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日皇帝(穿越 6)——王亚伦

作者:王亚伦  录入:06-23

 第三百四十二章:触目惊心

 赵佑没有理他,只抬眸朝向陈奕诚道:“相信我,不会有事的。” 此时大船船头正对着湖心在行驶,冲过去,就意味着两船会相撞,以大撞小,抬眸并不吃亏,只要能抓住这扮鬼吓人者,德泽湖鬼船的谣言也就不攻自破! 退一万步说,就算这艘小舟真是鬼船,鬼船是虽然看得到而实际上并不存在的东西,就像是沙漠里的海市蜃楼一样,看似诡异可怕,但是事实上,那幻影顶多是从他们所乘的大船穿透过去,众人只不过受一场虚惊而已,不会有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再有,心底有种突如其来的莫名的直觉告诉他,不能就这样离去,必须一探究竟。 陈奕诚看了眼他腰间的神剑,点点头,见船家已经瘫软在地,转身对那一对浆手喝道:“还愣着做什么,划桨啊!快划!”话是如此,心里却不敢有丝毫怠慢,一挥手,船上众兵士齐刷刷围成个椭圆形的圈,将几人护在当中,警戒环顾,四面迎敌。 赵佑抢到船头,高声道:“大家伙全速前进,冲过去!事后我重重有赏!” 船上一干浆手见那少年公子长身玉立,气度昂扬,俊美明朗的面上满是自信之色,身后的男子也是英武阳刚,绝非等闲之辈,不觉跟着生出些豪气,甩开膀子划动船桨。 大船径直朝湖心驶去,船头所激起的浪花,像是花朵一样的美丽,慢慢地扬起三凯,复又落下,在静寂的湖面上发出哗哗的声响。 赵佑一瞬不眨盯着那艘小舟,近了,更近了,他可以看清那人端坐的姿态,甚至是他背后船篷上的破洞! 眼看小舟就在前方,忽然又是大片白雾飘来,不仅是前方湖心,就连大船四周,到处都是白茫茫的雾气,整艘船就像是在迷阵中穿行,桨手们惊慌失措,不时低呼,速度又开始慢下来。 赵佑刷的一声拔出神剑,青芒忽闪,照亮了周围方圆丈许的空间。 “别怕,方向不变,加紧划!”他喊道,看来这雾气只是湖面上的自然现象,与妖魔无关,琅琊神剑起不到太大的作用,只有驶到近处,才能见得真相。 停停走走,又行了一会,大船突然停了下来,一句浆手大着胆子站起来道:“这里既是湖心位置了。” 赵佑挑眉看向船空,见他面色渐复,点头称是,于是下令让众人加强戒备,自己立在原处,举目四望,但觉湖风微起,哪里还有什么船影人影! 众人都是惊魂未定,清舒一口气,李一舟走过来,低声道:“方才那船……是幻觉吧?” 陈奕诚不置可否,转回头来看向他问:“我只看到船上有人,摸样有些可怕,你看到了什么?” 赵佑摇头道:“他是戴着一副鬼怪面具。”眸光在水面搜寻一阵,又侧头倾听片刻,隐隐听得东南方向有细微声响。想着那人静坐不动的身影,虽然戴着副可怕面具,周身却没有丝毫的煞气,反而有种淡淡的哀伤与无奈,怎么会这样奇怪,那被面具遮盖的脸容,又会是何等摸样? 想了一会,招手换来船家问道:“你以前可见得这人?” 船家抹着额上的冷汗,摇头道:“从未见过,不过……” “不够什么?”赵佑追问。 “不过这船我倒是见过,我们管它叫飞梭,两头尖,中端平,有的有船篷,有的没有,这飞梭看着载不了几个人,但是划起来飞快,无声无息就驶出老远,这芷水上数量还不少。”船家呐呐自语道:“还好,看来不是鬼船……” “当然不是。”赵佑沉声道,回想下在糊口镇附近看到的成群结对的小舟,跟方才所见还真是大同小异。 不过,倘若这人是附近的渔民,独自驾船到这湖心来,既没渔网又没钓竿的,似乎也说不通,难不成也是如他一般为了赏月观风景? 正在沉吟,忽听得身旁不远有人指着湖面喊道:“快看,水里有人!” 赵佑心并没有一凛,三步并作两步过去,但见不远处一个圆圆的物事漂浮在水面上,随波荡漾。 嘱咐大船慢慢驶近,陈奕诚从甲板上一跃而起,一个漂亮的蜻蜓点水捞起那物事,又翻腾跃回原处,待得低头看清,不觉哑然失笑:“不必惊慌,只是顶箬帽而已。” 赵佑接过那箬帽,帽檐宽大,半新不旧,手工也略显粗糙,看起来并不起眼,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他随手丢给李一舟,想了想朝那船家问道:“东南方向是什么地方?” 船家怔了下,答道:“是片芦苇荡,里面有狭窄水道,飞梭能过去,但我们这大船不行。” 赵佑听得点头,暗忖这白雾从飘荡到消散,只有短短一会时间,那小舟又不是现代潜水艇,划得再快,也不至于在他眼皮下消失得无影无踪,唯独一种可能吗,那就是在附近岸边隐藏起来,方才听得东南方位的响动,应该就是那小舟划入芦苇的声音。 “就是普通的箬帽,没什么特别。”李一舟检视完毕,拿着那箬帽过来,听过他与船家对话,低问:“要不要我追去瞧瞧?” 陈奕诚摇头道:“不妥,你水性不算好,又不熟悉地形,还是我去……” “行了,你们都别去!”俗话说穷寇莫追,更何况对方是什么身份还很难说。赵佑摆摆手,从李一舟手里接过那箬帽又看了看,方才笑道:“我们不请自来,已经破坏了人家泛舟游湖的雅兴,就不必再去惊扰了,我们还是自己寻乐子去。” 那船家对之前一幕还心有余悸此时听他这样说,赶紧命桨手们掉头,陈奕诚与李一舟小心谨慎,对此也没意见,大船驶向来处,大概往回驶了三十里,停泊在岸边,摆上酒菜,给众人宵夜压惊。 船上大都是年轻人,情绪来得快去得快,喝酒吃菜,闹了大半宿,直到天色渐白,这才收场,各自安歇。 按照原定计划,次日一早就是在湖里打鸟捕鱼,游山玩水,尽享水乡风情,但众人哪里还有这份闲心,尤其是陈奕诚,天刚亮在附近雇了几艘打鱼小船,安排人手去往芦苇荡查看。 将近午时,派出的人马陆续回返,都说那芦苇荡中的水道曲折狭长,往里走了好几里,却仍不见昨夜那船的踪影,遍寻不得,只好作罢。 赵佑倒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听完汇报也没太在意,这德泽湖风光幽美,宛若仙境,那戴鬼面之人气息平和,并无恶意,说不定是什么高人雅士在此隐居也说不定,人家不愿意与人碰面也就算了,不必强求。 经过此番遭遇,船家也看出他在一干人中的地位,料定是遇到了贵人,侍候得越发殷勤,小心赔笑,顺着他的心意在湖上这里转转,那里停停,直到黄昏时分这才启程,出了湖口镇,再往下面驶。 又过一日,天色略为阴沉,大船扯起风帆,顺风顺水行驶在江面上,吃过早饭,赵佑正坐在船头与桨手们闲聊,忽见一名浆手从船尾奔上前来,仓惶叫道:“船家快看,后面来了艘船——” 赵佑站起来,与那船家一道去到后梢张望,远远一艘船只五帆齐张,乘风追至,风帆上一头黑漆漆的独角龙张牙舞爪,触目惊心。 “是黑龙帮?”赵佑低问。 船家点点头,面色有些泛白,强自镇定道:“赵佑莫怕,我们这是载人的船只,吃水浅,他们一看就知道,不会停留的。”他顿了下,目光在他脸上身上看了看,又道:“保险起见,赵爷还是跟陈爷坐在船中为好。” 赵佑知道他不想惹事,依言拉着陈奕诚进得船去,行进时朝上望一眼船篷上的灰白印记,心里好生抱歉,这船早被黑龙帮人盯上,这一仗其实在所难免,船家却还蒙在鼓里,毫无察觉,还好己方早有防备,只愿到时出手快捷些,尽量让这大船少些损失罢。 三人坐在船尾船中,放下竹帘,从缝隙处朝后张望,见后面那艘船帆身轻,越来越近,而大船的速度逐渐放慢,看来是想让道于人,等那黑龙帮的船驶过之后,再予前行。 果不其然,那船飞一般行驶过去,很快将他们所在的大船抛在身后。 又过了一会,感觉到大船又开始加速行驶,船家进得舱来,面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赵爷,陈爷,没事了,对方只是路过。” 路过?只怕又是一组探子! 赵佑笑了笑道:“船家不是觉着我们不是普通人,不怕那黑龙帮前来滋事吗,怎么如此害怕?” 船家讪讪笑道:“也就是嘴上说说而已,实际哪里敢大意啊,这出门在外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赵爷陈爷下了船抬腿就走人的,我那一家老小还指望我在芷水上行船谋生,混口饭吃呢,不敢得罪那强人啊!” 第三百四十三章:金蛇郎君 “说得倒是在理。”赵佑点头道:“你放心吧,就算真有什么,这也是因我而起,我事后定不会亏待你。” 那船家听了他的话,便如同吃下颗定心丸,顿时喜笑颜开,诺诺称是。 “对了船家,那洄水湾据此还有多远?几时能到?”陈奕诚不忘这个最关键的问题,低沉问出。 “洄水湾?已经不远了,即刻就到。” 船家退出舱门,三人的面色一整,满目肃然,再次商议之前定下的计划。 谈论一阵,布置方定,突然间船身猛烈一震,赵佑险些从座位上弹起来,幸得陈奕诚眼疾手快将他拉住,才不至于被颠在地上,船前惊呼声四起,接着又响起阵阵脚步声,有人在门外压低声音禀报:“殿下,陈将军,是黑龙帮的船挡住了航道。” 等了这么久,终于要正面开战了! 赵佑精神一振,跳起来打开舱门:“告诉弟兄们,操家伙,端他老巢!” 得到命令,兵士们纷纷拔出刀剑,涌向船头。 赵佑奔到船前,见那船家已经是吓得面色煞白,所有的浆手都停住不动,而前方江面上旗帜飘扬,船影绰绰,以那艘五帆船为首,背后聚集了十来只小船,正船头相对,气焰汹汹。 一名身形粗壮的黑衣汉子迎面而立,昂首道:“道上的朋友都听仔细了,这船是我黑龙帮看上的货色,老早就坐上了记号,连人带船都归我黑龙帮所有!若有不服的,就来同兄弟我过过招,能胜得了兄弟我,也可以留下来分一份子!”这一番话经由丹田聚气吼出,声若洪钟,传出好几里远,岸上水上一些蠢蠢欲动的身影度立时缩了回去,不欲与这芷水的地头蛇结怨。 黑衣汉子见状一笑,又扬声道:“谢谢大家这样给面子,不过我家帮主也是有言在先,这回阻了大家的财路,也实在过意不去,改日请大家来帮中喝杯水酒,领点彩钱!” 