会过来和他交谈。但通常他来的时候,羽成蘅正和周凤谋玩得高兴,被羽成灏打断了,虽然羽成蘅会乖顺地避到一边儿自己玩自己的,但那单个儿的提不起精神的失落小模样实在让人觉得可怜。不说周凤谋偶尔会分了神,羽成灏不经意接到羽成蘅怯生生的渴望小眼神都觉得于心不忍。羽成蘅在宫里可没有一个玩伴。 而且周凤谋虽是武将,心机智谋却和文官有得一拼,与羽成灏的谈话大多不着边际,对他想获得的支持也是没有任何松口。羽成灏渐渐有些不耐烦。 他不是无能之辈,也有野心想成就一番事业。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除了王父司徒弘烨的支持,他手上没有其他可使唤的力量,连他的母族对他的拉拢都一直不置可否。之前有太过出色又众望所归的嫡长皇兄羽成熙压着,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比不过。如今羽成熙在梁国为质,他努力表现,本以为朝臣们会对他另眼相看,不想有些朝臣确实改弦易辙了,对象却是四皇兄羽成雪,而不是他这个太子殿下! 羽成灏只觉一口气堵在心口,憋得难受! 他更加渴望得到实权。他需要助力! 见周凤谋确实对自己的弟弟有几分上心,羽成灏也没有再提让羽成蘅疏远周凤谋的话,反而开始有意识教导羽成蘅一些前朝的形势。 “……有了周大人的支持,哥哥的位子会更稳固。阿蘅一定会帮哥哥的,对不对?”羽成灏哄诱道。 羽成蘅抱着周凤谋送给他的七巧板摆弄,闻言抬起头:“阿谋哥哥说他迟早要回边关的。他走了,还会对哥哥有帮助吗?” “自然。” “阿谋哥哥说,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外祖父管着他的粮草,比他厉害多了。如果太子哥哥有了外祖父的支持,是不是比阿谋哥哥的支持有用?” 副相桓越,是桓家家主,顺贤妃桓氏之父,羽成灏、羽成蘅的外祖父。司徒弘烨把桓越从九卿之一提为副相,目的就是为了分左丞相、萧家家主、国舅萧云的权。桓越执掌后勤政务,周凤谋说他管着粮草之事并不是信口开河,而是确有其事。 羽成灏被戳着痛处,脸色顿时不太好:“阿蘅,谁教你说这些话的?” 羽成蘅茫然地看着他。羽成灏顿时悟了。 ——好个周凤谋! 羽成灏暗暗咬牙,居然借着羽成蘅的口拒绝他!意思不就是他连桓家的支持都得不到,又怎可能得到他的支持吗! “太子哥哥有了外祖父的支持了吗?”羽成蘅接着问。 “……没有。” “啊,为什么呢?”羽成蘅眨巴着眼,“外祖父可是我们的外祖父!” “不得而知。”羽成灏沉着脸道。他心里也纳闷很久。按理说他已经贵为太子,日后若登上帝位对桓家只有好处,但桓越这个外祖父滑不溜丢,一直没有表态要下力气支持他。羽成灏对此不是不恼怒的。 “太子哥哥问了外祖父缘由了吗?” “这……” 羽成灏一愣。确实,他一直在暗示外祖父表明态度,碰了软钉子后心里恼怒,没有公开布诚和外祖父商量过,连外祖父不支持他的原因都是问也不问。此时被羽成蘅提起,他才觉得自己的做法似乎欠妥。 “不能问吗?”羽成蘅蹙起小眉,“不是说不懂便问吗?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摇头晃脑背起书来。 羽成灏不由失笑,夸道:“阿蘅读书真用功!”心里也纳罕,就上书房那个只会教人识字的太傅居然教出这么一个阿蘅?想来是有其他人格外指点吧?不过能看到素来内向羞涩的弟弟有如此长进,他就不想深究了。 说不定假以时日,阿蘅能成为他的助力…… 思及此,他突然改变主意,更尽心地与羽成蘅说起前朝的人事。 羽成蘅对那些艰涩的政务字词不甚明了,倒对羽成灏提及的朝臣的家中东家长西家短的鸡毛蒜皮的事儿特别感兴趣,一直催着羽成灏多说。羽成灏看他期待听故事似的闪亮眼神,心里好笑,便捡着些特别有趣的跟他说。 比如司徒弘烨座下的第二武将,右将军李乾,是个侍母至孝的耿直汉子。他是个庶出的,因为容貌丑陋,口舌笨拙,自小便不得官至四品的文官父亲喜欢,又受尽嫡母的折磨。后来他一意孤行入了行伍,歪打正着跟了司徒弘烨,并且因为力大勇武,作战悍不畏死受了重用,后来随着司徒弘烨地位的提升而身价水涨船高。他的父亲和嫡母见状,又生了攀附之心,胁了他的生母威迫他为家里效力。李乾一怒之下,带兵进李府,把生母掳走,闹了个人仰马翻。事后,他的文官父亲上书告了李乾忤逆,又有御史跟着弹劾,司徒弘烨为了保他花了不少心思。 这个时代嫡庶分野颇为鲜明。为嫡为庶的地位不是天渊之别,也算落差分明,而且讲究父为子纲,子不语父过。一个孝字几乎可以直接压死个人。李乾逞了一时之快,落在旁人眼中却是大大的错处。若不是忌惮司徒弘烨的势力,李干的仕途可谓到头了。连羽成灏言语间也对他非常不以为然,觉得李乾不堪大用。 羽成蘅很天真无邪地说了两句话。 “他好笨哦,连家里都不帮!他帮家里了,他父亲嫡母便不会告他了吧?” “这个右将军不好,王父换掉他了吗?” 羽成灏听到前一句还在为羽成蘅的天真想法而发笑,听到后一句却怔了怔,变得若有所思。 确实,虽然李乾有了错处,平白授人以柄,司徒弘烨却压住了弹劾的折子,力排众议依然重用着他,只是这重用比以往低调了而已。可见司徒弘烨对这个鲁汉子有着不一样的情分。 而李乾家里的嫡庶纠纷,并不是真的不可解决的。李干的父亲嫡母只求利益,若李干的利益与李府的利益连成一气,他们还会处处与李乾作对吗?李干的嫡母可还有个尚是白身的嫡子。 而且李乾性格耿直,是那种受了恩惠会涌泉而报的。若他帮李乾解决了这件棘手的事…… 再比如他们的外祖父桓越有个么孙,比羽成灏还要年长三岁,刚及冠。这个么孙出生时带了祥瑞,长大后也是伶俐可爱,很得桓越喜欢。他的发妻桓老夫人更是对他爱若珍宝,如此这般便难免宠纵得过了些。前些日子与人打赌居然输了桓越送给他的一件御赐的方砚。桓越大惊失色之下好不容易辗转赎了回来,火冒三丈要打这么孙的板子,被桓老夫人要死要活地阻了。有御史把这事挖了出来,也参了桓越一本。 羽成蘅道:“今天输了方砚,明天不知会输了什么。表哥这样子不好。古人云,不可沉迷赌博。” 羽成灏对他有这样的认识自然大加赞赏。在他们的教育里,与赌沾上边的都会被归类到不学无术、纨绔不可教化这一类。羽成灏当然不希望自己的弟弟成为这一类人。 “外祖父好辛苦,要为表哥收拾闯下的祸,又要被御史大人骂……”羽成蘅大摇其头,又承诺似地点头道,“太子哥哥放心,阿蘅不会闯祸,害你被骂的!” 羽成灏心里马上一暖。可不是?他在前朝后宫举步维艰,阿蘅是个懂事的,确实省了他不少心力。 像外祖父这般有了一个不成器会惹麻烦的么孙…… 羽成灏突然笑了。谁能保证外祖父没有求到他面前的时候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羽成蘅直白的童言童语,倒让羽成灏多想了一些。 羽成灏不知不觉对羽成蘅越说越多,偶有所得便暗自思量一番,反而渐渐有种脱离了以前困兽一般的急躁状态,变得沉稳起来。 羽成蘅貌似专注地玩着手中的玩具,对羽成灏的一点即通很是满意。 他年纪小又势单力薄,没有人会把他真的当一回事。但他们母子三人的处境只会随着羽成灏深入朝堂而变得越来越危险。司徒弘烨把羽成灏引进死胡同,让他只专注于他所划定的“拉拢”对象。羽成蘅不能任羽成灏被司徒弘烨牵着鼻子走,只能在重重监视看管下,竭尽全力引导羽成灏多思多想,暗示他如何收买人心,如何抓人弱点把柄,纳为己用。 凡是人,都会有弱点。有了弱点,便有了软肋,有了可以谋算的余地。 水滴石穿。羽成蘅只希望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挣出一片生天! 第十二章 羽成蘅在作画。 来到这个时代已经接近九个月,该适应的羽成蘅觉得自己已经适应下来。他文秀乖顺又不失天真烂漫的形象甚是深入人心。知道他不若外表那般良善简单的恐怕只有三个半人。 远在梁国的羽成熙算一个,把上书房钥匙交给他的小冯子算一个,绿怡大概知道个影影绰绰,算半个。剩下的一个,却是一直冷冷清清的绝美的羽成雪,他的阿絮。 很莫名其妙的,羽成蘅便和羽成雪有了一种讲不出道不明的默契。 羽成蘅对高贵莫测的羽成熙始终有着防备之心,无论羽成熙对他再好都消除不了。但对羽成雪,这株令人仰而弥高的天山雪莲,羽成蘅只剩满怀的亲近之心。这不得不说是件怪事儿。 认真算起来,如果忽略这似乎朝不保夕的生存环境,羽成蘅觉得自己还是十分幸运的。生父是个昏庸无能的皇帝,自顾尚且不及,更不要说他们这些做儿女的。但羽成蘅有个一心爱护他的好母妃,有个会举起并不强壮的胳膊挡在前面的同胞兄长。连即使不是一母所出的,大皇兄羽成熙对他亦是照顾有加。羽成熙一走,换了四皇兄羽成雪接着对他好。羽成熙擅书法,离开前把他的字教得有模有样。羽成雪擅画,便教了他作画。 即使是没有多少交情的六皇兄羽成慕,也总是在司徒悦想欺负他时,有意无意地把司徒悦的注意力转移到旁的地方。 太傅收了皇子们不少好处,也得了太子羽成灏暗中承诺会回护他的家人,对一些没有太出格儿的事便睁一眼闭一眼装着糊涂。 羽成蘅在上书房的日子,确实不太难过。 再过两月便是顺贤妃的生辰。羽成蘅在羽成雪的指导下正在画一幅简单的翠竹亭阁图,作为生辰礼物送给自家母妃。 羽成雪与羽成蘅挨得很近,近到羽成蘅能闻到对方身上清冽纤淡的莲香,他的心又沉静了几分,凝神继续下笔。 羽成雪洁白的指尖上同样握着一支笔,他挽起衣袖,间或在画上不足之处添上一笔。不多时,两人一起收起笔。羽成蘅端详着已经完成的画作,露出一抹笑。 “谢阿絮指教了!”羽成蘅作了个揖,笑道。与羽成雪单独相处时,他都是称呼他作阿絮,而非四皇兄。羽成雪对此没有意见。 “仅是尚可,还需练习。”羽成雪的唇角浅浅勾起,已经极为动人。 “阿絮你太严格了!”羽成蘅皱起脸作包子状。 羽成雪拍拍他的脸,眼里闪过一抹纵容。 “空闲着时练习即可。” “阿絮你太好了!”羽成蘅得了赫令马上变卦,扑过去抱着他的手臂。 羽成雪看着他,冰冷的眼底有着柔和。 他是男子,生了一张倾国倾城的脸本就不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而且羽国朝堂形势复杂,不少人对他起了觊觎之心,尤其那疯狗似的司徒琅,已经不下一次信誓旦旦要得到他。若不是司徒弘烨压着,他的处境是不堪设想。 因为这张脸,羽成雪自小没少被骚扰,养成了他偏冷孤傲的性格,让身边的人被他的脸迷惑之前先被他的冷漠冻住。实际上他的本性却是正直良善、爱憎分明的。这也是羽成熙离开羽国之前把一些人事托付给他的原因。 难得有个小皇弟不受他的冷颜影响待他依然亲近,又有前头相救的一个人情,羽成雪对羽成蘅便难得地和颜悦色起来,虽然他的和颜悦色在外人看来与平常几乎没有差别。 不管羽成蘅内里深浅几何,他对着羽成雪从来都是乖巧贴心的,倒把羽成雪身上不多的兄长意识给勾出来,一股脑儿倾泻在他身上。 而且羽成熙一走,朝廷关于储位的博弈洗牌重来,羽成雪作为羽成熙之下最年长母族势力最盛的皇子,自然备受关注。有些人已经迫不及待动起来,让羽成雪不胜其烦。 被重新推出台面唯一的好处,便是那些觊觎自己的目光变得收敛了不少,连司徒琅也没有以往那般肆无忌惮。 但……羽成雪眼里流光潋滟,变幻莫测。 “阿絮?”羽成蘅小心翼翼要收起画作,见羽成雪径自出神,不禁好奇叫了他一声。 “别动,我吩咐人裱起来再给你。”羽成雪道。 “哦。”羽成蘅乖乖应了,“阿絮你在想什么,魂不守舍的?” 羽成雪摇摇头,不欲多言。在上书房与羽成蘅相处是朝堂的纷扰之外难得的净土。羽成蘅是个心思细腻的,但毕竟年幼,知道得太多也是白费了心思。况且这是他迟早要独自面对的仗…… 羽成蘅见状也没有刨根问底。正好瞥见羽成雪莹泽的唇微微干涩,他蹬蹬蹬地跑到太傅的书案边,倒了被茶递给羽成雪:“渴了吗?喝茶!” 羽成雪眼神微暖,不发一语接过茶杯,却没有喝,放到一边,自个儿拿了一条帕子,拉过羽成蘅的手有些笨拙地为他擦手。如果伺候羽成雪的宫人看到这一幕,估计眼珠子都要掉了一地。 ——这还是他们孤傲清高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主子? 羽成蘅才发现自己的指尖沾了墨迹,还在刚才递给羽成雪的杯子上留了个浅黑色的印子,顿时脸都红了。 羽成雪绝美的脸配上认真专注的神色……羽成蘅觉得鼻子有点儿痒。 怪不得古人说,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 还好他在上一世见多了即使比不上羽成雪但相貌也极为出色的人,尚能把持得住。 羽成蘅摸着脸有些晕晕然想。 冷不丁地羽成雪抬了抬眼,便对上羽成蘅满眼没有收住的欣赏赞叹,羽成蘅立刻僵了僵。 ——完蛋了!他是知道羽成雪最不喜旁人过分关注他的容貌的…… 羽成蘅脑里千回百转,想着如何解释补救,不想羽成雪浑然没有当一回事儿,转开眼睛看着他被擦干净的小手,脸上闪过一丝满意。 他却是忘了,他如今才七岁,一个标准的小不点儿,眼神干净得很,羽成雪又对他颇为另眼相看,哪会把他和那些心思污秽之徒相提并论? “干净了。”羽成雪道。 “呃,谢谢阿絮。”羽成蘅愣愣道。 羽成雪微摇首:“不过小事,无需言谢。” 羽成蘅见他根本没有和他计较刚才他对他的脸犯花痴的事,心里不禁松了口气。 和羽成雪一起把画具画作收拾好,便到了下学的时辰。 如今羽成雪处于风尖口上,除了在上书房,他与羽成蘅几乎不来往,以免有人拿他们的亲近做文章。羽成雪唤了清华宫的大宫女红绫,让她伺候着羽成蘅先走一步。 有旁人看着,羽成蘅恭敬地向羽成雪拜别,领着红绫离开上书房。 本以为又平静渡过一日的羽成蘅没有想到会飞来横祸! 他才刚踏出上书房,一道凌厉的鞭影突然破空而来,直直袭向他的门面! 未料到有人敢在皇宫里如此明目张胆出手伤人,所有人皆猝不及防! 带着死气的黑影在羽成蘅瞪大的眼里逼近,他僵在原地来不及反应,就在他几乎想闭目待死的时候,一具纤细柔韧的躯体猛地撞在他的身上,把他撞离鞭子的攻击范围! 是跟在他身后半步的红绫! 羽成蘅只觉自己被护得死死的,动弹不得!那鞭影一偏,结实地打在护着他的红绫身上! 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骨骼破碎的声音在羽成蘅耳边炸开,红绫惨叫一声,一向沉稳冷静的嗓音凄厉痛苦,趴在羽成蘅身上四肢抽搐! 几乎没有间断的,第二鞭又重重抽在红绫身上!她被剧烈的痛楚刺激得弓起身,像一只被腰斩的蝴蝶,浓重的血腥味不过片刻就弥漫在空气中…… 极度震惊的羽成蘅被红绫带倒撞在上书房外的廊柱上,下意识地双手抱住红绫,脚一软几乎栽倒,他死命稳住自己和红绫的身子,抬起头看向挥鞭的人—— 中等身材,天生怪力,眼角布满流气与戾气——右丞相兼禁卫军统领,司徒琅! “住手!”见司徒琅继续挥鞭,羽成蘅瞳孔收缩,失声叫道! 司徒琅却是不管不顾,又一鞭抽在红绫身上!收鞭时,鞭尾擦过羽成蘅的童子发髻,削下一束头发,复又向着反应过来冲上前要保护羽成蘅的清华宫宫人抽去! 清华宫的宫人尖叫着四处逃窜! “哈哈哈!让你逃让你逃!” 司徒琅像猫逗老鼠一般甩着鞭,噙着嗜血的笑看着一群人被他的鞭子吓得惊慌失措! “住手!” “住手!” 一清冽一肃厉两声喝斥重叠在一起,骤然响起! 清冽的喝声来自羽成雪。他听到上书房外的动静,心里一突,衣袍一甩急忙走出去,只见红绫死命护着羽成蘅撞在廊柱上,已经成了一个血人,摇摇欲坠。羽成蘅一张小脸惨白,咬着牙在那打颤。羽成雪看到挥鞭伤人的是司徒琅那只疯狗,心里大恨,但也知道最要紧的是羽成蘅。出声喝止后,他走过去让随侍的宫人小心接过已经晕过去生死不知的红绫,又着人去请太医。他把手上沾了血有些茫然的羽成蘅抱在怀里,感觉到他的害怕,羽成雪只觉一股怒意直冲心口! 另一道喝声则出自闻声赶到的周凤谋。他远远看到羽成蘅一身狼狈,一向随意洒脱的脸色添了几分凝重,直接对上张狂的司徒琅! 第十三章 同为司徒弘烨的左右臂膀,周凤谋与司徒琅的关系却并不和睦。周凤谋天纵奇才,不到十岁便被司徒弘烨看中加以培养,跟随司徒弘烨转战天下,如今更是被委以重任,能在外独领一军代表司徒弘烨行事。相比之下,司徒琅虽有勇武,对司徒弘烨亦是忠心耿耿,终因为脾气不好、行事乖张缺乏谋略而总是被周凤谋压了一头。司徒琅对周凤谋嫉恨已久。 不过司徒琅对司徒弘烨极为信服,言听计从,知道大事上不能与周凤谋意气用事,这些年来两人在司徒弘烨面前倒是相安无事。不过私底下,司徒琅对周凤谋就不怎么客气了,甚至有时会故意找渣,最喜欢干的事儿,就是和周凤谋抢美人。 司徒琅为人诟病的一点便是他的好色,即使在行军打仗的那些年,司徒琅也没少折腾军中的那些军妓,偶尔还会偷偷到镇上掳来良家妇女发泄银欲。司徒弘烨为此没少打他的军棍,但他受了军棍,消停一阵子,好全了依然故我。后来司徒弘烨收拾他收拾得腻烦了,见他即使做了那等强抢的事依然没有捅出严重的篓子,显然抢的人选都是花了点心思,也便搁开手,睁一眼闭一眼。随着权势渐隆,司徒琅渐渐不满足于那些唾手可得的女人,改而选择一些高难度的人物。首选的便是周凤谋的看中的人。 周凤谋不喜红颜喜蓝颜是他十六岁以后开始显露的特点。不过对于朝不保夕的武将来说,与那些兔爷儿来一段也只是一则风流韵事,无伤大雅。司徒琅原本不好这一口,见周凤谋好了,他便皱着眉试了一次,滋味居然意外的好,自此便男女通吃起来。每当周凤谋有看中的人,他就软硬兼施把人弄过来亵玩一番,企图让周凤谋穿他的破鞋。 司徒琅毕竟是司徒弘烨的亲属。周凤谋看不惯他,但也很少会与他计较。对司徒琅的“横刀夺爱”,大多是不以为然一笑而过。真的过分了,周凤谋自然有的是办法讨回来。 司徒琅使了力,一拳打在棉花上,心里的不甘愤慨越来越重,只觉得周凤谋一点也没有把他放在眼里,越发地想找他麻烦。 不过后来周凤谋代守边关,与司徒琅远远地隔开了,即使司徒琅想找他麻烦也不可得。 不久前梁羽议和,周凤谋奉诏回来,却很快传出他与十一皇子羽成蘅交好的消息。 司徒琅是禁卫军统领,对宫里的动静自然比一般人灵通。他对羽成蘅了解不多,但这个小不点皇子被周凤谋待见,又与他一直垂涎的四皇子羽成雪关系颇好,已经足够让他出手教训。 旁人会因为太子羽成灏而给他的同胞皇弟羽成蘅面子,他司徒琅却不吃这一套! 本来没有要羽成蘅的命的意思,但红绫扑出来护了羽成蘅,司徒琅便动了真怒,原本只用了两分力的一下子变成十分!他天生怪力,可开五石长弓,一手十三节鞭使得虎虎生威,是他纵横沙场的看家本领。三鞭下去,那个敢护了羽成蘅驳了他的颜面的宫女绝无生还的可能! 司徒琅抽鞭子抽得杀性大起,冷不防的两声叠声的喝止硬生生震得他神智一清! 羽成雪满脸寒霜,更衬得一张绝美的脸冰肌肉骨、清丽脱俗,司徒琅不禁心魂一荡,骨子里那点要得到他的执着又深了一分。见他轻柔地揽羽成蘅入怀,冰颜稍微消融,司徒琅转而后悔没落两鞭在羽成蘅身上,即便不把他打死,也把他打个半残。 周凤谋已然挡在司徒琅和羽成蘅之间,司徒琅知道他再讨不了便宜,冷哼一声收回长鞭。 “这些奴才对我无礼,我代十一殿下教训教训!”他瓮声瓮气道,恶人先告状,把周凤谋和羽成雪欲开口的质问挡回去。 清华宫的宫人多多少少都带了伤,七零八落散了一地,听到这话,脸上都露出憋屈的颜色,尤其是绿怡。即使各为其主,红绫毕竟是她的亲表姐,如今被司徒琅鞭打得生死不知,饶是她再沉稳,也不禁红了眼眶,心里恨极了司徒琅。但她也知道,以司徒弘烨对司徒琅的宠信,这个哑巴亏他们是吃定了。 “他们对你无礼,你拖走自行解决就好。十一殿下身弱,被你惊着了,太子殿下怪罪下来,你如何担当?”周凤谋道。 “太子殿下的亲弟这么娇弱,正该让我TJTJ,保管给太子殿下训出一个强壮的男子汉!”司徒琅摸着长鞭流气嬉笑道。 “孤的十一自有父皇母妃及王父教导,不劳琅大人费心。还是琅大人自觉比孤的王父更擅长TJ人?”一道沉郁的声音突兀地插进来,正是闻讯匆匆赶到的羽成灏。 他本来是来接羽成蘅下学的,看到上书房外同胞弟弟及清华宫宫人的狼狈模样,不禁攥了攥拳,双眼充满寒意地盯着司徒琅。 司徒琅怪模怪样砸砸嘴:“当然不是,哼,如此便罢!”扯上司徒弘烨,他才不敢继续造次。 不过看羽成灏这副强势的模样,司徒琅脑袋发热过后有一分得意自己并未伤到羽成蘅。不然,恐怕羽成灏不会善摆甘休。如今打杀了一个宫女,抽了清华宫的宫人,既狠狠落了羽成蘅的面皮,激出了羽成灏、周凤谋、羽成雪三人,又让他们没有足够理由动他,只能咽下这个亏。 而且看三人对羽成蘅的态度,这个无用的十一皇子倒变得金贵起来了……也成了可以令这三人变脸的弱处…… 司徒琅阴狠的目光扫过羽成灏、周凤谋、羽成雪三人,扬起不怀好意的笑。 “这件事孤会禀报王父。琅大人请吧!”羽成灏下驱逐令。 司徒琅没有把羽成灏的话当一回事,哼了一声,甩了甩鞭子大步离开。 ****** 红绫因护了羽成蘅受了重伤,羽成灏给她请了最好的太医。 羽成雪见羽成灏来了,安慰了羽成蘅几句便先行离开。周凤谋无视羽成灏对他的侧目,径自跟着羽成蘅来了清华宫。 脸色苍白的羽成蘅站在红绫的房外,小小的身躯单薄可怜。 羽成灏有心劝他休息一会儿压压惊,但一盘盘的血水自房里端出来,即使已经见过不少生死的他心里也生出一丝恻然。红绫毕竟是一直照顾羽成蘅的大宫女,如今又舍身救了他…… 此时羽成蘅的心情却是极为复杂,震惊、疑惑、动容、愧疚等等种种感情混杂在一起,让他无所适从。自他来到这个时代后,他很早便发现红绫忠心的人不是他,因而一直与她保持距离,后来又确定了她是司徒弘烨的人,心里便更加防备,只管在她面前装傻扮蠢,把她当了那细作探子看待。他一直无视着红绫对他的悉心照料,甚至渐渐倾向了后来提升上来的绿怡。他想过红绫会在以后某个关键时刻给他一刀,却没有想过她会舍身护了他…… 他从来不知道有人会为了他连命都不要…… 正想着,一阵压抑不住的哭声自房里传出来,羽成蘅心里一沉。 不一会儿,年迈的太医从房里走出来,朝羽成灏三人拱手道:“内骨碎裂,伤及肺腑,臣无能为力……” 羽成蘅耳边嗡地一声,想也不想提步冲进去,羽成灏想阻止都来不及。 房间里充斥着浓浓的药味和血腥味,红绫被扶抱在绿怡怀里,脸如金纸,气若游丝,像一尊即将破碎的娃娃。 “红绫……”羽成蘅哑哑地唤了一声。 看到羽成蘅,红绫的眼里闪过一道亮光,吃力地朝他伸出手。 羽成蘅半跪在地上,握住她的手,脑里突然闪过一幕幕红绫为他穿衣、梳发、喂食的场景。她一直像他的姐姐一般照顾着他,沉默而温柔。 “对不起……”一直只知道防备,却对你的细心照料视而不见。 红绫的眼神很温柔,没有怨怼不甘,只有终于不再掩饰的疼爱与一丝淡淡的遗憾,:“……殿……下……极好……红、红绫……拜别……了……” 羽成蘅眼圈红了,眼前一片模糊,感觉到掌中的手失去了生息。绿怡呼了一声“姐姐”,痛哭失声…… 羽成蘅是被周凤谋抱出红绫的房间的。 他环住周凤谋的颈项,趴在他怀里,一边哭一边小小声道:“我会帮红绫打他的……我会打他的……” 周凤谋拍着他的背,轻轻“嗯”了一声。 ****** 红绫护主有功被厚葬。 羽成蘅小病了一场,把羽成灏急得一天三遍地传太医。太医的诊断都是羽成蘅因为之前的落水留了病根,如今又受了惊才会病倒。他们开了一些安神的药便退下。 羽成灏知羽成蘅这是心病。当初他第一次看到死人时也受了惊,有段时间精神萎靡。但这种事落到羽成蘅这个弟弟身上,羽成灏又是心疼又是着急。 司徒弘烨知道这件事后,把司徒琅训斥了一顿,打了五十军棍,令他闭门思过十日,又把一些赏赐流水般送入清华宫。 羽成灏觉得这是司徒弘烨为他立威,话里话外对他很是感激。羽成蘅却知道这是因为红绫是司徒弘烨的人,司徒琅这一打杀直接削了他的颜面。 绿怡代替红绫成为清华宫的大宫女,而一些护主不力的宫人则被羽成灏撤换下去。羽成蘅在新的宫侍中看到太监小冯子——那个奉羽成熙之命把皇家书库钥匙交给他的眉清目秀的小太监。 羽成熙在千里之外的梁国,羽国的清华宫却被他的人成功渗透进来。这件事是顺势而为,于羽成蘅有利有弊。但他即使感动于羽成灏的爱护,也不能把这张底牌告知深陷司徒弘烨钳制中的羽成灏。 第十四章 羽成蘅擎着夜明珠,独自走在皇家书库的深处。 心心念念多月,他终于在小冯子的掩护下进入皇家书库。 红绫没了,绿怡成为清华宫的大宫女,被司徒弘烨的暗势力考察一番后,钦点为新一位监视羽成蘅的人。对方要求她把羽成蘅的一举一动事无巨细呈报上去。 不过绿怡回来后,便悄然把这事详细告知羽成蘅。 羽成蘅沉吟片刻,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没有我的命令,你照实呈报即可。” 绿怡脸露讶色,但见羽成蘅没有解释的意思,恭敬应了便退下。 羽成蘅很满意她的知情识趣。不过他有他的顾虑。就他对司徒弘烨的初步了解,司徒弘烨是个枭雄型的人物,御下手段很有一套,看他把皇宫掌控得如自家花园一般便可见一斑。之前红绫是他的人,羽成蘅不知道他是如何确保红绫的忠诚。但如今绿怡顶替了红绫的位置,事先却并不是司徒弘烨的人,羽成蘅不相信司徒弘烨会如此轻易地相信绿怡的忠诚。司徒弘烨在清华宫必有后手。恐怕绿怡稍有异动,便难逃被清理的下场。 因此羽成蘅让绿怡不着痕迹观察清华宫的其他宫人,又让太监小冯子留意清华宫隐秘的角落是否有暗探。 小冯子是一个意外之喜。 羽成蘅看过周凤谋高来高去后,知道这个时空确实有武功的存在。周凤谋武艺不凡,一手银枪使得刚猛森然,充满一往无前、无坚不摧的威势。羽成蘅见过一次,神智几乎为之所夺。不过周凤谋的武功偏向沙场厮杀,光明磊落,气势逼人,不是那行诡秘之事的类型。 小冯子则不然。他虽然才十五岁,但自第一次见面开始,羽成蘅就没有小觑他,觉得他有点神出鬼没的本事。后来小冯子调入清华宫,不显山不露水的,没多少存在感,羽成蘅却由不得他闪躲,常借故叫他到跟前伺候。近距离观察了一段时间,羽成蘅便有些怀疑他会武,而且相当不俗。有一次羽成蘅当着周凤谋把小冯子叫来,果然看到周凤谋眼里闪过一抹精光。