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凌——洛氏

作者:洛氏  录入:06-30

 文案:

 襁褓中时便彼此分离的双胞胎, 再见面时,彼此之间的是心有灵犀,还是纠葛牵绊? 当平民弟弟遇上贵族哥哥, 当即引发天雷地火…… 咳咳,众位看官小心谨慎,防止天雷殃及池鱼。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近水楼台 乔装改扮 搜索关键字:主角:云凌雪,云落雪 ┃ 配角:云清雪,茗箜,易笑倾 ┃ 其它: 01.楔子 “张兄今日投了多少银子进淮素间?小弟我可是花了八百两黄金,也没能见到傲霜一面。”说话的是一个脑满肠肥的中年官宦,一脸吃不到肉的表情很是丑恶。 和他对话的张兄也好不到哪儿去,丧气样子比他更甚:“哥哥我花的可是你的三倍还多,整整三千两,还是打了水漂。” “唉……谁叫传言中傲霜美如天仙,销魂到了极致呢。恐怕也只有宫里的那些个皇族才有这等财力做得他的入幕之宾吧。”长叹一声,他也不以为意了,只等傲霜年纪大了过了气儿,再来一次。 那张兄却捋着胡须若有所思:“传言这傲霜来头还颇大,恐怕是因为得罪了什么人才被送来。倒是有一个人一直赛过你我,上得了傲霜的床塌的。” “你说的是一字并肩王,皇上最疼宠的亲弟弟云落雪?”那人脸上露出了猥琐的表情,“他也是个倾国倾城的貌,若是不知道的人在这淮素间见了他,怕是会当成楼里的公子吧。” “有传闻曾经有人出言不逊调笑过他,只是还没近得他身便被他的侍卫削成了骨架,还会动呐。”张兄微微抖了抖,“美则美矣,比刺还毒,看上去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见了那等血腥,听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两人再没有心情谈论下去,不约而同打了个寒战,对视一眼便快速离开了。 而话题中的两个人,此时正共处一室,当然便是在傲霜的寝室之中。房中的气氛很奇怪,旖旎,却极为冰冷。 不着一物的两人以绝对的力量差距形成对峙的状态,两人的脸上都是冰冷的表情,面对面像照镜子一般,只有上面那人死水一般的眸中隐约的快意,还有那么几分正在翻云覆雨的样子。 他低吼一声,抽身而出,随意地用锦缎擦了擦身子,便穿上了一身白色绣了牡丹花纹的妩媚长袍,坐在了一边的椅子上。嘴角邪魅地一勾:“堂堂一字王,竟然花了十万两黄金,只为能在一个男倌的身下承欢片刻,这话若是传出去,不知有多少人要笑掉了大牙。” 还躺着一动不动的美人,听了这话长睫一颤,微微抿了抿嘴,声音有些沙哑:“凌雪……” “闭嘴!不要在我的面前提着两个字,我是傲霜。”刚才还有一份餮足的笑意的傲霜突然变了脸色,鬼魅般一闪身,便已经站在床边,五指紧紧勒住了云落雪纤细的脖颈。指下动脉轻轻跳动,意欲勾起人的嗜血之心。 傲霜冷冷一笑,将唇贴近云落雪的脖颈,轻轻咬住。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云落雪十指轻轻扣住了被单,闭上眼睛,却被猛然从榻上拎起,直接扔到了冰冷的地面上:“贱人!你给我滚!我傲霜不需要你花十万两来自荐枕席。” 将衣服扔在了他白皙纤瘦,印着朵朵红梅的身子上,转身再不看他,傲霜冷冷加上一句:“你若是再不走,我便喊人进来,好好看看威名赫赫的一字王,是个什么样的货色。” 云落雪艰难地站了起来,不顾细白身体上的灰土,将自己一件一件脱下的衣物再一次一件件穿回去,盯着那人冷绝的背影看了一阵,才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王爷……王爷?”自从王爷从淮素间里边儿走出来,没走几步便止住了脚步,低垂了眉睫紧咬下唇。随行的车夫小声喊他两声,他微微抬起头来。 “……”他在风中独立一阵,十指紧紧攥住衣袖,似是憋着什么情绪,突然狠狠抽噎了一声,却死死咬着牙不让情绪宣泄出来。 被吓到的侍从不敢多嘴再问,连忙让他上了马车。帘子放下,马车行了一阵,云落雪的眼泪才一颗一颗坠了下来,像是止不住一般,无声却绝望。 而在房中的傲霜,仍保持着一动不动背对着门口的姿势。房里留下了那人的痕迹,被子上,地上,空气里,自己的身上……他不该再见那个人的,不该的…… 不,此生,他如果从一开始就不遇见云落雪,或许永远不会有现在的这样痛苦。 直到有人来敲门,傲霜才从这样的状态中缓过神来,抚了抚衣褶,坐回了椅子上:“进来。” 进来的人是淮素间的老板,也是傲霜的好友沈曼容,他才是淮素间真正的挂牌头牌。 “方才见小王爷脸色很差地出去了,怎么?你没……”他说了一半看见傲霜要杀人一般的眼神,连忙住了嘴,坐到了桌子旁边,喝了一口茶后又止不住话匣子,“不是我多嘴,你拒绝了这么多人的请求,哪个不是真心希望和你一生一世一双人?什么塞北的轮尔大汗,漠北的冰山客许长山,还有医圣茗箜,那些皇子王爷的我就不列了,这些人你都一一回绝了,你不就是为了他么?” 傲霜见瞪视无效,在一串连珠炮的攻势下缴械投降,缩进了椅子里,眼光幽幽地不知看着何处,半晌才道:“我不知道,他的真心……也不知道,会不会再次被那样遗弃……感情之事对于他,不过是可以牺牲的次级品,他唯一在意的,只有那个人……” 沈曼容无奈又无语地看着他一脸幽怨的样子:“明明就很想念人家,却还亲手硬邦邦地将人家推得远远的。那个人那个人,那个不就是你大哥么?他忠于君王,哪像你,天天只希望他的目光注视着你。” “你不懂……”傲霜幽幽道。沈曼容,你不知道那个人对于他,不只是大哥而已,不只是大哥…… 记忆飘远,窗外的那些喧闹声,全都作了陪衬,渐行渐远。 第一卷:民间 02.凌雪 我的名字叫做凌雪,今年十三岁,长着一张极为招人的脸,用隔壁王大爷的话来说,叫做艳丽不可方物。 走到街上,很多人都会对着我的这张脸发呆流口水,娘亲也会时时看着我发愣,但是我知道,娘亲并不是觉得我十分好看,而只是透过我的这张脸,在看那个我从未谋面的爹。 没错,我和娘亲两个人相依为命,虽然听说娘亲的娘家是个挺有名气的大家族,但我也没见过什么人来。 生活不差钱,娘亲有些积蓄,也会做一些手工的绣件,让隔壁邻居顺便带出去换些银子。她很少出门,若不是家中只有我们两个人,人家大概要以为她是个什么大户人家的夫人了。 “爹”这个字在咱们家是个忌讳,我小时候不知道,看见学堂里有同学的爹爹亲自来接,心中羡慕,回家嚷着要爹爹。但是娘的神情立刻变得哀伤无比,顺手抽出了手边的竹篦,没头没脑地便向我的身上抽过来。无论我如何哭泣求饶,她都没有停手,最后还是邻居听到了我震天的哭声,这才闯进门拉了娘到一边,让我不至于活活疼死。 事实证明,挨打是极具威慑力的,以后再想起爹爹时,我只会感觉到那种竹篦抽到身上时如影随形的疼痛,无论怎样也缓解不了的尖锐的疼痛,便不敢也不想再提。 十岁那年,我上私塾已经三年了,在学堂里算是个脑瓜极灵光的孩子。某日作文得了先生夸奖,心中美得不得命,将那薄薄的纸片细细折叠好了收入书袋中,准备带回家给娘看。 “凌雪娘,今儿凌雪被先生夸了,说是文章写得好,以后是当状元的料儿。”跟着我一同回家来的玩伴茗箜这般跟娘亲说。我心头雀跃,颇有点儿热血沸腾的感觉。 娘亲的脸色并没有因此变好,微皱了眉头:“雪儿,把文章给娘看看。” 我乖乖地递出那张薄薄的纸,忐忑地等她的反应。她几年中越发粗糙的双手接过纸片,低头看了片刻,突然眉眼一冷,双手一错,将我精心写就、难得得了夸奖的文章撕成了两半,又撕成了四半儿……撕到再也撕不动。 我和茗箜都看呆了,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撕,直到她将碎片扔到了地上。 心中一阵委屈,眼泪刷刷地留下来:“娘!娘为什么撕我的文章?!呜呜……”她却转身离开了,茗箜无措地看着我,想安慰我,却不知所措。 我心头怨起,冲着娘远去的背影大喊一声:“我最讨厌娘了!我去找爹爹!再也不回来了!”喊完这句大逆不道的话,我做出十年来最有胆儿的事情,拔腿就跑出门。 茗箜一路在后面追着,只是我这些年的积怨一下子爆发,玩命地跑,哪里是一个小小个的男孩子追得上的。 最后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跑到了什么地方,开阔的河滩,曳荡的芦苇,枯黄的草叶,还有吸进喉咙里刺痛的风。夕阳垂坠,渐渐要天黑了,我就那样躺在芦苇荡里破旧的小船上,看着暮色一点一点蜕变成夜空。直到夜半,才被秋夜的凉意惊醒,慢慢走回家去。 娘亲只有我…… 回到家的时候,发现几户邻里都举着火把站在我家院子里,身上沾了夜露,一脸焦急的神色。娘就蹲在院子里无助地哭泣,嘤嘤的泣声打在我心上比竹篦打在身上还要疼上几百倍。 我就在众人惊喜的目光中走到娘的身边,蹲下来紧紧地抱住她。她抬头将我抱进怀里,像是要把我勒进骨头里一样用力,滚烫滚烫的眼泪浸湿了我的衣服,肩头灼痛。 似乎有谁说了一句:“孩子回来就好。”然后院子里脚步声渐远,人走空了。我和娘亲就这样抱了小半夜,直到东方微白,她才将我放开。 她又恢复了平日里波澜不惊的模样,只是开口时微微带着鼻音的声音证明着她内心的悲伤:“去睡吧,明日还要上学去。” 自那以后,学堂里的先生再没有机会夸奖我,因为那个凉风泠泠的夜里,脑瓜子灵光的凌雪已经被我掩埋在了内心深处,再也没有现世过。学什么都是极符合儒家旨意——中庸,既不会很出色,也不会很垫底,平凡得好像随处可见的一粒沙子。 身边的那些玩伴,一个个渐渐长大,不是在街坊间混得如鱼得水,便是在做学问的旅途上风生水起。总之各有各的闪光点,各有各的志向。而我凌雪,除了这改不了的皮相太过闪光,实在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茗箜也有了自己的志向,那便是做一个大夫,一个神医。这可能是受了十一岁那年遇到的某个游医的影响。我还记得那个游医,大概是四十多岁的模样,其貌不扬,身上却有着一股说不出的飘然淡逸。他来镇上的时候,所有医馆中的大夫都打烊去他那儿讨真经,颇是震动了一时。 娘那时候正好有些哮喘,我便干脆带娘去那个游医那儿瞧病,娘见了他的时候微微有些惊讶,但是也没说什么。游医给娘把完脉,开了方子以后,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那一眼看得我实在是毛骨悚然得很。但是没多久他便走了,就像从来没有来过一样,干干净净地消失了。 茗箜很是向往他那一手医术,于是立志学医。我平日无事的时候跟着玩儿,捣鼓间就把易容的本事给学了个五六成。 茗家是大户,他也不是长子,所以有的是时间去钻研他的兴趣爱好。 而今天,也就是我十三岁生日过了的这一天,他突然来了我家。 “阿雪,我要出去拜师学医,今天来……是想跟你告别的。”他像是犯了什么错一样,低头,十指轻轻绞着衣角,“我……” 在他感到为难之前,我笑着拍拍他的肩:“真好啊,你有志向有抱负,以后做了神医可要免了我的医药费啊。” 他抬头,双眼灼灼地看我,眼睛亮得出奇,还隐隐含着泪光:“我舍不得走……” 本来不是特别伤感的,我被他这么一看,心里倒是涌出了些酸楚,刚想开口安慰他两句,他那张精致的小脸便在我眼前放大了。唇上微微一痛,柔软的触感让我的脑袋直接真空,直到他又站好,垂下那张通红的脸去。 “阿雪,我走了……我,我一直喜欢你,一直一直……”他说完这话便跑了,跨过门槛的时候还打了个踉跄,险些摔在地上。 人都没了影儿,我还呆呆地看着门口。他就这么走了么?留下这不明不白的一个告白?右手轻轻抚上被咬的地方,这下是真的感到难过了。 03.伤逝 在那以后三个月后,夏天最炎热的日子,大暑那天,娘亲的手指被发了霉的竹刀划破了一个小口子,小到谁也没有太在意。但是一天后,娘开始发烧,烧到满嘴胡话,而我也才第一次从娘的口中听到爹的名字“虚白”,她一遍一遍地念着这两个字,像是要把这么多年漏掉的全部补上一般。 我束手无策。 镇上的大夫挨个儿请来看过一遍,都说是破伤风,怕是没得救了,要我及早准备后事。脑中一片空白,什么叫没得救了?娘要离开了么? 到第三天上,娘的烧突然退了,我兴奋地去找大夫,却得到了更为冰冷的回答:“回光返照而已,你抓紧时间给你娘说说话,告个别吧。” 我再回来的时候,娘已经不知何时换好了她最美最庄重的一件衣服,静静躺在床上。 我守在娘的床边,她此时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温和的笑容。拉着我的手,一边轻轻抚摸我的头发:“雪儿,这些年,苦了你了……以后的路,娘不能陪你走了。” 我心里堵着,眼睛酸得很,许是因为刚得知娘的病没得治的时候将眼泪都流光了,此刻一滴泪都流不下来,睁大了眼睛盯着娘看,生怕她眼睛一闭,我便将她忘了。 她突然挣扎着指向梳妆台的抽屉:“雪儿,乖,去吧里面的盒子给娘拿来。” 我依言而行,取了那个精致得不像话、却明显有了时间的痕迹的盒子到她的面前,帮她打开来。放在最上面的竟然是我十岁那年被片片撕碎的习作,似乎是因为经常被人摸看,有些稚嫩的字已经模糊了。 她拿出那张纸,抚着上面重新沾上的碎片间的缝隙,神色温柔:“写得真好,我的雪儿很聪明,娘一直知道的。可是娘不能让你太耀眼……不能走上娘的老路……” 娘亲继续从盒中拿出半块儿玉珏来,颤抖着塞到了我的手里:“这是……这是你和你的哥哥……一人半块。”她似乎是陷入了什么追忆中,到底在想什么,我不得而知。 我只是在想,我还有个哥哥么?那他应该是只有爹爹而没有娘亲吧。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不要去找……找……” 我没有听到后面的话,因为一直紧握着我的那只左手突然间无力地垂下。娘走了,没有闭上眼睛,话只说了一半,就这样离开了。 她是叫我不要去找爹爹,还是不要找那个什么哥哥,都已经不重要了。我沉默地帮她闭上眼睛,伏到她渐渐冷硬的怀里,眼睛涩得厉害,却哭不出来…… 或许,以后再也不会哭了…… 盒子里还有一盒没有用过的胭脂,却因为时间的久远而悄悄褪了颜色,不再是鲜妍的红。我将娘亲视若珍宝的东西重新收回盒子里,紧紧盖好。只除了微微用了一点儿胭脂,抹在了娘的嘴唇和两颊,她的病来得急,没有像久病卧床的人那样又干又瘦,还是柔美温婉的容貌,只是肤色微微有些发黄。 人家以前都说我长得不是太像娘亲,但一双眼睛像极了她的神色,平静无波,又带着天生的温柔。可是现在,她的眼睛永远也不会睁开了。 所有来凭吊的人都觉得娘好像还活着一样躺在榻上,只是睡着了而已。做了这么多年街坊,大家都有了感情,哭声一片。有人想要安慰我,却发现我的脸上一滴泪也没有,只是空空茫茫不知看向什么地方。 他们觉得我冷情凉薄,也有人担心我将悲伤全部积在心底,但是没有人找到合适的语言来和我对话。 将娘亲火化埋葬了以后,我便将这间生活了十三年的屋子变卖了,换成了银票。第一片枯叶落下的时候,我只身离开了这个镇子,前往未知的世界。 将太过出众的容貌用易容的法子掩住些,也不会太招摇。我知道,娘不是不喜欢我的才华,而只是不希望我太出众罢了。 她在逃避,不但是自己在逃,也拉着我一起逃。她不希望我被人在人群中一眼就挑出来。我是知道的,所以我学了易容术的时候,她觉得很高兴。 我不知道的是,在我离开后不久,镇子上接连来了两批人马,直奔我家,在得知我已经将房子变卖了以后,又询问了娘的坟墓在什么地方。 茗箜后来也回来过一趟,得知我娘死去的消息,还有我离开的消息后,很是呆愣了一回,随后便是大哭起来,让左邻右舍都感到奇怪又伤感。 而我,独自背着行囊,一路走一路找活干,喜欢的地方就多留一段时间,不喜欢的地方拔腿就走。转眼一年的时间过去,我做过店小二,给人易过容,在富人家里打过短工,给大酒楼运过菜,也给赌场开过庄,转眼又到夏天,我长高了,也黑了一圈儿,身体倒是结实多了。因着黑,又没有一双耀眼的双眸,容貌倒也不像是当年那么惊艳,便不再抹那些伤皮肤的易容药物。 娘的忌日快到了…… 这一年,我的变化太大,所以当我穿着简单的平民衣物,提着一个小篮子,背着行囊站在镇口时,没有人认出我来。 直接走到了娘的坟前时,却发现有几个人已经在点香了。是镇上的人么? 我走过去,走到一半便被站在一旁的一人拦住了,边上还有四五个紧绷了身子,直直地盯着我。 然后,上香的那几人很有风度地慢悠悠转身,回头,与我对视。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我一生的劫难。 时间仿佛静止,我看着那张与我有九分相似的脸,突然猜到了他是谁。而他身边的中年人,虽然看起来一身病骨,脸颊瘦削,一双眼中却是闪着如鹰的精光。另外一个人少年二十岁左右,长得跟中年人很像,却不像娘,宽阔的额头一派正气,用曾经遇到过的算命方士的话说,那叫有大富大贵之相。 我想转身离开,可是我知道我走不掉,他们在等我……所以当他们看见我不闪不避,直勾勾盯着自己看的时候,怕都是有些惊讶的意味的。 身后又传来脚步声,我没有回头,因为来人已经率先告诉了我彼此的身份。 “没想到皇上还会来祭奠我家不肖的女儿。”一个苍老至极的老头声音,却有着说不出的尖锐。 是了,我那个从未露面,直到今日才出现在娘亲坟前的爹爹“虚白”,正是当今的皇上,有圣帝之称的云虚白。而我的娘亲,正是当年名满天下的丞相之女,有“一曲惊霄殿,五弦动参商”之称的苏浣琴,也是后来被安上妒名的废后。 那个老头,应该就是已经让贤多年的丞相,我的外公苏清如了。 04.对峙 “苏丞相有什么见教还是稍候再说吧。”云虚白不咸不淡地将这句质问打回去,径自向我走过来。 在我面前停下,他似是想要伸手来碰我的头发,我微微低头退后一步:“小民扰了陛下,罪该万死,小民这就离开。” 云虚白看着这个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少年,那双和浣琴一模一样的眼睛紧紧盯了自己半天,此时却又不情不愿地行了个点头礼就想逃走,觉得好气又好笑,同时心里也是一阵难言的苦涩。 真的是跟浣琴一模一样的脾性。 “雪儿……” 我顿住了脚步,倒不是故作姿态,此时又反悔。而是因为这低低的一声叹息,像极了娘亲喊自己时的模样。 “跟父皇回京吧。”他在我身后这样说,语气很有诚意。可在我听来却是说不出的讽刺。也不管不远处上下打量我的外公大人,我微微侧过身子,轻飘飘地来了一句:“为什么呢?” 为什么娘活着的时候,或者是自己还在肖想着有个爹爹疼爱的时候你不来?为什么娘亲不在了,而我已经能够独自好好地活着的时候,你才来跟我说,要我回去? “小民过惯了粗野乡间的生活,攀不上您的高枝。”我知道自己的语气是反常的尖锐刻薄,可是面对着这个人,我没有办法做到心平气和慢条斯理。 他被我一句话噎得不轻,杵在那儿没有再开口。 我的眼光飘向了娘的坟墓,直接绕过某个挡路的人,走到娘的坟前,将篮子里的东西一一摆好。虽然在皇家金饼玉桃的对比下显得很是寒酸了些,但我想娘肯定还是喜欢我的多一点。 上完了坟,我转身撂下一句话来:“诸位在我娘生前没有登过门,死后也请你们不要打扰娘休息。还有……皇上,我娘吃惯了粗茶淡饭,您送来的这些个精细食物,怕是娘用了会闹肚子。” “啪!” “大胆!”伴随着清脆的巴掌声响起的,是一个清脆的男孩的声音。我捂住了被打的右脸,冷冷地看向始作俑者,我的孪生哥哥,云落雪。 他见我看他,抬手又想打,被旁边的男子拉住:“雪儿……落雪,父皇还没发话。”似是感觉到那声雪儿叫得太模糊了,他又改了称呼。 是了,这个人名字里也是雪字,我们俩是同胞所生,他比我先落地,他跟了那个人,而我跟着娘亲流落民间。 “父皇好心来这儿等你,你不要不识好歹。我好歹是你哥哥,打你一巴掌又算什么。”他清脆的声音一听便知道从来没有经历过磨难,充满了神气,连愤怒也这么单纯。 我不一样,压抑了十几年,又在俗世间流浪了一年,跟他已经不一样了。低声轻笑:“我没有爹,我也没听说过我有什么哥哥。算了还是不在娘面前提这些字眼了,娘知道了又要打我……” 许是我的模样嘲讽的意味太强了些,他又一次被激起了怒火,却被他身边的人紧紧拉住。 “也罢,也罢……想来你现在是接受不了……落雪,陪着他,然后带他回京。”云虚白突然幽幽地长叹一口气,然后发号施令,“清雪,我们先回去吧。” “父皇!为什么是我留下?” 云落雪的异议被云虚白龙目一瞪便吞回了肚子里,他转头望向云清雪,一脸乞求的可怜神色,云清雪抬眸看了我一眼后,又转回去看向他,眼神里有深浓的温柔:“我在京城等你回来。” 实在是没有法子了,云落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远。怨愤地瞪我,我转过眼,直接无视他想杀人的眼神。 送走了一拨,还有一拨。显然这一拨儿并没有那么好对付。 苏清如像我无视云虚白那样无视了我,给娘上了一炷香以后,直接对着娘的墓碑说起了话来:“浣琴啊,你这些年都不肯回来,我也不敢派人来找你。你的孩子都这么大了……你娘病了几年,你先走了的消息传到京城的时候,你娘就撑不住,也跟着去了。” 我静静地听着他絮絮叨叨讲,云落雪也安静了下来,神色有些茫然,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的孩子口齿伶俐反应快得很,只是性子冷了些,跟你一个样儿……说几句话能把人呛死。他呛他爹,就跟你爱跟我顶嘴一样……” 是么?仔细想想,好像娘不爱开口说什么,像我么? “你的那个孩子倒是不像你,有什么都放在脸上。”他说了这句突然沉默了,时间久了,我手指忍不住抽搐,慢慢回过头来看他。 娘也是这样,沉默了半天以后,说了半句话就走了,他不会也这样吧…… 苏清如只是在用那只保养的很好的右手轻轻地抚摩石碑,还活着。 莫名地松了一口气,我知道,即使是没有见过面的人,我也不希望再有人在我的面前死去。 他过了一会儿便直起身来,看了我一会儿,再看看云落雪,也没说什么,便带着一堆随从离开了。 高高的草坡上,此时只剩下了我和云落雪两个人,烈日当头,云落雪白皙的额头上冒出了些细汗,粉脸被晒得微红,越发艳丽。我和他虽然相像,但毕竟不同,我即使变白了,也只有一身冷气,比不得他讨人喜欢。 我乐得清静,在娘的坟前跪下,与娘亲进行心灵的交流。将这一年里所看到的事遇到的人,都絮絮地讲给娘听。 云落雪没有见过娘,娘亲在宫中应该也是个禁忌的话题,对于他来说,娘这个字就跟爹之于我一样,是遥远而陌生的。 “难为你了……你若是累了便找个阴凉地方坐着吧,不必陪着。”我没有转头,说完了这话便等脚步声响起。 但是云落雪开口刚说了俩字“我不”,便“咚”的一声栽到了地上。 我无奈地垂下眼帘,对着墓碑扬起一个笑容:“娘,看来我该走了。娘保重……” 起身走到云落雪的面前,看着被晒得不省人事的他,不知该作何表情。将他背在身上,才觉得这人有些过分轻巧了些。 两人的影子合成一个,在正午太阳的照耀下缩成一团并在脚下。 未来的路会怎么走,我不知道,但是正如娘临终前跟我说的那样,以后的路我得一个人走。我也没有打算拖上谁一起……此时合并在一块儿的两个影子,这个从娘胎里和自己一前一后出来的哥哥和我,终究会有分开的时候。 05.用药 他衣襟里有什么东西滑落出来,靠在我的脖子处一晃一晃的,温热渐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凉了些。 背上某人的手突然挣动了一下,我知道他醒了,也没将他放下来,就着我背他的姿势淡淡地说:“你娇生惯养的,连这么点热都受不了。我带你去医馆,找些下火的药。” 他闻言挣扎地更厉害:“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我是军中历练过的,今天是特殊情况,没你说得那么弱。” 我戏谑地轻笑,也不反驳他,颈子上却突然被两只冰凉的手给掐住了:“你敢嘲笑我!放我下来!” 我从不拿生命开玩笑,手一松,云落雪便直直地跌在了草地上,我也看清楚了那个东西,正是娘临终前交给我的玉珏的另一半。 他却没有立刻站起来,只是右手不由自主地捂上臀部,脸色一阵惨白。 我心下一惊,摔得重了么? 伸出去扶他的手被冷冷地挥开,他自己站了起来,大步向前走去,腿脚倒还算灵便,只是…… “喂,你后面流血了。” 我不客气地喊着,他的后背瞬间僵直了。跟过去的时候,我实在是打心眼儿里觉得担心来着,若是因为这一摔给摔出毛病来,皇宫里的那一个个的还不对我下天地追杀令? “是不是刚刚摔狠了?”走到他面前,我被云落雪此时的艳色惊呆了,不知为什么,他的脸极红,贝齿轻咬着红唇,双目看着旁边地上不知名的野草,眼角微红,似乎随时可能哭出来一样。我皱眉,伸手想去探他的额头:“你……” “不用你管!不关你的事!”他恼羞成怒一般拍开我的手,扭头就走。 我思考了片刻,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冲着他的背景再次喊上一句:“你是不是生了痔啊?这又没什么大不了的,喂!你去哪儿啊?” 他闻言越走越急,我赶忙跟上。一路走着,竟是往我的旧宅走去。 “你现在是要去哪儿?你有住的地方么?”我心下微凉,果然看见他在我家门口停下,径自取了钥匙开门。 愣愣地站在门口,直到他换了身衣服出来,对着我猛皱眉头:“这儿不是你家么?还不进来,杵在门口干什么呀?” “我已经把房子卖了。” “父皇重新买回来了。” 他没有多说,我自嘲地勾了下嘴角,便顺其自然地走进去,将我的小包袱随便找了个地方一扔。 “我去给你买药。”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又微微僵了一下,然后别扭的声音传来:“随你。”说完便逃难似的离开了我的视线。 买了药,我懒得煎,叫医馆的人帮我弄好了,已是天色将晚。 回到家中的时候,一开门便看见了他幽怨的一张脸:“我以为你走了。” 我叹一口气,摇了摇头:“我把药弄好了,这是治痔疮内服的药,这是外用的,还有这个,是一般的伤药,这个是下火祛暑气的凉茶,你自己看着办。” 他又红了脸,我心中感到十分奇怪,这人怎么总是脸红?脸皮也太薄了吧。 “你若是发烧头痛的话,要记得跟我说,要不死在家里都不知道。” 听了我这句话,他总算是正常了,狠狠地剐了我一眼,将一大堆吃的喝的还有搽的药物都捧进了自己的屋里。 总算是告一段落了,我已经无力去想以后该怎么办,离开么?照这态势,云落雪一天不将我带到京城,便一天不会离开了。而且我总觉得就这样将他一个人丢在镇上,实在是无情无义。 他说他在军中待过,谁信啊……这么个弱不禁风的样子。 去厨房翻了翻,一点菜都没有,只剩下少许生米。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站在了云落雪的房门口,想跟他报备一下,去买点儿菜回来,但随即一想,我为什么要跟他报备? 但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听到房门里传来了诡异的声音。 娇柔而妩媚的吟哦…… 惊讶地张开嘴巴,我大概猜到他是在干什么,十四五岁的少年嘛……只不过这声音,实在是太奇怪了些,像小猫叫一样,撩得人心痒痒。 我心头莫名地有点燥热,干脆走人,脚才踏出一步,里面“嗯啊”一声,让我的腿瞬间有点儿发软……手撑住了房门才不至于被酥倒。 里面人却因为这响动被惊到了,清脆的声音听起来都变了调:“谁?!”带着些许情欲的沙哑,和之前很是不同。 “是我,我跟你说一声,去买菜……你……” “你走开,滚远点儿!!”他的声音微微颤抖,想来是羞恼到极点了。我赶紧脚底抹油,走为上。 房里的少年双目含情,粉面潮红,因为这突然的惊吓泪眼迷蒙,右手的食指还放在身后的甬道里忘了抽出来。他只是抹药的时候不小心动了情,连门都忘了锁,便自己做起那档子事来。 若是方才门口那人直接推门进来,他的这种模样就全部一览无余了。 冷汗湿了背,他默默地整理好屋内的狼藉,将治痔疮的药全部倒在了墙根。看着黑黑的药液漏得一滴都不剩,云落雪微微发起了愣,身后隐秘的位置因着未完的动作而热热地刺痛,却因为抹了上好的伤药而渐渐凉下来。 曾几何时,他连寻求这样的快乐都要像个女子一般…… 那个人从来就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吧,他的模样那么沉稳,也更有男孩的气质。和自己比起来,如果到了军中,或许将士们会更认同他,这个跟自己在娘亲的体内共存了十个月的亲弟弟,云凌雪。 我拎着菜往家走,微有些头疼,想到刚才和卖菜阿叔的对话,就越发不是滋味。 ……一刻钟前…… “阿叔,有没有新鲜的青菜?” “有……”阿叔却不拿菜,而是神色异常地瞄着我,“阿叔给你称凉瓜吧,你火气大,都流鼻血了,多吃点凉瓜降火。” 我手指在人中处一抹,果然看见有半干的血痕,心中羞恼,匆匆应下便将凉瓜接了,拔腿离开。 想我云凌雪这般心如止水,竟然会因为自己亲哥哥极乐之时的轻吟而鼻血长流……实在是太丢面子了! 饭桌上两人的表情都很别扭,但是都很默契地装作若无其事。一顿饭吃得极为安静,但是总有人掩盖不住。 云落雪吃到一半才发现自己竟然在猛夹生平最讨厌的凉瓜,还吃得津津有味,全然不觉得苦涩。但是神游回来,满口的苦味也就跟着回来了。 “好苦!!!你为什么买凉瓜?!!我最讨厌吃凉瓜!!”他秀气的眉宇此时全无形象地皱起,抓起旁边的汤碗想喝,发现里面的料还是苦瓜,又颓然放下,猛扒饭。 “凉瓜降火防中暑,你刚才不是吃得挺好?”我看着这个跟小孩子一样挑食的云落雪,心情顿时好了很多。 或许是我的幸灾乐祸表现得太过明显了,他充满怨气地死死盯着我,让我不由自主地收好嘴角的笑意,低头吃饭。 06.形影 我并没有打算在镇上久待,这里的一草一木,屋子里的一张桌子椅子,都能够勾起以往的记忆。一年前我便不想再待在这儿,现在还是一样。 三天过去,我开始收拾行囊。 “你在做什么?”云落雪站在我的卧室门口,皱了眉头,“你要去哪儿?” “我该走了,你也不必那么听话,就回秉你的父皇,说把我给跟丢了。”我手上动作不停,将那个小盒子重新装回包裹里,“他很疼爱你,绝对不会罚你的不是么?你何必自找麻烦,咱们两看两相厌,不如不见。” “你……”云落雪气得脸颊微红,突然一跺脚,“你要走也行,给我把午饭准备好再走。” 我愣了一下,抬起上半身看他,他瞪我一眼,将目光飘向旁边:“你的手艺……还是不错的。” 手指神经微颤,我的心里突然有一处地方变得柔软起来。难得他开一次口,做一顿午饭也耗不了多少时间。他想来也不会再坚持带我去京城,以后两人见面的机会也渺茫了,这顿饭权当饯别了。 点头答应,我取了少许银钱便绕过他走出门,一阵清淡的香气传来,许是他的衣服上的熏香吧。 然而当我回来的时候,云落雪一脸计谋得逞的样子,嘴角欠揍地斜斜勾起,手中抛着一个盒子,正是娘的遗物。我浑身一凉,提着菜的手有些僵硬起来,开口说了一句话,我自己都觉得生硬得很。 “把那个盒子放下。” “就不!这盒子对你来说果然是个很重要的东西吧,看来我是赌对了。辛苦你跑这一趟啦,你这些天菜里面放了这么多凉瓜,谁喜欢吃啊。”云落雪的表情很是得意,盒子从他的左手一下子又换到右手,就像是被戏弄的我一样,毫无着落。 我将十指慢慢攥紧,掐住了手心,有些许刺痛。心中波澜起伏到了极点,终究还是风平浪静,或者说是成了一片死水。 抬起头,我的笑容让云落雪打了个激灵,手上动作一滞,险些将那盒子掉到了地上。我不以为意地笑着:“你若是喜欢,我便送给你做个纪念。我今天没有买凉瓜,准备了你想吃的瓜子肉,待会儿给你做好吃一点儿。” “喂!云凌雪!不对,你不应该是这样的反应!你应该跟我要,求我还给你,还说让你做什么都好才对啊……”他的表情很纠结,好像被欺负的人是他一样。 我无奈地摇摇头:“云落雪,首先,我还没有说自己姓云,其次,你是不是太单纯了点?你以为对于我来说,身外之物有那么重要么?我希望拥有的东西不是那个亡人的旧物,而是自由。” “你不要再想什么其他心思了,我去做饭,你爱吃不吃。”看他呆呆愣在那儿没有反驳,我便拎了两大包菜和肉类往厨房走。 走了没两步,却听身后一个迷茫的声音响起:“自由啊……” 关于自由的话题,我自然是没有那种闲情和他慢慢探讨,我知道对于一个自小在宫中锦衣玉食惯了的笼中鸟来说,他对自由的渴望并不会比我少。但是我不知道的是,后来他跟我再讲起这个话题的时候,情况并不是像我想象的那样。 下午,我谁也没有惊动,走出了这个小镇。有句诗怎么说来着?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说的就是我吧。 “小哥要跟咱们的商队一起走么?” “行啊,到邻城放我下来便好了……”没道理拒绝送上门的顺风车,我笑着答应,眼光却不自主地飘向了一直跟在两三米远处的云落雪。 那商队的老板看了看我又看看他:“你们是双胞胎吧,怎么,闹别扭了?这大夏天的,那个小哥长那么白净,肯定禁不住晒。” 似乎是为了印证老板的话有多么正确,我刚回头看他,他便幽怨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弱不禁风”地倒了下来。 我和老板一起走到他的身边,被我抱起来的时候,他睁开眼睛给了我一个挑衅的目光,然后又闭眼作虚弱状。虽然不知道不能完成任务,他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单看他为了能够一路盯着我不惜装柔弱毁形象,想来是非常重视这件事情的。 我默认了他的跟随,也是实在没有办法这样赶他走。等他什么时候不耐烦了,自动放弃了,那时候我自然乐得一个人。 他不会坚持很久的,因为他的心不在这儿。 入夜,商队的人都睡了。我独自坐在篝火旁,不时用木棍拨一拨柴火。 我曾经也想过借着行商到处转悠,但是毕竟这也是有本买卖,很容易赔了钱。十岁那年后,我虽然也看书,也把书本上的知识和先生教的东西全部记在了心里,也有自己的想法,但是这一切都好像是水到渠成。我没有理想,对于未来的人生也没有任何打算,只是走一步算一步,不必太耀眼,不必太出色,不必太循规蹈矩地成家立业。 虽然茫然,但是至少现在的我不厌烦这样的生活。 背往货堆上一靠,我仰望着头顶的星空,纷繁而美丽,神秘而辽远,永远就在眼前,但是永远也触摸不到。 突然视线中出现一张和我长得十分相像的脸,我猛然一惊,直起身来,额头撞上了他的下巴。两人均是痛呼一声,揉着伤处异口同声道:“你干什么啊?” “你为什么突然起来啊?!好痛啊。”他占了先机,先行质问了起来。 “你才是,好端端的不睡觉,把头伸到我面前,长得跟我那么像,我以为自己灵魂出窍……”果然还是一下子习惯不过来啊,这张脸的主人用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自己时,我真的会觉得自己在照镜子,镜子都没有这么高的清晰度。 将我往旁边拱拱,云落雪不客气地坐到了我边上:“你在看什么呢?看星星?” 我没回答,他便继续没话找话:“我也喜欢看星星,尤其是在军队里面的时候,可以看到更广阔的天空,不像在宫里,只有小小的方形。” “听民间有人说,人死了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你说……”他突然顿了一下,转头看向我,“……娘……也是这样吗?” 我没看他,纵使知道他的目光灼灼,满含期待。扯扯嘴角,凉凉地开口:“都是骗人的,人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这些话都是活人说来安慰自己的。” 他怔住,看着我的眼神微变。然后又无语地望向天空。 半晌,他才幽幽地说了一句:“你好残忍。” 07.招祸 云落雪是个麻烦精,我不出半个月便清楚地认识到这一事实。 从商队老板顺口说了我几句好话,让我在邻城,也就是苏凉城的联号里边打个杂的时候开始算起来,已经十六天过去了。 云落雪这些天一直不动声色地跟着我,倒是没说什么抱怨的话。只是我经常看见他晚上独自抱膝坐在院子里的凉阶上,眼神空茫地望着天空,脸上有着说不出的情绪。 苏清如说的是没错,他什么心情都展现在脸上。可是,这时候的他,我看不懂。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这么多天,我实在是忍受不了自己在忙着商号的事时还要担心他的心理健康,决定第二天买点他爱吃的东西,安慰安慰他。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为他挂心,只是看见这个充满了锐气天真的人难过的时候,自己的心里也会觉得不好受。想不通,就统统归结于双胞胎间的心灵感应好了。 “凌雪……”他突然叫我,望向我的眼神好像在抱怨我欠了他三千两黄金一样。 我认命地坐到他身边:“怎么了?” “你上次说的话,是真的吗?人死了真的不会变成星星吗?” 我却再也说不出像上次那样毁幻想的话来,不为别的,就是觉得如果我说了,他就会立刻在我面前流泪。 轻叹一口气:“骗你的。” 精美的小脸上扬起一个纯真的笑容来,我有一瞬间的呆滞,他的那双眼睛里立刻拢进了漫天的星华,璀璨得胜似世间最美的明珠。粉唇咧成弯弯的月形,八颗白白的小牙齐刷刷展现。 “太好了,融儿还在天上……” 他这样说。 我有些诧异:“融儿又是谁?” 他将头转回天空的方向,脸上的表情是悠远的微笑,温柔无比:“融儿是我最喜欢的弟弟,云融雪。他出生的时候我才三岁,别的哥哥他都不喜欢,一见到我就笑得甜甜的,还喜欢抱着我的手啃……他长大一点以后就爱跟着我到处跑,会装作大人的样子站在我身前保护我。” 他微微皱了皱眉,神情也低落了一些:“但是他八岁的时候就因为染了天花,孤单地离开了人世……大哥跟我说,融儿是去了天上变成了星星。我一直这么相信着,直到你那天跟我说那都是自欺欺人。” 我无言以对,当时的我也不知道他曾经失去过所珍爱的人。 “这些天我一直在想这件事,我知道大哥是为了安慰我才这么说,而我只是不愿意接受融儿一个人孤孤单单消逝在天地间的事实。”他抿唇笑,“只要我相信他在,他就一定在。” 对他的逻辑感到有些无力,但是现在的我突然很不想吐槽。因为这时的云落雪很温暖,也很忧伤。我不禁羡慕起那个云融雪来,真是幸福啊……这样的想法刚一冒出头便被我连踩带掐弄回去。什么羡慕?!我这是发什么神经呢…… 第二天中午,忙完了店里的事,我在菜摊子上挑蔬菜时听见几个小贩聊八卦。 “你听说没,张乐家的公子不是好演戏么,今儿演的是强抢民女这一出,结果一个外地人对他大打出手,把人打伤了不说,还砸了人家招牌……” “是吗!那公子可是张乐家的命根子心肝宝贝,那外地人怕是讨不到好了。” 我只当是个笑话听,可是回到家时我就笑不出来了。云落雪样子颇为狼狈地站在院子里,身上衣服染了点儿灰,发丝也有些凌乱。围着他的几个彪形大汉一个个面目狰狞,旁边还站着一个鼻青脸肿的男子,可不就是这苏凉城里的奇葩少爷张白绸! 脑袋一热,我直接将东西往地上一撂便冲了进去:“快住手!”虽然猜到是云落雪搞了个大乌龙,但是还是将他紧紧护在了身后。 “你又是什么人?这小子不分青红皂白打了我们少爷,砸了咱们的招牌,那可是不吉利得很,你是个识趣的就给我让开。” “等等……凌雪,这个人长得跟你这么像,是你什么人啊?”张白绸拨开众人,委委屈屈地捂着腮帮子问。 “他是我失散多年的……哥哥,他跟我不同,可是个金贵的,要是哪儿磕了碰了,城里没一个担得起责任的。我劝你还是算了吧,医药费我来赔,招牌我也给你换个新的。” “不用不用,既然是凌雪的哥哥,那今天就算了。雪儿……明儿我在月明湖的阁子上请你吃饭好不好?”他立刻摇摇手,然后腆着脸凑过来。 我不动声色地伸出食指,在他的腮帮子上一戳,他杀猪般的惨叫声立刻响彻天地。温柔地笑着对这个去年开始就缠着我的张公子道:“看来公子的脸是受不住什么美食了,咱们还是以后再约吧。公子,请回吧。” 他一步三回头地带着手下的猛将们离开,我见人走得没影儿了,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回过头想训斥云落雪两句,却发现他看着我的眼神很是诡异。想说的话再说不出口,无奈地走到门口,将食物拎起:“我去做饭,你先去整理一下衣服头发。” “你刚才,好像融儿……” 自动忽略这一句,我头也不回地向厨房走去:“今天的凉瓜,你必须吃一半。” 两息的寂静以后,他气急败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收回刚才的话,你可恶!天下第一可恶!” 跨过栏杆的脚顿都没顿一下,我扯起一个笑容,心里莫名地很爽。 吃饭的时候,他死死盯着碗里的凉瓜,瞪了一阵又瞪我,但见我理都不理他,突然间没了脾气。 “刚刚……那个人为什么一见到你来就不追究了啊?还说要请你吃饭?” “快吃饭,不关你事就不要多问。这儿不是京城,没人认得你,以后不要多管闲事。” “他是不是喜欢你啊?”声音欢快。 我筷子停住,抬头看他,他的神色全然没有反悔的样子,而是充满了好奇。突然觉得很不爽。 为什么他这么高兴地问这话时,我却高兴不起来呢? “喜欢我的人又不是他一个,烦也烦死了。”我不再理他,“我跟你说,把你碗里的苦瓜全部吃掉,一点也不许剩。做错了事肯定也不知道道歉,还要我跟你收拾烂摊子,下次再这样就没有这么便宜的好事了。” 见我火气大,他也不再吭声,乖乖的皱着眉将苦瓜全部吃掉了。我的心情却没有因此变好,依旧很糟糕。 08.疑情 “阿凌,门口找你的是你兄弟么?”联号铺子里的老板娘突然面露贼光的盯了门口半晌,我喊她半天,她才悠悠地回我一句。 惊讶之下我抬头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个站在外面神情纠结的可不就是云落雪么。 他来做什么? “云落雪?”我轻唤一声,他随即抬起头来对上我的眼睛。天气渐凉,眼见秋天就要到了。午后的太阳没有之前那么毒辣,纵使如此,他似乎在这儿站了很久,额上有些细细的汗珠,双颊微微发红,眼神却是奇怪地闪烁,“你来这儿有事?这么大的太阳怎么不在家待着?” 这段时间我一直没有和他多说什么话,他每天都不忘记自己的职责,缠着我要我跟他回京去。现在是找到铺子里来了么? 他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犹豫了半天,粉红的小嘴反复张合,也没吐出一个字来。想来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要说。 我轻叹一口气:“你稍等一下。”走回铺子里,我还没开口,老板娘已经抢先道:“家里有事啊,先回去解决吧,这小哥长得真水灵。” “谢谢老板娘。” 走到他身边,轻拍他的肩膀:“走吧,回去。有什么话,边走边说。”云落雪的身子轻轻一颤,躲开了一步,见我愣住,知道自己的反应实在是奇怪,就又小心翼翼地靠回来。 我以为这一路都等不到他要说的话,已经能够看到暂住的房屋大门,他却突然停下脚步,拉住了我袖子。 我转过头和他对视,云落雪那双眼睛直直地盯着我看,竟是渐渐地氤氲了水汽。雾气朦胧的双眸像是一幅新雨后的山水,让我不禁有些心神恍惚。我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差不多的容貌,我看见他的时候还会有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就是他——我的双胞胎哥哥,让我总是浮想联翩。 下意识地想要躲开这种不知何时产生,怎么也不得安分的情愫。我刚想后退,他便先行向前走了一步。 温热的吐息近在咫尺,我比他略高上一些,他微微仰着头看我,眼泪滑出一滴,落入鬓角发丝中。 “怎么哭了?你到底想要说什么?还有,你离我这么近……” 我还没有说完,他便打断了我的话:“帮我做……帮帮我……”他说着,哭得更厉害,一颗一颗的泪珠像不要钱往下掉。 抽泣的声音响在耳边,虽然不大,却震得我的耳膜发颤。一双小手此时紧紧抓着我的衣襟,媚人的小脸就在极近的地方,我甚至能够看清楚他的每一根睫毛。 心,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 “你要我……帮你做什么?”我的话语听起来像浮在空中一样,飘忽虚惘,我想我此刻不是很正常。 “我……我……”他突然拉着我,加快步伐向着家里走去。刚刚进了院门,将门一栓,把我整个儿往门上一按:“抱我!” 我虽然诧异,但是这并不是什么不合理的要求,可能是他缺少母爱了吧。点点头,伸手将他环进怀里。多么温暖的一个拥抱啊。 他却猛然推开我,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疑惑和……鄙夷?倒没有了刚才的那种泫然欲泣的表情。 我懒得理他到底在鄙夷什么,耸了耸肩:“抱也抱过了,还有什么事么?如果没事的话,我去买……”话语后半截被突如其来的吻堵了回去,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但是他柔软灵动的舌尖探向我的唇齿时,我骤然回过神来,却是陷入了另一种空白中。 刚刚才平静下来的心跳又一次复苏,轰隆的声音好像预示着它将要从我的胸口跳出来一般。脑袋里一片迷茫,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 他的吻技不算差,但是很奇怪的是没有什么特别强硬的攻势,而更像是在挑逗着,邀请着,希望我反客为主。或许是一时糊涂,亦或许是早已情动,我顺应着他的意思伸手抱住他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灵舌纠缠,我竟然感到了一丝幸福和完整的意味。 云落雪很反常,但是我现在似乎是没有功夫去探究原因了,唇舌交缠间,隐约可以听见水渍的声音,香艳而绯靡,涎液顺着两人的口角流下,滑过云落雪因后仰而抬起的姣好下颚和纤细的脖颈。 直到两个人都感觉到空气不够用了,这才彼此松开。四目对视,有一点狼狈,我更多的是疑惑。 他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艳丽微肿的红唇开合:“什么都不要问,你只要抱我就好了……你现在还不知道什么是抱么?”轻轻扭了扭腰,擦上我敏感的地方。 呼吸一滞,我狼狈道:“我……知道了……” 他展露出一个魅惑的微笑来,全然不同于之前的那个看上去天真又大胆的云落雪。我没能多想,他就踮脚在我的耳边轻轻吐了一口气:“那么,抱我进屋去……”酥嗲的声音好像是蚀心的蛊咒一般,让我再没有能力多加思考,脐下三寸之地已然抬头,而我的心底也不愿意拒绝他的邀请。 将他拦腰扛起,快步迈入内屋。 云落雪刚刚落到软软的床铺上,便自己动手将身上的衣服去干净了,雪白的少年身体有着不同于一般男孩子的柔软酥滑。我不禁咽了咽口水,眼神却是贪婪地逡巡着展露在眼前的美景。天鹅一般优雅修长的脖颈,精致纤细的锁骨凹陷成美好的形状,不是太瘦也没有多余赘肉的身材,恰好将满身的玲珑骨藏在体内,白皙的胸口处开着两朵红梅,颤微微在微绽在空气中。小小的微凸的肚脐,和我不一样,显得格外可爱。但是他两腿间微抬头的某物,却并非是青涩少年的浅粉,而是带着些“久经沙场”的殷红。 他被我这样肆无忌惮地看着,身子轻轻颤抖了起来,雪样的皮肤浮上一层薄红。微微侧过身去,却露出了挺直优美的背脊。 “凌雪……”他窘迫地瞄了我一眼,那一眼中似乎又有着更复杂的神色,但是百转千回,还是化作了两汪涟漪轻泛的秋水。 我不是圣人,美人当前哪有不要之理?偎上他的身子,他立刻好像没了骨头化作软水一般依附上来,也不见他如何动手,我的衣服便已经被他蹭落,心中对于他娴熟得过分的技艺感到微微吃味,但是也顾不得生气了。 嗅到他身上的清香气味,我愣了一下:“你洗过澡了?”然而这样无味的话题自然是没有人搭理,他整个儿扑上来,将我压倒在榻上,然后直接往我那处直直坐下去。