此话一出,那些小帮小派撤得更快,转眼失了踪影。 黑衣汉子哈哈大笑,笑声未歇,忽听得一个清亮悦耳的声音道:“不对啊,这明明是我雇的船,怎么就成了你们黑虫帮的了?” 众船上的人只觉得眼前一亮,一名衣饰华丽的俊美少年坐在船头,带着种慵懒的神态,似笑非笑,漫不经心望过来,身旁两人则是垂头掩口,窃笑不断。 那黑衣汉子微怔一下,只当是公子哥儿不谙世事,耐着性子答道:“不是黑虫帮,我们是黑龙帮……” 不待他说完,赵佑已经哇啦叫起来:“不对不对,明明就是虫,怎说是龙呢,不信你把旗子扯下来,我指给你看!” “放肆!”黑衣汉子只当这公子哥胡言乱语,有些忍耐不住,忽见眼前人影闪过,却是那大船上一人高高跃起,脚尖轻点水面,飞身扑到那风帆上,一把将绣有独角龙的旗帜扯将下来,撕得稀烂,朗声笑道:“我家公子说得没错,不过是条丑陋肉虫,岂敢称龙!” 这跃出之人正是陈奕诚,此举一来是和赵佑之言,二来也是在强盗面前露露身手,叫对方不敢小觑,这还不算,但见他目测下两船距离,忽然一脚踢出! 只听得啪的一声,一块船板砸在水面,陈奕诚长臂伸出,直接抓起那黑衣汉子,飞身而起,以水面木板为落脚点,一起一落,已经是带着人回到大船甲板上。 赵佑将他动作看得清楚,心思一转,高声道:“来得正好,不是说在我船上做了记号吗?这记号画得真不好看,擦掉也罢!” 陈奕诚闻言一笑,将那尚未回神的黑衣汉子打横提在手中,提气跃上船篷,便把他当抹布使用,滴溜溜转了一圈,将蓬上灰白印迹擦得干干净净,双手一送,那黑衣汉子又飞到了原来的船上,这一下用力甚猛,砰的一声竟将一根船桅撞断! 两人一言一行,配合得天衣无缝,尤其陈奕诚,这一身不凡轻功加上天生神力,直把在场之人看的目瞪口呆,方使心惊,那黑衣汉子被手下扶住站定,指着赵佑哑声道:“你……你们是什么人?” 赵佑嘻嘻笑道:“我是你赵三爷,专门来收拾你们这帮不识好歹的兔崽子!”说话间,陈奕诚与李一舟各自在左右,四周更被手持兵刃的众人围拢,密不透风。 那黑衣汉子倒退两步,抹去嘴边的血渍,转头朝背后船队低叫:“碰上了棘手货,快,去请少帮主——” 呵呵,回去搬救兵呢! 赵佑听得好笑,但见那排列整齐的船队忽向左右两边分开,中间让出一条宽阔的水道来,一艘敞口船炒从后方驶了过来,小船上的人均是高声呼唤:“少帮主!少帮主来了!” 船未靠拢,那黑衣汉子已经是迎上前去,抱拳禀道:“少帮主,遇上个厉害角色,属下不敌丢了丑,还请少帮主出面!” 那船舱布帘垂下,里面的人静止不动,只低低哼出一声,周围小船上突然冒出好几十人,手持细长木板,朝他们所在的大船打了过去,啪啪数声,木板刚打上大船甲板,黑龙帮人跟着踏上,手执兵刃飞速冲上来。 “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陈奕诚拳打足踢,身旁的赵氏王国兵士也是不甘示弱,抡起船桨,但见空中兵刃和人影齐飞,惊呼共水声交作,片刻之间,从船板来的十余名大汉都被撞入水中,水花四溅,扑通作响! 赵佑看得兴起,哈哈大笑,朝那紧闭的船舱边笑边道:“那个什么少帮主,别当缩头乌龟啊,你手下的虾兵蟹将都不抵事,该你出马了!” 话声刚落,就听得舱中一声冷笑,两旁侍从掀起布帘,一人从舱中探身出来,立在船前,江风猎猎,吹得那人墨衣飘扬,一张狰狞鬼面覆盖住整个面容,只一双冷漠的眼瞳寒光闪过,沉沉望过来——竟是那夜在德泽湖中消失不见的鬼面人! 那双眼,那声冷笑,怎会如此熟悉?老天,他是…… 赵佑呆了下,心中涌起一阵狂喜,禁不住低喃出口:“承志?” “袁承志?”陈奕诚听得他的抵唤,剑眉蹙紧,眸光如电射向那人:“你说他是金蛇郎君,袁承志?” 赵佑没有做声,一瞬不眨看着对面船上之人,那晚在湖心小船上他是坐着的,彼此又隔得远,船篷的阴影落下,身上又披着披风,除了那张鬼面,自己没能看清他的身影,而此时他迎面而立,一身墨色劲装,依旧是那猿臂蜂腰的挺拔身躯,没错,是他,就是他! 心在胸腔里乱跳着,他突然上前一步,高喊:“承志,袁承志,是不是你?” 似是对方才一幕心生畏惧,那敞口船上的浆手忽然发力划桨,朝下游驶去,两船逐渐拉开距离,那小船上的人等纷纷抽回木板,迅速回航,各自散去。 “等下,别走!”眼见船队撤退,赵佑心下着急,赶紧又喊:“袁承志,我知道是你,你没死!你别躲着我,回来,快回来!” 那人一动不动站在船头听着他的唤声,沉默不语,静静相望,赵佑定了下神,心中大感疑惑,明明就是袁承志,以往对自己黏糊得要命,这会儿怎么一见自己掉头就走?这截然不同的态度,难道是有什么苦衷? “他当真是袁承志?”陈奕诚在一旁问道。 “没错,是他!”赵佑点头,沉声唤道:“大伙听着,给我全速划,追上去!” 船家闻声扑过来:“使不得啊,赵爷,那可是黑龙帮啊……”虽说有数倍船资的承诺,但是现在不是钱的问题,而是保命要紧啊,行船二十余年,从没见过这样的雇主,人家强盗都收手了,他还傻乎乎往土匪窝里钻! 赵佑死死盯着前方船头越来越小的人影,心急如焚,不耐甩开他的手,此时别说什么黑龙帮,就是刀山火海,龙潭虎穴他也必须闯上一闯! “给我追——” 正当此时,突然豁啦一声,脚下一阵凉意,低头一看,不由得大惊,甲板上泊泊冒出水流,一会时间就已经没过脚踝! 忽觉得腰间一紧,身子被人搂住轻盈跃上船桅,耳边响起陈奕诚惊雷般的吼声:“大家当心,对方在凿船!” 李一舟跟着窜上来,众合十也纷纷提气向上攀,赵佑心知那船家与浆手识得水性,倒也不担心,只俯首朝下看,但见甲板上破开好些个洞,波涛汹涌,江水滚滚灌入船来,而水下隐有人影攒动,朝着四面浮游开去。 这变故突如其来,当时有些茫然无措,转念一想,顿时反应过来。 原来对方早有准备,就在那少帮主登场亮相,众人搭上船板明目张胆大肆进攻之际,水下埋伏之人趁乱凿穿船底,实施偷袭! 第三百四十四章:遗失之痛 而他被那戴着鬼面的神秘少帮主吸引,注意转移,一个不察,竟遭了对方的道儿,由得凿船之人偷袭成功,想起来真是追悔莫及! “声东击西,这个少帮主还真有几下子!”李一舟就在他身边不远,望着底下一串狼藉叹道:“奕诚,现在我们怎么办?” 陈奕诚朝周围望望,沉吟道:“船在江心,离岸还远……”眼看江水越灌越多,那黑龙帮的船队四面散开,远远围成一个大大的圆圈。更是遥不可及,众人虽有轻功在身,水面却没有落脚点可以借力,除了沉船落水,似乎再无别的办法! 落水…… 众人都是来自内陆之国,武功虽好,水性却是寻常,比不得这些芷水边上土生土长的汉子,一旦落入水中,便只能是落在下风,失手就擒! 赵佑环顾四周,已看清当前局势,见他尚在犹豫,低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你还在顾虑什么?!”凭他一人之力,若能擒住对方主帅,这一站还不至于输得太难看,尚有转败为胜的机会! “是,殿下,你先抱紧船桅,我去去就来!”见那江水涌入船舱之速不算太快,离沉船尚有时间,陈奕诚注意拿定,立时一蹬船桅,借力跃出好几丈远,在半空中一个利落的翻身,又连蹬几步,勉强落在离己主大船距离最近的一只小船上! 那小船上的黑龙帮人见他过来,立时手持兵刃劈砍,陈奕诚侧身躲过,双臂伸出,一拉一扭,那几个被拧作一团,纷纷掉下水去。 陈奕诚脚尖一点,转眼又跃上另一艘小船,面对冲过来的黑龙帮众,顾不得停留动手,直接跃起从其头顶踏过,就这样起起落落,没一会就已经靠近那鬼面少主所在的敞口船。 如此一来,他虽深入敌穴,离之前的大船却也是越发遥远,不是没担心过,但为今之计只能孤注一掷! “袁承志?”终于翻身落在敞口船上,陈奕诚看清那人身形,迟疑问出:“你是袁承志?” 那鬼面少主缓缓摇头,冷淡开口:“你认错人了。” 陈奕诚先前还只是怀疑,此时一听他的声音,脱口叫道:“袁承志,你疯了么,到底在耍什么鬼把戏?还不快把船开过来,他不识水性你知不知道!” 鬼面少主不耐道:“我说过你认错人了……” 陈奕诚见他边说边时候退,赶紧施展轻功追上前去,一把抓向他的肩膀:“袁承志你给我站住!”见得那人的身形动作,心中越发笃定,这鬼面少主确确实实就是金蛇郎君袁承志,却不知他为何不以真面目见人,又为何处于敌对一方,与己为难。 鬼面少主身形一矮,有如泥鳅般滑了出去,陈奕诚正要再追,忽听得背后一声惊呼,伴随着豁喇喇几声脆响,回头看去,船桅拦腰折断,一干人等直至跌入江中! “哈哈哈……”鬼面少主放声大笑,声音在江面上回荡,显得那般冷酷淡漠:“被我黑龙帮做了记号的船,你们也敢坐?”表面看来只是派人在船篷上涂抹石灰作为印记,实际上已经暗中破坏了船桅,时间一到,立时折断! “殿下!”眼见那单薄的身影抱着桅杆跌落下去,陈奕诚急红了眼,转身飞奔,那鬼面少主却并不给他机会,啪的一鞭甩过来,风扫败叶,将他衣袖一角击成碎片! “好小子,改头换面,连兵器都换了!”陈奕诚冷哼一声,眸光瞥见一道灰白身影紧随他入水,又见众兵士冒出水面,纷纷朝他围拢,这才稍微放下心来,集中精神与那鬼面少主比划缠斗。 船桅折断之时,发出惊呼的正是赵佑,眼见樯倾楫摧,底下甲板已是江水弥漫,他只得憋一口气,抱紧琅琊神剑随之跌落,李一舟一直盯着他的动静,此时不敢怠慢,也是一个筋斗倒跌入水。 扑通数声,众人都径直跌入水中,李一舟在其中武功内力最好,扎个猛子,拽住他的手臂冒出水面,高声喊道:“大伙坚持住,快往岸边游——”语毕又朝赵佑叫道:“你别用力,放松些,我拖着你游。” 赵佑先行闭气,倒是没有呛水,湿漉漉从水中钻出头来,勉力笑道:“早知道我改吧江陵水师调来……” 此时桅杆既断,船体也是渐渐倾侧,眼见便要横堕入水,李一舟看得分明,急忙使出全身力气,拖着他拼命朝岸边游,心知这大船要是翻转沉默,那巨大的吸力便会将周围人等一齐拽入江底,唯有拼尽全力远离,才有一线生机! 无奈他水性实在稀松平常,自保倒是没有问题,但如今拖着一人,越游越慢,渐渐没了力气,游着游着,只觉得水下生出一股又一股的拉力,拽着自己不自觉朝下沉去。 