不过周凤谋没有说什么,羽成蘅装作不知,心里则有了决断。 羽成蘅又一次爬了树去看那皇家书库。这次他一个错脚从树上摔下来,被遣到树下望风的小冯子脸色一变,下意识揉身而上,施了轻功接着羽成蘅。 羽成蘅抱着小冯子单薄的脖子,脸上毫无惧色,凑到他耳边轻轻道:“捉到你了。” 小冯子机灵归机灵,终究是嫩了一点,闻言脸瞬间黑了。 可惜为期已晚。羽成蘅有了光明正大使唤他的借口。 看透了皇家书库守卫的换班规律,入夜后小冯子带着身量小的羽成蘅越墙而入,飞快开了门,羽成蘅闪身进去,小冯子重新锁好门,隐身在附近的树丛里,等待书库守卫的下一轮换班。 事实上皇家书库的守卫并不森严。当初司徒弘烨亲自下令封闭皇家书库,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入内。为了贯彻这一道命令,司徒弘烨派了忠心的部下做书库守卫。但这些守卫都是沙场勇士,喜欢上阵杀敌。即使不是上阵杀敌,入了禁卫军护卫司徒弘烨也是大有前途。不想却被派来守这么一个长期无人造访的书库,久而久之,难免有些消极怠慢。 羽成蘅正是看中这一点,才大着胆子进行这一步。 如此几次后,羽成蘅入皇家书库已经驾轻就熟,能安步当车了。 皇家书库藏书极多,精华荟萃。羽成蘅专挑经史来看,接着就是皇家的起居注、风土人情之书等等。 虽然司徒弘烨势力极大,但有很多规矩却不是他想废除便可以废除的,比如这皇家的起居注以及朝堂纪实,便是当代史官亲笔所书。或者逼于压力对司徒弘烨的行径有所美化,但也比较切合实情。 结合从羽成灏等人的口述,羽成蘅大概判断到这个时空的统治层有些类似上一世的魏晋时期,士族的势力虽然没有达到“王与马共治天下”的程度,但所掌握的权柄依然巨大。若不是兵祸连绵,士族需要司徒弘烨领军御敌,司徒弘烨绝不可能登上如今的地位。司徒弘烨正是清楚这一点,才一边对士族且压且敬,一边不断扩张自己的势力,而且极为爱惜自己安身立命的军队,始终握着大批兵马在洛阳附近。大败陈国的那一仗,也是筹划多时极为雷霆万钧的一击,败了陈国即退,没有伤着根本。因此陈国表面大败,实力却没有减弱多少,只是也对司徒弘烨十分忌惮,又疑梁国会趁火打劫,才同意议和。 越是了解形势,羽成蘅的心越是沉重。 毫无疑问的,司徒弘烨已经成了羽国擎天保驾的支柱。 司徒弘烨可以步步紧逼,羽国却不可失了他的庇护。如果不是司徒弘烨以及他所向披靡的军队的存在震慑了梁陈两国,羽国便是那砧板上的肉,只待人宰割。若羽成蘅不是皇室中人,支持他登位倒也无妨。但偏偏他是皇子,一旦司徒弘烨得势,为保地位,羽国皇室恐怕再无活路。羽成蘅不得不站在司徒弘烨的对立面上。 而且他心知肚明,以他如今的年纪与实力,无论想干什么都是有心无力。 不过羽成蘅的心理素质强悍,明白自己的处境危若累卵,反而平静下来,条理分明地思索解决之道。 其实若不是正德帝羽宗仪如此昏庸无能,以他的身份与司徒弘烨抗衡,倒未必没有机会扭转局势。羽成蘅也暗自期盼过自己的这个便宜父皇是在忍辱负重,与司徒弘烨委以虚蛇,终有一日会反戈一击。 但与羽宗仪仅有的几次见面,观之面相气度,都被司徒弘烨比成脚下泥。而且看皇家起居注上对羽宗仪的言行的记录,见微知着,羽成蘅觉得把希望寄托在羽宗仪的雄起上的自己是个结结实实的傻子。 ——怪不得羽成灏对羽宗仪冷淡又鄙视。 做男宠不是错,但身为一国之君,为保一时之安心甘情愿做了权臣的男宠,便怨不得做儿子的看不起了…… 羽成蘅窝在书房的角落捧着夜明珠看书,撑着下巴,撇着嘴想。 他想得太过入神,处的位置又偏僻,竟没有听到书房外开锁的声音。 “谁在里面?出来!”一把含着杀意的声音暗沉地在偌大的书库中响起。 ——竟是司徒弘烨! 羽成蘅一惊,手中的夜明珠脱手掉在地上,一直向外滚去,发出阵阵脆响。 一股无形的气势瞬间大涨,转浓的杀意立刻让羽成蘅喘不过气来! ——擅入书库者,杀无赦! 羽成蘅脸色煞白。他努力稳住心神,想要爬离原地,但司徒弘烨有如实质的杀气锁定在他身上,他的手脚竟完全不听使唤! “出来,留你全尸。”又一道狂肆无情的命令。 静了片刻,依然毫无动静,司徒弘烨发出一声轻笑,笑声里充满寒意与残意。 铮! 剑锋出鞘的声音! “先断足,还是先断手?”司徒弘烨喃喃道,“左,还是右?” 他靠近的脚步沉重有力,仿佛故意折磨人一般,剑尖拖在地上,拉出刺耳尖锐的响声,在寂静空洞的书库内回荡,在黑暗中显出轮廓的高大身影犹如来自地狱的勾魂使者。 死亡之气逼近,羽成蘅抖得浑身啰嗦,手足冰冷,努力缩成一团,想把自己藏在更深的角落。 但脚步声如跗骨之俎,一点点笔直地靠过来…… “是我……” 第十五章 “是我……” 随着一声低弱的话语声,一道瘦削的身影突然远远出现在羽成蘅前面,背对着他把他抱着双臂蜷成球状的小身子完全遮挡住。 羽成蘅浑身一震,认出这把声音正是他的父皇——正德帝羽宗仪的声音。 羽宗仪怎么会出现在皇家书库?羽成蘅惊疑不定,快要绝望的心里却生出一丝期盼,一瞬不瞬地关注着司徒弘烨与羽宗仪的动静。 那厢,自羽宗仪露面,沉默便笼罩而下。 顿了顿,司徒弘烨道:“阿仪,这么晚了,你出来干什么?”语气转缓,但依然带着淡淡的杀意。 羽宗仪轻轻抖起来,不说话。 “本王说过,擅入书库者,杀无赦。”司徒弘烨冷厉道,“为什么不听话?” “不要杀我……我、我只是……”羽宗仪低下头,低声道,“……睡不着。” “嗯?这是有恃无恐?提醒本王动你不得?”司徒弘烨勾起他精致的下巴,危险道。 “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羽宗仪怕得浑身颤抖,哆哆嗦嗦道,“我、我只是……睡不着……”他又重复了一遍。 司徒弘烨的指尖划过他清丽文秀的五官,声音陡低:“睡不着……阿仪是在,勾引本王?” “不!我没有!”羽宗仪受惊似的尖锐反驳,“时、时候不早,我回去……我回去……”他攥紧领口,垂着头要绕过司徒弘烨离开。 司徒弘烨手臂一伸,把人牢牢抓在怀里。 “听话。既然睡不着,便陪陪我。” 话音刚落,清脆的裂帛声响彻皇家书库。 “不!不要在这里……” “阿仪,我说了,听话。好好给我,听话!” “啊!啊……嗯!” “痛吗?痛便叫,大声地叫!让他们都听听,我司徒弘烨是怎样疼爱你的,阿仪!” “……” “叫!叫出来!” “……啊……啊……轻点……啊……嗯……嗯……” 喘息声、呻吟声,痛呼声、肢体撞击拍打的摩擦声……在偌大的皇家书库里回荡,久久不绝于耳。 捡回一条小命的羽成蘅煞白的脸慢慢变红,连小巧的耳朵也红得仿若充了血。呆了好半晌,他才手脚并用,一点一点爬到更阴暗的角落,彻底远离正在浑然忘我欢好中的两人。 即使捂住耳朵,那靡乱的声音依然点点滴滴传入他耳里。 羽成蘅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雏儿,此时却有些木然。他没有想到前一刻他还在心中腹诽的便宜父皇羽宗仪会突然出现,甚至不惜以这种屈辱的方式转移司徒弘烨的目光,救了他一命。 是的,羽成蘅很肯定羽宗仪的现身是为了救他。 ——他一点也不怀疑如果没有羽宗仪,令行禁止的司徒弘烨会在找到他后一剑把他了结,不会顾及任何人的面子。 …… 直到四更天,这场冗长的欢好才停歇。 司徒弘烨拿起碎布一般的衣物胡乱裹住昏睡过去的羽宗仪,横抱起他,衣衫不整地离开皇家书库。 咔嚓一声,皇家书库的大门重新落锁。 羽成蘅一直放得极轻的呼吸这才松下来,立时觉得脑里一片晕眩,心口憋得发痛,僵硬的四肢针刺一般又麻又痛。他的里衣被冷汗湿透,额上也布满细密的汗珠,滴在纤长的睫毛上滑下脸颊,像泪痕一样。 更糟糕的是,羽成蘅终于能挪动的时候,他等待的守卫换班时辰变了。 他被困在皇家书库不能离开! 就在他无计可施之际,一道轻微的响声自书库的某处传来。 羽成蘅如惊弓之鸟弹了一下,直觉往更隐秘的地方缩,一把沙哑疲累的嗓音止住他的动作。 “出来吧,是朕……” 羽成蘅迟疑地探出头,只见墙壁上凭空现出一个墨黑的圆洞,羽宗仪文弱的身影站在圆洞边,欲言又止看着他,眉间疲累宛然,又带着一抹阴郁隐怒。 羽成蘅看清来人是羽宗仪的下一刻,便蹬着步子跑过去,扑入羽宗仪的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 “父皇……” 羽宗仪到嘴边的训斥的话被这个充满依赖信任的扑抱化于无形,他按住羽成蘅的肩,感觉到掌下小人儿的害怕与颤抖,无声地叹了口气。 “你……”羽宗仪不善言辞地憋出一句,“已经没事了,不要怕……”终是添了一句。 已经没事了,不要怕…… 万万没有想到羽宗仪最后出口的竟是一句这么柔软的话,羽成蘅埋在他腹部的脸上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转瞬即逝。 ——这个天下人眼中昏庸无能的帝王,连亲生儿子都看不起的父亲…… 羽宗仪用一点也不强壮的双手抱起有些失神的羽成蘅,吃力地走入洞中。他抱着羽成蘅轻轻一跳,落地时几乎栽倒。他护着羽成蘅撞在墙上,微弱地闷哼了一声。羽成蘅抱着他的脖子,想起他被司徒弘烨折腾了几个时辰,不禁默然。 羽宗仪定了定神,片刻后才继续迈开步子。 这是一条密道,只容一个人低着头通过。通道自密道的洞口一直蜿蜒而下,深入地底,夹杂了一股泥土味与潮气。羽宗仪让羽成蘅举起夜明珠在身前照明,虚浮着脚步,仿佛有人在后面追赶一样急速地向前走。 不知拐了多少个弯,羽宗仪在墙壁上某个位置按了按,随着一声轻微的机关声,墙壁上多了一个与皇家书库那边一模一样的圆洞。 羽宗仪气喘吁吁地把羽成蘅举高,让他爬出洞外。 羽成蘅乖巧地照办。他一爬出去,便转过身撅起屁股趴在洞口,用湿漉漉的眼神怯弱又孺慕地看着羽宗仪。 “阿蘅是好孩儿,不要和任何人提起父皇。”定定看了羽成蘅片刻,确定他眼里没有任何鄙视虚假,羽宗仪轻柔地摸摸他的头,“无论谁让你再去书库,都不要去,好不好?” “阿蘅,听父皇的。”羽成蘅攥住他的袖子,认真又后怕地点着小脑袋。 “保护好自个儿。”羽宗仪有些不忍地拨开他的小手,“这儿离清华宫很近,有清华宫的宫人来寻你,阿蘅再出去,切记!” 羽成蘅肃着小脸又点了点头:“阿蘅记住了!” 羽宗仪把他推离洞口,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机关很快重新关闭洞口。这机关十分精妙,竟是连着摆设一起运转的,复位后,从外面看根本看不出有动过手脚的痕迹。 皇室中果然有很多讳莫如深的秘密。 羽宗仪冒险救了他,不知道能不能把司徒弘烨糊弄过去…… 一晚跌宕起伏的经历,身子骨本来就不太好的羽成蘅有些虚脱地席地而坐。他身处的地方应该是一个粗使宫人空置的房间。房间里的一切都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外面没有任何生人的气息,估计这个宫殿是无人居住的。 羽成蘅坐了足足一个时辰,房间外突然传来轻轻的叫唤:“……十一殿下?” 是小冯子! “进来。”羽成蘅低声道。 小冯子闪身而入,见羽成蘅毫发无损,提着的心终于放松下来。天知道他看到司徒弘烨进了皇家书库又多惊骇!他自知不是司徒弘烨的对手,羽成蘅也不是他会以命相互的主子,所以他最终撤离。对羽成蘅,他是心中有愧的。如今羽成蘅逃过一劫,他很是庆幸。 庆幸过后,小冯子开始感到忐忑。羽成蘅才七岁,但绝对是个早慧敏锐的皇子。之前他眼睁睁看着司徒弘烨进入皇家书库而不作为,羽成蘅恐怕心里有数。 羽成蘅盯着小冯子默不作声,小冯子眼珠一转想辩解几句,羽成蘅朝他摇摇头:“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走!” 小冯子憋了一下,拱了拱手,上前扶起羽成蘅。 羽成蘅就着他的手站起来,不想腿一软,又屁股朝下跌回地上,小脸瞬间尴尬地红了。 小冯子扑哧一笑,笑到一半又觉得不大恭敬,连忙抿起嘴,把眉清目秀的一张脸扭曲得很怪异。 羽成蘅瞪了他一眼,自个儿又不禁失笑。 两人原本有些隔阂的气氛顿时和缓不少。 小冯子道了一声“失礼”,便把羽成蘅扶抱起来,然后背对着他单膝跪下,弯下腰,示意羽成蘅趴上他的背。 羽成蘅也不与他客气,趴过去勾着小冯子的脖子。 少年人身材单薄,步子却又稳又快。不多时,两人悄悄地回到清华宫。 绿怡早已屏退其他宫人等在寝室里,一直等不到两人回来,一向沉稳寡言的她也不禁着急,在寝室里来回踱步,几乎把地面磨了一层。 见小冯子背着羽成蘅终于回来了,绿怡大喜,看到羽成蘅脸上恹恹的神色,顿时又脸露担忧之色。自红绫为救羽成蘅而死后,绿怡对这个主子多了几分任务以外的感情。 脚踏在清华宫地上,羽成蘅一直强撑着的精神这才完全松懈下来,他倦极吩咐:“更衣,有事明天再谈。” 他自知身子骨不好,这个档口却绝不能病了。他一病,很可能会让司徒弘烨起疑,他不能给羽宗仪添乱。 绿怡与小冯子应了,七手八脚伺候羽成蘅换了衣服。羽成蘅卷起厚厚的被子往身上盖,闭着眼很快入睡。 绿怡与小冯子对视一眼,静静退出去。小冯子悄悄把今晚的事告知绿怡不提。 第十六章 羽成蘅在睡梦中发了一身汗,半路醒来又喝了绿怡准备的姜汤驱了寒气,第二天完全清醒过来后倒没有出现生病的症状。 他让绿怡站在一边,召了小冯子过来说话。小冯子自知瞒不过羽成蘅,避重就轻地交代了他怕司徒弘烨发现撇下羽成蘅遁走的事。不过他始终放不下羽成蘅,便在皇家书库附近的隐秘处藏身,凝神聆听书库里的动静。后来不知是谁向他射了一个纸卷,上面写了羽成蘅所在的宫殿,叮嘱小冯子按指示悄悄接回自己的主子。 小冯子也不知道这个是不是陷阱,但马死下地走,他只能抱着一丝希望去了纸卷上指明的宫殿,还好真的接回了羽成蘅。 ——还算老实。 羽成蘅垂下眼看着跪在地上的小冯子。这性子倒和宫里要不唯唯诺诺要不狐假虎威的太监差得远了。 胆子太大,机灵太过。 他不能姑息。一旦开了这个头,以后这些宫人都要骑到他头上了。 “你是大皇兄的人,我管不了你。”羽成蘅软糯的嗓音慢慢说。 小冯子闻言,微微放松。他敢实话实说,就是赌羽成蘅能使唤的人的太少,他这个会武的人可以为他做很多事,羽成蘅不会过分得罪他。不过他的这个想法马上被羽成蘅的下一句话打掉。 羽成蘅接着道:“但你背主在前,我这座小庙,也供不起你这座大佛。” 这已经不是得罪不得罪的事,而是直接撵走他!小冯子惊呆了,失态地抬头看着羽成蘅! 羽成蘅秀气稚嫩的脸上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味,清澈的眼睛仿佛一望到底,但因为太清澈了,反而让人捉摸不透。 “奴才该死!请殿下恕罪!”小冯子磕头道。他知道如果羽成蘅下定决心舍弃他,他就真的在清华宫待不下去了。以太子殿下羽成灏和左将军周凤谋对羽成蘅的宠爱,弄死他这么个无关紧要的太监,不会比捏死一只蚂蚁困难。 “我给你两个选择。若你自恃是大皇兄的人,我动不了你,那你便滚出清华宫。若你当我是你主子,便去领二十板子,再有下一次,我要你的命。”羽成蘅道,眼里划出肃杀之气。 小冯子汗湿衣襟。他是大皇子手下的人,羽成蘅却当着同为大皇子手下的绿怡要他承认他是他的主子…… 但他别无选择。他不能就此离开清华宫。 “……奴才,领罚。”小冯子干巴巴道。他比羽成蘅年长八岁,竟被这么个小娃娃的气势压得喘不过气来。 羽成蘅定定看着他,看到小冯子的心又高高提起,才道:“下去吧。” ****** 意料之内也是意料之外,皇家书库里发生的事在宫里没有激起一丝波澜。只是书库的守卫比以前增加了一倍。 绿怡与小冯子都委婉地劝阻羽成蘅再去书库。羽成蘅本有暂时按兵不动的意思,便应允下来。但想到皇家书库丰富的藏书,以及他好不容易才进去了那么几次,羽成蘅多少有些不甘。 但羽成蘅的不甘很快消失无踪。因为某日他就寝时碰到被子下的一块凸起,他掀开被子一看,那凸起居然是装订成小册的籍本。而且籍本里记录的内容居然是朝堂上发生的事! ——这简直是天下掉下来的馅饼! 羽成蘅如获至宝,捧着本子若有所思。 他等了一段时间,本子每隔三日送一次,每次都在大朝过后的第二天。绿怡与小冯子很快为羽成蘅锁定那个送书的清华宫宫人——同样是一个毫不起眼平时老老实实的人。对方外表老实,为人却很警觉。小冯子给他制造了一个与羽成蘅面对面的机会,他马上牢牢抓住,在羽成蘅嫩嫩的小手心写下一个字。 羽成蘅挥退了他,让绿怡与小冯子撤了对他的监视,自继续忽略这个人。那记录了朝堂中事的本子便如期放置在羽成蘅的被窝里,从不间断。 ****** 近期朝堂最引人注目的一件事,便是副相桓越给司徒弘烨献上了他的生母,即那个桓家的旁支小姐在闺阁时的一些物件。 司徒弘烨喜形于色,首次在群臣面前失态地站了起来,珍而重之地接过那些物件。次日便有正德帝的意旨,封司徒弘烨之母为一品昭华夫人,加恩昭华夫人的那家桓家旁支。同时,他还以太子“德贤孝悌”为由,给了羽成灏大批赏赐。 这事是羽成灏亲口向羽成蘅说的。他得了司徒弘烨的赏赐后,兴致高昂地让人搬了最珍贵的一半到清华宫。 羽成灏高兴的自然不止是赏赐的事,而是桓越终于向司徒弘烨主动示了好,承认了司徒弘烨的生母是桓家女,司徒弘烨与桓家沾亲。 虽然这是桓家让的一小步,但这事由羽成灏一手促成,他总算有了一点底气。 “太子哥哥好厉害!哥哥是怎样做到的?”羽成蘅拍手鼓掌,歪着头问。 “王父点御前侍卫,桓家有六人入选。”羽成灏笑道。 羽国皇宫的御前侍卫队是士族精英子弟入仕的一条特权捷径,是贵族身份的象征。御前侍卫一向由士族族长提供名单,羽国皇帝亲自征召,体面又风光。进了御前侍卫队,就代表是家族最优秀的子弟之一。因为名额有限,人人争抢。当然,这只是以前。如今司徒琅控制禁卫军,御前侍卫队同样在他的辖下。他的狠残暴戾让御前侍卫这一职从香饽饽变成乏人问津的鸡肋。 司徒弘烨这次倒是大手笔,直接点了六个桓家精英进去。一个家族能有这么多人做御前侍卫,在羽国的历史上还是第一次。旁人只道桓家极受司徒弘烨待见,施恩至此。却不知桓越为了这个消息都急得快上火,怕新生一辈最杰出的桓家子会全折在司徒琅手里。 “而且,桓天诚也是其中之一。”羽成灏颇有深意道。桓天诚就是桓家嫡系最小的孩子,桓越非常宠爱的么孙。 按桓天诚的资质虽好,但还够不上桓家精英的标准。桓家嫡系对这个么子很宽纵,不求他功成利就,只愿他平安喜乐,因此从来没有太过严厉教导他。以他被骄纵过度的性子,恐怕入了宫不出一月,便会被司徒琅生生整死。 “是哥哥选表哥的,对不对?”羽成蘅问。恐怕桓家六人都是羽成灏选的。 羽成灏挑眉一笑:“王父点的人,与孤何干?”见羽成蘅脸露懵懂,他疼爱地点点他的额:“阿蘅只需知道外祖父终是求到哥哥面前便是。”求他帮忙把桓家的御前侍卫名额从六人减到三人,其中一个被减掉的正是桓天诚。 ——倒是长进了,知道坑桓越一把,还让司徒弘烨做了挡箭的。就不知道桓越那老狐狸与司徒弘烨顺势而为的程度有几分。毕竟司徒弘烨任由桓家一直不作为的耐性越来越少…… 羽成蘅想着,很捧场地露出崇拜的小眼神:“哥哥威武!” 羽成灏哭笑不得:“小滑头!” 羽成蘅趴在他膝上:“那外祖父以后都会帮哥哥了吗?” “孤让他给出诚意。”羽成灏小心翼翼拿出司徒弘烨的赏赐之一——一柄通体碧绿,造工极好的玉如意。这次司徒弘烨的赏赐实在丰厚,很多都是难得的珍品。 桓越倒是有办法,正正投了司徒弘烨的好。羽成灏想不到司徒弘烨会对他的亡母如此重视。 他不知道的是其实桓越对此也极意外。他挑选的“诚意”本来就是讨了巧,毕竟在这个讲究孝悌的时代,无论司徒弘烨是不是真的尊重他的亡母,他对桓越献上的亡母的物件都必须欣然接受。 却不想竟令司徒弘烨激动得失了态。 “这柄如意不错。”羽成灏摸着手中的玉如意道。 见羽成灏转移了话题,羽成蘅便跟着看向他拿出来的玉如意。 “好漂亮……”他发出童稚的赞叹,伸出手在玉如意上轻轻摸了摸。这样的珍品,即使在他的上一世都极少见。 羽成灏想了想道:“那便给母妃作生辰礼吧!孤记得还有一颗大东珠,阿蘅给哥哥找找。” “哦!”羽成蘅爬下羽成灏的膝盖,落到地上开始扒拉着那堆赏赐,最后自一个鲜红的盒子里,掏出一颗有自己拳头大小的浑然天成的东珠,捧着递给羽成灏。 羽成灏接过仔细看了看,点点头,吩咐宫人把玉如意与东珠收好。 十日后的十一月十八便是顺贤妃的生辰,羽成灏很满意他终于选到合意的生辰礼。 “阿蘅准备好给母妃的生辰礼了吗?”羽成灏问,一副“没有准备好哥哥可以帮忙”的神气。 日前四皇兄羽成雪已经把装裱好的画送过来,羽成蘅点头:“准备好了……”然后有点害羞道,“不及哥哥的礼好……” 羽成灏爱怜地一把抱起他,夸道:“阿蘅长大了,都知道给母妃准备生辰礼了。无论阿蘅送什么,母妃必定是欢喜的,勿需害羞!” “嗯!”羽成蘅重重点头,抱着自家太子哥哥的脖子,和他咬耳朵,“阿蘅和哥哥,一起给母妃庆生……” “当然!我们兄弟二人和母妃在一起……”羽成灏温笑着应允。 第十七章 司徒弘烨有一个怪癖,入冬后除了要紧的事,他一般很少露脸,被求见也会很不耐烦地轰人,终日待在流水小榭不知所为何事。即使是羽成灏,也不敢过分打扰他。今年因为顺贤妃的生辰,羽成灏大着胆子向司徒弘烨求了恩典为母妃庆生。幸好这段时间司徒弘烨心情不错,没有多说便大笔一挥准了,还额外加了其他赏赐。 顺贤妃生辰十一月十八当日,羽成蘅起了个大早,全身穿戴一新,跟在太子胞兄羽成灏身后来到靖宁宫向顺贤妃请安。 人逢喜事精神爽。顺贤妃看着雄姿英发的长子与幼稚可爱的幼子,接过他们精心准备的礼物,抿着嘴一直没停过笑,越发显得雍容雅丽、温柔娴淑。 尤其是对羽成蘅亲手画的翠竹亭阁,顺贤妃更是当即让人挂在宫墙上。羽成灏也大赞羽成蘅的认真孝心,把他夸得小脸通红。 顺贤妃见状,高兴地把他抱在怀里好一通揉搓。 羽成蘅扑腾了几下被母妃与无良兄长同时压了下去,反抗无效,只能乖乖当大娃娃任人捏玩。靖宁宫内笑语不绝。 过后,母子三人难得热热闹闹地用了一顿早膳。 早膳过后,比顺贤妃低位的妃嫔陆续到了,齐齐向顺贤妃道贺,并呈上生辰礼。一通语笑莺啼后,静贵妃王氏与萧皇后的礼也一前一后被宫人送进来了。顺贤妃在后宫的地位只在萧皇后与静贵妃王氏之后,但因为顺贤妃身后有把持朝政的升王司徒弘烨,其他妃嫔都对她礼让三分。而且无论得势失势,相比于端庄羸弱的萧皇后与绝美冷傲的静贵妃,顺贤妃是始终如一的温柔和善,加之正德帝如今极少宠幸妃嫔——即使宠幸了也不是荣耀而是灾难,妃嫔们没有了争宠的心,相处起来倒比从前和睦得多,顺贤妃在后宫中的口碑很是不错。 接过萧皇后与静贵妃的礼后,顺贤妃带领其他妃嫔到萧皇后的凤鸣宫请安。 羽成灏与羽成蘅不便跟去,便一同留在顺贤妃的宫里,指挥着宫人布置靖宁宫的家宴。司徒弘烨的赏赐之一,便是他们母子三人独有的家宴。至于正德帝羽宗仪,司徒弘烨是不会放他出来与妃嫔儿女增进感情的。 忙活了一会儿——主要是羽成灏在忙,羽成蘅屁颠屁颠跟着后面帮倒忙,羽成灏正又好笑又好气地阻止羽成蘅继续动手,有宫人在外求见,道司徒弘烨召羽成灏去议事。 羽成灏又向宫人交代了几句,让绿怡等人先送羽成蘅回清华宫,便怀着一点疑惑去见司徒弘烨。 ****** 青天白日之下,流水小榭里响着十分香艳的靡靡之音。衣着菲薄的舞姬扬起长长的水袖翩翩起舞,柔软的肢体像蛇一样扭动,魅惑妖娆…… 羽成灏到的时候,流水小榭的地龙烧得很旺,被外面的寒气牢牢挡住。司徒弘烨胸前衣襟大开,一个半裸的艳丽伺姬温顺地趴在他身前,挑逗地摩挲着他古铜色的结实有力的胸膛。司徒弘烨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摸索着一支有些年头的银簪,泛着红丝的如狼黑眸中带了点迷离,显然喝得有些醉了。 平时司徒弘烨会做不少离经叛道的事儿,但其中并不包括白日买醉宣银。原来入冬后他待在流水小榭,竟是为了做这些放纵的事儿……羽成灏觉得恍然又奇怪,以司徒弘烨的威势,寻欢作乐哪里需要这般掩掩饰饰? 见司徒弘烨敏锐地发现他的到来,羽成灏上前行礼。 要是平时,司徒弘烨会随即让他平身,这次却只是定定看着他,目光悠远,然后突然低声说了什么。他说的话声音太低,一下子被丝竹声盖过去,他怀里的伺姬却错愕地瞪大眼,偷偷看了羽成灏一眼。 喀拉! 一声令人心寒的骨骼错位声清晰突兀地从主位上发出来!刚刚还活色生香美艳妖娆的伺姬脑袋呈不自然的扭曲姿势,睁大眼没了生息! “……他是你能随便看的吗?”司徒弘烨把被他硬生生拗断脖子的伺姬扔开,怒道。 丝竹声瞬间弹乱了几个调子,舞姬们的脸色煞白,原本曼妙的舞姿变得僵硬颤巍…… 司徒弘烨捏碎了酒杯,厉声道:“都死了不成?” “王爷息怒!”乐师和舞姬跪了一地。 羽成灏顿时鹤立鸡群,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脸上有些尴尬。被司徒弘烨教导多年,羽成灏已经习惯看到他喜怒无常地处死人,但亲自动手的时候很少。而且这次司徒弘烨杀人的理由听着有些怪异。 见司徒弘烨眉间露出杀气,不想母妃的生辰被太多血腥味冲撞到,羽成灏难得开口道:“王父息怒!莫气坏了身子……” 司徒弘烨看了羽成灏一眼,闭了闭眼又睁开,揉着额角道:“过来坐,陪陪本王。” 羽成灏察觉到司徒弘烨心情不好,不敢多言,听话地坐到他身边,关切地看着他:“王父可有不适?要传太医吗?” 司徒弘烨的脸色和缓了些许,挥挥手:“没事,你去弹首曲子听听。养了一群废物,讨个乐子都不会?” 乐师和舞姬跪着的身子又矮了半截,簌簌发抖。 羽成灏道:“让人再继续TJ便是。” “一群废物,要来何用?”司徒弘烨不悦道,张口就要吩咐侍卫拖出去杖毙。 羽成灏情急之下拉住他的袖子,求情道:“王父,今个儿是母妃的生辰,求王父从轻发落……” 司徒弘烨一怔:“你母妃的生辰,是今日?” 羽成灏知道司徒弘烨对后宫妃嫔不屑一顾,连对他名义上的桓家表妹顺贤妃也只是利用她的身份居多。人人皆道顺贤妃背后有司徒弘烨撑腰,却不知道司徒弘烨从未与顺贤妃见过一面。