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便感觉一阵绝妙的滋味从尚未见过世面的地方传来,他体内烫烫的温度直灼烧着我的喉咙。脑中最后一根尚会胡思乱想开小差的弦终于断了,我只能够循着本能侵进他的体内,用最原始的节奏的韵律去寻找快乐。 两人从大白天一直翻滚到半夜,他才平静下来。我也差不多要精尽人亡了,他一说停,我几乎是倒头就睡过去了。 云落雪看了看榻上累坏了,陷入熟睡的人,神情却与方才的浓情蜜意全然不同,虽然看不出有多悲伤,但就是那份面无表情,加上他心不在焉套上衣服的身影,莫名带着说不出的凄楚。没有征兆的,一滴泪从眼中砸在地上,他抿了抿唇,不顾身后顺着大腿流下的浊液,披着一件单衣就慢慢地走到了中庭。 抬头望着月光晦暗时的天空,星辰格外的明亮。他嘴角微微耷下,几不可闻地发出几个音节来,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想要表达什么…… 09.心路 我睁开眼的时候,纱窗亮得刺眼,屋内阴影深重如墨,已经是第二天正午了。刚刚直起身,腰间便是一阵酸痛,头也突突地疼。食指按了按额角,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果然还是不能够放纵过度啊。 动作一僵,昨天的事情,一整个下午加晚上的旖旎场面全部在脑中回放了。我突然不知道如何去面对云落雪,虽然是他诱我在先,但毕竟是我经不起诱惑…… 床单上一塌糊涂,我有些脸热,毕竟人生的第一次竟是如此的疯狂,想来是一辈子都忘不了了。将污了的被单衣物都裹成一团,我随便穿了一套衣服就走出了云落雪的房间。他昨天用那种地方承受自己,肯定也是很累的,这时候已经起来了么? 然而我走到门口的时候,竟发现他歪倒在中庭石阶上,一动也不动。后背一凉,我扔下手中的杂物,冲到了他的身边。 “云落雪!云落雪!”握住他的肩膀,手底下却是一片滚烫。与昨夜的娇媚红颜不同,他的脸颊现在晕着病态的潮红。紧紧闭着的双眼,随着我的手无力摇晃的脑袋,无一不让我心神破碎。 手不受控制地颤抖,我知道我是在害怕,害怕他跟娘一样高烧不退,跟她一样一病不起撒手人寰。 红了眼圈,我将他打横抱起,冲向了城里最近的医馆。 “没有大事,只是情事后受了凉,嗯……还有啊,你回头帮他清理一下身体,这是药方,还有伤药。”那大夫面无表情地说着,我专注地听着,全然不知旁边的观众已经围了一大圈,都对着我指指点点。 拿了药,我又将云落雪原路抱回去。 “现在的男娃子噢……真是世风日下……” “长得那么俊,好端端的姑娘家不要,偏偏……唉……” “你们见识短,那些贵人家呀,尤其是京城的那些大人,就好这一口哪!你瞧瞧刚刚那两个男娃儿,单看谁都是数一数二的模样儿,肯定……” 忧心着云落雪的病情,我也没有听到这些关于我们的八卦流言,流言蜚语是世上传播最快的东西了,不到一天,整个苏凉城都知道了有我凌雪这么一号人,专好这惊世骇俗的一口。 帮落雪沐浴净身的时候,我才更加真切地意识到昨夜的索要疯狂无度。他原本白雪般的皮肤此时落满了一点一点的淤青,颇是壮观,腿上还残留着白色的痕迹,想来是我留下的东西没有及时清理了。 将他放进温热的水中,帮他清理着全身的痕迹,但是现在的我面对着他的身体,异常平静,甚至还感觉到了一点凝重。 他很反常,他明明没有那么喜欢我,为什么还要这么做?他昨天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云落雪。虽然我不知道真正的云落雪到底在他的天真下面隐藏了多少东西,但是,有一点我很清楚,昨天的那个,绝不是他真正的模样。 为什么? 为什么我的心会这样为他牵动?为什么因为是他我就可以放下矜持跟他共赴云雨?为什么在看到他现在这样没有生气的样子时,我的心那么沉重隐痛? 他就像是另一个我,那个十岁以前生机盎然的我,突然在那个烈日炎炎的午后出现在我的面前,灿烂而闪耀,明亮得好像是最美的晨阳,虽然天真无知,却充满了活力。不像是从小就压抑着个性的我,沉闷得像个将要入土的老头。 这个人的一举一动都在吸引我,而当我和他骨血交融的时候,我会感觉到好像自己缺失了的东西又回到了我的身体里一样。 帮他擦干身体,上了药,穿上干爽清洁的衣服,将他摆平放好,额上摆好凉毛巾,这才去煎退烧的药。 用以前照顾娘时的方法喂了他一碗药汤后,手拿着洁白的帕子轻轻擦干他嘴角的药痕。痴迷地看着那张跟我很像,又很不一样的脸。我知道自己或许在第一次见到他的那一刻起便已经沦陷,这才会一次又一次地放任他在我的身后跟着,一直在自己的身边转悠。 微微勾起一个笑容来,一个久违的、真心的笑容。 我竟然,也学会爱一个人了。 云落雪睁开眼睛的时候,感觉到手被什么人紧紧握着,微微转头,发现云凌雪就在床边伏着。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感觉全身都没有力气。 感觉云落雪的手挣动了一下,我立刻醒过来正对上他那双尚有些迷离,却已然透着些许冷意的眼眸。 “你感觉好些了吗?有没有哪里痛?不舒服的话要跟我讲……”我的询问渐渐在他的冰冷注视下冻结了,喉头微动,我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轻轻松开他修长纤细的手,我站了起来,将他额上的毛巾换了。他似乎心情很烂…… “云凌雪。” 他突然喊我,我也没纠正他我还没姓云,这个时候不该跟病人较真。应了一声,我重新拿着毛巾走回他身边:“怎么了?” “这件事,你就忘了吧,跟谁都别提起。如果让我听到什么相关的流言,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我……”刚想答应下来,门口传来了震天的敲门声,伴随而来的是张白绸那个独特的少爷嗓音。 “阿雪!阿雪!快开门!” 我无奈地放他进来,张公子却紧紧抓住了我的双肩,死死盯着我的脸:“你骗我了!你说你不喜欢硬邦邦的男人的!可是那个传言中的美少年同胞兄弟是怎么回事?!” 我心头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什么传言?!” “你不知道?!!!”他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惊恐的消息,双目圆睁看着我,然后嗓门儿特大地说,“整个苏凉城都快传遍了,你将兄弟那个到昏死抱去医馆疗伤的事情。你凌雪现在可是苏凉城里三公六婆们话题的核心!围绕着你的事,现在都分出派别来了。” 背上突然有两道冷极的目光穿透脊梁骨,顿时让我冷汗直流。我回过头,果然见到落雪已经站在了我的身后,死死地盯着我。 三下五除二将多嘴多舌的张白绸赶出去,我低了身段赔了笑,他却突然收回了高压,轻描淡写道:“算了,该知道的还是会知道的。”他不追究,我反倒觉得很不对劲了。云落雪的语气听起来很是飘渺悲伤,谁是那个迟早会知道的人? 随后的几天,他的病情一直反反复复,让我也没有心情去管那些传言,也没有脑力去思考他为什么转变这么大了。 只是无论我怎么做,他也再也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望着帐顶的眼神显得极为空洞。 第四天,我的心越来越烦躁,这样的云落雪是我不愿意看到的。 “你告诉我!你到底要怎样才会好起来?!你说呀!整天这么半死不活的样子算个什么?!”我拎着他的衣领开始吼,他却无动于衷。 我突然觉得很无力,松开手:“你若是在这儿不开心,等你病好了,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见谁就去见谁好了,不必天天这样煎熬着。” 云落雪眼神微动,我以为他会说些什么,却没有等到一词半句。他似乎看了我一眼,又似乎没有,只是慢慢地转身面朝里,仍是继续躺着。 室中一片寂静,我也满心疲惫,将药碗端了离开。我是不是该考虑送他去京城了?比起在这儿,他在京城或许会更快乐……或许,京城有他在乎的人。 10.清雪 三天后,他略有好转,当然,只是身体上的,但是对我的态度还是那样,冰冰冷冷。那个我以为会牢记一辈子的下午,才过了七天的时间,就让我觉得那只是我独自做的一个梦。梦醒了,我和他就像是现在这样,不如不相识…… 家中突然间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当我听见敲门声,打开自家大门的时候,站在我面前风尘仆仆、胡子拉碴满眼血丝的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天一起去祭我娘的云清雪,也是图云国的长皇子。云清雪的身份本是很尴尬的,他出生的时候,还是我娘做皇后,他算是庶出。但是娘被废之后,他的生母便荣登了后位,这才被称为嫡长子。 但是,身为正统嫡长子的云落雪却在一开始就表示愿为辅臣,无意于皇位,这其中曲折,又岂是外人能够随意揣度的。 他见我开门,瞥了我一眼后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我就径自冲进了内厅。我跟上去看,想来这个看起来焦急万分的人也注意不到我。 他进了落雪的房,然后我看见这些天一直跟活死人似的的云落雪像打了鸡血一样坐起身来,与他两两相望,脸上终于有了属于活人的表情,虽然很复杂。惊喜中带着愧疚,思念中带着难受。 云清雪伸手想碰他的时候,他却往后缩了缩,晶莹的泪珠滚落,大眼睛里面满是痛苦的神色。朱唇颤抖着:“清哥,雪儿脏……” 我全身的血液骤凉,心口有什么顷刻间破碎。 周围的一切都静了下来,我却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传言我都听到了,是我不好,没有在那天之前找到你,是我将你一个人留在这儿……不是雪儿的错……”云清雪长臂一展,将消瘦了许多的少年紧紧搂进怀里。 云落雪在他的臂弯间哭得声嘶力竭,凄惨无比。我心里也很凄惨,但我一滴眼泪也挤不出来,只能够任由它积在心底,慢慢地腐烂干涸,留下洗不掉的陈垢。 “清哥,帮雪儿洗掉别人的痕迹……雪儿是清哥一个人的。”云落雪急急哀求,伸手便去扯云清雪的腰带。清雪按住他的手,轻声道:“我先把不相干的人请走。” 然后云清雪大步走过来,赤红的眼放出最最嫌恶的目光直视我,不客气地朗声道:“你别站在这里。” “砰”的一声后,那扇门在我的面前紧紧关上。整个过程中,云落雪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我,只是别着头看向里面。 没一会儿,衣袂的摩擦声,熟悉的呻吟声和陌生的低吼声传来,即使隔了一道门,也如雷鸣一般轰隆在耳侧。 门里是他们的世界,我没有资格走进去。即使是用一颗完整干净的心去对待那个人,换来的也不过是一地碎片,被践踏得体无完肤。 ……等到云清雪总算哄得落雪入睡,看了他重新带上了笑意的唇角一会儿,才起身开门。 屋子里很静,没有一点人声,也没有第三个人呼吸的声音。在整个宅子里转了一圈,都没有发现云凌雪的身影。 夜幕降临,他离开了。 ……我一个人拎着包袱走在尚热闹着的苏凉城大街上,怔忪了片刻,突然有点毫无头绪。还是先去商号看看吧,总不能就这么一声不响地走。 老板正打算打烊,我赶紧连着几步走上去:“老板,我有件事儿想跟您说说。”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这个瘦瘦的中年人轻叹了一口气,“听拙荆说,你这两天多做了许多工作,也曾经透露过想要结束手上事情的想法。现在,你这是要走了么?” 我突然有点舍不得,但是:“嗯,我是准备离开苏凉城了。但我会想念商号和您二位这么好的老板老板娘的。” “非走不可么?” 我沉默了一会儿,眼前浮现出的是云落雪那张冰冷的脸,眼眸微垂,点点头:“这一次是非走不可了。” 老板便道:“也罢,你若是要离开,我也留不住。你日后好好照顾自己,这些银子算是你的工钱,还有我们夫妻俩送你的一点盘缠,你收着好好用。以后若是再回来,咱们商号还是欢迎你。” “老板,我……” 突然,身后奇葩少爷的声音微颤着传来,打断了我要说的话。 “阿雪,你要去哪里?!” 我回过身一看,果然是张白绸,他左手拎着桂花糕,右手拿着糖葫芦,呆滞地看着我。他加紧着走上前来,将我上下打量一番:“你这是要走到哪里去?你……” 我无奈地一笑,比起云落雪来,这个奇葩少爷倒是一直死心塌地得很,而且从来只会做些逗笑的事情,倒是从未让我伤心过。伸手轻轻压上他的头顶,我揉了揉他的发心,露出一个笑容来:“我还欠你一顿饭,走,找个地方,咱们好好喝一顿。” 告别了老板,我拽着张白绸走远,他微微瘪着嘴,死死拉着我的袖子。 月明湖上月明楼,月落湖远掠白鸥。这家建在月明湖边的雅致酒楼是苏凉城的一个标志,几乎所有来苏凉城游玩的达官贵人都会来这儿喝点小酒,吃点新鲜的湖鱼和特色小菜。 我很喜欢这儿的风景,虽然没有怎么进过这家月明楼,但是总爱坐在湖堤上看花看月。 张白绸熟练地点了几个小菜和一壶小酒,然后支着脸看我。我将目光从窗外明月上转回来时,正看见一颗大大的苦瓜。 张家是苏凉城的大户人家,以前我在里面做过短工,这才和奇葩张公子认识。五代传承,张家年轻人一辈大多是俊男美女。直系的这一脉只有张白绸一个男丁,他只身一人逍遥的日子过不了多久。 之前因为被云落雪误解被打得鼻青脸肿,现在大半个月过去,青肿都已经消退了,他那张颇为俊美的脸也显山露水,重见天日了。 “凌雪……” “嗯?” “你走了我怎么办?”他哀怨道。 我轻叹一口气:“你没见到我的时候,日子不也照过?少我一个,没多久就会淡忘了的。再说你不是快要成亲了么,以后跟夫人在一起,可不要再说什么浑话了。” 他的脸更苦了:“我不想娶妻……我只喜欢你。” “没有谁缺了谁不能过日子的。你是一时迷惑,算了,不说这个话题了。”见酒菜已经端上桌来,我给两人的酒杯斟满酒,“多吃点菜,喝喝酒。” 他一杯接着一杯往下灌,没多久便醉了。我停下了手中的筷子,轻轻放在桌上。一桌的菜都没怎么动,酒只剩了一点薄底。招来小二轻声道:“帐可付了么?” “张少爷已经付过了。” 我点点头:“这样吧,你过一会儿将张少爷好生送回府里去,要好生照顾着。” “小的知道。”他恭敬地应下。我紧了紧手,转身离开了月明楼。 张白绸被摇醒的时候,已经是人走茶凉,对面的椅子上空空荡荡,哪里还有凌雪的身影?他呜呜地哭起来,惹来不少人的偷瞄,可是就好像是心里被取走了一块儿,空虚得无从填补,他便哭得越发悲伤。 第二天早上,我已经在距离苏凉城三里外的一家民宅借住了下来。重新易了容,谁也看不出我就是那个凌雪了。我自称苏凌。云凌雪策马来周边询问过,自然没人知道,我看着他来了又走,突然觉得好累,也不想再去想他们的事情。 11.莫离 在图云国里,每个城都有其引以为傲的东西,苏凉城地处图云国东部,地界不错,可惜城太小,登不上台面。最好的东西是其意外朴实的民风和那一捧月明湖的水。 我去年都没有离开过苏凉城,所以现在来到临近的比它大上五倍有余的莫离城时,心头的震撼不是一两点。同属一个东城郡府,却是天壤之别。 我看着宽阔的黑油路面上来来往往的人,身上穿的衣服都比苏凉城的人精致许多。而且因为是在大城市中,那一份小家碧玉式的羞怯少了很多,普遍都很有气质。莫离城以图云国的一个国师名字命名。 传说那个国师十九岁的时候名满天下,他的预言从没有不准的时候,后来可能是因为泄露了太多的天机,二十一岁时便夭折了。当时的皇帝,也就是我的曾曾曾祖父便将他出生的这座城命名为了莫离城。 还有一个关于他的传说,是在儿歌童谣中流传下来的,据说也是出自他之口。这图云国之所以能够昌盛,是因为在图云国有一个叫做雪图的宝贝。至于雪图是不是一张图,后人不得而知,但是自那以后,不少人都想要找到这个宝贝,不论是皇室,还是居心不良的外朝人。 大致了解了这座城以后,我找到了一份极为合意的工作——厨师。 我工作的酒楼是扶桑街上颇有名气的一间,名叫万家楼。我原本只是一时兴起前去应征,老板让我试着做几道菜,我便将我拿手的几个菜式做了出来。娘的厨艺很好,虽然她原本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子,但是因着吃过不少宫中的食物,日子久了,也就做出了宫中的味道来。 我的厨艺是跟她学的,自然是不差的。 那老板尝了几口以后,突然惊讶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我便被录用了,顺理成章。没几天,这条街上我的名气颇盛,这倒是我没有想到的。名气这东西是传出来的,就跟流言一个样儿。一条街知道,自然一座城、一个郡乃至一个国都会渐渐听到我的名字“苏凌”,我几乎能够预知后面的事情了。 然而在我名气还没有来得及传出去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件不平事,救下了一个不平常的人,很快结束了我的厨师生涯,也再没能有机会成为一个名扬天下的厨子。 那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酒楼打了烊,我便伸伸懒腰往新租的宅子走。为了防止被皇家那几个人找到,我特地找了个僻静处的宅子住,平日里根本不会有什么人经过的小巷中,今天却是有点儿聒噪。 我走过去看的时候,发现两个举止诡异的男子,其中一个身上背着一个大大的麻袋,里面似乎装着挺重的东西,沉沉坠着。但随即那袋子里的东西挣动了一下,旁边没背袋子的那个立刻在上面狠狠一拍:“老实点儿!” 我心里一紧,这是拐卖人口么? 略微犹豫了片刻,我看周围没有其他人,只好硬着头皮跟上去:“两位大哥这是去哪儿啊?哟,背的东西挺重嘛。” 听见我的声音,袋子晃动得更加厉害。是人!隐约听见呜呜的声音,想来是因为嘴被捂上了才发不出声音求救。 那两人顿了一下,恶狠狠道:“臭小子不要多管闲事!” 我立马停住脚步,摊开双手:“是是是,我不管。” 那麻袋瞬间不动了,那两个人也不知道我这么爽快地就答应了,愣了一下神便转身想离开。我脚下发力,一个箭步冲上去,将背麻袋的那个人撞倒。麻袋重重地压在了他的身上,他“啊”地叫了一声,叫声就像是被踩了的青蛙一样。 我来不及嘲笑,对上了另一个人。他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一把水果刀来,在仅有的几分月光下明晃晃的。 “识相的就赶紧走人,否则不要怪我不客气。” 我嗤笑一声:“你有刀,我也有。”在怀中摸索了片刻,趁他盯着我的手时,飞起一脚踢上了他的手腕,刀一下子飞到了极远的地方。 他见讨不了好,撂下自己的同伴拔腿就跑。 我回过身来,补了地上那人两脚,让他动弹不得,这才伸手去解麻袋口。麻袋一开,露出一个乱蓬蓬的脑袋来,少年人眼圈儿红红地看着我,精致的面孔虽然蹭了不少灰迹,却丝毫不显得晦暗,反倒是越发惹人怜爱。 他呜呜地扭动身体,我却是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开始就石化了。天下之事从来都是无巧不成书,这个狼狈的少年,正是我那个过河拆桥,没良心的双胞哥哥——云落雪。 这是哪儿来的孽缘? 我刚刚取出他口中的布块,他便有礼貌地跟我道谢:“多谢侠士救命之恩。” 我也有礼貌地回应他:“哪里哪里,客气客气,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公子怎么会落入贼人之手?还是快些离开吧。” “这里是哪里?” “莫离城。” 他闻言倒吸一口冷气:“莫离城?!竟然这么远,那清哥一定找我找得快疯了。”他秀挺的眉头微微皱起,满是担忧之色,“侠士可否帮我帮到底?送我一程?” 我虽然能够十分顺溜地回答他的话,心里却总感觉压制着什么,让我思维有些迟钝。在我犹豫该不该送他回苏凉的过程中,那个剩下的人竟然又站了起来。 他抽出刀来,直直刺向了云落雪的后背。 在头脑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已经本能地将他往身前一拉,与自己调了个个儿。后腰处一阵刺痛,我轻哼一声,回身抓住了刀柄,狠狠抽出掷向了准备逃跑的那个人。 白刃没入他的小腿,让他跪着滑出了一段路,再也没有反抗的力量了。 转过头来,云落雪微张着发白的唇瓣,惊恐地看着我。想要让他快点离开,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颓然倒在了他的身上。 云落雪只觉得天旋地转,便看见那个凶神恶煞的人拿着刀子刺向了护住自己的那个人,他受了伤却仍是发力制住了那个人贩子。云落雪看着他倒下来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很想哭。用饿了两天的身子勉力撑住他,落雪心中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非亲非故的陌生人要为他做到这种程度。 马蹄声响起,似乎有人来了。云落雪倏然回头,看见了马上的人。他的身后有很多官兵执着火把,映着他那张憔悴又英朗的俊脸。 “雪儿!” “清哥!” 12.恩典 云清雪看到心爱的落雪沦落到这样狼狈的模样,紧握的拳背上青筋暴起,双目盯着被官兵抓住的那人,恨不得让他血溅当场才好。快步走到他的身边,让官兵将他扶着的人接手了,然后握着落雪的两肩上下打量,见没有哪里损伤,这才紧紧将他拥进怀里。 硬气如云清雪这样的人,在这种情况下与爱人重逢,也紧咬了唇,无声地哭泣:“雪儿……雪儿……我好怕,好怕就这么失去你……” 云落雪也是余惊未了,但是他轻轻推开云清雪,指着昏迷不醒的“侠士”:“是他救了我,若不是他帮我挡了刀,我已经……啊!快救他!快点救他清哥!” “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他的。”对于云落雪在面对着自己的时候还能够想到旁人的样子感到有点儿不快,但是云清雪又怎么会表现在脸上,向他保证着会救人,却又将美人拥进了怀里。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有形形色色的人,有小时候隔壁的大爷,还有一直陪着我上学放学的小个子茗箜,还有娘、爹,然后这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了我一个人站在茫茫的一片虚无中。 “醒来啊……” 有人的声音从虚空中传来,好熟悉,好飘渺的声音。是谁呢?对了,是云落雪…… 刚刚想起来声音的主人是谁,他便笑着向我走来,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他柔和地笑着,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来,我让他过来,他却摇头,看向我的眼神变得冰凉冷漠。 他转身离开,走向了旁边的另一个人,那人微微转过头,冷冷地瞥我一眼,仿佛要把我冻结的目光将我彻底打入地狱一般。 好想哭…… 云落雪见他明明眉头紧皱,无助地摆动着脑袋,却怎么喊也醒不过来,心中有些着急。虽然他身份高贵,但是自幼没有遇到过什么危险,除了融儿和……那个人以外,也没有像这样被人护着。 此时见他因为自己昏迷不醒,还这般痛苦,不觉间竟是红了眼圈。 “雪儿,你怎么哭了?”云清雪进来的时候,发现落雪竟然在为了一个陌生人哭泣,双目微眯,俯身过去,将他的肩搂住,“你放心,他很快就会醒过来的。你在这儿守了大半天,肯定累了,去歇着吧,这儿我来看着。” 好不容易将落雪哄了去休息,云清雪看向榻上的人,毫不掩饰自己嫌恶的目光。自从父皇下了那个命令后,落雪的安全就一直得不到保障,还净遇上这些会乱他的心的人。落雪原本一直跟在他自己的身边,哪里见到民间这些形形色色的人,单纯的他很容易就被人给蒙蔽了。 在云清雪看来,榻上这个人简直和云凌雪一样可恶。 我只觉得喉咙又干又痛,眼皮发粘,怎么也睁不开。好不容易睁开眼睛来了,看到的却是一双充满着敌意的眼睛,惊讶之下头脑竟是清醒了起来。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直勾勾盯着我的人突然露出一个冷笑:“你总算醒了,你救下的人身份金贵,想要什么恩典,尽早开口,然后识相点早点离开。” 我意识到他并没有发现我易了容,也是,我的易容术渐渐练得炉火纯青,又怎是轻易能解的。但是这个云清雪对一个救了他最疼爱的弟弟的人竟然这样冷淡刻薄,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很快我就猜到了原因,因为没过一会儿,门口便奔进一个人来:“清哥清哥,我听见这边有声音,是不是他醒了?” “不是让你去歇着了么?怎么又跑过来了?”云清雪的语气很是不善,但是似乎在尽力温柔一些。 落雪没理他,直接扑到了我的床边,一双眼睛微微有点红,看上去倒像是刚刚哭过一般。是因为我吗? “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他的表情跟变戏法儿似的转来转去,我看着他,心里那个被伤过的地方竟是感觉又活过来了一点。我竟是已经这么喜欢他了,仅仅因为他的关心就会高兴,尽管他并不知道我就是凌雪。 轻轻摇摇头:“我只想喝点儿水。”声音沙哑的厉害,想来是失血有点多了。他闻言立刻跑去倒水,云清雪看我的眼神又冷了两分。 他吃醋?想通了这一关节,我倒是颇出了一口闷气。 云落雪端了满满一碗水来,轻轻扶我起来,我看着他单手捧着热气袅袅的碗,摇摇晃晃,不由得屏住了呼吸。他果然一个没把持住,那热水立刻往他白嫩的手背上泼去。 我飞快伸手将他的手臂捞到自己这边,云清雪也一直盯着他,茶翻出来的的时候他直接伸手想去覆住落雪的手,却扑了个空。那一碗热茶一滴不落地全部泼在了他的手上,皮肤立刻被烫成了凄惨的红色。 落雪眼瞳一缩,当下将我甩下,抓起云清雪的手臂,轻轻对着呼气。我没撑住,脑袋撞了一下床柱,发出不小的响声,他却一眼也没往这边看。看着他的眼泪又涌出来了,小脸垮下来,看情势像是要嚎啕大哭的样子,心里骤然空空荡荡。云清雪痛得咧了咧唇,但是随即温柔地用那只尚完好的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我没事,我去处理一下就好了。” 云清雪出去,他也亦步亦趋地跟上去,把我彻底忘在了脑后。我沉默了一会儿,自嘲地笑了笑,自作多情了吧,不管另一个人是谁,只要和云清雪放在一块儿,他一定只会选云清雪。大概没有人能够例外吧。 他们有十多年的过去,落雪出生的时候,云清雪就能够一直看着他长大。而我,却因为这么多年的距离,成为了一个局外之人。他在还没有遇上我的时候,已经有了两心相许非君不可的那个人。 闭上眼睛,腰上隐隐作痛。这一次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但是遇上跟他有关的事情,我总是会忘了自己的立场。一定要改……一定要改!待会儿还是好好想想该跟云清雪要个什么“恩典”吧。 我痛吟一声给自己听,心中怨念九转千回。 云落雪,你这个麻烦精…… 13.急变 尽管没有美人关爱,我还是坚强地复活了,十天过后,我便能够自行下地走动了。酒楼的工作自是托人帮我告了假,老板还亲自跑来慰问我,叫我不要着急好好养伤。 云清雪被烫着的手背前几天还用几层厚厚的纱布缠着,昨天我看他来的时候已经将纱布拆了,手背上应该是用了不少良药,已经好了七七八八,没像想象中那样留下难看的纹路。落雪却一直没有再来看过我,我假装不知情地问起他为何没再出现时,云清雪声音硬硬的回了一句:“我让他不要来。” 心里骂了他几句以后,我却觉得有些无趣了。就算云落雪来了,又能够怎么样呢?给我以幻想,然后再被无情地打碎?我这是自讨苦吃。 “听说你是厨子?”云清雪突然开口问我,倒是让我有些意外。点点头,疑惑地看着他,他犹豫了一会儿才道,“落雪前阵子还病着,这会儿肠胃有些不舒服,你有没有什么滋补养胃的拿手菜?” “他病了?病得厉害么?” “你用不着问那么多,这儿有专门的大夫,但是厨子都在京城,这儿厨师做不出他喜欢的味儿。”事关云落雪的健康,他倒没有给我太多不好的脸色看。 我心中百味杂陈,之前云落雪吃我做的饭不是吃得挺好么……连最不爱吃的苦瓜都能顺下去,也没见肠胃不适啊。怎么云清雪来了,他就这么娇贵起来了? 撑着病体帮落雪炒了两碟儿清淡易消化的小菜,没见着他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对症。刀口结了痂,倒是没有什么大碍,只是略有些疲累。我将菜交给了云清雪便回到榻上躺着,两眼皮儿刚刚合上,便有人来喊我。 “苏公子,落雪少爷希望您过去一同吃饭。” 虽然有些诧异,也有点困乏,但是还是很欠虐地想要见到他,我答应下来,快速换了一身衣服,便跟着那个小厮前往前厅。方方正正的八仙桌,云清雪和落雪亲亲密密地坐在一边,其余众多小厮站了一屋子侍候着。这儿似乎是官府给他们临时安排的房子,什么东西都一应俱全,而且只要两个大人物一声令下,或者直接挑挑眉毛,便会有人满足他们的需要。 两人都还没有动筷子,我可不认为他们是这么有礼貌地在等我。 见我进来,落雪的眼神一变,似乎是感到有些开心,但是也好像是有些歉疚。云清雪脸上看不出阴晴,瞄了一眼他们对面的位置道:“坐下同吃吧。” 他竟然主动夹了两口菜放在了我面前摆放好的空碗里:“不要拘束,雪儿一直想要感谢你,一块儿吃个饭也没什么的。” 他和落雪扒了两口饭,催促我动筷子。将他夹给我的两口小菜咽下了,云清雪才允许落雪夹我炒的菜吃。这分明是叫我来试毒嘛。心中颇有些怨念,但是我不必要为了他的弯弯肠子给自己找不愉快,埋头吃饭再不理他们。 但是我突然听见云清雪急切惊慌的声音响起:“怎么了?!雪儿?哪里不舒服么?还是这菜有问题?”我听罢惊抬头,发现落雪的模样果然有些反常,咽下我炒的菜以后,竟是举着筷子僵住了,一副花容失色的模样。云清雪捧着他的脸颊,眉头皱成山形。 云落雪慢慢移动目光,对上我的眼睛,那目光像一根细如麦芒的针尖刺到心尖上,我不禁有些惊惶,躲开了他的眼神。 他顿了一会儿,摇摇头:“我没事,清哥。只是这菜的味道还是挺特别的,很开胃。” 原来是菜……他这么说,是没有认出我来吗?心中松了一口气,但是也有些怅然若失。我不知道“凌雪”这个名字对于他来说还有什么样的意味,也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他会突然转变成那种模样引得自己沦陷,转眼间又恨不得从来没有见过我这么个人。 他们两个身边的气氛又轻松起来,我却沉浸在一片低气压中。 “苏公子。”云清雪却没打算放过我,扬声道。我一抬头,他特别正直宽厚地对我说:“你做的很好,让雪儿开心。加之算起来是你救了雪儿一次,上次跟你提的事情,你有什么要求可以直接提出来。”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又突然提出这件事来,想了想才道:“什么要求都能够答应吗?” “嗯,看你是要黄金万两还是广宅千厦,你是厨子,也可以赐你御厨的名声,只要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我们都可以答应。” 他说的这些我还真的都不需要,上次我仔细想了想,发现我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或者说,我想要的已经再也没有人能够给我。 “算了,我救人本就没有想着拿到什么报酬,而且,我实在是懒散惯了,想不出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如果一定要说出个所以然来的话,那应该就是自由地生活在这个世上,随心所欲了。”我冲着他俩一笑,“所以,看两位出手这么大方,想来也是什么重要的人物,只要你们能够创造出一个安定的盛世来,我也就算是实现了愿望了。” 云清雪和落雪定是没有想到我会说出这么一番大义凛然的话来,两人都呆滞了片刻。我心里也默默黑线,谁知道说出这番大道理要耗费我多少脑力! 良久,云清雪眼神一亮,突然慨然站起来:“苏公子,清雪对之前的冷遇正式向公子道歉,公子是有大智慧之人,能够如此心怀天下,算是清雪以貌取人了。若是公子不嫌弃,不如跟我俩一同回京,以公子的气度想法,假以时日,应该能够成为我朝一名良士。” 我没忍住,笑喷出一口茶来,他的脸色立刻变得极为尴尬:“公子这是何意?” 心情突然因为云清雪变得大好。本来看他因为感情之事对我冷眼相待是小气,现在看来这人在大事上也颇为无脑,真是白长了一张正气凛然的好人脸。他是哪只眼睛看到我这个才十四岁的人有什么良士之才了?还心怀天下?我只不过想着法子美化了一下自己的散漫,他竟连这种很明显是敷衍的大话当了真。 越想越有趣,我的笑意渐浓,但是却不知在他们俩看来,我却是皮笑肉不笑,一双眼睛还是平静得好像无波的古井。 “云少爷莫恼,我只是有些奇怪您的反应未免前后变化得太快了些。见惯了云少爷您冷着脸的样子,对这种转变难免有些惊讶。”我无辜地看着他,“我不是故意要笑话云少爷您的。” 14.夜凉 落雪一直不说话,从我和他做过那件事情之后,他好像就没有了初见时的锐气,他似乎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而这个秘密云清雪却是知道的。离开了几天,再加上这些天的认知,我也发现自己不应该总是执着于那一次的事情,肖想着能够和他发展出点儿什么来。 只是上次我受伤,他来看我的时候,似乎又恢复了之前灿烂开朗的模样。现在却是这般沉默着,算是怎样? 将目光从他身上收回,我继续道:“多谢云少爷抬爱,只是苏凌没有去过太远的地方,也没有那么大的雄心壮志。让您失望了。” 云清雪微微皱了皱眉,这个人是真的没存着什么想法么?面对那么大的财富诱惑,竟还能够这么平静。云清雪真实心中虽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夸张的想法,但还是觉得这个人绝对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尤其是他的那双眼睛,似乎有点儿熟悉,平静得不像这个年纪上的少年。 他也不着急,这人似乎对落雪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若真是个有才之人,能够收为自己所用的话,那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我看见云清雪听了这话并没有失望的样子,只是露出一个可以称得上和蔼的笑容:“这件事我们不急着做决定。我知道,骤然让苏公子跟着我们去京城是唐突了些,苏公子一定是需要时间来适应考虑的。公子也不必这么快定下来,你年龄不大,未来的路还很远,说不定就改了主意。” 我有些迟疑,落雪却开口了:“苏凌,你是不是很渴望自由自在的生活?” 点点头,他的目光灼灼,我有些不自在,但是为了防止被他看出什么不妥来,还是直视着他的眼睛。他却转向了云清雪:“清哥,既然苏公子不愿意,我们就不要强求了吧。” 心里突的一下,我目光微闪,他这是…… “是这样的,本来我们是已经决定了明日一早便启程回京城去,我最近似乎是不服水土,还是回京城修养比较好。若是苏公子有意跟着我们离开,我们也会在这儿多留几日,待公子刀伤落了痂再一起走。既然公子如此向往适意自由的生活,我们也不必强求。”他这几句话说得极快,清脆的口齿更让其字字落地有声。 他这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方才听云清雪说的,似乎是还没有放弃,为什么他却决定这样洒脱的离开呢? 他看我的眼神,除了尊重以外还多了一分疏离,许是深藏着我看不清的一些情绪。我突然说不出话来,有一股憋屈的气儿哽在喉中。 云清雪也很诧异,不过既然落雪都这样说了,他自然是一切以落雪为主。虽不知道他为什么态度转变了,但难得他竟不念叨着“侠士”的救命之恩,倒也算是有得有失。 这顿饭吃得有些不安又尴尬,或许云清雪没有注意到,我却是看出来,落雪再也没有向我炒的那两道小菜伸筷子。 到了晚上,夜深人静,虽然身心都被折腾了一番,很是疲累了,我却迟迟不能入睡,辗转反侧地都在想着云落雪的那双眼睛,他似乎很低落很纠结…… 我也很低落很纠结啊……唉! 再翻一个身,准备闭眼睡觉的时候,房门一响,刚才还在想象中的那人突然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并在我惊叫出声前捂住了我的嘴。他想恩将仇报来个杀人灭口吗?我知道他不可能这么做,但是这深更半夜的,他来做什么? 看来他这些天除了肠胃不适以外,之前的病已经没有留下什么痕迹,身体也渐渐恢复过来了,竟是伸手在我身上某处一点,然后将再不能动弹的我扛在了肩上往外走。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只能够乖乖地顺从着,看他要把我带到那里去。同时心里开始盘算,要在江湖上闯荡,是不是该学点儿武功防防身比较好? 我并没有胡思乱想太久,他只是将我带到了宅子的后园,一个挺偏的凉亭,便将我放了下来。腰间因为刚刚受了力,此时有点儿疼,但是却下意识不想显露出来。 他盯着我看了半天,给我扔了一道天雷:“云凌雪,是你吧。” 我愕然地张大了嘴巴。 两人沉默地对视片刻,他突然笑了。这笑声来得奇怪,也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嘲讽。云落雪也分不清自己笑的是谁,他的声音并不响,似是有意放低了不想惊扰到别人,但这一笑连眼泪都笑出来了。我莫名感到心疼,刚准备开口,他停下了,抬头看向了月亮:“很快就要中秋了。” 这突然间的,他提中秋干什么呀? “父皇一直很想你们母子,他这一身病也是因为思虑过度才落下的。宫中那么多的太医,一个也没有办法改变他的身体状况。每一年中秋的时候,父皇都会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寝宫里,喝着闷酒。”他在我身边坐了下来,还是没看我,“我一直都知道娘和你的存在,即使清哥还有宫里的人都瞒着我。我也一直在想象,我的娘会是什么样子,是不是比皇后娘娘还要美丽,比侍女姐姐还要温柔,如果她在,一定会在我孤立无援痛不欲生的时候抱着我安慰我……还有我的弟弟,一定是个比融儿还要乖巧的孩子,会跟在我后面叫落雪哥哥……” 我无言以对,我至少还在有生之年见到了“爹”,落雪却是再也见不到娘亲了。心中怜意涌起,我静静地看着他的侧脸。 “可是我有的时候也很嫉妒你,能够独占着娘的宠爱。父皇看着我的时候,却更像是再透过我看娘,看你……” 云落雪咬着唇转过头来,正对上我的眼睛。不知道那一桩事触动了他的心事,明亮如星的眼中竟是流出晶莹的眼泪来。 “落雪……”一个没忍住,伸手将他拥进怀里,将下巴搁在他的肩上,不顾他的挣扎收紧了手,“落雪落雪落雪……”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只能一遍一遍地喊着他的名字,感觉到有眼泪湿了肩膀。 “我是不是,让你失望了?”他没有回答。 酝酿了下情绪,我轻声在他耳边道:“可是落雪,我喜欢你,喜欢那个充满锐气的你。”他浑身一震,突然不再挣扎,也不知是不是被我吓傻了,总算安静了下来,“你一见面就打我一巴掌,像个气急败坏的纨绔少爷,中暑的时候却又那么脆弱,戳中你的痛处,你恼羞成怒的样子,真的是很可爱……”腿被他用力掐了一下,我咧了咧嘴,继续道,“你知道吗?那天你突然叫我……那个的时候,我真的是懵了,我知道不该贸然答应你做那种奇怪的事情,但是我喜欢你,没有想过拒绝你。事实证明,后来我也会为你的亲近感到高兴,你却那么冷淡地对待我。” 我轻轻松开云落雪,他微垂着眼,很是沉默。轻叹一口气:“我不知道你有过什么样的过去,受过什么样的苦,但是我渐渐意识到,你和云清雪已经有了不可分割的关系,而我,只是你的一个不愉快的意外。” 许是我说到这儿时显得很是低落绝望,他倏然抬起头来,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没有说。 我实在是受不了这样沉郁的气氛了,这种情调极高的伤感并不适合习惯了平庸的我。扯起一个没心没肺的笑容:“不管怎么说啦,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会当那件事没有发生过,如果你不希望再见到我的话,我也可以走得远远儿的,再也不出现在你的面前。当然,如果你希望我跟着,我也可以跟你回京城去,以后就只是你的弟弟,再也不会说什么喜欢你的话。” “为什么?”他喃喃。 “因为,与其见到你每每因为我而低落,不如让你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快乐地生活。” 我觉得自己现在是真的像一个圣人了,面对他,我从来都只会妥协。 ——第一卷·民间·完—— 第二卷:京城 15.进京 大半夜谈判的结果是,两个人都有淡淡的黑眼圈……当然,还有我决定跟着他们去京城的这个事实。 我没打算这么快就承认自己是云凌雪,云清雪还以为我想通了,决定去京城锻炼锻炼,顺便施展一下深藏不露的才华。见落雪点头了,他也就很热情很高兴地决定多留几天了。 等我腰上的伤好得差不多,已经开始长出粉粉的新皮时,前往京城的车队才正式出发。其实说是车队,也没有太多人,落雪和我一人一辆马车,云清雪在前面骑马领着,身后跟着一堆莫离的官府奉送的小厮,还有一辆小车里是两三个婢女,为了照顾我和落雪的起居方便。 不得不说,云清雪还是个颇有魅力的男子,尤其是此时骑在高头大马上,身上一件白底湖蓝色祥云花色的丝质长袍,长发用青玉小冠簪束在头顶,只有右额处一缕带不上去的碎发飘下,让他的脸不至于太过严肃正统,多了些洒脱的味道。身下那匹马也不是便宜货色,黑色的皮毛油光闪闪,一双眼睛狭长晶莹,很有灵气。 轻叹一口气,这等人占着落雪,由不得人自卑啊。 一路上我应着那晚对落雪的承诺,绝不做多余的事情,尽量避免与他的交谈,每天大部分时间都是窝在那小马车里面,仅仅透过帘子看看外面沿途的风景。云清雪倒是对我挺热情,嘘寒问暖的不一而足。 行路速度并不快,十月中旬的时候,我们才总算到了京城的地界。这一路上越接近这儿,路上的景象就越热闹,虽然一直走的是宽阔的官道,很少有平头百姓出没,但是最近的这几日,倒是看到不少官员的车辇来来回回,无一例外地,那些人都会停车驻马,向云清雪等人表示尊敬。 “云少爷,我一直不知道两位的身份……这路上这么多看上去挺大的官儿,怎么都在向你们行礼啊?”我乐得装傻,顺口问一问。 他轻笑:“是我疏忽了,以为公子知道,清雪是长皇子,落雪是我的弟弟三皇子。” 配合地摆出惊讶的表情,我“愕然”地看看他又看看落雪,落雪瞥了我一眼,似乎又好笑又无语。 我“接受事实”了以后,他便给我讲了些京城的事情,然后突然问我:“公子可读过书么?” 我愣了一下,随即摇摇头:“只上了几年私塾,大概认得几个字,算不上读过书。” 他明显有些疑惑不解,也不好意思再追问下去,只道:“这没关系,京城中有最好的先生,公子既答应了跟着我们进京,云某一定会给公子找个好老师。” 入了京城,从城南的图安门进来后,我方知这世上繁华奢靡实在是没有什么尽时。市列珠玑,户盈罗绮,一片雕梁画柱,高宅林立。宽阔的路分成了三部分,他们此时走的就是中间的车马官道,而两边来往的便是行路之人。 我也才知道,以前眼中所观的世界只是小小的一个角落,一个苏凉城,及不上莫离的一半儿,而莫离城,却连京城的一个边角都比不得了。 落雪便是在这儿长大的么?沿路什么百香楼,绝味居,纸墨轩都是看上去极为气派的大商户,他一定也经常到这儿来逛吧。 进了城北,倒是安静了下来,沿路有一些守卫巡视。这里应该就是富人和有权有势的官家的住宅了吧。富丽堂皇的屋宇整日里也看不完,各有各的样儿。兜兜转转,进了一条颇为宽敞的岔道。 走了小半个时辰,马车才停了下来。外面车夫撩起了帘子:“苏公子,这儿便是皇子府了。” 我下来以后,便看见了并排的两间府邸,太子府和三皇子府。差不多的庄重高雅,黑沉黑沉的大门已然打开,一个老管家模样的人迎出来,老脸上一片激动神色,冲着云清雪便准备跪下:“殿下可算是回来了。” 他对着落雪又是一阵唏嘘,然后看见我的时候,脸上现出一丝诧异来:“二位殿下,这位公子是?” “这位苏凌公子以后会住在府里面,是本太子的门客,此次因为救了落雪一命,所以特将他请来了京城,也好还了人情。”云清雪转向我,“这是府里的洪管家,你日后有什么需要直接跟他说便好。” 洪管家是个心思灵敏的,不然他也做不到太子府总管的位置上。一见他又是落雪的救命恩人,又是太子的未来门客,哪里还不知道此人不能懈怠。 两厢客气了一番,众人这才进了府。落雪自行回去了,只是临走前意味不明地看了我一眼。 “舟车劳顿,苏公子先去沐浴休息一番,其他的事情,晚膳之后再说吧。”将我安置在客房,云清雪才离开。 我疲累地躺在了又大又豪华的绸被软榻上,茫然地看着帐顶。 总算是到了京城。 掐指一算,今天又是十三了,明天就该是我和落雪肌肤相亲的四个月纪念日了。一开始不知道,但是路上发生的事情让我知道了真相,他会主动索求我的真正原因。 云落雪十二岁的时候,不知中了什么奇怪的毒药,每个月十四号必须与人行闺房之事,而一直都是云清雪充当着解药。 那次若不是我们离了小镇前往苏凉城,而云清雪没能及时赶到他身边的话,我就没有这等好事看到他那么妖冶惑人的样子了。为什么他会一摔之下流血,哪里是痔疮,分明就是纵欲之下不小心伤了。那天他哪里是水土不服肠胃不适,分明是刚和云清雪滚完床单,弄坏了身子。路上也是,无缘无故在一个小镇上停留了整整两天,想来都是…… 心中越想越憋屈,虽然答应了落雪会将他放下,但是一念及那天销魂夺魄的场景,而其中的我却换成了云清雪,便觉得十分难过。他从十二岁便中了那毒,还是没有长齐全的孩子,被云清雪占了多少便宜去!而且有这毒牵制着,落雪只能一直留在他的身边,他的心,他的眼中,又怎会容下其他人? 将脑袋埋进被单,我暗下决心。自己先确立第一个目标——找到他的解药。 云清雪到了晚饭之时过来找人时,却发现他横趴在被子上睡得正香。还是暂时不叫醒他吧,给留点儿小菜。 “娘……”那人却扭了扭身子,嘟囔一声,砸吧了两下嘴。 云清雪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人,毕竟这一路上,苏凌表现出来的很像是个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孩子。不过他也的确没猜错,凌雪本就没出过苏凉城那块小地儿。 只是现在睡着的他却是全然没了白日里的棱角,静如死水的眼睛闭起来,倒是让他显得稚嫩了点,现在还在梦里面要娘……云清雪没发现自己的嘴角含了一丝笑意,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客房。 16.问责 我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晚,晚饭时间肯定是过了,但是肚子又饿得厉害。还是出去找点儿吃的吧。在那之前……我摸了摸脸上的易容,有点儿毛糙了,想来该到时间换一换了。 出去的时候,内院并没有人,我便摸索到外院。外面倒是灯火通明……又往前走了几步,我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你擅自将凌雪赶走,又擅自带了落雪回来,这是在公然违抗父命!”是他!云虚白?! 