赵佑五感超常,自然察觉到不对,但见那大船周围水面忽然冒出一个个螺旋形的水涡,泛着圈圈白沫,想起此地的地名,不觉惊骇,糟糕,洄水湾! 就算他们勉强游出大船翻沉的范围,都没法抵挡这洄水湾的激流漩涡,更何况,以李一舟的水性,那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更不用说还拖着他这个累赘! 喘一口气,他张口喊道,跌宕起伏中话声断断续续:“一舟你放开我……我有神剑护身……不会有事的……” “不行!”李一舟想也没想,断然拒绝。放开他……说得容易,那沙漠上城遗失之痛,他可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殿下!李副将!”周围好几人冒出头来,朝他们划水游过来。 “别过来——”赵佑心头一紧,不由惊叫出声,他们游过来也没用,他已身处漩涡中心,这样只会连累更多的人! 几乎同时,一股巨大的吸力从水底袭来,宛如无数只粗壮有力的手同时拖住他,生拉活扯般往下拽! “奕诚,快来——”李一舟力气用尽,放声高呼。 陈奕诚已经跃上最近那艘小船,远远见得水中险境,再顾不得后面鬼面少主的纠缠,飞身跃起,朝那漩涡之地直扑过去。 “来不及了。”鬼面少主也不追赶,只在他身后冷笑。 芷水行船之人谁人不知这句话:洄水湾,鬼门关,只有经验丰富的船家才能避过,这些外地人如何识得其中利害,葬身鱼腹是唯一下场! “袁承志,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不会饶你——”怒吼声中,陈奕诚飞身入水,用尽全力朝前游。 真是……不自量力的傻子! 鬼面少主低哼一声,返回之前的敞口船,正待坐回舱中静观其变,忽听得有人低叫:“少帮主,又来了一艘船!” 帮众惊疑声中,但见远处白帆高张,金光闪耀中一艘大船费一般驶来。趁风破浪,气势惊人。 鬼面少主心生诧异,定睛细看,只见那大船驶近,船头人影绰绰,朝江中抛出无数团绳索,落水之人纷纷抓住绳索,借力朝来船游去。 又听得扑通一声轻响,船上一人凌空而起,箭一般射入水中,回旋出没,朝漩涡处游过去! “怪了,这些人都不要命了么?”那名黑龙帮人喃喃自语:“这名公子哥到底是什么人……” 鬼面少主盯着那漩涡处起伏挣扎的人影,面具下的脸平静如昔:“管他是谁,最终只是死尸一具……传我命令,放箭!” 赵佑人在水中,五感未失,对按熟悉的嗓音一字一句听得清清楚楚,感觉周围白浪滔天,波涛林立,排山倒海一般翻转袭来,不由心底苦笑——袁承志,你当真那么狠心,竟决意置我于死地…… 此时正是盛夏,满面温度倒也适宜,只是水下好几股寒流袭来,拽着他狠狠往下扯,却是冰寒刺骨,力道凶猛得出奇,李一舟已经用尽全力,还是没能把他抓住。 眼见两人手掌被激流分开,赵佑低声惊呼,嘴正张着,冷不防一口江水倒灌进来,呛进气管,忍不住咳嗽起来。 咳嗽的同时,又一口水灌进口鼻,浪花翻滚,视线变得模糊,隐约瞥见陈奕诚的身影朝自己飞速靠近,可是水底的拉力愈演愈烈,面对这大自然的力量,腰间的琅琊神剑似乎也不起作用,吸尽了水的衣衫紧贴在身上,越来越重,所有的一切犹如一道沉重的枷锁,压得他透不过起来。 只刹那间,江水没顶,他在激流涌动的水中被拉扯得七晕八素,径直沉坠下去。 自从呛水之后,胸口就开始发闷,脑袋也是晕乎乎的,江中光线不太好,黑沉沉一片,他努力蹬腿,想朝着头顶上明晃晃的亮光浮游上去,但那股巨大的拉力却死死扯着他下坠,就在精疲力竭,即将丧失意识之时,忽觉手腕一紧,白花花的衣袋拂过颜面,身旁有温热的触感,似是被人从激流中扯回来,顺势揽住了腰身。 第三百四十五章:深水寻人 来人,身着白衣…… 不是陈奕诚,也不是李一舟,不是之前大船上的任何一人,那么,是敌非友! 恍然间牢牢抓住这一点,双手乱挥,如藤蔓般吊挂在那人身上,缠得死紧,不敢能不能逃离这漩涡地带,好歹也要拉个垫背的不是? 背心微颤,似是那人在暗地轻笑,赵佑只觉得眼前一黑,顿时失去意识。 说来也怪,就在他闭眼那一瞬间,腰间的琅琊神剑蓦然发出幽幽紫光,虽不能劈开水路,却也保护着他不受激流冲击侵蚀。 那人见得这般奇景也不意外,拖着他避开水底旋流,姿态轻盈,随着水波流动的方向,如游鱼般朝岸边游去。 游着游着,忽觉一道巨力从背后袭来,他微微侧身避过,却被人抓住小腿,扣得死紧,而另一边,赵佑身旁也多了一人,拉住他的胳膊不松手。 那人心生烦躁,一脚朝来人腰际踢去,只苦于腿有旧疾,力度又被江水卸去三成,虽然命中目标,却如隔靴挠痒,无济于事,反被来人抓得更紧。 水花翻腾,几人相互拉扯扭成一团,隐在水中越飘越远,并不知背后惨叫惊呼声迭起,夹杂着飞溅的浪花,那船桅折断甲板船头的大船终于被江水覆盖,彻底沉没下去。 巨大的漩涡在江面旋转着,扯动水上大大小小的事物,一起拖进黑暗的江底,过得片刻,漩涡越来越小,江面上渐渐归于平静。 “主子!主子!”有人在船上着急喊着,绳索尽数收起,树根长竿探出,却没能搜寻到半个人影。 落水被救的赵氏王国兵士也纷纷用到船舷出,盯着那平静如初的水面,惊骇不已。 人呢,哪里去了? 相较于这边船上的慌乱,黑龙帮的船队有序收拢,准备驶向下游的母漩,要知道这洄水湾的漩涡只是子漩,所以备卷入水底的物事过后都将在下游的母漩喷出,那船只碎片并不稀奇,船上所载的财物才是目的所在。 只可惜,没能抓到那名出身贵气的公子哥…… 鬼面少主往江面上淡淡投去一瞥,抬手道:“开船,去母漩收货。” 眼见黑龙帮船队驶离,大船之上众人也不予追赶,两帮人马之前各为其主,此时目标一致,暂且放下积怨,放下小船齐心合力在水面搜索,半日过去,仍是一无所获。 “这是你们南越的地盘,怎么会对这打家劫舍的江湖帮派不管不问,放任自流,你们南越朝廷是干什么吃的?!”那对赵氏王国兵士的队长忍不住抱怨。 船上一干黑衣侍卫听得怒气横生,那黑衣首领眼色制止,沉声道:“不必担心,有我家主子在,你们那殿下不会有事的。”从帝都到格鲁,这一路以来,主子对那位太子殿下的关爱与维护,他在旁看的清楚明白,特别是方才从船头那飞身一跃,带着不顾一切的决心,他跟本来不及阻挡,只能是暗地忧心——主子腿伤未愈,当远离寒凉之物,而这洄水湾的暗流,却是阴寒之极! 想到这里,即令所有黑衣侍卫登上小舟,划去之前漩涡激流之地,轮流下水寻人。 这黑衣侍卫均是南越人,生咋水乡长在水乡,凫水潜游都是个中好手,而一干赵氏王国兵士则是内陆人氏,水性大都普通,见得他们弃船远离,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原地等候。 又过得许久,忽然有人指着水面,惊声叫道:“快看,那边水里有人!” 却见一根浮木从上游飘然而下,浮木上斜斜趴着一人,靠在大船边上的小船闻声划过去,没等靠近,那人自己放开浮木游过来,攀上船舷,竟是李一舟! “李副将?”赵氏王国兵士们又惊又喜,赶紧围拢过来。 李一舟抹一把脸上的水珠,喘了口气站起来,顾不得回答,朝水面叫道:“奕诚,别找了,快起来!” 叫了半响,才有一人慢慢从水里探出头,沉着一张俊脸,朝大船游来,正是陈奕诚。 见他俩都平安无事,众兵士登时松了口气,七手八脚去拉,陈奕诚摇摇头,手臂撑在船舷上,轻飘飘的跃上船头。 “奕诚!”李一舟抢先奔到他身边,低问:“怎样?” 陈奕诚看着平静的水面,眼神黯下:“被他溜掉了,连殿下也……”余下的话无需再说,李一舟也心里明白,两人联手在水下与那南越王子敌对,但那人深谙水性,又熟知地形,缠斗良久还是被他逃之夭夭,还顺带携走了他! 眼见船上皆是赵氏王国兵士,那人的一干黑衣侍卫已经不知去向,李一舟气得一掌击在船舷上,砰然作响:“这小子,乘虚而入,真是诡计多端!”看着滔滔江水,一筹莫展,只得转头望向陈奕诚:“我们怎么办?” 陈奕诚环顾四周,忽然看见那大船船家正哭丧着脸与几名浆手坐在角落,不由得大步过去,高叫:“船家——” “陈爷,小的在。”船家耸拉着脑袋,周身透湿,回应得有气无力。 陈奕诚哪里还有心思跟他客气,一把揪住他的胸襟:“我问你,黑龙帮的总部离此地还有多远?” 船家嚅嗫道:“那黑龙滩,距此还有三十余里……” “三十余里……黑龙滩……”陈奕诚蹙眉,沉吟片刻,决然道:“那好,我付你十倍船资,再赔你一艘新船,你带我们去黑龙滩!” “黑龙滩?!”李一舟与那船家同时低叫:“奕诚你疯了吗,刚刚才吃了败仗,不想着如何找人,却还想去招惹祸事,自投罗网?我是不是听错了?” “你没听错,就是要去自投罗网——”陈奕诚眼望江面,眸光渐亮,闪耀着必得的神采。“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们不去,他也会去……” 这是南越地界,是那人的地盘,若是对方有新将他藏起来,他们要想在这偌大的水域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是,那个嗓音身形都酷似袁承志的鬼面少主的出现,却是一个契机,依他的性子,肯定会去查明真伪。 守株待兔这一招,那人会用,他也会…… 天色明了又暗,暗了又明。 赵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醒了之后,首先感到手腕和足踝都有微微的疼痛,而且全身都在轻微摇晃。 到神智渐渐清醒时,鼻端闻得最近旁有淡淡的松香味,耳际更听到了连续不断的嗡嗡声,睁开眼,眼前是略为幽暗的光线,慢慢适应之后,他发现自己竟是置身一艘小船之中,顶上是微耸的船篷,船中并无油灯,那莹然微光乃是来自于身边一颗圆润的夜明珠。 动了动手指,摸到身上干爽的衣物,不由得猛然坐起身来。 “醒了?”小船停住,一只手掀开布帘,来人嗓音晴朗且熟悉,正是秦冲。 