事实上除了偶尔让萧皇后作为皇家女眷伴着正德帝羽宗仪露脸,自司徒弘烨住入皇宫,其他妃嫔除了每月一次向皇后的请安,其余时候都深居简出,形同软禁。 所以即使羽成灏向司徒弘烨提过顺贤妃的生辰日子,司徒弘烨并没有记住,羽成灏是一点也不意外。 “是的,王父。” 司徒弘烨半阖眼:“既然太子求情,那便罢了,都滚出去!” “谢王爷!谢太子殿下!”乐师和舞姬连滚带爬地迅速离去。 羽成灏暗松一口气,便净手焚香坐到琴边:“王父想听什么曲儿?” “随意便可。” 羽成灏想了想,修长的十指动起来…… 直到酉时羽成灏才被司徒弘烨放回来,这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他带着宫人径直往羽成蘅的清华宫赶去,想着马上携了弟弟好一起去靖宁宫与顺贤妃用晚膳。母妃今晚可是兴致勃勃地亲手做汤羹,要给他们两兄弟品尝品尝! 走了一半,羽成灏突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还好被宫人扶了一把才没有跌倒。不过宫人也慌了手脚,火烧火燎地去叫太医。 ****** 摆上最后一道菜,顺贤妃道:“去看看太子和十一殿下是不是到了!” 顺贤妃的大宫女福身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顺贤妃独自一人坐在正殿里,低下螓首打量杯盏碗碟,确定没有疏漏才柔柔一笑。 这时响起开门的声音。 顺贤妃勾起唇,望过去嗔道:“怎地这么迟……”声音戛然而止。 进来的并不是她的两个孩儿,而是一名面容冷厉,身材高大强壮的陌生男人。他一双泛着红丝的眼睛,直勾勾地死死盯着顺贤妃,仿佛能噬人似的,浓郁的酒气随着他的靠近而弥漫整个正殿…… 顺贤妃脸色大变,下意识退后一步,撞在桌边,碰倒一个杯盏!杯盏落地,发出清脆的破碎声…… 第十八章 羽成灏大汗淋漓自梦魇中睁开眼,入眼便是羽成蘅蹙着小眉担忧的脸。 “哥哥,你还好吗?” “我……”羽成灏张嘴,被自己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水……” 羽成蘅连忙斟了一杯温水递到他唇边:“给。” 羽成灏撑起身子一口喝尽,哑声问:“什么回事?”他怎么会在清华宫醒来? “你晕倒了,太医说你劳累过度需要好好休息。”羽成蘅道。之前他一直在等羽成灏过来和他一起去靖宁宫,突然看到羽成灏晕着被抬进来,吓了好大一跳。还好太医诊治过后只说羽成灏是劳累过度。羽成蘅听说羽成灏给司徒弘烨弹了一天的琴,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司徒弘烨把堂堂太子当成什么?宫里蓄养的艺姬吗?真是欺人太甚! “我晕多久了?”羽成灏在羽成蘅的搀扶下坐起来。 “小半个时辰。”羽成蘅看到羽成灏晕着被抬进来的第一反应是阴谋论,即使在太医诊断之后,羽成蘅也屏退了宫人,亲自守在羽成灏身边。 “母妃那边……”羽成灏马上问。 “母妃那边派人来说让你安心静养。”羽成蘅如实道。顺贤妃碍于司徒弘烨定下的规矩不能过来探望羽成灏,恐怕要急坏了。羽成灏这一晕,今晚的生辰宴都取消了。 听着合情合理的解释,羽成灏心里却陡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顺贤妃温柔和顺,但唯一的底线是两个儿子,护起犊来,她绝不是胆小怕事之人。数月前羽成蘅落水,顺贤妃得了消息,晕眩过后可是立马不管不顾冲到清华宫!当时羽成灏就在顺贤妃身边,深深体会到什么叫“妇人弱也,而为母则强”。 而且,他有没有劳累过度他自己心知肚明!怎会这么凑巧以致准备多时的生辰宴被取消? “去给母妃报信,说孤醒了,待会儿便过去靖宁宫给母妃祝寿。”羽成灏对自己的大宫女道。 大宫女恭顺应了。 “发生什么事?”羽成蘅敏锐地察觉到羽成灏的不对劲。 “没事……”羽成灏皱着眉道。或者只是他想多了! “哥哥……”羽成蘅担忧地看着他。 羽成灏摸摸他的头,勉强笑道:“真的没事。” 羽成蘅困惑地盯着他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 报信的宫女迟迟不归,羽成灏心里不祥的预感更甚。他坐不住,掀了被子自床上下来。 “哥哥,你要干什么?”羽成蘅抓住他的袖子问。 “我去一趟……时辰不早了,哥哥先回宫。”羽成灏说了一半舌尖一顿,若无其事接着道。 “不是待会儿一起去看母妃吗?”羽成蘅不解。 羽成灏抿了抿唇,脸色晦暗不明:“今晚便罢了。阿蘅随哥哥向着母妃的靖宁宫磕个头以表孝心即可。” “可是……” “阿蘅,听话!”羽成灏突然严厉道。 羽成蘅张大嘴望着他,一脸愕然。良久,他垂下头,带着鼻音嗯了一声。 羽成灏却没有安慰他。他突然觉得是不是太过娇惯弟弟,让他养成这种受不得委屈的性子。长期而往,他如何能独当一面? 羽成灏硬起心肠,用力地拉了羽成蘅朝着靖宁宫的方向跪下,磕了三个头。 重新站起来后,羽成灏握住羽成蘅单薄的双肩,郑重其事道:“乖乖待在清华宫。” 羽成蘅一把拉住他的衣袖,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神色问:“哥哥到底要去哪里?” 羽成灏抽回衣袖,板起脸厉声道:“待着!” 羽成蘅脸上闪过倔强之色,改而抱住他的腰:“哥哥去哪,阿蘅都跟着!” 羽成灏气结,又不敢太用力挣开怕伤了他:“放手!” 羽成蘅的反应是一声不吭越发用力抱住他的腰。 羽成灏叹气:“无须担心,哥哥只是出去一趟,待会儿还来看你,好不好?” “让阿蘅跟着!”羽成蘅很坚持。羽成灏不对劲!他要去的地方恐怕会有危险! 羽成蘅的脑袋急速转动,把羽成灏今日的举动想了想,觉得他要去的地方应该是顺贤妃的靖宁宫!如果靖宁宫有危险,那么顺贤妃…… 绝对不能让羽成灏独自贸贸然前去! 这时羽成蘅也顾不得藏着掖着,抬起头要向羽成灏分析利害,却只看到他抬起手,飞快地劈向他的后颈! “哥……”羽成蘅只来得及喊出一声,便不甘地闭上眼。 羽成灏被司徒弘烨亲自教导多时,骑射功夫相当不错,手劲也颇大。控制力度把羽成蘅劈晕,他有些心疼地亲自把他抱到床上。听到羽成蘅的声音有点不对的的小冯子不着痕迹示意绿怡,两人正想着编个合理的由头进去,便见到羽成灏走回来。 “你们主子累了要稍作休息,不要扰了他。”羽成灏道,接着嘱咐绿怡和小冯子好好伺候羽成蘅,又留下两个宫人盯着绿怡和小冯子不让他们扰了羽成蘅的歇息,便带着宫人头也不回离开。 他去的不是顺贤妃的靖宁宫,而是太子东宫,原洛阳行宫的第二大宫殿。 自古皇宫多秘密。当初司徒弘烨定下宫规不许皇子与后妃频繁接触后,顺贤妃悄悄把一条密道告诉他,让他遇到危险时躲进密道,甚至可以通过密道到靖宁宫向她求救。同时,顺贤妃要羽成灏立下重誓,绝对不会把这个秘密告知顺贤妃与羽成灏之间的第三日,否则顺贤妃必不得好死。羽成灏知道其中厉害,又感于顺贤妃对他的拳拳爱子之心,一直把这个秘密牢牢锁在心里。 如今他只是过去悄悄看一眼,一眼即可!只要确定顺贤妃无恙,他会马上离开! ****** 绿怡与小冯子等了足足小半个时辰,虽然知道太子羽成灏伤害羽成蘅的可能很低,但因为不知道羽成蘅情况如何,心里依然十分着急。但太子留下盯着他们的宫人很尽忠职守,软中带硬地阻了他们想要进去的心思。绿怡与小冯子又不能和他们翻脸,毕竟一旦事情没有那么糟,他们可是硬生生伤害了羽成灏与羽成蘅的兄弟感情。 这时羽成蘅发出的呻吟声无异于纶音。 绿怡与小冯子立刻走进去,只见羽成蘅下了床,人还有些晕乎站不稳便一个劲往外冲! “殿下!”两人惊呼一声连忙过去扶他。 “带我去找太子!”羽成蘅咬牙切齿道。 绿怡与小冯子对视一眼,听令地搀扶着他往宫外走。 羽成蘅被扶着走了几步已经好多了,脑袋也不在晕乎,便甩开绿怡与小冯子,撩起衣袍拧着,沉着小脸一马当先地直往外奔。 谁料一出宫门,一行人立刻被拦住。外面人影憧憧,训练有数的禁卫军擎着火把时而经过。 “发生什么事?”羽成蘅暗暗捏紧拳头问。 “禀十一殿下,宫里进了刺客。顺贤妃娘娘与太子殿下遇刺,王爷怀疑刺客剩下的目标是您。请殿下不要外出,配合吾等的护卫。”一个看起来是小头目的男人道。 羽成蘅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脚一软直直栽倒地上! “殿下!”小冯子敏捷地扶住他。 羽成蘅一口咬在唇上,剧痛刺激着他的神经。此时他需要清醒! 没有理会口里的血腥味,羽成蘅看向那个小头目。他认得他的衣服,这衣服只有司徒弘烨的近身侍卫队人员能穿。 “我要去看娘娘和太子殿下!”羽成蘅不容反驳道! 说罢,他拨开拦住他的人,坚决地向前走。 小头目见他不留一点转弯余地直接说走便走,心里恼火,但也知道羽成蘅是天家贵胃,他不能真的伤着他,而且以主子司徒弘烨的吩咐,他对这个十一皇子还是有点在意的,恐怕他甚至不能过分阻扰他,毕竟伤着的是他的母亲与哥哥,如果因为他的阻扰羽成蘅最终见不到至亲之人最后一面,让他怀恨在心,他的好日子估计就到头了。但司徒弘烨又有宫里戒严的命令…… 正为难着,听到骚动的侍卫统领燕棠面无表情走过来:“什么事?” 小头目大喜,连忙把事情告知燕棠。燕棠转过眼看着羽成蘅。 此时的羽成蘅一身狼狈。衣衫因为刚自床上起来有些不整,一张清秀的小脸没有一点血色,唇角有血渗出,鲜红鲜红的与他惨白的脸形成强烈的比较。他大大的眼睛里带了狠劲,仿佛如果他们继续阻扰下去,他会闹个鱼死网破! 饶是燕棠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心口也被他看得微微一凉。不过想到如今生死不明的是羽成蘅唯一的母亲与哥哥,燕棠亦理解他的心情。他是司徒弘烨的侍卫统领,倒是知道一些真实的内情,心里对羽成蘅产生一丝怜悯。 “去吧。”燕棠冷冷道,率先侧身放行。 小头目见状,马上如法炮制。 羽成蘅潦草朝燕棠一拱手,直直往外冲去! 受伤的顺贤妃与羽成灏被安置在靖宁宫。羽成蘅刚赶到门口,一声恸哭自殿里传来!他顿时手足冰冷,站不稳一头磕在厚实的大门上,马上见了红。 跟着他的绿怡和小冯子都惊呆了,一时竟无法反应! “贤妃娘娘与太子殿下,薨了……” 羽成蘅心口一阵剧痛,喉间一腥,吐出一口血…… 第十九章 羽国正德六年十一月十八,顺贤妃桓氏、太子羽成灏被刺于靖宁宫,重伤不治身亡。升王司徒弘烨大怒,凌迟处死抓获的刺客,靖宁宫、东宫宫人护卫不力,全部处以绞刑。正德帝羽宗仪悲痛不已,下令追封顺贤妃桓氏为贞懿皇后,太子羽成灏为睿亲王。顺贤妃的幼子羽成蘅因为这一道旨意成为羽国第二个嫡皇子。 当所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打得措手不及之时,羽成蘅在清华宫一病不起,几度传来险情。 羽成蘅仿佛身处熔炉之中,心口似被放下一块沉重的烙铁,堵得无法呼吸,眼睛被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密密糊着,他极力想睁开眼,眼皮却纹丝不动。 顺贤妃的音容笑貌,她的拥抱,她的眼泪……羽成灏的意气风发,他的维护,他的疼爱……一切一切在眼前交替着不断浮现,又一点点远离模糊、消失,羽成蘅试图伸手去够,可是一次一次无功而返,一次一次失落无望…… 他觉得后悔。上一世冷心冷清、没心少肺,争权夺利毫不手软,至死都能冷静理智地看着身边的人起起落落,不想重活一世不到一年,竟无意被平白得来的母亲兄长触动了心弦,一开始他只以为是等他意识到自己有多喜欢他们带给他的温暖,已经太迟了。 如果一开始没有得到,失去的时候是不是不会这么痛苦?从来没有过这种空落的感觉,从来没尝过这种痛!他们让他尝过了被保护被宠爱的滋味,他才刚刚习惯甚至还来不及沉迷便又残忍地收回去! 母妃、太子哥哥,阿蘅痛,很痛很痛…… 绿怡看着羽成蘅高烧不退,紧闭着眼,即使已经盖上厚厚的被子依然冷极似地哑着声音一遍一遍地喊母妃哥哥,心疼得泪盈于睫。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三天,羽成蘅好不容易养出一点血色小脸迅速憔悴消瘦。 司徒弘烨派了最好的太医过来,但如果羽成蘅再不退烧,恐怕有性命之虞。真到迫不及待的那一步,太医可能要用猛药强行退烧。但羽成蘅年纪小,身子本就弱,下猛药会对他的寿元有不利影响。 周凤谋来看了羽成蘅一次,紧皱着眉送了不少珍贵的药材过来,便不再来了。 四皇子羽成雪却不顾自己站在风尖口上的处境,日日出现。第三日的时候,他更是全日陪在羽成蘅身边,清冷的脸寒冰得令人无法接近,眼底的忧虑却日益加深。 羽成蘅的嗓音喊哑了,只能喃呢出短促的气音。他的气息已经很虚弱。所有人都知道,不能继续等下去了。 太医已经准备好一碗漆黑的猛药,以眼神请示现场身份最高的羽成雪要不要灌下去。 羽成雪绝美的脸上闪过一抹愠怒。他突然一手抓起羽成蘅的衣襟,重重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 啪! 清脆的响声让所有人呆在当场! “羽成蘅,睁开眼!”羽成雪摇晃着羽成蘅冷冷喝道,“我羽成雪的弟弟,不是只会逃避的懦夫!” “四殿下!”见羽成雪对病重的羽成蘅这么严厉,绿怡失声叫道!其他纷纷上前要劝阻羽成雪。 “都退开!”羽成雪冷冷一瞪,触目所及的宫人全部激灵灵打了个颤,顿时噤若寒蝉。 “羽成蘅,睁开眼!”羽成雪继续道,“我知你在听着!撑下去!” 羽成蘅被摇晃得极为不适,合着的眼睑无力地颤动。 “羽成蘅,醒过来!你这个鬼样子,是要让害你母妃与哥哥的人逍遥法外吗?”最后一句话,羽成雪贴着羽成蘅一字一顿说。 羽成蘅猛地睁开好无焦距的眼,茫然又哀恸。 羽成雪心里闪过陌生的酸痛,把他滚烫的小身子搂在怀里:“阿蘅,你的身子受不了猛药,四哥让太医给你用平常的药,你答应四哥,一定要乖乖吃药好起来,嗯?” 羽成蘅半天没有动静,羽成雪很耐心地等着,最终感觉到偎在他怀里的小头颅虚弱地点了点。 ****** “是谁做的?”羽成蘅拥被而坐。刚退烧的他依然十分虚弱,心口隐隐作痛,嗓音沙哑无力。这是他自得知顺贤妃与羽成灏死讯后第一次开口问的问题,问得面无表情,又字字刻骨。 羽成雪看着仿佛一夜长大的羽成蘅,知道自此之后他的所有天真烂漫都要全部消失。当初羽成雪对羽成蘅另眼相看便是因为羽成蘅的纯净良善,所以即使羽成雪尚且自顾不暇,他还是选择了力所能及地护着羽成蘅,护着皇宫中的一块净土。如今这纯净良善似被深深掩埋了,又或者其实从未真正存在过,但羽成雪对羽成蘅的喜爱却只多不少。 他们每一个人都在挣扎求全。没有谁比谁高贵,也没有谁比谁低贱。只有活着才有机会成为赢者。 “陈留刺客。”羽成雪说出四字。 这是司徒弘烨给出的明面上的回答。陈留是羽国的一个临海属国,一直很不安分。当年羽国几乎灭国,陈留立刻举起叛旗自立。梁陈羽三国议和后,司徒弘烨腾出手来收拾了这个小国,屠杀国民近三成,陈留王投降,陈留又成了羽国的属地。但陈留百姓与司徒弘烨结下深仇,时不时有陈留刺客刺杀司徒弘烨及其亲信。至今,陈留刺客刺杀得手的最位高权重的人便是司徒弘烨的先锋将军陈青。为此,司徒弘烨几乎要再次派兵剿杀一部分陈留百姓,只是后来被周凤谋劝住作罢。 司徒弘烨把顺贤妃与太子的死推到陈留刺客头上,虽然骇人听闻,却是说得过去。 羽成蘅唇边扬起不含笑意的弧度:“陈留刺客作的孽,靖宁宫、东宫宫人全部绞死?”这不是最显而易见的杀人灭口吗? 羽成雪微颔首:“确实可疑。而且五日后,靖宁宫与东宫一同封宫。” “母妃与太子哥哥的……绝对和司徒弘烨脱不了关系。”羽成蘅暂时还没有办法接受顺贤妃和羽成灏永远离开他的事实。提到司徒弘烨,他的眼里闪过恨意。他甚至不让他见顺贤妃与羽成灏最后一面便强行将他们入殓!这是何等的欲盖弥彰! “阿蘅,真相尚未查清,不可轻举妄动。”羽成雪握住他的手。即使这件事真的与司徒弘烨有关,以他们现在的实力,还远远不足以与司徒弘烨抗衡。羽成蘅若贸然行动,只会白白送了性命。更何况这件事处处透着诡秘,毕竟顺贤妃和羽成灏的死太过突然,他们属司徒弘烨一党,司徒弘烨根本没有杀死他们的理由。羽成灏可是司徒弘烨一手精心培育长大,对他言听计从。羽成灏一死,立储必将重新提出来,对司徒弘烨可不是一个好消息。但司徒弘烨事后的处置又让人不得不怀疑是他动的手。 “必须在封宫之前进去一趟。”羽成蘅幽幽说。虽然希望渺茫,但他还是希望能找到一丝线索以报此仇。 “你有可用之人?”羽成雪问。 羽成蘅也不避他,直接叫了小冯子进来。 羽成雪清冷的目光落在小冯子身上,完全没有对着羽成蘅时的那丝温情,只剩下寒意与审视。 听到羽成蘅有意让他去一趟即将封宫的靖宁宫和东宫,小冯子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 “你不愿?”羽成蘅淡淡问。 “奴才不敢。”小冯子连忙磕头,“只是……” “只是什么?” 小冯子一咬牙:“请殿下饶恕奴才擅作主张之罪!因为娘娘与太子殿下被害之事太跷蹊,为免证据被全部毁去,奴才曾夜探两宫……” 羽成蘅与羽成雪闻言都觉得颇为意外。羽成雪问:“可有发现?” 小冯子摇摇头,顿了顿又变得迟疑。 “我不怪你擅作主张,有话便说。”羽成蘅道。有羽成雪在场,小冯子的小心翼翼大部分是装出来的。他不会和他计较,如果有发现,他还会庆幸他有如此先见之明。 小冯子自衣服内轻手轻脚掏出一个小布包珍而重之打开,露出里面的东西。 竟是一叠枯黄的巴掌大的树叶! 羽成蘅的脸色顿时变了! “阿蘅?”羽成雪不明白这样一些皇宫里随处可见的枯叶有何特别。 羽成蘅问:“是在哪里发现的?” “奴才在东宫花园的假山后发现的。” 羽成蘅顿时说不出话。羽成雪问:“这是何意?” 羽成蘅恹恹道:“太子哥哥每次陪我玩捉迷藏,总担心我太笨找不到人,若我两刻钟内找不到他,他便在藏身之地丢出一堆树叶以作提示,让我稍作观察便能很快找到他……东宫花园的假山后,是他和我的玩耍之地……” 羽成灏总是很忙碌,和羽成蘅一起玩耍的次数很少。但每一次,都成了极难得的回忆。这一次,羽成灏借着这一堆树叶,告诉羽成蘅真正杀他的凶手是谁! 羽成雪一点即透:“叶……烨……”他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司、徒、弘、烨……”羽成蘅慢慢捏拳,仇恨道,“我必杀他报仇!” 第二十章 当朝顺贤妃与太子殿下被陈留刺客刺杀身亡,司徒弘烨切齿痛恨,命左将军周凤谋率五万大军奔赴陈留,逼陈留王交出凶手严惩。 桓家家主桓越听闻嫡女与太子外孙离世的消息后悲痛难当,宿疾发作卧病不起。桓老夫人扶杖入宫探望嫡女仅剩的幼子十一皇子殿下。次日桓越扶病上奏,恳求皇上恩准十一皇子到桓家休养十日。 桓家刚对司徒弘烨示好不久,出自桓家的妃子与太子便遭遇不测,司徒弘烨为了安抚桓家,态度宽容不少,很快便准了桓越的请求。 桓家家主的机要书房内,桓越端坐在主位上,神情苍老疲累,半开半阖的眼皮地下,一双眼睛却高深莫测,精光闪烁。他在看羽成蘅——这个他从前了解不多的小外孙。 不可否认,他以前的目光几乎都投在颇为优秀出色的大外孙、太子羽成灏身上。羽成蘅一直默默无闻地被掩盖在羽成灏的光芒之下,没有任何出彩之处。桓越对羽成蘅的了解多是建立在桓家所属情报人员的评价之上。那些人员对羽成蘅的评价大同小异,基本都认为十一皇子天真单纯、内向腼腆,颇受太子、周凤谋等人喜爱,威胁性不大。 对此桓越曾有一丝疑惑但并没有过于重视,毕竟十一殿下的年纪太小,又有出色的兄长珠玉在前,根本不可能问鼎帝位。直至顺贤妃与太子殿下莫名其妙被刺身亡,桓家实力被重挫,桓越才不得不把目光放到羽成蘅身上。 以桓家的地位,宫中妃嫔不可能无桓氏女,新一个桓家女早晚会被送进宫。而且,司徒弘烨为了拉拢桓家,会给此女一个不低的份位,甚至有可能会允许她生育一名皇家子。但此过程太过漫长,若指以这个还不知道会不会出生的小皇子,还不如好好培养十一皇子羽成蘅。 羽成灏被司徒弘烨养歪,与桓家并不亲近,想要握掌权柄时却向桓家求援。桓越虽爱重嫡女,但他背后还有整个百年桓家,孰轻孰重,他作为桓家家主,心里早已有了答案。但他不会彻底得罪羽成灏,便与他兜起圈子,避而不表态。羽成灏比不上桓越的老谋心算,手段欠了火候,被耍得毫无回击之力。但遇刺前的一段时间羽成灏却渐渐沉稳下来,开始能与他你来我往地周旋,甚至用他最宠爱的么孙以及桓家精英子弟的处境作为筹码谈起条件。 桓越对他刮目相看,如果羽成灏按此逐步成长,他不介意考虑站到他身后让桓家成为他的后盾。可惜该死的陈留刺客硬生生坏了桓越的盘算! 顺贤妃与太子的突然离世令桓家损失极大。桓越一边悲痛嫡女之死,一边让妻子探望羽成蘅。无论如何,桓家要保住这唯一与桓家有血缘关系的皇子。如果羽成蘅资质不错,桓越可以改弦换辙。毕竟羽成蘅才七岁,还没有被司徒弘烨毁掉,还有可教养的余地。 那天桓老夫人入宫探望羽成蘅,把他心肝肉似的搂在身上痛哭。羽成蘅神情木然,不言不语似乎受打击过重回不过神来。桓老夫人想起自己短命的亲生女儿,悲从中来,对羽成蘅是真心实意的怜惜。 羽成蘅在桓老夫人离开时拉过她的手,在她的手心写下四字,在桓老夫人震惊的目光中,平静地背过身继续歇息,让绿怡送桓老夫人出宫。 桓老夫人忐忑不安地回府,把这事儿告知桓越,便有了第二日让十一皇子到桓家休养十日的上奏。 带着皇家标识的马车停在桓府门口,桓越带着家人出迎,一番见礼后,桓越携了羽成蘅入书房。 羽成蘅穿着厚厚的冬衣,托着一个素雅的手炉,间或控制不住咳嗽两声,脸色苍白消瘦,表情平静淡然,对桓越打量他的深沉目光恍若未觉。 “殿下受苦了……”桓越叹息。能在他的注目下沉得住气足足一刻钟,而且似乎能一直沉默下去,这样的定力,在一个才七岁的孩子身上可不多见。 这短短的一句叹息,却打碎了羽成蘅故作坚强的平静。他眼眶一红,又马上掩饰似的低下头。 桓越也是老泪纵横。他摸了摸羽成蘅的头:“我苦命的女儿……殿下放心,老夫一定会让陈留人付出代价……” “不是陈留人!是司徒弘烨!”羽成蘅猛地抬起头,语带哭腔道,“是司徒弘烨杀了母妃和太子哥哥!” 桓越心里一惊,脸色却严厉肃然:“殿下慎言!” 羽成蘅倔强道:“我没有说谎!” “殿下可有证据?” 羽成蘅手握成拳:“我就是知道!” 桓越皱起眉,抚着长须心思转动。顺贤妃和太子的死处处透着诡异,很多人都在暗中猜测是不是司徒弘烨动的手。但桓越完全想不通顺贤妃和太子死了,对司徒弘烨有什么好处? 此时看羽成蘅信誓旦旦的样子。难道他有什么确切的消息来源?而假若真的是司徒弘烨动的手,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是针对桓家,还是针对其他人? “殿下,此事事关重大,若没有确实的证据,殿下必须谨言慎行。”桓越语重心长道,“升王势大,殿下要保重自己。” “外祖父,真的是司徒弘烨做的,您相信阿蘅……”羽成蘅拉着桓越的袖子,哀求道,“请为母妃和太子哥哥报仇……” 桓越道:“殿下,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老夫知殿下悲痛愤怒,但此事必须有证据。” “我们可以去彻查,有外祖父您的帮忙,定会收集到证据的!”羽成蘅殷切道。 桓越眼底闪过一抹冷漠,口上却为难道:“升王把持皇宫,老夫实在力有不逮。” 羽成蘅失望地看着他:“外祖父不相信我,不愿为母妃和太子哥哥报仇?” “老夫当然相信殿下。只是这事要从长计议,否则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不慎,不单桓家老少一千多条性命不保,恐怕连殿下的性命都不保。”桓越见羽成蘅不依不饶,终是说了重话。 羽成蘅吓了一跳,似乎想不到后果会这么严重,喃喃道:“但是他们不是这么说的……”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话,他猛地住嘴。 他们?桓越眼里精光一闪。 他没有抓住羽成蘅说漏嘴的话不放,而是恳切道:“殿下,顺贤妃娘娘是老夫唯一的嫡亲女儿,殿下是娘娘剩下的唯一的孩儿,是老夫的亲外孙。血脉相连,无论如何,老夫一定要保住你。报仇之事只能徐徐图之,但请殿下相信老夫必会倾尽全力而为。如果贸然打草惊蛇,对你对桓家都是灭顶之灾,殿下一定要三思!” 羽成蘅瞪大眼看着桓越,脸上开始露出松动。 见桓越一脸毫无虚假的关切忧心,他的嘴蠕动了一下,低低道:“……阿蘅,听外祖父的。” 桓越欣慰地笑了,把羽成蘅搂在怀里,痛惜地拍拍他的背。 感受到桓越对他的疼爱,羽成蘅再也忍不住痛哭失声,哭着哭着便咳了起来。 桓越便亲自倒了茶,喂到他嘴边让他喝下。羽成蘅平了气息再抬起头看着桓越,眼里已经带了依赖信任。 桓越仿若不经意问:“殿下当日在你外祖母手中写的四字,是何意?” 桓老夫人进宫探望羽成蘅,羽成蘅在她的掌心写下“桓家必亡”四字,桓越才会忍不住接了他来桓家休养。 他是迫不及待要见羽成蘅。如果这四字是羽成蘅写的,那这个孩子的聪慧恐怕耸人听闻。桓越是打心底不信的,但他平生谨慎小心惯了,没有见过羽成蘅的人之前,他不会就此下结论。如今看来,则是正如他所料,有人在羽成蘅背后唆使他挑拨桓家与司徒弘烨之间的关系。 羽成蘅仿佛早料到他会有此一问,用哭过后微微沙哑的软糯嗓音道:“自司徒弘烨自称桓家人,立哥哥为太子,桓家便踏入死地。桓家支持哥哥是错,不支持哥哥也是错,进退两难。外祖父正是看穿这一点才迟迟不表态,想保持中立。但无论哪一方势力,都不会允许桓家置身事外。只要桓家站队,不出五年,必为对立势力所灭。” 羽成灏这个太子是桓家安身立命的重要筹码,却被司徒弘烨牢牢抓在手中。桓家帮了羽成灏便被司徒弘烨拿捏住,强逼着站到他那边。不帮羽成灏,又让国之储君与桓家离心离德。