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看,院子里黑压压跪了一大片。前头那两个没有五体投地,而是直挺挺跪着的,不正是云清雪和落雪么…… 我心里有些愧疚,又有些担心,虽然是我连累了他们,但是若是落雪将真相说出来,以后再想脱身,就真的要难上加难了。在我内心纠结的时候,一把明晃晃的剑已经搁在了我的脖子上。 “你是什么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我的身上,云虚白的眼神格外明亮,还带着刚才训斥他俩的狠戾。这才是真正的云虚白吧,那天在娘的坟前,他的表情算是温和的了。 我双手举高,很没骨气地作投降状:“小民只是暂时在太子殿下府上作客……不是什么坏人的。” “把剑放下吧。” 没了生命威胁,我长舒一口气,很乖巧地跟着众人跪下了。云虚白看了一眼将脑袋抵在地面,只留给自己一个弯弯的脊背的少年,也没再多说什么。 云清雪只是觉得这个孩子在关键时候还算识相,落雪心中却是有些纠结了,父皇要找的人就在跟前,自己到底应不应该说出来?若是说出来,自己和清哥都可以免了责罚,那人肯定是会恨自己的。 犹豫了片刻,落雪开口了:“父皇……” 众人的神经都被调动了起来,我跪在地上,心里突然有些微微发凉,背上也有点儿冷汗。他终是不愿意连累他的清哥,要将我供出来了么? “落雪,你倒是说说,为什么跟着你哥哥回来了?你知道凌雪去哪儿了么?” 我忍不住闭上了眼睛,等待着宣判死刑,但是预料中的告发却没有到来。 “我……凌雪他以死相迫,不愿意回到京城来。我和清哥生怕太过着急会让他做出什么难以挽回的事情来,这才暂时放弃了……” 我撑着地的手微微一软,若不是已经没法儿再跌,怕是要软倒。他没有说出真相,我突然很想看一看他的表情,很想抱着他转圈儿。 沉默了片刻,云虚白的声音悲伤地传过来:“他这般恨朕这个父亲……是朕欠他们母子太多了。也罢,也罢,是上天注定了我们做不回父子。”挥了挥手,“你们都起来吧,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 虽然听出了他的悔意和不甘,但是我只能够保持沉默。以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娘为什么会被作为妒妇而废,他又为什么还这样执着地思念着,却不肯在娘还活着时去看上一眼? 云虚白很快就离开了,云清雪诧异地问落雪:“你为什么要这样说?” “这也能够帮我们免去责罚,不是么?要不清哥你打算如何解释这件事呢?雪儿说得不好?” 云清雪以为落雪在怨自己,连忙将小人儿搂进怀里:“我只是随便问问,落雪真的很聪明,想来父皇也不会再起带云凌雪回来的心思了。” 我看了一眼他们你侬我侬,好不甜蜜的样子,揉了揉微疼的膝盖,向旁边的一个小厮问:“请问小哥,知道哪儿还有吃的么?” 那小厮点点头:“殿下特地为公子留了晚餐,小的这就给公子准备。” 待云落雪从清哥的怀里抽身站直的时候,发现那人早已经不在院子里了。那晚听凌雪说喜欢自己以后,每每想起来,竟然总是会失神。 “落雪?你在想什么呢?” 又走神了么?落雪惊抬头,看见清雪的表情很是担忧,这才展露一个笑容来:“没什么,只是明天……又是十四了……” 清雪闻言勾起一个笑来:“这些年了,还没有习惯么?”揶揄的笑容让落雪微微红了脸。他羞涩的模样勾动了清雪心中的一根弦,轻柔的吻落在淡粉的唇瓣之上,清甜的气息,是云落雪的味道。云清雪收紧了手,从他十二岁正式属于自己以后,自己就已经决定了,绝不放手。 还要为了明天的事保存些体力,落雪被云清雪早早儿的便催回去睡觉了。云清雪这才想起自己带回府中的人来,也不知他现在在干嘛。刚才他突然出来,倒是有点儿让人后怕。 “苏公子人呢?” “公子刚刚跟着小德去了膳厅,说是肚子饿了。” 膳厅么?云清雪脚一抬,往那处走去。一进门,果然看见某人在狼吞虎咽,生怕有人跟他抢食一般,头也不抬,也不知是没有发现自己的到来,还是视而不见。 明明是很普通的容貌,很不入流的身份,连救下落雪也是阴差阳错,瞎猫碰上死耗子,怎么自己就因为他的两句话把他带回了京城呢? “苏公子可吃得惯府上的菜……” “噗——咳咳……” 我惊吓之下,一个无意为之的呛咳将他的话全部堵回喉咙,他顶着一脸带着我口水的饭菜,嘴角抽搐着,也不知道会不会发飚。我连忙补救,伸袖子便去擦他的嘴:“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吓到了……” 他却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死死地盯着我。我微惊,他不会是看出什么了吧,是不是脸皮开始脱落了?闪躲着他的目光,我却一动也不敢动。也不敢看他的脸上是什么表情了。 直到旁边小厮战战兢兢递上绸帕,他才松了手,接过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脸:“不要用袖子,污了衣服不值得。” 我咽了一口口水,这个人这么好说话?之前那个刻薄的人呢?他不会真的就因为我两句冠冕堂皇的话就给彻底改变态度了吧…… 走出了膳厅,云清雪又忍不住擦了一下脸……刚刚的那一口饭菜,肯定带着他的口水。但是为什么自己没有发怒呢?明明已经狠狠地抓住了他的手腕,下一个动作应该是狠狠地将他推开,但是一看到他的眼神难得闪烁了,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小孩儿……好吧,他就是。但是那样的神情竟让自己有些不忍责罚。 算了,自己也该去洗个澡,早些歇着了。闻了闻自己的衣襟,云清雪扁了扁嘴,快步向浴池走去。 17.出游 第二天,云清雪早上去上朝,中午却没回来。我暗自揣测他是不是被什么事情缠身回不来,还是直接跟落雪去了隔壁办事去了。如果是第一种的话,落雪怎么办? 心中既期待着云清雪是真的有事,又纠结落雪的身体状况,连带着吃饭也没了胃口。 洪管家许是跟我还没熟,亦或许对人客气尊敬惯了,此时温声询问道:“公子,可是饭菜不合口么?” 我犹豫了一下,干脆问个明白好了:“太子殿下不回来吃么?” 洪管家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原来公子是担心这个,我们殿下每月十四都是去三殿下府上用膳的,这会儿应该在跟三殿下一道吃着呢。您尽管吃饱就好了。” “哦……洪管家,您也别叫我公子公子的了,我初来乍到,只是蒙太子厚爱,这才进了府的,本就是粗野人家生长的,受不住太高的礼遇。” “公子不必介怀,您是殿下交代要好生照料的人,也就是咱们府上的半个主子,没什么受不起的。有句话不是叫,英雄不问出处么?”他又打了个太极,还是没答应。 我颓然放弃:“对了,洪管家,太子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啊?他和三殿下,好像很亲近。” “殿下文才武略,在朝中很有威望,三殿下从小就是太子殿下护大了的,自然是亲近些。”他说的都是些官方话,算了,问这个老的实在是问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以后还是想办法从小的口中套出来吧。 “殿下还交代了老奴,殿下会请示陛下让公子与三殿下在一处读书习武。公子无事的话,可以找府中的书看一看,如果无聊了,也可以进后院子逛逛,现在正值深秋,想来秋花正盛。” “太子殿下想得好周到。”我有些惊讶,但是也挺高兴的,看来我的行动挺自由,而且以后能够跟落雪一块儿上学,就算只能时常见到他也是好的。 “公子脸上皮肤看起来有些干燥,时近秋天,要多喝些水才好。”洪管家突然来了一句,我心下一惊,摸了摸脸。看他脸上只是关切之色而没有别的,我才稍稍松了口气:“我知道了,谢谢洪管家关心。洪管家,我今天下午可以出府,去京里逛一逛么?” 他犹疑片刻,但是还是点点头:“公子可以出府,只是可以让老奴派个侍卫陪从么?若是公子在街上出了什么差错,也好及时解救。” “多谢洪管家了。”一个侍卫啊……没什么大不了吧,应该。 揣了一些银两在身上,我带着一个跟屁虫坐着马车离开了太子府。顺便买药材,顺便离开这块地方,省得总是想着他们的事情,徒然给自己找罪受。 洪管家看着远去的小马车,眉头微皱,眼中有些疑惑的神色。苏公子易了容,殿下可知道这事儿么? 出了“贵族聚居地”之后,我便叫那侍从将马车找了个妥当的地儿安置了,然后步行去了街上。之前来的时候是隔着轩窗,像个看客一般冷眼看着街上热闹的风景人文,现在确实双足踏在实地上,沿着这条望不到头的青石长街走着。沿途的行人、叫卖的商贩都是这么近,比困在太子府中不知惬意了多少。我扬起唇角,自己还真是改不掉这种平民个性呢。 眼光一扫便看见了路旁有一间生意不错的医馆,脚一跨便走了进去。 “公子来瞧病还是买药?”店里正忙着,大夫模样的那人只是抬头看了我一眼便又低下头去,招呼我的是一个小伙计。我却惊讶地看了那个小大夫几眼。 “王大娘,您这病不碍事的,我想先给你扎两针,然后您只要照着方子及时吃药就好了。小萍,煎药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那叫小萍的姑娘不过十一、二岁模样,想来正是那个王大娘的闺女,此时听小大夫温声叮嘱,微微红了脸应下了。 我扯了扯嘴角,将目光移开,眼中难得有了些笑意。 “帮我拿三两黄芪,二两金钱,五厘白术,还有……”报了一大串儿药名,我便站着等那小伙计帮我称药。 “茗大夫?您怎么还不下针?”小姑娘娇柔的声音怯怯响起在身后。我好奇之下回过头,却正对上一双明亮惊喜的眼睛。茗箜拿针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心中情绪似是很激荡。他认出我了? 意识到这一点,我不动声色地又将头转了回去。在京城,我还没有站稳根基,即使是昔日从小儿玩到大的好友,我也只能对他说声抱歉了。 茗箜只觉得一颗欢喜至极的心又落入了低谷,这个人分明是不认识自己的。若是阿雪的话,断然是不会不理自己的。但即使是安慰自己,这世上声音像的人很多,还是难掩心中的失落。 “师父,您该给王大娘下针了。” “庆儿,你来吧,师父突然有点儿不舒服。”茗箜失落的声音在身后渐行渐远,我瞄了一眼他掀帘进了后院的背影,是不是自己真的伤到他了?突然想起之前他要外出拜师学医时的那天,他好像还亲自己来着……他是认真的? 世上的姻缘本就是这样,一个追着一个跑,如同一个毫无止境的圆圈,如果有一个能够回头,悲剧自然就会变成了喜剧。但是既付出了感情,又怎么能够轻易便收回来呢? 我取了药便离开了这家医馆,站在门外,抬头重新看了一眼医馆的招牌,原木色的大大底牌,上面四个大字是优雅的浅金色。我摇了摇头,微有些无奈:“走吧,还少两味药,可还有什么大些的药铺么?” “回公子的话,这思凌医馆已是京城最大的一家了,药材也齐全,若是公子还需要什么特别的药材的话,可以秉了太子殿下,宫中应该是有的。” “算了,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我只是随便捣鼓捣鼓罢了。”要跟云清雪要,还不如直接告诉他我易了容的好。这两味药意在保持易容效果,以后时常注意些脸,经常弥补一下就好。 这一来一回时候已经不早,我看了看天色:“今晚的晚膳太子会回来府中吃么?” “回公子,殿下往日都是在三殿下府里用膳的,应该不会回府。” “那好,你带我去这儿最有特色的酒楼,不用太贵也行。”今天就在外面逍遥逍遥,不管那些想了让人揪心的事情。点一壶小酒呷一呷,看看京城的胜景,也好过回太子府去独自难过。 ……太子府中…… “苏公子呢?” “殿下今儿怎么回来用膳了?公子说是要出去逛逛,老奴便叫林侍卫跟着一同出去了。要不老奴给林侍卫传个信儿,让他带苏公子回来?” 云清雪沉默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怎么就突然反常地留了落雪一个人在府里睡觉,想要回来陪他吃个饭。 “算了,他第一次来京城,难免好奇了些,等他回来了,好生照料着。”说着袍摆一挥,又往落雪的三皇子府跑。 洪管家面露疑色,怎么感觉这太子殿下今儿颇为奇怪?这个苏公子,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18.酒醉 云清雪回到落雪寝室里的时候,落雪并没有睡着,而是倚在床背上,眼睛定定地看着帐头的一盏琉璃灯。暖黄的灯影照在他姣好的面容上,隐约带着些微红的阴影。室内虽一直开着窗,却还有残留的欢好的气息,落雪看上去,却是带着淡淡的悲伤。 这样的落雪让云清雪的喉头微微哽住:“雪儿……” “清哥,是你啊。”落雪眼神一惊,转向了他,“你方才去哪儿了?吃饭去了么?” “解决了一下三急罢了。雪儿在想什么?怎么不躺下歇着呢?”云清雪坐到床边,让落雪倚在自己的怀里,轻柔地顺理着他柔滑的长发。从这个角度看他的脸,能够清晰地看见落雪的根根长睫扇动,琉璃灯光照亮了他粉滑的脸颊,婴儿般,只有淡淡的绒毛,格外惹人怜爱。 “清哥,每一个月的这一天还有十五,我都要像这样手无缚鸡之力地躺在床上。”落雪的眼帘微垂,“纵使是和清哥在一起,我也好累,好累……清哥,解药还是找不到么?” 云清雪手微颤了一下,在落雪看不见的角度摇了摇头:“清哥一定会帮你找到解药的,我希望你能够快乐。” 落雪却不再说话了。隔了一会儿,云清雪去看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这一次是真的睡着了。云清雪陪他到大半夜才走,毕竟整夜的留在他的府里,会让落雪在朝中更难以立足。 云清雪回了太子府后便走进了书房的密室。在这间密室里,藏着他的一个秘密。从某个暗格中取出了一个小瓶子,云清雪的面色有些阴沉。这是落雪想了两年多的解药,他一直都有,但是一直都没有拿出来。 要不要毁掉它,是云清雪此刻正在纠结的问题。但是手一扬,正准备摔碎这极难配置的解药时,外面传来了喧哗声。不知怎么的,云清雪心思一顿,还是收回了手,重新收好了小瓶。 大步走出书房,才听出是苏凌的声音。他在闹什么呢? 面色酡红的少年很明显是喝高了,双眼迷离,却有着平日里没有的光彩,林龙和洪管家两个人齐上阵也架不住他。他扭动着身子,嘴里边儿不停地念叨着:“我还要喝,我还要喝……” 他一见到云清雪,倒是不闹了,双目发出亮光来,然后倏地挥开了两人,踉踉跄跄地冲着云清雪跑过来,跑了几步又往下倒,被云清雪接在怀里。云清雪只觉得冲天的酒气扑鼻而来,但是又不能就这样放开喝醉的人。 苏凌扒住他的脸左右扯了扯,旁人看了又着急又想笑,云清雪有些无奈,这人到底是故意的还是真的喝醉了?怎么酒品这么差? “爹爹,你总算来找我们啦……爹爹长得好帅啊……今天先生夸我文章写得好,我给你看好不好?”他挣开云清雪,在身上翻啊翻的,将衣服弄得乱七八糟。云清雪看着他这娇憨模样,喉咙一紧,拉住了他的手腕。 他抬起头,用异常明亮的眼睛看着云清雪,就着这个姿势思考着什么问题,然后突然就大哭起来。眼泪在月光下如同灵泉的水滑落,他委屈的样子让人忍不住心疼起来:“找不到了……娘把我的文章给撕了呜呜……”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极为委屈的事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云清雪也不知他到底在说些什么,只是轻轻地拍着他的背,直到他哭累了,睡着了。 “殿下,我们来……”洪管家刚说了半句话,云清雪便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亲自将他打横抱起。洪管家和林龙对视一眼,都很是感到奇怪。 云清雪也想不通,这个自己一时兴起带回来的人,不过是个小酒楼的厨子,也没有出色的相貌,为什么会这样吸引自己的眼球?这才几天时间,自己竟然……脚步顿住,云清雪想到了落雪,他还因为自己的原因躺在床上虚弱无比,自己竟是如此见异思迁的人么? 转身,将怀中的少年往洪管家手中一放:“你帮他打理打理吧。”说完便留下了一个宽厚的背影,隐入了黑暗中。 “是。”洪管家目送他离开,撇了嘴摇了摇头,真是想不通。 我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头还因为宿醉抽痛着。捂着额头坐起身,屋子里很安静,身上很清爽,有人帮我洗过澡了?一瞬间的羞赧后也释然了,应该是服侍的人帮我洗的,他们都是父母心,不会有什么邪念的。 只记得昨天好像喝了很多酒,酒后自己应该是被那个林侍卫给送回来的,后面没发生什么事吧……将床头镜子拿来一瞥,还是那张貌不惊人的皮,看来还没有露馅儿。 下次不能再喝这么多酒了,浑身骨头疼。 可能是屋中的响动惊动了旁人,我双脚才落地,便有人敲门进来了:“公子醒了么?”是云清雪分配给我的小厮小白,挺清秀一小伙儿,还没我大呢。他手中端着洗漱的盆和毛巾,径自走进来放在盆架上,双手一拍,后面走进一个十五六岁的侍女来。 “公子,喝了这解酒汤,头疼会好些。”温温软软的声音听了还真是舒服。我点头接过,一口气将解酒汤喝了下去,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是效果应该差不到哪儿去。 总算打理好了,我才前往膳厅,直接吃午饭。 “洪管家,今天太子殿下也在隔壁用膳么?” 洪管家才说了一句“不是”,我便看见云清雪不留痕迹地扶着落雪进来了。见到落雪,我心中一喜,又不能喜形于色,只好装着遵从礼节站了起来。 “你起了啊,坐下吧。雪儿,来,小心点儿。” 天,他们昨天是有多辛苦?!竟然把落雪累成这样?!我看着落雪苍白的脸色,心疼得无可复加。 “三殿下不舒服么?” 落雪听我这般问,脸上一红,狠狠瞪了我一眼,又别过头去。云清雪见他别扭,知他此时无力,心情低落,又温声哄了一阵,这才双双入座。 我只好低头乖乖的,不再说话,却听云清雪笑道:“你今天倒又变成往常的模样了,昨天晚上的你很不一样。” 闻言,我和落雪齐刷刷看向他。我昨天做什么了?他这么个不明不白的语气是闹哪样? 云清雪没心没肺地露出一个笑容来,冲着落雪道:“雪儿你不知道,苏凌昨晚喝多了酒,拉着我就喊爹爹,还哭闹了小半个时辰,跟个没长大的小孩子似的。” 落雪脸色缓和了些,若有所思地看我一眼。我也松了一口气,听他的口气,我既没有暴露身份,也没有和他做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只是落雪那一眼,看得我有些惆怅。 他还是不信我的心,以为我会抢他喜欢的人么?虽然我是很想把落雪从云清雪手中夺走…… 饭吃到一半,云清雪再次开口,这一次倒是没说什么奇怪的话。“父皇那儿我已经说过了,国子监也打过了招呼,明天开始,苏凌就可以跟雪儿一块儿去上课了。苏凌若是跟不上,有什么不懂的,雪儿会教你的。” 我低眉顺目点点头。他却没放过我:“听你昨天说,先生曾经夸你文章写得好,我很期待。” 敢情我昨天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以后绝对不碰酒了,绝对!酒品这么差。我见他在等着我的回答,只好小声道:“后来先生就没夸过我了。酒后的话没什么靠谱的,殿下将就着听就好,不必较真儿的。” 他笑:“哪里哪里,我倒是听人讲,酒后吐真言啊。” 我在心里将他和自己一并骂了好几遍,再也不开口,管他真话假话,以后绝对不会让他听见第二遍。他见我不说话了,也就自顾自吃饭去了。 落雪筷子顿了顿,不着痕迹抬眼,看了看嘴角翘起的云清雪,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19.入学 提到上学这么回事儿,对我来说就跟提到爹字儿一样,不是什么良好的记忆。但是娘临终的时候说她是喜欢我的聪明的,只是不希望我聪明反被聪明误。 如今,因为有落雪,我突然很想努力一下,哪怕不表现出来,也要有能够与他并肩的能力,而不是只能在背后默默地仰望他。 “你今天起得挺早啊。”云清雪总算在府里了,他往常这时候都在上朝,今天云虚白准了他将我们送去国子监以后再到书房议事。他和落雪并肩站在一处,很是协调。 将心中的醋意掩下,我扯扯嘴角:“总不能让二位殿下等着我。这便走了么?” “上车吧。”云清雪笑道。没想到这个苏凌虽只是个厨子,穿上这身学子服倒也清秀,且有一份说不出的闲淡意味,和落雪的玉树临风、锐意卓然倒是刚好成了对比。 我和落雪同坐在马车里,云清雪在前面骑马。我端正坐着,心里却总想着看落雪,又怕他将我赶出去。落雪却先开口了:“他待你好么?” 我一惊:“落雪?” 他微垂了眼,转而又看向我:“我看你们这几天里熟悉了许多,你没有被发现吧。” “你是在担心我么?”我心里松动了些,“他待我倒客气,我还以为他发现我没什么高深莫测的本事就会把我赶出去呢。” “是么。”他轻应了一声后,又看向窗外,不说话了。我却突然想到一事:“落雪,你身体好些了么?” 他没回头,我却感觉车中温度降了些下来,连忙补救:“我只是想说,这毒这么奇怪,就没有解的方法吗?” 过了一会儿,他闷闷的声音传来:“我不知道此生还有没有机会再解了,找了这么久,清哥都说是毫无头绪,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解药。” “一定会有的。”我急道,随即压低了声音,“你这么明亮的人不适合被什么东西牵制住,我一定会帮你找到解药的。” “你不要多管闲事了。”他冷声道,“好好地留在这儿,早点儿想通了主动和父皇和解。其他的事情,你不要管,尤其是我的事。” “可我只是为了你,来京城,来太子府,我又何尝是为了其他的什么东西?你希望我来,我便来,你若是不希望我留在这儿,我立刻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就不会换两句话说么?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不要总是跟我挂起钩来。”他的声音中带着颇为严厉的味道,我竟是隐隐有些敬畏,到底是先出生一两刻时间呢。只是他初见时的模样已深深刻在我的心里,此时看他这般怎么看怎么别扭。 再想说什么的时候,马车停了。皇宫到了。 到底是有了几百年的历史,纵使朝廷每年都要花上大量的钱财来修葺皇宫,也掩盖不了它历经了沧桑的气质。一股压迫的气息当胸而来,我微微屏息,看着眼前近百米高的城墙。这儿便是图云国的核心了吗?我出生的地方。 安静庄重的环境,轩云门内不行车,除了皇帝皇后,其他人无论有多高的身份地位,都必须落车足行。 云清雪领着我们到外殿便先行离开了,由落雪与我一同往后面国子监走。对于国子监在宫内,许是因为里面上学的那些都是些皇亲国戚,沾亲带故的,而且皇子满了十六就不必再进学上课了。 算起来,我在别人眼里看来应该算是个另类。 “落雪,你行三,应该还有个二哥才是,今天可能见到么?” 落雪瞥了我一眼,摇头:“二哥去年便已经满了十六,离京去北国了。” “为什么不好好在图云呆着,跑那么远做什么?” 落雪沉默了一会儿,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我,他却继续道:“图云毕竟虚空,若是再强上那么一点,二哥也不必在北国为质。” 我愣了,为质? 我常年与世隔绝一般,到了十四岁上才知道爹是皇帝,对这些朝政之事以及国家间的暗潮并没有什么概念,乍一听之下,这图云比北国还弱些么? 他听了我心中疑惑,脸上竟是有些许怅然:“不知道,图云和北国三十年前那一仗倒是势均力敌,于是两国约定互派质子。若现在打起来,真不知道图云能不能撑住。二哥是北国质子蓉妃娘娘的儿子。而图云上一次派过去的,是我们的叔叔,云虚玄……他去年已在北国过世了。” 皇家的事情本就不会是像想象中那般单纯美好,我用猜的也能大概猜到些。只是没想到个人的命运如同浮萍一般,不能由自己掌握。 “本来蓉妃娘娘当宠之时,父皇定下的是将让我们俩中间的一个送往北国的。”他的眼中浮现出一丝哀痛来,“娘带着你逃了,不管和父皇的深情,父皇伤心之下也就收回了命令。” 眼见国子监的大门已经近在咫尺,落雪停下了脚步:“不是父皇抛弃了你们,是娘选择了你,抛下了我和父皇。” 心头被什么刺痛,我双唇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落雪……” 他似乎也触及到了心底某个深藏着的角落,呼吸有点儿急促,颇花了些力气恢复过来:“算了,你也没什么错。进去吧。” 暂时放下心里重重理不清的情绪,我举步跟上。进了国子监,果然聚了不少目光过来。我环视一圈,大概因为这儿是十三岁以上的孩子上课的地方,所以里面的公子哥大多和我一个年岁,看上去倒挺齐整。 先生已经到了,是个三十出头的青年人,一身青衣皂袍,倒是显得颇为风雅。见我们进来,眼光在我身上一转:“过来做个介绍。” 我愣了一下,但是想来这也是方便认识,也就站在了人前,双手在胸口一叠,行了个拱手礼:“在下苏凌,见过各位……” 话音刚落,座下笑成一片,不少人拍着桌子,似是看到了什么奇特的事情,笑得打跌。落雪也愕然地看着我,眼神中竟是也有了两分笑意。 “到底是民间过来的孩子,不懂礼节没关系,以后慢慢学就是。不过,苏凌啊,你要是见到皇上,也是这般行礼?”先生笑着帮我解了围,但是随后又嘲笑起我来。 我想来是真的出了个不大不小的洋相,但是这些虚礼以后再学就是。我勾起一个笑容来:“看来各位对苏凌都印象深刻了,以后还请各位同窗多多指教,莫要欺负我这个见识短浅的穷孩子才是。” 这一来,笑声倒是止了。那先生挑了挑眉头,也没说什么,只是指了指一个空位:“你……” “先生,学生是跟着三殿下来的,而且学的东西少,基础也薄,能不能允许学生与三殿下坐在一处,不懂的东西也好向他学着点儿。”我一看那位置离落雪有十万八千里之远,哪里肯坐,连忙向先生提要求。 “你倒是不认生,应了你便是,凝雪……算了,还是虚蓝将位置挪到那边去吧。苏凌就坐到落雪的后面。” 我下意识看了一下落雪前面的那个少年,纤纤瘦瘦,微有些自闭的模样,刚才好像也没有像旁人那样笑。倒是那个虚蓝,听起来倒像是云虚白的兄弟一般。 虽然只能够日夜对着落雪的后背,但是我也知足了。连声谢过先生,我便坐到了落雪后面的位置上。 20.亲教 笑话我的人虽年岁小,但真的上起课来,我还真的是小巫见大巫,差得远。想人家茗箜一年多前离了小镇出去拜师,现在已经成了别人的师父,我却连《长信论》都没有听说过。 再看落雪,已经在接触一些深层次的内容,此时正在与先生面对面问答,一脸从容自信。我不禁看呆了,撑着脸看着他秀挺的身形。 旁边一个看起来稍小些的孩子趁先生不注意,悄悄横过半个身子来:“三殿下功课是这儿最好的了,你也羡慕吧。对了,你是怎么认识三殿下的?听说还是由太子殿下介绍过来的。你以前是哪儿人啊?我特别好奇民间的生活,但是没满十六岁都没有机会出去的……”这孩子一连串儿问了好些问题,兴奋得像见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一般。 我有些无奈,正好落雪和先生对话中出现间隙,先生扫视了一眼堂中:“尹秋,你的《诸子赋》都背好了吗?待会儿过来背。” 那孩子连忙缩回去,冲我吐了吐舌头。他叫尹秋?挺活泼的小孩儿啊。 我也不敢懈怠,重新低下头去看先生刚给的一本小册子。他说这些是最基础的,但其中文章大多闻所未闻。想要追上落雪,唯有苦下功夫。 落雪回来时,看见凌雪双眼凝聚着罕见的光彩,一目十行扫视着书本上的字,俄而右手手指微动,已翻了页去,不由驻足看了。 贺兰逸见落雪迟迟不入座,便也跟了过来,见到苏凌的样子,眉头一挑。 我看着书中文章,越看越入状态,加上以前为了装中庸,很多时候都要用极短的时间偷偷将所学的记下,然后自行去玩,倒是练就了一目十行的本事。以往教过我的先生不知道,都说我不够用功,这才学不好。 现在不自觉的便又进入了全神贯注的状态,哪里知道有人在看。直到书册翻到了最后一页,手指碰到了桌面,我才回过神来,转头一看,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我身上。 落雪站在桌前,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伸手将我的书抽走了,我伸手去抢,伸到一半便悻悻缩回手来。 “有你这般囫囵吞枣的么?”他清澈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我心中有些不甘:“我有认真看。” 先生在旁边却突然笑了,左手轻轻按了俺落雪的肩,对着我道:“《秋老赋》第三篇,背一背。” “时秋色之尽显,夫落落木叶下,悲年华之易逝,况枯木已难逢春……” “《白头句》第五段。” “怨极佳人语,远道静休芳。白头等伊客,誓不复醮郎。若……” “《净水问》……” 他连着问了好几处,我都倒背如流。旁边一片翻书声,然后尹秋皱了小脸道:“先生,这些不是还未曾学到么?” 我一愣,再看落雪,他的神色显得惊讶而诧异:“你看了一遍就都记下了?” 我无言以对,刚才是我太忘形了,主要一见着落雪的脸,我就忍不住想要证明证明自己…… “我也就这点儿本事,但是其中意思,还是一知半解。”只好折中折中了,希望能蒙混过去。 先生露出一个笑来,然后一拂衣袖,在旁边的小柜里搬来一大叠书,往我桌上一堆:“你既有这本事,将这些都记牢了,还有柜子里那些也一并记了。落雪,你没事就跟他讲讲意思。” “我知道了,先生。”落雪点头应下,然后自己看书去了,留我一个人面对着一大堆堆积如山的书册。算了,看就看,看完了落雪才会教我吧。 嘴角一勾,又埋首书中。前面云凝雪悄悄回了一下头,但很快又转回去了,也不知道是为了看谁。 课间休息的时候,尹秋又一次领着一帮大大小小的过来了:“苏凌,你当真看了一遍就记住了?好厉害啊,我背长信论的时候也花了七天时间呢,被贺兰先生狠狠批了好久。真羡慕啊。” “你们平民也是吃米饭么?是不是每天都要干活?”得,又来一个好奇的,我求救地望向落雪,他却是头也没回一个,我只好一一回答,想将他们都尽早打发了。 我被问得招架不住的时候,坐在落雪前排的少年却突然站了起来,向我走过来,众人给他分开一条道来,倒是让我感到有些奇怪。他停在我面前,抿了抿微有些泛白的唇:“可以借你的手用一下么?” 我愣了一下,讪讪将右手伸出来,他却摇头:“左手。”然后少年拿着我的左手研究了半天,像在研究什么特别的宝贝似的,颇有些神圣的模样。我心中好笑,这孩子想来是喜欢看相这样虚无古怪的东西,难怪看上去有些阴沉。但是他将我的手放下来,神色竟是极为凝重。 “你是雪……” “好了,你们也闹够了吧,好不好好坐到位置上去准备上课?凝雪,你也回去。” 从他挪位子的那一刻开始,落雪便一直在注意后面的动静,此时在凝雪话未说完时便开口打断了。用眼神警告了一下凝雪,落雪转向我:“你也是,好好看书,书法课后还有一堂骑射课,你可会射箭么?” 凌雪在这帮人中身份算是高的了,想来平日威信也建立得比较好。提到骑射,我有些担心落雪,他禁得住颠簸么? 书法课的时候,落雪被一个侍卫叫了出去,说是皇帝宣见。我心中五味杂陈,有些心不在焉,加上本身也没怎么练过字,被贺兰先生狠狠训了一顿,手腕上悬着小沙袋,拿着毛笔练劲气。一节课下来,手酸得很。 跟着众人前往骑射场,却发现落雪已经到了,站在高处凉棚里的他看上去有些落寞。我摇摇头,应该是我看错了。 他走下来,手一挥便有人牵着不少马匹过来了。我是新来的,看着众人各自寻了自己的马开始遛,我只能看着。没一会儿,落雪牵过一匹浑然雪白的骏马来,在我面前停下。 “这是追云。性子温和,先借你。”他轻抚了两下马脖子,追云打了个响鼻,睨我一眼,倒是有些不屑的样子。我心中一乐:“这马倒像你之前的样子,高傲得看不上我。落雪,你确定它性子温……” 看见落雪眉头抽搐,显然是被惹毛了,我赶紧将“和”字儿收回去,乖乖地牵了缰绳:“是,多谢三殿下……” 他的表情却突然变得茫然起来,微微失神,又转回来:“你先上马吧。” “噢。”我点点头,伸手去抓马鬃毛,被落雪狠狠拍了一下手。他瞪我一眼:“你让开些,看我示范一遍。” 他从侧前方抓住鞍桥,左脚上蹬,然后潇洒的一个翻身后,人便已经端端正正地坐在了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会了么?”也不等我回答,他又下来了,下巴一抬:“你试试。” 我学着他的模样,却是靠他在身后托了一把才好不容易爬上去。骤然到高处坐着,追云前后踱了两步,我连忙抱住了马脖子,再也不敢动。 “直起身子来!”他现在的样子就像一个教官一样,我被他一喝,松开手,坐直了身子。好不容易坐稳了,但毕竟仅仅抓着两条单薄的缰绳未免感觉不安,他却轻轻在马屁股上一拍,追云慢悠悠地绕场走了起来。我的惊呼声被压在了喉咙口喊不出来,但走着走着渐渐习惯了追云的节奏,便放松了很多。 遛了两圈,我感觉到有些协调了,抬头看见落雪站在正前方不远处,刚想跟他打个招呼,马却不知怎么被惊了,直冲着落雪狂奔过去。 “落雪!小心!” 21.昏厥 马快要撞上落雪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却已是来不及作出反应。我情急之下,也顾不得害怕,用力一扯缰绳,追云嘶鸣一声,直立起来。 落雪是免于灾难了,我却感觉自己飞了起来,然后重重地撞上了铺满砂砾的坚硬地面,还没来得及感慨就失去了意识。 校场上立刻乱了,落雪将不省人事的苏凌放平,骤来的变故让落雪再也没有办法分心去想其他事情。场上的医官也赶了过来,见苏凌并没有哪里骨折,就小心翼翼地把他放上了担架,抬到太医院去。 “没事儿,就是脑袋受到了震荡,另外左脚有些扭伤了,歇一会儿就会醒过来了。”太医把完脉,对着一脸紧张的落雪道。 “龙太医,当真无事么?”见龙应泽点头,落雪从方才开始便紧绷着的心情才骤然松懈下来,同时莫名难过的感觉也涌上心头,他毕竟是因为自己才会摔得这样重。 龙应泽收了针药,突然道:“三殿下可知道苏凌易容之事么?” 落雪一惊,抬头看向龙太医,龙应泽却微微笑了:“看样子是知道的。” “落雪可否请求太医一件事?不要告诉其他人,苏凌易了容的事情。”龙应泽闻言眉头一挑:“怎么?” “原因我暂时不能说,但是这是最好的做法。” 龙应泽微微一笑,瞥了一眼榻上昏迷不醒的人:“好啊,我自然不会说,但是这孩子的易容术算不上登峰造极,宫中不乏看得出的人,三殿下又能阻止多久呢?” “能阻止多久就多久,直到他愿意显露真容为止。”落雪下意识伸手想去触他的额发,却停在半空,顿了顿又收了回来,“多谢太医了。”龙应泽不语,转身离开。 “你何苦做到这般?我是不可能改变心意转而喜欢你的……”落雪微皱了眉头,方才苦恼的事情又涌入脑海。被父皇的侍卫叫到书房,清哥也在,然后父皇便当着自己的面取出了一份名单。 ……书房…… “清雪,你是太子,不可以只顾一己私情,你可以选择不爱自己的妻子,但是你必须娶。”云虚白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长子,“你和落雪一个是长子,一个是嫡长子,你们中的一个必须在接受皇位的同时接受一个女人。” “父皇,但是,您为什么要让落雪亲自面对这件事?为什么要让他来选择?”方才落雪看到太子妃候选名单的时候,那脸色苍白得仿佛会当场倒下去。纵使在接受太子之位的时候便已经作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但是为什么不直接对自己说,而是问落雪呢? “你爱的人,不是落雪么?他总是要知道的,何不让他自己给你选一个妻子?”无论怎样,对于彼此相爱的人来说,中间多任何一个人都是一道伤痕,都会变成一道鸿沟。之前落雪无心与凌雪发生关系,心中已是愧极,如今竟是自己不得不负他。 这样的对话在侍卫传报时停住。那校场的侍卫目不敢斜视,在云清雪后面几步便单膝跪下:“报,方才校场三殿下的马惊了。” “落雪可有事么?”一听这话,云清雪也不管自己还跪着,立刻站起握住那人双肩。 “三殿下没有受伤,倒是苏凌公子从马上摔了,现在太医院躺着呢” 云清雪一愣,看向了自家父皇。云虚白也想到了那个人:“是你府上的那个吧,怎么今日刚入学便出了事?你去看看吧。好端端的怎么会惊了马?” “回皇上的话……马鞍下面发现一枚短针,如果受力过猛便会惊了马。只是今日因为苏公子尚未有马,三殿下才借了马予他。” 听了这话,两人俱是眼光一紧。云清雪狠狠皱了眉头:“是针对落雪的……” “此事再好好查,务必将放针之人找到!”云虚白心中大怒,在皇亲贵戚学骑射的校场里,居然有人想暗伤三皇子,“想来那苏凌也是代替落雪受的伤。朕便一同随你去看看。” 来到太医院中的时候,苏凌尚未醒来,闭着眼睛的模样格外安静。落雪在旁边守着,见到云虚白和云清雪一起走进来,便起身喊了一声“父皇”。他看了一眼云清雪,又转过了目光不再与他对视。云清雪心中一急,但念及父皇还在,便没有做什么,只拿眼看着落雪。 云虚白看了一眼苏凌,开口:“落雪啊,他无碍吧?” 落雪恭敬道:“龙太医来瞧过了,说是因为撞到脑袋有些轻微的震荡,没有什么大碍。” “那便好……落雪,你可想明白了么?”话题突然转到自己身上,云落雪有点儿猝不及防,愣愣地看着云虚白:“我……”他没有办法再多说什么,觉得这一个“我”字已经是他所能说的全部,所有的委屈不甘,痛苦难过都堵在心口,没有办法在自己的父皇面前表现出来。 因为,谁都没有错。是他自己曾经作下了选择,选择以辅佐的身份助云清雪。谁叫他身为男子,身为皇子,不能够名正言顺地以爱人的身份站在他的身边?! 看出落雪的心情激荡,云虚白长叹一口气。他又何尝不是,为了这个图云国牺牲了自己的爱情,与最爱的那个女子分离,到她死都没能再见到她一面,四年的儿子也痛恨着自己,宁死不愿回到京城来。 “不要太执着,人命由天不由己,尤其是身在皇家。”云虚白说完了这话,便转身离开了。云清雪却留了下来,室内一阵紧张的冷清。他看也不看苏凌,紧紧抓住了落雪的手。 “雪儿。” “你不要说了,我知道,这是必然的,不是你,便是我……与其由我来背叛你,我宁愿看着你娶妻生子。” “雪儿,这不是背叛,我爱你,只要我爱你的心没有变,别人都无关紧要的,不是吗?” 落雪凄惨地一笑:“你真是想得开啊,你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我要好好想想,好好适应一下。” 云清雪也知道,现在落雪乍闻这个消息,怎么也不可能靠三言两语便想通了放开了。便是他这个要娶妻的,心中也是痛不欲生,何况落雪更像是会被抛弃的那个。 落雪一转眼,看见苏凌已经醒过来,双眼明亮地盯着两人紧握着的手,竟是下意识猛然抽出手来。云清雪一愣,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苏凌已醒。 “我怎么会在这儿?你们……是谁啊?” 22.婚讯 龙应泽没过多久便又被请了过来,看见了苏凌的目光竟是愣了片刻,好熟悉的一双眼睛。 我只觉得后脑很痛,眼前的这些人似乎很熟悉,又好像没见过。直到见到了刚来的这个中年人,我才看到了熟人:“你不是帮娘治哮喘的那个游医么。” 龙应泽一愣,惊讶地看了一眼落雪。见落雪脸色煞白,顿时知道了真相。他从容对着两人道:“太子殿下,三殿下,容微臣先看一看,还请两位殿下在外面稍等片刻。” 落雪心中长松一口气,感激地看了一眼龙应泽,率先走了出去,云清雪自然也顾不得别的,只匆匆看了苏凌一眼,便快步跟了上去。 室内只剩下龙应泽和苏凌两人的时候,龙应泽才开始为他把脉,看似不经意地问道:“你娘还好么?” 我听他这样问,脑袋突然一痛,心里凉了大半:“我娘……娘死了。” “你还记得落雪么?”他又问,我抬手摁住脑袋,模糊纠结的往事渐渐清楚,记忆的碎片拼凑起来,变成了一个完整的落雪…… “落雪他没事么?” 听我这样问,他露出一个笑来:“果真是短时间的记忆缺失。托你的福,他没事。现在应该就在外面。”龙应泽眼中笼上了一层疑云,这孩子前后的神情气韵怎么变化这么大?“但是在喊他们进来之前,我有些话想问你。” “什么话?”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为什么要易容?四殿下?” 我迟疑了一下:“你看出来了啊……因为我现在是苏凌啊,我暂时还不想做云凌雪。”太医啧啧两声:“你打算永远不原谅你父皇了?他近两年的身体可不怎么样啊。” “……”我沉默以对,这个人知道的不少,但是会不会告密还未可知。他见我不说话,也就耸肩笑笑,不再询问了:“我去喊他们进来。” 没一会儿,落雪和清雪便一前一后走了进来。看见落雪平安无事,我放心了许多,但是怎么感觉他周身冷气直冒呢?脸色看上去也很差。后面云清雪也是,神情怪异,隐隐带着悲伤。 我又没死,再说就算我死了,他们俩也不会这样啊。 突然想到惊马时落雪魂不守舍、心不在焉的样子,是不是在被侍卫叫走的期间发生什么事了? “还认得我么?”落雪温声道。我给他一个安慰的笑:“当然认得了,我已经想起来了,刚才只是一时犯傻。幸好太医医术高明,帮我想起来了。” “没事就好,要不是你反应及时,现在躺在这儿的就是雪儿了。”云清雪话说出来,我心里白他一眼,若是将落雪换成你,我就不勒缰绳,直接踩过去才好。 “苏凌,你伤了脚,这几天就住在太医院好了。”云清雪接着道。我有些诧异,有这么严重吗?不过是扭了脚罢了。 “为什么?有那么严重么?” 落雪明艳的容颜是前所未有的悲伤,双眸也显得极为黯淡。我有些忐忑,不会是我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吧…… 他菱唇微颤:“苏凌住到我府里去即可。” 我不知他为何突然这样说,虽对我有百利而无一害,但落雪的表情太过悲伤,让我完全高兴不起来。 云清雪显然也是大吃一惊,直逼近落雪身前:“为什么?雪儿……” “你府中日后有了太子妃,苏凌便再也住不得了。在宫中也有诸多不便,不如去我府里,也好教导课业。” 尽管落雪找了诸多理由,我还是听出来了真正的原因。云清雪要纳妃了?!那落雪怎么办? “云清雪,你想负落雪么?”心下激荡,质问的话脱口而出。落雪抬眸轻吓我一句:“苏凌!” 云清雪倒是自知理亏,垂了头没有说话,脸上的容色也让我猜到了,他并不是存心想要娶个女人回府。怕是身不由己,就像是父皇,明明口口声声说自己如何如何与娘亲感情深,还不是娶了一大堆后宫,帮我生了一大堆兄弟姐妹,还意图想要抛弃我和落雪中的一个? 皇家的情意毕竟单薄得很。我看向落雪悲戚的神色,突然很希望时间能够倒流,让我能够早一点遇上落雪,在他倾心于云清雪之前就让他爱上我,这样的话,他也就不用如此伤悲。 当然,虽然现在我遇上他的时机不对,但是若云清雪真的娶了妻,而落雪整日伤心,再回不到以前的灿烂模样的话,我绝对会把落雪抢过来。 “世上总有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我的心不会变,雪儿,你不肯信我一次吗?” “不是我不肯信,而是我不敢……你的心能够坚定多久?如果太子妃进了门,为你生了孩子,然后你继承了父皇的位置,还必须再娶更多的女子,接受来自外邦的男女贡品。”落雪红了眼圈,字字含泪,“我是男子,以后却绝不会像你的妻子那般与你亲近,这对我们彼此都是一种伤害。这样虚无的感情能够维持多久?” 落雪此时的痛,我不能为他分担任何,因为他深爱着云清雪,所以他会感觉到痛。而我,则会因为看到他为别人可能的背叛伤心而感到痛苦。 云清雪看了我一眼,拉起落雪的手:“我们去外面再说。” 落雪却第一次甩开了他的手,直直地转过身背对他:“我现在没有什么想要跟你说的……你让我静一静。” 云清雪伸出的手无力垂下,痴痴看了他的背影一阵子,才沉声道:“……好,我走便是。只是雪儿……你不要轻易放手,好不好?”得不到回应,他只好颓然离开。脚步声渐远,落雪突然扑进我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我的心似是灌了铅一般,沉甸甸地疼着,轻轻拍着他清瘦单薄的肩背。一时间室内只能够听见落雪绝望的哭声,对于他,云清雪娶妻等于在他心头剐掉一块肉,这种钻心的疼痛,落雪怎么能够忍受得了? “是我亲自帮他选的太子妃……父皇让我亲自选……”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哭声中传来,我一僵:“云虚白让你帮他选妻子?!” “凌雪……我的心好痛,真的好痛苦……”他抱着我哭得声嘶力竭,肝肠寸断,不时抽噎呜咽,让人揪心不已。我没办法陪他哭,只能够将他紧紧地抱着,紧到能够给他以安全感,成为他的依靠。 云虚白,你好狠的心。我死死咬着牙,克制着身心冒出的寒气。我们母子三人都难逃被你狠毒对待的命运吗? 23.迎娶 不知道为什么,这场婚事就像一阵暴风骤雨,来得异常的迅猛。我终究还是把简单的行囊收拾好搬进了与太子府一墙之隔的三皇子府。落雪在那次痛哭之后虽然还是有些难过,表面上看起来却是寻常模样了,只是我与他初见时,他甩我巴掌时的那种傲气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害怕他会跟我一样,变得死气沉沉,连眼泪都再也流不出来。既然是双胞胎,还是互补一点才好。 太子府和宫中都紧锣密鼓地准备着纳妃的礼仪,连国子监的课都停了。落雪在府里面手把手教我,倒也差不多效果。只是他总是忙个不停,想来教我念书也是为了打发心头的痛意。 我心生一念,在解完课文后去了厨房。 中午桌上的菜里面都加了一道料,正是落雪最吃不得的苦瓜。这种冷天里面找夏天的菜,也就是皇宫里才有这等条件找到。 他夹了一口,脸一皱,又换了另一道菜,还是苦不堪言。微红了眼圈,他竟是大口大口自暴自弃地吃起菜来。我被吓到了,他边吃边掉眼泪,整个餐厅里面侍从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我心中后悔,何必用这样的方法呢?看他哭了我自己还得心疼。 伸手抓住他的筷子,他跟我拗上了,硬是不肯撒手。我干脆一挥手,叫那些侍从将菜都端了下去。他筷子一摔,哭得苦兮兮的。我刚想安慰他一下,一阵老拳就上了身:“你们都欺负我!都欺负我……” 起初任他打,感觉他放松了很多,心里也松了口气。但是今儿毕竟不是十四十五,他的力气还是很大的,我挨了几拳以后立刻举双手告饶。 他乱打一阵,总算是停歇了,累得微有些气喘,双目含泪怒瞪着我。我觉得自己变成受虐狂了,反冲他露出一特大号的笑容来。 再怎么低落,云落雪就是云落雪,怎么也不可能变成我云凌雪。他每月十四屈居人下的憋屈都受了,还能那么快调整过来,这一次虽然情况更严重了些,但是他还是在恢复之中。 打过我一顿以后,他的心情明显明朗了不少,也不天天钻在书堆里让我解文章了。两人的生活都明显惬意起来,而以前那件事造成的隔阂,竟也因为这几天的催化渐渐消融了。他再见到我也不像看到什么深仇大恨,说话也渐渐更像我喜欢着的那个云落雪了。 如果能够一直这样下去,倒也不错。 太子的大婚是件大事,落雪也没掩瞒什么,直接告诉我他帮云清雪选的是他的一个远房表妹,还是一个挺有才德的郡主。这太子妃的身份背景不需要太强,以德行为主,以后做了皇后既能够统领后宫,也能够防止外戚作乱。 我以前没有遇到落雪的时候,虽没想到这一关节,但是印象中不是很喜欢这类三从四德的女子,总觉得毫无生气,跟个摆设瓷娃娃差不多。现在因着喜欢的人是男子,更不会想那些事情。反正也不会有人逼着我成亲。 本以为云清雪顺利娶了那姑娘以后,还会按以前的做法,该怎样就怎样。但是典册上时间出来的时候,众人都傻眼儿了。 “怎么偏偏选在这一天?这是哪个礼官挑的日子?!”云清雪气得将礼册子往红绒地衣上一扔,纸片立刻散得七零八落。