珠光淡淡,映出他清俊儒雅的轮廓,数日未见,他看起来有丝憔悴,面颊微减,一双黑眸更是幽深如墨。 赵佑愣了下,明白之前是他在划桨前进,所以船身才会在摇晃,而那种嗡嗡声,想必是水面上的蚊子在小船四周追逐觅食,好在船中点有松香驱蚊,他才不会受这蚊虫之灾,看来他对自己照顾得很是上心。 勉力定了定神,他随意点下头,清淡应道:“秦四王子不是回苍岐去了么,怎么有幸在此遇见?” “谁说我回苍岐去了?”秦冲笑了笑,目光凝然:“我说过的,今后你在哪儿,我在哪儿。” 见过脸皮厚的,却没见过厚得这样无与伦比的! 赵佑轻哼了一声没说话,他显然是不甘心被自己如此冷落,自顾自凑上来,解释道:“之前是那孩子病得厉害,在路上耽搁了,我已经连夜赶路,还是落在你们后面……” “理解理解,秦四王子与小世子父子情深,血脉相连,何必还辛苦奔波呢,依我看,还是早早回苍岐的好,皇子妃望穿秋水,正好一家团聚,共享天伦。”捏了捏衣角,还是之前的那套,又摸到腰间的神剑尚在,赵佑放下心来,说得语重心长。 “天伦?”秦冲唇边浮起一抹自嘲的笑意,轻叹道:“你不明白,那孩子终归是……不能有所闪失。” 这还用说,南越皇帝的皇长孙,他的嫡长子,当然不能有任何闪失! 赵佑腹诽一阵,对这话题颇感不喜,也就懒得细说,抬眸望向四周,回想起昏迷前的情景,不觉问道:“这是哪里?我睡了多久?陈奕诚他们呢,你把他们弄到哪里去了?” “这是德泽湖,你处了一日一夜,现在天快亮了,我已经发了信号,等下我的手下会过来找我们的,至于陈奕诚——”他抿了下唇,见得他面上的关切之意,目光微冷,唇边却仍是浅浅含笑:“他水性不好,那洄水湾激流湍急,不知道飘去哪里了。” 第三百四十六章:白日做梦 赵佑瞅他一眼,心道陈奕诚武功高强,就算水性稍逊一筹,也不至于如此不济,只是自己失踪这一日一夜的时间,众人铁定担心得不行! 如此想着,低头揉着手腕脚踝,正奇怪为何微感痛楚,却听得秦冲柔声问道:“我已经给你按摩过,是不是还疼?” “还好,不太疼。” “都怪我,没早点甩掉那两个莽汉……” 见他满目失悔之色,赵佑有丝了然,想必是他与陈奕诚他们在水里争来斗去,拉扯所致,他水性最好,又占尽天时地利,但也胜得不算轻松。 放下衣袖,清了清嗓子,他正色道:“那个,我跟你打听个人。” “谁?” “黑龙帮少帮主,姓甚名谁,是何来历?” “黑龙帮?”秦冲眉头轻拢,无奈一笑:“我就怕你一路招摇过市,惹来这伙强盗垂涎凯觎,紧赶慢赶,没想到还是来迟一步……” 赵佑听得挑眉:“不过是个江湖帮派,竟连你秦四王子都如此忌惮?” 秦冲缓缓摇头:“不仅是我,就连我父皇都对其礼让三分,否则以我二哥的脾性,哪容得它在南越边界招兵买马,扩张势力,早就派军队一锅端了!” “竟有这等事?”赵佑微微张嘴,看来这回是小看了对方的实力,围剿不成,自己反倒被打个落花流水,说出去真是丢人! 秦冲点头道:“我父皇昔日在外游历时旧疾发作,幸得这黑龙帮帮主出手救治,感恩在心,是以对其行径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对了,你打听那少帮主做什么?” “没事,随便问问。”赵佑 自然不肯对他说真话。 秦冲也没追问,自语道:“那黑龙帮帮主性情孤僻,独来独往,半年前无缘无故冒出个少帮主,道上四处流传,说那是他早年与老相好生下的私生子,因为娘亲过世,千里迢迢前来认亲,父子相见,抱头痛哭云云。” “呵呵,这年头,父子情深的戏码怎么这样多?”赵佑嗤之以鼻,心里却在寻思,半年前,这时间差不多就是袁承志坠崖的时候,还有那身武功,那身形嗓音……吻合的地方越来越多,几乎可以确定就是他,但是,他为何戴着个鬼面,不但不认他,还对他赶尽杀绝? 心里有太多困惑,他问:“你见过那少帮主的摸样没有?” 秦冲摇头道:“摸样倒是没见过,只不过在路听说那少帮主长相丑陋,所以在前都是戴着个鬼面具,以振威严。”看了看他,戏谑笑道:“你不去担心跟梅花国公主的婚事,却怎么对他兴趣这样大?” 赵佑没理他,默想了一阵,问道:“这德泽湖可有近路去黑龙滩?” “有倒是有……”秦冲面色带诧色:“怎么,你想去黑龙帮?去做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了结一桩心事。”赵佑斜睨他一眼,也没指望他怎么着,只道:“那黑龙帮看来不太好惹,所以你也别管闲事,还是把我送回陈奕诚那里去,然后就带你儿子回你的苍岐,早些医治去罢。” 秦冲冷着一张脸,淡淡道:“孩子寄放在渔家很好,也不用我担心,那黑龙帮既然与我秦家有些渊源,便由我带你去,兵不血刃,和平解决才是最好。”说罢也不管他答应与否,起身出了船篷,摇着小船朝东南方向而去。 小船荡荡悠悠,驶入一片黑漆漆的水域,船身两旁传来了刷刷的声响,赵佑在舱中听得真切,记得上回游湖时也听过这样的声音,那是船身擦过湖中生长的芦苇时发出的声响。 掀开布帘,他小心坐到船头,借着顶上天光,果然见得大片大片的芦苇林。 原来当时那鬼面少主驾着小船驶入的水域,就是通向黑龙滩的捷径。 秦冲轻轻摇着橹,动过很是熟练,见他出来就近坐下,面色缓和了些,忽然一矮身,从水面捞起棵水草样的东西,抛到他眼前。 “什么?”赵佑脱口问道。 “菱角。”他笑答:“你还没尝过吧,这东西熬粥很好吃的,你以前煮的红枣粥要是再加点这个,那真是无上的美味……” 赵佑听得翻个白眼,这人有妄想症不是,话说自己几时煮过粥给他吃了?白日做梦吧! 懒得理他,凝神细看这芦苇荡的水路地形,正巧曙光初照,如嫣红的胭脂,细细晕开在他粉白的面颊,两道英眉微微蹙着,星眸轻眯,闪动着琉璃样的明光,五官俊美而不失英气,那看似柔弱的身躯,却是蕴含着倔强与坚韧,这般如宝石般光彩耀目的人儿,怎么不令人意动心折? 如斯美映入眼帘,那摇橹的手微有停顿,带着种骄傲与惆怅的复杂心思,微叹一口气,复又前行。 赵佑瞧了半响,大体有些了解,但见这湖中的叉港很是隐秘,密密层层,一望无际,其中水道曲折狭窄,纵横交错,不是熟悉地形的人,只怕转上几天几夜也转不出来。 秦冲似也察觉到这一点,逐渐加速,将小船摇得飞快,那姿势动作说不出的有力好看,小船在他的掌控下活像一条离开了水皮打跳的梭鱼,宛如织布穿梭,缝衣透针一般,朝着密密的苇林深处驶去,赵佑目光掠过,看的有丝晃神,忽听得扑棱棱数声,但见几只野鸭展翅而起,尖声惊叫,掠着水面飞走了。 小船左突右窜,不知朝里驶了多远,刚转过一片荷花淀,水面豁然开朗,前方却是一个规整的码头,齐刷刷停靠着大大小小的船只,见得小船过来,码头上的人手持兵器,警惕聚过来,高声喝道:“来者何人?” 眼见这黑龙帮众来势汹汹,赵佑自己也是江湖门派之主,自然对这些帮会排场饶有兴趣,此时也不答话,默然跟在秦冲身后,静观其变。 但见他双手抱拳,语气恭敬道:“南越秦冲,有事向贵帮帮主讨教,请予通传!” 毕竟是王子身份,那码头上的黑龙帮众生在南越,岂有不知之理,闻言登时肃然起敬,纷纷放下手中兵器,让出一条水道来,一名相貌英悍的青衣汉子站在码头相迎:“四王子,请随我来!” 秦冲摇船过去,到了码头边上正待相扶,却见赵佑已经自行跳上岸去,根本不将他的好心放在眼里,只得望着那单薄傲然的背影自嘲笑笑,疾步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随那带路的汉子走过一段鹅卵石小路,就见前方一座高大的院落,围墙上爬满藤蔓,大门上并无横匾,门环为青铜所制,擦得铮亮,气派十足,四周静悄悄见不到半个人影。 这就是黑龙帮驻地?怎么喝想象中不太一样? 赵佑按下心疑惑,见那汉子步上石阶,走到门前,轻轻叩动青铜门环,周围极静,在响了一下之后,就听到了一阵犬吠声,犬吠声持续了一阵,才听到有脚步声传了过来,在门后停止,接着便是拉门栓的声音,大门咯吱开了一条缝,几缕花白胡须先飘了出来,接着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探出,甚不耐烦道:“帮主说了最近不见客,怎么不懂规矩?感觉送走,送走!” 那青衣汉子满色尴尬道:“项伯,这位是南越四王子……” 老者眼睛一瞪:“我管他赵氏王国将军,南越王子的,说不见就是不见!”说着两扇门板就要合拢。 赵佑听得一喜,赶紧上前一步问道:“这位老伯,你说什么赵氏王国将军?” 老者瞟他一眼道:“昨日黄昏也是来了两名年轻人,自称是什么赵氏王国将军,一亲没能进门!” 赵佑心知定是陈奕诚与李一舟两人,不由暗地欢喜,却不知那两人被拒之门外后去了哪里,可会再来。 正想再问,就见秦冲一个箭步过去,对着那院子拔高声音道:“南越秦冲到访,请帮助予以相见——” 他这一声乃是运气真气喊出,声音嘹亮,直冲云霄,方圆几里都是听得清清楚楚,过了一会,院内远远地,有人咦了一声,继而淡淡应道:“秦远山的四儿子么,都长这样大了?我最近不想见客,你回去罢!”声音略尖,不辨年岁。 赵佑扁了扁嘴,这劳什子帮主,好大的架子,竟连一国王子都不放在眼里! 依照他以前的性子,自是扭头就走,可是这一回却有所不同,袁承志为自己受伤坠崖,生死不明,那鬼面少主又是似是而非,疑点重重,不弄清楚其中玄机,实在没法心安理得离开! 见那老者就要关门,情急之下冲上前去,拉住门环道:“老伯稍等!” 老者停手道:“什么事?” 赵佑满面堆笑,抱拳道:“还未请教老伯的高姓大名?” 老者挺了挺身道:“我姓项,江湖上人都叫我项老四!” 第三百四十七章:最爱是谁 看他那种神情,这项老四的名字说出来,当是世人皆知一般,其实他若干年前在芷水一带确也有些名气,但销声匿迹隐居多年,渐渐被人淡忘,赵佑又如此年轻,自然一无所知,只仰天打个哈哈,故作惊喜道:“原来是项四侠,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这话听得受用,那项老四面色好看了些,声音软下,朝他上下打量:“你是谁?