桓家人在心里视司徒弘烨为乱臣贼子,不愿同流合污,又怕司徒弘烨真的改朝换代,会祸及桓家全族。对羽成灏,也是怕他一朝得势,反过来为难桓家。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桓越想到他不过对司徒弘烨示好了一回,朝中其他士族大臣便对桓家隐隐排挤起来,心里发苦。 如今羽成灏死了,桓家免了抉择的痛苦,但也元气大伤。如果司徒弘烨觉得桓家再无利用价值,荀家的前车之鉴可能不远矣。而且即使司徒弘烨除了桓家,也不会引起太多震动,毕竟士族已经渐渐连成一气排斥桓家。桓越虽然老谋深算,面对如此危局也束手无策。 “殿下与桓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有应对之道?”桓越缓缓道。 第二十一章 桓越看着羽成蘅,事实上,是透过羽成蘅看向他背后之人。 “合纵连横。”羽成蘅很干脆给出四字。 合纵连横……意思就是,结盟?与谁结盟,如何结盟?又是谁,想通过羽成蘅向桓家递出橄榄枝? “愿闻其详。”桓越道。 “外祖父,阿蘅只知道这么多。”羽成蘅摇摇头。 “……殿下,是谁跟你说这些的?”桓越试探问。 羽成蘅脸上露出一丝惊慌,然后开始用力摇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末了还咳个不停。 桓越见状,又倒了一杯茶喂给他喝下顺气儿。 “殿下所说的合纵连横,是与哪一家结盟为好?”桓越换了一种方式发问。 “……外祖父斟酌即可。”羽成蘅紧绷着背,守着教导他的背后之人的真实身份不松口,其他问题倒还能说得出一二。 但随之桓越又问了几个问题,羽成蘅渐渐有些答不上话,围绕的一个中心便是要桓越自行决定结盟的对象。桓越越发肯定羽成蘅背后有人,而且这人估计是高门子弟。 见羽成蘅脸上带了疲色,桓越便停止了问话,慈祥地吩咐下人领着他去歇息,晚上再为他举行洗尘宴。羽成蘅再看向桓越时眼里已经带了孺慕之色。 羽成蘅走后,书房的书柜从中间打开,桓越的三个儿子桓德钰、桓德赐、桓德鲤陆续走出来,齐齐恭谨地站在桓越面前。他们是桓家的三个嫡子,顺贤妃的嫡妻兄弟。虽然桓越还有其他庶子,但羽国的庶子地位低下,多为嫡子仆役,在桓家这种士族权贵之家,庶子不可能进入家族的中枢。这一代的桓家嫡长系的三个儿子皆颇为出色,更是把庶子挤兑得远远的。桓德钰、桓德赐、桓德鲤三人分别任正四品的太常寺少卿、正六品大理寺寺丞、正七品翰林编修。 “如何?”桓越抚着须问。 沉稳谨慎的桓德钰道:“必须查出十一殿下背后之人是谁,此人或能为桓家所用。” 圆滑多疑的桓德赐补充道:“会不会是一个陷阱?” 通达善变的桓德鲤道:“父亲,十一殿下身边最好有桓家的人,不能让后宫再出一个太子殿下。” 桓越环视三个儿子一圈,赞赏的目光定在桓德鲤身上:“此事交由老三去办。” 桓德鲤一拱手道:“是,父亲。” ****** 桓天诚将满十六岁,他是桓越长子桓德钰最小的儿子,桓越的么孙,是桓家最受宠的宝贝蛋儿,桓家的霸王。 他机灵讨喜,被桓老夫人宠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十六岁的少年,人情世故之事还远远不如比他小三岁的太子羽成灏,最近被爷爷桓越狠下心肠训了一回,喜欢上蹿下跳的人才总算老实了一点。 不过他很快又不满起来。因为平时在家里他最受宠爱,即使他已经有了其他侄女侄子,都无人能撼动他的地位,但那个素未谋面的十一殿下住到桓家后,所有桓家人最宠爱的对象便变成了十一殿下,而不是他桓天诚。桓天诚深深觉得受冷落了。他性子一起,便冲到那个十一殿下所住的院子想要找他麻烦! 远远地他便看见家里那个精致能保暖的亭子里摆着一张舒服的虎皮躺椅,上面一个小小的人儿病恹恹地歪着,即使已经加了炭火,他还是裹成一只滚圆的团子,小巧的手炉不离身,时不时咳嗽几声,苍白瘦弱的小脸被兜帽围着越发显得可怜兮兮的。 桓天诚走到亭子前,满腔的不高兴不知不觉消失无踪,一股前所未有的“我居然和这么小这么弱的一只较真”的惭愧情绪涌上心口。而且他终于想起羽成蘅之所以到桓家休养,是因为他的母妃与同胞哥哥突然离世导致他伤心过度病骨支离。虽然与贤妃姑姑素未谋面,感情不深,但羽成蘅小小年纪便一夕之间失去了母亲与哥哥…… “我是桓天诚,你的表兄。你还好吧?”桓天诚不自觉放低嗓门,扭捏问。他站在亭外没有进去,因为羽成蘅的大宫女一直警惕地看着他,一副很怕他把寒气带进来的模样。桓天诚本来是恼的,但一听到羽成蘅又咳起来,恼意顿时变成理解和同情。这对桓小霸王来说不啻于太阳从西边升起,但他的确是被羽成蘅幼嫩虚弱的模样打动了。 “让表兄担心了,阿蘅没事儿。”羽成蘅软软糯糯道,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巴地看着桓天诚。 桓天诚是家里的老么,同辈的都比他大好几岁,很习惯被人当小孩子看待,哪里见过这么小这么软的比他小这么多的孩子?一时觉得极为稀罕。 他伸长脖子看着团子状的羽成蘅:“那阿蘅,我陪你玩儿好不好?我教你蹴鞠!” 羽成蘅咳了几声,充满歉意道:“表兄,阿蘅身体不适,受不了寒,不能和你玩儿……”圆圆的大眼睛很是黯然。 桓天诚顿时觉得自己的提议蠢透了!他期期艾艾道:“那、那我进来陪你说话?” 羽成蘅朝着他软软一笑:“真的?表兄你真好!” 桓天诚脸红了,晕乎乎的难得乖顺地任伺候羽成灏的宫女摆弄,放炭火边烤暖和了才被放进亭里。 羽成蘅又对他微微一笑。 桓天诚忍不住伸出手指一戳他小小的脸蛋,惊呼道:“好软!”那些只会张嘴嚎哭的小侄子小侄女根本没有羽成蘅好看和软乎! 羽成蘅哭笑不得。怎么感觉又成玩具了? “表公子,殿下身子弱,请您不要无礼!”绿怡忍不住开口道,警告般地在“殿下”两字上加重语气。 桓天诚没有太在意。他一直被保护得很好,从来没有去过皇宫又未入仕途的他对皇族没有多少敬畏之心,即使他有个贵为贤妃的姑姑。 他示威似地又戳了戳羽成蘅的脸颊,不过手劲放得很轻,而且见羽成蘅有些委屈地蹙起眉,便马上住了手,脸色讪讪的。 “表兄念书给阿蘅听,好不好?”羽成蘅友善道。 桓天诚见他的眼底都是期盼渴望,不自觉点点头。之后他从爷爷口中得知羽成蘅在上书房读书的艰难处境,竟自告奋勇日日拿着书到羽成蘅身边念。 十日的桓家休养时间,桓天诚已经把羽成蘅当成自己的弟弟一般疼爱。桓小霸王跋扈的性子不变,在十一殿下面前却乖得像家猫似的,令人咋咋称奇。 桓越放任桓天诚与羽成蘅相交也是为了让他们这对表兄弟增进感情,避免羽成蘅像羽成灏一样,拿了他这个最疼爱的么孙做把柄。不想桓天诚确实疼惜了羽成蘅,后来居然主动耍泼打滚入宫做了御前侍卫,信誓旦旦要保护小表弟,实在令桓越欲哭无泪,深觉陪了夫人又折兵。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在桓家平安过了十日,羽成蘅在桓天诚依依不舍的搂抱中,带着绿怡等人回宫。 ****** 清华宫景物依旧,但离了十日,羽成蘅觉得有些物是人非。 一个修长挺拔的青年立在石桌旁边,仿佛已经等候多时。 羽成蘅看着他,突然有点恍若隔世的感觉。曾经他们的关系很是亲密,但顺贤妃与太子之死,立刻把他们注定对立的身份凸显出来,一下子在两人之间划下深刻的鸿沟。而他不知是为了避嫌还是因为内疚,只来看过他一次,而后再不见人影。 此时他等着清华宫,为的又是什么呢? 羽成蘅缓缓道:“好久不见了,周大人……” 第二十二章 周凤谋听到羽成蘅这句疏远的话,眉毛不悦地挑了挑。 他向前走了一步,羽成蘅立刻露出伤心又戒备的神色,咬着唇后退一步,像一只受过伤害的猫儿竖起全身的毛虚张声势,试图吓阻敌人。 想起羽成蘅在病中几度生死徘徊,陪在他身边的都是四皇子羽成雪,而他受困于种种原因无法出手帮他,周凤谋不禁皱起眉。 逗弄了那么久,亲近了那么久,周凤谋已经隐约把羽成蘅当成自己专属的玩具,那次司徒弘烨许羽成蘅给他做媳妇儿的戏言,其实已经无声无息地在他心里埋下一颗种子。 他无法忍受羽成蘅对他露出这么陌生的表情。 清华宫的宫人只觉眼前一花,他们的主子十一殿下羽成蘅已经被周凤谋抄抱在怀里,向外掠去。 “跟过来者,杀!”周凤谋的声音笼罩住整个清华宫。 羽成蘅呆了呆才反应过来要尖叫挣扎,被周凤谋一点穴,顿时口不能言动弹不得,只管瞪着一双圆溜大眼,忿恨地瞪着周凤谋! “不准这样看我!”周凤谋捂上他的眼中,生硬道。 周凤谋抱着羽成蘅停在一棵树上。他解了羽成蘅的穴道把他放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而他在矮一点的那根树枝上坐下,令两人的目光可以平视。 羽成蘅只能抱着树杆以防摔下,扁着嘴委屈得不行。知道周凤谋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他便目光游移,硬是不和他对上。 “顺贤妃娘娘与太子殿下的死……”周凤谋开口。 羽成蘅立刻转过脸紧盯他,眼眶红了。 周凤谋打量他消瘦苍白的脸,慢慢道:“王爷已经下令让我领兵围了陈留。若陈留不交出凶手,会有数万人为你的母兄陪葬。” “不对,母妃与太子哥哥是司徒弘烨杀的!”羽成蘅反驳,咬着牙狠狠地瞪他,“你是司徒弘烨的走狗!是帮凶!” 周凤谋没有动怒。他深深看了羽成蘅一眼,沉声道:“阿蘅,你心里难过,我不与你计较。但这些话绝对不能再说,否则你性命不保!” “我不怕死,我要为母妃和哥哥报仇!”羽成蘅擦掉不停滑落的眼泪,呜咽道。 “事情并不如你说的那样。你如此轻易被人挑唆利用,若丢了性命,你母妃唯一的骨血就此断绝,顺贤妃娘娘泉下有知,难道会安心?” “……”羽成蘅倔强地抿着嘴。 “王爷很看重太子殿下,他很痛心太子殿下与顺贤妃娘娘之死,誓要为他们报仇。但王爷对阿蘅你没有那种情分,只是看在过世的太子殿下的份上,才让太医尽心医治你,准许你到桓家休养。若你不知好歹触怒王爷,王爷不会饶过你,而且会认为这是桓家唆使你所致,进而惩治桓家。”周凤谋晓之以厉害,“如此,你便成了旁人手中的刀,自发捅向了你的外祖家。这就是阿蘅你要的吗?” “不是!”羽成蘅脱口而出!他完全被周凤谋的话搞迷糊了。 “阿蘅,顺贤妃娘娘与太子殿下离世,你在宫中孤立无援,要更加谨言慎行,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周凤谋捏着羽成蘅的下巴,正色道。 “……包括你?”羽成蘅沉默了一会儿,幽幽问。 “包括我。”周凤谋斩钉截铁道。 羽成蘅满脸茫然。 周凤谋把他抱过来放在怀里,他无意识地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像以往做了很多次那样。周凤谋勾起唇。 “少说话,多思多想。凡事三思而后行。”周凤谋抚着他的脸颊,“这世道,会吃人。” 羽成蘅打了个寒颤,不自觉又往他怀里钻。 “不要害怕。我会尽力护着你。”周凤谋安慰他。 “……我病了,你都不来……”羽成蘅小小声抱怨。 “阿谋哥哥错了。阿蘅想要什么作补偿?”周凤谋含笑道,“这次哥哥去陈留,给阿蘅带很多礼物可好?” “如果陈留人和母妃与太子哥哥的死有关,阿谋哥哥给阿蘅报仇好不好?阿蘅不要礼物。”羽成蘅低声恳求。 周凤谋亲亲他的发顶:“阿蘅要什么,阿谋哥哥一定会给你。你在宫里好好照顾自己,嗯?” 羽成蘅弯了弯唇,飞快在周凤谋的唇上碰了碰,搂紧他的脖子轻轻道:“阿蘅听你的,阿谋哥哥……” ****** “殿下……”小冯子低声唤道。 周凤谋把羽成蘅全须全尾送回宫,两人之间的疏远仿佛不曾存在过似的,又回复以前的歪腻亲昵。而且任谁都能看出,羽成蘅是发自真心的喜欢周凤谋。 羽成蘅还对着周凤谋离去的背影,勾着笑若有所思。 小冯子一直都不明白羽成蘅与周凤谋相交的目的。说利用不似利用,说真心实意的情谊小冯子是打死都不相信。而且除了送来一堆小孩子的玩意儿,即使羽成蘅受伤生病,周凤谋都是不痛不痒,甚至置身事外,连伸出的援手都是浮面的。羽成蘅绝不是一个普通的七岁小男孩,自然不会被周凤谋那些小礼物收买。但羽成蘅举足间对周凤谋的自然而然的亲近又是什么回事? “嗯?”羽成蘅看着小冯子。 满腔的疑问在舌尖转了转,小冯子斟酌道:“周大人对司徒弘烨忠心耿耿,殿下要小心这个人。” 羽成蘅不以为然:“阿谋哥哥对我很用心,他不会害我。” 小冯子想不到羽成蘅这么信任周凤谋,不禁心里一突:“但是……” “不要质疑本皇子的话。”羽成蘅打断他。 小冯子一窒,不敢再说,恭敬地低下头。 羽成蘅淡淡一笑。 周凤谋由司徒弘烨一手提拔,确实对司徒弘烨忠心耿耿。偏偏他对自己又有几分喜爱,不想他贸贸然撞到枪口上,莫名其妙丢了小命。 他们都认为他年纪小,受惯保护性子天真单纯,所言所想必定是受了旁人的唆摆。这旁人里,上至已逝的顺贤妃、羽成灏,后又有周凤谋、羽成雪、桓家人等等,甚至可能有身边的宫人。他们都想透过他揪出他背后的人,又费尽唇舌想说服他更靠向他们。他把这池水彻底搅浑,让他们把注意力放在他背后之“人”身上,越发警惕这个无形的潜在敌人或盟友,而集体把他这个任人唆使的小可怜忽略掉。 在他还没有长大之前,他要平平安安地在这吃人的皇宫里活着,便必须有足够强大的靠山。而想要足够强大的靠山,必须有足够诱人的利益。司徒弘烨已经杀了顺贤妃与羽成灏,他甚至没有他们与司徒弘烨之间的情分,可能下一刻,司徒弘烨回过神来便要连他一同除去。 他必须先下手为强,打消他这个念头。 原本他还对司徒弘烨是不是真凶有所疑惑,但周凤谋的到来让他肯定了这一点。 如果他不是被“某些人”灌输了“司徒弘烨是杀母兄的凶手”而是他自己打心底这么认为,那么他的小命恐怕要不保了。周凤谋确实是真心喜爱他,但这一丁点的喜爱不足以撼动他对司徒弘烨的忠诚。如果确定他对司徒弘烨是有危害的,周凤谋表达他的喜爱的方式可能就只是让他死得痛快一点,不需要受太多的折磨。 当肯定了他只是受人唆使利用,他又弱小得根本对任何人都产生不了威胁,周凤谋他心里的那点对他的喜爱却又发挥了作用。他对他晓之以理,循循善诱,关心宠溺,收放自如,成功地抹去之前彼此间产生的裂痕。 司徒弘烨杀了他的母兄。这个冷酷无情的男人培养羽成灏多年,心底深处恐怕真的有一点愧疚,所以才有了后来对他的病的尽力救治。之前他不喜看到周凤谋与他亲近,只是因为忌惮羽成灏通过他和周凤谋搭上,如今羽成灏已死,司徒弘烨相信周凤谋能轻易而举拿捏他,自然不会再拘着周凤谋拿他当宠物玩儿,也不会多此一举杀了毫无用处的他。 羽成蘅很真心地需要周凤谋的喜爱。他也想看看,毫无自觉地一点一点加深对他的喜爱的周凤谋,是不是能再如这一次一样,毫不犹豫选择对司徒弘烨的忠诚,而丢弃他自认为微不足道的感情? ****** 司徒弘烨对顺贤妃与太子的死太过震怒痛心,即使年关将至,也毫不犹豫让周凤谋领兵开往陈留。 临走前周凤谋来到清华宫,抱起羽成蘅转入内室,说了一会儿话后在羽成蘅嫩嫩的唇瓣上轻咬了一口。 “阿谋哥哥,阿蘅的嘴不能吃!”羽成蘅哇哇抗议。 周凤谋扬起眉,拧着他的鼻子:“好吃极了!” 说罢,他放下羽成蘅,很干脆利落地走了。 羽成蘅摸着嘴唇,眼里闪过冷意。 三日后,绿怡例行向司徒弘烨的暗势力呈报羽成蘅的一举一动后,带来了一个消息。 “殿下,升王殿下要见您!” 第二十三章 司徒弘烨要见他,而且是亲自到清华宫来见他?在周凤谋领兵离开的三日后?他意欲何为? 羽成蘅托着腮,眯起眼意味不明地咂咂嘴。 绿怡和小冯子却如临大敌。升王司徒弘烨威名赫赫,霸气凌厉,性情又喜怒无常,动辄得咎,人人畏之如虎。以前还能说他对羽国的皇子们尚算秋毫无犯,如今在绿怡和小冯子心中,他正是杀害顺贤妃与太子殿下的凶手,说不定一个一言不合,清华宫的所有人——上至羽成蘅这十一殿下,下至粗使宫人便都要遭殃! 这是有预兆的。羽成蘅虽然是桓家的皇子,但他的性情并不被任何人看好,登上至尊宝座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失去顺贤妃后,桓家很快把新一个桓家女送入宫中。此女是桓家家主、副相桓越的嫡次子桓德赐的小女儿,羽成蘅的表姐,今年十八岁,生得花容月貌,性情贞静柔顺,一入宫便受了正德帝羽宗仪的宠幸,次日即被封为容妃。这个有别于“顺”“静”等充满警告意味的封号已经让人看到皇上以及司徒弘烨对她的另眼相看。可以预见又一位桓家皇子很快会出生。届时,羽成蘅恐怕会成为所有人都摒弃的废棋。 因此他们都怀疑司徒弘烨这时要见羽成蘅,是不是要寻着机会发作他以绝后患? 暗自欣赏了一番平时一稳重一机灵的绿怡和小冯子急得团团转的模样,羽成蘅道:“既来之则安之。你们礼数周全,让人挑不出错处便好,无须过分担忧。即使司徒弘烨要连我也一并除掉,动手的也不会是他。” 真是关己则乱!如今外面对顺贤妃和太子的死众说纷纭,司徒弘烨是首个被怀疑的对象。即使他再脑残也不会在见过他后马上杀了他,这不是告诉天下人司徒弘烨就是杀人凶手吗?如果这样,那开往陈留的五万兵马登时变成全天下的笑柄! 这个时候司徒弘烨不但不会杀他,还要好好护着他,让他活得好好的。 虽然羽成蘅这么说,但绿怡他们都没有因此放心。羽成蘅的处境随着容妃小桓氏的入宫变得越来越艰难。这小桓氏也不是个好的,对亲姑姑顺贤妃留下的唯一一个孩子完全不闻不问,只关起门来过自己受宠的小日子。 羽成蘅却心知肚明这是桓家对他的考验。他们也在观察羽成蘅值不值得桓家为之出力。同时也让羽成蘅知道,在这个乱世,离了桓家,他这个十一皇子便什么都不是。 对此羽成蘅并不着恼。桓家如此费心思对付他,不正因为他还有价值吗?他便让他们沾上手后再也舍不得放开! ****** 从底层一步一步走到如今万人之上的高位,司徒弘烨并不是一个能用常理揣度的人。 起码羽成蘅想不到他是真的想杀了他! 华灯初上之时,司徒弘烨身边除了侍卫统领燕棠,没有带任何仪仗,没有任何通报,顶着风雪毫无警兆出现在清华宫。 即使早有准备,清华宫的宫人都被他吓了一跳。还好他们被绿怡耳提面命多次,反应还算迅速,立马恭敬地跪下磕头,无声地让司徒弘烨顺利通过。 清华宫的正殿里火光通明,温暖如春。羽成蘅缩在宽大的暖榻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一个八宝玲珑塔,苍白瘦小的脸还带着一抹病容,没有多少精神气。 司徒弘烨让燕棠候在外面,独自走进殿内。 绿怡与小冯子连忙下跪行礼:“升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羽成蘅一惊,马上扔开八宝玲珑塔,笨拙地下榻朝司徒弘烨行礼:“阿蘅向王父请安……”声音颤抖,不掩畏惧。 司徒弘烨进来的时候眼里不带情绪,只盯着羽成蘅小小的脸蛋看。当见到他一如既往的对自己这般畏惧,霸道的眉宇间现出一些厌恶,又很快隐去。 他第一次伸手扶起羽成蘅:“起来吧!堂堂皇子如此卑膝成何体统?” 羽成蘅身子娇气虚弱,只觉得司徒弘烨扶起,不,揪起他的手像铁钳子一样,弄得他的胳膊火辣辣的痛。他不禁红了眼眶,低哼了一声。 司徒弘烨皱起眉,几下撩起他的衣袖,只见白嫩细瘦仿佛一折即碎的手臂上已经现出几道红痕。他厌弃道:“如此娇弱,枉为男儿身!” 羽成蘅又惊又怕地看着他,声音低弱颤抖:“王、王父,教训得是……”说罢委委屈屈地抽噎两声,又咬着唇忍住,模样十分可怜。 这副对其他人无往不利的表情在司徒弘烨这里却碰了壁。羽成蘅在司徒弘烨眼里只差没有印上“废物”两字。明明是同胞兄弟,羽成蘅却没有半分太子羽成灏英姿焕发的气度!有一瞬间司徒弘烨简直想挥剑劈了他,免得他留存于世污了他的眼。 “堂堂皇子,无用之极!”司徒弘烨犹不解恨,痛骂道。 感觉到司徒弘烨的杀意,羽成蘅浑身一寒,旋即扬起脸惊恐地对着司徒弘烨,哇一声大哭起来! “呜呜……母妃、哥哥……咳咳……我要哥哥!呜呜……哥哥……”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咳得连身子都打起晃,仿佛随时会跌倒。 司徒弘烨脸色铁青:“闭嘴!” 羽成蘅骇得一顿,岔了气咳得脸色开始转成紫色,一口气上不了! 绿怡不禁失声叫道:“殿下!” 燕棠从外间飞快冲进来!见殿内的十一皇子气息不对,宫女太监急得不行又碍于司徒弘烨没有命令不敢动弹,司徒弘烨暗沉着眼,盯着十一皇子不语,他心里微微一突,原该原路退出去的脚步不着痕迹缓了一缓。 “……看好他。”这时司徒弘烨面无表情开口了。 绿怡如蒙大赫,连忙跑过去熟练地拍着羽成蘅的心口给他顺气儿。 好半晌,羽成蘅的脸色才慢慢恢复正常,但眉间带了些许惊惶,捉住绿怡的衣袖不放手,很是依赖的模样。 司徒弘烨俯视羽成蘅,不言不语。 羽成蘅顶着这压逼人的目光,微微颤抖,但或者是因为有绿怡站在身边,他的胆气足了一些,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倔强之色。 两人开始无声较劲起来。 “……升王殿下,是否要传膳呢?”眼看羽成蘅的额上冒出越来越多的汗珠,脸色又开始变得青白,绿怡硬着头皮,力持镇定恭顺问。 司徒弘烨看了她一眼,突然一甩衣袖:“传吧!” 小冯子机灵地带着宫人摆膳。这些膳食都是来自御膳房,自司徒弘烨要来清华宫用膳的消息传来便着手安排,一直温着候命。御膳房还准备了上等的宫廷酒酿给司徒弘烨驱寒,给羽成蘅准备的则是极为温顺的果药酿。当着司徒弘烨与羽成蘅的脸,试膳太监一一试过每一款菜色确定无毒后便无声退后。 折腾了这么久,羽成蘅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但教养使然,他用膳的规矩极好。司徒弘烨出身草莽,但用膳的举止亦很好,而且因为他的气势不凡而带出一点别样的味道。他看着羽成蘅的吃相,脸色总算略略和缓。 司徒弘烨气势太盛,他的脸色变好了一点,整个正殿的气氛便立刻好起来。 小冯子机灵,半躬着身毕恭毕敬地为司徒弘烨斟了一杯酒,又为羽成蘅斟了一杯果药酿,便仔细把酒壶放在一边恭敬退到角落。 司徒弘烨拿起酒杯凑到嘴边正要喝,羽成蘅突然抬起头看着他:“王父!” “嗯?”司徒弘烨一顿。 羽成蘅迟疑着但最终下定决心道:“阿蘅敬您。”他努力克服畏惧,装作期待地举起自己杯中的果药酿。 司徒弘烨脸色晦暗不明。他看着羽成蘅用一张有五分像他的脸虚假地讨好乞怜,突然砰一声把酒杯重重放在桌上!酒杯碎了,酒液四散! “不要让我再看到你!”司徒弘烨站起来沉声道。他的言辞锋利无情,气势可怕。似乎觉得继续待下去他会忍不住拗断羽成蘅细嫩的脖子,司徒弘烨头也不回拂袖而去。 ****** 菜肴减冷,酒温已退。 宫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呆了。羽成蘅僵坐了一会儿,双肩倏然一塌。他挥挥小手,让除了绿怡和小冯子的宫人退下。 他漫不经心地拿起装着上等宫廷酒酿的酒壶,双手捧着往自己杯中斟酒。 小冯子上前道:“殿下,您不能喝酒。”说罢便伸手要接过那酒壶。 羽成蘅挑起眉,哪里还有在司徒弘烨面前的畏缩胆小,反而似笑非笑,让人丁点摸不透他的心思。 他道:“小冯子,那这杯酒,赏你,如何?” 第二十四章 “小冯子,那这杯酒,赏你,如何?” “谢殿下赏!只是奴才不善饮,怕会糟蹋了这酒……”小冯子眸光一闪,强笑着推拒道。羽成蘅并不是个难伺候的主子。既然他这么说了,他应该不会为难他。 不过这次他想错了。 羽成蘅面无表情道:“我是主子,你是奴才。我的赏赐,你拒绝便是违抗我的命令。”他的小手点着桌面,“一杯酒而已,何必?还是……”他半垂着眼,慢条斯理的语调中含着一股森然明了:“这杯酒,你喝不得?” 小冯子听着羽成蘅一字一顿说出这句话,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一般浑身僵硬。他有一种荒唐的预感:十一殿下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但这明明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小冯子竭力保持镇定:“奴才,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羽成蘅对他的装傻扮蠢不耐烦了:“我不想再跟你兜圈子!这酒里分明有毒!如果你再不从实招来,我便灌你喝下整壶酒,把你扔出清华宫!”他的眼里闪过决绝无情的光芒。 绿怡一直在一边侍立,见羽成蘅突然发作小冯子也是一脸莫名,此时听羽成蘅说酒里居然有毒,她猛地倒抽一口冷气,不敢置信地瞪着小冯子! ——他竟然这么大胆想毒杀司徒弘烨? 小冯子大骇,知道不能再隐瞒下去,扑通一下跪下:“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奴才、奴才只是心痛殿下无法杀了司徒狗贼为娘娘和太子殿下报仇,一时气愤……” “一时气愤便在司徒弘烨的酒里下毒?他若在清华宫出事,整个清华宫都得陪葬!好一个一时气愤,你根本是要置我于死地!”羽成蘅怒道! 小冯子辩驳道:“殿下,不会的!那毒无色无味,不会让司徒狗贼立刻暴毙,绝对不会牵连殿下您的!” “真是好计算!我该感激你一心为我着想吗?” 小冯子不停磕头:“奴才知殿下心里苦,明知司徒狗贼是杀害母兄的凶手,虽然深恶痛绝还得与他委与虚蛇。但刚刚情势殿下也见了,司徒狗贼对您已起了杀心,迟早会对您下手,如果我们不先下手为强,清华宫上下同样得陪葬啊,殿下!” 羽成蘅不怒反笑:“好个忠心耿耿的奴才!绿怡,这是大皇兄的意思?” 绿怡和小冯子都是大皇子羽成熙的人。羽成蘅重用了他们,便是选择承了羽成熙的情,不会与他作对。绿怡早得了命令,只要羽成蘅不做出对羽成熙不利的事,她便要尽心尽力保护辅助羽成蘅。 