传话的小太监吓得跪在地上,双腿颤个不停:“回……回殿下的话,日子是……是皇上钦定的。” “父皇定的?!”云清雪霎时间反应过来,落雪的事情,父皇大概都知道,只是一直没有说透,这次定下腊月十四号拜堂成亲,分明就是让自己做个选择。云清雪右手意义不明地颤抖着:“父皇何必做到这种程度?” 落雪知道日期的时候,先是沉默了片刻,随后便又恢复了原状,我跟在后面担心他心里不舒服,他却反过来跟我说“没事儿”。得,自古遇到急事儿都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虽然我不是太监吧。 腊月十四,京城从早上开始便是一片歌舞。太子妃家里虽然没什么权势,却是江南地区数一数二的富贵人,聘礼花车能从外城门一直排到内城门,吹吹打打好不喜庆。我站在三皇子府门口,看了看隔壁,张灯结彩,小轿子堵了大半个官巷。 反观咱们府里,一片冷清。落雪前些日子硬是装得不在乎的模样,今儿还不是把自己反锁在房里不出来。要不是他不时还会应个声儿,我大概得担心他会不会一个想不开就寻死。 具体的场面我也没看着,现在时近黄昏了,想来现在云清雪应该是接了那郡主,该到府中了。 本就对云清雪没有什么好感,想来娶妻再好也不过多拖累一个人罢了。说起来要是这太子妃以后日子不幸福的话,落雪岂不是成了帮凶? “来了来了。”有人高声喊了一声,随后便是一阵震天响的鞭炮声,锣鼓声,人声鼎沸,我没来由地感到有些烦躁,干脆转身进了屋,将大门给关了。 ……落雪独自坐在自己的房内,在这里,每一个月都会上演不止一次瑰艳的场景,只不过主角是自己。云落雪什么时候变得跟个怨妇一般,如此地拖泥带水?难道当真是屈居人下,便一定要像女子一样思考么?自己从小便有凌云之志,也一直嫌弃自己的这个名字太过悲戚,凌雪这名字多好,阳刚锐气,为什么不跟自己反过来呢? 十二岁时,本来人事不知,是因为那奇怪的毒药而不得不涉足成人的世界,从那时候开始,便确定了自己的位置始终是在人下吧。后来渐渐知道了情爱二字,也渐渐将一颗心双手捧给了和自己肌肤相亲的大哥。 如今,自己又亲手将自己心爱的人送给了另外一个陌生的女子,何其可笑…… 图云国没有那么多奇怪的规矩,郡主直接到太子府就好,第二天再和太子一道进宫去见长辈。今晚,是他们夫妻俩的时间。 拜完堂,众人也不敢闹太子的洞房,直接自顾自吃吃喝喝。云清雪就犯了难,人家新郎不愿进洞房的时候,陪着宾客喝到烂醉也就能够蒙混过关了。可他不能,他醉了,谁来给落雪解毒? 几个当事人和知情人的心里都百味杂陈,今晚注定是个不平凡的夜晚,而选择权在云清雪的手中。 落雪的房门突然开了,我惊讶地迎上去:“你总算肯出来了。”但是话说完便感觉到了不太对劲,落雪的脸色泛红,想来药效已经快要到发作的时间了。 “凌,你说,他会不会来?”他的声音有些空,飘渺得仿佛发自灵魂而非胸腔。他并不是在向我寻求答案,因为我也不能够回答。 月,渐上中天。眼见十四这一天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就要过去了。落雪熬了三个时辰还多,已经是神智迷糊。但是他还是记得拒绝我的帮忙,我也不敢贸然出手。后来想想,如果我不管不顾地与他交欢,后来会是怎样的一番场景。 但是我没有那个机会。因为…… 府门口走进来了一个人,落雪一见他,便露出最最灿烂的笑容:“我一直在等你,清哥……” 24.扪心 自古是几家悲喜几家愁,自清雪抱了迷迷糊糊的落雪进屋,已经过了不少时间,现在已经是十五的凌晨了。 我坐在门前石阶上,敛了敛身上的寒衣,心里面的那点苦涩还没有完全消散。 云清雪选择了落雪,选择了丢下新婚之人,忠于他们的爱情。落雪一直在等他,一次次挥开我的手,终于等到了心中所爱的人。我和新大嫂,都是他们生命中的过客,是他们灿烂锦绣的爱情中的陪衬甚至是不和谐。 紧紧抱了膝,我望着天空,有些从心底里涌出来的疲累。这样的生活,自己还要因为什么而坚持下去? 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头有点儿发重,抬手摸摸额头,有点低烧,想来是昨天浸了凉气的缘故。 “太子回去了吗?” “太子还在殿下房里歇着,两人都还没起身。”福伯回道。我关房门的手顿了顿:“是么……隔壁可有人来找了么?” “早上的时候,太子妃的婢女来问过了。” “你也是这样回的?” “小的说没见太子殿下来。”福伯是三皇子府里的老人,自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公子,早膳已经准备好了。” 我正打算去吃早餐,云清雪从里间走了出来,眼底还有淡淡青晕。不知怎么的,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道:“殿下昨儿辛苦了。”云清雪乍听见这一句带着些凉薄的话,愕然抬头,看见苏凌半侧了身子站在院里,眼神无波,嘴角却有一丝讥诮。 从那晚苏凌酒醉以后,云清雪一直为落雪和婚事忙得焦头烂额,倒是忽略了这个少年。他现在这话,是在表达什么样的情绪,云清雪自然也有些拎不清。 “苏凌?” “落雪呢?还好么?”我想进去看看,被他拦住。 “他还在睡。”云清雪觉得手心掌握的那条胳膊很是单薄,温声道,“这么冷的天,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 我汗毛微竖,将手臂抽了出来:“殿下是要在这儿吃饭,还是回去陪太子妃?早上娘娘已经派了丫头来府上问过了。” “清哥,你还是回去吧。”身后突然传来落雪的声音,我和云清雪都看向他,他披着裘袄倚在门边,“早点儿回去,来日方长。”云清雪轻轻抱住他,在他唇上落下一吻:“好,我回去。你要好好吃饭,如果不舒服就歇着。苏凌,落雪就拜托你了。若是他吃不下东西,你就辛苦做点儿合他口味的。” “回吧。”落雪看了我一眼,没让云清雪再说下去。我微微别过眼,不看他们两人深情的拥吻温存,直到清雪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我和落雪两人都没有说话。 喉中一痒,我连着咳嗽了两声。 一只微凉的手从后面绕过来,抚上我的额头,我轻轻避开了。回转身来,落雪神色复杂地看着我:“你发烧了。” “我没事儿,小病小痛的,捂捂就好了。” “不能这么胡来,年轻时候落下病根,以后会很辛苦。” 我摇摇头:“你才是,好生歇着去为好,你要吃什么,我帮你准备。” “凌雪。” “我现在是苏凌,隔墙有耳,你不要总是凌雪凌雪的叫我。”他微怔,随即拉了我的手腕:“这不是重点,你现在回屋躺着去。” “云落雪!”我甩开他的手,沉积了许久、浮浮沉沉的痛一下子涌上来,喝了一声后,他愣愣地看着我。我抿了抿唇,死死看着他的眼睛:“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关心?为什么要让我总是心怀希望……然后又将我的希望变成奢望?!我也好痛,好想哭……可是我哭的时候不会有人来陪着我。” “凌……” “你说呀,为什么?” 他终是将手放下,看着我的眼神带着点疼惜的味道:“因为,你是我弟弟,我的亲弟弟。我对你,只是尽了作为哥哥对弟弟的一份关心。” 时间冻结,我僵在原地,我为什么要问呢?我想得到什么答案?为什么总是学不乖地自讨苦吃? 落雪他,只是单纯地把我当成自己的双胞弟弟,之前的那次意外,也不过只是意外而已,他已经走出来,我却还奢望着不该奢望的东西。 苦涩地扬起嘴角,我觉得我现在很想哭,可是一抹脸,干干的一滴泪也没有。 “我知道了,以后我不会再问了。” 后来是怎么结束了对话的,我已经记不清了。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用温热的毛巾为自己擦脸,额上冰冰凉凉的很舒服。我睁不开眼睛,索性再次沉入梦境。 “茗大夫,苏凌还好么?这都三天了,怎么还不醒过来?” “三殿下、太子殿下不必担心,醒来只是时间问题,他的热度已经控制住了,再等等就好。”清淡的声音微带着些甜意,很有特色。清雪和落雪看着这个不过十四五岁的小大夫,心中还是颇有些惊奇的。龙应泽这些天出去有事,便推荐了这个大夫,说是他的徒弟。 “听说,茗大夫是芜镇的人?” “是啊,太子殿下。小民一直到十三岁都是在镇子里生活的。” “那你可认识一个叫凌雪的孩子?” 云清雪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那淡定闲适的茗箜突然变得激动了起来,喜色上脸,格外明丽:“你认识凌雪?!他在哪里?!” 清雪和落雪对视一眼,落雪对茗箜道:“凌雪是我的双胞弟弟,可是一直找不到他。你从小便认识他么?” 茗箜怔住:“阿雪是皇子?我……我和他是最好的朋友,只是我十三岁外出学医,这才离开了芜镇。”似是想到了什么很美好的事情,少年稚嫩的唇角微微扬起,“他其实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上私塾的时候,反应极快,先生曾经夸过他……可是,他娘亲不希望他太出色,他便习惯了掩饰自己的锋芒。时间久了,也分不清是掩饰还是真的平凡无奇了。但是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很喜欢他。” 云清雪有些奇怪的感觉,总觉得这个茗箜口中的云凌雪似乎还听谁描述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还想再问,榻上人嘤咛一声,渐渐转醒。 我好不容易才让眼前的景色不再晃来晃去,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身边,带着医者父母心的表情帮我把脉。茗箜怎么会在这儿? “茗大夫,咱们又见面了。”我哑声道,他一惊之下抬起头看我,我勾起唇角,“茗大夫可能记不得了。” 茗箜一时间还真是没想起来,但是停了片刻后,他恍然:“你是那天来买药的人。”声音特别像凌雪…… “苏凌,你醒啦。”我才发现旁边还有两个,问话的是清雪,落雪站在他侧后方,目光闪烁地看着我。 我撑坐起来,冲着他俩露出一个微笑:“我没事儿,让两位殿下担心了。这时不时来个昏迷的,想来花了两位不少银两。” “苏凌,你还有心思开玩笑,这些银子算什么,你救了落雪两次,便是贡你一辈子也是理所当然的。” 气氛总算是松动了些。我就着茗箜的手喝了药,却见落雪还是站在那儿欲言又止的样子。眼神和他对视,他才有了动静。纠结了好久,他挤出几个字来:“好好养病,别落下了课业。”我的质问终究还是影响到他了,只是没想到他开口便又提课业之事。 突然间想通了,我何必总这样跟自己过不去呢。对落雪的感情如果带来了痛,便暂时放一放就是了…… 25.大嫂 对于云清雪还能如此悠哉悠哉地在这儿慰问我,我感到有些惊奇,新嫂子没有为难于他么? 落雪和茗箜一同出去吩咐煎药的时候,我开口问他:“太子妃怎么说的?我很好奇。” 云清雪大概没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愣了一下后笑了笑:“笑茹那晚逃出去喝酒了。丫鬟只是来装装样子罢了。” 我惊愕,还有这样的女子?还是太子妃?!云清雪是上天的宠儿吗?哪里来的那么多好运?正说话间,落雪他们回来:“讲什么呢?看你这一脸呆相。” 我回过神来,收了脸上表情:“在说神奇的太子妃娘娘,这么说来,对两位岂不是天大的好事儿?” 云清雪笑着点头,落雪却是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认同我的说法。 “药已经吩咐着煎上了,再过一个时辰再喝一碗便得休息了。”茗箜看了看我的脸色,把了脉后这般说,“现在感觉好些了么?” 我点头:“谢谢你。”茗箜…… 茗箜赶着去出诊,他如今刚刚出师不久,还没打出什么名气来,但是求诊的人已经是络绎不绝了。我羡慕地目送这个有目标有追求,显得很是精神的旧友离开。像我这样每天没什么目标,没什么方向地生活着,又没有感情让我寄托,是不是该找件事情做一做比较好? “两位殿下,我这烧了一回,突然想通了几件事情。你们说,我以后做些什么好呢?这图云国可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地方么?” 两人都是一愣,对视一眼。云清雪喜道:“你愿意为图云出力?” “整日里闲着实在是太不舒服了,所以……” “那你就在满了十六岁之前好好上国子监的课程,然后没事儿练练骑射武功,你这年纪是练不了什么内功了,就练练拳脚功夫,如果有意从军,也可以教你兵法阵术,天下奇士不少,你想学什么都是可以的。”落雪一下子说了一大串儿,语气就像一个哥哥在教导弟弟一般。清雪诧异地望他一眼,也跟着说了一句:“落雪说的没错。” “还有……你之前不是都喊我落雪么?怎么突然客气起来了?” 我哑然,倒是云清雪笑着帮我解围:“你和落雪差不多年岁,又是救命恩人,不必要那么拘束的,你也可以跟着落雪喊我清哥,每次喊太子殿下四个字不会很累么?” 好好儿的,怎么又扯到昵称上来了?我无奈,但是也觉得自己太过生分了些,这样的确显得很小气。“盈盈”一笑,我用沙哑的喉咙喊:“好啊,落雪,清哥。” 病好些了,落雪才允许我下床,但是不许我出门再吹风。可能是冬天的风真的很大,我的窗户竟是被吹开了。走到窗边想要关窗户,却和一跃而入的一个白衣人撞个满怀。 我愕然地看着他女子的打扮,还有双手碰到的平坦的胸……“你是什么人?”我的声音有点儿变调,他也没在意我的手放的位置,直接起身将窗子鬼鬼祟祟关了,这才把我拉起来:“你是什么人?” 这人怎么反过来问我了?我刚想说话,门口传来小厮的声音:“苏公子,该喝药了。” 那人这才慌了,一边打手势让我不要出声,一边快速地翻进了床底。我有些好奇这个不速之客,勾了勾唇角:“进来吧。”往床边一坐,突然生了坏心。 “小黄啊,改天跟你家殿下说说,这屋里可能生了老鼠,我方才好像听见床下面有老鼠叫声。” 不知道现在那人作甚表情,小黄一惊:“当真?我来看看。” “等等,你这么大声,老鼠早溜了,改天给弄点儿老鼠药便好了。”将碗中药一饮而尽,我将空碗递给了小黄,“回去吧,我要歇着了,没事儿别进来了。” 小黄走出去将门关了,床下窜出一人,气急败坏地掐了我的脖子,却也没用力气,只是咬牙切齿地盯着我。我将他的手掰开:“你最好认清现实,这间屋子主人是我。” “哼!”他别过头去,“你就是之前被太子带回府里的那个苏凌?也没什么特别嘛,跟三皇子比起来差远了。” “你到底是谁?” 他“娇俏”地一笑,理了理自己头上的发髻:“还猜不出么?我是太子妃。” 倒吸一口冷气,我上上下下打量他,虽然是平胸,但是那张脸,若不仔细看的确看不出是个男子。杏眸俏丽,瑶鼻挺直,皮肤细嫩,即使没搽胭脂水粉,也有嫩红的唇。但是他爹也真敢,竟然把男儿身的孩子送到了太子府,还是当太子妃?! “不过只是暂时的,我妹妹知道要赐婚,所以溜了,我便代嫁了。如今看来,太子心有所许,我倒乐得轻松。” “你就不怕我讲出来?” “你讲了又如何?太子要休了我去找个真正的女子当妃子么?”他自信满满。 这倒也是,现在的状态下,云清雪只会帮他隐瞒。我也就不想管这件闲事了,但是……“你来我房里做什么?” “我又不是故意的,只是想跟他们玩个捉迷藏罢了。我叫笑倾。” “啊?” “我说我叫笑倾,既然机缘巧合认识你,以后就做朋友好了。” 我以为我才是最不适宜待在宫里的人,但是看见他的时候,我觉得他才是,像个凡尘间出脱的鸟儿,自由快乐。心生亲近,也就没有拒绝他:“好啊,笑倾。” 门上传来轻叩声:“苏凌,你睡了吗?”是落雪,我还没反应过来,窗户一响,笑倾已经离开了。我有些恍惚,这人跑得还真快。 “我进来咯。”随着门被推开,落雪走了进来,“怎么开着窗?” “就是想换换气。” 他关了窗户,右手覆上我的额头,又在自己头上比了比:“没有再发烧。外面冷,不要再受凉,你这一病就是十多天,都快过年了,赶紧给我好起来。”我乖乖听他训,他最近越来越有哥哥范儿,也不知是不是故意要让我明白自己的位置。 “我听说这儿有老鼠,真的假的?” “可能是我听错了也说不定。” 他却不说话了。隔了一会儿才道:“你赶紧躺下睡觉,过年之前好起来的话,我就带你出去逛逛。” “……当真?我们俩?” 他目光诡异地看我一眼:“你还想着……算了,不是我们两个人,还有清哥和大嫂,也一起。” 笑倾?我想起那人,走了会儿神,也没听见落雪接下来说了些什么,只听得他问:“如何?” 什么如何?但是看到他疑惑的眼神,我又将问话咽回肚子里,点了点头。 落雪说完便走了,也没有多留片刻跟我沟通沟通感情。室内又空下来,我躺回床上,轻叹一口气,真是生着病都要应付突发情况啊。 26.雪雪 第二天,茗箜又来看我,这次总算说我可以适当运动运动了。我感激地谢他,他也没多说什么。落雪方才便一直安静地站着听他的嘱咐,怀里一直抱着什么东西。直到现在才走过来,将怀中的那个软包递到了我的手里。 还挺沉:“这是什么?软软的。” “昨天跟你说的,猫。”他话音落下的时候,我已经扒开了软包的袋口,看到了里面毛茸茸的脑袋,一声尖叫卡在了喉咙里没能出来,眼前一花,向后倒去。 “喂!你怎么了?!茗大夫,你快看看他……” 我只是暂时有些昏,但是反应过来以后,看着那只已经跑出来的雪白猫咪,我直接将头埋进了被子。 “你该不会是……怕猫吧?”落雪迟疑地问,“可是我昨天问你养不养猫的时候,你点头了啊。”敢情这是我自作孽不可活。我悄悄探出脑袋,只露了眼睛在外面。 落雪表情微有些失落,将那个柔软的小家伙抱了起来,轻轻摸着它的脑袋。这次是我让他失望了吧。 “我以为你会喜欢的,雪雪是我昨天上街去一眼就看中了的……” 他上街去了?为了给我买一只猫?我有些高兴,又有点儿愧疚。看了看那团软软的小东西,我咬了咬牙:“我……我也没有那么怕,只是突然间有些吓到了。你把它递过来,给我看看……”双手跟上刑场一样伸出,头却不由自主地别向了旁边,然后柔软的触感落在手上。我惊愕地回过头来,看着落雪轻轻放在我手心的双手。 猫已经被茗箜抱着了,落雪微笑:“算了,不喜欢的事情不要勉强自己做。你若是不喜欢雪雪,我就将它送走。” 猫儿叫雪雪啊,落雪都帮他起了名字了。我突然有些不忍心:“真的没关系的,雪雪是么?看上去那么温顺,应该不会咬我。留在府中就是了。”落雪还要说什么,我打断他,“以后若是我成了什么厉害人物,若还是怕猫,岂不是要被人笑话了?” 茗箜在一旁看着,手无意识地顺着猫毛,方才的那一瞬,苏凌的神色,竟是像极了凌雪。声音像,也害怕猫,为什么这个人与阿雪有诸多相似? 落雪将雪雪接回手中,白衣白猫,倒是显得格外协调。我看着他低眉时温柔的神色,有些痴了,连茗箜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我先照顾着,你以后再慢慢和它亲近亲近。”落雪现在真是善解人意啊,我心中暖暖的,顿感有了无尽的力气。 落雪之后几天里果然每日都会抱着雪雪到我屋里来坐会儿,我还没有抱过它,但是天天看着,倒也觉得挺可爱的。这天落雪刚来一会儿,云清雪便来了,他跟着清雪出去说话,留下我和雪雪大眼瞪小眼。 深吸一口气,我轻轻伸出手:“雪雪,来。” 它碧绿色的猫眼毫不畏惧地看着我,我怎么在他眼中瞧出了一丝高傲和不屑?这全身雪白的小东西此刻的眼神竟是像极了傲气的落雪,果然是物似主人形么? 将要碰到它的时候,雪雪伸出小爪子,在我的手背上飞快地一挠。 “啊呀!” “怎么了?!”落雪推门而入,快得竟好像根本没有走远,看到我抱着手皱了脸,有些气恼的神情,“你都不知道躲着点儿么?让我看看。还有你啊!改天把你的爪子先给剪了。” 雪雪被训,和我一同低着头装乖。我心中好笑又感动,但是看到手上四道血印,轻叹了一口气,这猫还真和主人一样有杀伤力。 我和落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都没有看到云清雪此时的表情,充满了迷惑和不安的表情。 许是被落雪威胁怕了,后来我再壮着胆子去抱雪雪的时候,它也不再对我凶,倒还是停柔顺的,不时冲我打个大哈欠,虽然爱理不理的样子,却也能够赖在我怀里安静地睡觉。我觉得雪雪像落雪,也就不怕它,甚至会主动去亲近他,多年前被猫咬了留下的阴影竟是就这样消除了。 明天就要上街去了,和隔壁的两位一起。这两天笑倾似乎很安生,也没有再来过我这儿。想来明天就能够见到了。 冬天的府里,大家都怕冷早早地歇着了,我抱着猫缩在被子里,已有了些睡意。这个时间里,门却突然一响,然后,落雪单薄的身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我一惊之下一点睡意也没有了,连忙起身,他却按住我:“不要挑灯了。”微有些昏暗的烛芒很快就会熄灭,现在大半夜的落雪穿这么少到到我这儿来,让我有些不安和担忧:“落雪,发生什么事了?”他沉默不语。 灯芯跳了两下,彻底失去了光亮。我感觉到一只微凉的手抚上我的脸侧,隔了一阵,有温热的呼吸贴近面颊,他柔软的唇瓣贴上了我的。我愕然地在黑夜中睁大了双眼,惊恐得忘记了说话。 雪雪突然叫了一声,他才像被惊吓到一般退了回去。 室内的气氛有些暧昧。我回过神来,想要掀被子下去点灯,却被他死死按住:“不要。”他的声音竟是有些哽咽,“不要开灯……” “到底怎么了?”感觉到不对劲,我伸手去寻他的脸,果然一片濡湿。 “凌雪……你当时为什么会答应我?” “答应什么?”我灵光一闪,“答应和你……那个?” 见他不语,想来我是猜对了。轻叹一口气:“我还以为你已经放开了,怎竟是还在想着这事?还是说,又发生什么事了么?” “你明明当时才刚认识我不久,为什么能够……” 我听他这般问,有些耳热,支唔道吧:“我应该是已经不知不觉对你有了感情,而你又那么……我自然没能招架得住。” 他的表情如何,我看不清,但是我却能感觉到他的悲伤。 过了一会儿,他茫然地开口:“人的欲望就是那么可怕的东西吗?即使是有了深爱着的人,也能够与别人……”他的哭声越发明显起来。 我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也不知从何安慰他,无措地握住他的手:“真情是一定能够抵得住欲望的。你方才吻我,是想证明什么?” 他却哭得更厉害:“我不知道……我亲了你就更不明白了,我会觉得心跳,这不是对喜欢的人才会有的表现吗?” 我脑袋里轰的一声,一股热气从胸口蔓延。他会因为吻我而动感情! “清哥他……”我的好心情持续了一息,听到他说的话又凉了一半儿,“清哥他,和那个人……发生了关系……” 他的声音越发悲怆。我有些迟疑:“那个人,是笑……太子妃?” “他明明就是个男子,为什么?为什么清哥还会碰他?明明他是不愿意的,为什么清哥还是会强要了他?” 为什么?笑倾的身份暴露了,可是,云清雪不该背叛落雪的。我躺了这些天,外面到底是什么样儿了?!还有笑倾,他是怎么想的? 27.乌龙 这一晚落雪就团在我这儿睡了,我也没有生出什么邪念来,夜色中看不见他的睡颜,却能够感觉到他的体温。我们最开始的时候就是每天这样呆在一块儿的吧,这么多年没见,有些可惜呢。他孤单的时候,大概都是云清雪陪着,可若是像现在这样,两个人闹了别扭,落雪便一直是一个人么? 第二天一早,我醒来的时候,落雪早就已经离开了,身旁凉凉的,连雪雪也不在。 起了身,依旧去寻早餐,这次府里却是异常的安静,所有仆厮都大气不敢出,我问起来的时候,小黄小声道:“殿下和太子殿下在屋里吵得厉害着呢。” 我刚想过去看看,小黄拉住我:“公子还是不要去了吧,这次殿下是动了真火,你若是贸然进去了,怕是要遭池鱼之祸。” “落雪他……时常这样发火么?” “殿下平时性格很好的,对外人傲气了点儿,但是对府里人和太子殿下都是一等一的好。他这是第三次这么生气。”小黄那小脸上竟是有一丝忧心。我小声问:“那第一次第二次呢?” “第一次便是融雪殿下去了的时候,第二次是映雪殿下去北国的时候。”云映雪,落雪的二哥,听说是个个性极强的人。我有些担心落雪的状况,之前云清雪决定娶妻的时候,落雪都没有这样过,这次看来是真的出了问题。 我一转身,向着落雪那屋走去,小黄在后面没拦住,眉头皱得更严实。蹑手蹑脚地靠近,贴着门听他们说话,但是室内竟是很安静。 我正诧异着,突然听见有瓷器摔在地上碎裂的声音,有砸凳子的声音,还有拳头打在人身上的声音……看来还真是闹得不清。 “为什么?!为什么!”落雪的声音听起来极为绝望,云清雪却没有回答,“你明明清醒着,为什么会和他在一起?!” 伴随着重物落地的声音,落雪突然安静下来。我心里一紧,也顾不得什么池鱼不池鱼了,直接推门冲了进去。落雪手中拿着凳子,僵在那儿,脸色煞白,似乎随时会崩溃。再看云清雪,已然重伤倒地,额上一抹红痕,有血流出。他仍醒着,并没有昏迷过去,眼中有些迷惘,但是还看得出有愧疚的意思。 我连忙冲上去,将凳子夺了下来:“落雪,冷静一点!” “啊——!!!”突如其来的尖叫声把我们的注意力都转向了门口,一个眼生的婢女站在门口,惊恐万状地看着地上的云清雪,还有我手中的凳子。纤细的手指颤悠悠地指向我:“你……你……你!” 她大口喘着气,一下子转身又跑了出去:“杀人啦!!” 我和落雪愕然地站在屋里,对眼前的状况有些摸不着头脑。落雪被这样一打岔,也总算是回过神来,立刻叫了人进来将云清雪搬上榻去。 云清雪似乎是有什么话想要说,但是手无力地挥了一下便彻底落了下去,眼睛一闭,昏了过去。落雪脸色更难看了,我想安慰他,想想还是闭嘴了,这个时候,他心里一定很不舒服。 但很快,我发现我没那么多闲工夫担心别人,因为刚才那个婢女,根本就不是个来走个过场而已。三皇子府门前很快聚了一队宫廷侍卫,几个太医匆匆忙忙跑进来。那婢女指着我,对看上去像侍卫长的人道:“就是他!就是他打伤了太子殿下的!” 我一愣之下,双手已经被两个高手架住了。 落雪一慌:“住手!人是我打伤的,跟他没关系。” “三殿下说什么呢?您和太子殿下一向是手足情深,又怎么会出手打人呢?”侍卫头头谄笑道,“还不把人带走!”见落雪欲阻止,侍卫长正色道:“有什么事情,三殿下还是等太子殿下醒来再说吧。” 我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也没反抗。比起让落雪被惩罚,我关几天也没事,只要落雪记得救我出来就好了。 我被带出来的时候,却在太子府的门口看见了笑倾。他比起上次偷偷过来玩的时候憔悴了不少,看见我被抓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我心里有些难受,这个云清雪,到底是怎样?为什么两个活跃纯真的人都因为他变成这副模样? 第一次来到朝廷关押重犯的大牢里,由于我还没定罪,又是两个皇子颇为重视的人,所以暂时被扔在了靠外面一点、防卫也没有那么严格的地方。似乎是个独立的牢间,只有六间牢房,而且有五间……即将有四间是空的。 这个大牢倒是干净,只是阴沉了点儿。我理了理草垫,就地躺下。希望不要让我等太久啊。 对面似乎也关着人,可惜看不清长相。算了,想来是犯了什么罪,看不清就不看了。 “喂!你新来的?”那人却注意到了我,扬声喊我,声音听起来倒是清洌。 “是啊,你在这儿多久了?”闲来无事,反正中间隔着两道栏杆还有走廊,我也不怕他跑过来,就当聊聊天好了。 然而当我眯着眼等待回话的时候,声音却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响起:“很久了。” 我睁开眼,一个人就在我旁边站着。吓得直接从草垫上跳起来,我缩到了角落,狐疑地看了看完好的栏杆,再看看他明显不算娇小的身材:“你……你是怎么过来的?” “听过缩骨功么?”他面目上有着大胡子,头发微乱,但是眼神极为明亮,一看就是身怀武功之人。虽然我也没见过什么武林高手,但是直觉知道,他绝对不是在说着玩儿。 “你有这等本事为什么要在这儿呆着?” “这跟你无关。”他大大咧咧在我的地盘儿躺下,“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进来,怎么,那些个狱卒知道我憋得久了,送个人进来给我发泄发泄?” 我全身一僵,不由自主地开始想他这样做的可能性有多大。他的武功挺高,我应该是斗不过他的,可是这世上哪儿来这么多喜欢男子的男人啊?不对,他说他憋久了,想来是男是女都不在乎…… “哈哈哈哈……看你那样,该不会真的在担心我对你感兴趣吧?哈哈哈……你这样儿的我还看不上,和云落雪那几个比起来差远了。” 耳朵敏感地翘起来:“你认识云落雪?” “见过,长得不错,算是云家几个小辈儿里面像样的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 “跟你说了,与你无关。不要管那么多,小心哪天被人宰了。”他清冽的声音此时听起来实在是很欠揍。我深吸两口气,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过于激动了,想来是早上受到的惊吓让我到现在还没缓过神来。 “喂,你躺在这儿,我睡哪儿?麻烦你再缩一次,回您那屋去好吧?” “哼……呼……”回应我的是一阵呼噜声,我忍住想揍他两拳的冲动,转身走到了栏杆边不再理他。 嘴里边还打着呼噜的人却睁开了那双贼光闪闪的眼睛,看着那个独立栏边的少年。 28.劫狱 到了晚上吃饭的时间,那人又自动回去了。我注意了一下狱卒对他的态度,看起来竟然还挺恭敬的。他是不是也是什么重要人士啊?难道也跟自己一样是替罪羊,甘心留在这儿的? 饭菜并不算难以入口,虽然比起平时吃的稍微差一点儿,但不像想象中那般清汤寡水。那人突然又道:“看你好像没吃过什么苦,这样的饭菜也能吃下去?我这儿有鸡腿,你要不要吃?” “这有什么?可是,你为什么会有鸡腿?呆的时间久了有福利?” “你脑袋里都在想什么呀?还有啊,你那个要死不死的眼神是怎么回事?怎么一点儿活气也没有,大半夜看了会吓死人的?” 我下意识想找面镜子:“真有那么可怕?”那落雪昨儿晚上没看见吧……我闭着眼睛,他一定看不见的。 “小小年纪装那么深沉。”他不知何时又移了过来,将一只鸡腿放在了我的碗里,“吃吧,十四五岁的年纪正长身体呢。犯了什么事儿啊?大过年的被送进来?” 我看他一眼,觉得这人倒也不是很讨厌,而且在这儿有个人说说话也不错。他不提我还没想起来,本来今天是可以和落雪他们一块儿去购年货的,又因为那些个突发状况泡汤了。云清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什么时候放我出去。想来是赶不上新年了。 “没什么,你也不需要知道。” “哟嗬,还学起我说话了?”眼前一晃,手中的碗已经被拿走放到了角落,然后他拉着我两手一转,我的手便已经被别到了后面,像要断了似的疼。 突然,他的手抚上了我的后颈,顺着脊背一路摸下来,又在腰间捏了两把,腿上也捋了两下,最后在臀上一拍:“体格还不错嘛。” 我汗毛倒竖,竟是忘记了手臂的疼痛,全身僵硬不敢动。他不会真的像说过的那样……拿我发泄发泄……吧。 “是个学武功的好苗子,可惜年纪大了点儿。”他略有些可惜地叹了一口气。我心下一松,他是在看我根骨啊…… “疼……”手臂上的疼痛也随着注意力的消散而回来,我呻吟出声,他嗤笑一声,又将我的手摆回原位:“这么一点儿痛都受不了,娘儿相。” “你……”他一瞪我,我立刻将顶嘴的话收回去。好汉不吃眼前亏,反正我也不会呆很久,不跟他计较。 正在这时,牢门哗啦一响,我惊讶地看向门口,这么快就有人来救我出去了?来人却不是落雪或者府上的人,而是略微喘气儿的笑倾:“凌,快跟我走,我来带你出去。” “笑倾你……云清雪醒了么?是落雪他们叫你来带我出去的?” 笑倾脚步一顿,但随即快步走向我,拉住我的手就往外拖:“不要问那么多,我是来救你的。”手臂很痛,我轻轻一缩,停住了脚步。笑倾也停了下来,诧异地看着我:“苏凌你……” 我拂开他的手:“笑倾,你一个人走,我会没事的,落雪不会让我在这儿呆太久。倒是你,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情了?为什么你和云清雪,会……” “不要问!”他声音突然拔高,脸上表情也有些痛苦,“不要问,求你。只有你,我不想你问……” 我有点儿被吓到了:“好好好,我不问。笑倾,你没事儿吧?” 他捂着头微微摇了摇脑袋,再抬头的时候,脸色显得更加苍白了:“你真的不跟我走?”见我点头,他唇角微微耷下,杏眸中流露出一丝颓丧的神色来,“我知道了,那我走了。” 笑倾走到石阶上的时候,我出声叫住他:“笑倾!” 他回过头,眼中闪过一丝亮光。 “你是我的朋友,什么话都可以跟我说的。”我冲他摇摇手,“再见,自己小心。”他似是要说什么话,背着光看不清他的表情。我也没有多想,我不能随便逃走,因为我没有做错什么。 牢房中再次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身后的人才道:“那小子是什么人?跟太子是什么关系?” “不关你的事。”笑倾是太子妃的事情,除了当事人,谁都不好往外说。那人嗤了一声,别过头去:“臭小子。”过了片刻,他又凑到我面前,这次我倒是有了免疫力,只是瞪了他一眼,没再吓个半死。他大胡子颤颤,发出“嘿嘿”的奸笑:“喂,臭小子,我看你挺顺眼的,教你几招,要不要? 我有些心动,迟疑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是说我年纪大了么?” “欸。”他声音上扬,“我是谁?你就算是三十岁,我都能给你教会了,只不过要稍稍打个折扣。你现在几岁?” “十四……过了年十五。” “不迟不迟,就是要下点儿狠功夫。”他明亮的眼中带着一丝危险的狡猾,“你要不要学?学了这缩骨功后,骨骼柔软可以随意曲折,只要你的脑袋能够穿过去的地方,你就能够过得去。怎样?” 我点点头:“好啊……啊!!!!” 在我应下的下一秒,他的双手立刻捏到了我的骨头,力气大的仿佛要把我整个儿捏碎了一般。惨叫声只持续了一息便被他的点穴神功给掐断了。我只能睁大了眼睛,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似乎有什么滚烫的气息从我的关节处渗进去,感觉好像要被烫化了骨节,心中却想着,若是没了骨筋,果然便能够折叠起来了…… 瞥到他的表情,只觉得他好像在做一件非常重要艰难的事情,眼中没有一丝平时的戏谑,而是格外严肃认真。额上也有些汗珠,这人倒是真的在用心帮我。想及此,我倒也没有那么害怕了。 但是剧烈的疼痛还是让我没能坚持太久便昏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身上粘糊糊的一身臭汗,每一块骨头,甚至是每一根头发丝儿都能够感觉到疼痛。他就坐在旁边,若有所思地看着门口。 我一动,他便发现了,回过头来:“你醒啦。” “嗯……”再也发不出更多的音节,喉咙疼得仿佛要被烧干。 “你这小子是不是带了什么易容面具啊?” 我心下一惊,睁大了眼睛看他。他的表情看不清:“你不必担心,我对你不好奇。只是你这面具很容易暴露的,要不你学学我,留一脸胡子起来?”他诡异地冲着我笑,我有些无力,这个人到底是正是邪啊?我这面具虽然很容易被人识破,却轻易解不得,连我自己也得等药效过了才能将它弄下来。我倒也不怕短时间里会出现什么问题。 累得要死,我也没心情跟他胡扯,重新闭上了眼睛。 29.软骨 不知道为什么,歇了一天不到的时间,我的骨头就没有之前那么痛了。他又重新捏了一遍,这一次倒是没使什么劲儿,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不错不错,果然还有救。” 他放开我以后,慢条斯理地坐下来:“把你的右手从右肩上伸到后背,左手从左腋下伸上去抓住右手肘。” “这怎么可能?”平时两个手尖儿也碰不到啊! 他冷哼一声:“还没试怎么就知道不可能,你是不是要我来帮忙?”两手在身侧一撑,作势要起来。我连忙摇头:“我自己来。”再被他扭一次胳膊,还不玩掉半条小命? 但是让我很惊讶的是,我的左手竟然很轻松地便碰到了右手,而且还能在往上面伸不少。只是要抓住右手胳膊肘,也有些勉强了点。瞥了一眼那人的眼神,我又将右手往下送了送,总算是达到了预期要求。 他脸上才显出一丝满意来:“看来软化的效果不错。我下面就教你软骨功的口诀,还有一套配套的动作,你每天坚持默记口诀,然后将我教你的动作做上两遍,只要三个月的时间,你就能够自由出入牢房栏杆这么大的缝隙了。练上一年,便是狗洞,你也能够钻过去。” “我要钻狗洞做什么?还有,你为什么要教我?武功这些东西,不都是保密的么?” “你问那么多干什么?不用你管的事不要问。你要不要学?不学的话别浪费我的时间。”看他这次不像是闹着玩的,隐隐有生气的模样,我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也不再多说:“好了啦,我学。” 他脸色稍缓,慢慢念了一道口诀出来。我本就练就了过目不忘的本事,此时全神贯注听他说了,也就记住了。他让我重复了几遍后,点了点头。 “猴形而立,脚尖点地而双臂轻展,一脚抬起举至头顶,换金鸡独立之形,双臂交于身后,改为蛇形立,身面向脚后跟,旋转至上……这个动作你若是暂时做不完全,练一段时间终究能够做到的。”他絮絮说着,我便跟着他做。 有很多动作模仿动物之形,我很难将肢体摆到位,他却好像没有骨头一样,任意弯曲,看上去有些可怕,却又有着一种神奇的魔力。最初对他的质疑和不安,现在也渐渐转化为崇拜。 一整套教完,他面色平静好像没动过,我却已然满头大汗,身体里热气散发出来,将四肢都熨得滚烫。 “你只要不懈练习,假以时日便能够练成功的。我教了你这套软骨功,你不妨喊我一声师傅。” 我一愣,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说,但是于情于理,喊一声师傅也是理所当然的。我恭恭敬敬给他鞠了个躬:“师傅。” “哈哈哈哈……你以后若是出去了,有兴趣便可以将这套软骨功教给你看得顺眼的人,也好代代传承下去。为师就先行一步了……” “师傅要去哪……”我抬起头,声音却戛然而止。他双目圆睁,大胡子上溢出血色来,我惊得快要窒息。他还带着笑意,看上去有些扔下俗世间一切的快意。 “不要死……不要死!”我扑到栏杆边,冲着牢房的门口喊:“来人呐!!来人……” 虽然才相识了几天的时间,每天两人也都时时斗嘴,他还害我吃了不少苦头。可是为什么这样猝不及防的,他就要离开人世间?!我不知道他姓甚名谁,甚至没有看清他的长相,也不知道他曾经有过什么样的经历才会被关进这里…… “来人呐!!”冲着门口歇斯里底吼了一声,我只觉得喉咙一痛,一阵腥甜的血腥味充斥口腔。外面总算有了动静,几个狱卒走了进来。我回过身,却只看见了已然断了气的师傅。 为什么要在与我亲近之后急匆匆地去死呢?我看着狱卒将他抬出牢房去,不知道该作何表情。一个狱卒顿了顿脚步看我一眼:“你好好儿在里面呆着啊。” 一阵铁链的哗啦声,牢门又被锁上了,他们几人已经走到了门口。 凉薄的感叹传进我的耳中:“这位大人可算是死了,进了这牢里待罪十几年了,我们看着都……唉!” “里面那个听说也是替罪羊,想来也是一样儿的命。” 心里一凉,什么替罪羊?他们这话是什么意思?牢门已经合闭,里面又一次安静下来,昏暗的光线从墙上的小气窗里透过来。 他为什么要教我软骨功?是想让我从那儿逃走吗?我不会需要的,我用不着的。 “……”张了张口,却发现哑然失声,喉咙一阵刺痛,想来是刚才用力喊了,以至于伤着了。也罢,师傅都已经死了,暂时这牢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也不用和谁讲话。 落雪,你不会将我留在这儿的,是不是? 颓然地坐在了地上,我望着不远处师傅留下的一小滩血迹,怔怔地发呆。娘亲,死亡真的是那么轻松的事情吗? 其后的每一天,这儿就像从来没有死过人一样,狱卒每天照三餐给我送饭,也不和我讲话,事实上我也讲不了话。我遵循着师傅临终的遗言,每天将记得滚瓜烂熟的口诀默背上两遍,然后做一做软骨功的动作,想来其实是一个非常好的功夫,每次做完浑身都感觉到热热的,即使是这样的大冬天,也不会感觉到寒冷。 师傅的死太突然,让我一瞬间有些接受不了,但是在牢中过了十天左右的时间,我突然有些能够理解了。 他一个人在这儿度过了十多年的时间,如果真的是为人顶罪,以他的本事,他一定是能够出去的,但始终留在了这个暗无天日的牢间,想来他要保护的人也是他最重要的那个人。 ……皇宫里有一间密室,只有云虚白一个人知道的密室。现在里面却有了第二个人,一个被放在水晶棺里的死人。早朝过后,密室的门被打开,一个一身素袍的中年男子咳嗽着走了下来。 他扶住棺盖,定定地看着里面已经打理干净的那人,因着常年不晒太阳而形成的苍白的皮肤,对了,他死了,死人的皮肤也是很白的。这人似乎自那件事后便没有什么愁怨,以致看上去比自己年轻了十多岁。 “虚玄……哥哥对不起你……”云虚白老眼中流出泪来,无声地哭泣着。 这室中发生的一切,还有十多年前的那个惊天秘密,将会随着云虚玄被火化的身体而彻底埋没在尘世间,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知道,那个本该在十多年前便已经去了北国为质、前几年才刚刚去世的男子,是为何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狱之中关押这么多年? 但是这天下,当真有着永远的秘密吗? 30.经年 算算日子,师父去世的那天正好是除夕,我的这一个年过得可真不怎么样。 这十多天下来了,元宵都要过了。云清雪到底有没有醒过来? 正在我感叹的时候,牢门又一次打开了。进来的却不是送饭的狱卒,而是我心心念念的落雪……还有跟屁虫云清雪。他看起来很好嘛,虽然脸色差了点儿,脑门上还帮着一条褐黄色的布条,有些滑稽。但是看到他牵着落雪的手,还有嘴角甜甜蜜蜜的笑容,便知道两人已经和好了。 我看了一眼落雪,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无论怎么被伤害、被背叛,他都一如既往会原谅云清雪么? “苏凌,我们来接你出去了,清雪自己去找了父皇,跟他说都是他的错,你已经没事了。这些天你怎么样?还好么?” 我点点头,举步往外走。 “苏凌,你是不是在生气我们来迟了?为什么不跟我们说话?”落雪看着很是反常的苏凌,心中有些不安。他平时不是应该露出那种没心没肺的笑,跟自己讲没事儿么? 快步走出了牢房,我用手遮了遮有些刺眼的阳光。想来我并没有自作多情,落雪果然来救我了,只是我现在连一句感激的话都说不出。回身看向跟过来的一对璧人,我也不知道我的执着还应不应该再继续下去,如果终有一天,我再一次因为守护自己心中最重要的他被关到这儿,像师傅那样,只有选择悲惨地死去时,我会后悔吗? 落雪微红了眼眶:“苏凌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呀?你是不是怨我没有及时带你出来?清雪昨天才醒过来,立刻便跟父皇求情了……苏……” 我摇摇头,伸手指了指喉咙。他愕然看着我:“你的喉咙怎么了?为什么不能说话了?”我看他这样,心里莫名地觉得好过了很多,他不管是因为什么,始终是关心我的。 “龙太医已经回来了,苏凌,我立刻带你去找他。”落雪拉着我的手就跑,我回头看了一眼云清雪,他尚维持着与落雪牵手的姿势,呆呆地立在原地,但手中已然空空,对上我的眼睛,他的眼神中有着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太医署里面温暖如春,带着一股子浓浓的药香味。我进来的时候,龙应泽正在专心地配置药物,也没抬头。落雪想喊他,我紧了紧手,压住他的声音。直到龙应泽停下手中活计,看向我。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惊奇:“听说你被关进了牢里几日,倒是变了不少。以前你那双眼睛怎么看怎么死气沉沉,现在倒是有了些活气。”也不待落雪开口,他的手指便搭上了我的脉搏,神色却渐凝。 “怎么了?他病得厉害么?” 龙应泽却深深看了我一眼,向落雪道:“还请三殿下出去片刻,有些话,我想跟苏凌聊一聊。” 虽然狐疑,但是落雪怕恼了龙应泽,也就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龙应泽关上门,这才严肃地看着我:“是谁帮你打通了血脉,锤炼了筋骨?” 我开始有些惊讶,但随即想到身体的改变应该是瞒不过他这样的名医。我取了纸笔,写了两个字。 “师傅?就这些?你师父是什么人?什么时候教你的?他现在人在哪里?” 重新提笔:“牢里,死了。” 龙应泽像是看到了什么世上最惊恐的事情,再也维持不了他平常淡定无比的模样,双手紧紧勒住那张纸,像是与它有什么仇一样。这样紧张的氛围持续了一会儿,他才放下手中的东西,脸上有恢复了平静,只是又好像多了些什么难以参透的神色。 龙应泽看向我:“你是不是大声喊叫了?” 我点头。 他转身过去在纸上写东西,沉郁的声音传来:“你喊破了喉咙,好在没有伤得很厉害,坚持喝药,不要高声讲话,等我说你痊愈了才能停药。” 我点点头,还能发声啊,我以为我就要这样哑上一辈子了。怎么这些倒霉事儿都能找上我,我有些怨念的想,果然落雪是个大麻烦精吧。 落雪和云清雪一起进来,我突然又想起了之前两人在这儿大吵的情景,这么大的波折都经历了,他们俩应该是能够顺顺利利走到一起了吧。 “太医,他……” “没事儿,这个药方,每天煎了药给他喝,下旬再来一趟。”他将药方往落雪手中一塞,“太子殿下,你刚醒,也不要跟着到处乱跑。这样吧,你先留在这儿再查一查,苏凌跟着三殿下先回去吧。” 虽然不知道龙应泽这个一向喜欢搞神秘的此刻留了云清雪在这儿,是不是真的只是看伤。但是我也不想管,率先走出了太医署。身后有脚步声跟上来,落雪一直跟在我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也没有追上来。我快他就快,我慢下脚步,他也跟着放慢步伐。 轻叹一口气,我回过头来,他猝不及防,差点撞上我的胸口。惊惶地抬起头来,一双明媚的眼中此时微微有些委屈。 我突然感觉到不能开口真的是百般不便,也不能问他发生了什么,他显然也不会主动告诉我。揉了揉他的脑袋,我转过身,准备继续走,却感觉到一只温软的小手紧紧拉住了我的手。不同于自己的体温让我微微打了个颤,和落雪眼神对上,听见他道:“我很担心你……这十几天里,我无时无刻不希望清哥早点醒过来,我希望他可以早点帮我救你出来。”他的眼泪扑簌而下。 我愕然看着他,心里因着他的泪被灼烫。 “我们好不容易才又见面,我们曾经那么亲密地在一起……我不要看见你受伤。”他的话动人得好像告白,我却冷静地听着,“你是我想念了十多年的弟弟,我们生来就是在一起的一个整体,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情,我会……” 我就知道是这样。有些无力,但也习惯了他的意思,比起上一次听见这话的时候,心里不知道舒坦了多少。我紧了紧他的手,露出一个尽可能灿烂的笑容来。 落雪,请你不要再为我担心了。 我们今年都十五岁了,开了春三月初一里就是我们俩的生日。虽然这个年过得有些伤感冷清,生日这一天,却会是我们共同的节日。只是我们两个人的节日。 ……太医署中,送走了太子,这儿才总算又冷清了下来。龙应泽佯装出来的平静全部崩溃,他软软地跌坐在地上,转而捂了脸痛哭出声。隐隐有断断续续的话语从哭声中传出来,似乎是喊着一个人的名字,可是在这皇宫里,这冷清的太医署中,只有他自己才听得见,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为谁在悲哭。 新的一年,已经开始了。 31.钟情 马车停在了三皇子府的门前,我刚一下车,便有一个白色的身影冲我扑了过来,紧紧地抱住了我的腰。 