来做什么?” 赵佑微微一笑,作揖道:“在下赵佑,来自赵氏王国,有事求见帮主,请项四侠代为通传!” “赵佑……”项老四低念一句,脸露愕然,突然急急问道:“你再说一遍,你叫什么?赵什么?” “区区姓赵,单名一个佑字。”赵佑好笑答道,秦冲的王子身份不起作用,难不成自己这名号反而有戏?是了,他只是普通皇子,而自己乃是未来储君,身份自有高低,这黑龙帮倒也识货! “你就是……赵佑?” 项老四讶异喃着,似是如梦初醒,道:“请稍后,容我去禀报帮主——”说罢急匆匆去了。 秦冲看得很是惊诧,望他一眼,淡笑道:“没想到你这名号反而好使些。” “那是自然。”赵佑也不谦虚,等了一会,又和引路的青衣汉子客套几句,这才见那项老四几步从门里出来,面目舒展道:“太子殿下,我家帮主有请!” “多谢。”赵佑昂首踏进,秦冲紧随其后,那项老四疾走几步在前引路,青衣汉子却是落在最后。 一行人等走在一条青砖铺出的小路上,砖缝之中长满了野草,荒芜杂乱,四周树木也是粗枝大叶,显然平时疏于打理,不过花园景致倒是相当大气,足见当时修建之时的盛景。 穿过几处回廊,转过一排假山,众人走上了四级石阶,来到了大厅的正门,正门上镶嵌有一面斑驳的古镜,想必是其帮中规矩,门里厅堂十分宽敞,有两丈见方,大厅之中,放着一张老大的红木圆桌,桌旁放着数张同质同色的椅子,进门正对的那壁墙上,则是挂着一幅结义图,图旁左右各有一联,上联写的是“日月齐心”,下联是“天地同德”。 结义图下方点头几只粗香,烟篆曲折,更令得气氛肃穆,除此之外,也没什么陈设,只大厅右手垂着幅密致的纱幔,纱幔后方又是一卷厚重的竹帘,其后微有呼吸声,幕后之人应当就是那黑龙帮帮主,但饶是他眼力超常中,目光也没法从这双重隔离中穿透出去,看清帘后之人的身形相貌。 只是那人呼吸细微,并不若他所识高手那般绵长,估计所练功服属于阴柔一派。 既来之则安之,管他武功好坏,该做的事情绝不含糊,赵佑略一思忖,便是上前一步,朗声道:“在下赵氏王国赵佑,今日有幸得来贵帮宝地,谨向帮主致意问安。”话声恭敬,心中倒是打定主意,先探口风,再予定夺。 那黑龙帮帮主哈哈一笑道:“太子殿下不须多谦,舟车劳顿,辛苦非常,我这简陋之地,不足以迎接贵客,还请殿下多多担待。老四,请殿下就坐。” 项老四答应一声,将他安排在纱幔近前入了座,那帮主又道:“你父亲身体可好?”这话却是对秦冲而言。 秦冲毕恭毕敬答道:“有劳帮主挂念,我父亲身体康健,一直想要探访帮主,无奈帮主深居简出,几次三番到得门口都无缘得见。” 赵佑听得一诧,原来这帮主的架子比他想象中还大,竟连一国皇帝都是拒之门外,看来今日自己能进门就坐,真不知是走了什么狗屎运,他可不认为自己的面子大的过那南越皇帝! “你父亲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喜好清静,不愿人多打扰。”那帮主轻叹一声,言道:“你不是外人,一起就坐吧。” 秦冲深深一揖,顺势挨着他坐下,那名青衣汉子端茶上来,赵佑接过来微微一嗅,又浅尝一口,感觉无恙,便大口饮下。 “太子殿下倒是个爽快人!”那帮主赞叹一声道:“殿下到敝帮来,不知所为何事?” 赵佑笑了笑道:“也没什么,就是来向帮主讨个说法。”说话间朝着那纱幔竹帘凝神细看,但见幔帘正中有一小孔,距己甚远,他往里只能见得一道模糊的身影,看起来很是清隽瘦削,而对方伏在竹帘前方,通过小孔却能将外间人等看得清清楚楚。 那帮主默了一会,平声道:“有什么事,殿下不妨直说。”语气比方才却要冷淡一些。 赵佑开门见山道:“实不相瞒,我与朋友乘船去往梅花国游览,路第贵地,与贵帮少帮主有些误会,我所雇的船只和行李都被卷进了漩涡,还跟我朋友失散了,幸得这位秦四王子出手……钱财乃是身外之物,我也不稀罕,但那行李当中有我外公蓝神医送我的一架古琴,却是意义非凡,还望少帮主能及时归还,不胜感激!” 外公蓝铁心在江湖人缘极好,白道黑道都给面子,打着他老人空的旗号讨要古琴,明里是借其声名令对方原物奉还,终极目标却是要那始作俑者露脸一见! 他坚信,就算那鬼面少主带着面具不辨其颜,但两人若是面对面坐下来,说不了几句话就能让他现出原形! “原来如此——”那帮主拖长声调,缓缓道:“殿下的要求倒也不难满足,只要如实回答我几个问题,那古琴我自会双手奉上,所有的损失百倍赔偿,再安排最好的船只与人马沿途护送,直达鱼凫城!” 赵佑不妨他有此一说,微怔一下,笑道:“帮主尽管问,赵佑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心中寻思,怕是要出几道难题来考自己,答题倒是不怕,就怕他出尔反尔,到时候不知道这秦冲又会站到哪一边? 那帮主道:“那好,我有三个问题要请教。” 赵佑抬手道:“帮主请讲。” 那帮主沉声问道:“第一个问题,殿下是否已有妻妾子嗣?” 赵又摇头道:“赵佑尚未娶妻,自然没有妻妾子嗣。” 此话一出,就听得秦冲在旁扑哧一声轻笑,不由低声嗔道:“你笑什么?” 秦冲压低声音道:“我在想这帮主出此问题,倒有些像是在给家闺女选择上门女婿一般。” 赵佑瞪他一眼,低道:“少胡说。”谁都知道这帮主膝下无女,只有一个来路不明的儿子,又何来选婿一说! 但听得那帮主语气一缓道:“第二个问题,你一生中最爱的人是谁?” 赵佑想了想,自己感情上一片空白,这最爱之人自然是远在帝都的父皇母后和幼弟元儿,感觉到身边那人似是身躯一僵,不明瞥他一眼,答道:“我的父母家人。” “哦。”那帮主的语气似乎有些失望,缓缓再问:“第三个问题,你生平最大的心愿志向是什么?” 赵佑听得心头一动,看来秦冲说得有理,这三个问题听起来还真像是在选婿,难不成这黑龙帮主不仅有个私生子,还有个私生女? 至于这第三个问题,倒也不难,他老早以前就想得明白,当下微笑答道:“我这人胸无大志,守着家人平安幸福就是最好。” 那帮主沉默了一会,并不知可否,只淡淡道:“既然是蓝老先生的古琴,自当完整归还,请殿下稍后——老四,你去影儿那里把东西取来,还给太子殿下。”那项老四立时回应一声,脚步匆匆而去。 赵佑听他话中的语气,相比对自己的答案不甚满意,不过,这样也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己的桃花债已经够多,梅华国那边还没解决,这江湖黑道还是远离为妙。 如此想着,却听得那帮主转向秦冲,开口问道:“四王子你呢,你是否已有妻妾子嗣?” 呃,转移目标了? 赵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微微侧身,好整以暇坐着看他如何应对。 秦冲看了看赵佑,慢吞吞道:“没有。” 含在嘴里,闻言险些喷出来。 这男人也太无耻了吧,抛弃妻子不说,还当众撒谎!莫非是看中了这黑龙帮的势力,想要利用联姻来获取利益? 不过也用不着他去拆穿,这黑龙帮就在南越地界,不可能如此闭目塞听,连皇子大婚与否都一无所知吧! 想左拥右抱,处处留情?哼哼,没门! “第二个问题,四王子一生中最爱之人是谁?”那帮主又问。 赵佑心头冷笑,目光斜睨过去,却见他正一瞬不眨盯着自己,一字一句,答出第二问的回答—— 第三百四十八章:逐客令 “是我的……心上人。” 听到这里,赵佑有些明白了,敢情这泰四王子是另有新欢啊。这就是男人的劣根性,始乱终弃,喜新厌旧。 冷淡瞟他一眼,又听得那帘后那黑龙帮帮主道:“不知四王子生平最大的心愿志向是什么?” 泰冲淡淡一笑:“我的心愿么,跟太子殿下倒也差不多。” 那帮主听得沉默一会,带着难以言说的沧桑,缓缓道:“太子殿下贵为一国储君,如此孺慕双亲爱惜嫁人,着实难能可贵,但这却不是我想听到的答案。” 赵佑笑了笑道:“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赵佑只能说抱歉了。” 那帮主哼了一声,又沉声道:“而且殿下的样貌俊美无双,太过招摇,绝非女子良配。” 这句明褒暗贬,赵佑自然能听出来,下意识抚下面颊,高高笑道:“这模样是爹娘给的,与生俱来,我自己也做不了主。”怪了,这年头人生得好看都是错,没天理啊! 那帮主又转向泰冲道:“四王子也是人中龙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轻质内蕴更是令人心折,只不过为人父母,于婚姻大事自然慎之又慎,而诚实二字,才是择人根本。” 话中之间,却是在影射泰冲此前没有说真话,也是,皇子大婚生子,这样大的事,早当传遍全国,黑龙帮地处南越国界,偌大一个门派,帮众或百上千,岂有不知之理。 但见泰冲面色如常,不慌不忙道:“帮主所言甚是,泰冲记住了。” 那帮主干笑几声,也没兴致再说话,三人都沉默着,厅中一片静寂。 赵佑回想着他的三个问题,心中倒是越发笃定,这黑龙帮帮主看来真是在选上门女婿了,连他与泰冲都看不上,真不知对方到底选个什么样的人物! 又过一会,就听得脚步声声,却是项老四捧着只小巧的木箱进来,身后跟着船上叫嚣的那名黑衣汉子,怀抱古琴,小心放在案几上。 赵佑微微蹙眉,再看门外,再无别的人影,原想是那鬼面少主偷袭围攻,理亏在先,怎么说也要他亲自送琴归还,不料只是派个手下过来,事与愿违,倒是有些棘手了。 “小儿做事鲁莽,耽误殿下行程,如今原物奉还,另去梅花国的船只与浆手都已备好,再奉上区区十金以作赔偿,还请殿下大人大量,不要介意。”那帮主轻描淡写说道,手一抬,项老四打开箱盖,箱内俨然躺着十只金光灿灿的元宝。 “帮主客气了。”赵佑微微笑着,瞅着那箱金元宝,再看看古琴,瞧对方这架势,巴不得早早送客撵他们走呢,但自己好不容易来了帮派重地,没见着那鬼面少主,怎能轻易离去? 