如今小冯子擅作主张,犯下大错激怒了羽成蘅,绿怡绝不会为了护住小冯子而让羽成蘅与羽成熙生隙。 绿怡跪下:“殿下明鉴。这绝不是大皇子殿下的意思!” 羽成蘅脸色略略缓和,他重新坐在榻上,小小的身子突然释放出令人无法忽视的气势,即使他笑得很是天真可爱。 “我猜也不是。大皇兄御下有方,怎会出这种越俎代庖的玩意儿?绿怡说是不是?”羽成蘅指着小冯子道。 绿怡一愣。她从来没有往这个方面想。确实,他们这些人都是从小接受忠于大皇子羽成熙的教育,羽成熙对他们的严厉与优容让他们从未产生过背叛的想法。即使她对羽成蘅照顾有加,心里也有了感情,但绝对抵不过她对羽成熙的忠心。 她知道大皇子对羽成蘅颇为看重,甚至亲自交代她要好好侍奉,不可无礼。所以她格外不能理解为什么同为大皇子的下属,小冯子会自作主张做出这种事?即使他的理由再如何冠冕堂皇,都已经让清华宫上下冒了极大的风险!司徒弘烨如果是这么好对付的,大皇子也不会被逼质于千里之外的梁国! 绿怡心里一动,突然有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她镇静转向小冯子问:“小冯子,我们映月阁的信物是什么?” 自羽成蘅提起大皇子羽成熙,小冯子的心便开始紧缩。听到绿怡这个问题,他反倒定下心来:“信物乃一枚铜质圆币,纹有瑞兽图象。”这是当初绿怡与他互相确认身份的信物,他自然记得。 绿怡眼里只剩一片寒冰,她僵着脸冷冷道:“小冯子,暗部不名映月阁!你到底是谁?” 这是大皇子手中的暗部最大的秘密,是暗部中人至死都不会出口的秘密。所谓的信物只是确认身份的其中一样物件。小冯子连这个都不知道,轻易被她随口编出来的暗部之名糊弄过去,根本不是大皇子的人! 也怪她一开始先入为主,以为他带着大皇子给十一皇子的皇家书库钥匙,身上又有信物并且能被安排进清华宫便是大皇子的人。一时疏忽大意竟差点给羽成蘅惹来麻烦!若不是羽成蘅察觉不对把他揪了出来,以他的胆大包天,整个清华宫早晚要毁在他手上! 想到平时他们行事根本不避小冯子让他知道了这么多内情,绿怡心里杀意翻腾,想着如何不动声色除掉这个武功不俗的人。 小冯子被绿怡一喝,豆大的汗珠自额角滑下。此时他已知再狡辩下去也是苍白无力,羽成蘅和绿怡都不会再信任他。 他抬起头看着羽成蘅,眼里哪里还有平时的卑躬屈膝,竟闪动着一抹高傲恨绝!他在心里默默计算着如何制住羽成蘅威胁绿怡,达成他的目的。 绿怡见状连忙挡在羽成蘅面前,张口要叫人进来! “等等。”羽成蘅阻止了绿怡的动作。 “殿下!”绿怡急道。她不动武,独自一人无法护他周全! 羽成蘅摇摇头:“他与我一般和司徒弘烨有血海深仇。敌人之友便是我之友。今晚他已经功败垂成,若再失了清华宫的藏身之地,恐怕至死都伤不了司徒弘烨分毫。” “你只是一个懦夫!若你真的有心报仇就不会阻止司徒弘烨饮下毒酒!”小冯子忍不住恨恨道。 羽成蘅抬手止住绿怡的喝斥,居高临下看着小冯子:“你坚韧心狠,为了复仇不惜自宫为太监,混入宫中伺机而动。你聪明诡诈,敢冒充大皇子暗部之人获取信任,想必真正的小冯子已经被你杀人灭口,挫骨扬灰。但你又急功冒进、心胸狭窄,为报私仇不顾大义,枉费了荀家恪守忠义、爱国护君的立族本心!” 小冯子听着羽成蘅的话,一开始满心怨愤,越往后越心惊,最后不禁骇然:“你怎知我是荀家人?” 羽成蘅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微微一笑,自有一股胸有成竹的傲然。 事实上他早已发现小冯子的奇怪之处。有对羽成熙忠心耿耿的绿怡做对比,小冯子表面上同样忠于羽成熙,但从细枝末节还能看出不同来。相比于绿怡,小冯子更机灵,更懂得讨他欢心,并且不着痕迹想要获得他的信任。小冯子一直不动声色地试图通过我来挑起桓家与司徒弘烨的矛盾。他进入皇家书库时司徒弘烨突然出现,如果当时司徒弘烨杀了他,顺贤妃、羽成灏必定会和司徒弘烨产生矛盾。事后小冯子宁愿开口认羽成蘅为主让绿怡质疑他的忠诚也不肯离开清华宫,已经足够让羽成蘅产生疑惑。 后来小冯子在顺贤妃和羽成灏出事后第一时间入靖宁宫和东宫探查,带回说明司徒弘烨是凶手的树叶令羽成蘅与司徒弘烨之间的仇恨再无回旋余地。羽成蘅便肯定了小冯子与司徒弘烨有深仇。 顺贤妃出事的原因尚不明朗。但司徒弘烨必定不是存心杀死羽成灏的。如果司徒弘烨有这个心思,羽成灏恐怕已经死过很多回,没有必要等到现在。即使羽成灏是司徒弘烨杀的,那也很有可能只是一个意外。既然是意外,以羽成灏视司徒弘烨为父的感情,又怎么会在事发之前摆出那些树叶,指认司徒弘烨为凶手?知道羽成灏与羽成蘅玩捉迷藏有放树叶这个习惯的,并不只是他们兄弟二人。 常伴在羽成蘅左右的小冯子便是一个。只是没有人想到小冯子会故意伪造证据而已,毕竟他没有理由这样做。 小冯子无法接近司徒弘烨,只能通过这种方式钝刀子割肉,一点一点加深羽成蘅对司徒弘烨的仇恨。见羽成蘅被周凤谋三言两语安抚住,他才忍不住出言提醒周凤谋是司徒弘烨的人,不能信任。被羽成蘅驳回后,小冯子开始变得焦躁。 这才有了这一晚小冯子终于按耐不住的下毒。毕竟这可能是他这一生唯一一次接近司徒弘烨的机会! 既然小冯子与司徒弘烨有仇,晚膳时小冯子的殷勤就处处透着诡异了。羽成蘅留了心,险之又险地挡了那杯毒酒,心里也确定了小冯子的身份。 与司徒弘烨有如此深仇,又握有无色无味的毒药,下毒的方式如此巧妙,连专门试毒之人都察觉不到,羽成蘅只想到荀家。 百年前的荀家之祖有苗疆人的血统,崛起源于一手出神入化的制毒本领。后来用毒为人所忌惮,与恪守忠义、爱国护君的立族宗义相悖,才渐渐转为医。但自古医毒不分家,百年来流传下来的除了医术,还有不为人知的毒术。虽然荀家近三十年已经不出太医,转而出仕兼济天下,但一手不外传的医术毒术作为秘宝始终没有断了传承。 虽然荀家被司徒弘烨灭族,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荀家作为与萧家在羽国并列第一的大士族,又怎么会没有残余力量伺机报复? “小冯子,你改名换姓为冯石,真正身份应该是曾经有神童之名后又夭折的荀家嫡八子,荀奉明,字拓之,对吧?”羽成蘅轻轻道。冯石之名,便是取“奉”字谐音,“拓”字的一半而成。 第二十五章 自以为隐藏得极深的身份被一句道破,小冯子,不,荀奉明的脸色已经惨白一片,只觉得羽成蘅充满洞悉的目光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一个才七岁的小小孩童,而是一个目光如炬高深莫测的大人。 荀奉明自幼天资聪颖,更难得的是他在医术毒术上的天赋。荀家势力庞大,狡兔三窟,自有一套保证血脉不断的方法。荀奉明便是这一代荀家分散势力的候选领袖之一。荀家骤然被灭门,各处势力被连根拔起,遭遇百年来最大的重创。分散势力也受到波及。这些势力都是荀家的死忠派,为保证荀家的传承而存在,不得不忍下这深仇大恨,蛰伏起来休养生息。 荀奉明却忍不下这仇。他因为天资高从小极受重视,即使死遁离了荀家,依然受到各种无微不至的照拂,对荀家嫡支感情深厚,更加心甘情愿为家族效命。荀家惨剧发生后,他牙龇目裂,生了一场大病。病好之后,他不管不顾自宫混入宫中,像毒蛇一样潜伏起来伺机报仇。凭借着一身毒术与易容术,他成功替换了原来的“小冯子”的身份,扮成其中一名暗部人员,甚至最后获得了大皇子羽成熙亲派的任务,心机手段可见一斑。 后来更是顺势而为留在羽成蘅身边,一步一步走近司徒弘烨。本以为羽成蘅这个才七岁的小皇子是个容易拿捏的,即使早熟聪慧但限于眼界阅历依然不足为惧。事实亦证明他很信任他,认定他是大皇子的人便凡事不避让。明明在他的眼皮底下,羽成蘅竟完全没有任何预兆便得知他的底细!怎不让荀奉明感到心惊恐惧? 更让他心里不断冒出寒意的是,不知羽成蘅有没有透过他摸进荀家的分散势力?若羽成蘅把荀家残余势力的追踪线索献给司徒弘烨以求得利,那对荀家而言绝对是灭顶之灾! 看到小冯子一副如遭雷击的惊恐模样,羽成蘅已经知道自己猜对了,不禁精神一震! 绿怡同样惊异,原本盯着小冯子防备他狗急跳墙的她不知不觉看向大眼睛灼灼生辉的羽成蘅。他是如何得知小冯子的真正身份? 不是没有看出绿怡的疑问,但这是羽成蘅的底牌,他自然不会透露。他亦需要这份高深莫测来震慑她和小冯子,以争取更多可用的筹码。 “荀奉明,你的身份已经被识破,是去是留,你可有决断?”羽成蘅道。确切来说,是生还是死的选择。他荀家人的身份一旦被司徒弘烨知道,只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事已至此,荀奉明已经没有了垂死挣扎的心。他不敢伤害羽成蘅,怕背后的荀家残余势力遭到报复。他私自入宫已经让族人非常为难,后来还放心不下派了一些人协助他。在羽成蘅已经知道他真正身份之后,他不敢冒险。他亦怕落入司徒弘烨手中,受尽折磨屈辱。本来打算咬舌自尽,但羽成蘅的话流露出一丝回旋的余地。 “请殿下明示。”荀奉明贴服道。 “我可以助你报仇。”羽成蘅开门见山道。 荀奉明霍地抬起头盯着他。如果一开始羽成蘅这么说,他只会觉得怀疑轻视,不会相信他有本事做到,但经历这一串打击越发觉得报仇无望后,他的话让荀奉明心里升起一丝希望。 “既然殿下有心报仇,为何不让司徒狗贼喝下毒酒?” “愚蠢!”羽成蘅不客气给他两个字,“先不说你是不是能一击得手,以如今的天下大势,司徒弘烨能死吗?士族子弟数之不尽,精英无数,如果要用这些不入流的招数毒杀行刺司徒弘烨,牺牲上千百人难道不能成功?为何所有人始终对司徒弘烨忍而不发,一再容让?甚至你荀家已遭灭门,现身报复的只有你荀奉明?恐怕你的行动并没有得到族人的许可,是私自行动吧?毕竟你幼时被传为神童,又是本家嫡子,身份贵重,你的族人一般不会让你以身涉险。” 荀奉明的脸色转为青白。因为羽成蘅一语中的! “司徒弘烨是乱世贼子!士族畏惧他的军队,贪生怕死,任他一再坐大,迟早会招致和荀家同样的下场!”荀奉明忿忿不平。 “司徒弘烨的确是乱臣贼子,但羽国七成兵力尽在他手中。此人性情冷酷阴狠,但极擅用兵,多年来全凭他之力挽救羽国于水深火热之中。梁国、陈国议和,不敢再犯我国土,一是忌惮司徒弘烨的军队,一是给我们和平的假象诱士族与司徒弘烨内斗!”羽成蘅娓娓道来。 司徒弘烨已经是名副其实的权臣。羽国政权由皇室与士族共同把持,司徒弘烨的强势直接损坏了他们的利益。有战事时,士族为了保命必会对司徒弘烨忍让一射之地。一旦战事结束恢复和平,士族觉得安全无恙慢慢便会开始对司徒弘烨动手。 一旦双方斗起来两败俱伤,获利便是虎视眈眈的梁陈两国。而一旦司徒弘烨身死,羽国灭国之期亦不远矣! 司徒弘烨隐约知道这一点,所以不断挑起战争。有战争他的权势便无人能撼动。但他为了保住武力必不会主动挑衅梁陈两大国,转而对羽国国内的不驯势力进行打压,比如此次的陈留之战。 士族中不乏有识之士,知道如今的司徒弘烨对羽国的意义,因此始终弹压着蠢蠢欲动的反司徒势力。但一山不能藏二虎,这些矛盾必定会激化。一场内耗之战迟早会发生! “……但绝不能是这个时候!”羽成蘅警告地对荀奉明道,“绝不能是所有人毫无准备的这个时候!司徒弘烨的势力如日中天,他亦无彻底失去人心的过激之举。如果他突然暴毙,手下军队群龙无首,战事一起只会溃不成军,灭国不过弹指间的事!倾巢之下岂有完卵?届时所有羽国百姓都步了荀家的后尘。这就是你要的复仇吗?” 想到只差一步自己便成了千古罪人,荀奉明顿时冷汗连连,牙关打颤。他毕竟只是一名十五岁的少年,杀了司徒弘烨可以说是为报家仇,怎样心狠手辣都毫无负担,但因此连累千千万万的百姓他根本想也不敢想! “我并无此意……”荀奉明干涩道。 “即使你没有伪造证据,我亦知道司徒弘烨是我杀母杀兄的仇人。但求一时之快牵连无辜之人,杀了仇人自己的性命也丢失在顷刻,我不屑!”羽成蘅眉宇间露出傲然果决之色。 荀奉明看着小小的他,只觉得心里的那些自傲被打击得七零八落,简直无地自容。 “如果你诚心效忠于我,我可以保证日后必取司徒弘烨之命!”羽成蘅正色道。 荀奉明愕然地直起身:“你还肯相信我吗?”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答应我,之前的一切既往不咎!”羽成蘅道。 荀奉明心里一震,深深凝视羽成蘅稚嫩的脸:“如果我不答应呢?” 羽成蘅眼一眯:“那我恐怕只能送你归西。”他知道得太多了! 见羽成蘅马上露出强盗脸孔,荀奉明不觉得错愕愤怒,反而觉得哭笑不得。他其实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属下,参见主子!”荀奉明同样是果断之人。褪去刻意装出来的奴颜婢膝,单膝跪着的他浑身散发着士族子弟风月光霁的风华。 羽成蘅笑了。 ****** 羽国正德六年的冬季,顺贤妃与当朝太子殿下遇刺身亡,十一皇子羽成蘅悲伤过度一再病倒,病情反复,后感染疫症,得皇上允许,封宫医治。 清华宫这一封便是三年。曾经因为母兄有司徒弘烨撑腰,日子过得平安顺遂的十一皇子,后又是羽国唯二的嫡皇子之一的羽成蘅,自此淡出众人的视线。 ——第一卷·幡然醒悟隐露锋芒·完—— 第二卷:步步为营翻云覆雨 第一章 三年后 “嗯……”随着一声缠绵软糯的呻吟,高大挺拔的青年放开怀中纤细的少年,英挺深邃的脸上闪过一抹餍足。 一道暧昧的银丝随之掀出,少年的唇瓣一片湿濡,青年见状,忍不住又低头细致地把那暧昧的湿濡一一舔净。 少年平素苍白的双颊酌红,气喘吁吁的,眼眉纯真懵懂,又因为唇舌被彻底侵占而多了一丝不自觉的媚意,如同坠入凡尘的妖精。 “阿谋哥哥……”见青年不依不饶,似乎没有停住的打算,少年呼吸不畅,不适地推拒他的肩膊。 “我的好阿蘅,再一下,一下就好。”周凤谋哄诱道。 被蹂躏得唇瓣微微红肿的羽成蘅傲娇地撇开脸:“不要,我难受!” 周凤谋叹气,恋恋不舍地蹭着他幼嫩的脸颊,终是不忍再逼迫他,便直起身把他抱在怀里顺气儿。 “你长得太慢了,不够壮实!”周凤谋抱怨,眼底带着暗沉。他的下身已经起了变化。 三年来,对羽成蘅从单纯的亲近到唇舌接触到动起欲念,他经历过几番挣扎,甚至有长达三个月对羽成蘅避而不见。可惜只要羽成蘅软软地叫一声“阿谋哥哥”,他的腿脚便不争气地有些挪不动。到今时今日,他已经决定破罐子破摔,真的从了司徒弘烨当初的戏言,把羽成蘅纳为媳妇儿算了。在这个男女十一二岁即可成婚的年代,实岁十岁虚岁十二岁的羽成蘅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小大人,很快可以谈婚论嫁了。 可惜羽成蘅的年纪始终偏小了一些,身子又一直虚弱,根本承受不了周凤谋的欲望。不然周凤谋早已经把人切吃入腹了。反正羽成蘅只是一个湮灭众人的小皇子,以司徒弘烨对周凤谋的宠信,绝不会驳了他的请求。 羽成蘅恼怒,心里骂了一声“禽兽”,挣开周凤谋的怀抱退到一边,大眼睛瞪着他。 清华宫封宫三年,挡住了其他人却挡不住羽成雪和周凤谋。羽成蘅愿意让羽成雪进来,因为自母兄过世后,在这个皇宫里羽成雪是唯一不求回报关心他的人。羽成蘅拒绝不了羽成雪清冷孤高的外表下难得的软和温柔。周凤谋则是个随心所欲的主儿,没有了羽成灏与司徒弘烨的限制,他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兴起之时抱着羽成蘅啃几口都无人敢阻拦他。 在周凤谋心底深处,伦理常纲都是一纸空文,又有如兄如父的司徒弘烨拿羽国皇帝羽宗仪为嬖宠的言传身教,根本不觉得龙阳之好是什么禁忌。他几经周折终于确定自己喜爱羽成蘅到想占有他,便下定决心要得到他。 羽成蘅刻意与周凤谋亲近别有用心,一直拿他的喜爱当自己的保命符,但会引得周凤谋对自己动了欲念却是始料未及。上一世他也经历过一段沉迷欲望男女不忌的荒唐日子,但厌倦清醒之后为人只有更加自律,因为人有了喜好便有了可抓住的弱点,很容易被人利用。他不介意与周凤谋逢场作戏,但绝对要在自己的身体完成长成,脱离这任人宰割的生活之后。他不会甘心用这种方式依附周凤谋而生。 周凤谋想当他是宠物,爱宠就宠爱扔就扔,哪有这么容易? 羽成蘅在武力上无法反抗,便在精神上TJ他。周凤谋喜欢他发自内心的对他亲昵,羽成蘅一旦觉得他过分了,便摆出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不笑不闹,默默撇嘴掉泪,对他冷漠疏远,软硬不吃。周凤谋使过各种手段逼他妥协,但那样得来的亲近都是含着委屈不甘的,索然无味。周凤谋舍不得两人和好时的感觉,只能做低头的那个。羽成蘅拿捏着分寸,不着痕迹把他治得贴贴服服。 这不,见羽成蘅脸露不悦离他远远的,周凤谋率先软化:“阿蘅,这次我一去三个月,想你了才用力过度,你不要恼阿谋哥哥。” 这三年来梁陈两国与羽国相安无事,羽国国内却涌起一些反对司徒弘烨的武力。周凤谋是司徒弘烨的刀,司徒弘烨指向那里,他便带兵过去镇压清剿。算起来两人其实聚少离多。 羽成蘅从袖子里拿出一叠书信,嘟着嘴推到周凤谋面前。 周凤谋顿时喜形于色。 周凤谋喜爱羽成蘅,每次出征前都会潜入清华宫和他道别。有一次不经意说了一句会挂念他的话,羽成蘅记在心里,自此他一出征,他便在宫里写信给他,说些家常话,比如今天的吃的菜、喝的药、穿的衣,宫里发生的趣事等等。语言虽然童稚天真,甚至常有错字,但也十分逗趣。羽成蘅在宫里无权无势,自不会有人为他送信到前线交给周凤谋。他便把信攥起来,等周凤谋回来再一并交给他。周凤谋第一次接到信时吃了一惊,细看之下,心里很是动容。后来他把这些信贴身带着上战场,在经历无数血腥残酷的间隙,打开信一看,里面字里行间散发着的温馨平和像无形的手,一一抚平他征战沙场的狂躁戾气。 一次两次尚说是心血来潮,但数年如一日的信件,已经让周凤谋相信羽成蘅的真心实意。 周凤谋会对羽成蘅越来越放不开手,羽成蘅的确费了不少心思。虽然目前看来,效果好得过头了一点。 “这次回来可以待多久?”羽成蘅问。 “西边叛军已经镇压。这些贼子被我打怕了,谅他们都不敢再蹦跶。”周凤谋收起信件,自信道,“这次,估计可以好好待在洛阳一阵子。” 那可糟糕了!羽成蘅暗忖。 “听说你受伤了?”他盯着周凤谋的胸口。刚才一阵纠缠挣扎,他的衣衫上已经泛起小滩血色,看起来伤的不轻。 “小伤而已。”周凤谋毫不在乎。身为武将,受伤和吃饭一样平常。他又不是那种安坐后方指挥的将领,小小的伤口于他根本不痛不痒。不过见羽成蘅蹙起眉,脸带关心,他心里烫贴,又想伸手把他揽过来抱住。 “会碰到伤口!”羽成蘅拒绝,不以为然道,“总是一刻不停地打仗,何时才到头?” 除非司徒弘烨顺利登基,羽国上下一心支持他为帝。否则羽国太平了,司徒弘烨和他的军队就得不太平了。 周凤谋不是一般的武将,很清楚其中的关节。 “阿蘅不用担心。想让你当寡妇,没有那么容易!”周凤谋调笑道。他是越来越想把羽成蘅带回家藏起来。但他常年征战,在洛阳停留的时间不长,羽成蘅无宠不争,安安静静待在皇宫里,其他人看在他的面子上也不会为难他。司徒弘烨一开始对他宠爱羽成蘅的行为颇有微词,但随着他立功越来越多,他便不说话了。周凤谋对羽成蘅越在意,羽成蘅留在宫里的价值便越大,可以成为制肘周凤谋的一个有力的筹码。 羽成蘅又忍不住瞪他。周凤谋对他敞开心房,便开始露出骨子里的一丝痞气,不讲理起来越发没有正形。真不知道他怎么就认定他会成为他的媳妇儿?羽成蘅对这个称呼非常不喜欢。 “尽说不吉利的话。”他道,冠冕堂皇表现自己的不悦。 周凤谋只当他是关心自己,丝毫不以为忤,道:“养了这些日子,你的身子见着也好了,也该多出门走走。整天困在清华宫里,人都给困懵了。” 羽成蘅道:“我正有此意。后日六皇兄大婚,我会跟着四皇兄一起去观礼。” 六皇子羽成慕十六岁及冠,司徒弘烨便为他和爱女明月郡主司徒悦赐婚。后日正是婚礼举行的日子。羽成蘅蛰伏多时,也做好准备重开清华宫宫门。 周凤谋对六皇子与司徒悦的大婚不感兴趣。年纪越大,明月郡主司徒悦的气焰也越大,见天儿的在皇宫里横冲直撞,上次还把八皇子羽成凝的大宫女生生鞭笞至死,原因是她多看了六皇子羽成慕一眼。周凤谋对这样骄纵跋扈的女人完全没有好感。 羽成蘅却知道司徒悦鞭死羽成凝的大宫女的原因不单是她多看了羽成慕一眼。司徒悦真正看不惯的是八皇子羽成凝。羽成凝本来就是皇子中长相性格最肖似正德帝羽宗仪的一个。司徒悦是司徒弘烨独女,占有欲极强,最讨厌勾去司徒弘烨目光的狐媚子。偏偏司徒弘烨身边最得他宠爱的却是正德帝羽宗仪,她动不得羽宗仪,便拿最像羽宗仪的羽成凝泄愤。 要娶这么一个母夜叉进门,羽成慕的运气确实不怎么好,即使他因此平步青云也无人羡慕。可惜了羽成慕这个温润和气的君子。 “你可以跟我一起去。”周凤谋对羽成蘅跟着羽成雪一起去颇有微词。他知道羽成雪是羽成灏之外真正当兄长看待的人。 “到时父皇和王父都会一起去……”羽成蘅摇摇头。 司徒弘烨对待羽宗仪的方式越来越露骨。两人的关系已经成为羽国半公开的秘密。他跟着周凤谋,不就是昭告所有人他和父皇如出一辙吗? 见羽成蘅脸露难过之色,周凤谋很快明白他的顾虑。不愿强逼他,此事便就此打住。 眼看快到皇宫下匙之时,周凤谋抱着羽成蘅歪缠了一回儿,赶走宫门关闭前离开。 他一走,荀奉明自外面悄无声息走进来。 “都安排好了?”羽成蘅擦着嘴,圆圆的大眼睛里一片冷然。 荀奉明躬身道:“主子放心,都安排好了。” 羽成蘅点点头,盯着窗外的一片暗沉,渐渐手握成拳。 第二章 前太子殿下羽成灏之死在很大程度上惠及了其他皇子。司徒弘烨对朝中另立储君的提议一直留中不发,取而代之的是放松了对皇子们的管制,允许他们入上书房读书,颇有些借此观察资质的意味。士族不敢太过逼迫他,转而叮嘱皇子们在司徒弘烨面前好好表现,以期得到他的青睐。毕竟储位这个大饼太过诱人,即使明知是与虎谋皮,依然人人趋之若鹜。 如今储位最有力的竞争者有三人。一是背后有整个王家的四皇子羽成雪。他是羽国皇室除羽成熙之外最尊贵的皇子,风姿卓着,人品端谨如莲,不过性情太过清冷孤高又宁折不弯,除了王家人的支持外,他对其他士族的示好反应淡漠,平白失了不少助力。 二是五皇子羽成珠。这位皇子的母妃冯德妃是正德帝羽宗仪的表妹,自幼感情不错。冯德妃所在的冯家原本不过是寻常人家,冯德妃的姑母,也就是正德帝羽宗仪的生母当初只是先帝亲弟常山王的侍妾,在常山王妃久不受孕的情况下伺候了常山王,并且幸运地一举得男。羽宗仪成了庶长子并且是常山王唯一的儿子。他在十四岁那一年被立为世子,并和萧家的其中一位嫡女成婚。羽宗仪的生母本来可以母以子贵,但常山王妃一直没有放弃孕育自己的孩儿,使尽手段把常山王拢在身边,对羽宗仪这个庶长子不以为然。直到羽宗仪十岁她才开始感到无望,转而向羽宗仪示好,见羽宗仪对她恭敬畏惧有余,亲近不足,她便对羽宗仪的生母起了杀心。她准备等羽宗仪经历丧母之痛时趁虚而入。不想计划败露,羽宗仪对这个害死他生母的嫡母深恶痛绝,对包庇纵容嫡母的常山王也完全没有好感。登基后,羽宗仪只尊了前朝皇室正统的一位后宫婕妤为太后——她是长安沦陷时唯一存活的后宫妃嫔,又追封了自己的生母,对嫡母的追封只字不提。 因为对生母的感情,尽管羽宗仪懦弱无能,他也一直竭尽全力优待冯家。羽宗仪的生母有三个兄弟,极难得的个个都颇有才干。冯家作为外戚迅速崛起,虽然及不上枝繁叶茂的士族,但到底在朝堂占了一席之地。尤其是冯德妃的父亲,羽宗仪生母的长兄冯安民,凭着手段和羽宗仪的支持,被封为西昌侯,官至九卿之一的大理寺正卿。冯家的么子冯安硕入了行伍,原本只是个校尉,后来投了司徒弘烨,渐渐爬至高位,成了司徒弘烨座下右将军李干的副官。 换句话说,司徒弘烨得势后,冯家几乎是毫不犹豫抛弃正德帝羽宗仪转而支持司徒弘烨。对于羽宗仪来说,冯家完全是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吃里扒外,无利不起。冯家的背叛给了羽宗仪很大的打击。 冯家会有如此行径的重要原因之一便是六皇子羽成珠。羽成珠从未掩饰过他对司徒弘烨的崇拜倾慕。在宫中其他皇子夹着尾巴做人的这些年来,他依然骄纵张扬,像火一般热情坦率。当年司徒弘烨最重视的皇子是太子羽成灏,但对羽成珠一直有些另眼相看。后来羽成灏离世,司徒弘烨终于肯把目光移开,投了一点在羽成珠身上。羽成珠渐渐成为能讨得司徒弘烨开怀的皇子,地位随之水涨船高。加之冯家被士族孤立鄙视,羽成珠带着冯家成为司徒弘烨的得力助手,更被司徒弘烨高看几分。 很多人已经把羽成珠看成第二个太子羽成灏。羽成灏因为司徒弘烨的青睐得到储君之位,焉知羽成珠不能重复羽成灏的路子? 三是六皇子羽成慕。无论他的性情再如何温和与世无争,娶了司徒弘烨独女司徒悦的他依然不可避免成为很多人眼中的热门储君人选。以司徒弘烨在羽国的地位,如果他不执着于谋朝篡位,他唯一的女儿必定要成为皇后,不然就是一个大笑话。士族不能容忍司徒弘烨登基,但如果他安心做一位安邦定国的大将军,互相让步是一件可以商量的事儿。毕竟比起灭族,一个皇后之位并非不能接受。自大婚的日子定下来后,羽成慕的生母郑婕妤晋位为郑淑妃,代替曾经的荀淑妃成为四妃之一,郑家也因此得到各种提拔擢升。这些举措似乎昭示着司徒弘烨要为羽成慕的更进一步铺路。 除了这三位最有力的储位候选皇子外,还有一位皇子也获得不少重视。他就是正德帝的十四皇子羽成瑛,刚满两岁。他的生母是三年前入宫即受封容妃的小桓氏。羽成瑛很特别,他是司徒弘烨在羽国得势常驻皇宫后唯一一位出生的皇子。据说司徒弘烨对羽成瑛甚为喜爱,隔三差五便让容妃带着他到流水小榭晋见,后来还封了这个小皇子为福王,让他一下子越过众多皇兄成为第一个活着封王的皇子,受宠程度可谓闻所未闻。但同时,他的血统也成了不少人心中的阴影。 随着皇子们的长大,储位之争的硝烟渐渐弥漫。 ****** 明月郡主司徒悦是升王司徒弘烨唯一的女儿,她的婚礼可谓极尽奢华之能事。 洛阳全城戒严,丝绸曳地,十里红妆。