我愣了一下,但是很快反应过来他是谁。抽泣的声音响在耳边,清甜的嗓音此刻显得有些沙哑:“苏凌,我担心死你了……我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云清雪要是再不醒,我就去牢里把你打昏带走……” 心里那点儿阴郁听到这话倒是散去了不少,我轻笑一声,这个笑倾。抬眼看到云清雪的脸,看上去倒是很惊讶的样子,他们看来还不知道笑倾认识我。落雪的表情也有些迷茫,我知自己不能再任由笑倾抱着我了,毕竟他现在在外人看来是太子妃,要是有人说了什么闲言闲语的话,受苦的就是他了。 轻轻推了推他,却发现环在腰间的双手勒得更紧,笑倾微微转过头,吐息就近在耳边:“苏凌,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声音轻得只有我一个人能够听见,我惊愕地睁大了眼睛,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捶击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落雪,他盯着我们看,面上渐渐冷了下来,转身欲走。我连忙大力推开了笑倾,却见到了后者倏然崩落的表情,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一双杏眼委屈至极。 我不该留在这儿,可是我也不能够去追落雪。在这个地方,我竟找不到该做的事情。笑倾沉默地看了我一会儿,小脸一皱便落下眼泪来,擦过我的肩便跑回了太子府去。我微微转过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那道门里,不知作何表情。 “你是什么时候和他认识的?苏凌,你究竟有什么魔力,竟让他们都在为你担心至极?”云清雪的声音在身后,显得很是冷清。我对上他的眼睛,无法开口,但是开了口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两个人现在都是属于云清雪的,就算笑倾的心在我身上,落雪还是全心全意地为了他云清雪。 他却哑然一笑,再没有说什么,从我的身边拂袖而过。我心中诧异之极,他最后那个自嘲的表情,是在觉得自己被背叛了么?明明他才是那个一直在背叛落雪的人。 苏凌却不知道,云清雪嘲的不是众人对苏凌的关注,而是他自己,对苏凌再说不出更多严厉的话语来。 明明在看到落雪紧张他时,一次又一次感觉到了危机感,却始终狠不下心将他赶出两府。尤其是当他的那双无波的眼睛看向自己时,心中竟是会有止不住的疼。 我回到落雪的府里时,落雪正静立在正屋里,背对着我的身影有些单薄。 许是听到了脚步声,他回过身来:“你还不去歇着么?饿不饿?我吩咐厨房给你弄点儿吃的?你喉咙伤了,我让他们给你煮软一点的……” 他的声音在我轻轻抱住他的时候戛然而止。我只是松松搂着他,却感觉到他轻微的颤抖。 云落雪,你的心里,真的只是将我看成你的弟弟吗? 我突然有些不确定了。 有了药物的治疗,我的喉咙好转得很快,已经能够低声说话了。想来龙家出品的药物就是很有效果。脸上的易容也加厚了好几层,上次在牢中轻易便被师傅看穿了,这易容之术还得再练练才成。 从龙应泽的太医署里出来,等在外面的是笑倾。 他那天哭着跑开,我以为他再也不会过来找我,没想到第二天他又翻了窗子进了我的房间。 还记得他当时脸上的表情,悲伤却坚决:“我知道你有喜欢的人,那天我去劫狱,你却偏不肯跟我走,我就已经知道了。但是……我不会放弃的。他不可能因为你而背弃云清雪,只要他一天没有和你在一起,我就一天不会放弃的。” 对于我的劝解,他置若罔顾,干脆跟云清雪挑明了说他的心意。云清雪也不知怎么想的,竟是答应了他可以以男装模样跟在我的身边。 此时看着他翘首以待的样子,在见到我出来时骤然变得欣喜的表情,我突然觉得有些无奈。但是也并不讨厌有一个人这样关心的感觉,毕竟他本就有让人放松的本事。 “凌,我们今天悄悄上街玩去好不好?”他拽着我的胳膊,边走边说。 “上街去么?”我犹豫了两息,在他可怜兮兮的眼神中妥协,“好吧。”过年之前也说要一起上街来着,只是那天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倒是耽搁了。想来如果那天的计划顺利实施,也是清雪和落雪在一道,我和笑倾两人一起走,倒也没有什么不同。 说起那天的事情,笑倾之前的反应让我不敢再直接问他,转而问了落雪。云清雪要向他解释,自然是有一个理由的。 而这个理由有些太过寻常,但是也合乎常理。云清雪的解释是,他喝醉了,将易笑倾看成了落雪。 到了街市上,笑倾每每看到一件新奇玩意儿,都会跑过去,但又每每跑到半路便折回来拽着我的胳膊一起。一路上如同一只被放出笼子的鸟儿,飞来飞去,好不兴奋。 “苏凌,你看这个,是不是很有意思?”他手中拿着新买到的小玩具,眼睛亮亮地看着我,像个童心未泯的孩子。我笑着点头:“很有趣。” 他的注意力又被新的东西转移了,我看了看周围,寻思着三月初一快到了,得给落雪选一件生日礼物才好。 “卖古玉啦……”听见小摊上的叫唤声,我循声走了过去,是一个在角落中的小摊,喊话的是个年过七旬的老人家,面前摊子上只有零星的一些玉石,看上去都很寻常,没有什么古玉的感觉。正准备离开,余光瞥到了一块黑魆魆的玉珏,形状大小花纹与娘亲留给我的那一半玉珏一般无二。只是颜色是纯净的黑色,内中似乎有光华隐隐透出,想来并非等闲之物。 刚伸了手过去,另一只玉白的手抢在我前面拿到了那块玉。我眉头一皱,看向了手的主人,却愣在当场:“落雪?” 他听到声音,乍然抬头,眼神中有说不出的惊愕,还有些心虚:“是我先拿到的。” 我有些好笑:“好好好,反正我也是打算买了送你的。” “现在是我自己买的,我来付……”他转头看向旁边的小摊子,却发现此处已经空空入如也。什么七旬老人,什么玉石摊子,都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凌,你在哪儿?” 笑倾的声音突然打断了我们的惊愕,便没有看见地上留着的一行小字:“既得双珏应寻配,不成君主便成魔。” 我隔得远远的便看见了笑倾白色的衣衫,他四处张望着,脸上满是焦急。没有多想,我挤了过去,走到了他的面前。笑倾的愁容换做了笑颜,我松了一口气。 云落雪只看到上一刻还站在自己面前的苏凌,下一刻便已经紧张地赶到了笑倾的身边,心中竟是涌上了浓浓的失落的情绪,还有点可怕的、连他自己都不敢去深究的心情。 只要再多想,他怕自己会立刻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中。 一个叫做云凌雪的深渊…… 32.厨房 我和落雪生日在同一天的事情并没有告诉别人,落雪的十五岁生日自然是声势浩大的,一大早府里面便忙开了,我刚起来就被小黄拉进了厨房帮忙。 “太子殿下都说公子的厨艺极好,咱们今天厨房的人手实在是不够,宫里面还会有不少皇子们还有与殿下交好的王孙公子们过来,都是些挑剔的主儿。” 我笑了笑:“没事儿,我来帮忙就是,若是做的菜不和他们的口味,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系上围腰,将广袖用布条绑了,洗手做羹汤。菜刀飞舞,厨房的伙夫们将一道道食材切块刨丝,我则取了大勺掌厨。皇子的生日宴,要比我以前所在的万家楼的菜品都高不止一个等级上去,我也只能尽力而为了。 第一道黄金白玉羹,又称木瓜炖雪蛤……这道菜我只做过一次,因为取材比较珍贵,不能常吃。第二道金玉满堂,又称玉米炒虾仁儿。第三道紫金葫芦,又名拉丝葫芦脆,糖和香米做成葫芦状,中间吹空,外面用桂花糖做成拉丝状,是道小甜点。第四道玉人何处,是银耳莲子茉莉羹。我做到这里的时候不禁有些奇怪:“福伯,这怎么都是甜菜呀?” “荤的咸的回头会直接从宫里御膳房带过来,早上太子殿下就已经亲自去了。咱们府里就做这些清甜点儿的。” “这样啊……对了福伯,后院的桃花是不是开了?” “怎么?是开了,待会儿那些小主子们都要到后院去赏花的。” “那能不能请福伯悄悄去帮我采点儿新鲜花瓣来?” “桃花瓣味苦,你要它作甚?” 我的目光转向边上的米浆,神秘兮兮地笑了笑:“福伯尽管帮我采来便是。” 过了一会儿,身边有人走近,还带着一阵儿花香气,我以为是福伯已经回来了,转头道:“福伯,花呢?”但是下一刻,我的眼前出现的那个玉人儿让我不由自主地为之惊艳:“你在这儿做什么?” 我和落雪异口同声。他白玉般的脸颊上现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神色,唇红齿白,格外明丽,加上他今天穿着深蓝色长袍,腰中系一条紫色腰带,挂着一条深紫色的琉璃坠子,头发束起一半,用紫玉簪子别了,剩下的柔顺地垂在肩背上,直坠腰间。他极少用这浓艳的紫色和深蓝,喜着白色绣祥云的长衫,但是此刻的他更显得妖冶动人。 我愣愣地看着他,忘了回答他的话。他被我看得有些恼了:“你今天也是寿星,在这儿忙什么?” 厨房里的人都是十分惊讶:“今儿也是苏公子的生辰么?真是太巧了。” “我们都不知道,还硬是将公子拉了来帮忙,公子赶紧去歇一歇,换上件好衣服吧。” 福伯刚巧回来,也听到了这话:“苏公子也是三月初一的生辰么?您这桃花还要么?” 我有些无奈:“我不碍事的,反正是个小生日。桃花给我吧,落雪,你先出去等着,我做个好东西给你们尝尝。” 落雪却是赖着不走了,偏要在这儿看。我也只好任他去了。细细地和了米浆和牛奶汁,将桃花瓣一半儿取了汁水,一半儿洗净了备用。桃花汁搅进雪白的浆汁中,呈现出淡淡的粉红色。依着做蒸糕的法子,将倒入模中的米糊放入蒸笼。这才收了手:“福伯,这上锅后蒸小半个时辰便好了。时间到了我再来一趟。” 就着厨房的水盆洗了手,我才将围腰取下来。伸手在发愣的落雪眼前晃了晃:“出去吧,殿下?” 落雪这才回过神来,方才见着他专心地捣鼓那一方小小的模具,系着围腰的腰显得有些纤细,在府中养了几个月的皮肤细白了很多,不知比初见的时候清俊了多少。他好像忙了很久,额上微有些细汗,额发垂落一线,大概是蒸汽的缘故吧,他的神色看上去有些朦胧,也似乎很温柔很动人…… 上次龙太医说他的眼神不再那么死气沉沉了,今天一看,好像还真的是,越来越精神的感觉。就好像是一柄裹着层层灰尘的古剑,经历了时间的打磨以后,渐渐地又将他原本的光彩显现了出来。 落雪竟然就这样看着他的侧脸发起呆来。 听得苏凌喊,他才倏然立直了身子:“走吧。”别过脸,将尴尬的表情藏好。 我也没多想,自从上次在街上偶遇之后,落雪时常便会这样看着我发呆,也不知想些什么。一开始我还有些不自在,但是次数多了,他又没有什么别的特殊表现,我也就任他看去了。 一起走出厨房,我看到了正在四处张望的丽装美人,笑着冲他摇了摇手:“太子妃。” 落雪不由自主地顺着苏凌视线的方向看过去,果然便是穿着女装的易笑倾。笑倾微微提着裙角,“款款”走过来,却是苦着一张脸:“凌,这女装好不方便啊……” 我上下打量着他,虽然不是第一次看见他穿女装出现,但是这一次他应该是被自家丫鬟要挟着好好打扮了一番,脸上画了淡妆,长眉被修得纤细了些,却依旧是黛青秀美,杏眸眼角抹了胭脂水粉,更显得端丽娇美。小嘴因为赌气微微嘟起,粉嫩得好像一个妙龄的少女。 我心下好笑,也就勾起了嘴角,他见了脸色更差:“你也嘲笑我。” “没有,很好看。” 他听了这话脸一红,目光有些闪躲。 “苏凌!好久不见了!”听着这陌生的声音,笑倾连忙往后避了一步。我抬起头,看见了大大咧咧的尹秋走过来,身边还跟着两个少年,跟我差不多年龄却高出一个辈分的汝南王云虚蓝,还有那个内向的云凝雪。 “这位是……啊,我知道了,一定是太子妃娘娘!真是国色天香……” “尹秋,不得胡言乱语。”云虚蓝出声教训了尹秋一句。云融雪则是规规矩矩地叫了声:“大嫂嫂。” 笑倾微笑着点头,天知道他心里有多不甘愿。但是妹妹一天找不到,他一天就得顶着女人的皮囊。 被这样三岔两岔的,笼上的蒸糕都做好了。听得福伯喊我,我便转身回了厨房。后面一帮跟屁虫自然也追了过来。将之前阴在角落的一个小罐子取出来,从里面倒出带着奶香味的黏汁来,这是本来打算给落雪做奶糖吃的原料,此时倒一点儿出来,正好用上。 用鲜奶化了一些,使其没有那么黏,也没有那么甜以后,我将新鲜的桃花瓣儿混了进去,搅了搅,然后将汁液均匀地点倒在蒸糕上。一时间汁液化开,包住了粉粉的蒸糕,只隐约透出一丝淡粉色,格外美丽。 突然一个咽口水的声音响起,众人的目光聚集在了笑倾的身上。他立刻捂住了嘴巴,惨兮兮地看着我。 转眼看看其他几个,似乎只比他好上一点儿,也是直勾勾地看着我手中的美食。我愣了一会儿,才笑道:“不用急,待会儿便可以吃的,只是一人只能吃一个。” 笑倾方才没忍住咽口水的声音,此时倒是脸红得不像话。待众人都走了,才期期艾艾跟着我出去。 33.生辰 辰时刚过,门口便热闹起来了,我以为是云清雪带了荤菜到了,却发现进来的除了云清雪还有一个人——云虚白。 院子里稀稀拉拉跪了一地,云虚白的心情似乎还行,挥了挥手:“都起来吧。” 这是我第三次见到云虚白,却是云虚白第四次见到我。他让落雪过去他身边,小声地说着什么。我忍不住暗暗打量他,却冷不防跟他的目光撞个正着。愣了一下,连忙转开了目光。 “落雪啊,那个人是……苏凌?”乍听云虚白这样问,落雪心中微惊:“是啊,父皇,怎么了?” “没什么,看身形倒是很像那个孩子。” “是嘛……”落雪装作不经意道,“长得像的人可多着呢。苏凌不仅身形像他,连生日也是跟雪儿一天。” “真的?雪儿今年又长了一岁了,想要什么礼物?叫苏凌那孩子过来,难得雪儿和他处得来,也给他准备一份礼物。” 莫名其妙地被云虚白招到近前,我心里有些没底,偷眼看落雪,他却是一本正经,成心叫我紧张。其实落雪也的确是故意的,方才苏凌和笑倾站在一道说了那么久的话,把自己都给撂下了,虽然说这样是有点儿小家子气,但是他落雪的弟弟,怎么能够把他给放在一边呢? “你是叫苏凌是吧,抬起头来给朕看看。” 我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对我这个无名小卒感兴趣了,但也不敢太违逆他,抬起头来,却发现他看到我的眼睛时有些惊讶,随即发起愣来。 “像,像极了,只是那孩子的眼神还要冷上几分。听雪儿说,今天也是你的生日,朕看你这孩子很是顺眼,你要什么礼物,可以直接开口。”云虚白此时看起来很是和蔼。 “小民粗鄙人物,十五岁生日而已,不足为道,不敢受皇上恩典。”我心下一惊,连忙重新低下头去。 “是吗?”他的声音明显冷了不少,“我还以为太子带回来了个多厉害的小子,没想到也是俗人一个。算了,朕没有心情陪你欲擒故纵,不要便不要好了。” 似乎是他散出来的冷气力量太大,周围还算热闹的氛围渐渐凉了,众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苏凌低着头站在皇帝身前,落雪在一旁面色焦急。 他们都是这般喜怒无常的么?我被落雪拉走的时候心中不免这样想。还是我太固执了?没有顺着他的脾气来? “父皇,苏凌他见的世面少,不太清楚父皇的意思,这才不敢收的。”落雪温声劝着,声音里却隐隐有着一丝颤抖,我知道他是在关心我。虽然有些不乐意,但还是重新开了口:“小民不知皇上心意,惹了您生气……” “罢了。落雪的礼物帮苏凌也准备一份一样的……落雪,你先去和那帮小的玩,我有话要和苏凌说。”对于云虚白此举,我和落雪都很惊讶,但是怕再一次惹恼了他,便乖乖照做了。云虚白看了我一阵,道:“你之前是不是被错关到牢中?还遇上了一个人?” 我一愣:“是这样没错,可是那人已经死了。” “他去世前,可曾和你说过什么话么?”他这样问着。 我不知道该不该将师傅教我武功的事情说出来,看着云虚白此时的表情,貌似师傅真的是一个很重要的人,至少会让当今皇帝为他伤心。 但是我知道,有些事情该藏拙的还是藏一些比较好。软骨功的事情,除了龙应泽诊出来以外,我谁也没有告诉,一直都是自己偷偷练习。此时也还是不要跟他讲好了。 想及此,我轻轻摇了摇头:“虽然我有问及他的事情,但是那人什么都不肯跟我说,一直叫我不要多管闲事。” “那他为什么会突然自杀?他自杀之前,可有什么特别的征兆么?真的什么也没有说?” “他只是莫名地大笑了几声,然后便自尽了。”我迟疑地开口,“狱卒说,他在牢中关了十几年,是因为替人顶……” “此事你就不要再管了。”云虚白突然打断我的话,也闭口不再谈这个话题,“今天我问你的事情,谁都不要说,就到此为止吧。你既然被清雪和落雪两人看重,就多长进长进,将来也好为图云所用,不要白白浪费了朝廷的粮食。” 这个云虚白说话还真是刻薄,像极了云清雪最初对待变成苏凌的我时的模样。果然是父子俩,好在落雪并没有在这方面像他。 虽然是在预料之外,但是能够顺利地和落雪一起过十五岁的生日,我也十分满足了。想来落雪也是打着这个心思,才向云虚白透露了我的事情。我见他担忧,便笑着冲他摇了摇头,意为无事请安心,他也看懂了,微微松了一口气。 云清雪吩咐了宫女们将荤食都摆放好了,这才走出来:“大家都入座吧。” 午宴设在了后院的桃花林中,万物始芳,桃花果然开得正盛,一阵暖风吹来,煞是动人。我身上换了一件衣服,褪去了厨房的烟火气。衣服是落雪准备的,是一件墨青色的长衫,除了冬服,只在外面罩了一件白色的纱衣,如同泼墨的山水上笼着一层轻雾。腰间是米白色的腰带,上面绣着暗纹,显得十分典雅。 对于这件衣服,我犹豫了颇久才被落雪逼着穿上,从未见他穿过,想来也是特地为我准备的,就是太出彩了点儿。 果不其然,当我和落雪一同走出来的时候,一庄一谐,一动一静,竟是格外协调。不少人都盯着看,尹秋更是趁着我独自一个儿的时候跑过来大加赞赏:“没想到苏凌穿上好衣服还真像那么回事。” 笑倾早就已经看呆了,但是碍于在场有太多不知他身份的人,他也不能跑到我身边来说什么,只是从云清雪来了之后便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走,一脸的不甘心。 走进桃花院落,落雪看着那个神色从容恣意的青衣少年,微微勾起一个笑容来,果然如自己所料,就算是用易容遮了脸,再怎么掩藏自己,云凌雪终究还是自己的亲弟弟,有着他们云家人固有的高贵。 他仿佛落在桃花林中的谪仙,在行动间吸引着众人的目光却又不自知。或许,这儿被他摄去了眼光的人也没有意识到吧,比如云清雪,比如落雪自己…… 34.墨珏 待客人走得差不多了,院子里只剩下狼藉的杯盘时,落雪从怀里取出了那块墨珏来,上面用白色的流苏栓了,串上了一颗玛瑙。 “这算是我送你的礼物。” “我却没有另一块墨珏送你……” 他将之拴在了我的腰带上:“你看这也是一半的,若是将来你找到了另一半,再将它给我就好啦。”他微低了头,从我这个角度刚好能够看见他扑朔的长睫投在眼底的阴影。 院子里空了,我只能听见风吹过桃花树的声音,嗅到的是他发上传来的清香。心中某处蠢蠢欲动,我微微抬起手想要将这个人拥进怀里,想要吻他、占有他……可是终究还是理智战胜了感情。他的心不在我这儿,宁折不弯。 落雪只觉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出胸腔了,不知是不是双胞胎之间的感应,他能够感受到苏凌想要亲近自己的心情。看见他的手抬起又落下,竟是紧张到了极点,又忍不住感觉到了失落。 匆匆系好了墨珏,落雪退开一步:“我去看看他们收拾好了没有……” 我看着他慌不择路地离开,轻声叹了一口气:“落雪……” 若是你哪一天愿意回头看我了,请一定要告诉我。 我走到前院的时候,却发现云凝雪的马车还未离开。他独自站在车前,低头不语。见我出来,便冲着我挥了挥手:“苏凌,你可以过来一下吗?” “怎么了?” 云凝雪用那双看起来神秘兮兮的眼睛扫视了我一眼,然后死死盯住了我腰间的那块墨珏:“这是你什么时候得到的?” “刚刚。”我不明所以,“怎么?有什么问题么?” “你有没有听说过雪图的传说?”他压低了声音,张望了一下府内,发现没有人,这才接着道,“就是莫离的预言。你是从莫离城来的,应该听说过才对。” “是不是什么得到了雪图就能够得到天下?使天下安定?跟这个墨珏有什么关系么?” “其实当时莫离算是泄露了天机才会早夭,而且莫离是将四句箴言写在了不同的地方,后世不知道它们的正确顺序。深宫里普遍流传的是‘能得雪图天下定,双生之子必去一。既得双珏应寻配,不成君主便成魔’的说法。这跟皇宫里历代的一些秘事也有关系,我见你腰间的墨珏并非凡物,就猜会不会是双珏之一。”云凝雪的声音显得很是诡异,他看了看我,眼神突然放到了很远的地方。 “你可还记得我们初见那天?” “你当时帮我看了手相……” “没错,因为我感觉到了你身上不同寻常的气息,像极了预言中的双生之子。”他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你是不是?” 我愕然地看着他,这也能够算出来?什么预言我是一直当个故事听,如今竟是被云凝雪认作是故事中的人了么? “如果你是,你就是被选中离去的那一个。” “云凝雪!你又在跟苏凌讲什么?”落雪的声音冷冷地传来,我打了个寒战,云凝雪却已是脸色一白,飞快地跳上车跑了。落雪走到我身边来,明亮的眸子看着我:“你不要听他的话,整天神神叨叨的。” “可是……他说我是双生子诶。” “……那是他胡猜。好啦,不要再说这件事了,回去吧。”他拽了我一把,将我拉进了府里,“你今天的功课还没有完成。” 我摇摇头,也不再多想了,毕竟这些神鬼预言,我一向是不太相信的。若是当了真,不思反抗地按照预言生活着,人生便像是在一个大圈套里了。而且连所谓的预言都还是断章取义,语句颠倒,意思便会完全不一样,谁又能知道自己是不是弄错了? 倒是落雪为了防止我乱想,以为自己是被抛弃了,此刻还紧紧地拉着我的手没有松开。虽然只是短暂的温暖,我也要美到天上去了。 落雪说的功课,自然便是从二月份便重新开始的国子监课程了。我因为喉咙的缘故,上课不能大声说话,未免有诸多不便,落雪便在府里面教我。 方才贺兰老师也来了,说我可以跟着落雪走进度,不必大声说话也行。这样白天的骑射课也可以跟着上。 提起骑射,贺兰老师很是赞了落雪一番:“苏凌,你大概不知道,他十三岁的时候曾经悄悄地跟着太子到军中去,有不少将士看他长得秀气,以为他是女孩子,便出言挑衅。结果落雪就跟他们比试骑射,将一帮老将都佩服得五体投地。所以落雪才得了特权,十六岁之前就可以到军中去,很是让尹秋那小子羡慕。” 我上次没能够看见他骑马射箭,但是单看他上马姿势熟练洒脱,便知道功夫不差了。如今听贺兰老师这般说,我便更想重新跟着落雪进国子监去了。 “你明日骑射的时候,慢慢来,再遇到惊马的事情,再不要单顾着别人,不顾自己的安危了。” 我乖乖点头,一一应下,谁叫磨了半天落雪才答应呢。看他担心我的方式如此奇特,我也只好认了。 我学东西快,他教起来也轻松,一本书不费劲便能够讲完。我放下书本的时候,还没到晚饭的时间。落雪刚刚打开书房的门,守在外面的小黄便道:“殿下,方才太子殿下来过,说是请殿下和公子一起到太子府共用晚膳。” “我知道了。”落雪点点头,回过身来,“准备准备,我们待会儿过去吧。” 自从转来和落雪一起生活,我还一次都没有进过太子府呢。这才过了几个月的时间,我倒是因着他们俩什么滋味儿都尝过了,什么坠马、遭刺,还被关进牢房。但是我却一直没有生过离开的念头,反而越来越不愿意离开这儿,或者说,离开落雪的身边。 我在慢慢改变自己,落雪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化了。但是随着时间的磨合,我和他的相处也更加和谐,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右手抚上腰间的墨珏,轻轻摩挲了两下,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若是说预言中,双胞胎必须两去其一,我很庆幸离开的那个是我。如果说我们必然会经历磨难,我也不相信必然的命运。 况且,我和他,不会只是双胞胎兄弟而已。 35.晚膳 落雪稍微整理了一下便带着我一块儿去了隔壁。灯已经点上了,檐角投下阴影来,越发衬得中堂明亮清爽。 我们俩进去的时候,云清雪和笑倾两人站在一处等着。见到落雪,云清雪立刻迎了上来:“雪儿,生辰快乐。”他手中拿着一柄宝剑,“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宝剑看上去并不是十分精美,但是剑鞘上的纹路自有一种古朴的神秘之感,拔出看,光华内敛,流动着的仿佛是无尽的灵气。落雪的脸上多了两分喜色:“谢谢清哥。这柄月寒剑你是从何处得到的?” “只是偶然得到的,你喜欢就好了。”云清雪温声道,看着落雪的眼神格外深情,但是落雪一直看着手中的剑,并未抬头看他。 笑倾对于此时的气氛完全无感,倒是我,看出了落雪的一些反常。 “凌,这是我送你的礼物。”笑倾手中的是一根细细的簪子,非金非木的材质,黑沉沉的看起来倒是格外神秘,“我可以帮你簪上吗?” 他带着羞意的声音让我们几个人都大为惊讶。我看着他,再看看他手上的簪子,不知道作何表示。生日这天送人簪子,除了父母兄弟以外,不论男女,都是表达求爱之意。若是收了,便代表着接受了对方的心意,如果拒绝了,则反之。 我看着他的眼睛:“你是……认真的么?” “我当然是认真的,怎么?你不喜欢这支簪子么?”笑倾微微红了眼圈。 “我……”我不知道该如何拒绝他,对笑倾,我一直将他当做一个需要宠爱的朋友看待,我不可能放弃落雪接受他的心意,可是他现在看起来像是要哭。 在我为难的时候,一只手伸过来,将那根簪子拿走了:“不许收。”我惊愕地看着落雪,他手中紧紧攥着簪子,骨节有些发白,“你现在的身份还是太子妃,我的大嫂,不管你是不是真的在向苏凌表白,但是有辱皇家声誉的事情,我绝对不允许在我的眼前发生。” “表白?”笑倾听了这话后歪了歪头,疑惑道:“我没有要表白啊,送簪子是表白的意思么?” 落雪不知道自己该作何表情,默默地将簪子塞回易笑倾的手中。我扯起一个笑来:“吃饭吧,我又饿了。” 很显然除了笑倾之外,我和云清雪都不觉得落雪方才下意识的阻止的理由是像他说的那样,为了皇家的声誉。我的心里又不由自主地燃起了一丝希望,虽然说这样对云清雪并不是好事,但我也没有必要为云清雪的情绪负责。 “落雪,五月的时候又要征用新兵训练了,你今年还是和我一起去涵关吗?”饭吃到一半,云清雪突然问道。 落雪手中的筷子正要去夹一块熏鱼,听得此话顿了顿,收了回来。他精致的脸上又一次露出凝重的表情:“每年征用这么多壮丁,但是禁得住考验的又有多少?没见过血的人太多,一上战场,平日里功夫再好也会乱了手脚。涵关那边毕竟很平静,我今年想去一趟边境。” “不行。”落雪话音刚落,云清雪便硬梆梆地拒绝了,“边境情势太复杂,虽然两国现在还未有战争的动向,但是你一个未成年的皇子跑过去,难免不会让北国的人起了歹心。” 他们一直在争执着这件事情,直到晚饭时间结束,两人一个也不肯让步,谁也没有同意对方的想法,硬是被我和笑倾拉住了才没有吵到明天。 他们争议的内容,我虽然听的不大明白,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回到府中,我拉住落雪:“你们五月要离开京城么?” “今天贺兰先生不是说与你听了么?我的骑射学得好,每年都能够出京历练。以往都是跟着清哥去西边的涵关,但是我今年想去北边与北国交壤的地方。”他的脸上重现出忧心的表情,“我跟你讲过吧,北国的事情。” 我点头。 “虽然这些年,双方一直相安无事,但是这暗地里都在养精蓄锐,防止哪一天兵戎相见。”他紧了紧手中宝剑,“我小时候和二哥虽然不太合得来,但是听到他要为质子离开图云的时候,我还是感觉到了这其中的悲哀。我不想让自己的国家成为任人宰割的地方,也不希望将来的我们不能够自由地选择自己的人生。” 此时的落雪看起来不知比我成熟了多少,他的理想,他的抱负,一切都让他好像晚空最明亮的星辰,散发着镇定人心的力量。 他突然看向我:“凌雪……你上次说,你愿意为图云做点儿事情,我希望你不是随便说说而已。你愿不愿意,为了我,帮助图云?” 看着他璀璨的双眸,我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也不想拒绝。 能够和他并肩站在一起,是我先前已经定下的目标,既然他也同样期待着我,我绝对不会再做让落雪失望的事情。 “好。” 我坚定地回他。和他对视,心中的激荡却无关风月。我所爱的人,是这个世上最优秀的皇子,不是为了自己的生活,而是为了整个图云的安危存亡而坚强地成长着。 “我想学更多的东西,今年的五月,我想一直一直站在你的身边。”如是说着,看见他眼中的惊讶与感动,还有更复杂的一些东西,我也不想再多研究。 他露出一个颠倒众生的笑来:“不愧是我云落雪的弟弟,我们一起,不管走到哪里,都不会再分开了,好不好?” 扬起一个微笑来:“好。” 夜渐深沉,身量无何差别的两个少年相对而立,都是清风朗月的清华气质,都是胸怀豪情的有志之士。 墙头之上立着一人,将院中一切尽收眼底,以手捂唇,也难掩住眼中的惊愕之意。 院子里的少年脚步一动,墙上人便已经飞身离开了,谁也不知道他听到了什么。 和落雪一起走进屋里,我突然想起一事:“落雪,你方才阻止我收笑倾的簪子,真的是为了皇家的声誉吗?” 他的背影一个踉跄,故作平静的声音传来:“不然呢?你不要自作多情。”他说完便匆匆走了,我心中却莫名地更加舒坦。这是不会意味着,我已经渐渐地走进了你的视线里呢?落雪…… “喵……”雪雪慢悠悠从里间走出来,看起来被喂得很饱很满足,懒洋洋地在我的脚边蹭了蹭。我将它抱起,轻抚着它的小脑袋,它却安心地窝在我的臂弯里睡着了。 不知道这只由落雪送给我的猫有着什么样的神奇效果,至少自从那天以后,落雪好像对我越来越好了,当然这其间云清雪搬起石头砸过他自个儿的脚几次,这才给了我机会。但是感情这东西,向来都是不自不觉间产生的,也会在不知不觉中脆弱地碎裂的。 36.兵法 第二天到了校场,落雪亲自教了我骑马射箭,我还是骑着追云,这一次它倒是乖了很多,也没有再出什么差错。 骑马算是马马虎虎,练一练也能够上手,可是这射箭一项让所有的同学都大惊失色,继而无奈摇头。 第一箭飞了不到一米便掉落在地上,接下来虽然落雪手把手教我姿势,也能勉强射得远一点儿了,但一箭都没有中靶。我和落雪都不信这个邪,清了一个单独的场地出来,专门让我练习。只可惜除了走运中了一箭以外,那些箭就跟长了眼睛似的,偏不往靶上跑。连勉强挂上去的那一箭也是悬悬地钉在最边上。 连落雪都有些想要放弃了:“算了,你不会射箭也没关系,十八般武艺,总该有个会的。从明天开始,你每一个都试一试。” 走出校场的时候,正巧碰见了贺兰先生,他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对着落雪道:“我听说了,苏凌的伟大事迹。我倒是觉得,他的才能不在于此,说不定更适合谋略。” 落雪怀疑地看了看我:“当真,可是他这性子还适合出谋划策么?” “不试一试又如何知道?这样吧,明天起,我带着他学兵法,你继续帮他试一试可有适合练习的武艺,毕竟要按照你的说法将他带到军中去的话,手无缚鸡之力也是不成的。” “也好。”落雪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我撇撇嘴,难道自己真的一点准头都没有么?也罢,学了兵法的话,以后便做落雪的头脑也是不错的。 本来兵法之道非世家武将不能学,必须是有着忠心的将领才能够涉及到军中和国家的边防要义。我初来乍到,出声又只是个厨子,虽然有那么点儿过目不忘的本事,但是让我接触这些机要的东西,许多人都是持着反对意见的。 比如现在……“落雪,我虽然希望苏凌能够做我的谋士没错,但是他毕竟资历浅的很,若是贸然送去学习兵法,恐怕会承担不了。而且军里的那些个老将,又怎么会将他这么个连箭都不会射的小子放在眼中?我想他还是在国子监多学上一段时间再考虑这事儿也不迟。”说话的人是云清雪,他虽然净挑了些不那么刺激我的话说,但是要表达的不过就是我不适合学兵法。 落雪却是没有答应。对于跟朝政、国家有关的事情,他一向是不妥协的,即使对方是他言听计从的清哥,也是一样针锋相对:“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清哥,苏凌是你带回来的人,你只要跟他们那帮老的说上一声,谁敢给苏凌脸色看?而且你没试过怎么就知道苏凌学不了谋术?” 他的脸色有些僵,我心中却是惊讶的,方才他在校场还对我有所怀疑,但是现在却是在为了我据理力争。 “清哥,你还记得我第一次进军里的事情么?虽然不是有意为之,但是那帮老将还不是由一开始的瞧不起变得十分敬佩我?”落雪似是想到了什么过往,眼中闪过一丝光亮,“我相信苏凌,相信他只要肯做,一定是能够做好的。” “唉……落雪,不是我不相信他,而是谋兵布阵并不像拳脚功夫,比试一场便能够见分晓的,而是要靠着一场、甚至更多场战争的洗礼才能够看出谁才是真正的大将之才,而非纸上谈兵。” 云清雪将眼神转向我,深深地看了我一会儿:“我说的资历浅就在于此。” 落雪还欲再说什么,我轻轻拉住他的衣袖:“落雪。” 两人的目光都聚在了我的身上,我扬起一个笑来:“不试一试又如何能够得知?我的确资历浅,也还什么都没有学会,甚至连图云到底有多大,有着多么复杂的局势都还一无所知。但是我想学,太子殿下,你偏要把我带来京城,不就是为了让我拥有一个理想么?” 我顿了顿,重新直视着他的眼睛:“那我现在就想说,我的理想,就是证明我自己的能力,绝对不输给任何人。” 云清雪从苏凌开口说话的那一瞬间便不由自主地看着他,待他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只见他素来平静无波的眼中散发出惊人的明光来。苏凌的身上似乎有一种深藏了许久的锐气和威势,纵使只是偶尔一闪而过,也能够让世人的目光汇聚在他的身上。或许自己真的带了一个极有潜力的人回来。 长叹一口气:“好。”他扶住我的双肩,“就冲你有这番抱负,我云清雪便做你的担保,让你跟着那些大将们和谋士们学习……苏凌,你要记住今天的话。” 虽然许下誓言的时候很是荡气回肠,但是真正实施起来并不是一帆风顺。云清雪和落雪颇费了些力气才为我争取到一个旁听的机会。我跟着图云的一员大将——靖远将军林百善学习,那林将军曾经参加过三十多年前的那场大战,之后在周边小国的几场骚乱中也屡建战功,算是经验极为丰富的人了。 青砖砌成的墙壁,没有过多的木质雕饰,墙边挂着一套战袍,看起来虽然有些年岁了,肩膀处还有胸口的地方有一些利器的划痕,却还是亮闪闪的,想来是时常擦拭的缘故。不远处有兵器架,上面挂着一套弓箭、一柄长枪,还有一方宝剑。 我对着虽然已过了花甲之龄,却依旧须发如墨、面色红润的林将军,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礼:“小子苏凌,愿随将军一同学习。” “你就是苏凌?”林百善如鹰的眼神扫视了我一阵,这才半冷不热地回答,“进了这个地方,可不像是小孩子过家家,想放弃就能够放弃的。你可做好了这样的觉悟么?” 我抬起头来,虽然林百善身经百战,眼神中的威迫之力让自己感觉到有些冒汗,但还是坚持直视着他:“苏凌不怕,也绝对不会轻言放弃的。” “这样最好。”他慢慢收了目光,端起了桌上的茶杯,“听说你有过目不忘的本事,那更好,随我来。” 这儿只有我和他两个人在,林百善坐在那儿还好,一站起身来,浑身的杀伐之气便显露出来。配着这屋子里冷冰冰的氛围,更显得压抑。 我一路跟着他走进一道小门,出现在眼前的便是一间不大的书房,一方小桌靠着窗子,上面是简单的笔墨。林百善走到一方帘子前,伸手一拉,巨大的书架便见了天日。我有些吃惊地看着高及屋顶的藏书,听见他道:“这些都是历代的兵书、战法,还有一些是过去的战例,还有军队的基础、粮草、兵器的记录。都是些图云国的重要机密。”他直直地看着我:“你能立下誓言,除了图云军中的人,不向外人透露一丝一毫么?” “好,我发誓,若是我向外人说了一丝一毫此处的机密,便叫我死于乱箭之下,永世不得超生。” 他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这些书,你日夜不辍,需要看多久?” “大概一周的时间。” “那么我给你两周,全部看完以后,再跟我说说你的想法。里间有一张小床,你这几日便不要回去了。” 我心下一惊,不回去么?那我这两周的时间都见不到落雪了……但是若我没有办法在五月之前提高自己的话,与他分别的时间会更长,在他危险的时候也不能够站在他的身边保护他。 心中有了决定,我看向林百善:“林将军,两位殿下那边,就拜托将军代为转告了。” 他若有所思看我一眼,点点头:“一日三餐都会有人送进来,你只管安心看书便好。”他推门离开,书房里便只剩下了我一个人。这些天一直和落雪在一起,想到未来的两个星期都不能够见到他,未免有些寂寞之意。 37.弃情 送走了林百善将军派来的人,落雪才放下心来:“清哥,看来林将军是肯教他了。” “能够让林将军接受他,看来苏凌也不是等闲之辈,将来有将军带着,必然能成一番大器。”云清雪的脸上也露出放松的表情,“对了,这些日子苏凌不在府里,我们俩在一起的说时间也可以多一些不是吗?” “清哥……”落雪却没有赞同他的说法,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易笑倾,轻轻摇了摇头,“苏凌学那些是为了什么?我们也不应该总是沉浸于儿女私情中。况且,清哥,你也要逐渐适应没有我的生活。” “落雪,你是什么意思?我以为你已经原谅我了。那天我醒来以后,你不是说已经没有关系了么?你不是说你会一直站在我的身边么?” “清哥!”落雪的声音骤响,他站起来,直视着云清雪的双眼,面上是决绝的表情,“清哥,我会一直站在你的身边,作为你的兄弟,你的助手,可是……不是作为爱人的身份。” 室内的气温突然冷了好几度,笑倾看着面前的两个人,有些不安。 云清雪的脸色有些难看,他双唇颤抖着:“为什么?我们约定好的事情呢?你不是说过……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背弃我?” “我不会背弃你的,永远不会,我只会选择对你好的事情。清哥,你不明白吗?”落雪的眼神有些冷,“上次你醒过来,我会原谅你,不是因为我决定接受你娶一个又一个女子,而默默无闻地爱着你,而是我希望你能够快点去救苏凌。” 云清雪踉跄着后退了一步,不可置信地看着落雪:“你说……什么?!” “你以后不需要一个兄弟作为爱人,你会有无数以你为中心的妻妾,你一呼百应,不需要有一个男人在你的身边分享光芒。”落雪笑得有些苦涩,他走近云清雪,拉住清雪的手,“清哥,我永远是你的落雪,永远是你的三弟。” “苏凌呢?你是不是喜欢他?他对你来说又是什么?!” 落雪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垂下眼来:“我不清楚……只是他开始让我思考,如果没有了那种毒药的牵制,我是不是还会对清哥你死心塌地?” 云清雪眼瞳一紧,抓着落雪的手猛然缩回去:“你什么意思?你在怀疑自己的感情?你已经开始变心了吗?!” “没有……只是,在努力地放弃对清哥的感情罢了。”落雪退后两步,“从父皇让我选太子妃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已经在努力地跟自己说,放弃吧,早点放弃这一段没有结果的感情,放弃你爱了两年的清哥。这几个月来,我一直等待着最合适的时机,向你坦白。” “最合适的时机?为什么是现在……” “呵……”云落雪突然轻笑一声,笑倾此时才觉得这个人是真的好看极了,眼角眉梢都带着柔和的美感,薄唇轻启,“因为我终于舍得放下了。清哥,是时候把解药给我了。” 云清雪这下才终于面如土色,险险扶住了身边的桌子:“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不……你一直都知道是不是?” “是,因为,是我亲眼看着你下的药。以前我还小,什么都不知道,但是自从知道了情字怎么写,我就已经猜到了。我一直在等你把解药给我,我一直在等你哪一天能够不用解药拴着我,相信我能够一直陪在你的身边。可是,你在我还对你抱有希望的时候没有那么做……而现在,我累了。清哥,我真的很累……” “不……我不会给你的。云落雪,你是我的,一辈子都是我的,别想逃开!”云清雪拂袖而去。 落雪定定地看着地面,半晌才跌坐在了地上,全身的力气在与云清雪对峙的时候用尽,此时一松懈,便再没有什么能够支撑他的身体。 笑倾心里一惊,快步跑到他的面前:“落雪你没事吧。你……你不是很爱云清雪么?为什么要逼着自己离开他呢?” “笑倾,你是不是喜欢苏凌?” 被问的人一惊,脸上红了红:“我……我是喜欢苏凌。” “那如果让你和别人分享他,你可愿意么?” “我……”笑倾语塞,那样的场面,光是想想心里就会痛得无可复加。 “我虽然爱他,可我也是有自尊的,身为一个男子,要屈居人下本就已经违了常理,若是再让我去和一帮女子争夺他的心,这样的感情,日子久了就会消失殆尽,到那时候,我就再也找不到可以维持我和他的东西了。” 看着落雪这样,笑倾突然想起了苏凌和落雪生日那晚,他看到的场景。心中实在是憋得慌,便忍不住开口问了:“落雪,你是不是也喜欢苏凌啊?还是……”他压低了声音,“只是因为他是你的弟弟,所以才……” “这是谁告诉你的?苏凌吗?!” 听着落雪突然变得有些尖锐的声音,笑倾下意识地大力摇了摇头:“是我那天无意听见了你们说的话。我,我想知道,你是不是喜欢他?” 落雪有些迷茫,喜欢吗?自己只是把他当做弟弟疼爱保护,只是有时候,连自己都很迷惑,到底是不是超出了对一个弟弟该有的界限。 笑倾心中微凉,看来落雪自己还不清楚自己的心。或许是人对于这种事情的反应格外敏感,自己的感觉或许会很迟钝,但是看别人,却会觉得十分明显。 落雪看来也是这样,明明自己的目光已经渐渐为苏凌所吸引,却还以为自己只是将他当做弟弟一般。 “苏凌喜欢你,一直一直喜欢你,是吧?我看得出来,他两次推开我,都是因为你。”笑倾扯起唇角,杏眸中闪过不明的情绪,“我不会让苏凌不开心的。落雪,你不是要什么解药么?放心,我会想办法帮你拿到手的。” 落雪惊讶地看着笑倾:“你不必……” “不,我和你不一样,你就当我是个过客,对苏凌,我也只是一个朋友的角色罢了。我知道自己走不到他的心里去,但是你是他喜欢的人,我就会帮你的。”他微微嘟起嘴来,“反正我也很讨厌云清雪……就这样说定了,你先回去吧,剩下的交给我就好。” 落雪这才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看到这个一直被作为插足者看待的少年,他的笑容虽然还带了些失落和苦涩,但是那种与生俱来的自由,应该也是苏凌所向往的感觉吧。好像什么都不会给他造成磨灭不了的伤害,好像对待任何事情,都可以一笑而过。 看着他的眼睛,落雪平生第一次生出了一丝羡慕来。 38.探访 为了能够早一点儿结束分别的时间,我每天除了睡觉吃饭练功的三个半时辰以外的时间都是在看书,若是看的时间久了,精神不能集中,便放下书思考思考其中的关联和奥义。 这些书中记载的战役,有输也有赢,但我知道,有些事情并不是胜负二字便能够全然概括的。有些详细记载了和谈的内容、互送的礼物等细节,和亲便是其中的常见方式。图云的不少公主如今都流落在其他国家,云虚白的后宫中也有许多来自他国的美人,他对男子没有什么兴趣,但是曾祖父那辈的,还有我的叔叔们也有喜欢美男的,别人自然会投其所好。 我撇了撇嘴,捧着那本书躺在了榻上。落雪当时说的没错,云清雪当了皇帝,男的女的都会被送进图云的后宫来,到时候,落雪将置于何地?但是一想到即使是这样,落雪仍然不愿意离开云清雪的身边,我就为他感到不值。 这都六天的时间了,书架上的书我看了大半,林百善将军将我往这儿一扔,就再也没来过,每天三餐都是由一个小厮送进来的。 不知道落雪现在过得好不好……算了,有云清雪陪着,他一定还挺舒心的。疲劳的感觉上来,我只觉得眼皮儿重得很,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回将军的话,苏公子已经睡下了。”小厮恭敬道。 林百善点点头,微笑着转向站在一旁等着的少年:“三殿下,您可以进去看望他了。” “一定要这样吗?”落雪对于林百善这样的举措有些不解。 老奸巨猾的将军捋着胡子,笑而不语。 推开小门,走进书房,几弯几绕便看见了吃了迷药已然躺在榻上睡着了的苏凌。手上还拿着一本书摊在胸口。落雪走到他身边,轻轻蹲了下来,细细打量起多日不见的少年来。 易了容的脸平日里看起来平凡无奇,但是此时因着睡着了,显得格外温顺可爱。遮不了的长睫在眼底投下阴影,秀气又不乏英朗的眉形和鼻梁,浅粉的唇。待落雪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的手指正停在他的唇瓣上。骤然收回手来,落雪的呼吸乱了。 过了许久才复平静下来,落雪帮他把身体掰正,室内很是安静,随后听到落雪轻得仿佛自言自语的声音:“凌雪,你知道吗?我跟清哥说了,我终于决定放弃了,最开始的时候,心里真的好难过好痛苦,恨不得就这样死去才好,或者让时间倒回去,倒回我说出分别的话之前。” 他抓着苏凌的手,像是溺水的人抓着救命稻草一般:“我以前总是觉得,只要是在清哥的身边,就算是没有自由,也无所谓。但是你突然跟我讲,你那么渴望着自由地生活在世上,不用为那些烦心的事情所牵绊。我这才开始思考,我的自由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笑倾问我是不是喜欢你,我也不知道……或许这样对你很不公平,但是我越来越希望,即使我没有喜欢你,你也能够像最初跟我说的那样,全心全意地爱着我。”落雪的嘴角扬起自嘲的微笑,“我是不是很自私?” “我知道你现在听不见我说的话,所以我才敢跟你说。我怕……”他到底怕什么,他却没有再说下去。 轻轻帮苏凌掖好被角,落雪蹑手蹑脚地离开了。 门刚刚关上没一会儿,榻上熟睡的人已睁开了眼睛,眼中是百转的疑惑。 刚才是不是我在做梦?我好像听见了落雪的声音,如果真的是他,那他说和云清雪分开的事情,也是真的?希望我一直一直只喜欢他一个人的话,也是……真的? 脑子里有些迷糊,嘴角却忍不住地上扬,纵使这只是我的一个白日梦,我也希望自己不要醒过来。 ……见落雪出来,林百善放下了端在手中的茶杯:“三殿下放心了?” 落雪点点头:“苏凌,就拜托将军教导了。别人不说,他是我最相信的人。” 林百善挑了挑眉,这个苏凌不是云清雪带回京城来的么?怎么又成了三殿下最信任的人?这里面貌似有些故事。只不过他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头子,也不适合再去八卦年轻人的事情了。那个苏凌,到底是条龙,还只是一条虫,还得等他出来了才能知道。 落雪回到了自己府里、自己房里的时候,见到了一个遍体鳞伤的少年,惊呼一声:“笑倾……” 听到响动,倚在床边的笑倾抬起头来,眼神有些空洞,几缕乱发垂在干裂的唇边:“落……雪。解药……”一手抬起,手中紧紧攥着的,是一个小小的瓷瓶。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笑倾会以为一瓶解药弄成这副模样? 落雪的疑问却没有人回答,因为笑倾说完这几个字便晕了过去。落雪跑上前去看他的伤势,才发现他流了好多血,染红了身下的褥子。身上有短箭的划伤,手臂上还留着一根断箭。白衣胜雪,此时却是染了尘埃灰土,狼狈不堪。 吩咐了福伯去街上悄悄请茗大夫来府中一趟,又叫小厮去烧了热水,落雪才回了房,将房门关紧了。 笑倾昏迷不醒,落雪现在也不能够问出什么来,给他做了简单的整理之后,就等茗大夫来了。