眼珠一转,双拳一抱,笑意愈发灿烂:“正所谓不打不相识,贵帮少帮主年轻有为,武功高强,如此青年才俊,赵佑有心结交,不知帮主可否请出一见?”话说拿自己的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真是开天辟地第一回,委屈啊委屈。 那帮主淡淡应道:“殿下过谦了,能与殿下结交是小儿的福气,只是不巧,小儿因事外出,并不在帮中。” 巴巴碰了个软钉子,赵佑也不气馁,呵呵笑道:“没事没事,我不赶时间,就在这里等他好了。” 那帮主道:“难得殿下有心,但小儿此去要十天半月才回来,只怕耽误了殿下的大事。” “帮主言重,我不过就是到处走走玩玩,哪里有什么大事。”赵佑笑道,心头却是一个激灵,貌似这帮主对自己的行程很是了解呢。 转念一想,自己去梅花国乃是父皇授意,除了随行的陈李二人,没人知道所行目的,这黑龙帮主更不可能知晓,方才应是随口说说罢了。 治愈对方所说那个鬼面少主有事外出,他压根不信,只当是心里有鬼才会避而不见。 怎样才能正大光明在这黑龙帮待上几日,暗中查访呢?揉了揉额头,有丝头疼,侧头瞥见泰冲手指抚上琴声,沿着那条微裂的缝隙,在那斑驳的木纹上轻柔摩挲。 蓝铁心这琴叫无名,多年前机缘巧合,从烈火中抢出一块珍贵的青桐木制作而成,因当时火烧木裂,琴身天生就带着条裂缝,非但不影响其音色纯美,反而成了辨认的标示。 天下人只知蓝铁心医术高明,却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琴技也是了得,更不说上述典故了。 赵佑盯着那裂缝,一时计上心来,腾的站起,指着那古琴惊叫道:“哎呦,这琴怎么坏了?” “什么?”那帮主愕然。 泰冲眨眨眼,朝琴身看了半响,不无惋惜道:“果真是坏了。” 那帮主沉声道:“老四,是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静候在旁的项老四一步抢过来,抱着琴看了又看,这江湖中人哪懂什么音律乐器,之前确实没注意,这时又哪里说得出个子丑寅卯来,只呐呐道:“从少帮主那里取来便是如此……” 没等那帮主说话,赵佑已是搓着手,连连叹息:“这如何是好,我外公送我的琴,意义非凡,怎么这样不小心,就给摔裂了呢!”说他胡搅蛮缠也好,无理取闹也好,反正一句话认定对方罪名,不把琴给修补好,他就赖在这里不走了! “给我看看。”那帮主平声道。 项老四答应一声,抱着琴掀开纱缦,去往竹帘后方,帘后静了半响,才听得帮主低哼一声,又沉默了下,这才不紧不慢道:“老四你去珍珑阁,把我的琴拿来,盒子上写着九霄的那架。” “九霄?”赵佑与泰冲异口同声低喃,前者是不明所以,而后者,面上带着一丝惊诧,目光深幽,直射竹帘后的人影。 “是,帮主。”项老四连声答应,一溜小跑去了,过得片刻回返,手里捧着只清盒。 那帮主淡然开口:“既然太子殿下非要说这具古琴的裂痕是新创,我也不想多说,就以九霄作赔便是。” “呵呵,什么八霄九霄,我这琴……”话没说完,就被泰冲拉住衣袖,抢道:“多谢帮主赐琴之礼。” 那帮主略为冷淡道:“两位客气,还有什么事么?” 这明显是在下逐客令了,赵佑听得分明,收回瞪视泰冲的眸光,讪笑道:“还有一事,那个……”脑子飞快转动着,对方歉也道了,船只人手也备了,镜子也送了,琴也赔了,这情景,这态度,自己还能找什么理由赖着不走呢? 忽闻门外老远传来嘈杂人声,有脚步声飞奔而来,急急禀道:“帮主,那赵氏王国将军又来了,跟门外兄弟一言不和,动起手来了!” 陈奕诚!来得正好! 赵佑跳了起来,边说边欢喜往外奔:“大水冲了龙王庙,误会,都是误会,那是我的朋友寻我来了,帮主莫慌,我这就劝架去!”心里捣着小九九,大动干戈之后再握手言和,怎么说也要坐下来喝喝酒,压压惊吧! 衣袖一紧,一股轻柔的力量扯得他寸步难行,回头狠狠剜了泰冲一眼,却听得那帘后之人突然叫道:“殿下请留步!” 赵佑甩开泰冲的手,却也依言停步。 那帮主锐声道:“这位赵氏王国将军,莫非就是号称赵氏王国第一勇士的陈奕诚?” 赵佑听他的口气,应是对陈奕诚的威名早有耳闻,于是答道:“正是。” 那帮主又道:“陈将军少年英才,声动中原,既然来了敝帮,还请殿下为我引见引见,不知可否?” 赵佑听得哑然失笑,看来这帮主真是择婿心切,没看上屋中两人,又将主意打到陈奕诚身上去了! “自然没问题,我这就带他进来。”赵佑说罢即是往外走,边走边想,也不知这帮主养在深闺的千金究竟是何等模样,要是她真看上陈奕诚,那自己怎么办,是该撮合还是破坏…… 想到陈奕诚对自己的满腔情意,眉头渐渐蹙起,正值心虚,忽听得身后有人轻叹一声:“你在愁什么?”回头一看是泰冲,原来他也跟着自己走出门来。 “我哪有。”瞪他一眼,想起他之前的言行举动,不由冷声道:“我外公的琴乃是稀世之珍,你凭什么答应别人随便拿架破琴来赔?” 泰冲笑了笑道:“九霄乃是上古名琴,不必你外公那具无名差,而且——”朝背后厅堂大门看了一眼,敛容道:“他明知你那琴上裂痕乃是旧时就有,还心甘情愿赔上这九霄给你,心思难测,绝对不是普通人,你也不必与他撕破脸,先行收下,静观其变。” 赵佑听他说得在理,点点头,大踏步朝闹闹嚷嚷的院门方向走去。 第三百四十九章:钦点贤婿 刚转过那排假山,就听得兵器碰撞声迭起,前方已是大打出手,刀光剑影下,两道矫健身影步步逼近,黑龙帮帮众抵挡不住,数人倒地,其余纷纷后退。 “住手——”赵佑扬声叫道。 “殿下!”两人乍听得的声音,又惊又喜,一掌劈开身前之人,三步并两步奔过来。 陈奕诚奔在前面,拉过他来上下查看打量,目光灼灼:“你怎样,有没有受伤?” “他很好,有我在,自然不会让他受伤。”没等他回应,一个清朗的声音在背后淡然响起,回头一看,却是泰冲负手而立,锋芒毕露,冷哼道:“果然是你,我该叫你泰冲,还是……” 泰冲面无表情,淡然道:“随你。” 两人迎面对峙,头顶烈日,看向对方的眼神却寒冷如冰,赵佑在旁看的纳闷,拉了拉李一舟道:“这两人是不是有不共戴天之仇?” “差不多。”李一舟瞪着泰冲,说得咬牙切齿。 “哎,先休战,办正事要紧!”知道两人都是身怀绝技,一旦交手不可收拾,赵佑赶紧过去,将陈奕诚拉到一旁,嗔道:“我这不好好的吗,一点事都没有,你别理他,跟我去见个重要人物!” 泰冲并不阻拦,一双眼深深将他盯着,赵佑直接选择漠视,根本不看他,拉着陈奕诚往里走,边走边絮絮叮嘱:“里面那位黑龙帮帮主,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是个顶顶厉害的角色,等下他应该会问你三个问题,你就见机行事,顺着他的心意捡好听的答,说假话都无所谓,千万别惹他生气,最好能让他留我们在这里住上几日,安定下来,慢慢寻访。” 陈奕诚听得一头雾水,疑惑道:“到底是什么问题?” 此时已到大厅门钱,无法细说,赵佑只得压低声音,含糊道:“也没什么,也是谈谈理想,聊聊人生……” “你就是陈奕诚?”没等他说完,帘后那人沉沉开口。 “陈某见过帮主。”陈奕诚不卑不亢,抱拳行礼。 那帮主似是通过小孔审视一阵,凝神细看之后,方才道:“陈将军果然好人才,赵氏王国第一勇士,真是名不虚传!”赞美之词,却说得很有些怅然失落,默了半响,又道:“还请陈将军回答三个问题。” 陈奕诚蹙了蹙眉:“帮主请说。” “第一个问题,将军是否已有妻妾子嗣?” “没有。” 听得他简短干脆的回答,那帮主语气缓和,又问:“第二个问题,你一生中最爱的人是谁?” 陈奕诚剑眉一轩,有些明白过来,侧头瞟了赵佑一眼,那目光似在责问,又似带着无尽的宠溺,光焰熊熊,热情如火。 赵佑吐吐舌头,对他歉意一笑,忽而手腕一紧,却是被他一把握住,目不斜视,朗声答道:“陈某最爱之人,便是我身旁这位……太子殿下。” 此言一出,室内的空气都像是凝结了,泰冲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赵佑更是气得跳脚,这家伙疯了不是,明明对他有言在先,却还当众胡言乱语,好好的计划都被他给打乱了! “你……你们……”竹帘后方,那帮主低喃出声:“原来你们是……真是可惜……可惜……” “人各有志,帮主不必强求。”陈奕诚被他狠命一掐,面无痛色,反而哈哈大笑,大有我是断袖我怕谁的气概。 “陈将军说得是,人各有志——”那帮主悠悠叹息一声,道:“将军英挺耀目,战功赫赫,又是如此风流倜傥,爽朗不羁,也不见得就是良配,后面的问题,也不用再问了……”听那措词,竟是暗地松了口气一般。 赵佑听得心里暗暗称奇,这帮主的想法跟世人截然不同,生得好看不行,家有妻室不行,声名太威也不行,当真那黑龙帮大小姐是天仙下凡不成? 三人均遭否决,真不知这普天之下,他还看得上谁? 清了清嗓子,他开口唤道:“帮主……” “等下——”那帮主沉声打断他道:“这位新来的公子,该怎么称呼?” 赵佑微怔一下,直觉转头望去,只见门口斜斜靠着一人,正置身事外,懒懒靠墙站着,双手环胸看好戏。 见众人目光怪异,齐刷刷望过来,李一舟摸了摸脸颊,莫名耸肩,好笑道:“这样看着我作甚,我脸上有花么?” 赵佑摇摇头,忽然心头一动,对着竹帘大声笑道:“他叫李一舟,赵氏王国帝都人名,自幼习医,小有所成。” “学医?”那帮主声音讶异,似是暗地欢喜,朝李一舟问道:“我问你,你家中可有妻妾子嗣?” 李一舟愣了愣,诚实答道:“没有。” 那帮主又问:“那你一生中最爱之人是谁?” 李一舟下意识望向赵佑,却见他仍被陈奕诚大手握住,正拉拉扯扯不见停歇,不由得眼神一黯,叹道:“没有,我没有最爱的人。” “没有……”帮主闻言一顿,沉吟片刻又问:“你生平最大的心愿志向是什么?” 李一舟笑了笑,缓缓摇头:“我不是王子,不是殿下,也不是军中主帅,自由自在,无牵无挂,没甚心愿志向,过一日算一日,只求快活心安就好。” “好一个快活心安!”