羽成慕穿着一身中规中矩的新郎服饰,骑着高大的骏马在前面开路,身后十人大轿一丝不苟地抬着高昂着下巴,一身奢华盛装显得格外娇艳高傲的司徒悦,缓缓向顺王府前进。婚礼前一日,宫中下了一道圣旨,加封六皇子羽成慕为顺王,同时赐下的还有一座金碧辉煌的顺王府。准备如此充足,可见并非临时起意之事,羽成慕事先却没有接到任何消息,只能无奈地接下圣旨。这架势不像皇子迎娶皇妃,倒像驸马尚了公主,落在有心人的眼中,便成了羽成慕只能依附妻族,不堪大用的明证。 但不管其他人如何想,经过繁复的仪式后,新娘子被送入洞房。新郎羽成慕扬起一抹温文的笑,谦和地招呼着宾客。他与司徒悦青梅竹马长大,无论司徒悦如何跋扈骄纵,在他面前都会尽力按捺下脾气,从来不曾伤他。但亲眼见过她的残暴,以羽成慕心慈手软的性子,要说他有多喜欢司徒悦却是极难。可惜这事儿从来不是他说了算,他的背后还有父皇、母妃以及郑家,容不得他有半分任性。 只是他虽然极力掩饰,眉宇间还是不经意地露出一丝沉郁。 “六皇兄,恭喜你。”羽成蘅刚到,正好碰上羽成慕便主动上前道。 羽成慕回过神,只见一名秀雅瘦削,眼睛圆润清澈的少年含笑拱手朝他道贺。少年一身深紫色的皇子服,眉目依稀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你是……十一皇弟?”羽成慕迟疑道。 羽成蘅点头:“六皇兄好眼力。” 羽成慕不禁露出一抹笑:“十一皇弟的病好了,可喜可贺。”因为清华宫封了宫,三年过去了羽成慕对羽成蘅的记忆已经很淡。日前听说羽成蘅病愈重开清华宫,他对羽成蘅会出现在他的婚礼并不意外。 “多谢六皇兄。我跟着四皇兄一起来,沾沾六皇兄你的喜气。”羽成蘅道。 羽成慕这才看到少年的身边站着一脸清冷的四皇子羽成雪。他不禁一怔,意识到自己刚才居然只把注意力放在羽成蘅身上。 ——羽成雪单凭一张绝美的脸已经极难让人忽视,更何况他有的不单是容貌,还有一身如莲的让人移不开眼光的气度。 羽成慕有些疑惑,深深看了羽成蘅一眼。 羽成蘅回他一抹笑。羽成慕便想到他那一声声略带软糯的“六皇兄”。自昨日被封为顺王开始,羽成慕从其他人口中听到的称呼都是“顺王”“王爷”,让尚未习惯这个称呼的他一次一次重温他无法反抗的“顺”,突然有把与众不同的声音坚持地称他为皇兄,也难怪他一下子把目光专注在他身上…… “四皇兄,十一皇弟,多谢你们的赏光。”羽成慕诚恳道。 “恭喜。”羽成雪略一点头,显得有些冷淡。 羽成雪无论对谁都是这副冰冷疏远的模样,羽成慕已经习惯了,平时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但这次他却有点不自在。宫里年长的皇子中,到了成婚年纪的不少,已经及冠比他还年长的就有羽成雪、羽成珠。但司徒弘烨一直压着大臣们为他们请婚的折子,反而让行六的他拔了头筹。羽成慕不能确定羽成雪是不是带了不悦参加他的婚礼,从他那张绝美但淡漠的脸上可完全看不出。他只能笑着拱手施礼。 察觉到羽成雪和羽成慕之间的气氛有些僵凝,羽成蘅道:“我与四皇兄先行一步,六皇兄不用顾虑我们,随意即可,估计五皇兄他们很快会到。”说罢便拉了羽成雪的手,一副“我们会照顾自己”的模样。 羽成雪毫无异义,眸光落到羽成蘅身上仿佛变得软和。羽成慕暗松一口气,坚持要亲自领着他们到席上,才客客气气地离开继续招呼宾客。 “阿絮,六皇兄可是个好脾气的。”羽成蘅挨着羽成雪坐下,笑着在他身边咬耳朵。 羽成雪眼里闪过一抹笑意,正要开口,一把带刺的声音便斜斜插进来:“哟,这是哪里来的小鬼头?” 第三章 羽成雪和羽成蘅齐齐看过去,只见一个五官明艳,气质飞扬热烈的丰腴少年嘴角带笑,手中把玩着一把折扇,直勾勾地盯着羽成蘅。他的身后,跟着两名大约十一二岁的清秀少年。两人同样身着紫色的皇子服。 羽成蘅心里一动,拱手道:“见过五皇兄、九皇兄、十皇兄。” “你是谁?本皇子不认识你。这一声‘皇兄’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可以叫的。”丰腴少年——五皇子羽成珠不客气道。 羽成蘅一怔,似被羽成珠话里的不善震住了,半晌才又腼腆又有些不安道:“弟弟我这几年都在病中,五皇兄贵人善忘,不记得弟弟倒是自然。” 这是指责他没有兄弟亲情,连弟弟病了都不关心吗?羽成珠打量羽成蘅,见他一脸诚恳倒也不像,便用折扇轻点脑袋:“瞧我这记性,原来是十一皇弟!你不说我还真想不起来你是谁,还以为四皇兄什么时候收了个清秀童子在身边服侍!”说罢哼笑一声! ——竟讥讽羽成雪收了羽成蘅为男宠! 他这么一说,他身后的九皇子羽成柳、十皇子羽成钰都凑趣地笑了。 羽成珠一点也没有掩饰他不喜羽成蘅的事实。他仰慕司徒弘烨,一直妒忌生前抢了司徒弘烨的大部分关爱的羽成灏。羽成蘅是羽成灏的胞弟,羽成珠便连羽成蘅也一并讨厌。如今他的地位比已成弃子的羽成蘅要高得多,所以他毫无忌讳。 羽成珠这句话却把羽成雪捎带上了。不过羽成珠对绝美出众的羽成雪同样瞧不顺眼,两人还是储位的竞争对手,羽成珠瞧着他和羽成蘅的亲密姿态,一点也不介意顺势刺他一刺。 羽成雪自然不是好惹的。他眼神清冷,面无表情道:“五皇弟,你的礼数呢?”凤目含威扫过羽成柳羽成钰——他们两人都是羽成珠的跟班儿:“在上书房学的都还给太傅了吗?”他质问道。 只消一眼,羽成柳、羽成钰马上扛不住,拱手行礼道:“见过四皇兄。” 羽成雪根本不屑和他们耍嘴皮子,直接一顶孝悌礼法的帽子盖过来,让他们不得不低头。毕竟羽成雪比他们年长,他们该先向他行礼。 羽成珠不甘不愿道:“见过四皇兄。”他怎么就比他晚出生一年? 羽成雪道:“今日六皇弟大婚,你们安生些。”说罢他便闭上嘴,一副不想再与他们多言的模样,满身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瞧这兄长架子端得!羽成珠心气儿不顺,但一时也不敢再挑衅。羽成雪可是难得开口说这么多话!他端着这副高高在上的清冷脸孔依然有那么多人对他趋之若鹜,手段可不止那一星半点。羽成珠骄纵张扬,却不是明月郡主司徒悦那等不动脑子的蠢货。 羽成蘅安静乖顺地坐在羽成雪身边,成了他唯一的千里之内。羽成珠也看出两人的关系确实不错,羽成雪有心护着羽成蘅。 羽成珠眼珠子一转,嗔怪道:“四皇兄说的是什么话,似乎我们会捣乱似的!六皇弟是我们兄弟中第一个大婚的,我可只有欢喜的份儿。我们保证会像十一皇弟那般安生,四皇兄最喜欢十一皇弟这一套,不是吗?” 羽成雪冰冷地看了他一眼:“闭嘴。”他很不喜欢羽成珠一而再地把羽成蘅拿来说事。 羽成珠不自觉微微一缩,反应过来后毫不服输地昂首挺胸直视回去。 “难道弟弟我说错了?四皇兄没有很喜欢十一皇弟?”羽成珠不怀好意挑拨道。 “尽使些不入流的小聪明。羽成珠,别让我看不起。”羽成雪淡漠道。他和阿蘅的关系岂是这三言两语能挑拨得了的? 如此居高临下的语气让羽成珠一下子铁青了脸。他捏紧折扇,剜了羽成蘅一眼,翘起唇道:“四皇兄,我们走着瞧……” 羽成雪连看他一眼的意思都没有。 羽成珠别开头,明艳的脸上浮上两朵红云,平添几分丽色,却是气出来的。偏偏以他们的身份只能同在一席,两看生厌。 如此意气用事,喜怒分明,难怪羽成雪并没有把羽成珠放在眼内。羽成蘅暗忖,仿似不经意地瞥向羽成珠,若有所思微眯眼。 ****** 正德帝羽宗仪与司徒弘烨作为新人的父上,在皇宫里已经受过新人的大礼,但司徒弘烨有言在先会驾临顺王府继续参加宴席,所有人也只得候着。 可是司徒弘烨迟迟未到,宾客中已经开始有些窃窃私语。 羽成蘅久病初愈,撑了这么久气息已经变得有些虚弱,眼皮直打架。羽成雪脸上闪过一抹关切,让他靠在他的肩膊上歇息。 “身子如此娇气还强撑着来喝六皇弟的喜酒,若在众目睽睽之下晕过去,不知六皇弟还会不会感动于十一皇弟的拳拳敬兄之心?”羽成珠打开折扇挡住半边脸,阴阳怪气道。 “阿蘅怎么了?”旁边突然有把声音响起。 周凤谋负手走过来,身影挺拔飒爽。他显然听到羽成珠的话,眼里带着不愉。 “周大人!”羽成珠并不知道周凤谋与羽成蘅的关系,见他一副维护羽成蘅的表情,不禁愣住,然后眉间划过深切的嫉恨。周凤谋可是司徒弘烨手下的第一得意人!羽成珠曾经试过拉拢他多次都得不到任何有用的回应。羽成蘅这个小鬼头果然和他的哥哥羽成灏一样,明明什么都不做却有那么多人宠爱保护!凭什么? 周凤谋看懂他眼里的意思,皱起眉冷冷瞥了他一眼。这一眼里饱含的煞气让羽成珠白了一张脸,恐惧地低下头。 “阿谋哥哥,我没事。”羽成蘅伸出手拉拉周凤谋的衣袖。 周凤谋见他脸色发白,连说话都恹恹然的,不自觉握住他纤细的手腕习惯性想把他往怀里带。他很快遭遇一股不相上下的抵御力度,一抬眼,便与羽成雪清冷坚定的眼神对上。 “我带他去休息,先告退。”羽成雪道,自然无比地抬手搁去周凤谋的手,让他的意图落空。他扶抱着羽成蘅,越过周凤谋离开。 周凤谋紧紧盯着羽成雪的背影,脸上有些阴沉。羽成雪回头看了他一眼,眼底无波无澜。一股无形的弓拔弩张气氛倏然张开。羽成蘅精神不济,无力调解他们的对峙,茫然地转了转头,露出一丝委屈。 “去吧。”周凤谋发话。他身上有司徒弘烨安排的任务脱不开身,只能任羽成雪带走羽成蘅。虽然他和羽成雪不对盘,却知道羽成雪不会伤害羽成蘅。 ——反正羽成蘅早晚会是他的,羽成雪这个保护过度的哥哥也蹦跶不了多长的时间。 羽成雪带着羽成蘅出了设宴的大厅,一直候在外围的荀奉明迎上来,低声道:“参见四皇子殿下。主子,房间已经安排好。” 羽成雪点点头,低头看着羽成蘅。 羽成蘅的脸色依然苍白,眉目却焕发出奕奕的神彩。他依然保持着依偎羽成雪的姿势,开口道:“我们过去。” 三人穿过顺王府长长的亭廊,直直往厢房那边走去。 太医已经在西厢的一个房间外面等候。一同等候的还有其他几个人。他们隐在夜色中,轮廓模糊,一致低眉顺眼的安静恭敬,看得出训练有素。羽成雪轻轻放开羽成蘅,让他和荀奉明带着太医进房。他自己则不远不近地避了开去。 羽成蘅不想告诉他的事,他就不想知道。羽成雪给羽成蘅极大的信任。 荀奉明推开门,让羽成蘅和太医等人入内。他走到最后并关上门,停在门的旁边随时留意外面的动静。 厢房深处,一个苗条单薄又端庄寂寥的身影早已伫立其中。在微弱的烛火下,她的容貌藏在兜帽里面让人看不清。 羽成蘅单膝跪下,行礼道:“儿臣参见皇后娘娘。” 第四章 萧皇后解下兜帽,露出憔悴消瘦的脸。 她不过三十许人,容貌已经苍老如四十有多。她是萧家其中一位嫡出小姐,虽然邀天之幸坐上了后位,但身子一直不太好,药不离口,坚持生下嫡长皇子羽成熙后,她的羸弱已经刻在骨子里,始终没有养成一国之母的雍容华贵气度。后来又经历战乱颠簸,如豺狼一般的司徒弘烨入驻皇宫,逼迫了她的夫君为嬖宠,天性懦弱守礼的她作为皇后也首当其冲,被司徒弘烨骇得噤若寒蝉,事事如履薄冰,三年前更是被打入冷宫担惊受怕,亲生儿子为了救她甘愿入梁为质,生死难料。她虽然贵为皇后,却命途多舛,一次又一次的打击令她的身体染上沉疴。她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身子接近油尽灯枯,唯一不甘就此死去的理由,便是她毕生最大的骄傲——她唯一的儿子羽成熙! 羽成蘅以羽成熙的安危诱她。她已经顾不上这是不是陷阱,如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义无反顾地应邀前来。 羽成熙对萧家的意义非同小可。他一走,萧家便仿佛失了主心骨,家主萧云的相权被剥夺,只能夹起尾巴做人,整个萧家在司徒弘烨的打压下已经开始没落。但作为当时唯一的大士族,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萧家始终手握着不可小觑的势力。 羽成蘅得了荀奉明立誓效忠后做了两件事,一是不动声色的导了桓家和羽成雪身后的王家的合作。他把计划透露了一半给羽成雪,羽成雪没有二话,和他一明一暗动起来。他隐藏起来在暗地里谋划,羽成雪则在明面上高调争储吸引司徒弘烨的注意力。羽成雪信任羽成蘅,但促成家族之间合作的原因不可能是一个才七岁的小儿,而是羽成蘅身上羽成熙的影子。这亏得绿怡的帮忙。收服荀奉明一事,不仅直接震慑了荀奉明本人,同时也震慑了绿怡。发现几乎时刻待在自己眼皮底下的主子小小年纪已经手段惊人至此,绿怡征得羽成蘅同意后,立刻把这一事如实上报给羽成熙的暗部。之后几经辗转,羽成蘅收到一封来自羽成熙亲笔所书的信。他和羽成熙相隔千里的合作也于焉开始。 羽成雪与羽成熙交情不浅,会发现羽成蘅的行事上有羽成熙的手笔并不奇怪。羽成雪孤傲清高,却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论谋略筹划不及羽成熙心谋远虑,一直没有产生过与羽成熙争夺储位取而代之的心思。若不是司徒弘烨、司徒琅等人欺人太甚,羽成雪根本不想陷入这些斗争之中。士族对司徒弘烨多年忍而不发已经让羽成雪心生不满,但他也知道司徒弘烨暂时动不得,要顾全大局。如今羽成熙主动发作,要求他的配合,他亦义不容辞。 羽成蘅知道自己在其他人眼中只有七岁,毫无说服力,对羽成雪的这半个误会便闭口不言,心平气和得很。 他做的第二件事则是让荀家的残余势力搜集羽成熙在梁国的情报。荀家的过半数势力已被司徒弘烨所灭,荀家与司徒弘烨的深仇大恨荀家人没齿难忘。他们不是不想报仇,只是把家族的传承放在首位,轻易不会妄动。荀奉明是荀家人心中刻骨恨意的宣泄口,荀家人一直对他暗中相助,但动用的力量不多。羽成蘅有了荀奉明的牵线,得到荀家人相助的承诺。但他很有先见之明,知道荀家人答应相助一是忌惮他会借荀奉明这个出口危害荀家的残余势力,一是也在报仇雪恨上争取多一份力量,必定不会倾尽全力。所以羽成蘅根本没有让他们正面与司徒弘烨对上的意思,而是借用他们的情报网为他搜集一些有用的情报。 羽成蘅真正想动用的是萧家的势力。而想动用萧家的势力,必须借用羽成熙。他一边与羽成熙合作,一边也在打他的主意。 羽成熙在千里之外的梁国都城,对羽国的很多事已经鞭长莫及。他在梁国的日子也过得不好。据闻梁国国君梁坚对他很看重,看重到甚至想把他拉上自己的床榻。这其中或许真有些喜爱的成分,但更多的可能是梁坚看出羽成熙的能耐,想以这种方式毁了羽成熙。一旦羽成熙被梁坚纳为嬖宠,他在羽国的声望必然受到极大的损害。就如正德帝羽宗仪被司徒弘烨逼迫成嬖宠,不单所有人都认为他昏庸无能,连亲生儿子都会看不起他。不过羽成熙硬是手腕了得,不但得到了未婚妻梁国公主的欢心,连梁国太子也对他十分青睐,不惜为了他与父皇对着干。而梁坚也似乎了解羽成熙在羽国朝臣百姓心中的地位,怕逼得太紧反而激起羽国人的仇恨,所以便按下不动。但随着司徒弘烨之势日盛,羽国人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渐渐遗忘羽成熙,恐怕梁坚出手的日子也不远矣…… “皇后娘娘,您想不想让大皇兄回来?”羽成蘅直视一脸萧瑟疲累,眼里只有一点微弱亮光的萧皇后,开门见山道。 今晚的见面是一个测试,测试萧皇后对羽成熙的感情有多深,还可以动用多少萧家的力量,能不能安排好一切顺利与他见面。如今看来,她合格了。 说动整个萧家或许不容易,但说动一个爱子心切的女人…… 羽成蘅看着萧皇后眼里猛然浮现的希冀,慢慢勾起唇。 ****** 羽成雪和羽成蘅回到宴席上时,除了八皇子羽成凝以及最小的羽成瑛,能来的皇兄皇弟都来了,连八岁的羽成旻也端着一杯果酒喝得不亦乐乎。 羽成珠正和羽成柳羽成钰说着话,见羽成雪和羽成蘅回来了,脸上露出一抹不悦,仿佛在说“你们怎么不在我面前消失”,直白得很。 这时门庭传来一声尖利的通报:“皇上驾到!升王殿下驾到!” 所有人连忙站起,跪下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升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司徒弘烨浑身酒气,披头散发襟口大开,一手强硬地拉着羽宗仪长笑道:“今日是我儿大喜之日,不必多礼!大家平身,尽情畅饮!” 众人道了谢,纷纷站起来回席,一双双眼睛控制不住似地瞄向放浪形骸的司徒弘烨,心里都止不住打突。 在羽国得势后的前几年,司徒弘烨在人前一向气度恢宏,泱泱大气,强壮威严的形象深入人心。但自三年前太子羽成灏亡故,待羽成灏如亲子的他仿佛受了刺激,渐渐变得更加肆无忌惮、残暴凶狠,同时也开始纵情声色、沉迷美色,甚至把他和正德帝之间的龙阳之事摆上台面。 一向懦弱温顺的羽宗仪眼睛充血,脸色难看至极。他极力扭动手臂要挣脱司徒弘烨的钳制,全然不顾手臂上仿佛要握断他骨头的痛楚。 司徒弘烨扫了一眼皇子的席位,问道:“阿仪,你觉得本王再选哪一个好?” 羽宗仪的动作猛地僵住,充血的眼睛瞪着司徒弘烨。司徒弘烨看着他护犊的神色,脸上闪过一丝迷恋,摸着他的脸一笑,像拉动扯线玩偶一般把这个羽国最尊贵的男人拉上主位。 “父王!”听到司徒弘烨来了,等得不耐烦的司徒悦自行掀了盖头出了新房,一身鲜红的嫁衣衣袂翻飞,像乳燕一般投入司徒弘烨怀里。 司徒弘烨把人接住:“怎么出来了?可是受了委屈?”不怒而威地看向女儿的新婚夫婿羽成慕。 羽成慕只能温温一笑,极力掩饰心里涌起的咽堵。新婚妻子如此不守礼教的作为实在让他觉得面目无光。 “不是啦,是父王您来得太慢!”司徒悦摇着司徒弘烨的手臂撒娇,“连女儿的婚礼都来晚了,父王您要补偿我!” “好好!悦儿要什么补偿?”司徒弘烨宠爱地拍拍她的脸。 司徒悦凑到司徒弘烨耳边,娇声轻道:“父王让慕哥哥当太子好不好?”她的声音没有压得很低,离得近的羽宗仪和羽成慕都听到了。 司徒弘烨嘴边的笑敛了敛,看了一眼脸色陡然苍白的羽成慕,问道:“悦儿怎么突然这么想?” “女儿不想以后要向人下跪。”司徒悦嘟嘴道。成为顺王妃后,她突然觉得自己其实可以得到更多。 但即使羽成慕成为太子,以后成为皇帝,作为太子妃甚至皇后的她都必须向羽成慕下跪。她不想向人下跪,难道要成为女皇吗? 羽宗仪看着肆意向司徒弘烨邀宠的司徒悦,想起不久前那双绝望无神的眼睛,一时控制不住捏碎了手中的酒杯,尖锐的碎片插入皮肤,无瑕的双手顿时鲜血淋漓。 司徒弘烨马上失了调笑的心思,沉着脸一把握住他的手,扬声叫太医。 ****** 宴席上的所有人都默默关注着主位上的动静。 羽成珠的眼睛自司徒弘烨出现便一瞬不瞬地黏在他身上,见司徒弘烨只顾和羽宗仪说话,只不经意地向这边扫过一眼,他不禁露出一丝失落。 羽成蘅见羽宗仪神色不对,不着痕迹向外打了几个手势,一个小小的纸卷弹到他的脚边。他捡起来匆匆看了一眼,心直往下沉。 羽成雪询问地看了他一眼。 羽成蘅在他耳边低声道:“司徒弘烨……辱了八皇兄……” 第五章 事实上荀奉明用的字眼是“逼奸”。 羽成蘅想到羽成凝那张太过肖似羽宗仪的脸,又想到司徒悦借故鞭死羽成凝的大宫女……这事不是毫无端倪,但他竟没有发觉,而且即使发觉了,也无能为力…… 他的心口冒出一股灼烧心肺的热气,又很快压抑下来。 他该想的是,无论是有意无意,一直对皇子们还算规矩的司徒弘烨,开始对他们动手了。 ——谁会是下一个? 羽成雪闻一知十,听到羽成蘅的话瞬间攥紧拳头。他想起司徒琅对他的侮辱,虽然最后一次多亏了羽成蘅的帮忙没有得逞,但那禽兽的穷追不舍依然在他的心里划下屈辱的痕迹,甚至时至今日,他还在等待他的失势以得到他。 司徒弘烨,司徒琅! 羽成雪心里大恨,水波潋滟的凤目如凝结的冰晶,漂亮但寒彻人心。 羽成蘅默默握住他的手,无言安慰。 羽成雪反手回握他幼嫩的五指,一股血脉相连相依为命的感情通过交握的手心流入彼此的心里。 这时主位上变故频生,司徒弘烨高呼太医的动静引起一阵骚动。 羽成珠的目光一直放在司徒弘烨身上,并没有注意羽成雪和羽成蘅不同寻常的静默。 见司徒弘烨让人叫太医,他猛地站起来向主位奔去。羽成柳和羽成钰对看一眼紧跟在他身后一同走过去。 羽成旻肉呼呼的小脸呆愣呆愣的,见皇兄们一下子走了三个,其他宴席不断传来窃窃私语,场面开始混乱,他觉得自己孤零零的,很是害怕,眼眶顿时红了。 “阿旻,过来。”羽成蘅道。 羽成旻抬头,眼巴巴瞅着这个陌生的皇兄,见他一脸温软和善,一副很好欺负的模样,便扭着胖胖的身子跌跌撞撞靠到他身边。 主位上隐约传来羽成珠担忧的呼声:“……父皇,您受伤了?该死的,太医怎么还不来!” 羽成蘅看向主位,仿佛能透过密密麻麻的身影看到那个总是显得文弱懦怯的人,忍住了上前查看的冲动。 羽成雪低声道:“伤了手,但无大碍。” 羽成蘅顿了顿,迟缓点点头。 ****** 因为正德帝意外伤了手,司徒弘烨召来太医为他包扎后也没了热闹的心情,带着一行人回了宫。顺王和明月郡主的婚宴最后匆匆结束,司徒悦气得把新房都砸烂了。不过如何安抚自己的妻子是羽成慕的事,与其他人没有关系。 羽成蘅回了清华宫,绿怡向他禀报了羽成凝的事。 顺王和明月郡主成婚,司徒弘烨心情大好一直在御花园饮宴。羽宗仪身体抱恙并没有陪在他身边。羽成凝正要前往顺王府参加婚礼,路过御花园碰上半醉的司徒弘烨,被他直接压在假山上当众用了强。羽宗仪赶到的时候一切已经结束了,看到皇儿的惨状他发了狂一般和司徒弘烨闹起来,司徒弘烨用上药才让他安静下来,接着硬是带着他去了顺王府。 “……八皇子殿下自缢了,让我们的人救了下来。”绿怡怜悯道。她对司徒弘烨的作为极为不齿。 羽成蘅面无表情揉揉额角,心思千回百转,突然动作一停:“不对。” 绿怡一怔,脸露疑惑。 “八皇兄不是自缢的。有人在背后作推手,要毁了司徒弘烨的名声。” 羽成凝无论长相性情都肖似羽宗仪。他年纪小又是软弱惯的,即使受辱也没有这个立刻自行了断的决断。一切发生得太过巧合,有人想利用羽成凝的性命来挑起司徒弘烨和羽国皇室的矛盾! 司徒弘烨凌辱皇子,致使皇子不堪受辱自缢身亡,这消息一出恐怕天下哗然。无论司徒弘烨和羽国皇室都必须对此作出表态。或许这一次司徒弘烨不是故意的,但到时众口铄金,大势所趋,不是故意的也会转变成有意的,逼得司徒弘烨正式拉开夺取羽国政权的帷幕! 有人要司徒弘烨和羽国皇室两败俱伤好坐收渔人之利! 羽成蘅暗道一声好险。他差点也以为司徒弘烨要对皇子们动手而考虑先下手为强,但目前所有的准备都并不充足,胜负还在五五之数。还好绿怡提到羽宗仪的反应!显然司徒弘烨是和羽宗仪私下有了协议才一直对皇子们还算秋毫无犯。司徒弘烨动了羽成凝毁了约定,羽宗仪才会奋起反扑。 这个约定,应该是只要皇子们守规矩,不暗害司徒弘烨,司徒弘烨便不能对皇子们动手。羽宗仪对三皇子羽成敦、太子羽成灏的死都隐忍下来,正是因为他们或者他们的家族先对司徒弘烨动了手。而羽成凝完全是无辜的,根本没有招惹司徒弘烨却受了侮辱,羽宗仪忍无可忍才发了狂。 这个父皇无甚本事才干,但一直以他的方式竭尽所能地保护他的孩儿…… 皇家书库那一幕羽成蘅永生不忘。当时他已经对羽宗仪有了这样的猜测,如今是越发肯定。 上一世他经历过太多勾心斗角,怎会想到换了一世生在皇家,原以为面对的该是天下勾心斗角的极致,但事实上先迎面而来的却是一次次的竭尽所能的宠爱保护? 羽成蘅闭了闭眼沉淀思绪,道:“派人保护八皇兄,安排人好好劝慰他。非常时期,不能令他出事。”还好羽成凝被及时救下,不然后果不堪设想。羽成熙的暗部果然名不虚传。他很有先见之明地向他借了暗部,果然极有用。 绿怡领命而去。 “小冯子。”羽成蘅唤道。 荀奉明自暗处走过来。如今他和绿怡分属两个阵营,一个向羽成蘅禀报时,另一个会主动回避。 “你去安排一下……”羽成蘅眼里精光一闪,苍白的双颊浮上几分血色,令他秀雅的脸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 顺王和明月郡主大婚,因为明月郡主是司徒弘烨的独女,梁陈两国作为名义上的友邦都派遣使臣带来贺礼,并在大婚次日的朝会上面呈司徒弘烨。 司徒弘烨宿醉过后对昨天奸了羽成凝导致羽宗仪和他撕破脸的事有些介怀,但对着梁陈两国的使臣,脸上是丁点不露。 羽宗仪托病不出,他便直接收下贺礼,还意思意思回赠一些礼物让使臣带回国。梁陈两国的贺礼除了给明月郡主的那部分,自然还有给羽宗仪和司徒弘烨的那部分。 其中一份贺礼是梁国仁善堂所制的美颜丹,由多种滋阴补虚的珍贵药材精制而成,据说吃下后身体会散发淡淡的异香,经久不散,同时滋养颜容,延缓衰老,非常珍贵,连梁国后宫妃嫔都要竞相争夺。这一次梁国使臣带来了二十颗,其中十颗送给司徒悦,另外十颗送给司徒弘烨。 这份礼定会很得司徒悦的欢心,司徒弘烨便从自己的那份里再拿出五颗转送司徒悦,剩下的五颗分赠给得力的下属。 李乾是司徒弘烨的右将军,素受宠信,因此也得了一颗。他侍母至孝,得了的美颜丹没有打算给妻子,而是想留给自己的生母。他的嫡母却得了消息,待他一回府便挡住了他的路。这些年李乾和家里的关系已经渐渐缓和,父亲嫡母待他与生母的态度也好了不少。但李干的嫡母只是看在他能提携自己的亲子份上才给他好脸色,对夫婿偶尔到李乾生母房中歇息的日子也咬牙忍了,心里却没少暗骂李乾生母是狐狸精。这次李乾得了那千金难求的美颜丹,她想也知道李乾是要给他的狐狸精生母吃的,那还得了!她起了贪婪之心,又怕李乾生母吃了美颜丹越发把夫婿的魂勾了过去,自然下死力要夺下丹药。 李乾一时没防住,被嫡母夺了装美颜丹的盒子。他的嫡母也是个没脸没皮的,立刻打开盒子抓起美颜丹便往嘴里送,唧吧几下吞得干干净净。她还来不及得意,突然用力握住自己的喉咙嘶哑地狂叫一声,胡乱挥着手臂七窍流血倒地气绝! 所有人惊恐地瞪大眼,尖叫声响彻整个李府! 李乾先是目瞪口呆,然后牙龇目裂。想到若不是嫡母吞了丹药,如今七窍流血而死的便是他最敬爱的生母!他猛地吼了一声,怒火冲天地提了大刀冲向梁国使臣的住所,红着眼把迎面而来的人一刀劈成两段! 此时朝野震动! 司徒弘烨下令回收所有美颜丹,让太医验过后确认是都带了毒,但不是制丹时带的毒,而是后来下毒的。丹药表面被涂了一层薄薄的毒液,见血封喉。 梁国使臣显然是被陷害的。李乾却被怒火蒙蔽了双眼,杀人泄愤,死者中就有梁国使臣团的正使。 