坐到镜子前,手中拿着的,是他渴望了许久的解药,只要将它服下去,以后便真的不必再和清哥在一起了。 手微微有些颤抖,落雪知道自己的灵魂在叫嚣着解放。拔开了瓶塞,一口气将解药送入了口中,咽下。一颗眼泪从眼眶滴落,无来由的,很快消失在了干燥的地面上。 ……云清雪看着书房密室的走道里一片狼藉,心下一沉,冷着脸走到放解药的地方,果然发现暗格里已然空空如也。 眼光一扫,看见断裂的箭杆上有星星点点的血迹,顿时心又悬了起来。他受伤了吗?! “砰!砰!砰!” “来了来了……太子殿……太子殿下?!” “落雪!”云清雪直接撇开小黄,只往里间跑,却在中堂被衣冠整齐的落雪拦住了,“你做什么呢?” 云清雪见他毫发无损,松了一口气:“没事,没事就好……落雪,你,知道是谁进了我的书房吗?” “怎么?太子府里进贼了?” 云清雪看着落雪的脸,他的反应正常得很,好像真的不知道这件事情,他这才露出一个笑来:“没事,没丢什么东西。你自己一个人在府里,也要小心点儿。我先走了。” 他的身影消失在了大门口,落雪屏着的一口气才吐了出来,深呼吸几下后,他转身走进房里去。 39.妹妹 “太子妃呢?”晚饭时分,平时老早就等在了桌边的少年此时却是不见踪影,云清雪微皱了眉头问道。 婢女心中虽然惊慌,但是想到自家少爷说过的话,连忙调整了心情:“回殿下的话,少爷得了家中的信儿,说是在城外看到了很像小姐的人,少爷便亲自去找了。” “小姐?” 云清雪这才想起,他的人生里还应该有这么一号人物的,自己的正牌太子妃,易笑茹。不管是不是自己愿意,不管那个逃婚的女子是不是愿意,将来他们两个人的命运注定是要联系在一起的。 落雪是不是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坚持要和自己分开。可是他早该想到……当初立誓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落雪就应该想通了才对。为什么因为这已经定好了的命运来突然责难自己? 看着这满桌的饭菜,云清雪突然没了胃口:“我不吃了,你们分了吧。” “殿下,这……” 那个威严正气的太子殿下,此时的背影看起来竟然会有些憔悴失落。小婢摇摇头,这些主子们的事情,还是不要管太多的好。也不知道少爷的身体怎么样了,是不是伤得很重。 ……三皇子府中,落雪站在床边,茗箜正在为昏迷不醒、此时有些发了烧的笑倾诊治,面上的表情很是凝重。 “怎么样?多久才能够痊愈?” 茗箜收了手,将银针收回旁边的针灸包里,这才抬起头来:“他手臂上的断箭伤到了筋骨,最快也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够恢复行动,若是恢复不好,这一生怕都是会疼痛的,左手的使用也会不如之前灵便。” “一个月……”云清雪那儿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得找个什么理由掩饰过去才好。 “殿下,太子妃的侍婢来了。” 落雪一惊,这小婢是来作甚的?她知道主子受伤的事么? “殿下,主子来之前曾经跟奴婢交代过,对太子殿下,便说是去城外找我家小姐去了,想来能够拖延上几天的时间。奴婢只是来传一声话儿,这就回去了。” “也好。”落雪听她这样说,心里也算有了个底,想来这笑倾并不是一派的天真,有的时候随机应变也是想得极为周到的。落雪想到他是为了自己才受这般重伤,心下感激之余也有些愧疚。但如今唯有帮他圆了谎,照顾好他的身体,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因着这件事,寻找太子妃的行动也必须要暗中进行了。易笑茹找回来以后,自己和清哥,就再也没有可能了吧。 云鹤长唳惊天起,追云逐月降晴明。在北湘郡府最大的云鹤城中,有一片密林,覆盖了大片幽静的土地。野草丛生,不时有野兽出没,而在密林中心人迹罕至的地方,却有一处华丽的宫室。 紫色的丁香、紫薇花丛,粉色的桃林掩映中,隐隐能够看见精致的屋檐上彩色的琉璃镇瓦。 一抬朱红大轿,由八个白衣翩跹的少女抬着攀上山道,这几个白衣女子的脚底竟只是不时点一点崎岖的山路,其他时候都是如踏风而行。这便是世上极妙的轻功了,只是拥有这绝世轻功的人,竟只是八个抬轿子的女孩子,未免很让人好奇,这轿中坐着的,到底是个什么人? “恭迎教主。”齐刷刷的声音从山门处一直延伸到那华丽的建筑前。 轿子落下,穿着红底黑边描金长袍的面具男子慢慢踱步而出,走上了高高的座位。两个美艳的女子,一个白衣翩然,一个蓝衣清丽,双双盈盈跪在了他的身前:“参见教主。” “让你们办的事情,怎样了?”声音如玉泉般清澈,如环佩相撞时的清脆,明明是毫无威慑力的声音,听在厅中众人的耳里却格外有威势。 “回教主,东西已经做好,明天月儿便可以下山去了。至于那个女孩子,已经送到了后山的野兽林里,想来已经尸骨无存。” 面具下,形状姣好的嘴角微微扬起:“辛苦了,月儿。” 那白衣女孩儿闻言,脸上止不住惊喜的表情,却更深深低下头去,微微颤抖着:“月儿愿为教主奉献一切。” ……后山野兽林,穿着短袍正在挥刀子,将猛兽当柴火砍的男子暂时放下手中的刀,擦了擦额角莫须有的汗水。他来到这儿已经近半年了,不为别的,就为将这山上的野兽砍去十之八九,然后,开荒。 但是该他今天有所收获,刚刚准备就地坐下休息片刻,他十分灵敏的耳朵便听见了草丛中有女子的低泣声。 循声过去的时候,发现一个妙龄美人被几只猛兽团团围住,正是在千钧一发的危险关头。男子立刻抡起手中的刀,一下一个将那群野兽斩杀了好几只,其他的都不能敌,低吼了几声便纷纷退散。 男子转过头来:“姑娘,你没事吧?你是怎么跑到这儿来的?” “救救我……救救我……爹爹……哥哥……”女子只是不停地哭泣着,似乎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连神智都有些不清楚。男子无奈地叹一口气,将她背起,往自己开辟出来的小屋走去。 ……“什么?此话当真?真的看到了?!”落雪紧紧盯着外出寻人的手下,“确定是太子妃吗?” “是,和笑倾公子长得有八九分相像,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错不了。” “太好了,你立刻去将她带到府里,让她见见她哥哥。” “是,太子妃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落雪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总算是赶在清哥产生怀疑之前找到易笑茹了,只是这易笑茹听起来还挺顺从的,一开始又是为什么要逃婚呢?算了,既然人找到了,诸事都好办。也有可能是最初有些惊惶,现在总算想通了吧。 躺在床上的笑倾听了也松了一口气:“找到就好,这些天都没有茹儿的消息,我和爹娘都担心坏了。茹儿从小没有出过什么远门,这一次竟然一个人在外面流离了这么久……多谢三殿下,这么快就找到了茹儿。” “是啊,你这下就可以安心养伤了,等太子妃过来,你跟她交代一声便好了。” 当晚,一乘小车便到了三皇子府的门口,里面走出一个粗服女子,虽然风尘仆仆,却掩不住天姿国色。落雪亲自扶了笑倾等在中堂,那女孩儿见了笑倾,小脸一垮,立刻扑了过去:“哥哥……茹儿好想你……” 笑倾侧了侧身子,用没有受伤的右手揽住自家妹妹单薄的肩膀:“茹儿,给哥哥看看,有没有哪里受伤?你这些天去哪儿了,一点消息也没有,哥哥有多担心你,你可知道吗?” 少女眼泪涟涟:“哥哥,我再也不敢了。” 落雪看着面前相对落泪的龙凤胎,觉得这两人更是像极了对方,笑倾现在因为受了伤,脸色苍白了些,倒能够分辨出差别来,但是想到之前需要他化女妆时的笑倾,与笑茹站在一块儿,怕是谁也分不出来。 40.十四 我归心似箭,加快了看书的速度,因着心情愉快,理解的速度也快了很多。两周没到,我便已经将书架上的书看完了。 刚刚合上最后一本书,林将军像是时刻监视着我一样,立刻派了人过来让我出来。 林将军就在堂屋里等着:“看完了?” “嗯,都记得了。” 老将军眼中闪着神秘的光:“坐。”他稳稳坐下,指着茶几另一边的座位道。我知道他要检验我这些天看来的成果,便恭恭敬敬坐了下来。 林百善却抚着自己手上的茶杯没有开口,茶杯盖子撇着茶沫儿,发出有节奏的脆响。我料想这些年纪大了的人总爱卖些关子,虽然很想当下便回府里看看落雪,却也知道急不得。过了大约一柱香的时间,他才悠悠道:“这茶沫儿总得一直拨才能够干净,却还是有漏网之鱼。” 我一愣,他这话是说了玩还是另有玄机? 试着撇了撇茶沫,我也发现了每次都会有些细碎的渣滓无法被拨到一边,思考了一阵,我才回道:“茶水是由清水和茶叶互相作用了,这才能够泡出各种味道的茶来。茶叶太多则味苦,太少了则味淡。我们喝茶的时候,水已经被改变,一点儿都没有留下,可茶沫虽然洗去了味道,却还是原来的样子。 林百善茶杯一顿,鹰目骤然扫向我:“那你是觉得,这茶沫倒是不用撇了?” “当然要,我们喝的是茶水,是茶叶中的好处与水混合而成的,留下来的茶沫自然是不需要的。只不过,这茶沫着实顽强,必得行强硬的手段,方能够去除。”我看了这些书,虽然一时间说这些深奥隐晦的话还很生疏,但是诹嘛,谁不会? 林百善明显是对我的说法感兴趣了:“你主张强硬手段?” “倒也不然,这茶叶与水的比喻,未免太以偏概全了。就算用细纱淘尽了看得见的茶沫,还有无数看不见的,若是少了那些,还不如单喝清水,岂不是很无味么?”我也放下了被子,“世人都有小善小恶,真正有着大善大恶的人并不算多,除去大恶之人,足矣,至于那些每日琐事缠身的小百姓,又何必管他们那么严格,弄得人心惶惶?” “我倒忘了,你也是个小百姓出身,那你觉得,你是大善大恶,还是小善小恶?”林百善突然笑道,那笑容让我有点儿想腹诽几句。 我也回他一个笑容:“苏凌以前是平头百姓,但是既然决定了要为提防大恶之人而学知识,自然是想当一回大善人的。待到天下太平了,我再做回普通的小老百姓,每天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操操心,也不错啊。” 室内沉默了一阵子,林百善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我也毫不退缩地与他对视,直到他露出一个真心赞赏的笑容来:“你这小子倒是有些意思。为鸡毛蒜皮的小事操心,老夫这辈子还没体会过,想来有你这样的小辈帮忙,用不着几年就能够有机会去尝试尝试了。” 他又用自己的粗手指指了指面前的地面:“磕个头,拜个师吧,我把我的绝活儿都教了给你。”我心下一惊,又是拜师么?这个林将军应该不会被我喊了一声师傅以后就自杀吧…… 但是这绝好的机会又怎能够错失?我还没有忘记来这儿的目的。 恭恭敬敬跪下来,头心点地行了一个拜师礼:“徒儿拜见师傅。” “好好好,看你也和我这老头子周旋得不耐烦了,是不是想赶着回去啊?”老将军看着我的眼睛里闪着贼光,看得我毛毛的,该不会进贼窝了吧? 走出将军府,我伸了一个懒腰,深呼吸一口春季里新鲜的空气,却冷不防被一个人捂住了嘴巴拽进旁边不起眼的马车里。我刚想使缩骨功挣脱,却听见温热的气息在耳边响起,带着轻柔的笑意:“总算等到你了。” 我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巧笑倩兮的少年:“落……落雪?!” 现在是申时,快要到了吃晚饭的时候,而且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今天应该是十四,落雪应该已经躺在床上休息了才对。我愕然地打量着眼前明显还活力四射,笑容灿烂的落雪:“你是落雪吗?” 他一愣,随即笑得更欢:“小黄,出发。”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落雪,你的毒解了吗?” 他脸色僵了僵,看了我一眼,垂下头摇了摇头。我心下更是奇怪,还有一个可能,我不敢去想,因为我怕那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马车行驶的方向却不是皇子住宅区,而是平民的街区,我收回观望的脑袋,忍不住好奇心:“落雪,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他似乎是有什么心事,微微绞着手指,听到我问话,这才有些慌忙地转过头来:“什么?啊,你别担心,不是去把你卖了。” 他实在是反常,马车又行了一路,隐约已经能够听见街市上的喧闹声,我扬声道:“小黄,停车!”落雪倏然抬头看我:“怎么了?” 我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他微微避开我的眼神,明显就是有事情瞒着我。我将他的脑袋扳正:“你到底怎么了?这个时间,你为什么不是跟清雪在一起,而是特地跑来接我,还带我来这儿?你和云清雪是不是发生什么矛盾了?” “不要提他好不好……凌,你是不是什么事情都愿意为我做?” “当然。”我看着他的脸色,补了一句,“但是,会让你觉得后悔的事情,我不会帮你。” “我不会后悔的,所以你也不要再问那么多了,乖乖跟着我就好。”落雪此时别扭又带着些不容置疑的表情很像初见时的模样,我看他精神这么好,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但是当我被落雪拽进这家装饰得很典雅,一看就极为高档的客栈,然后被拉到了这家客栈上好的客房的雕花大床边时,我开始怀疑落雪的目的何在了。他转身不知道在抽屉里取了什么东西出来,过了一会儿走到我的面前,手一伸:“这是去易容的药物,我知道你都是用这个的,我想看看你的脸。” “看我的脸?就为这个把我拉到这儿来?”我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看了看他手中药水,在他眼神的逼迫下认命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遵命,三殿下。” “跟我来。”他却没有把药给我,而是露出一个笑容,伸手拉了我往里间走。 心中的忐忑越来越明显,里面是不是有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在等着我? 41.反攻 云雾缭绕,气蒸芬芳,朦胧的屏风,轻飘的纱幕。我咽了一口口水,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落雪竟会带着我来这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的地方。 我指着里间这个大大的,能够充分容纳两个人的浴桶:“落……落雪,这是?” 他这次没有再理直气壮地说些什么,而是微微红了脸,开始解自己的衣襟。我在他第一件外衣落地之前抓住了他的手,严肃地看着他:“再回答我一次,你是认真的吗?如果你是因为受到了药效的控制,告诉我,我立刻送你回去。” 他的动作停在那儿,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有一瞬间的茫然,但是下一秒他直接迈进了浴桶,利用他平时在校场学来的功夫伸手一抓,将我整个儿也拉进了水中。还没等我坐稳,他手一带,我便感觉自己整个儿贴在了他的身上。 两个人的呼吸都因着这一来一回的剧烈运动有些急促起来。我不知道是因为水温还是他的药效,总感觉贴着自己的那个身子温度渐渐高了起来,在耳边,他灼热的呼吸让我有些发晕。 “落雪……”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力,平时习惯了放低声音讲话,此时竟然隐隐带着诱惑的味道。落雪浑身一震,将我拉离了几分,明亮的眸子里闪动着我有点儿看不明白的光。 和上一次的感觉不一样,我们两个人这一次就好像完全调了个个儿,他变得很强势很主动。我被压在桶边狠狠地亲吻的时候,不禁这样想着。 落雪抚上我的脸,手上有药水的味道,我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关心他为什么一定要看我的脸了。胸口的一点被他的另一只手逗弄着,我有些迷糊,一阵阵空虚和燥热的感觉从身体里涌上来,连泡在水中也会感觉到干热。想要阻止落雪在我身上肆虐点火的手指,却反被他抓住两手别在了身后。 落雪痴痴地看着我的脸:“凌雪……” 我骤然安静下来,泪眼朦胧地和他对视。他凑近我,轻柔地吻上我的唇,亲一亲又退开,再凑过来亲一下。我却感觉到很舒服,舒服到像雪雪平时那样,微微眯上了眼睛,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来。 落雪轻轻笑了一声:“凌雪……这样的你,好可爱……” 是我中了那种必须要解的毒药吗?为什么我会如此渴望着他的亲吻? “落雪。”我刚说了两个字,他便再一次堵上了我的嘴,极致缠绵地加深了这个吻,然后在我还云里雾里的时候,将我打横抱了起来。 三月的温度还不高,虽然室内很温暖,但是我还是感觉到了一丝凉风拂过。低头一看,脸立刻红烫起来。落雪和我的衣服都已经被留在了里间,他的身体依旧很纤细单薄,但是却没有那天的柔弱。反倒是我,因为接二连三的受伤,又练了软骨功,反而瘦了很多,和他比起来,倒是半斤八两了。 背部欺上柔软馨香的被褥,落雪顺势压在了我的身上,长发微湿,扫过我的锁骨。 “嗯……”发出这样的声音,下一秒我便想伸手去捂自己的嘴巴,却被他牢牢控制住了双手。落雪的眼神里闪过一瞬的惊讶,却很快展露笑意:“不要紧张,很好听。” “落雪……你真的是落雪吗?” 他一顿:“为什么这么问?” “以前你不是这样……啊!” 加诸手腕上的力量一下子收紧,他的眼神变得有些深沉:“凌,这才是真正的我。我骗了你,药已经解了,我也不用再软弱无力地任人摆弄了。”他见我有些吓到,又温和了表情,“凌,我一次都没有主动过……你什么都愿意为我做,这一次,让我试一试,好不好?” 我被他蹭得有些难以自控,听他这番话,想起来他好像一直都是作为接受的那一方。落雪本就是不愿屈居人下的,他会有这样的想法也是肯定的,他总不可能去找云清雪,跟太子说“你让我上一次”吧。 我想及此,虽然越发迷糊他是不是因为喜欢我才这样做,却也慢慢软下了身子:“你……你来吧。” 他温柔地反复亲了我一阵子,这才让我翻身趴在床上。背上没有依靠的感觉让我有些不安,感觉到他的手指突然按了按私密的地方,我身体一缩:“落雪……”声音听起来有些变调,我想回头看一看,却听见他道:“我要进来了。” “等……啊啊啊——!!!!” ……我醒来的时候,浑身上下像被什么碾过一般,酸疼得要命。现在屋里边儿只有我一个人,很安静,可以让我好好回想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昨天落雪说他要进来了,然后……然后,然后他就真的什么准备都没有做,直接冲进来。我隐约记得自己的那声惨叫,应该方圆几里都能够听见吧。 也不知道他后来有没有再继续,我当时就晕过去了,落雪应该也吓坏了吧。 我渴得厉害,想下床倒杯水喝一下,但是腿一动,一阵剧痛便让我四肢抽了一下。落雪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某人随便乱动的场景:“凌,不要乱动!你受伤了!”他压住我的四肢,冲着门口喊了一声:“茗大夫,你快进来再帮凌看看啊。” 我这下算是彻底清醒了。茗大夫?跟咱们几个熟的茗大夫,除了我那一块儿长大了的茗箜,还有谁?!听落雪这话,好像他已经帮我看过一遍了。伤在那种地方,又被自己熟悉的人看到,我这一点儿脸皮算是丢光了。 默默地将脸盖起来,却又被落雪扯了下来:“凌雪,很不舒服吗?” 我知道自己的易容已经被洗掉了,茗箜微微苍白的脸色也证明了他认出我就是凌雪,可现在骤然听见落雪喊我的名字,我和茗箜两人都抽抽了,很是尴尬。 我干脆埋头装死,茗箜也本着父母心帮我看伤处,直到身子再次被严严实实地盖好了,我才听到茗箜的声音响起:“只是撕裂伤,暂时不要吃太多东西,也尽量只吃流食,这是伤药,要每天擦三次才行。” “我知道了,还有什么要求么?” “还有……”茗箜看了一眼在床上装鸵鸟的人,轻叹了一口气,“请温柔一点对待凌雪,他应该是第一次,做好准备再……那个,比较好。其他的就没什么了,我先走了。” 我只觉得自己的脸快要可以烙饼了,死死地扣住枕头面子,直到关门的声音响起。 室内突然变得很安静,很安静,然后,我听见了抽泣的声音。惊得顾不上疼痛,我支起身子回头看,落雪两行眼泪刷刷地往下落,坐在一旁抽噎着。 轻叹一口气,我开口喊他:“落雪,别哭。” “疼不疼?是不是很疼?你流了好多血,吓死我了……”他呜咽着,我突然想到上一次他接受我的时候,好像也是直接坐下来的,也没有受伤,想来是已经习惯了。 “我没事的,疼一会儿就没事了。还是说,你又想过河拆桥,反悔了?” “我没有!”他立刻高声反驳,眼泪倒是止住了,抽噎两声,委委屈屈地看着我:“以前……对不起。但是我这次是认真的,我不会再丢下你了。” 听了这话,我突然觉得这么点儿疼也不是那么难熬了,难以自抑地弯起嘴角眼角,美滋滋道:“落雪,亲我一下。” “呃!”他被吓到了,打了一个嗝,窘迫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自个儿去找水喝了。我无奈地摇摇头,重新趴回去。前路漫漫啊…… 42相见 云清雪算着时间又到了十四,不管之前吵得如何厉害,落雪又如何决定了不再期待自己,这每个月必须要解的毒,还是得自己给他解才好。 想到那瓶被偷走的解药,这段从太子府到三皇子府的路,云清雪走得有些忐忑。 敲开了门,开门的是福伯,一见到太子,他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将门打开放他进去,而是老脸皱起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容来:“太子殿下,咱们殿下今儿不在府里头,临走的时候还交代了老奴跟您说一声,老奴正打算去通报一声,您就来了。” “什么意思?他不在府上会去哪里?” “这……老奴也不太清楚,想来殿下最迟明儿就会回来了,不如太子殿下明儿再说吧。”云清雪看了看里面,心中半信半疑,若是落雪不在府里,他的毒怎么办?难道真的是他拿了解药? 云清雪举步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听见里面传来一个陌生女子的声音:“福伯,门口是谁啊?” 福伯脸上一惊,转头看了看身后,又陪着笑看了看云清雪,清雪心中疑惑更甚,拨开福伯推门一看,立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笑倾?”不,不是他,这是个女人…… 女子见了云清雪,也明显显露出惊讶的表情来:“福伯,这位是?” 福伯无奈之下才互相引见了:“太子殿下,这位是易姑娘,是笑倾公子的妹妹,易姑娘,这位便是太子殿下。” 女子掩了唇惊呼一声,比笑倾还要媚上几分的杏眸中有些慌乱:“太子殿下,那不就是……” “你是易笑茹?你哥哥笑倾呢?”为什么他明明找到了妹妹,却没有直接回府,反而将她留在落雪府里面呢?难道是已经回了江南? 易笑茹的脸上露出了一份苦涩的沮丧,黛眉微垂,表情倒是和笑倾一样,极为生动。云清雪看着她这样倒是微微一愣:“怎么了?笑倾出什么事情了么?” “回殿下的话,哥哥去寻笑茹,和绑架笑茹的人大打出手,伤了手臂。哥哥怕回来让殿下看到了,殿下怕是会担心,就央求了三殿下暂时住在这儿。”说着笑茹盈盈跪了下来,“都怪笑茹乍知自己被选为太子妃的时候太过惊慌,擅自逃跑了,这才让哥哥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让殿下为难……”低低的抽泣声让云清雪都有些迷惑,也无暇顾及她说的是真是假了。 人已经走到了曼妙女子的面前,轻轻伸手扶起她:“你也受苦了。带我去看看你哥哥吧。” 笑倾被暂时安顿在苏凌的房中,云清雪走进去的时候,便闻到了一股浓浓的中药味。青罗榻上侧躺着一个单薄瘦弱的少年,左手手臂层层包裹着,一头乌发散落在枕边,垂落到褥子上。 听见少年的轻咳声,云清雪觉得心中生出一种可以称之为心疼的感觉来,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走近床边。 易笑茹在旁边看得清楚,杏眸中却是若有所思的表情,俄而看着云清雪轻柔地将之翻过身来,手指拂过他的额发时,黛眉一挑,眼中竟是有一丝玩味。 笑倾渐渐回醒,一下子便看见了身边神色温柔的人,脸色一白。却听得云清雪安抚道:“我知道你是怕我担心,但是你这也未免太过见外了。”心中渐渐定下,思绪也清楚了。笑倾知道他已经信了笑茹编的谎言,扯出一个带着点儿虚弱的笑容来:“本来想好了以后再带着茹儿一起去见殿下的,没想到让殿下看见了我这么没用的样子。” 看着少年垂下眼眸,轻咬着粉唇,神色竟是极为楚楚可怜,和平时开朗活跃一派天真的模样全然不同,云清雪心中一动,忍不住在他的额角落下一吻。 笑倾浑身一震,惊愕地抬起头看向云清雪:“殿下?!” 云清雪也被自己的举动吓了一跳,但是没有显出惊讶的表情,而是温声安抚:“你好好休息,别的事情不要多想,等你稍微好些了,仍旧搬回府里去住。” 云清雪回过头,不出所料地看见了笑茹脸上吃惊的模样,勾了勾嘴角:“笑茹,跟我出来,我有话想和你聊聊。” 易笑茹眼眸微动,旋即垂下眼睫,乖巧地跟着云清雪出去了。笑倾听见了关门声,才深呼吸了几下,转眼看向门口。这个云清雪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不是对落雪一往情深么?怎么又对自己做这些不明不白的动作啊? 太子和易姑娘双双走出来,福伯不禁感叹,真真是一双璧人。桃花院落,有粉蝶飞过,易笑茹错开一步跟着云清雪,也不说话,云清雪却感觉到了莫名的默契,似乎这个女子和自己已经相识许久,行步间轻盈的节奏都是那么协调。 回过头来,正对上笑茹含笑的双眸,云清雪想说的话阻在了喉中。笑倾和笑茹,一样的脸,一样爱笑,如果说笑倾是天真自由的笑,那么笑茹就是善解人意的笑,就像是现在,易笑茹在云清雪之前开了口:“殿下,虽然茹儿才应该是殿下的妻子,但是这一来一回的错过,茹儿看得出,殿下对哥哥已经有了感情。如果殿下愿意的话,茹儿会跟哥哥商量,两个人一起侍奉殿下。” 云清雪这才真的吃惊了,且不说他自己喊她出来,本就是有着这样的想法,这样的默契就已经足以让自己对她刮目相看了。而且爱人的枕边岂容他人安卧,这个太子妃,还真的像传说中那样有德行,有眼见。 既然如此,只要问一问笑倾的想法……但是笑倾一直是喜欢苏凌的。云清雪轻叹了一口气:“此事须得两厢情愿才好,不急,倒是要委屈你,没办法再成一次亲。” 少女羞红了脸颊,微微低下头去,一瞬的风情便是云清雪这般看多了美人的也觉得惊艳无比。 这一打岔,云清雪倒把落雪的事情给忘了个七七八八,方才想到了苏凌,眼前又浮现出那双时而平静无波,时而明如晚星的眼眸来。他在将军府里呆着也有些时日了,找不到落雪,干脆顺道去将军府看看他的成效。 然而云清雪到了将军府,林百善很是惊讶:“苏凌么?那小子归心似箭,早就走了呀。” “是的,太子殿下,是被一辆小马车接走的,我们以为是两府的人,难道不是吗?” 苏凌和落雪两个人双双失踪了?!还是说,是落雪来接苏凌走的?心中憋了一口气,云清雪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去除不了的气闷感又回来了。 落寞地回府,却惊讶地发现笑茹已经等在了太子府中,见到清雪便盈盈拜下:“殿下回了,茹儿有个好消息想要跟殿下说。” “怎么?”心情好了一些,云清雪靠着桌边坐了下来,端起桌上的茶水,笑茹立刻走过来,轻轻帮他敲着肩:“我问过哥哥了,哥哥答应了。” “答应什……咳咳咳……” 柔荑轻轻拍着云清雪的背,易笑茹这次说得更清楚:“哥哥答应与茹儿一同侍奉殿下枕席。”看着笑茹粉脸羞红,云清雪觉得今天自己受到的惊吓怕是几天也缓不过来。 感情是这么容易变化的东西吗?落雪对自己的情意可以说放就放,笑倾对苏凌的感情也可以说放就放吗?还有自己,连自己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忍不住背弃…… 这一晚,众人都是各怀心思。月光明亮,洒进轩窗,本该在榻上好好休息的少年坐在第一次遇到苏凌的窗边,望着窗外的明月,面上泪水滑落,沾湿了衣襟。笑茹说得没错,自己若是不想办法留下来,就必须回到江南去,到那个时候,不知道何时才能够再见到苏凌。虽然他的眼中始终看不到自己,但是自己却想要看着他幸福。 43.男妃 我拖着“重伤之躯“和落雪回到三皇子府中时,听到的便是云清雪要纳妻兄易笑倾为平妃的消息。落雪当下便惨白了脸色,只是还坚持着没有就地松手将我扔下。 “福伯,我才出去一天的时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这件事是笑倾自己答应的,还是清哥逼迫于他?” “云落雪,我在你的眼中已经如此不堪了吗?”福伯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云清雪的声音便在中堂门口响起。站在门口,一脸怒气的的男子不是云清雪又是谁。小黄跟在后面,紧张地跪下:“太子殿下进来,奴才没拦住……” “算了,你下去吧。”落雪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冷,他毫不畏惧地直视着云清雪的眼睛。我看着他们两兄弟一反之前你侬我侬的情状,心下疑惑更甚:“落雪,你和太子殿下到底怎么了?” “你不要管。”落雪冷声道,我立刻闭上嘴,只是疑惑地打量剑拔弩张的两个人。 落雪的性子刚起来硬得要命,自然是云清雪先妥协了。他缓和了神色:“落雪,你昨天到哪里去了?你的毒是谁帮你解的?是苏凌么?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一时迷惑也是有可能的,我会原谅你的。” “清哥,你在说什么呢?”落雪嗤笑一声,他现在正在气头上,云清雪竟然还用这种“你犯了错没关系,道个歉哥哥就会原谅你”的口气跟他说话,不让落雪冒火才怪。 他别过眼不再直视云清雪的眼睛,红唇开合间吐出的是冰冷的言辞:“我以为自己和清哥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们早就分开了,不是么?” 我惊讶地瞪大了双眼,分开了?落雪和他爱得死去活来的清哥分开了?!这怎么可能?! “你是认真的?”云清雪的脸色有些凄惨,我看着他落寞的样子,轻声叹了口气。要是我被甩了,我也会很难过的,但是甩我的人是落雪的话,我也只能认了。转而又想到,落雪难道是因为我才和云清雪分开的? “那我再问你一句话,你的毒到底解了没有?如果解了,去偷解药的人是谁?如果没有解,你昨天是不是和苏凌在一起?”云清雪有些怨恨的眼光狠狠扫向我,似乎发现了什么,一眨眼便到了我的面前,将我从软软的椅子上拉了起来。 我痛呼一声,却被他更用力地推到了地上:“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进我的书房偷的解药?断箭上留了血迹,是不是你受的伤?” “够了!云清雪!”落雪护在我的身前,他明明是在守护着我,为什么我似乎能够听到他内心的悲哭声,不是因为我而悲哭的声音。 “落雪你……” “清哥,那瓶解药你不肯给我,我只好自己想办法拿,没错,我现在喜欢的人是苏凌,我以后喜欢的人也只是苏凌。你有美眷如花,又享齐人之福,将来还会有后宫三千……”他顿了顿,若不是脸上的表情过于硬冷,听声音倒像是在哭一般,凉凉地扔下一句,“不要总是纠缠着自己的弟弟。” 云清雪险些跌坐下来,幸好扶着身边的桌角,这才站稳,全身轻轻地颤抖着:“落雪……雪儿……你当真,当真就要选择这样结束?” 呕心沥血的问话却没有再得到回答,落雪将我抱了起来,径直走进了内室,只留下一室冷清给云清雪独自品尝。 落雪的脸色比我还难看,将我放在软软的被子上以后,他就颓然地坐在了床边。我轻轻拉住他的手:“落雪,到底怎么了?嗯?”他慢慢抬起头来,红了眼眶,看了我一会儿,又伏到了我肩上。我能够感觉到他的身子微微颤抖着,想来是哭了。 过了好久,他才止住了眼泪把我抱得更紧了些:“你刚走的那天,我跟他说了。我身上的毒,是清哥下的,他却一直不愿意将解药给我……我渐渐发现自己不能一直忍受着这样的状况了。” 落雪有些低落,声音却是清晰的:“解药是笑倾帮我拿的,我没想到,他会决定做清哥的男妃……” “笑倾受伤了么?”我有些惊讶。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点点头:“他说他是为了你,因为你喜欢我,所以帮我拿解药……凌,你会不会因为这样就喜欢上他?会不会讨厌我这么自私?” 愣了愣,我不禁轻笑出声,在他的脖子边蹭了蹭:“能够看到你为了我而感到患得患失,我觉得这辈子就这么结束都够了,又怎么会怪你呢?至于笑倾,我必须跟他说清楚才好,他的人生应该由他自己把握,不应该因为一个心不在他身上的人如此付出。” 落雪听了这话却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我:“若是我的心没有在你身上,你是不是也会像说的这样放弃了?” 我有些哭笑不得,这个落雪反应倒是挺快的。我抓着他的手,在他纤长的指尖上亲了一下:“你不一样。就算你这辈子都不看我一眼,我也照样跟着你跑。” 落雪突然想到了什么,嘴角扬起一个可疑的笑容来:“凌,如果你永远不打算告诉别人你的真实身份,我也纳你为妃,好不好?” 笑意僵在嘴角:“落雪,这个笑话可不好玩儿。” 被他这么一搅和,酝酿出来的浓情蜜意都跑光了,落雪的脸色却好看了不少,从床边站起来:“你好好歇着,我去见一见笑倾,看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落雪终究没能从笑倾那儿问出什么来,平时藏不住什么话的少年似乎对于这件事格外坚持,死活不肯说自己同意为平妃的真正原因,只道是自己答应了和妹妹共事一夫。朝中众人虽然对于太子娶太子妃不久就要纳平妃的行为感到不解,但是也无伤大雅,只是有人猜测这个享受等同于正妻地位的妻兄,才是太子一见倾心的人。 云虚白虽然点了头,却对此事一点评论都没有,也没有问云清雪和落雪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许他什么都知道,又或许两人的分开是必然的结果,不需要询问。云清雪这个儿子,虽然不是与自己最爱的人所生,但是能力还是有的,要不然也不可能早早地便立了他为太子。 纳妃当晚,落雪抱着被褥跑到了我的床上来,紧紧抱着我,半晌才道:“凌,你说,现在隔壁是什么样的光景啊?” “……不要想了。”我吻了吻他光洁的额头,“别再管了,嗯?” “嗯。”他闷闷地应了一声,眼角有着隐约的泪痕。我就知道他在逞强,也是,就算是必然没有结局的姻缘,这样由他亲自斩断了,也是会痛上好一阵子的。但是我绝对不允许这段感情留下的伤痕存在太久。 两府灯灭,一片寂静。 ——第二卷·京城·完—— 第三卷:京外 44.春蒐(一) 图云国每年四月底的时候都会有皇家贵戚外出苗猎的活动,这算起来也是图云国的一个颇有意义的传统,每年春蒐的时候,都会由这些大大小小的适龄小子们进行比试,谁都想争个面子。当然,必要的时候,那些朝廷大臣也会教育自家儿子不要太丢脸,也不要太出风头,驳了皇子们的面子。 不过,自从落雪十二岁开始参加春蒐,所有的皇家贵族都得卯足了劲儿才能及得他一二。我听师父说,落雪翻身上马,拿着弓箭就好像在用他自己的手臂一样,指哪儿便能够射中哪里。他的骑术和箭术在整个图云国都是数一数二的,虽然比起北国那些以打猎为生的人来还弱了些,但是足以唬唬图云的这帮孱弱的小辈了。 我自然也是要参加的,当然,只是站在旁边看看,不会上马去跟他们比弓箭。落雪笑我到现在还不能碰到靶位,我也知道自己技术太烂,万一伤到了那帮金贵的少爷们,以我现在的身份,还真的会惹祸上身。 自拜了林将军为师,他便送了我一匹良马,通身枣红,在阳光下看甚至带着点儿金光,我给它起名赤焰,它好像很喜欢这个名字,与我很亲昵,也很默契。 现在我们就已经换上了绣工精致的马装,齐齐聚在了内宫的广场上,乌压压的一片,倒是气势壮阔。落雪直接带着我往最中心的地方走。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下来,我不是在府里陪着落雪,便是去将军府和兵部与那些将军们打哑谜,竟是一次也没有再见到笑倾。此时骤然看见人群中出色的三个人时,我都感觉到了耀眼。 不少人在看他们,云清雪一身黑金镶嵌的马装,身下那匹通身乌黑叫做追风的马本是和落雪的追云一对儿,一黑一白煞是般配,只可惜马随主人,最近追云甩了追风改跟我的赤焰亲了。 他身后的两个人倒是吸引了更多的目光,两个人都是一身白色马装,同样梳着男子的发型,都是倾国的容貌,连表情都差不多,只是一个稍微柔美些,另一个能够看出些英气。我看着笑倾作这般打扮,心中赞叹的同时也微微感到有些愧疚。 笑倾也看到了我,眼神闪烁了几下,却没有避开。我看得出他眼中的情意,但是我无法补偿。 然而也不容我再多想,落雪拉了拉我:“林将军在父皇旁边,叫你过去呢。” “我?”我心下一惊,看向云虚白身旁,师父果然在向我使眼色。我只好牵了马过去,师父让我跟着他跑,我也只好和落雪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下信息。 云虚白似乎有意无意地瞥了我一眼以后,扬声道:“今春蒐将始,便是农隙贺猎之时,吾国才人辈出,必于围场之上相竞逐,诸公且随朕同往,尽情狩猎,看鹿死谁手!” “吾国昌盛!”众人一块儿回应道,我愣愣地看着眼前颇为壮观的场面,可以称得上一句雷霆万钧。果然还是要做些有血性的事情,才能够激发内心的刚强之气。心里本来没有抱有太多的期待,此时不禁有些向往了。 我微微侧过眼,看向了此时的云虚白,虽然身体看上去并不是那么强壮了,但是他的眼中却放出惊人的光芒来,丝毫没有病气。一身金色的马袍,在阳光下衬得他仿佛神祗,心中突然有些恍惚,这个人,就是我的父亲。 队伍出发,前面有开路的将士,云虚白的马行在中间,我和师父,还有几个武功高强的侍卫护卫在他周围,后面跟着的是太子一行,落雪与云清雪并排骑着马,想来以前都是这样安排的。其他小皇子和妃嫔在后面,再其后才轮到那些大臣和他们的子嗣。 队伍行进的方向是往北,这一点倒是让我挺惊奇的。师父随时解释:“所谓春蒐,对内鼓舞士气,对外实行威慑,而最强的对手,就是北边的那个国家。” 一直都是从别人的口中听说那个善于骑射的北方国家,以后若是有机会,必然是要看看那是个什么样的大国,会让图云的人如此提防。 马蹄声错落,我看着沿途的风景,虽然是往北边去,却因为春花正盛,丝毫不会显得萧条。 冷不防云虚白的声音响起:“你是叫苏凌吧,到朕近前来。” 我虽有一瞬间的惊讶,却还是轻轻夹了马腹,催赤焰往前快走了几步:“陛下有何吩咐?” 云虚白的眼睛看着前方,不知道在看什么具体的东西还是只是无意识地盯着,俄而开口道:“你跟着林将军、还有那帮身经百战的将军们学了这些天,可学了很多么?” “自然是受益极多,以前苏凌觉得世上的苦难自己已经受了许多,但是现在想来,只不过是因为没有见过世面罢了。” “难为你有这样的认识……你住在三皇子府里,可还习惯吗?需要另置一处宅子给你么?” “多谢陛下关心,只是不需要再另外置宅了。” 云虚白也没有坚持,“唔”了一声,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又道:“你和落雪……走到哪一步了?” 我惊慌之下险些惊了赤焰,好不容易平复下心情,惊疑地看向他:“陛下?” “你不用隐瞒,清雪连娶两妃,落雪却能够看上去不动声色,虽说他性子倔起来也是能够隐忍的,但是少不了有人为他分心。”云虚白看着我的眼神说不出是锐利还是温和,“你这孩子虽然来自民间,但是听林将军说,也是个颇有见地的,虽然当初没有料到你会和他们走到这一步,不过我也没打算反对。” 对于云虚白对我如此语重心长地说话,我还是感到很惊讶的,与此同时,心中还莫名地生出一些慕孺之情来。 “苏凌啊,未来的图云就要靠你们这一辈的努力了,好好照顾落雪,好好辅佐清雪,这就是朕作为图云的皇帝想要托付你的事情了。” “……是,苏凌一定谨遵吾皇教诲。” 退回师父的身边,我若有所思地看着云虚白的背影,他肩上背负的东西,也是常人所难以忍受的吧。世间一向是有得必有失,他过早衰微的病体,失去的爱情和儿子,都是他作为一个帝王的代价。 幸好我和落雪都不必坐上那个注定会孤独、注定会背弃所爱的人的位置,云清雪的选择是悲是喜,只有他自己才能够评价了。 45.春蒐(二) 目的地是北城郡府和云鹤城齐名的棠城,这里以前是一个面积很小的国家棠国,百年前图云最强盛的时候被收服了,成为了一个郡府中的小城。以如云的海棠花和棠池围场而闻名于图云。自云虚白始,每一年的围猎都是在这里举行的。 西府海棠开得正盛,我看着满山的红粉,感叹不已。 众人都已经在围场边安顿了下来,我的赤焰被拴在了旁边照料,因着我不能上阵,听话的赤焰难得地喷了喷气,似乎对我这个主人很是鄙视。 我走到落雪身边,他抢先开口:“方才父皇和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就是把你托付给我了。”我露出一个得意的笑来,他怔了片刻,随即微微红了脸,倒让我笑不出来了,只能呆呆地看着他。 气氛正好,我怡然地小声向他询问待会儿的活动,却听见笑倾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刚好有人叫落雪过去,我们这才分开了。 转过身,看向笑倾,方才隔得远,我倒只看见了他的英气俊美,现下离得近了些,却发现他显得有些憔悴:“笑倾,你还好么?” 笑倾却是轻轻摇了摇头,若不是这儿人多,他怕是会当场哭出来也说不定。 “我一直见不到你……我以为我留下,就能够时时看见你,我以为能够安心地看着你过得很幸福。可是……真正经历了,看见你和落雪那么默契的时候,我没有办法像预想的那样放得开。” “你不必为我……清雪对你好么?” 笑倾不知想到了什么,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才道:“他没有碰我,他很宠爱茹儿。这样也算是合我的心意。”笑倾的表情慢慢平静下来,抬脸看了我一会儿,扬起一个笑容:“现在我看到了你,听到你的声音,我觉得好多了。你放心,我不会太勉强自己的,如果我累了,我会离开的。” “笑倾,你……” 他却不待我说完,转身离开了。笑茹取了帕子,轻轻为他擦汗,云清雪和他说话时,看起来也很温柔。 既然云清雪没有勉强他,想来他在太子府也不会有什么危险,我稍稍放下心来。 这一来一回说了几句话,围猎已经开始了,号角声响起,第一批骑着高头大马的少年已经冲了出去。落雪还没走,在云虚白身边不知说些什么,笑得正高兴。突然回头看我一眼,见我一个人呆着,灿烂地笑起来。 “你方才和笑倾说话入了神,都没有听到父皇的话么?”他过来的时候,我问他怎么这一会儿就开始了,他便这样笑着道。 “怎么?我们三殿下吃醋了?” 落雪拧了我胳膊一下,却没舍得用力:“现在第一帮出去的都是宫中的小侍卫们,我们和那些大臣的公子是第二拨。” 我捏捏他的手:“自己小心。” 我知道自己是多余的担心,毕竟落雪的马上功夫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匹及的。只是林中流矢,保不定便出了差错。 轮到落雪的时候,他给我一个安心的笑容,利落地翻身上马。云清雪也是,一转眼就端坐在了马背上,看呆了身后的一群宫妃。旁边还有大堆熟人,都是国子监的同学,目光扫到尹秋,他冲我做了个鬼脸,随后又在他老爹的瞪视下转回头去。 云凝雪没有跟来,他前些天便已经出了京城,说是去东山的祭神庙受礼去了。我听落雪告诉我的时候,才知道图云的祭祀传统还一直保留着,每一代都会有皇族的人做占卜师。落雪倒是对这种莫须有的东西很不相信,自然也没有说什么好感了。 我和众人都在围场外围的休息区等着,天色渐晚的时候,进林子的人都陆陆续续地带着猎物回来了。或多或少,收获颇丰。人都差不多到齐的时候,我急了:“清哥,落雪怎么还没有出来?你跟他一起进去,没有看见他吗?” “三殿下还没有出来吗?这天都要黑了,再不出来的话,林子里有什么野兽,三殿下也应付不过来啊。” “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有人这样说,话还没说完便被旁边的人赏了个脑兜子:“乌鸦嘴什么呢?” 我也想到刚才自己还在担心出差错,现在是不是…… “把赤焰牵来,我去找他。” “你不会射箭,又没有什么武功,去了反而更麻烦,我去找找吧。”云清雪拉住我,紧紧皱着眉头,重新翻身上马,手中提了一柄剑,回马冲进林子里。 云虚白也有些着急,看着清雪也追进去找,这才狠声对身边的那帮侍卫下令:“还愣着干什么?!快进去找啊!”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围场外的篝火已经燃起,林中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几个侍卫先行出来了:“报告陛下,三殿下猎到了一只巨虎。” 周围人惊叹起来,看见剩下的人抬了一头通身雪白,唯有后颈处一箭致命的巨虎出来,便又沸腾了。落雪和清雪两人骑着马跟在后面,熊熊火光中显得那样威风。 我看着他从容地领了云虚白的奖赏和众人的赞赏,终于走到我的面前,伸手抚上我的脸颊:“怎么哭了?” 我惊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手上果然一片水光,我竟是流了眼泪……方才那种仿佛绝处逢生的感觉,看着他仿佛天人般俯视众人的感觉又重回心头,我的嘴角止不住的上扬,也不管大庭广众之下,直接紧紧抱住了面前发着光的少年:“落雪……” 只能喊他的名字,其他的什么也说不出来。周围安静下来,我也不知道众人的表情是怎样的,但是现在的我什么也顾不得了。以为永远不会再有的眼泪,就让它尽情地淌个够好了。 落雪轻轻拍着我的背:“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抬起头来的时候,看客们都已经聚到了篝火前。落雪笑笑:“他们看腻了,都过去等着你给他们做好吃的呢。” 脸一红,我任由落雪牵着我的手,并肩走向了篝火的方向。尹秋眼睛尖,看到我便开始挥手:“苏凌你总算肯放下三殿下了啊,听说你厨艺了得,快过来给我们烤东西吃。” 众人一阵会意的笑声,对我和落雪的事情,想来惊讶之余,有的只是感叹而已。当然笑的人中自然是不包括太子府的几个人的,云清雪背着光,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但我也知道,看到落雪和我在一起,他决计是不会感到开心的。 春蒐的时间并不是一天就结束了的,大概要持续三四天的时间,傍晚那些宫妃和小孩子便已经被送去棠城行宫,男子却是要露营的。 晚上皇子们除了太子以外都挤一个帐篷,我自然也是跟着落雪,旁人白天都累了,很快呼噜声四起,我和落雪却是怎么也睡不着。对视一眼,夜幕里两人的眼睛都是格外明亮。 他轻声道:“你也睡不着?” “嗯,我们出去吹吹风?” 