竹帘晃动,似是那帮主站起来,难抑激动,开心道:“就你了,李一舟!” “什么意思?”李一舟感觉到些许不对,慢慢站直,肃然询问,众人更被这一变故惊得目瞪口呆,所有的目光都望向纱缦竹帘。 “你们不会明白的,什么王子将军,什么身份血统,对我来说都是虚无,都是狗屁!哈哈哈……”但听得那帮主仰天长笑,不无得意道:“傻小子,你听着,我那仙女般的小人儿就许配给你了,还有着黑龙帮的势力,甚至那富可敌国的宝物,将来都是你的!傻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磕头谢恩——” 这一晚正当月夜尽,星月无光,黑龙帮中灯火辉煌,一片热闹喧哗。 帮主钦点贤婿,这是何等大事,当下大摆筵席招待娇客,不过他自己却以脸生疱疮,容易传染为由,始终未曾露面人前,整个酒筵都是由那项老四一手接办。 酒过三巡,项老四带着一行人等去往内院休歇。 这是四间上好的厢房,布置得清幽雅致,丝毫没有江湖帮派的粗犷之气,泰冲往最东厢,余下三间位于西侧,赵佑居中,陈奕诚和李一舟分别在他左右,倒也方便安妥。 进了屋,赵佑在房中转了一圈,东瞧西看,啧啧称奇:“不错不错,真是好地方!” 那项老四自得一笑:“这是帮众最好的客房,几位喜欢就好,院外留有人手,若有需要,唤声便是。”说罢抱拳告退。 赵佑起身相送,走到门口,不经意问道:“对了项伯,这婚事都定下来了,怎么没见贵帮大小姐出来露露脸?” 项老四怔了下,见这少年皇子言笑晏晏,和蔼可亲,不觉放下警惕之心,道:“别说是殿下,就连我入帮这十几年,都没见过大小姐呢!” 赵佑吃了一惊:“此话怎讲?” 项老四呵呵笑道:“大小姐乃是帮主的掌上明珠,心尖尖上的肉,而这帮中都是些五大三粗的老少爷们,帮主心疼她,从小就养在帮外大户人家,只每年生辰之际才去探视。” 赵佑哦了一声,压低声音道:“那个,项伯,我想跟你打听个事。” 项老四对这位无甚架子的俊美皇子实在心存好感,闻言便道:“殿下有什么尽管说。” 赵佑讪讪一笑,忸怩了半响,才低道:“不知贵帮大小姐相貌如何,性情可好?” 项老四只当他是在帮李一舟打听,便犹如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道:“我家大小姐那可真是天仙般的人物,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记得两年前有回我去给帮主收拾房间,恰好看见他在看大小姐的画像,据说那是大小姐亲手绘制的自画像,小小年纪就生得如花似玉,水灵娇艳,连我这老头都看的人移不开眼,哈哈哈,如今两年过去,肯定长成个大美人了!能得帮主青眯,抱得美人归,李公子真是福气不浅,三生有幸!” “那是,他小子上辈子烧了不少高香,才有这如花美眷!”赵佑顺着他的话说这,眸光闪动,试探问道:“妹妹生得如此美貌,你们那少帮主必定也是俊秀非凡吧?” “少帮主……”项老四忽而闭口,摇了摇头,肃容噤声急急朝前走。 “唉,项伯,话还没说完呢——”赵佑紧走几步,他却奔得飞快,转眼就出了院门,失了踪影。 第三百五十章:重色轻友 真怪,说到大小姐就口若悬河,舌灿莲花,巴不得用尽天底下最好的言辞;说到那鬼面少主就嘴巴紧闭,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这兄妹俩的待遇真是天差地别! 带着满心的疑惑折返回屋,还没进门,就听得李一舟的声音在那里直嚷嚷:“我就一看热闹的,这事跟我压根就没关系!你们爱娶谁娶谁,别一有什么就推我到阵前,我冤不冤啊我?!” “嚷那么大声干嘛,造反呢你!”赵佑大步跨进门,顺手把房门带上,冲到李一舟面前,伸出跟手指在他胸膛戳戳点点,恨恨道:“你有本事声音再高些,把那帮主引过来,叫啊,你再叫啊,怎么不叫了?虚张声势,瞧你那小样!” 李一舟被他戳得周身酥麻,气焰软了下来,嘴里却还是不服气嘟囔:“哼哼,以权谋私,重色轻友……” 赵佑双眸微眯,似笑非笑:“我什么时候以权谋私了,又什么时候重色轻友了,你说清楚。” 李一舟气呼呼道:“明知道那帮主选女婿,你就算不推荐奕诚,也该把那姓泰的弄上前去啊,干嘛单单要害我,逼着我去娶那个劳什子大小姐?这黑帮女子,举止粗鲁不说,我敢说肯定长得跟母夜叉没两样!” 赵佑好笑道:“少乱猜,你怎么就一口咬定我没推那泰冲上场?但那帮主没看上啊,也不知是啥眼光,不仅是泰冲,连同我和奕诚都没看上,人家看上你了,我能有什么办法?” “我才不信呢,多半是你对那泰冲还余情……”被陈奕诚眼神一瞪,李一舟甚不情愿住了口,咬唇不语。 一提起这选婿结果赵佑就觉得郁闷,虽说自己没打算当着黑帮女婿,但那帮主也太没水准了吧,堂堂太子殿下看不上眼,却一相中了这个军医,这究竟是什么道理?此时也没在意他说什么,只哼道:“谁叫你在那门口玩酷摆造型,搔首弄姿,卖弄风情,怪得了谁?” “我哪有搔首弄姿,卖弄风情?明明是你一心跟奕诚双宿双飞,危急时刻拉我来垫背,事后你们倒是拍拍屁股就走人,我就亏大了!”李一舟说得欲哭无泪,遇人不淑啊,明珠暗投啊,碰到这么个要命的主子,怎一个心酸难言! “亏什么亏,我都帮你打听好了,都说那大小姐生得跟天仙似的,貌美如花,还多才多艺,据说还有万贯家财,放在哪里都是抢手货,你小子艳福不浅呢。”赵佑凑近一些,眨眼笑道:“再说了,方才人家帮主敲定这婚姻大事,你也当场默认,没发表异议啊,依我看,心里还是乐意的吧?” “你,你这没良心的,我忍气吞声,那还不是为了你……” 李一舟满面委屈瞅着他,一腔血泪还没控诉完毕,就被陈奕诚沉声打断:“好了,你们也别拌嘴了,事已至此,大家便坐下来商量商量,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不管怎么说,降职也好,绝交也好,反正我打死都不娶那黑帮女!”李一舟憋气坐下道。 “好啦,没人逼你娶亲,别跟个怨妇似的不停唠叨,累不累啊?”赵佑说罢走到窗前,仔细倾听,并不觉东厢那头有何动静,想必已经睡下了。 “你在听什么?”陈奕诚问道。 “没什么。”赵佑摇摇头,蹙眉低道:“我在想这黑龙帮主到底是什么来头,竟能让那南越皇帝如此恭敬善待。” 陈奕诚剑眉一抬:“不是说是什么救命恩人吗?” 赵佑道:“救命恩人一说,总让人感觉牵强了些。”要知道皇权至高无上,那泰远上也不是善茬,再大的交情也不可能容许这黑龙帮在南越地界兴风作浪,一手遮天! 低头看着摆在案几上两架古琴,一架是外公所赠的无名,另一架则是那帮主赔偿的九霄,据泰冲说,九霄乃是上古名琴,价值不菲,一个黑帮帮主随随便便就能两出这等物事来,不由得令人生疑,还有,他言谈中还提到富可敌国的宝物,其语气无有遮拦,怡然自得,就好像是他家祖传一般……这黑龙帮主,到底是何方神圣? 李一舟瞧着沉思的两人哼道:“想那么复杂干嘛,依我说,这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江湖帮派,那帮主生有怪癖,喜欢于帘后偷窥;那少帮主兴许长相不佳,所以戴个鬼面具遮遮丑;还有那大小姐,多半是有什么隐疾,这老帮主才会成天寻找机会选婿嫁女,早早送出门外……本都是些稀松平常的事,你们却非说有异,要查找真相,一个二个都钻牛角尖去了!” “你这毒舌,人家大小姐没惹你吧,留点口德好不好!”赵佑扣得哭笑不得,也是,陈奕诚跟袁承志在月清宫有过近距离接触,形貌声音都是见识过的,所以一见那鬼面少主就觉出不对,而他与袁承志并不相识,自然不会有什么反应,“我有种直觉,这个黑龙帮没这么简单,而且,我举得那鬼面少主应该就在帮中,只是那老帮主出于某种目的,不愿意我们跟他见面而已。” 李一舟听得嗤笑一声道:“人家不想见你,难不成还眼巴巴贴上去?这也不是你的风格啊,再说这偌大的地方,要想藏个人何等容易,往水里一钻不就得了,听说这黑龙帮人都是些浪里白条,平日连屋舍都不需要,就在水里过活,可以十天半月不上岸的!” “十天半个月不上岸?”赵佑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听得远处江水拍岸的声响,略一沉吟,眸光微闪,忽而一拍大腿笑道:“有了!” “什么?”陈奕诚试问。 “都说是来此观光,这第一晚,再怎么也要就近游览一番吧?”赵佑心头已有主意,若那鬼面少主当真是袁承志,相貌可以乔装改变,但是自身习性却是骗不了人,金蛇郎君虽然会水,但水性可不能跟这黑龙帮众媲美,既然贵为少帮主,帮中自然有他的驻地,只要有心,难说查探不到。 他躲起来不见,自己就主动去寻,这正是山不来找我,我便去找山! 就算被人碰上,理由也好说,天太热出来乘凉,不知不觉迷了路,黑灯瞎火不知来处! “喂,我就是说说而已,你还真要去找啊?那个什么袁承志真有这样大的魅力?”李一舟在他的身后低叫,好不容易安稳下来,这主子又要去惹事,老天,他的小心肝可是承受不起啊! 眼看他神采奕奕往内室走,而陈奕诚则是含笑站着,一脸顺从,不由得叫道:“奕诚你就什么都由着他胡来么,我看你是沉迷美色,神魂颠倒了!要去你们自个儿去,别扯上我,我困死了,这就去睡觉!” 赵佑换装出来,听他还在叫嚷,呵呵笑道:“就我和奕诚去,一开始就没打算带着你。” 陈奕诚也是笑道:“正是,如今你身份不同了,实在不适合跟我们去冒险,还是好好待着吧,倘若我们马失前蹄被人发现,还指望你这乘龙快婿在帮主面前说情相救,不予怪罪呢!” “你……你们……”李一舟指着两人,心里满是怨念,那句话叫什么来着,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洗洗睡去吧——”赵佑推他一把,拉着陈奕诚轻手轻脚出了门,没忘回头叮嘱一句:“别只顾着做你佳人在怀的美梦,记得盯紧东厢那人的动向!” 