如果李乾动的是羽国官员,司徒弘烨还能保他一保。但李乾杀的是梁国官员,其中这个正使还是梁国皇帝宠妃所出的公主的未婚夫婿。他是捅了个马窝蜂。即使以司徒弘烨的霸道,在梁国副使咄咄逼人的严词下也只保住了李干的性命,判了一个流放三千里。 李乾一倒,司徒弘烨可谓断了半臂。李乾手下的磐石部失了主将,位置空了出来。 第六章 周凤谋所率的疾风部和李乾所率的磐石部掌握着羽国七成的军队,人数有十万之众。两人不经司徒弘烨命令可调用的军队人数分别是一万五和一万。其次则是司徒琅手下的一万五千禁卫军,燕棠手下的千人侍卫队,以及直属司徒弘烨的过千人的暗探细作。 李乾不像周凤谋那样精明强干、有勇有谋,让司徒弘烨爱重的同时下意识地防备,也不像司徒琅那样残暴嗜血、好色银邪,让司徒弘烨头痛不已,只能拘着管着以免让其拖了后腿。他为人忠直憨厚,作战勇猛果敢,由司徒弘烨一手提拔,深受司徒弘烨恩遇。司徒弘烨宠信他重用他,他对司徒弘烨亦是忠心耿耿,为了他可以肝脑涂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因而即使他偶尔犯浑,司徒弘烨也力排众议包庇他维护他。久而久之,李乾越发进退有度,合了司徒弘烨的心意。岂料不过一时之差,花了这么多时间精力培养出来的李乾便成了废棋,功亏一篑,怎不令司徒弘烨恼怒? 即使出动手下精锐查探真正的下毒之人,也依然改变不了李乾必须流放的事实。况且事儿发生在梁国贺礼上,也不一定是羽国人所为。光是搜查梁国使臣的住所已经遭到一定阻力,此事渐渐陷入死胡同,再查下去也不一定会有司徒弘烨满意的结果。 而且司徒弘烨烦恼的是李干的接任者。 他的磐石部主将地位何等重要,早已垂涎不已的大有人在。这个位置空缺后,举荐自荐的折子已经堆满了他的案头。 有人举荐了李干的副将冯安硕。这个冯家的么子三十五岁,能力不错,资历也勉强够,但他始终是羽宗仪的表兄,即使冯家投靠了司徒弘烨,羽成珠对他的感情近乎迷恋,司徒弘烨也不会尽信他们。 司徒琅也自荐统领磐石部。他的忠诚是够了,但凶名在外,连曾经是士族子弟趋之若鹜的御前侍卫队也被他治理得门可罗雀,可想而知一旦他成为磐石部的主将,磐石部会变成什么模样。 还有一个人是桓家举荐过来的,叫戚无回,是一名二十五岁上下的青年,有一半鞑靼血统,原来在戚家军里当先锋将军,战绩斐然。在司徒弘烨为羽宗仪所用前,正是戚家军带着羽国的残余部队迎战梁陈两国的夹击,戚家军在那些战役中几乎消耗尽殆。司徒弘烨得势后闲置了戚家军的残兵,但若有人诚心来投他也欣然接受。桓家失去羽成灏这个太子,新生的皇子又太过年幼难当大任,为了保持桓家的地位,这几年桓越等人不时有向他示好的举动。这个戚无回倒投了他的喜好,但委实过于年轻。不过桓家在军中并无势力,能挑上这么一个人怕是已经是黔驴技穷了。桓家还算尽心。 司徒弘烨又想起周凤谋。有人提议让周凤谋一人统领两部,毕竟周凤谋在外征战多年鲜有败绩,本身又是如此出色大气的人物,疾风部和磐石部的人都服他。 哼!都服他!都服他? 他多来没有出战,倒渐渐有人忘了他才是羽国的军神! 上位者首重平衡之道。他设左右将军分领两部便是为了制衡,如若任周凤谋统领他手下的大部分兵力,还要他这个升王干什么? 司徒弘烨阴沉着脸,挥动狼毫在名单上划了几个圈。 ****** 美颜丹被下毒的事情涉及梁国与羽国的邦交,很快把水过无痕的升王逼奸皇子的事完全盖过去。 司徒弘烨找不到真凶,索性伪造证据插赃嫁祸给陈国使臣。梁国使臣早疑心此事是陈国所为,得了“证据”便去找陈国使臣麻烦。两边吵成一团。 按理说这件事羽国的升王殿下司徒弘烨是苦主。若不是李乾贪婪的嫡母身先士卒尝了毒丹七窍流血而死,受了司徒弘烨赏赐美颜丹的几家得力下属的女眷都要遭殃,更不要说司徒弘烨的爱女司徒悦。 梁国是送礼者,连礼物出了问题都没有发现,本身就是一大罪状。但李乾一时冲动把身份贵重的梁国正使给砍了,原本占理的都变成不占理的,徒留一地麻烦。 直到梁陈两国的使臣离开羽国,这事儿还没有得出一个结果,人人都灰头土脸。 作为礼仪,司徒弘烨设宴送别两国使臣。皇子中他只点了羽成雪、羽成珠、羽成慕三人出席。羽宗仪与萧皇后这一对夫妻皆身体抱恙没有出来,司徒弘烨便点了容妃小桓氏作为皇家女眷出席。 容妃小桓氏是个略显富态的小妇人,粉脸桃腮,喜欢咬着嘴唇咯咯轻笑,礼数周全。她伴在司徒弘烨身边言笑晏晏,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哪里来的一对璧人。众人看着她的目光多少都带了异样,只是她仿若未觉。 不过羽成雪一出现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的容貌本就俊美绝伦,随着年纪的增长更添一分清贵飘逸,令人见之忘俗。 梁国副使是个口蜜腹剑、辩才无碍的风流才子,他第一次见到羽成雪,十分为他绝美的容颜倾倒。他对司徒弘烨道:“贵国的皇子们皆气度不凡,俊美脱俗,实在出色至极。晚生曾有幸见过身在我大梁的贵国大皇子,只觉他的风采世间难寻,令人心悦诚服。想不到这次来,还能见到与贵国大皇子不相上下的四皇子,晚生不枉此行呀!”说罢目视羽成雪,满眼没有掩饰的倾慕。 羽成雪对此等轻浮之人毫无好感,极冷淡道:“副使谬赞。” “阿絮的母妃是我羽国第一美人静贵妃王氏,他肖似王氏,相貌自然拔尖。”司徒弘烨喝着酒曼声道,“但阿絮是男儿,颜色比王氏始终要逊色几分。”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皆脸色怪异。 公然非议后宫妃嫔是一种极为不敬的行为,轻则掌嘴重则赐死,更何况这议论出自司徒弘烨这等位高权重之人之口?很明显他是成心把话题往静贵妃身上引!羽成雪冰雪一般的脸色微变,缓缓抬头看向司徒弘烨。 梁国副使并没有注意羽成雪的脸色,闻了司徒弘烨之言,他露出心驰神往的神色,口上道:“无缘得见这绝代的风华,晚生只能引而为憾。” “无妨。本王可让静贵妃出来见见各位友邦之使。”司徒弘烨大手一挥豪爽道,“王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便令她为各位弹奏一曲。” “王父!吾母妃乃静贵妃王氏!”羽成雪霍然而起,寒声道。他的母妃是王家最尊贵的女儿,也是连萧皇后都得避让三分的贵妃!司徒弘烨把她和那些地位低下的艺姬相比已经是对王家最大的侮辱,还让母妃出来为其他男人演奏,岂不是要丢尽皇家的颜面?这让心高气傲的母妃如何受得了? “梁陈两国为我羽国友邦。萧皇后对使臣失礼了尚且要打入冷宫思过。静贵妃出自王家又如何?难道梁陈两国的使臣还受不起她的款待?”司徒弘烨把酒杯往桌上狠狠一放,“容妃当得,静贵妃又为何当不得?你当容妃是摆设不成?” 此言极为诛心! 羽成雪已经察觉到司徒弘烨是故意针对他。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如果他再阻挠司徒弘烨,就是对梁陈两国的使臣不敬,到时司徒弘烨便可以以此为由治他的罪。但若真让静贵妃出来弹奏愉悦来客,她便把自己沦为了艺姬之流,以她的心性还不知会怎样自苦…… 羽成雪性情淡漠,与高傲冷淡的静贵妃的感情也是淡淡的,但那位毕竟是怀胎十月把他生下来的母妃,即使羽成雪再如何孤傲清高,心里对静贵妃还是相当在意的。司徒弘烨正是握住了他的软肋,以此为胁。 “去请静贵妃。”司徒弘烨翘起唇角,一锤定音。 羽成雪没有防备司徒弘烨会突然对他发难,一时动弹不得,只希望静贵妃及时“抱恙”避此锋芒。 坐在羽成雪邻席的羽成珠一直冷眼旁观,此时看着羽成雪僵硬的身影,他心里快意,习惯性打开折扇半掩住嘴,遮去太过赤裸裸的讽笑。羽成慕看看司徒弘烨,又看看羽成雪,眉间闪过忧虑欲言又止。容妃小桓氏低眉顺眼,即使司徒弘烨拿了她说事也恭恭敬敬地坐在他身边,没有多言半句。 梁陈两国的使臣都是人精,饶有意味看着羽国内部你来我往的争斗。尤其是推波助澜的梁国副使,眼里时不时闪过晦暗不明的光芒。 不一会儿宫人来报:“为表对梁陈两国的敬意,静贵妃娘娘正沐浴更衣,稍后便到。” 司徒弘烨道:“去候着,半刻后迎她过来。” 宫人叩首应是。 “女人头发长见识短,走一步都惦着梳妆打扮,见笑了。”司徒弘烨对梁国副使道。 感觉到羽成雪冰冷饱含杀意的目光,梁国副使即使心里笃定也不禁微微一颤,赔笑道:“娘娘身份贵重,极重礼教规矩,此乃皇室风范。晚生只有敬佩之心。” 司徒弘烨看了他一眼,讽刺一笑。 “不好了!不好了!王爷……”宫人突然跌跌撞撞冲进来嘶声叫道,“王爷!王爷!静贵妃碎琴自尽了!” 第七章 司徒弘烨设宴送别梁陈两国使臣的时候,羽成蘅正在清华宫里阅读情报,间或拿起毛笔在宣纸上写下密密麻麻谁也看不懂的符号,然后让荀奉明把书面情报烧掉。 虽然如今清华宫上下已经是羽成蘅的人,但保险起见,他行事依然非常小心,即使是勉强算得上亲信的荀奉明和绿怡,在他的刻意引导下也对他的计划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一滴墨珠落在宣纸上慢慢晕开,羽成蘅一顿,细眉蹙起。 一阵急促的脚步突然在外间响起。羽成蘅刚搁下笔,便见绿怡推门而入,脸上带着焦急凝重:“殿下,升王逼静贵妃娘娘为使臣弹琴,娘娘不堪受辱,碎琴自尽了!” 静贵妃,羽成雪的母妃? “没了?”羽成蘅惊愕地瞪大眼,霍地站起来,碰掉了毛笔也没有注意。 “没了。”绿怡点点头。 失态只是一瞬,羽成蘅收起脸上过分外露的情绪,沉着脸头也不回向着设宴的奉先殿奔去! 他心里恼怒不已。既有对司徒弘烨的,又有对静贵妃的!这些年来羽成雪作为储位的有力竞争者给司徒弘烨添了不少堵。司徒弘烨没有料到弄走了一个出类拔萃的羽成熙后,羽成雪会异军突起,吸引了那么多人的支持。王家是仅次于萧家的士族,而且此消彼长,萧家没落了,王家却后来居上。这让司徒弘烨对羽成雪十分忌惮。若不是羽成雪清冷孤傲失了部分人心,有着明显的弱点,司徒弘烨可能早已忍不住对付他。但两人对上只是迟早的问题,司徒弘烨会对羽成雪发难,羽成蘅并不意外。 他料不到的是静贵妃!这个仅次于皇后的高位妃嫔据说性情高傲不群,即使在司徒弘烨入驻皇宫之前也对自己的夫君正德帝羽宗仪都不冷不热,毫无争权夺利之心,让羽宗仪又爱又无奈。多年来她一直十分低调,深居简出,似乎毫无危险性。曾有一次提起静贵妃,羽成雪的神色都是淡淡的,母子之间没有很深厚的感情但显然又互相尊重着。羽成蘅根本没有想到她的性子如此刚烈,稍稍受辱便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在朝堂后宫形势这么纷繁复杂的情况下,皇族中人人人自危。育有皇子公主的妃嫔无不夹起尾巴做人,怕为子女招来祸端。羽成雪站到明面上与司徒弘烨隐隐相抗,处境本就难上加难,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静贵妃却出人意料地整出这么一出自尽明志! 她保住了她的生前身后名,却把亲子推到极为危险的境地!而羽成蘅甚至不能指责她做得欠妥,毕竟人都死了,她的行为在这个时代甚至会被人赞上一句贞烈,但他的心口因为担心羽成雪堵得发痛。 如今他最想做的就是赶去奉先殿亲眼确认羽成雪是否安好! 荀奉明追上羽成蘅,挡在他面前。 “主子,请留步!” 羽成蘅刹住脚步,脸色阴晴不定看着他:“让开。” “主子,这时候您过去亦无补于事!您不能暴露手下的势力!”荀奉明苦口婆心劝道,“我们准备了这么久,不能因为一时意气用事功亏一篑!”即使羽成蘅有本事救下羽成雪,司徒弘烨也会看出他们两兄弟互为软肋! 羽成蘅抿起唇。他又何尝不知道?但是、但是…… 那是阿絮!像莲一样洁白干净的阿絮,一直对他真心实意地好的阿絮!羽成灏离开他后他唯一承认的哥哥!他绝对不能袖手旁观,任由羽成雪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受伤、死去…… “事后我会补救。”羽成蘅斩钉截铁道,“此时,让我到他的身边去!立刻、马上!” ****** 静贵妃碎琴自尽的消息自宫人口中说出,大殿瞬间陷入一片静默! 谁也想不到静贵妃会如此刚烈,竟宁死不屈。梁国副使更是一脸错愕,偷偷看了司徒弘烨一眼。间接逼死一国贵妃,这…… “胡说八道!”羽成雪微微一颤,眼里射出两道寒彻人心的光。他一脚踢在宫人心口,压抑至极的声音艰难地重复着:“胡说八道!” 母妃怎么会死?怎么可能! 宫人口吐鲜红萎靡在地,惊恐地抬头看着这一刻宛如修罗的羽成雪。 “说清楚。”司徒弘烨威严道。 “静贵妃娘娘说、说沐浴更衣……之后、之后她抱着琴出来,狠狠、狠狠砸在地上,便、便吐血倒地……太医过去了,道娘娘、娘娘是服毒在前,药石罔治……”宫人受了很大的惊吓,结结巴巴道。 羽成雪的唇角倏然渗出血痕,他寒着脸往殿外走。他要去静贵妃的玉莲宫亲眼证实这一切! “站住!”司徒弘烨厉喝道。 羽成雪充耳不闻。 “看来王氏是蔑视梁陈两国,认为两国使臣不配聆听她的琴音,不惜以死相抗。”司徒弘烨缓缓道。 羽成雪转过身,凤目赤红一片:“司徒弘烨!”事已至此,他还要颠倒黑白,往静贵妃身上泼脏水! “大胆!你敢直呼王父名讳!”羽成珠叫嚣道,他站起来挡在司徒弘烨面前,“他想对王父不敬,抓住他!” 守卫在奉先殿的侍卫都是司徒弘烨的亲卫,他们在等待主人的命令。只要司徒弘烨一声令下,他们便会如狼似虎一般扑上去制住羽成雪。司徒弘烨却不言不语,用毫无温度的泛着猩红的狼眸蔑视地看着羽成雪,似乎笃定他不敢放肆。 羽成雪浑身散发着令人胆颤的寒气,他死死盯着司徒弘烨,上前一步! “阿絮,不要!” 一道软糯急切的嗓音突兀响起!一个小身影像离弦的箭一样扑向羽成雪,张开手臂紧紧抱住他的腰! “阿蘅……”羽成雪哑声道,胸口急剧地起伏了几下,哽咽着再也说不出话。这一声仅仅两字的叫唤极度痛楚,仿佛受伤的兽被逼至绝境的呜咽,出自素来淡漠孤高的绝色少年之口,令人顿觉悲怆。 阿絮向来是高不可攀的莲,何曾尝过这种沉入深渊绝境的痛?羽成蘅心里一痛,努力收紧双臂把他牢牢困住:“阿絮,阿絮……”他不能说更多,只能一遍一遍唤着他的名字,安抚他,劝慰他。 司徒弘烨分明是激他动武犯上,绝对不能上当!他们不能毫无价值地折在这里! 羽成雪手握成拳,浑身发颤。他只是一时被仇恨冲昏头脑,羽成蘅一来他便醒悟过来,然而此仇不共大天,就算以卵击石、以卵击石……感情与理智同时撕扯着他的神智! 深深感受到羽成雪的挣扎,羽成蘅猛地转头看向司徒弘烨,一字一顿道:“王父恕罪!四皇兄只是悲伤过度一时失态!王父胸襟广阔,定不会因此事责怪四皇兄……” 羽成珠闻言冷笑。他已经看出司徒弘烨有意为难羽成雪,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既能讨好司徒弘烨又能打击对手的机会。 “荒谬!明明是他……” “闭嘴。”司徒弘烨突然喝止羽成珠的话。 羽成珠一愣,扭头看向司徒弘烨。 司徒弘烨却没有看他,也没有看羽成雪,而是以一种极为奇特的眼神一瞬不瞬看着羽成蘅,似悲似喜,深沉复杂。 羽成蘅心里一突,无辜地眨眨眼,不动声色。 “过来。”司徒弘烨朝羽成蘅伸出手,语气竟带着不容错辨的温柔。 羽成珠似被无形的铁锤重击心口,难以接受地睁大眼,一脸的不甘妒忌。 羽成蘅没有动,有些困惑地蹙起眉。 “不是想让本王赦免羽成雪的罪吗?过来。”司徒弘烨道。 羽成蘅动了动,天真又不确定地盯着司徒弘烨,脸上带着畏惧:“真的?” “只要你过来。”司徒弘烨难得的有耐性,语气不容置疑。 羽成蘅歪歪脑袋,有些畏缩地慢吞吞收回抱着羽成雪的手臂,小心翼翼走向司徒弘烨。 羽成雪的神智似乎有些恍惚,但他下意识地伸手拉住羽成蘅不让他靠近司徒弘烨。一碰到羽成蘅,他的凤目一下子变得清醒,仇恨而防备地看着司徒弘烨。 司徒弘烨眼神一冷,大步上前一手抄抱起羽成蘅紧紧钳制在怀里,凌厉道:“抓住他!” 侍卫一哄而上,利落地把羽成雪抓起来。羽成雪凤目一厉,要挣脱他们的钳制。 “不要,阿絮!”羽成蘅叫道,在司徒弘烨怀里挣扎起来,“王父您答应过的!您答应过的!”他胡搅蛮缠,瞥向羽成雪的眼里闪动着一抹坚决,示意他不要反抗。 羽成雪看懂他的眼神,垂下头慢慢停了动作。 “好好,不会伤他的。王父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司徒弘烨轻而易举地按下羽成蘅的挣扎,如获至宝地抱着他往奉先殿外走,完全把殿内的人抛到脑后。 “王父!”羽成珠忍不住喊道,“宴会还没有结束!” 司徒弘烨不耐地回过头,对殿内的人随意丢下一句:“都散了吧!” ****** 司徒弘烨曾对羽成蘅说过:“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但趴在他的肩头上装睡的羽成蘅此刻分明听到司徒弘烨嘴里唤着一个缠绵至极又诡异至极的字。 他唤:“娘……” 第八章 羽成蘅被抱放在流水小榭里司徒弘烨的寝室。 这个寝室有别于皇宫的奢华堂皇,摆设器具都简单到称得上简陋,色调暗沉让人无端压抑,只有一点火光如豆。 司徒弘烨坐在羽成蘅面前目不转睛看着他,眼神时而狠戾时而迷蒙,似乎陷入自己的情绪来无法自拔。 羽成蘅盘腿坐着,姿态要多乖又多乖,仰着脖子让他看着自己的脸看个够,虽然他的手心已经悄然汗湿,心脏也紧缩着警惕司徒弘烨的随时暴起。 因为听到那声模糊的“娘”,羽成蘅心里有了荒谬又不祥的预感。司徒弘烨曾经厌恶他厌恶到不想再看到他,这时却态度大变,他想来想去唯一能想到的理由便是他的脸。 这三年来他的脸长开了一点,和七岁那时有了不少差别。他的长相本来有五分肖似司徒弘烨,如今却只剩下三分不到,但反而和司徒弘烨的……娘扯上关系? 羽成蘅正胡思乱想,一只大手突然抚上他的脸颊,冰冷的、粗糙的、轻柔的,像蛇一样恶心的。 他毛骨悚然,对上司徒弘烨阴翳的眼。 他从未和司徒弘烨离得这么近,看他看得这么认真…… 他忘不了当年在皇家书库生死一线的窒息感,那一声声剑尖摩擦地面的刺耳的夺人心魄的响声。他忘不了这个男人折辱了他的父皇,是杀死他的母兄顺贤妃和羽成灏的凶手,这个男人刚刚还逼死了阿絮的生母静贵妃令阿絮伤心痛苦……他对羽国皇室的恶行罄竹难书,是羽成蘅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人! 羽成蘅圆圆的大眼里蒙上水雾,仿似惊惧。 “别怕。”司徒弘烨盖住他的眼睛,声音里带着生硬的哄诱,“你不要怕我,我会对你好。” 羽成蘅颤抖,纤长的睫毛轻轻动着,擦过司徒弘烨的掌心。他对司徒弘烨畏惧仿佛是刻在骨子里的,那是能一下子扭转过来的? “你说话。”司徒弘烨等了又等,烦躁道。 羽成蘅吓了一跳,不自觉缩成一团,无措又委屈地看着他。 “你说话,我不会吃了你。”司徒弘烨受不了,霍然起身跺了一圈,俯下身握住他单薄的肩头道,而后因为手下那瘦弱的触感拧起浓眉。 “但、但王父您,不喜阿蘅……”羽成蘅声如蚊呐。 “如今不同了,我会对你好!”司徒弘烨重重道,“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为什么?”羽成蘅困惑。 “不要问!”司徒弘烨厉声道,“只要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羽成蘅被他陡然严厉的神情骇住,扁着嘴红了眼,又把自己缩成一团,不言不语,无所适从。 司徒弘烨见他又缩回去,额上冒出青筋:“你再不说话,我就杀了羽成雪!” “不要!”羽成蘅马上抬起头,哀求道,“不要杀阿絮!” 司徒弘烨见他终于肯开口,一愣之后笑了。 他道:“你听话。你听话我就不动他。” ****** 司徒弘烨把整个清华宫搬到流水小榭,包括所有羽成蘅用惯的被褥、玩具、纸笔、用具以及所有的宫女太监,因为羽成蘅到了陌生的地方完全吃不香、睡不着,不过几日便小脸憔悴,眼下现出深深的青色,气息恹恹。 太医过来把过脉,道十一皇子身子落了病根,体虚气弱,需要长期静养,否则会影响寿元。 司徒弘烨听得脸色铁青,开了内库把各种珍贵的药材流水似的搬出来,令太医开方子调养羽成蘅的身体,又把他的吃穿用度提了一个档次,同时让人重新修葺自己的寝室,因为司徒弘烨坚持和羽成蘅一起睡,羽成蘅却十分害怕寝室的暗沉阴森。 羽成蘅成为司徒弘烨新宠的消息如燎原之火传遍皇宫。当很多人都以为司徒弘烨会对羽成蘅这个才十岁的小皇子施加侮辱时,司徒弘烨却狠狠发作了一串人,令人缝上他们的嘴巴再继续在原来的地儿伺候。 “再敢非议十一皇子,本王灭其九族!”司徒弘烨冷酷道。 这一宣告顿时止住了越传越离谱的流言蜚语,宫人噤若寒蝉。 司徒弘烨对羽成蘅维护至此,不说羽成珠妒忌得双眼发红,明月郡主司徒悦这个被娇宠惯的独女首先忍受不了。她提着鞭子径自闯入流水小榭,扬言要把蛊惑父王的羽成蘅鞭笞至死! 司徒悦冲到羽成蘅练字的偏房,看到她要找的贱人拿着笔在练字便想也不想一鞭甩过去!羽成蘅险之又险地躲过一鞭,跌在地上磕着了膝盖和手,鞭子把房内的摆设扫落一地! 司徒悦还要继续,却被闻讯赶到的司徒弘烨一把抓住了手。 “住手!” “父王!我要教训这个贱人!”司徒悦指着羽成蘅,不依地跺脚! 羽成蘅一身狼狈趴在地上,含着泪水要掉不掉的很是可怜。他看着司徒弘烨和司徒悦,拼命往后缩,一副对他们怕极了的样子。 司徒弘烨知道这几天对羽成蘅的好又功亏一篑了。 “你太放肆了!”他看着司徒悦一脸要至羽成蘅于死地的狠辣,重重一掌拍在桌上! 司徒悦哪里受过司徒弘烨这么严厉的训斥,马上不干:“父王您骂我!您为了这个贱人骂我!我要他死!我要他死!我要他死!” 死……死……死……司徒悦尖利的嗓音在房里回响。 啪! 司徒弘烨一巴掌打在司徒悦脸上,顿时把她娇嫩的脸打得又红又肿:“闭嘴!给本王滚出去!” 司徒悦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看着他,尖叫:“父王!” “滚出去!”司徒弘烨神情寒酷! 司徒悦心里一寒,仗着司徒弘烨为所欲为惯了,她一时忘了很久以后她的父王对她并不是那么宠爱,心狠手辣起来完全六亲不认。 ——都是羽成蘅这个贱人的错! 司徒悦阴毒地剜了羽成蘅一眼,捂住脸颊呜咽着跑了出去! “放明月郡主进来的都去领二十鞭!”司徒弘烨对侍卫统领燕棠道。 燕棠领命退下。 司徒弘烨折回身,不顾羽成蘅微弱的挣扎抱着他回寝室,亲自为他破皮的膝盖和手上药。 羽成蘅低着头。他被弄迷糊了。司徒悦是被他略施小计引来流水小榭的。司徒弘烨对他的宠爱来得太过突然,极为匪夷所思。一开始众人只以为司徒弘烨看上羽成蘅又要糟蹋一个小皇子。但后来的宣告和对其他人的临幸推翻了这一点。没有人知道司徒弘烨在想什么。羽成蘅通过那一声“娘”猜到一些关联,并没有往龌蹉的方面想,但觉得以司徒弘烨冷酷的心性,根本不可能为了一个已死之人做这么多事,更何况他仅仅是容貌肖似?司徒悦就是用来试探司徒弘烨的。他想看看司徒弘烨可以“宠爱”他到什么地步。 但司徒弘烨这么干脆利落地打走了司徒悦是他始料未及的。 “悦姐姐……是王父的女儿……为什么……”羽成蘅绞着小指头,小小声期期艾艾道。 “她太骄纵了。” “但是,我……” “我说过会对你好,会保护你。”司徒弘烨硬声道,他可能一辈子都从未这般软和过:“信我。” 羽成蘅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圆圆的大眼里还残留着一丝畏惧。见司徒弘烨定定回视他,仿佛带了鼓励,他迟疑地、怯生生地伸手慢慢搂上他的脖子…… ****** 司徒弘烨以为羽成蘅是一只胆小的兔子,便用着软和的法子把他诱出洞,再抓到笼子里养着,然后用精致的食物玩具来讨得他的信任。 在司徒弘烨眼里已经被养得有些熟的羽成蘅大着胆子问:“王父……阿絮,还好吗?” 第二日司徒弘烨把睡醒的羽成蘅抱出寝室,连鞋子都没有给他穿,献宝一样令完好无缺的羽成雪出现在羽成蘅面前。 羽成蘅双眼一亮:“阿絮!”挣扎着要下地。 司徒弘烨眼神黑沉,把羽成蘅放在椅上,对羽成雪道:“陪他玩会儿,你知道怎样做。”说罢负手走出去,领着人去上朝。 “阿絮,你还好吗?”司徒弘烨一走,羽成蘅连忙跳下椅子,赤脚走过去握住羽成雪的手关切问。 羽成雪清冷的目光在他身上细细打量一番,见他毫发无损,连日来煎熬的心情终于略略平复。因为他羽成蘅才会出现在司徒弘烨面前被他看中带走,若羽成蘅被司徒弘烨所辱,他拼尽一切都要司徒弘烨付出代价! “没事。”羽成雪克制地摸摸他的头。 “静母妃的事,阿絮你……”羽成蘅挨着他,一脸想劝又不知从何劝起的模样。 羽成雪眸光一闪:“阿蘅,此事我自有主意,你不要担心。” 羽成蘅默默点头:“我、我得了新的玩意儿,阿絮……陪我玩?”大眼睛期盼地看着他。 羽成雪神色微软,轻轻点头。 羽成蘅笑逐颜开,拉了羽成雪的手便往寝室走去。绿怡和荀奉明马上跟进去伺候。 一转入寝室,羽成蘅立刻看向荀奉明,荀奉明无声点点头。 “阿絮,你看,这是我新得的!”羽成蘅拉过羽成雪的手,在他的掌心一划。 羽成雪会意,在他的手心写下:挟王令我至萧。 司徒弘烨拿王家要挟羽成雪,让他去萧家?好计算!因为天下第一士族的名头,萧王两家自来不和,荀家覆灭后,两家的明争暗斗越演越烈。王家没有站到司徒弘烨这一边,不代表他们不热爱权势地位。司徒弘烨打压萧家导致萧家没落,其中便有不少王家落井下石、推波助澜的手笔。萧家对王家的怨恨绝不会少。 羽成雪渐渐取代羽成熙成为最受瞩目的皇子,本身就招致萧家的嫉恨。不管羽成雪以什么名头落到萧家人手上,恐怕都没有好果子吃。 羽成蘅沉下脸。这就是司徒弘烨答应他的“让羽成雪好好的”!果然在绝对权力面前,所谓的宠爱都是虚假的。司徒弘烨绝对不会因为对他的“宠爱”而真的对羽成雪手下留情。 羽成雪见状,又写:我无碍,你一切小心。 