手上一紧,落雪的声音带了笑意:“正有此意。” 出来的时候,除了值夜的侍卫,到处都是一片安静,大帐里还有烛光,云虚白也还没有睡,我们也没管他。靠着旁边的小篝火坐下,我抬头看向天空。 “月底月亮小,这些星星倒是亮得很。”落雪也坐了下来,轻声道。 “嗯。”我应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我想起之前在去苏凉的路上看星星的事了。” “这才多久啊……我们就已经变了这么多。”他这样发出感慨,我转过头,看向他轮廓精细的侧脸和长睫投下的阴影:“落雪,你不会后悔和我走到这一步的,对不对?” 他回望我,眼神惊讶过后便是坚定:“这是自然。我不后悔的。” 我带着笑重新看向天空。这就够了,只要有落雪,再艰难的路都是能够走下去的。 46.五月 春蒐结束,我和落雪决定暂时不回京城,正好我的兵法学习需要沙盘演练,便打算跟着落雪一起直接前往北关的军营。 虽然云清雪提出了反对意见,但是云虚白却意外地点头了:“苏凌跟着落雪过去,也好在军中长长经验,历练历练。现在已经是四月底了,一来一回也要花上不少时间,你们便直接去就好了,早点儿回来也行。” “可是父皇,为什么今年准了落雪去北关?北关不安全,还是让他们到西关好一些吧。”云清雪不死心,继续反驳。 “清雪!”老皇帝语重心长地喊了一声,双眸如鹰看着他,“你也该适可而止了。” 云清雪一怔,看着他再也说不出话来。皇帝所指的适可而止是什么,他自然是明白的。他的父皇一直不同意他和落雪的事情,如今更是意志坚定了。清雪看了看在场的落雪坚持的表情,还有云虚白的威迫,也只好颓然放弃了。 “苏凌,你没去过军营,凡事和落雪互相商量着做,不要贸然行动。边关的将士都是忠实勇猛之士,你此去能否和他们打好关系,便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是,苏凌知道了。” “如此,你们便自行出发吧。”云虚白突然如同慈父一般拍了拍我的肩,在发现我僵硬的那一瞬之前已收回了手。落雪和我行了一个礼,便一起上马辞别了众人,向着北关的方向奔驰而去。 直到身后的人群再也看不见了,落雪开口道:“凌,这次去北关,回来以后答应我一件事情好不好?” “什么事?” 他停了片刻,耳边风声呼啸,我过了很久才听见他的话:“和父皇相认吧。” 手上一顿,不由得勒住了马,他也停了下来,回身看我的眼睛:“你打算就这样一辈子不说吗?龙太医说,父皇的身体状况越发不好了,你要留下永远的遗憾吗?” “你突然说这个,我有点吓到了……让我考虑考虑好吗?” 他也知道我暂时接受不了,点点头:“走吧,晚上之前要找到住的地方。” 重新出发,我的心里却多了一件事,到底要不要说明自己的身份呢?说出来以后,我就要作为四皇子而活在这个世上,再不能够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可是如果不说,方才云虚白的模样却让我犹豫了,从小便期望着有父亲疼爱,后来虽然不说,但是慕孺之情又怎么能抵得住?况且云虚白是这么一个出色的人,纵使病了、老了,也是这个国家的顶梁柱。 一路上,我和落雪各怀心事。傍晚时分,终于到了云鹤城。作为北关第一城,这儿人来人往,很是热闹。但是同时,客栈也很难找。落雪却不愿意住进城府里,很是劳师动众。 “两间上房。” “哎哟客官,上房只剩下一间,这……”小二看了看我们俩,有些为难。 我看了看外面,天色已然暗沉了:“落雪,时间不早了,再找地方也未必再有,一间就一间吧,挤一挤也没什么。” 落雪闻言未知可否,我感到有些奇怪,平时落雪不会挑剔什么呀。 他转过头来,脸却红了,眼光飘移就是不看我:“好吧,一间就一间。” 进了房里,他有些局促地看着面前的雕花大床。我福至心灵,顿悟了他心虚的原因:“落雪,你该不会是……害羞吧?”自从上次经验不足伤了我,落雪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再也没敢碰我一下。想想如今无奈孤男寡男共处一室,他难免生出些别的想法来。 他没回话,我也不再提。但是晚上沐浴的时候,我却鬼使神差地清了一下身体。待得落雪也香喷喷地钻进被子里时,肢体相触间,两个人都缩了一下。 四目对视,两个人的眼神一触难分,纠缠了片刻,他慢慢俯身过来,温热的气息扫过我的脸。我垂睫闭眼,感觉到柔软的唇温柔地轻触着我的脸颊、眼睑,然后是唇。 悄悄地伸手钻进他的衣襟,滑上他秀挺的脊背,手底柔滑的皮肤让我留恋不已。气息微乱,四唇即分,落雪双目灼灼地的看着我:“凌,明天还要赶路,你骑马尚不熟练,今天……我来吧。” 我心头一暖,忍不住勾住他的脖子,给了他一个绵长的亲吻。直吻得两人都动了情,手心炽热,这才抱着他翻了个身,压在他的身上,俯视着落雪精致的眉眼。 虔诚地将他的衣结散开,看见他如雪的身躯舒展开来,泛着微红,衬得那两朵红梅更加艳丽,我头脑一热,却还没有失去理智。 这一次,不是谁单方面的占有,而应该可以称作是我们两心相许后初次坦诚相见的大事。心中更美,情意更浓,相比起来动作也更加轻柔。吻遍他身上的每一个角落,看着他因为对我的欲想,舒服得连脚趾都微微蜷起。 直到他双眼迷蒙地看着我,喉间溢出呻吟,抓着我手臂的十指也难耐地用了力气时,我才取了悄悄准备的薄荷凉油,伸了手指到他身后探索。 “啊!”他短促地叫了一声,身体微微弹起,眼神看起来更加妩媚。轻喘了一口气,他开口道:“凉凉的……”我看着他的娇柔模样,心中对这个可刚可柔的人儿爱到了极致,安抚地笑笑:“现在好些了吗?” 轻按着内壁,将凉意化去了,竟是感觉那儿软成了灼热的水一般。落雪看起来有些迷糊了,前边看起来也很难耐,直到碰到某个点,他的腰肢骤然弹起,急促地尖叫一声,差点就让我控制不住自己了。 知道不会再伤到他,我才放心地微微抬起他的腰,挺进他的身体里,极尽缠绵。身体的契合,反应的契合,烛红帐暖,榻响影摇,一切都是那么合适。 吸取了初次的教训,我没有要他太多次,事后也帮他清理了身子才重新抱着他回床。餮足的落雪显得有些懒洋洋的,软软地靠着我的手臂,半眯着眼睛。 “你现在真是像极了雪雪。” 他闻言微微抬起眼,似怒非怒地瞪我一眼:“你和雪雪还能做这事儿不成?” 我窘然,但是看着他扬起嘴角的样子,又伸手将他往怀里带了带。隔了一会儿,就在我以为他已经睡了的时候,他又重新开口了:“我刚解了毒的那一次,本来不想的,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想到你了。然后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就像重新中了毒一样,渴望着抱你一次……但是后来我渐渐认清了。” 他抬起头,眼中温情满满:“可能在更早的时候,我就已经喜欢上你了。可能是你救我的时候,也有可能是你表白的时候,或许更早……在我第一次和你,那个的时候,我会没有坚持,大概也是因为并不讨厌你,甚至是愿意和你在一起的。” 我惊讶地听着,眼神对视,听到这儿的时候,像是水到渠成一样,和落雪一起闭上眼,交流着彼此的气息和温度。 良宵正好。 47.北关 第二天早晨,落雪的身子还是软着,我们便在云鹤城多逗留了一天,顺道尝了尝云鹤城知名的野味山肴。 紫澜教中,蓝衣使者灵雨取下鸽子腿脚上的小竹管后,将鸽子重新放回天空。展开中空处的纸条,眼光一扫,灵雨的脸上微微露出惊讶的表情:“来人呐。” “蓝衣使大人。” “去中殿。”她衣袖一拂,率先走了出去。到门口的时候,车辇已经准备妥当了。从她住的蓝阁到中殿的距离不算短,但是这消息却是很急。 到了中殿,外面只有两三个侍女,其他护卫都是躲在暗处的。 “教主现在可在大殿?我有急事要禀报。” “蓝衣,教主在后园小寐,吩咐了不得去打扰。”中殿里走出一个红衣丽人,眉目用丝网遮了,唇是极艳的红,形状娇美却显得异常冰冷,她说话的声音也是,冷得好像北国的冰川深渊里捞出来的老冰。 灵雨心中虽然着急,但是也不敢在她的面前造次。教主最喜欢的便是红色与黑色,黑衣使从来没有出现在紫澜宫中过,这红衣使便是他身边的第一红人,谁也不敢得罪于她。 “回红衣大人的话,是京城的消息。” 面纱下,妖冶的凤目一挑。红衣火凤迟疑了片刻,才道:“你稍微等一下,容我进去先通报一声。” 过了一会儿,火凤才出来,声音听起来有些低落:“进去吧,教主已经醒了。”待得灵雨的背影消失在了眼界里,火凤不动声色地轻轻用左手捂住了右手小臂,红衣已湿,手心都是鲜红的血迹,这便是吵了那个人休息的代价。 朱唇微抿,她的心中突然感觉到了悲哀。跟着教主到处奔波,出生入死已经十多年的时间,教主还是这样毫不留情地对待自己。属下那些人对自己的嫉妒和畏惧,自己不是感觉不到,他们以为身穿红衣的自己是得了教主万千宠爱的吗? 呵呵,教主放在心尖儿上的,只有那一个人而已,终年只爱一件黑衣的那个人。 “三皇子此次决定前往北关,他一向对军中之事极为敏感,会不会发现异常之处?” 那人还是一身黑红,没有戴着面具,懒洋洋地躺在软椅上。艳丽中带着些凉薄的容颜,让灵雨低了头不敢直视,他指尖捏着薄薄的纸条,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半晌才道:“……那个苏凌,是个什么来历?” 灵雨愣了一下,想到纸条上的确提到云落雪是和一个叫苏凌的人一起前往北关的,仔细回想了一下,恍然:“之前有消息说,此人是在莫离城中救了三皇子一命,然后被太子带到了京城,还特地请了那个常胜将军林百善教他……想来只是当将士培养的吧。” 教主却不置可否,若有所思:“你告诉京中的人,有什么关于他的事情,都详细地报过来,这次的计划里,绝对不允许出现不安定的因素。实在不行的话……”上扬的眼角放出一丝狠辣,“杀了便好。” 灵雨莫名地打了一个哆嗦,然后连忙应声退了出去。直走到了很远的地方,四肢的凉意才渐渐缓和过来。转眼看了一下紫澜宫花香四溢的后院,再也不敢多留,匆匆离开了。 五天后,我和落雪穿过了云鹤的地界,到了北关。这儿是与寒冷交界的地方,植被稀疏了不少,却奇怪地从地底拱出了不高不矮的一道山脉,像是一道天然的屏障,将两个国家分了开来。两边的山崖中间是有一个不小的豁口的,而那里,就是北国和落雪以往征战的地方,曾经血流成河,死伤无数,以致地面的土壤都被染成了绛红色。 “三殿下,苏公子,这一片林子随时都会有危险,北国的那帮崽子时不时会派些人过来耍着玩儿。”北关守将之一的廖楷,官职不大,却是比较憨实的,那些戍边老将派了他过来,虽没有什么隆重的礼遇,却让人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来。 我和落雪倒是不在意这些的。俗话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何况是一群守了边关多年的老将对上我们这两个毛头小子。 “这片林子属于两国共有的么?”我有些好奇。 廖凯愣了一下:“是啊,虽然没有明确地规定,但是两国是共同占有此地,也可以说谁都不占有这儿。总之,这林子里不明的危险太多,两位还是不要单独进去比较好。” “谢谢你提醒。”落雪冲他点头微笑,看呆了这个老实人。 我们答应了只在周围空阔的地方转转,然后便去歇着,廖凯这才离开。 老实的小将回到大帐里,立刻被帐中的老将们围住了。说是老将,也不过是些三十多岁的人,在军中呆的时间久了,粗犷中带些儿童心未泯,自恃清高却又忍不了好奇之心:“廖凯,你接触那两人,觉得好处么?” “百里,你问廖凯?他懂什么?”旁边一个看上去有些流气的将士擦着手中的铠甲,“不过是两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 “焕,你这话就错了。”刚刚走进大帐的人笑道,来人看起来年龄并不大,二十多岁模样,却显得怡然自得,脸上的笑容从容,倒像是个见惯了风雨的人,比这帮子上了年纪的看起来还要成熟睿智些。帐中众人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将军。” “将军,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方才还不正经的姜焕站直了身子,一脸诧异,“难道还有什么玄机不成?” 那将军勾起了嘴角,眼神看起来温和,实则一点儿感情都没带,越看越冰冷:“三殿下才十五岁,就已经在西关呆了两年多,那边的对他的评价不错,还说他是图云武才数一数二的人物。” “西关那帮子闲得骨头都软了的懂什么?将军您才是高手中的高手,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能厉害过将军您?”立刻有人不忿道。图云的两关军备相对固定,不得不说云虚白还是任人不疑的,他相信部下不会反他,这才没有频繁调动军队人员。 这将军却没有因为手下的称赞恭维而露出笑容,脸上表情变得有些深沉:“自古英雄出少年,更何况……他身边的那个苏凌,是爹的徒弟。” 这下众人总算是没话说了,面面相觑。将军正是林百善的儿子林肃霜,继承了林百善惊人的军事才能,十岁的时候便已经跟着他的父亲在西边征战了,后来长大以后便自请到了北关来,手下的这批人,本来也是看他年纪小,因为他是林百善的儿子,这才对他好些,只是骨子里仍不服气。但是后来他几次处理北国来犯的奸细时,手段之狠辣完全不像他这样年龄的人所能够做的。众人也就不得不服他了。 林肃霜虽然以前一直跟着他的父亲,却因为总是处于父亲的光环之下,渐渐和老父有些不对头起来,这些年也一直待在边关,没有大事绝对不回京城。 此时提到他爹,众人也都感觉到了气氛的压抑。但是老实人廖凯却开口了,方才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讲得不亦乐乎,也没有期待廖凯的回答,骤然听他打破了沉默,都将眼光移向了他。 “将军,我方才接待三皇子和苏公子,总觉得重拳打在棉花上似的。三殿下就不说了,一个男人长成那副模样,但是浑身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气质。那个苏公子更怪,看上去相貌平平,偏生往那儿一站丝毫不逊色于三皇子,而且他说话不大声,怕吓到人似的,却偏又让我听得很清楚。”廖凯回想着云落雪的那个笑容,最后总结了一句,“恐怕不是善茬儿。” “不是善茬儿?我们还能怕了他们不成?一个长得娘娘腔,一个说话软绵绵,一看就知道成不了大气候。”姜焕撇了撇嘴抱怨。林肃霜却是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出了帐,也没有人注意到。 48.肃霜 京城来的两个人,就像是投进表面平静的湖水中的两颗石子,还不知道要在这个看起来相安无事,实则波涛暗藏的北关掀起什么浪来呢。 我和落雪两人坐在单独准备的帐篷里,面前的小几上是两碟简单的小菜。在军营里能够吃成这样也算是不错了。 从菜里挑出一块肉片来,我夹了放进落雪碗里:“落雪,你觉得这边和西关比起来怎么样?” “你这话问得,好像你去过西关一样。”落雪笑着瞥了我一眼,却还是正色道,“西关虽然安定些,但是事儿多,人员调动也多些,那些将士没有死忠的将军头领,自然好威慑些。北关就不一样了,这儿把握着图云命脉,不是信得过的人绝对不能往这儿派。” 他神秘兮兮地抬头:“你可知道这儿最有影响力的人是谁?” “……谁?” “就是你师父的儿子,林肃霜。”他似是想到了什么,“以前我见过他一面,他跟在林将军身后,站在那儿,远远的看过去就像一把出了鞘的剑,锐利得好像随时都能够伤到人。这一转眼也有七八年没有见到了。” 我看落雪说话的表情,不由得对这个林肃霜好奇起来。 有句话说,说曹操曹操到,没用得着我好奇多久,话题中心的人便出现了。只听得一个平和的声音在帐外响起:“不知三殿下和苏公子休息了没有,末将林肃霜,可否一见?” 我和落雪惊讶地对视一眼,连忙放下筷子,站起身来。“林将军请进。”落雪扬声道。 然后他便掀帐进来了,落雪微微一愣,眉眼间有些疑惑的表情。我也有些发怔,只是单纯地赞叹此人的外形气度罢了。 林肃霜也和我们两对视着,毫无局促或者生疏,就像是神交多年之人,纵使第一次见面,也没有陌生的意思。 他率先笑起来:“看来两位正在用膳,不知有没有打扰到两位?三殿下?” “没有。”落雪引他坐下了,这才笑道,“当年看林将军宛如出鞘的锋刃,锐利无比,如今再见之时,却已经是找到了剑鞘一般将光华收敛于眼底。因而方才落雪有些愣了,还望将军莫见怪。” 见林肃霜的目光扫向我,我礼貌地笑了笑:“初次见面,在下苏凌,有幸跟着令尊学习一二,现在跟着落雪……殿下来到此处,诸事还要请林将军多多关照。” 他呵呵笑了两声,我怎么看来像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看起来还算温和的人,此时却凉凉道:“原来是父亲的高徒,想来也是极有本事的,恐怕林某没有什么能够帮到苏公子的呢。”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不友善,也不知道是本就没打算给我好脸色看,还是我方才说的话戳到了他的逆鳞。我也只能够顺水推舟:“怎么会呢?苏凌本就是一介平民,也没见过什么大阵仗,此次也是来这儿历练历练,又怎能够及得上林将军的才能?当然是要向将军您好好请教的。” 和他四目相对,压力有些大,但我还是撑住了。直到他终于弯起了眼角:“是么?那林某就不再推辞了,苏公子有什么事情,尽管跟林某提便好。” 落雪暗暗松了一口气,没想到这个林肃霜这几年的变化这么大,惊讶的同时,落雪也感觉到了一些悲哀。以前的林肃霜虽然和自己并没有什么交情,但是和二哥很合得来,宫中也有人说过,他们俩以前几乎是形影不离,二哥虽然比他小几岁,他却一直跟着二哥跑。现在他早早地便到了边关来,二哥没几年也去了山那边的北国为质……想来他们也有各自的恩怨吧。 闲话了一阵,林肃霜才离开。菜都已经凉透了,我也没再让落雪吃。几天奔波下来,我们俩都已经累得慌,也没有讲究什么干净不干净的问题,直接灭了烛便睡了。 外面五十米开外,林肃霜站在夜晚长留的篝火前,看着那个帐篷的灯熄了,这才将目光转回熊熊火光之上。云落雪方才的话又不经意被想起,自己变了吗?从一柄无鞘的利剑,转而将真心锁进坚硬冰冷的外壳中,轻易再不示人。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林肃霜想着,却怎么也不记得了。 第二天一早,我和落雪便被营里的操练声惊醒了,待洗漱完毕出来,走到训练场边的时候,看见了面色冰寒的林肃霜。看见我们俩,他微含了怒气道:“两位可睡得痛快了?” 虽是有诸多理由,又诚心道了歉,我们还是免不了被责罚——罚跑营场三十圈,大概有五里路的距离。 我和落雪相对苦笑一声,虽然本就不在意这些,但是因为起得迟了些被罚跑,想来面子算是被败光了。 落雪的体质强些,三十圈不费力便跑了大半,我却是个缺乏运动的,虽然一天不落地练习软骨功,练得手脚发暖,但是还不能够化成我的耐力,跑到第二十圈的时候,我已经是气喘如牛了。双腿沉重得好像不是自己的一般,恨不得没了那两条灌了铅的腿,但又希望有人能够赐给自己一双跑得快些的长腿。 林肃霜看着那跑得歪歪扭扭的少年,眼睛一眯,招来身边的手下,悄悄耳语了几句。那手下惊愕地看了一眼场中,再看林肃霜的眼神,立刻点头称是,跑开了。 我现在只能够听得见自己轰隆的心跳声和风箱一般粗重的呼吸声,心中的那根弦随时都有可能断掉,唯一支撑着自己的,就是在这儿长久地留下去,长久地站在落雪身边的想法。突然,身后传来了马蹄声,伴随着的是一阵惊呼。我回头扫了一眼,灰尘扬起,有人骑着一匹马直奔我而来。 离我越来越近,却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我也顾不得那么多,加快了腿上的速度。场边盯着自己的那双眼睛,一定是那个林肃霜的……果然是个狠角色,竟然用这样的方法来逼我跑。 落雪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快悬到了嗓子眼儿,却偏又发不出声音来。 世上的事情,向来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我感觉自己精疲力竭,踉跄了两步随时会跌倒,然后被马蹄踏过的时候,却突然感觉丹田处涌上一股热热的气息来,好像源源不断的力量,灌输到了四肢百骸之中。 心中一喜,脚步轻盈了许多。场外的人看着,也是轻“咦”了一声,眼中露出惊疑的光来。 但是好景不长,到最后一圈的时候,胸口突然一阵滞痛,脚步一顿便栽倒在地上。那马在离我极近的地方刹住了脚,嘶鸣一声。我感觉有温热的液体从鼻子里流出来,周边的声音都模糊了,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落雪反应过来之前,已然飞身跳进了围场中,将苏凌抱进了怀里。颤抖着用手探他的鼻息,觉得他的呼吸还平稳着,这才放下心来,手指抹去他人中处的血迹,将之打横抱了起来。 经过林肃霜身边的时候,怎么也没忍住:“我知道将军是想激发他的潜能,但是也不能将人逼得太狠了……” 林肃霜什么也没说,脸上看不出阴晴。直到廖凯过来问对策,才淡淡地开口道:“找军医帮他看看,暂时就不要去打扰他了。” 49.得福 等我醒来一个时辰后,我不得不觉得,这次虽然惊险了些,毕竟自己还是因祸得福了。 军医为我诊了脉以后,惊诧地看我一眼,又反复查看了两三遍,这才道:“看公子脉象,似乎是因为无意中动用了贮藏在体内的内息,但是这内息偏生又不是公子本人的,阴差阳错打通了血脉,却险些走火入魔。”见旁边落雪紧张的样子,他又加上一句,“现在已经没事了。” 照军医的说法,加上落雪的解释,我才知道以后自己可以练习一些内家功法,学功夫也会一日千里,听上去倒是好事一桩。 “可是,苏凌,你的内息是谁打入你身体里的?” 我愣了愣,想起了死去的那人,这才将狱中的事情和落雪讲了:“……我叫了他一声师父,他便自杀了,就好像活着便只是为了这件事而已。” 落雪轻轻握住我的手:“你心里很难过。这么久了,你都把这事藏在心里,怎么都不告诉我呢?” 我笑着摇摇头:“已经没事了,师父走的时候是笑着的,虽然我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在牢里一呆便是多年,但是想来他也没有遗憾了。”我看了看自己的手,“是师父让我从娘的死之中走出来的,虽然刺激大了些,但是我也知道,世上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苦难着。落雪……上次你跟我说的事情,我仔细考虑过了,我答应你,等我们回京城,就跟皇……父皇和解。” “当真?!”落雪露出惊喜的表情,“太好了。”他看起来格外开心,眼中都放出明亮的光芒来。 隔了小半天,我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林肃霜又出现在了我的面前,着人将饭菜放到了我身边的小几上:“身体,无碍了么?” “让将军担心了,都怪我平时疏于锻炼,这才会一时适应不了。” 他没回话,坐到了床边,握起我的手腕,修长的手指按住了我的脉搏。他的手因为常年舞刀弄枪,虎口和手指指腹都有一层薄茧,我有些惊奇地看着他:“将军也懂脉象?” “我不会治病,内伤却是知道一二的。听大夫说,你有走火入魔的征兆,想来是自己练了武功,一时没有注意才会这样。”他顿了顿,“万一苏公子在北关落下了什么病症,便是林某的失职了。” 他的语气还是凉凉的,听起来有些不舒服,但是我也只能将之理解为另类的关心了。 一时间,我们仨都没有再说话。 正当沉默压顶之时,林肃霜重新开口了:“苏公子,你坚持不了,又何必逞强呢?” 他已经没有再把脉,却是没有松开我的手腕,略有些粗糙的手心摩挲着腕上的细致皮肤,让我平白无故起了些鸡皮疙瘩,连忙将手抽出:“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三十圈对于你来说勉强了,为什么没有在中途放弃呢?就算你停下来,那匹马也不可能踩上你的,不是吗?” 我听他这么问,虽然感到奇怪,但还是回答了:“我只是不愿意放弃,三十圈而已,不管是不是超出了能力的范围,总不能够还没有坚持到最后一刻便轻言放弃。”眼光不由得瞄向了落雪,正对上他的视线,他微微一愣之后,于眼底浮上一抹笑意,我知道他是听懂了。 林肃霜将两个人微妙的互动看在眼中,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也没有再多说什么。隔了一会儿便站起身来:“苏公子好好再休息片刻,下晚的时候才可以进行适当的运动。想来明天就不会有什么大碍了。” 他说完了便离开,在他掀帘子的那一刻,我对着他的背影道了声:“多谢林将军关心。”他脚步停了一下,似乎回头看了我一眼,随即消失在了帐外。 落雪见我还在看门口,伸手在我面前挥了挥:“怎么?还看不够?” “怎么会?”我轻轻刮了一下落雪娇俏的鼻梁,在他唇上飞快地落下一吻,“你才是,这就吃醋了?” 对能让脸皮薄的落雪脸红的小动作,我一向是乐此不疲。果然看见他的眼神又闪烁起来,轻轻在我腿上拧了一下。 帐内一片温馨,帐外却是一片冷清。十五岁少年的手腕尚精细着,留在手心的触感像极了当年的映雪。而他看着云落雪的眼神,又像极了当年的自己。只是如今,映雪和自己已经隔了一条难以跨越的天堑。不是图云与北国的差别,而是两个人的心,已经在自己决定独自前来边关的前一天,失之交臂。想来现在已然是差之千里了吧。 因为自己和映雪的世界中,出现了一个人,让映雪一见倾心。应该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吧,自己的锋芒,自己的光彩,为了能够站在映雪身边而努力得来的那些东西,都成了讽刺,于是像云落雪说的那样,用外壳将之藏起来。 执意来了北关,就是为了将那人永远地挡在关外,但是没过两年,映雪竟然甘愿作为质子去了北国。想到这儿,林肃霜笑得苦涩,他们俩现在应该在北国比翼双飞,映雪他,应该也能够笑着生活吧。 落雪从帐中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林肃霜挺直着、却格外悲凉的背影。 走到他身边,落雪知道他已经发现了自己。“你在看什么呢?” 本以为林肃霜不会回答,他微带着些追忆的声音却传入耳中:“我也不知道……以前是为了看那里会不会有人来,现在虽然没有意义,但是这习惯也改不掉了。” “那里……北国,有你在乎的人么?你是在等二哥回来么?”想到关于他们的旧事,落雪难得八卦了一句。 林肃霜轻笑了一声:“谁知道呢。”深藏在心底的记忆,成了他一个人的宝藏,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记忆都会渐渐淡去的。再不会有痛彻心扉的感觉了,再不会为了映雪,那么痛苦地哭泣。 他说完这句话便走了,落雪却感觉到了难以言喻的悲伤。看了看林肃霜渐行渐远的背影,又回头,看向北国的天空。 在北关呆了五六天,我们俩都渐渐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落雪自然是不用说的,他的箭术货真价实,名声自也不是吹出来的,一出手便震住了那些自诩百步穿杨的老将头。 而我的身体恢复了之后,林肃霜也没有再安排什么很麻烦的任务给我。每天完成定量的训练以后,我不时跟那帮老将说说话,辩辩理,倒也渐渐和他们混熟了。某天到厨房露了一手后,众人便对我的菜上了瘾。 “说不出有多好吃,但就是有一种特让人怀念的味道。”杨百里是这么评价的。 当然,如果我来到这儿只是让人夸夸厨艺,那实在是要笑掉别人的大牙。回京城的话,还不给师父逐出师门? 帮众人想出一套颇为有效的防御和斥候的方案来,让以林肃霜为首的一干人等都有些刮目相看。投入使用后,效果看起来也不错。我乘热打铁,让林肃霜答应我跟着姜焕他们在近处的林子里转一转。 开始林肃霜和落雪都一致反对,但是均被我软磨硬泡搞定了。 “注意安全。”落雪紧紧抿着唇瓣,眼中满是担忧。我心头一暖:“你放心,傍晚我就毫发无损地回来,好不好?” 他这才点了头。 50.异象 最初的半个月里,我都是平安无事地跟着姜焕一起回来,渐渐熟悉了林子里的环境和斥候救援的人。落雪也渐渐放下心来,不像一开始那么紧张了。 时间飞逝,六月又快要到了。天气转热,落雪光着头脸在营场里训练,我又整天在林子里转悠,一个月下来,两个人都黑了一圈儿。但是因为我的内脉被歪打正着地打通了,去年此时那种要死不死的眼神,如今是再也看不到了。用姜焕的话说,我的眼睛看上去“贼亮”。 换上精练的短打衣物,我将唇印上落雪的额头:“我走啦。” 这样的亲昵在我们之间已经是十分寻常了,北关的人大概也都猜到了我和落雪的关系,心照不宣地给个暧昧的笑容,也就罢了。这一个月里,我俩只真刀实枪做过一次,公平起见,我是下面那个。第一次接受落雪,虽然他这次做足了准备,但我还是感觉到了不舒服,只是做到后面时也能隐约感觉到快意。另有其他的几次,都是用手帮对方解决的。 肢体上的亲密能够拉近心灵上的距离,我是一直这么相信着的。 落雪回了一个吻:“还是那句话,注意安全。” 今天是分头行动的时间了,这些日子和我逐渐熟到称兄道弟的姜焕仔细叮嘱了我一番,才放我一个人离开。四周无人,我知道这一片都是自己必须侦测的地方。 攀上一块小小的丘石,我矮下身子,扫视着周围的动静。 很安静,很不寻常的安静。 这片林子虽然平时也有斥候经过,但是图云的斥候经过特别的训练,行步间不会造成极大的响动,亦不会惊了这林子里的鸟类。可是现在,林子里安静得有些诡异,没有鸟鸣声。 我走得更远了些,渐渐到了界限的边缘,这儿有一块更高的山石,但是也更容易暴露。小心翼翼地爬上去,贴在了石头上,却被眼前的场景吓到了。 有数十个穿着斥候服装,却极为面生的人集结在了一处,似乎在秘密探讨着什么,声音不大,但是人多了,在我听来就像是一大群蜜蜂嗡嗡地叫。他们定是北国的人。可是竟然一下子发现了这么多。 我心里犹豫着要不要先回去告诉林肃霜和落雪一声,但是又担心回来以后他们就不在了。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先静观其变。 不过没有过多久,那些穿着绿褐相间的斥候服的人便散了开去,引入丛林中便消失了。我手一紧,感觉到这帮人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好对付的。他们藏起来以后,竟然比图云的斥候还要难以发现。 我也不敢乱动,现在他们隐入了暗处,随时有可能发现我。 周围再次安静下来,总是这么呆着也不是回事。我慢慢地挪动着脚步,突然感觉到颈上一股细微的热气扑来,立时全身一僵。轻笑声响在耳边,却让我感觉毛骨悚然。 慢慢回过头来,我似乎能够听见颈骨僵硬的咯咯作响。 站在我身后的竟有三个人,而我一点也没有发现。为首的那人没有穿着绿色的伪装衣服,而是桀骜不驯的一身黑袍子,眼睛以下的部分用黑布遮了,但是那双眼中却有让人心惊的笑意,看起来天真纯良,但是往往这样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阁下看到了不少东西,是么?”略带着笑意的声音,虽然是疑问的口气,但我不觉得他需要我回答,因为此时的我已经被他身后的两个人架起了手臂,“那就要麻烦阁下随我们回去了。”温润中略带了沙哑,他的嗓音仔细听甚至还带了一丝撒娇的尾音。 我心中凉意更甚,也不敢多作挣扎,索性跟去看看他们到底要搞什么鬼好了。 我心思百转,孰不知对方也在看我。 从此人刚刚出现在这里的那一刻,轮尔便已经感觉到了他的气息,本以为他会很快离开,没想到竟是一直这么胆大妄为地盯着自己等人看。虽然知道他听不见什么东西,但是让他回去报告了自己的行踪也不是件好事。 不过此刻再仔细打量这人,倒觉得他并不像个一般的斥候,虽然看起来平平无奇,偏生有一双极为吸引人的眼睛。说他平淡似乎又殓着精光,说他锋锐,可偏偏又不太像,挺随遇而安的。 心中好奇,干脆将此人带回营中好好问问就是了。时间也不早了,该回营吃午饭去了。 我被带到了北国那边的边营,心中打定了主意要窥探点儿什么,又怕时间久了以后,落雪他们会担心。那个黑衣人竟然直接吩咐手下将我带进了大帐,用精铁锁链、手镣脚铐,还有脖子上的铁圈儿牢牢拴住了,随后便将我一个人留在了大帐中。 看来这个黑衣人是领头的大将,不知道是哪一个,但是看起来不太好对付。 早晨刚刚送走了苏凌不久后,北关军营里便来了一个不速之客。那人一下马便直接找落雪,看起来很是疲累的模样。 落雪看着太子府上的林侍卫林龙步伐不稳的样子,伸手扶了他一把:“林侍卫这么急匆匆地赶来有何事?” “快……太子,太子他伤得很重……他想见您。” 落雪脑中一空,隔了一会儿才喃喃地问:“什么意思?什么叫……伤得很重?”他只觉得这声音好像不是自己发出来的一般,孱弱地悬在半空。心骤然痛起来,他微微颤抖着手指,死死地盯着缓过气来的林龙。 “太子殿下准备出发去西边涵关的时候,有刺客潜进了太子府,虽然有太子妃娘娘为他挡了一部分,但还是受了重伤,现在还昏迷着,却一直在喊您的名字。三殿下,您快回去看看吧。” 林肃霜看着落雪苍白的脸色,好像下一刻就会倒下来一般,有些担心:“你若是实在担心,先离开也是可以的。苏凌有我们照顾着,等他回来,我跟他说就好了。” 落雪听他提到苏凌,心中又是一滞。他已经无力去思考别的,脑中只一直盘旋着清哥受了伤的消息,不知道他伤得重不重,有没有生命的危险,会不会很痛……他都已经忘了还有苏凌…… 心中的矛盾让他忍不住捂住了脑袋,为什么……为什么自己总是这样…… “殿下当真就这么放弃太子殿下,全然不顾旧时情谊了么?”林龙突然道,林肃霜一愣,落雪和太子又有什么情意么? “闭嘴!闭嘴……”隐隐传来哽咽的声音,落雪抬起头来的时候,一脸痛意,眼神飘移,终是下定了决心:“等凌回来了,就跟他说……我先走了。” 林肃霜下意识地感觉到,这个决定似乎是他在云清雪和苏凌之间做出了选择,脊背微微僵硬,他突然想到了那个神采温柔的少年,他回来以后会是什么表情呢? 马蹄声渐远,落雪独自一人踏上了回京的路,林龙留在了这儿,落雪让他休整过后护送苏凌平安回去。 太阳渐渐升上中天,六月的炎热之气,在这个中午突然袭来了。 51.生天 帐中一直很安静,直到外面渐渐暗了下来,才有两个人掀了帘子进来,其中一个便是那黑衣人。虽然他现在没有再戴着面巾,我却一眼便将他认了出来。另一个人看起来像是一个副官,年龄比黑衣人小些,大概十七八岁模样。 黑衣人的长相比我想象的要平凡一些,比图云的人多了一份与生俱来的硬朗。那双温和的眼睛配着他的五官来看,便更显得他有一种威严却慈和的气质。旁边的少年副官看到了我,明显吓了一跳:“殿下,您怎么把俘虏关在了这儿?” 殿下?我一惊,看向黑衣人,他瞥了少年一眼,却也没有责备什么,而是带着笑容走向了我:“你现在是不是猜到了我的身份?没错,我就是轮尔太子。只不过……”他顿了顿,笑得有些狡黠,“这下你更不能离开了。” 他修长的手指轻薄地挑起我的下巴,嘴角欠揍地越扬越高:“这样在灯下看起来,你的眼睛更漂亮了。” 我抽空瞥了一眼他身后的那个少年,却没有看见什么奇怪的表情,反倒是很寻常的模样。下巴上一痛,头被掰正,被迫直视着轮尔的眼睛:“在我的面前,你还能看着别人,真是让我伤心啊。” 我很想反驳自己跟他毫无关系,但是看着他似笑非笑的眼神,又不由自主地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下去:“你想怎么样?” “嗯?你想让我对你怎么样么?”语气轻佻,我看着他,有些想揍人。 许是我看着他的眼神过于寒凉,他微微愣了一下,隔了一息却笑得更欢了:“果然捡回来了一个有意思的小东西。彬,去准备点儿吃食,我们待会儿坐下来慢慢聊。” 然后,我便看着他们两个人着人准备了几盘肉香四溢的美味菜肴,一壶清酒,就坐在离我极近的地方推杯换盏,谈笑风生。从早上开始便空着的肚子突然不争气地叫了一声,那个轮尔耳朵尖得很,立刻听见了。 坏笑一声,他眼眯眯着看我,手中拎着一块鸡腿,在我面前恶意地一晃:“想吃么?” 我心生一念,立刻快速点点头。轮尔和那个叫彬的副将明显没有料到我会点头,他举着鸡腿的手就这样悬在空中,模样很是滑稽。 “你不给我吃么?” 在轮尔眼中看来,那个四肢和脖子都被精铁明晃晃的镣铐锁紧了的少年,此时脸上竟是微微有些委屈的模样,不知道为何听起来糯软轻柔的声音带了些勾人的味道。 慢慢地将鸡腿放回盘中,轮尔有些迟疑了。这个人有些奇怪,看起来跟那些图云的人太不一样了。 我哪里知道自己在他不纯良的眼中看来是那副模样,只是想着能够唬住他,先喂饱了我再说。下午的时候,我悄悄运了软骨功,发现能够轻易地将手脚上的锁链褪掉,脖子上的虽然麻烦些,但是手脚能动的话,想逃脱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这里离北关有一段路程,要和他们斗智斗勇离开这儿,自然得吃饱了。 轮尔只是迟疑了一会儿,看到他动弹不得,也知道他再翻腾也翻不出大浪来,这才决定给他点儿吃的:“来人。” 外面进来一个小将,恭敬地向着他行了一礼。轮尔指指我:“给他准备点儿吃的。” “是。”那人只扫了我一眼,什么多余的表情也没有,便退了出去。我心中微惊,这一对一答中透露出的可是北国严明的军纪。一句废话也没有……若是在图云抓到个俘虏,大概会有人提出不要给饭吃吧。 就着那个小将的手吃了些东西果腹,我是一点怨言也没有的。 这个时间里,落雪他们等不到我,该着急了吧。最迟今夜,我是必须要赶回去的。 轮尔却赖着不走了,和彬说话也不谈什么正事,只是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我长时间集中精神听得久了,加上一直保持着坐不得又站不得的艰难姿势,很快便感觉到了困倦,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不知道什么时候,彬已经离开了,轮尔独坐在帐中喝酒。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时,已经睡了一小觉。 下巴又被轮尔捏起,他的眼睛比白天看起来更加明亮,似乎这点儿酒水让他更精神了。我晃了晃脑袋想要挣开他的手,被迫抬着头的动作让我有些反感,但是冷不防地,带着浅淡酒气的唇压了下来,算不上粗鲁,却格外强势。 他的舌探进我口中,带着浓烈的阳刚之气,翻搅着津液,夺走了稀薄的空气。他压住我的舌根时,我浑身忍不住微微一颤,往后缩了缩身子。 轮尔结束了这个吻,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说了一句:“你味道很不错。”随后便倒在了我的身上,重量让我往下瘫了一点,手腕被铁拷磨得生疼。 细细的呼噜声传来,我突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 还是趁这个机会离开吧,再留在这儿,我不但什么消息也探不到,或许还会自家城池不保。 走到门口的时候,我顿住了脚步,现在这样大摇大摆出去,不被逮回来才怪。回身看了一眼醉得迷迷糊糊不省人事的轮尔,眼珠一转,想到一个办法。 ……“太子?这么晚了,您还不歇着么?”门口的侍卫看着黑袍男子出来,低了头恭敬问道。 我模仿着轮尔的声音:“我吹吹风,看好里面的人。” “是!” 从容地走了几步,我忍不住勾起一个微笑来,隐入黑暗之中。终于到了边境的林子时,我回头看了一眼安静的北国大帐,勾起一个笑容来,轻声道:“再见了,轮尔殿下……” 找了水洗去了脸上临时的易容,露出那张属于苏凌的面孔。我脱下黑色的外袍,柔软的丝质布料自手上滑落,落在夜幕里的草地上,无声无息。 “各位,我回来了。”北关的众人果然在打着火把到处找我,我笑着迎上去,他们都是一阵惊喜。姜焕跟死而复生似的扑过来,打量了我半天:“你这臭小子,跑到哪里去了!到了时间不见你,你想急死我们?!” “让大家担心了。”我拍拍他的肩,敛了笑容道,“我此行有些发现,先去帐中再说。” 见我这般严肃,他们也知道有什么事情发生了,随即该值夜的值夜,该休息的休息,剩下的将领便一同去了大帐。林肃霜端坐中帐,脸上的表情极为凝重,看到我进来,眼中闪过一阵惊喜,随即便是冲天的怒火:“你去哪了?!知不知道有这么多人担心你!” 心中一暖,我扫视帐中,除了他还有几个人,连着跟我进来的,北关的将领都基本上到齐了,想来真的因为我糙了不少心。但是我随即发现帐中没有那个最最重要的人,疑惑道:“落雪呢?” 一提到落雪,林肃霜反而好像不生气了,目光一闪:“……三殿下受到京城急报,说是太子受了伤,便赶回京城了。” “回京了?”期待着见到他的心情好像重拳打在了棉花上,空空落落的。但是现在不是只顾自己的时候,我正了脸色:“我去了一趟北国的边营。” 52.归途 “喂,我怎么感觉刚才的殿下有些奇怪?” “我也觉得,好像矮了一点……而且怎么过了这么久还没有回来?”门口的两个守卫对视一眼,连忙掀帐,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 帐中哪里还有那个俘虏的身影,锁链都完好地被留了下来,太子躺在旁边的软榻上,身上的黑袍已经不见了踪影,光赤的上身被薄被半遮了。 那守卫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猛然跳了一下,连忙摇醒了沉沉睡着的轮尔。 轮尔睁开眼睛,看见本该守着门口的侍卫站在自己身前,而角落里已然没有了那人的身影。暗道喝酒误事,轮尔直起身,被子滑落,轮尔看着自己光溜的上身,有些愕然。后颈处隐隐作痛,想来是那人怕自己中途醒过来,又给补了一下子。 说不出的感觉渐渐浮上心头,不知是怒还是怨,那双看起来平静却暗藏着精光的眼睛又浮现在脑海中。轮尔这才想起,自己连他的名字还没有问到。 最后的记忆复苏,轮尔抚上自己的唇,勾起一个含义非常的笑来。再遇到的话,绝不会再让你逃脱的。 ……将看到的场景告知了林肃霜后,我见了林龙,问及京城的状况。左右无人,他这样跟我说:“三殿下听了太子殿下受伤的消息,似乎宛如感同身受,立刻便决定了回京。林龙是留下护送苏公子回去的。” “他……看上去很难过么?” “三殿下和我们殿下自小一起长大,有曾经两心相许……不是林龙多嘴,便是现在,三殿下听了我们殿下受伤的消息,那表现分明是仍旧深爱着……” “够了。”我打断他的话,不知道该作何表情。没有亲自见到落雪,我是不会因为别人的话而动摇自己的心的。况且,就算真的像林龙说的那样,落雪还没能够放下那段感情,我也是没有办法的,谁叫我来迟了一步呢? 林龙知趣地退出来,长呼了一口气。方才看着苏公子那欲哭无泪反而苦涩地笑的模样,他几乎要掩饰不了了。想起来时太子殿下千叮万嘱的话,林龙心底是觉得不认同的,可是偏偏又不得不从。 第二天,我决定跟着林龙启程回京去,边关不安定,总得提早加强戒备,有备无患。 骑上赤焰的背,我转头看了看北关这些渐渐熟悉起来的朋友。林肃霜站在最前,跟在后面的是姜焕那几个带着我作斥候的将领。 “各位,后会有期。”以后一定是会再见的。 ……京城,太子府中…… 落雪紧握着双拳,一脸冷肃地站在云清雪房中,看着站在面前的人:“林龙说你受了重伤,昏迷不醒。” 对面的人手臂细细包扎了挂在胸前,却是清醒得很,见到落雪进来以后,立刻下了床迎他。这哪里是重伤的人会做的事情? 云清雪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做这么掉价的事情,他吩咐了林龙尽量把自己的伤势往重里说,希望能够把落雪唤回来,唤醒他对自己的情意,同时想办法离间苏凌和落雪。现在落雪是如他所愿回来了,但是看到他的伤势并没有像想象中的那样为之痛心,反而质问起了他来。 “我若不是身受重伤、昏迷不醒,你就不会回来了吗?”云清雪艰难地维持着笑容,仿佛只要落雪点了头,他的表情便会全然崩溃:“雪儿,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这样淡薄了吗?” 旁边人都知趣地离开了,只留着他们两人在室内,落雪沉默着,没有开口,但是死死盯着窗棂的美眸中却渐渐氲起了泪光。他就站在那儿无声地流着眼泪,凄绝得好像玉山的崩落。云清雪有点儿吓到了,心中也有点儿悔意,伸手去握他的肩,冷不防落雪反过来扣住了他的肩膀:“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还是不肯放手!我已经跟你说得那么明白了,我已经准备放弃你好好地……好好地对待凌……”他死死咬着下唇,身体因为强烈的情绪微微颤抖着,“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落雪终于松开手,跌坐在地上,捂住了脸:“我骗了你,骗了苏凌,也骗了自己……没错!我忘不了,我放不下!听见你受伤的时候,我觉得自己都要死去了……”他手指紧紧攥着衣角,将哽咽的声音压在了喉中。 云清雪心疼地在他面前蹲下,用自己那只尚完好着的手扶起落雪的小脸,他哭得眼角通红,梨花带雨。将他轻轻搂进怀里,在他耳边道:“雪儿……我给不了你单纯的爱情,但是,你可以回到我的身边吗?” “……可以吗?” 怀中人几不可感地点了点头,云清雪心底一松,将落雪抱得更紧。 纵马疾驰了五天的时间,我终于看到了京城的城门,心中却生出了莫名的拒绝之意。我在害怕……害怕我最近几天做的梦成为现实。梦里,落雪彻底甩开我的手,冷漠地对我说,这些日子的温情都只是在做戏。 每一次从梦中惊醒都汗湿重衫,继而双眼空茫地看着竟夜燃着的篝火,再也没有睡意。几天几乎是不眠不休地在赶路,连林龙都觉得我的状态有些不太好。 回到三皇子府的时候,落雪不在府里。 敲开了隔壁太子府的大门,似乎是故意的一般,只由洪叔带着我进去,穿过中堂,走进后院。一路上都没有通报,府里的小厮侍女看着我的眼神也很怪异。 终于到了地方,我也终于知道了原因。云清雪和落雪两人坐在凉亭中,清雪的手似乎受了伤,落雪从旁边的盘子里取出一颗葡萄送进他口中。两人相视而笑,甜蜜又温存,直到云清雪和他交换了一个绵长而动情的吻,我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呼吸声。 洪叔站在我的身边,轻声道:“知道公子近日要回来,两位殿下吩咐了老奴代为转告一声,请公子暂时前往林老将军府上住。” 他顿了顿,看着我的眼中有一丝同情,“老奴这厢劝公子一句,这两位殿下间的感情,谁也轻易破不去的。公子还是早些另觅良缘的好,否则只有徒增伤心啊。” “……徒增,伤心么?”我静静地看着亭中美好如画的景象,只可惜,主角不是我。 我以为自己已经和他两心相许,我以为他已经愿意放下过去走到我的身边,我以为……终究还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 木然转过身,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拖动着两条灌了铅似的腿离开太子府的。我来的时候孑然一身,连心都不是自己的,但是现在心已经被那个人还回来了,不屑地扔在地上,以屈辱的方式被他抛弃。现在的我,才是真的一无所有。 直到那人的身影消失从后院消失,落雪脸上的笑容渐渐收了:“清哥……我这样对他,是不是很残忍?” “长痛不如短痛。落雪,别再想着他了,好吗?” ——第三卷·京外·完—— 第四卷:朝堂 53.面圣 浑浑噩噩地晃进了将军府里,师父看见我这样,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也没有多问。吩咐了府里人为我准备一间屋子住下,准备了热水让我洗洗这几天里赶路染上的灰尘。 在屋里独自呆了一个晚上之后,我重新走了出来。师父似乎是有什么话想要跟我说,但是转头看见我,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师父,怎么了?” 他挑了挑眉:“我还以为你会要死要活呢,恢复得不错嘛。” 我不置可否:“是么。”看了看桌上颇为丰盛的早餐,有些愣神,“师父这是特地为我准备的么?” “算是吧。坐下吃吧。”他拿起筷子,伸向桌上的花糕,“吃完了随为师进宫一趟。” “进宫?” 师父眼放精光:“肃霜那孩子总算从北关传了信回来,说是那边有异动,还是你发现的吧。皇上想要见见你。” 我点点头:“说起来,现在那个轮尔太子该是对我恨得咬牙切齿了。”想到将他的衣服顺手带走了,还补了他一个手刀,我都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不过他是敌国太子,又不是云清雪。如果云清雪和他交换了身份,我可能会做得更绝也说不定。 这样想着的时候,不自觉间便露出笑意来。林百善看着却是心中一惊,这个苏凌关了自己一天,不但没有灰心丧气不说,怎么这笑容里多了一丝说不出的邪气来?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什么衣服都没带,落雪为我准备的那些衣服也都留在了两府。我进宫的时候穿的,是林百善托人做了给肃霜,却被他从北关退回来的新衣。肃霜以前听说也很喜欢穿黑衣,只是后来便莫名地不穿了。 将军府中侍候的小侍女兰儿痴痴地看着那个昨晚刚刚住进府中的苏公子,穿上一身黑衣后,整个人多了一种魔魅的气质,他嘴角含着淡淡的微笑,乍看之下温柔可亲,和以前无甚差别,细看来却是带着些危险的气息。 骑着赤焰到了内城门外,将军府的侍卫将赤焰和师父的坐骑一起带去马厩,我则跟着老将军步行前往大殿。 这一次进来,却又和初次来国子监的感觉不一样了。我能够听见自己的足音在清晨的空旷广场中回荡着,一步一步,听上去寂寞而又清绝,仿佛命运的节奏。 落雪将我带到了京城,又用他虚假的情意将我彻底留在了这儿。暮然回首,才发觉自己已经不能够回头。就在京城留着吧,不再为了别人,而是为了自己。如果在莫离城的那一晚,我没有答应来这儿,或许现在的我就是截然不同的境遇,说不定更好更舒坦些,说不定庸庸碌碌,平凡无奇。 只是这一次,是我自己选择的路。 “苏凌,就你看来,需要调动多少人马前往北关才好呢?” 诺大的大殿中站了两排文官武将,而我只是一身布衣,无官无衔,云虚白坐在高处,目光锐利,却充满着对我的信任。我沉思片刻,扬声道:“回陛下,苏凌认为,不宜大量调动兵马。若是骤然大量变动兵力,难免会打草惊蛇。” 我扫了一眼周围,看见了站在最前面的云清雪,他身边站着的赫然便是落雪。没想到他也开始参加朝议了。唇角一勾:“而且,苏凌听说太子府进了刺客,还伤了太子殿下,想来内部的隐患也是难以排除的。有些行动还是低调一点比较好,知道的人越多,就越有不安定的可能性。” “你曾经只身前往北国的大营,还遇上了对方的太子轮尔,是么?你觉得此人可难对付么?”殿中出现了短时间的骚动,但是我沉默了一会儿,等众人都安静下来,才开口。 “轮尔这人不好对付,似乎有极高的武功,而且很精明。看起来很无害,实则内藏乾坤。” 我话音刚落,云清雪便站了出来:“当年那轮尔来图云作客之时,表现得极为愚笨,十三四的人却连路都走不稳,苏凌,你是不是太夸张了些?” 和他目光对视,我能够清楚地看着他眼中复杂的情绪,是在嫉妒?他如今已经没有必要嫉妒我。怨恨?我又没做什么值得他恨的事情。 “好了。清雪,你多年未去过北关,还是不要随意推测的好。”云虚白打断了这样的氛围,我回过头重新看向他。他也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苏凌啊,若轮尔当真如你所说的那样精明,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我眼瞳一缩,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林百善有些担心地瞥了我一眼,却又不好说些什么。 他们原都是不信我的么?也对,原本就是因为云清雪和云落雪信我,这些人才相信我有这样的能力,但如今我仅差一步就和他们闹翻了,那个老皇帝又怎么可能再相信一个身无长物,又没有建过功业的人呢? 我毕竟还是一介平民,没有了光环以后,剩下的只有众人的不屑和猜忌罢了。 “年前,苏凌曾经被误解,关进牢狱之中。”我突然提起这件事,云虚白的表情明显一变。我继续道:“狱中有个男子,曾经让我拜他为师,然后教了我一身软骨功。”看向云虚白愕然的模样,“如此才挣脱了锁链得以逃脱。” 师父分明不是一般的囚犯,以前我一点也不好奇他和皇帝有过什么过去,但是看着云虚白的表情,好像两个人渊源颇深。 他终是没有再多问什么:“清雪、落雪,还有你,苏凌,跟我到书房去一趟。退朝吧。” 时近中午,外面太阳晒得青石地面灼热起来,内殿却是阴凉无比。我们三个人沉默地跟在他的仪仗后面,一直到书房。那些侍卫宫女纷纷退下之后,他才让我们三人进去。 威严的目光看起来有些灯烛将枯的疲惫,深深看了我们几眼,然后将目光停在了我的脸上:“苏凌,你曾经答应过朕的事情,可还记得么?” “凌总共答应过陛下两件事,您说的是哪一桩?” 他长叹了一口气:“春蒐路上,我曾经跟你说过,让你好好照顾落雪,辅佐清雪,你可还记得么?” 我垂下眼帘:“凌自然是记得的,若是不记得,此刻也不会站在这儿了。” “我知道你心中怨我刚才未曾相信你,我只是问出众人所想罢了。我上一次便已经将他们两托付于你,并不是因为你是他们带来的,而是相信你的才华,相信你的心。” 右手隐在袖中,微微有些颤抖。云虚白毕竟活了这些年,看事情远比任何人精明。这些天两府和我的事情,他又怎么可能不知情? “落雪,清雪,跪下。” 站在一旁当看客的两人一惊,看了云虚白一眼,也看清了他眼中的责备之意。 “你们还是想不通么?落雪,我以为你想明白了,没想到稍微拉你一把,你又缩回去了。” “父皇,请不要再为难落雪了,是儿臣不愿意放弃,是儿臣动摇了他的心。除了落雪,苏凌想要的东西,儿臣都可以……” “住口!” “清雪!” 云虚白和落雪两人同时斥道。端坐在金椅上的老皇帝目光灼灼:“没出息的东西。想来苏凌并没有这样的意思,但若是换个人,跟你要这太子的宝座,你也要让出去?” “我……”云清雪脸一白,不再说话。 “好了好了,你们起来吧,你们的事情,朕也懒得再管。”云虚白往椅背上一靠,闭上了眼睛,“你们都出去吧。” 54.问心 我们走的却不是来时路,而是从御花园绕到国子监,再从小道离开皇宫。 路过校场的时候,有人眼尖地看到了我们:“苏凌!”喊我的是尹秋,但他也只是喊了一声,随后便被教官赶着去上课了。我远远地看了一眼校场的方向,不久前,我还在这儿接受落雪的指导。 突然有人急匆匆地跑过来,一路叫着“殿下”。我仔细一看,是原来云清雪分过来照顾过我一段时间的小白,想来是找云清雪的。 小白看了我和落雪一眼,在云清雪耳边悄声说了两句话,云清雪立刻脸色一变:“当真?!”声音听起来惊喜万分。但是这份惊喜在目光扫到落雪的时候便被他刻意藏了几分,他微皱了眉:“府里面出了点儿急事,雪儿,你不急,慢慢走。我先回去了。” 也没待落雪答应,他便很快走得没了影儿。 落雪静立在原地,表情看不出高兴或是不高兴。他突然转向我:“天热了,你也早些回去吧。” 他没有看我的眼睛,我却死死地盯着他。落雪的脸色很不好看,温度还没到最热的时候,他的额上便已经出现了些细密的汗珠。 我也没有办法对着他露出早晨那种笑容,因为我知道,那样笑着的我并不是真正的自己。伸手拉过他的手腕,我直接将他往阴凉无人的地方拉去,他起初还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但随即任由我拉着跑了。 直走到太医院里面,将龙太医赶出了药间,这才关上了门,直视着他的眼睛。他始终不看我,轻轻咬着下唇,渐渐用了力气,我握着的那只手腕也在微微颤抖着。 将他按坐在小榻上,我松开了他的手。 “为什么说谎?”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微微垂下眼去:“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讨厌我……但是我只能跟你说对不起。我骗了你,我只是拿你做替代品……对不起……” 他一遍一遍地道着歉,眼泪却扑簌着往下落,越说越是委屈。 我看他手指都快要掐进榻上的席子里了,轻叹了一口气,半蹲下身来,将那个别在一旁的单薄身子拥进怀里。他浑身一僵,差一点儿又吓得打嗝。 “落雪,我是在问你,为什么要说谎,说你一点都不喜欢我?”将他抱得更紧,我埋脸在他的颈后发间,“笑倾昨晚来找过我。他说……你这些天一直心事重重,晚上也不好好睡觉,白天也不好好吃饭,走路走到一半就开始发呆,练剑又差点儿划伤自己。” 松开他一些,迫使他的眼睛直视着我:“落雪,告诉我,为什么?是什么让你说出那么违心的话?” 他手指一颤,又想躲开我的目光,但我又怎么能够放任他这样逃避? “看着我,好好地看着我的眼睛。如果是我说错了,如果是我自作多情,你就看着我,然后亲口跟我讲。”我退开一步,“落雪,你还记得我在莫离城说过的话吧。只要你希望,我就会留在你的身边,如果你不想见到我,我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也不出现在你的面前。” 落雪倏然抬起头,美眸中果然又聚起了眼泪,却又被他压了回去。 他的手攥得很紧,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直视着我,薄唇颤抖着:“好,我告诉你,我不想……我不想看见你,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心中虽然相信着他这段时间决计不是装出来的情意,但是亲耳听见他说出这样决绝的话来,我还是感觉到了心痛。 “……是吗?” 落雪站起来:“我累了,先回去了。”擦过我的肩膀,脚步声渐渐接近门口。 “落雪。”我轻声叫住他,却没有回头看他,“我的心,也是会痛的。而且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会比你亲自推开我更能让我痛了。” 他终究还是离开了。我无力地成大字型躺在榻上,茫然地看着房梁。看了一会儿便闭上眼睛假寐。 过了一会儿,门口又传来脚步声。我淡淡地开口:“是龙太医么?借你的地方躺一躺……我现在没什么力气。” 没有回应,反而有一双温热的手环上我的腰,熟悉的温度,在衣袂摩挲间,靠在了我的身边。直到这时,在六月里寒凉彻骨的心才渐渐回暖起来。 “凌……你相信箴言么?”落雪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不信,你不是也不信么?”我没睁眼,只是这样躺着。这个梦有点太美好,转得太快,让我缓不过神来。 “我在云鹤城,遇到了一个人……他告诉我,如果我坚持和你在一起,我们中必然会有一个人成为叛国叛家之人。”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无助,“我不要这样的结果。” “那个人,他是怎么跟你说的?”转过头,对上他猫一般委屈的眼神。 “他说,我有个双胞胎的弟弟,身上怀揣着玉珏和墨珏,除非找到另一半墨珏,否则我们只能够走向那样的结局,还说……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我们中定会有一个人杀了另一个……”他似乎真的被吓到了,打了个哆嗦。 我伸手将他揽进怀里:“你相信吗?我对你,或者你对我拔刀相向?再说,他不是说了,如果找到了另一半墨珏,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不是么?”梳理着他背上顺滑的长发,“我们去找一找不就好了?” 他抬眼,还有些抽噎,两只眼睛因为哭得厉害了微微泛红,鼻尖也泛起了红色,看起来像一只可爱的兔子。然后,猝不及防地,这只兔子啃上了我的唇,似乎是急切地想要宣泄自己这些天担忧伤心又纠结的情绪,胡乱地啃着,亲吮着。 心中柔软,又被他啃得情动。干脆就借了龙太医的药房,做一件肉体和灵魂交流的大事。想来龙太医那么有眼见,自己绝对不会、也不会让别人来打扰我们的。 门口龙应泽准备开门的手在听见里面动静的时候僵住了,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表情来。这两个小子,唉,真是,日头还高着呢,就……年轻真是好啊。 ……太子府中…… “太子妃呢?” “娘娘在里边儿躺着呢,既请了太医署的老大夫,又请了茗大夫前来诊看,都说是喜脉。”洪管家老脸笑成了花儿,“恭喜殿下,将会有小王子和小公主了。” 听得茹儿有喜的消息,云清雪心中很是高兴,再怎么说,事业和家庭都是一个男子毕生的追求,想到将要有属于自己的骨肉诞生在这世上,就止不住心底的温暖。 曾几何时,去年冬天刚决定成婚时的怨念,此时早已经因为善解人意的发妻和即将到来的新生命而消失不见。他的嘴角扬起笑来,经久没有消去。 55.倾尽 虽然与落雪和解了,但是我还是住在将军府,以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落雪虽然不怎么进太子府,云清雪也没有在意,只道是他知道笑茹有孕了,心里不舒服,便不时常来。以后哄哄便好了。 几个月下来倒也相安无事。诊出喜脉时,笑茹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子,所以到了九月重阳的时候,早已经显了怀,看上去比寻常人家六月的肚子还要大上几分,龙太医诊了几次,猜测可能是双生子。 立时朝中议论声又起,双生子的传言又一次浮上了台面。我看落雪紧张的样子,又细细安慰他一阵。这些传言以讹传讹,越演越烈,说到最后和最初的话已经是大相径庭,信不得。说来也怪,似乎图云皇室盛产双生子,云虚白的弟弟云虚玄,听说也是他的双生兄弟。我和落雪,加上太子妃肚子里的那一对儿,倒也算是奇观。 重阳宜登高,之前约好了几个人一起前往东山,一来图云的神司在那边,二来也可以顺道去看看云凝雪。我本有事想问问他,之前他拉着我说的那番话,有关图云和双子的传说,因为落雪的打断而匆匆带过,现在落雪渐渐不能够轻松地对待这个子虚乌有的东西,如果能向知情人问个清楚,想来他心里也会安稳些。 但是我们都走不开了。太子妃身怀六甲,已经快要七个月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最近的身体不太好,云清雪担心她们母子的安危,有些无心政事,落雪和我只得代了他的职责。 北国最近果然有了异动,只是林肃霜他们看的紧,加上朝廷暗中派了不少兵力过去,一时之间,北国还没有办法实施他们的计划。 “教主……北关的兵力又增强了,白衣传来的消息说,那个叫苏凌的人提出图云内部也有贼细,现在老皇帝明的不说,暗里已经在派人查了,我们的人手脚根本没有办法动作。” 倚花座上的男子面色阴沉,眉头微皱,似乎心中有万般郁结:“白衣怎么样了?”轮尔那边的计划都被一个神秘人打断,听说是北关的斥候,可是暗查的时候又没有找到那人。现在图云内外都加强了防范,必须要有人牺牲才能够扭转局面。 “白衣已经怀胎六月,听说可能会是双生子。” “双生子?有些可惜了啊……”男子突然叹了一声,绵长的一口气息透着残酷的意味,灵雨微微瑟缩了一下,耳边只听得他道:“让她想办法杀了苏凌,若是有必要的话,也可使使苦肉计,不允许失败,也不允许暴露身份。” “……是。” 灵雨走出来的时候,心里一痛,白衣灵月和她一起长大,亲如姐妹,她传消息来的时候,悄悄告诉自己很向往这两个孩子的出生。现在却为了大计有可能伤到自己和孩子……也只能祈祷让她不必牺牲那么多就能够完成任务。 ……太子府中,太子妃的闺房中,屏退了侍婢,她才展开了刚刚收到的消息。这是她第二次看这张纸上的字,寥寥数语,却仿佛最无情的宣判。一手轻轻抚上自己的肚子,她能够隔着肚皮感受到孩子的活动和心跳。若是任务出了差错,自己便不能再留在这儿,也不能再拥有这两个孩子。 明天便是重阳了。 传来敲门声,笑茹,不,应该是灵月,赶紧将纸条收了起来。听见门外人道:“娘娘,是老奴。” “进来吧,洪叔。” 门扉推开,洪管家走了进来,脸上是不卑不亢的表情:“白衣打算如何行事?” 灵月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纤长的手指捏起桌上的沉香胭脂,抹了抹微微苍白的唇瓣:“没有人在外面吧。” “没有,我很小心。” 殊不知窗外木棂之下,白衣的少年收敛了全身的气息,凝神听着里面的动静。 “我已经跟太子说了,今天中午多请些人来,把苏凌也叫上。”她顿了顿,俄而继续道,“在给他准备的汤皿里放点儿紫澜毒,这件事,就由你来办了。” 洪管家眼中精光一闪,这个白衣和当年刚进紫澜教的时候比起来,不知道狠了多少,如今为了能够保住孩子,竟选择了立竿见影又无药可医的紫澜毒。 “我知道了。” 他离开以后,窗外的少年也很快离开了。笑倾轻轻出了东院,随后便施展了轻功一路狂奔到林将军府。他苍白着脸色,为方才听到的事情,不可能的,为什么茹儿会想要杀苏凌?她什么时候成了什么白衣?她到底在为谁做事情? 得快点儿将这件事告诉凌才行。他飞快地点过屋檐,仿佛一只轻盈的鸿雁飞过屋顶。 但纵使如此,身后有风声响起,笑倾只觉得背上一痛,眼前一黑,便一头栽了下去,被一个褐衣的矮个儿男子轻松地扶住了。 我从皇宫回来,走进太子府的时候,落雪已经到了,正在和国子监的人聊着天。这场重阳午宴看起来更像是家宴,还比不得上次落雪生日的场面。今天都是些年轻人过来,想来云虚白是不会跑过来的了。 “苏公子来了,快请进。”洪管家笑着迎过来。我笑了笑:“洪叔自忙你的,不用操心我。” “那老奴就去厨房盯着些了,公子请自便。”目送他离开了,我和落雪对视一眼,露出会心的笑容来。 正巧云清雪从里面走出来,我从容地往前走了几步:“太子殿下。” “苏凌,你来啦。”他看一眼落雪,又看我的表情似乎很正常,也就没有说什么。我疑惑地看了看周围:“怎么不见笑倾?” 云清雪似乎也刚刚注意到这件事,显出些疑惑的表情来:“说起来,好像今天回来就没有看见他。小白,看见平妃了吗?” 小白摇头:“今儿早上还见着了的,说是去找娘娘说话,后来就没见了。” “殿下找倾公子么?他突然想吃香米阁的云糕,早上便出去了。”洪管家又走了出来,“饭菜已经准备好了,各位公子都可以入座了。” “也罢,他倒是随心,苏凌也不必等他了,先行入座吧。”云清雪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招呼着众人进屋。我也没多想,最近不来太子府,也没有怎么再见到他。上次若不是他来跟我说了落雪的事情,想来我又会与落雪白白擦肩,再不得回头。 不若吃了饭在这儿留片刻,也好等他回来,向他道声谢。 流水宴席,格外丰盛,想来太子府里也花了不少心思。刚刚坐下,里间走出一个人来,挺着大肚,酷似笑倾的脸上画了女子特有的淡妆,温婉地笑着。 “太子妃。”在座的算起来都是小辈,除了云虚蓝辈分高些以外,都站起身来恭敬地问好。易笑茹客气地让众人坐下后,自己则坐在了云清雪的左手边,落雪坐在他右手,我和他们中间却隔了几个国子监的同学。 “今年特殊情况,登不了高,等以后重阳,咱们一定约好到山顶上摆酒席去。”云清雪春风得意道,也是,用外人的眼光看来,他算是妻和妾顺,兄弟和睦,又是前程一片大好的太子,听他这样一呼应,座上之人都是纷纷举盏,倒也热闹。 “殿下,上菜吧,边吃边聊。”笑茹浅笑倩兮,见清雪点头了,便挥了挥手。外面便进了两排侍女,手中端着小瓮,每人发了一个。 “听说三月那会儿苏凌公子曾经做过一道黄金白玉羹,引得众人齐赞,笑茹也着人准备了,带些江南口味,想来与公子做的又不一样,公子尝一尝,也好指导茹儿一二。” 我挑了挑眉,看了看放在我面前的木瓜炖雪蛤:“难为太子妃费心,苏凌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用勺子舀起一点,送到嘴边。 外面却突然冲进一个人来,看上去有些狼狈,白衣上沾了些灰尘,额角还有汗珠,脸色也苍白得很。正是去买云糕的笑倾,他环视屋中,然后目光定在了我手中的勺子上。 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盯住了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平妃,笑倾在这个府里,也算是个传奇人物。没有人注意到正派太子妃煞白的脸色。笑茹看向站在一旁的洪管家,显然他也没有料到易笑倾能够挣脱开绳子跑出来。 笑倾冲过来,夺了我手中的勺子,将我面前的羹汤喝了个底朝天:“天气真热,这木瓜炖雪蛤的味道真不错。我去换件衣服,随后就来。” 他将碗勺塞到旁边的侍女手中:“去给公子换一套餐具。” 说完,笑倾回过头,冲我笑了笑,那笑容一如平时的天然可爱,却莫名带了一丝决绝和凄凉。 “苏凌……” 他喊了我一声,我却不知该如何应声,心中有不安的预感,可下一刻便看见转身走到了门口的少年顿住了脚步,身子晃了两下,然后像风中的落木,无力地向后倒了下来。 白色的衣角划过一条落幕的弧线,衣襟上晕开的血痕宛如雪地红梅,凄艳得让人不忍直视。 所有人都呆了。直到云清雪惊呼着他的名字,将已然闭上了双眼的少年搂进怀里。 我愣愣地坐着,看着他进来,转身,倒下……这一切快得不真实。 “公子已断了气了。” 太不真实…… 56.殇乱 笑倾的出现和离开,就像一场悠长又迅速的梦境。自重阳以后已经近半旬的时间,我还是没能够接受那个自由得如同鸿雁飞鹄的少年已经逝去的事实。 江南易王爷家中派了人来,要求带了笑倾的骨灰回乡的时候,没有问他的死因,安静地带了他走。留下的人又怎么可能不追究事情的真相呢? 那碗木瓜雪蛤羹,原本想要的是我的命,是笑倾一命换一命,为了这段单恋的感情。而我这辈子,也只能够永远在心里辟出一块地,供奉着这个爱笑的朋友。 上菜的侍女,厨房的厨子,监督的洪管家,还有吩咐煮羹劝我先饮的太子妃易笑茹,都脱不了干系。易笑茹因着笑倾的死哭得肝肠寸断,动了胎气,昏阙过去,龙太医来查看了以后,发现胎儿有些不稳,可能会早产。云清雪再也难以承受枕边人的离开,走了一个易笑倾,已经让他心疲力竭,若是笑茹再出现什么大碍的话,他真的会痛不欲生。 洪管家跟了云家几十年,从少年时期就一直是云虚玄的管家,太子出生,云虚玄去了北国以后,他便一直在太子府里面,绝对不可能做出对太子有害的事情来。尽管他在怀疑对象之列,却不会有人真正地怀疑他。 相对而言,那些丫鬟厨子,想来都难逃此劫,就算是再借十张嘴给他们解释,他们终究还是免不了受罚。 我这些天没有回将军府,落雪坚持将我留在自己府里面。我没有注意到的事情,他第一刻就反应过来,煞白了脸色。虽然云清雪很希望落雪能够留在他身边安慰他,落雪却断然拒绝了。 “如果不是笑倾,死的人就会是苏凌,我不能够放他一个人处于危险的境地。清哥,你最好快点查清楚到底是谁、为了什么要杀苏凌。”落雪的表情很坚决,带着一点儿破釜沉舟的狠戾,“……清哥,这段时间,你就不要来找我了。” 云清雪的脑袋很乱,似乎落雪现在在为了维护苏凌而责备自己,他也无从分辨其中原因。笑茹的状况很危险,孩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够活着生下来,那个天真爱笑的人又消失在了这天地间,现在落雪又不想见自己……郁结在心底的火气骤然爆发,他抱着头大吼一声,挥手将桌上的一堆瓶瓶罐罐扫到了地上,噼里啪啦发出惊人的脆响。 ……我独自站在第一次遇到笑倾的那扇窗前,那天外面干冷荒芜,他白衣胜雪,现在却已是秋天,红叶如血。 落雪回府以后,看到的就是站在窗边发呆的人,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悲伤还是平静,却感觉遥远而虚幻。 感觉到落雪从身后紧紧抱住我的腰,将脸贴在了我的背上,然后透过我的胸腔传来震动的声音:“凌……我好怕……” “……” “我不敢想,如果是你,在我的面前那样倒下,我还能不能活下去。”落雪抱着我的手用尽了力气,“虽然这样很对不起笑倾,但是我很庆幸,不是你……” “落雪。”我轻轻抓住他的手,转过身来,“你的心情,我是明白的,可是笑倾死得不明不白。”为什么他会这样狼狈地出现在我们的面前?为什么他会知道我的那碗会有问题?为什么他没有直接将碗拿走,而是代替我喝了下去? 还有他最后喊我的那一句,到底想要表达什么心情。我那时候没能够看懂他的眼神,但是这些天却是渐渐地想明白了。他的情意,他宁愿为了我而死,即使我不爱他,他也会爱得那么惨烈决绝。 “我要替他报仇。” 萧肃的秋天刮过一阵肃杀的风,风中隐隐传来何人哭泣的声音。 我不知道,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腰间的墨珏闪过一丝诡异的光芒。也不知道,自己的眉间,俨然有了些戾气和邪气,嘴角也不着痕迹地勾起。落雪却是背上一寒,抬头看时,被苏凌眼底蚀人心魂的光吓到了,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云清雪准备拿那些厨子侍女开刀顶罪的时候,易笑茹生了,双生子,却是死胎。她的精神被这件事消耗殆尽,疯癫了几天,嘴里念叨着“报应不老”,没多久便骤然消失在了众人的面前。 究竟是什么报应,想来众人都猜到了。她在这个时候失踪,纵使神智不清,云清雪又坚持护她,终究还是抵不过世人的众口铄金。罪名由易笑茹担了,准备问责江南易侯家,但是不少人都认为不该追究他们的责任,毕竟死的是笑倾,是易侯家的长子。 事情以笑茹的失踪不了了之,但我还是怀疑一个人。 “苏公子?太子殿下去早朝尚未回来,您……” “我是来找你的,洪管家。”我看向这个圆滑老实的老管家,“方便说说话么?” 他微有些诧异,但还是让我进去,端了茶盅。我捏着茶盖,轻轻地撇着茶沫:“洪管家,我是有一件事情想不通,想要问问你。” “公子请问。” “那一天……你为什么说笑倾是去买云糕?”我手上动作停下,死死盯着洪管家的老脸。 他脸上却表现出一丝痛苦来:“这件事是娘娘跟老奴说的,倾公子一向对人极好,在府中是一等一的亲近人物,如今竟然……”他说话间竟是挤出了一滴老泪来,“我们太子真是命苦,两个妃子一死一失踪,孩子也失了,老奴从小儿看着太子殿下长大,心里这疼……” 不知不觉间,他已然将罪名推到了太子妃的身上,将话题转向了悲剧的云清雪。我微眯了眼睛看他,他到底是真的不知情,还是装成这般衷心为主的样子? 想来再问下去,这个老狐狸也不会说出什么来。还是想办法找找易笑茹吧,她不可能就这么消失在这世上,总有可能找到她的。 “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了,只是笑倾的死,我是不会就这么轻易地罢休的。所有参与了的人,所有,我都不会放过。”最后看了一眼洪管家,我转身离开。 洪管家收了脸上的伤心表情,若有所思。难怪教主执意要先解决了此人,白衣都顶了罪,他居然还是心存怀疑。也算他命大,只是可惜了易笑倾。现在易家两兄妹应该都已经死了,若是易侯家知道了这件事情,还不知闹腾成什么样子呢。 还有白衣,听说还没有回紫澜教去,也不知去了哪儿,不要坏了事才好。 57.边信 太子府一片惨淡,云清雪每每回到自己府里时,分明是与以前一样的雕甍飞瓦,青砖黛墙,为什么就感觉如此冷清呢? 但是众人都没能够消沉太久的时间,北关突然传来了林肃霜的急报。 “北国调集了一大批人马前往边境吗?” “但是奇怪的是,肃霜说那些人都是些妇孺老弱,与其说是有异动,倒更像是在边境建村立舍。” “他们就不怕战火流箭伤及平民百姓?” “……落雪,你去一趟北关。”众人议论了半天后,云虚白发号道,“你去看一看到底是什么情况,然后和肃霜商量着处理。” “陛下,凌也想……” “苏凌留在京中,你最近跟着林将军和兵部的大人学的东西很是关键,不要半途而废。现在这种状况还是互相试探的过程,真正的骚乱还没有到来,你现在多学点儿东西,等到时候才能够派上用场帮到落雪他们。”我的想法说了一半,云虚白就反对道。他说的话也不无道理,但是,不在落雪身边,我感觉有些不安。对上落雪的目光,他也在看着我,眼神中是安慰。 离开了军要之地,我和落雪并肩走着。又到冬天,落雪解了毒身子越发健康,冬天也不再惧寒了,而我因为有了些内功,虽然还没有完全学会使用,但也已经不再那么怕冷。走在萧萧飒飒的冬径上,我看了看他温润的侧脸,呼出的热气化作薄雾,让他显得有点儿梦幻。 “落雪,你当真要一个人去北关?” “嗯,父皇说的没错,你最近不是还在跟着龙太医学控制内力的方法么?中断不得的。”他转过身来,面对着我,“凌,你在家等我回来。”他握起我的双手,明亮的眼中是温柔的神色,“放心,我会回来,我不会像你珍惜的那些人一样,一句话都不说就抛下你的。” 我惊讶地睁大了双眼,感觉到酸气侵入眼中,有眼泪坠落下来。 “真的?” “嗯,真的。” 我也一直在等着这样一句话,等着有人跟我说,他不会突然离开。不会像娘、像师父、像笑倾那样,在我猝不及防的时候就闭上了双眼。 我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紧紧抱住落雪。他也温柔而坚定地抱着我,时而轻抚着我的长发:“凌,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 我点头,再点头,收紧了自己的手。 风萧萧,叶瑟瑟,我的心却前所未有地温暖了起来,抱着落雪,我感觉像抱着全世界一般。玉珏微闪,墨珏此时却像是死寂了一般,只是我们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个异象。远处阁子上,站了一个人,静静地看着白石道上相拥的两个人,手,紧攥成拳。 “落雪……” 落雪走的那天是十月底,他只带了一个副将,跨坐于追云的背上,一身白色的长袍,腰间一柄宝剑,是云清雪送的那柄月寒剑,身子挺括如剑。我和众人一起送他,云清雪也在人群中。 他终于还是策马离开,我知道,该说的,他都已经说了,走的时候,即使只是一个眼神的交流,我们也能够了解彼此的心意如何。只要他不会抛下我再也不回头,我就永远不担心别的。 云清雪脸上还挂着笑意,目送着落雪的背影渐行渐远。我迟疑着,等落雪回来,还是跟云清雪说清楚比较好吧。 我看他还站在那儿,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准备跟着其他人一同回去。清雪突然叫住我:“苏凌,落雪离开了,你什么时候搬回将军府住?” 回过身,看见他星眸中有些沉重的神色。他定定地看着我,还没待我回答,便走到了我的面前一步之遥的地方:“你还是对落雪死心不改么?”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他了解到了多少,但是……“没错,只要我还活着,就痴心不改,赖定他了。” 他却低低地笑了起来:“是么?你凭什么说这句话?凭什么?”倏然攥起我的衣襟,脸凑近我的面前,“你有什么本事?有什么本事……让他们一个一个的都因为你而背叛我?我就不该将你带回来的……” “我不管你是不是后悔,也绝对不会放开落雪的手的。”我拂开他的手,没有退后,而是回视着他。在这个时候,绝对不允许有任何退让。虽然不知道他是如何发现我和落雪的和好,但是过程本就不是很重要。 他冷笑了一声,平平让他英俊儒雅的容貌上多出了一分狠辣来:“我不会让你如愿以偿的。苏凌,只要你还在痴心妄想,就别想再多留在京城一天。” 我不知道他能怎么将我赶走,但是也是全然不惧的,就算是落雪不在,我也不会轻易地便被打败了。还有林师父,还有云虚白,不会这样轻易地便将我放走的。“好,我等着,云清雪,感情不是你能够控制的东西,就算你真的成功将我赶走了,你且看着,还有没有人会回到你的身边。” 即使他现在很悲剧很悲伤,我还是不会那么好心地将落雪让给他。说完这句话,我转身便走,留给他一个桀骜的背影。云清雪身子晃了晃,死死地盯着那个远去的人,苏凌…… 我还是照例住在三皇子府,反正云清雪都知道了,我也没有必要再掩藏什么。小半个月转瞬过去,落雪终于从边关传来了消息,说是局势已经控制住,并且加强了防备,暂时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他无需多久就能够回来了。 云清雪和我上次吵过以后,却一直没什么动静,平时见到了反而会很平静地同我打招呼,倒是让我觉得有些不安。他到底想做什么? 十一月十四,虽然对于落雪来说,这一天已经变成了一个月中普通的一天,我却总觉得这一天对我有不一样的意义。 “公子,外面下雪了,您可觉得冷么?”小黄手中抱了虎皮褥子,是上次落雪打到的猎物做成的。神神秘秘的不知做了什么,原来是冬天用的褥子么? 见我看的出神,小黄笑着将其铺在了我的榻上:“这是殿下嘱咐了,等天落了雪的时候,就给公子您垫上。”他铺好便出去了。我坐在了榻上,伸手抚过身下柔滑光亮的雪白色虎皮。看着窗外的飘扬白雪,忍不住扬起一个笑容来。 今天师父告诉我,明天,明天落雪就会回来了。思念入骨,终于能够得到解脱。 刚吃罢了晚饭,我坐在房中看书的时候,云清雪却突然来了,只是看起来有些奇怪。醉红了的脸,神色迷离的双眼,他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 我站了起来:“太子走错府了。” “没错……苏凌,我,是来找你的。” 58.情止 看着神智不清的云清雪一步一步向我逼近,浓烈的不安突然涌上心头来:“云清雪,你想做什么?” “苏凌……呵呵呵,我想赶你走啊。”他一个踉跄,就走到了我的眼前,伸手抵住了我身旁的椅子,整个身子欺了上来,一阵酒气冲上脸来。 醉酒的人力气极大,加之他本身就有不弱的武功高,我使劲推搡他也纹丝不动。 “来人!”我连着喊了两声都没有人应声,心中突然有不祥的预感。粗重的气息扑在我的脸上,云清雪看着我的眼神中突然不再是单纯的恨意,一种可以称为欲望的东西让我不顾一切地挣扎了起来。 手腕被猛地抓住,如同铁钩的手握得我手腕剧痛:“放开我!” 不知道是不是起了反作用,他猛然将我甩在了刚刚铺上不久的虎皮上,背上柔软的触感让我心里一凉,下意识地推搡着云清雪的肩,他瞳孔一缩,发出危险的光来。 “啊!”两阵钝痛过后,我的两条手臂都不再有知觉,心中终于恐慌起来,我的声音听起来尖锐无比,“你放开我!放开!!云清雪,你会后悔的!你会后悔的!!你……”喉咙骤然剧痛,我张着嘴,却哑然失声…… 门外风雪愈演愈烈,我只能够眼睁睁地看着他将我身上的衣物全部扯去,手臂的关节麻木,在衣袖被撕掉的一瞬间剧痛无比,是断了么?我茫然地想着。 你会后悔的,云清雪,今天你对我做的事情,我会加倍地还给你……掉落在地上的墨珏发出刺眼的光来,仿佛能够感应到苏凌的心情,在代替着主人宣泄着痛苦。 “苏凌……苏凌……你凭什么,让这么多人对你死心塌地……凭什么!你现在还不是只能够被我踩在脚底,任我为所欲为?” 他粗暴地搓揉着我的身体,腰上胸前都奇痛无比。突然间他将我的两腿折起,推到了胸前,我突然痛恨起来,学什么软骨功,即使膝盖处已经碰到了肩膀,我却一点也没有感到吃力,相反的,私密的地方一览无余。 别过脸,云清雪却腾出手将我的脸又转回来:“看着,好好看着我是怎么夺走你的一切,明明长着一张平凡的脸,看看你这身皮肉骨头,天生就是被人上的料……” 我用尽一切力气,也只能够用眼睛瞪着他,在心里诅咒他,其他的什么也做不了。 撕裂的剧痛从身下传来,我想喊,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看着他在我身上为所欲为,赤着的背磨着身下的柔软虎皮,让我有些想要呕吐。不想在这里,不想在落雪的东西上面…… 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道他做了几回,我突然听见了门响的声音,在这个时间里、这样的场景下,那个分明微不足道的声音让我从茫然中惊醒。转动僵硬的脖子,将求救的目光投向门口的时候,却看见了本该明天才回来的那个人。 落雪……我无力地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像动物一样跪在虎皮毯子上,双手无力垂在身边,紧紧靠着肩部的力量支撑着来自身后的冲击。我知道现在的自己看起来狼狈又凌乱,不想让他用那样惊愕又伤心的眼神看着我,可偏偏什么都做不了。 我闭上眼睛,几股热流冲进体内的时候,有眼泪在看不见的地方滑下,没入白虎皮中。 门被轰然关上,再看时,已没有了落雪的身影。心空了,在那一瞬间,突然很想就这样死去…… 云清雪低声笑着,听起来可怖又可恶。 “你看看,落雪嫌弃你了……你还有什么资格在他身边再赖下去?他没有信你,他走了不是么?”他顿了一下,突然伸手甩上了我的脸,随着清脆的巴掌声,我的头侧向一边,“你不要再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了,你现在,已经失去了所有,没有资格跟我比什么?” 除却麻木无觉的双手,我只觉得全身都冰凉刺骨。他很好,很一针见血地戳中了我的弱点,很成功地将我的尊严剥得一点不剩…… 窗子开着,有风夹着雪吹进来,冻得彻骨。我闭上眼睛,想着,就这样结束好了,就这样…… ……“茗大夫,我带娘来落针了。”小萍搀着王大娘走进了思凌医馆,迎出来的人却是庆儿。 “师父今天离开了,说是要去什么地方云游。” “这就走了吗?” “啊,好像在走之前还要去见一个朋友,我就觉得怪了,师父在京城哪儿来什么朋友啊?”小萍听着失落得很,王大娘看着微微摇头,这个茗箜大夫,绝对不是自家闺女这样的孩子攀得上的,倒是庆儿这孩子,还算靠谱。 ……茗箜背着行囊来到三皇子府的时候,皇子府大门敞开,却是格外安静。敲了门,却无人应声。难道是不在府中么?茗箜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进去看一看。 推开原本凌雪住的屋子的门时,茗箜全身都僵住了。虎皮褥子上,那个人像破布娃娃一般趴在上面,全身布满青紫的淤痕,在寒风中不着一丝的身体微微显出些青红之色。 “凌雪!!”他扑到近前,倒抽一口冷气,指尖微微颤抖起来,但随即将被子扯过来将凌雪裹紧,“凌雪……这是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昏迷的人双臂无力地晃荡在身侧。茗箜伸手摸了摸他的肩胛,将脱臼了的手臂重新接了回去。他还有微弱的呼吸,但如果自己再迟来一会儿,是不是就只能够看到凌雪的尸体?!将不省人事、呼吸微弱的他拥进怀里,茗箜哽咽了:“凌雪,你不该来的……他们不珍惜你,我带你离开这儿,我带你离开。” ……落雪还沉浸在震惊之中,从边关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只为了能够早一点儿见到他。怕雪下大了封了路,甚至连休息都免了,直接奔回了京城。却在府中看到了那样的场景。 苏凌见到自己的那一瞬间,竟是将头别到了旁边,一句话也不说。这是报应么?因为自己曾经这样骗过他? 当时的落雪是这样想的,委屈和不甘让他冲昏了头脑,离开了那个地方。可是等到他跑到安静的地方时,却突然反应过来。苏凌不会背弃自己的,绝对不会用这样的方式来报复自己的。 是清哥!!是清哥对他做了什么! 心里一凉,在凌雪最无助的时候,他居然选择了转身离开,这样和抛弃了凌雪有什么区别? 他掉头狂奔回府,风雪渐渐肆虐起来,如刀一般割在他的脸上,划过他的心,钝钝地疼痛着。 凌,对不起,对不起!等我回来,一定要等我…… “砰!” 室内一片冷清,清雪和凌雪都不见了。落雪踉跄着靠近床榻边,看着雪白的虎皮上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红与凌乱的浊白交混,双腿再也不能支撑身体的力量,他颓然跌坐在地,脸上血色全无。 颤抖着唇,十指紧紧扣住地面的陈砖。突然,床下有什么东西爬了出来,白色的一团,慢慢挪进了落雪的怀中,微微打着颤。 门被风吹得咯吱作响,终于砰然关上的时候,三皇子府的西院里传出凄洌的哭声,透着无尽的悔意和痛恨。 59.收稍 云清雪醒过来的时候,东方已泛白,他是在自己的床榻上。什么时候回的府?意识有点儿迟钝,但是又不是失忆,该记得的东西还是会想起来的。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自己竟然真的做了那种事,对苏凌……借着酒劲,将这段日子里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在了他的身上。头疼欲裂,为什么会选择这样的方式呢?不是应该已经放弃了吗? 落雪的书信传回京城的时候,父皇都会给自己先看了,然后再给苏凌看。书信上提到的,除了边关的事情,便只有苏凌,除了他,还是他。落雪的心里已经没有自己了,本来已经决定放弃了,可是却因为喝了酒,做出这样无可挽回的事情来。 这一次……想必落雪会因此恨自己,再也不会回头看他云清雪一眼了。 三皇子府的下人,被他派人打发了去别处呆着,苏凌那样绝望地喊着的时候,一个人也没有进来,为什么自己没有停得下来呢?他后来又为什么不喊了?他不应该放弃的……云清雪惊坐起来,苏凌他,原是受过伤的,难道因为自己又一次哑了吗? ……“请问两位找谁?”太子府门前出现了两个人,一个黑衣的短袍男子,还有一个全身用长纱幔遮了的女子。 “小女是江南易家来的。”女子将遮面的头纱取了下来,小白倒吸了一口凉气,看着面前的人。 “娘娘?!” 女子露出一个淡如风般的笑来,这笑容却既不像笑倾,也不像笑茹。 “小女如今算来并不算是太子妃娘娘。”她看了看小白,“能不能找主事的人来说话呢?” 凌晨的太子府正堂,点上了灯烛。洪管家看着眼前这个长得和白衣伪装的容颜一模一样的女子,心里有些发凉。云清雪也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人,有些不知所措。 少女的脸上显出些痛苦的表情来:“小女名叫易笑茹,是笑倾哥哥的双胞妹妹……笑茹知道自己被钦点为太子妃以后,就一直在家中待嫁,但是那天突然有人闯进了小女的房里将小女拐走。后面的事情,小女怎么也想不起来了,蒙许公子所救,小女才逃出生天,只是前些日子一直处于惊吓之中,神智未能清楚,直到前些天听到有关太子妃和平妃的传言,这才终于想起来自己的身份。” 女子的行为言语闲淡又有礼,一看便知道是易侯家出产。此时泪眼朦胧,也是丝毫作不得假的。可是,如果眼前的人才是真正的易笑茹,那么之前那个和自己琴瑟和谐、为自己怀胎数月的笑茹又是谁? 云清雪觉得自己已然无力思考了,沉默了半晌,才道:“不管怎么样,我会先传书给易侯府,让他们派人来看看情况,再做定夺。”看了看一开始便坐在一旁不发一言、只顾自己喝茶的武林男子,道:“这位公子是?” 许长山听到自己被提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站起来抱拳道:“在下漠北人士,许长山。” 云清雪眉头一挑:“许长山……许长山?怎么感觉这么熟悉?” “太子殿下,许公子有个别号称作冰山客,是漠北一带有名的刀客。”笑茹温声道,“这些天许公子对小女一直以礼相待,小女一恢复了以前的记忆,便立刻将小女送到了这儿来。” “你便是人称‘一刀断乾坤,万山鬼哭声’的冰山客许长山?传言你好行侠仗义,又一直住在隐蔽之处,低调处世,今日得以一见,真是十分荣幸。” 许长山又抱了抱拳:“殿下客气了。” 话音刚落,大门砰地一声巨响,从外面跑进一个人来:“云清雪!!”方才还是举止彬彬有礼的太子闻声却是惊得站起,椅子发出刺耳的声响。 进来的少年容颜俊丽,却是满脸泪痕,头上肩上都有不少积雪,他一进来,带着一股寒气,径直拉住了云清雪的衣襟:“我找不到他了……凌,我找不到他……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把他藏起来的?!你把他还给我!还给我!!” “落雪!你冷静一点!苏凌那个样子,能跑到哪里去?!他连走路的……”云清雪的话戛然而止,苏凌的惨状,不正是他造成的吗?将他一个人留在那里,也没有给他盖上东西,也没有帮他接回胳膊。 落雪紧攥着的手松了开来:“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他!你怎么可以……我找不到他了,找不到了!!”泪眼朦胧地扫了一眼屋子里,看见了那个酷似笑倾的女子。他也无力再管是不是笑茹回来了,也不管周围还有别人在,踉跄着扶住了门框,望着外面的鹅毛大雪:“我要去找他。云清雪,从今往后,我和你,以后除了太子与三皇子的关系,再无其他。” 决绝的声音显得毫无生气,落雪说完这句话便消失在了门口,隐入了风雪之中。云清雪知道,这次,他是真的将对自己残余的感情全部抹杀掉,彻底地从过往中走出去了。可是,这一瞬间的痛苦他不想承受,本来还想就这样算了,但是……亲眼看着落雪和自己一刀两断的时候,云清雪的心里还是揪痛不已,消散的恨意再一次凝聚了起来。 因着心情的变换,云清雪的表情也变得阴冷了许多。 许长山看着眼前这一幕幕真相,心中有些郁闷,别因为救了一个人,给自己惹上太多的麻烦才好。他许长山是仗义,但也只是擅长解决些江湖恩怨而已,对于这些风花雪月的事情可是避之不及。 知道太子已经被云落雪的出现搅得心神俱失,加上这个易笑茹似乎已经想不起来紫澜教的事情了,洪管家微微放下心来:“殿下,不如先让老奴去帮易姑娘和许公子准备屋子,其他的稍候再说吧。” 云清雪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今天我实在是无法好好招待两位了,两位先歇一歇洗洗风尘,有什么事情以后再细细讨论吧。” 易笑茹点头应下,洪管家便带着她和许长山一起离开了。 云清雪走到门前,今年的第一场雪下得格外大,落雪留在雪地上的脚印,已然在风雪中渐渐隐去了。 ……三天后,太子府传出消息,有女子伪作太子妃,刺杀平妃后逃离。太子和真太子妃将为平妃守孝两年,两年后再谈大婚之事。 三皇子云落雪自那之后便离开了府中,不知去了何方,而护送着真太子妃回府的冰山客,也踏上了游历四方的旅途。 但是…… “三殿下,在下许长山,听闻你正在寻找什么人,在下左右无事,可以帮你找。”许长山主动追上了云落雪,提出了帮忙的提议来。 云落雪听说过此人极善于追踪动物,虽然凌并非什么动物,但是有一个人帮着,也好快些找到他,便答应了下来。 许长山心里长叹一口气,若不是易笑茹拜托自己这件事,他才懒得趟这趟浑水呢。 “许公子,听说我的哥哥是为了那个苏凌,代替他而死的。现在那个苏凌公子不见了,哥哥想来也是极为担心的。算是笑茹拜托公子了,可以帮笑茹找到苏公子吗?” 就是因为那个像自己的妹妹一样的女孩子这样拜托了,他才无奈地答应下来。 雪霁了,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天晴。 他握了握腰间的刀柄,跟上了云落雪的步伐。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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