谁也想不到司徒弘烨会突然把羽成蘅抱养在流水小榭。在司徒弘烨的眼皮底下,羽成蘅要继续谋划推翻他的事会变得更加艰难。谁也不知道司徒弘烨什么时候会收回对羽成蘅的“宠爱”。 羽成蘅紧紧握了握他的手,想了想正要写下什么,荀奉明突然凑到他耳边,用极细的声音说了一句话。羽成雪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 羽成蘅却是一顿,而后微微眯起眼,心里突然有了一个主意。他的目光在寝室里转了一圈,最后定在羽成雪身上。 他拉了拉羽成雪让他弯下身。羽成雪不明所以,但还是顺着他的意思弯下身。 羽成蘅攀着他的肩凑过去,在羽成雪怔忪的当儿,幼嫩的唇瓣印上他线条优美的唇…… 第九章 小少年的唇柔软香甜,带着清新干净的味道。 羽成雪从未被人如此亲近过,对方还是他一直毫不设防的羽成蘅,立马僵在原地动弹不得,一缕红云不受控制地浮在颊上,让他绝美的容颜平添清艳,越发令人迷醉。 本以为会被推开的羽成蘅见羽成雪毫无反应,原本带了点恶作剧的心理顿时淡了,疑惑地退了开去,歪着头看着羽成雪。却见他双颊酌红,清丽脱俗的脸美丽得让人失魂,凤目里还带着一丝不知所措,正不确定地回视他,羽成蘅瞬间呆愣了。 ——这副未经人事的纯净模样是什么回事? 羽成雪已经十八岁!羽成蘅听说他的甘泉宫里已经有了教导他成人的宫女以及侍妾!羽成雪这个样子却似是未尝过情欲? 羽成蘅不知道的是,羽成雪的性子清冷孤高,有颇为严重的洁癖之症,平时都不喜有人近身伺候,更不用说身体上的水乳交融。他对羽成蘅的亲近已经十分破例。而且他自幼聪慧,因为容貌的原因一直招来很多银邪恶心的觊觎,对情欲之事十分厌恶。但羽成蘅是他钟爱的弟弟,他根本没有往龌蹉的方面想。 刚刚羽成蘅毫无警兆亲上来,行径虽然惊世骇俗,但羽成雪素知他不会无的放矢,便一时不敢动弹怕坏了他的盘算。见羽成蘅停下来了,他微松一口气的同时,也有些疑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阿絮你……”没有亲近过女人?羽成蘅扬起眉,含糊了后半句。 羽成雪只以为他要解释,摇摇头表示不用,又淡定点点头,拉过他的小手在上面写道:你可以继续。 ——但这种英勇就义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感觉他们的重点根本没对上,羽成蘅看着羽成雪的表情啼笑皆非,不过时间所剩无几,羽成雪又这么配合,他自然不会跟他客气。 ——阿絮这副懵懂又信任的模样真是该死的可爱! 于是化身小色狼的羽成蘅攀着羽成雪的肩,与他唇舌贴合,密密交缠起来。 羽成雪一开始像石头那般僵硬,唇舌笨拙,但在羽成蘅的又舔又咬下举一反三,渐渐有了一些主动。 羽成蘅在上一世本来就是老手,这一世又有周凤谋练习在前,动作颇为熟稔。羽成雪是个绝色,身上带着淡淡的莲香又纯净又惑人,滋味极好,他都有点欲罢不能,还好身体还小没有条件和他来一场真的。而且羽成雪不同于周凤谋,不是可以随意勾搭的人,也没听过羽成雪有那个龙阳之好。 所以羽成蘅很快把持住,有意识地引着羽成雪的动作达到他要的目的。 羽成雪自羽成蘅身上起来时,凤目波光潋滟,氤氲湿润,不点而朱的优美唇瓣鲜艳欲滴,羽成蘅甚至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变化。他不禁头痛了,若他让羽成雪带着这副尊容出去,他这场戏也不用演了。 羽成雪也似乎被自己的反应惊吓到了,见羽成蘅蹙着眉似乎很不满意,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无辜地僵着。 羽成蘅哭笑不得,在羽成雪如玉的手心写道:周凤谋快到了,不能让他看出我们刚刚做了什么。你冷静一下,先行离开。 写完后羽成蘅微愣了一会儿。这种偷完情让情夫偷偷离开免得被丈夫碰上的语气…… 羽成雪的凤目一直有些控制不住地不时瞟向羽成蘅被吻过后过分红润的粉唇,以及解开了扣子的襟口露出的那一截脖子,上面细碎的斑斑点点都是他造成的。这个认知让他突然有些口干舌燥。 羽成蘅在他手心写字,他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心里划过一丝恍然。 果然是正事!但周凤谋来了和他们刚才的举动有什么关系? ****** 司徒弘烨带走羽成蘅的那日,周凤谋正在外为他办事。他足智多谋,能文能武,进可代司徒弘烨领兵退敌,退又成了司徒弘烨智囊团兼执行使,是司徒弘烨不可或缺的左右手。 周凤谋知道自己功劳渐大已经引起司徒弘烨的忌讳,但他完全没有背叛司徒弘烨的意思,便更加遵从他的命令,尽心尽力办差。 但一回来就听到司徒弘烨把羽成蘅抱到流水小榭,他瞬间懵了!八皇子羽成凝被司徒弘烨奸污差点自缢身亡的事儿还刚过去不久,作为知情人的他和所有人一样,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司徒弘烨又要糟蹋皇室之子,而这个皇子还是他心爱的羽成蘅,他认定的媳妇儿! 想到羽成蘅小小的身子被司徒弘烨压着身下肆意妄为,周凤谋几乎压抑不住骤然涌上的戾气! ——王爷是主子,是他忠心耿耿效命的主子!他不能冲动,不能以下犯上! ——去他妈的!主子也不能抢属下的媳妇儿啊! 周凤谋黑着脸冲到流水小榭,知道司徒弘烨和羽成蘅待在同一个寝室顿时牙龇目裂想要硬闯。 他的动静颇大,侍卫统领燕棠和他本就私交不错,知道他暗地里把十一皇子当媳妇儿逗着养着已经好几年,也理解他的急切。虽然同样对司徒弘烨忠心不二,但燕棠也觉得主子这事儿做得不地道,毕竟周凤谋和十一皇子的亲近本就是他默许的,如今翻脸不认人,自己看上了便直接抱走,毫不顾及周凤谋这个得力下属的感受。 但燕棠始终以司徒弘烨的意愿为先,不想司徒弘烨和周凤谋为了一个羽成蘅反目,便硬着头皮去请示司徒弘烨。 司徒弘烨虎着脸走出来。羽成蘅对他非常畏惧,刚到了一个新地方又各种不适应连睡着了都会突然惊醒,看着他一副吓坏了含着泪不敢哭的模样,司徒弘烨也说不出责斥的话,只觉烦躁。没有这般哄过小孩也不会哄的升王殿下很挫败,心情欠佳。 “阿谋,你为何执意见本王?”司徒弘烨口气不好。他不是不知道周凤谋的来意,但人人都知道他对羽成蘅兴趣正浓,若周凤谋识相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王爷,十一皇子是您亲口赐给属下的媳妇儿!”周凤谋单膝跪下,开门见山道。 “那不过是戏言!” “但属下早认定了他!王爷身份贵重,要什么美人没有?阿蘅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根本不懂伺候王爷……”所以,把他还给我!周凤谋的语气生硬。当初开口说要赐羽成蘅给他的是司徒弘烨,见他真的上心了放任他们亲近的是司徒弘烨,后来猜忌他隐隐以羽成蘅为质让他心怀愧疚对羽成蘅更宠爱的也是司徒弘烨,如今突然看上了就把羽成蘅从他手里抢走的还是司徒弘烨! 君戏臣妻,这算什么事儿? 司徒一党和周凤谋相交的同僚都多多少少知道他和羽成蘅的事,他若一声不吭地受了,他以后还怎么在他们面前立足?更不要说他是真心喜爱羽成蘅! “本王没有碰他。”司徒弘烨不悦道,“休得胡言!” 周凤谋一怔,随即道:“那属下马上把他带走。他身子弱,娇气惯了,王爷定会厌烦他……” “作梦!”司徒弘烨扔出两字。 周凤谋噎住。 司徒弘烨脸色阴了阴:“本王会待他如子。他及冠后,本王会另选淑女为他赐婚。他会有权势地位、美妻娇儿,一生顺遂……把他赐给你的事,不要再提。” 闻言,周凤谋耳边嗡地一声!他手握成拳,面无表情:“王爷,属下对他……” “龙阳之好非正道。他值得更好的。”司徒弘烨打断他,毫无回旋余地道,“他年纪小不懂事,再过几年知了寡廉鲜耻,恐怕还会怨恨上你。你就此放手吧!” 周凤谋心里一木,只想冷笑。 司徒弘烨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做过的大逆不道之事多矣,此刻却冠冕堂皇拿礼教之事压他?不过他也明白司徒弘烨说的话不无道理,羽成蘅总是会长大懂事的。 但三年多来点点滴滴的相处,即使羽成蘅懵懵懂懂,凭他对他的用心,周凤谋也不相信羽成蘅对他没有兄弟之情以外的感情! 然而司徒弘烨不知发什么疯,执意要给羽成蘅一个“正常”的人生,此事只能再想办法。 “……王爷容属下再想想。”周凤谋道。 只要司徒弘烨没碰羽成蘅,一切都可以徐徐图之。 不过听到司徒悦那个泼妇提了鞭子去找羽成蘅麻烦,周凤谋心里还是生出担忧。 这日早朝他没有参加,偷偷潜入流水小榭要见一见羽成蘅。以前羽成蘅在清华宫,他想见就见想走就走,根本没有多大感觉。羽成蘅一入流水小榭,他出不来他进不去,多日不见,周凤谋才惊觉他真的挺想念羽成蘅的。 燕棠跟着司徒弘烨上朝没有留在流水小榭,剩下的侍卫并没有发现周凤谋。他很顺利地潜入了司徒弘烨的寝室,在寝室的大床上看到只着单衣正在睡的羽成蘅。 已经日上三竿还在睡的……小猪。 枉他听到流水小榭频频传召太医还为他担忧了这么多天! 周凤谋轻手轻脚凑过去,捏上他的脸颊就不放手,唇角微弯。 羽成蘅被打扰,嘤了一声,无意识地挥着爪子翻过身,露出脖子上细碎的斑斑点点。 周凤谋如遭雷击,微笑僵在脸上! 第十章 磐石部主将之位不可长期空悬。最终司徒弘烨选了原来的磐石部副将冯安硕和桓家推荐过来的戚无回共同担任代主将,司徒琅兼任监察使,随时禀报磐石部的动向,周凤谋任两部统领,主掌疾风部但危急时可调动整个磐石部人马。四方互相制衡。 接到这个任命的周凤谋一点都不觉得荣幸,只觉得齿冷。两部统领……这是要架他在火上烤!还用素来和他不对付的司徒琅行驶监察权! 他突然有一种疑心是不是司徒弘烨已经打定主意要除掉功高震主的他? 司徒弘烨这几年来的变化所有人都看在眼里。部属甘心效死的表相下,有多少人心里已经泛起不确定? 他又想起羽成蘅。他不是未经人事的男人,看到羽成蘅脖子上的斑斑点点已经知道司徒弘烨即使没有彻底动了羽成蘅,心里也是有这个心思的。他不久前那口口声声的“本王没有碰他”根本是狗屁! 羽成蘅对这些事懵懵懂懂。周凤谋这样对他做过,还误导过他这是“正常”的,是他喜欢他的表现,因此如今换了个人,羽成蘅也无甚反应,以为是“正常”的,是司徒弘烨喜欢他的表现。真是拿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周凤谋有一瞬间想把羽成蘅带走,自此两人隐姓埋名,相依为命过一辈子。但他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他们这么一走,骄傲成性的司徒弘烨绝对不会放过他们,等待他们的只会是无休止的逃亡追杀…… 而且司徒弘烨待他恩重如山,他真的要为了一个孩子背叛他吗?但束手就范,任羽成蘅被司徒弘烨糟蹋了去? 周凤谋光想便觉得难受。 他该如何是好? ****** 这厢周凤谋在纠结,那厢司徒弘烨不经意看到羽成蘅颈间的痕迹也是脸色一黑。 “谁干的?”他沉怒问。 羽成蘅吓了一跳,反射性捂住脖子,嗫嚅着不敢说话。 “你不说,本王便把那些伺候不力的人全拖下去砍了!” 羽成蘅顿时红了眼,委屈地看着他:“不要!王父砍他们,我就讨厌您!”这段时间他被宠惯了,对司徒弘烨的畏惧已经没有以前那么深重,胆子稍肥的他心里若有不服气也敢表现出来。还别说,一出口就戳中司徒弘烨的软肋。 这么孩子气的话,司徒弘烨与他计较都有失身份。打不得骂不得拿他没辙,司徒弘烨只能道:“你要怎样才说?” 羽成蘅迟疑,见司徒弘烨一脸“我一定要知道你必须告诉我”,终究还是有点畏惧,细细咬了咬牙:“王父保证,不罚人!” 他当然不会罚人,他只会杀人! 司徒弘烨大方颔首:“王父保证。” 羽成蘅尤不确定,怯怯伸出小尾指:“王父,拉勾保证……骗人的是小狗……”他越说越小声,湿漉漉的大眼睛紧紧盯着司徒弘烨,怕他生气。 司徒弘烨一怔,啼笑皆非,但心里居然不可思议地微微一软。他还真的伸出比他粗了两三倍的尾指和他勾了勾,做完这个动作后他顿觉荒谬,咳了一声掩饰过去,板起脸:“说。” 羽成蘅道:“……是阿谋哥哥。是我太久没有见他,想念他,他才会来的!”用力点头强调,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 ——没有经得他的同意,周凤谋居然擅闯流水小榭!看来之前跟他说的话他是当耳边风了! 司徒弘烨眼里闪过寒酷的光! “你脖子上的……”他没有笑意地勾起唇。 “阿谋哥哥平时都是这样跟我玩的,没有关系……就是有点痒……王父不要生气。”羽成蘅拉拉司徒弘烨的袖子,有些讨好地撒娇道。 其实周凤谋的确来了,但见了他脖子上的痕迹又马上怒不可遏走了,估计不知道往哪里消气去了。论起独占欲,周凤谋比之司徒弘烨也不遑多让!不过羽成蘅可没有说谎,周凤谋真的来过流水小榭,平时也真的会占他的便宜在他脖子上留下痕迹,只是这一次不是他干的,而是羽成雪干的而已。但无论司徒弘烨和周凤谋都不会想到羽成雪身上,以他们的性格也不会当面把这件事弄清楚,误会是一定会造成的! 不出所料,因为有了周凤谋之前的表明心迹,司徒弘烨已经认定这是周凤谋干的好事! “王父没有生气。”他只是想把周凤谋吊起来鞭打一顿,把流水小榭里侍卫通通打板子——居然没有一个人发现周凤谋潜进来了!虽然他知道自己是在迁怒,毕竟以周凤谋的能耐,在燕棠不在的情况下潜入流水小榭并不困难。但一旦周凤谋之流对他这个主子有了反心呢?是不是可以随时潜入他的居所要了他的命?他的亲卫不该只有这一点能耐! 而周凤谋,可能是他把他纵容过头了,让他连尊卑亦不分了!只顾我行我素,任意妄为! “王父,阿蘅喜欢阿谋哥哥,您一定一定不要罚他……”羽成蘅软软道。 “阿蘅还小,哪知道什么喜欢不喜欢。待你长大,王父会给你真正喜欢的。”司徒弘烨摸摸他的头。 羽成蘅抬起脸正对着他:“……是阿谋哥哥吗?”真正喜欢的? “不是。”司徒弘烨肯定道。 羽成蘅蹙眉:“但阿谋哥哥说……” “他说的都是错的,你不要听。”司徒弘烨道。 羽成蘅一脸困惑。 “以后你会明白。”此时司徒弘烨真有点后悔当初放纵羽成蘅和周凤谋接触。看,都把好好的一个孩子的礼教常纲扭曲成这样了! 该挑一个当世大儒好好扳正羽成蘅! ****** 司徒弘烨很是雷厉风行。 第二日他首先找了个由头把周凤谋打了二十鞭。 “胆大包天!再有下次,取你狗命!”司徒弘烨的脸色很严厉。 周凤谋以为他知道了自己偷偷潜入流水小榭的事,心里也明白自己越轨了,但他对司徒弘烨出尔反尔动了羽成蘅的事暗生恼怒,一点也不想辩解,沉着脸不发一语领了鞭子。看在司徒弘烨眼里,又是他越发桀骜不驯的又一明证。 周凤谋并不知道他心爱的小皇子三言两语间已经在司徒弘烨面前把他卖了个干净,偏偏人家说的还没有一句是虚言,即使日后“真相”曝光了也奈何不了他,注定吃下这个哑巴亏。而因为周凤谋刚上任两部统领便挨了打,司徒弘烨训斥的话还极削他的面子,一些与周凤谋交好的同僚以为司徒弘烨是趁机打压他的气焰,心里多少有些为他不平。 不说司徒弘烨此举如何让下属感到难受,此时他可没空照顾他们的情绪。他正想着给羽成蘅找太傅。因为他在学问方面并不擅长,便找上桓越把这个任务交给他。他考虑着桓越毕竟是羽成蘅的亲外祖父,应该不会害了自己的亲外孙。司徒弘烨看重羽成蘅,便有点不满桓家对他的不闻不问。所以他决定冷一冷容妃小桓氏和十四皇子羽成瑛,让桓越不会把所有期望放在他们身上,分出一部分给羽成蘅。 他并没有打算让羽成蘅成为太子。一旦成为太子便会成为众矢之的,成为他手中任意摆布的棋子,终日不得安宁。他只想让羽成蘅一生平安顺遂,享尽荣华富贵,不需要为生存汲汲为营、颠沛流离…… 桓越早已听闻羽成蘅突然得了司徒弘烨的宠爱,很是心惊胆战了一段时日,正盘算着要不要搭一把手把人捞出来——羽成蘅和桓家的关系可没有表面上那么疏远,其实上几年下来,桓越已经隐隐看出一些端倪。但光这些端倪已经足够让他心神巨震,若不是羽成蘅压住,他都想举旗支持这个小外孙放手一搏。时至今日他都依然摸不清羽成蘅私下可以调动多少力量。 司徒弘烨吩咐下来的这个任务桓越是求之不得。不过这老狐狸脸上还是惊疑了一下,露出审慎的神色:“臣自当尽力。” “本王要的不是尽力,而是必须办妥。”司徒弘烨道,“对阿蘅,本王很看重。” 桓越的老心肝忐忑了一下,试探问:“十一殿下……可有不为人知的出众之处?” 司徒弘烨道:“你只管多照看他。这是本王的命令。” “臣遵命。”桓越顿了顿,“臣的小孙与十一殿下曾交好,一年前入选御前二等侍卫,不若让他为殿下伴读?” 桓越如此知情识趣,司徒弘烨颇为满意:“就依你之言。”自从周凤谋潜进流水小榭见过羽成蘅后,羽成蘅开始不时念叨要阿谋哥哥陪他玩儿。这让司徒弘烨下定决心彻底隔离了他们两人,他也正想着办法转移羽成蘅的注意力。 桓越恭敬退下,径自寻思该如何嘱咐么孙桓天诚如何配合羽成蘅的行事。 ****** 正在流水小榭翻着书看的羽成蘅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他跪倒在苍白消瘦的来人面前,紧紧抱住他的腿,充满孺慕之情地喊了一声:“父皇……” 第十一章 正德帝羽宗仪畅通无阻地进入流水小榭。 即使他被司徒弘烨纳为嬖宠,他还是这个国家的至尊。他的身份摆在那里,司徒弘烨私底下对他又一向优容,流水小榭的侍卫自然没有拦他。 或者正确来说,源于对司徒弘烨的强大信心,既然司徒弘烨认为羽宗仪是无害的,他的手下也跟着认为羽宗仪是无害的,他们自信能应付羽宗仪制造出来的一切麻烦。 不得不说司徒弘烨最终为这种自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这是后话不提。 无论流水小榭的侍卫对羽宗仪再恭敬有礼,羽宗仪还是无比痛恨流水小榭。事实上他是流水小榭的常客,但每一次他的到来都是司徒弘烨传唤的。多来一趟流水小榭,就多提醒他一次他是如何像狗一样被司徒弘烨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有时他觉得贪生怕死软弱无能的自己就是一具行尸走肉,愧对羽氏皇室的列祖列宗,但他只能忍,没有止境没有尽头那般忍,为了各式各样的理由。 小八羽成凝的事令他痛心疾首。他对司徒弘烨的顺从忍让终究还是保不住他的孩儿们。他恨司徒弘烨,更恨自己竟然除了付出一具臭皮囊外完全没有抗衡司徒弘烨的能力,如今连这一具臭皮囊也失去作用了。他束手无策,茫然不安不知该何去何从。 眼看小十一羽成蘅也跟着折进去了,羽宗仪开始绝望。他还记得三年前那双没有任何鄙视轻蔑,只有仰望孺慕之情的清澈的大眼睛。他没有任何办法挽救他,只能踏入他以为永远不会心甘情愿踏入的流水小榭,去看看他这个丧母丧兄还不幸被司徒弘烨看上的孩儿。 羽成蘅和羽宗仪见面的次数不多,面对面说话的次数更是只有一次。他想不到这短短的时日羽宗仪已经两鬓斑白,清丽文弱脸上的疲累之色比以往哪一次都浓重,浑身散发着生命流逝的绝望之气。可见司徒弘烨近来的作为对他的打击有多大。 羽成蘅对羽宗仪的感情很复杂。以羽宗仪的才干能力实在难以担当一国之君的重任。但他在国家危难之时被推上帝位,又得了野心勃勃的司徒弘烨相助解了灭国的危局,反而坐实了皇帝的名头。可惜请神容易送神难,龙椅还没有坐稳便被司徒弘烨夺了权,他又没有足够的智慧手段与司徒弘烨抗衡,只得忍辱偷生。作为他的妃嫔儿子的日子也因此变得很不好过。 但即使是螳臂当车,羽宗仪也在以他仅剩的力量竭尽全力保护他的妃嫔儿子。羽成蘅想起当年在皇家书库突然出现的羽宗仪,那条密道恐怕是他最后的保命法宝,但为了救他这个并不亲厚的皇儿,羽宗仪在千钧一发之际赶到了,而且在经历整晚的亲生儿子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折辱后,他马上回到了那个不堪的地方把见证了他的耻辱的儿子救走……那一刻羽成蘅是极震撼的! 这是一种多么义无反顾的保护!羽宗仪明明懦弱无能至极,偏偏又矛盾地以如此绝烈的方式显露他的拳拳爱子之心…… 更别说知道羽成蘅想看什么书后,羽宗仪宁愿暴露一个暗桩也给他带来他可能有用的情报。事实上他送来的情报确实帮了当时的羽成蘅不少忙。羽成灏捧着那些得来不易的情报都为活在司徒弘烨层层监控中的羽宗仪捏一把汗…… 相比于上一世只会冷眼旁观他在争权夺利中挣扎浮沉连一句关怀安慰都吝啬的父亲,羽宗仪这个父皇实在要称职一百倍。 即使单论羽宗仪对他的救命之恩,羽成蘅对这个父皇的这一跪也跪得心甘情愿。 羽宗仪当场愣住了! 他看着羽成蘅毫无一丝作伪毫无一丝鄙视轻蔑,反而仰望孺慕之情比三年前更重的大眼睛,内心剧烈一动,潸然泪下。 他昏庸无能累及妻儿,活该得到他们的鄙视怨恨,但他真的尽力了!他已经筋疲力尽了!午夜梦回即使想如此呐喊都得死命忍住,继续面对新一轮的折磨……谁又理解他?谁又同情怜悯他?因为他是羽国的天,所以一切都是他该得的!他甚至不能丢下一切一死了之! “我儿受苦了,父皇无用……”羽宗仪再也忍不住搂住羽成蘅哽咽道。 羽成蘅看着羽宗仪泪如雨下有些傻眼又有些心酸,不禁道:“父皇,阿蘅很好,您别难过!” 羽宗仪哪里听得进去,只觉得羽成蘅是唯一懂得他的苦处的孩子,一瞬间恨不得找司徒弘烨拼命好把羽成蘅救出火坑:“阿蘅,父皇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父皇会救你的,你千万不要学阿凝一样想差了……只当被狗咬一口就好……忍忍就好……”喃喃之语到最后开始痛心疾首。 “父皇!”羽成蘅冷汗都冒出来了!这里可是流水小榭!他看着似乎陷入自己的臆想中不能自拔的羽宗仪——他很不对劲,不得不暗暗捏了他一把,重重道:“父皇!王父对阿蘅很好,真的!您看看阿蘅,看看阿蘅!” 羽宗仪一呆,愣愣地低头看着脸色温润,精神奕奕的羽成蘅,一时反应不过来。 “王父让太医给儿臣治病,送儿臣很多玩具,知道儿臣喜欢看书还给了儿臣很多书……”羽成蘅一字一顿道,“王父对儿臣真的很好!您不要担心!” “但是……”都是骗人的!他曾经也以为司徒弘烨对羽成灏很好。司徒弘烨重视羽成灏,立羽成灏为太子,带着身边亲自教导——即使认贼作父他都忍了……但结果呢?依然是手起刀落毫不犹豫,连顺贤妃也一并除去了!司徒弘烨根本不会真心实意对他的孩儿好!他只是麻痹他,然后把他的儿子们一个接一个除去,他试图保住更多的人,但最终还是一个都保不住! “没有但是!”羽成蘅断然道,直视羽宗仪渐渐狂乱的眼睛,“父皇,相信儿臣!儿臣说的都是真的!” 羽宗仪一震,神智恢复一丝清明:“阿蘅,你……” 羽成蘅一笑:“父皇,王父把阿蘅照顾得很好,您不必多虑。”他悄悄握住羽宗仪的手,在他掌心飞快写下一行字。 羽宗仪意识到他在写什么时,精神巨震,双眼不敢置信地瞪大!羽成蘅马上抱住他的脖子拉下他的头,把他过分外露的表情掩去。 “父皇您的脸色不好,是生病了吗?” 羽成蘅忧虑问。 “……是病了。”羽宗仪幽幽道。 “父皇要让太医诊脉,吃太医开的药,保重身体……”羽成蘅关切道,“即使太医开的药很苦,父皇也必须吃。王父说苦口良药!” 羽宗仪迟疑地伸出手臂,紧紧地颤抖地抱住羽成蘅:“……父皇会的……” “那父皇好好在承乾宫休养。等父皇的病好了,阿蘅求王父带我去给父皇您请安。”羽成蘅握了握他的手,意味深长道。 羽宗仪扯了一下唇角算是笑了,虽然笑得勉强,但他身上沉郁的死气竟顷刻散去不少。 “阿蘅也,好好保重……”他干涩道。 羽成蘅认真点头:“阿蘅听父皇的。王父待会儿过来,父皇要等他吗?” 羽宗仪听到前一句依稀有点熟悉的话,唇角的笑容真切了一些。但听到后一句,他的笑容顿时收了:“不,父皇先行一步。” 羽成蘅道:“绿怡和小冯子送一送父皇。”他隐晦地朝他们打了一个手势。 绿怡和小冯子躬身答应了。绿怡是司徒弘烨的“人”,有绿怡的汇报,司徒弘烨应该不会起疑…… 看着羽宗仪远去的背影,羽成蘅忧愁地皱起眉。真要命,他这个父皇快要被司徒弘烨逼疯了!一个控制不好还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惊人之举,还好他急中生智暂时稳住了他。 他刚刚在羽宗仪手上写下“一年之内必杀司徒弘烨”的话,估计羽宗仪只信了一分。但这一分已经足够让羽宗仪这种怯懦软弱的人继续撑下去。若不是被逼到走投无路,羽宗仪是不会有争个鱼死网破的行动的。皇子们是他的逆鳞。只要剩下的皇子性命无虞,靠着他的这句话,他应该还能再等一年。 而且他可以试着让羽宗仪参与一小部分的计划,好让他发泄内心压抑过度的情绪…… ——都是不省心的,偏偏他吃力不讨好就想保住这样的人! 羽成蘅揉揉额角,快要对自己恨铁不成钢了! ****** 司徒弘烨知道羽宗仪去过流水小榭后并没有对羽成蘅多说什么,而是改道去了羽宗仪的承乾宫,在那里过夜。 羽成蘅便有了一晚良好的睡眠。天知道他在流水小榭睡觉,经常在半夜惊醒正是因为感觉到司徒弘烨睁着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脸看。被这样紧迫盯人的能安心睡觉的恐怕只有神人。羽成蘅不是神人,所以他只能在司徒弘烨去上早朝后才能真正入睡,并且睡到日上三竿。 虽然很不厚道,但羽成蘅还是得说一句,尽管司徒弘烨宠幸过的男男女女不少,他对羽宗仪终究是有些特别的。这也许是羽宗仪之前能稍微牵制住司徒弘烨的原因。 或者羽宗仪的作用比他想象中的要大。 好不容易睡醒了,羽成蘅一听闻羽宗仪和司徒弘烨的消息,脑袋又忙碌起来。 不过他没有想太久,因为桓越给他找的太傅来了!父皇是昏君(穿越)上——雅寐
作者:雅寐 录入:07-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