李一舟目送两人离去,气得直跳脚,还佳人呢,鬼知道是怎生一副丑陋模样! 夜色如墨,暗沉无光,周围静谧得只有夏虫唧唧的声音。 赵佑凭着白天的记忆,带着陈奕诚在花园里穿花拂柳,转过假山,走上小桥,径直往院落深处潜进。 避过那巡逻的帮众,又走了一阵,忽闻身后传来细微声响,似是有人跟踪而至,赵佑心头一动,一拉陈奕诚,低道:“有人来了……” 那人并不掩饰,依然是脚步沙沙,陈奕诚也听到声响,揽住他的肩头,朝自己怀里一拉,回头低喝:“是谁?” “是我。”黑暗中,那人淡淡开口,却是泰冲的声音。 看来李一舟道行太浅,没能如愿将他盯住。 “你跟着我们做什么?”陈奕诚冷声叱道。 “这里是黑龙帮,不是赵氏王国皇宫,同是做客,都有外出散步的自由。”眼前白影一闪,泰冲漫步过来,狭眸盯着两人相牵的手上,目光凝敛,似怒似痛:“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打搅到二位暗夜幽会的雅兴了?” “泰四王子说笑了,我与奕诚有些认床睡不着,所以出来随便走走。”赵佑松开手,打了个哈哈说道,有事在身,也不想跟他闹僵,把那黑龙帮人引出来。 “奕诚?叫得倒是亲密。” 泰冲哼了一声,面色缓和了些,不想陈奕诚忽然发力,大掌一捞,又将他拉了回来,轻笑道:“佑佑你怕什么,现时这里谁不知你实为断袖,既然如此,那就断个彻底罢!” 第三百五十一章:历史重演 “陈奕诚,你不要太过分!”泰冲眸光漆黑如夜,脸色却白得几近透明。 “我过分?”陈奕诚揽过他来,笑容灿烂,周身却隐含着怒气:“想不到泰四王子颠倒黑白反咬一口的本事真不小,今日我算是领教了!” 泰冲长身玉立,一双黑沉的狭眸静静望过来,什么话也不说,只那么死死盯着他,渐渐恢复了他的清淡平静,温柔道:“你要去哪里,我陪你。” 赵佑挑了下眉,反手握住陈奕诚的大手,正色道:“我有人陪,无需挂念,泰四王子还是请便吧。”说着扯了扯陈奕诚,转首就要往前走。 “三儿!”泰冲脱口唤道,眸光里闪烁着无法言说的东西,朝他伸出手来:“三儿,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赵佑听得皱眉,直声道:“我不是什么三儿,你往后还是叫我太子殿下比较好。” “三儿……”轻唤声还在继续,赵佑对这样的称呼已有免疫力,再不回头,拉着陈奕诚大不远去。 “陈奕诚,你敢不敢跟我再比试一场?”泰冲在背后低道。 陈奕诚低头看他一眼,朗声笑道:“胜负已定,还比什么?” 泰冲也不言语,脚步微微跟了上去,陈奕诚目光一利,沉声道:“没想到泰四王子竟是这般厚颜无耻!” 泰冲神情自若应道:“陈将军趁虚而入,也并不光明。” 陈奕诚怒气陡然上升:“泰冲,你几次三番挑衅,当真以为我陈某怕你不成?!” 喝问声在黑夜里显得如此清晰,赵佑心头一沉,生怕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赶紧拉住他的胳膊:“别理他,我们走。” 两人走在前面,泰冲不紧不慢在后跟着,中间保持着十尺的距离,怎么也甩不掉。 走着走着,陈奕诚忍无可忍,转头一拳朝他打去! 风声呼呼,这一拳满含愤怒,凝聚了十成真气,以他力拔千斤的神力,就算是打在铁石上,也非得打出个窟窿来,更不用说对象是人! 泰冲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对陈奕诚的凌厉进攻视若无睹,眸光却朝赵佑直射过来,那眼神似在询问,又似在赌博。 赵佑张了张嘴,忍住喉间那声唤,这是他自讨的,活该! 电光火石间,泰冲已看清他的表情变化,叹了口气,不躲不避,认命般闭上了眼。 这一拳,但是自己欠他的,过往种种不是,今日尽数偿还。 陈奕诚对泰冲恨之入骨,这一拳击出,乃是用尽全力,根本就没想过中途收势停手,此时就算赵佑出声喝止,也是来不及了。 眼看铁拳离泰冲胸口只余尺许,忽闻近旁树上传出嘿嘿冷笑,赵佑只觉得腰间一紧,一根细软坚韧之物从天而降,卷住他向上飞起,转眼被人夹在腋下,疾驰而去——是他,那一直避而不见的鬼面少主! 呃,历史重演了? 耳畔是呼呼风声,赵佑腰间被长鞭缠住,身子颠转被他夹在腋下,虽然不紧,却也挣脱不得,唯有从心底发出一声感慨。 念头闪过,忽而怔住,脑海里好似涌起些模模糊糊的记忆,高墙宫闱,也是陈奕诚与谁在动手,打得不可开交,自己在旁观战,被袁承志趁机掳走……怎么回事,那个人的相貌,记忆中竟是一片空白! 能和陈奕诚交手不至落败,这世上还真没几个,他,到底是谁? 那鬼面少主一路疾驰,不多时,就跳下高墙,轻车熟路朝着那黑暗中的楼阁奔去。 “站住!”眼见变故陡生,这边两人异口同声叫道,泰冲衣袖一拂,出掌相挡,陈奕诚收势不及,拳掌相贴,情急之下两股内息同时涌出,竟好死不死黏在了一起。 两大高手交锋,势均力敌,自然是此消彼长,倘若哪一方骤然撤手,另一方的力道便是顺势跟进,谁都大意不得,此时又是心急如焚,僵持不下,胶在半空,一动也不能动。 夜色中,两条身影静立不动,全副身心就在相黏的拳掌之上,虽然不是刀剑碰撞大展拳掌的实战,事实上却是一场生死恶斗,其激烈猛恶,只有当时双方心知肚明! 两人都是武功高强智力超群之人,自然知道此时万万不可单方面撤手,否则必是非死即伤,对视一眼,陈奕诚率先开口,以彼此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我数到三,我们同时撤去力道!” 泰冲淡淡应道:“好。” 陈奕诚深吸一口气,低道:“一。” 泰冲面无表情,一声不吭。 陈奕诚再数:“二。” 泰冲狭眸微眯,轻轻皱眉,没等陈奕诚数出第三声,一条人影从暗处飞扑过来,亮光一闪,短剑狠狠朝泰冲背心刺去! 此时正是内力将撤未撤之际,两人所有的真气都聚集在这拳掌上,乃是竭尽心智,最为凶险的关头,于外界全无防备,就算是个小孩拿个木棍轻轻一戳,都有可能造成不可预计的后果,更不用说是这习武之人的举剑狠刺了! 说时迟,那时快,泰冲冷笑一声,身躯稍微一侧,手掌还贴在陈奕诚的手头上,整个人却已经偏离原位半尺。 嘶啦一声,短剑刺破衣帛,从其腋下穿过。 但见他肩部一沉,暗自运气,只听得哐当作响,短剑被震飞出去,断为两截。 “三!”泰冲低喝,代陈奕诚喊出一句,几乎同时,两人拳掌收起,朝后退出一大步。 “奕诚,你没事吧?”来人正是李一舟。 “我没事。”陈奕诚收势站定。 泰冲后退一步,背侍大树,夜色中看不清面容,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淡:“趁虚而入,胜之不武。” “狗屁!”李一舟揉了揉发麻的虎口,看着那地上断裂的短剑,摆开架势,满怀怒气道:“跟你这种小人讲什么江湖道义,君子之风,奕诚,我们并肩上吧!” 陈奕诚稍作犹豫,就被他抓住手臂,急急又道:“你难道忘了殿下在他手下遭受的痛苦了么?你不想为殿下报仇雪恨么?他如今内力已尽,支持艰难,机会难得,此时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谁说我内力已尽?”泰冲冷然反问,手掌一翻,袖底白光微闪,一柄柳叶刀已经扣在指间,刀尾颤动,蓄势待发。 陈奕诚知道他这暗器的厉害,一把拉过李一舟来,正待说话,忽听得不远处细微风声,嗖嗖嗖,羽箭如雨,朝两人站立之处射来! “保护主子!”数名黑衣侍卫从天而降,将泰冲围合在内,弓箭对准两人。 陈奕诚哼了一声,心里惦记赵佑,也无心恋战,扯过李一舟就往后退:“我们走!” “哎,去哪儿……”李一舟错愕声远远传来,眼看两人跃上墙头,泰冲一步迈出,突然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 “主子!”那黑衣首领大惊失色,赶紧奔过来,将他扶住。 泰冲摇摇头,紧夹的手臂轻轻抬起,身侧的衣衫已是染红一大片,原来他虽勉强移位侧身,却还是没能避开李一舟那一剑,先前只不过是强自支撑,不愿示弱于人,障眼法而已,此时见强敌退走,这才露出颓态,半昏半醒,抓住那黑衣首领的胸襟道:“去,带人跟上他们……” 黑衣首领听得眼眶一热,哽咽道:“主子你这是何苦,我们还是回南越去吧!”说罢一把架起他来,起身就朝来处走去,一干黑衣侍卫紧随其后。 “放肆,你……”泰冲情急低喝,一口气没喘过来,眼前一黑,竟晕了过去、“主子!主子!”黑衣首领轻唤几声,见他没醒,手臂紧了一紧,毅然大步朝前走,边走边是低念:“人家根本不领情,主子又何必损耗自身……对不起,这回就是主子醒来之后杀了我,我也要带主子回南越,向皇后娘娘请罪!” …… 黑暗中赵佑被那鬼面少主带着径直朝前,七弯八拐,草木深深,待到得一处僻静幽深的石室,这才停住脚步,推门而入,一把将他掼在地上。 “死金蛇,你轻点好不好?”赵佑揉着被撞痛的腰,慢慢坐起身来,定了定神,也没听到门外有何异声,这才凑近过去笑道:“好了,这里也没外人了,跟我好生说说,你怎么从那悬崖下逃脱,到这黑龙帮来的?” 鬼面少主瞟了他一眼,寻了地方坐下,冷淡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赵佑笑容僵在脸上:“我知道你是在生我的气,气我过去对你不好,又害得你受伤坠崖,没及时去救你……但我当时也是半死不活啊,脑袋也被撞坏了,这好不容易找到你,你还记仇不认我,哼哼,真是小心眼的男人!” 第三百五十二章:少女画像 鬼面少主面色一沉,冷道:“真是莫名其妙,堂堂赵氏王国皇太子,竟然脑子有病……” “你才脑子有病呢!”赵佑顿时来了脾气,上前一步,指着他道:“袁承志你给我听着,别以为你当了个什么少帮主,就翻脸不认人了,你派人弄沉我的船,抢了我的行李,我还没跟你计较呢!” 鬼面少主不再与他多说,手一甩就要往外走,赵佑看得分明,赶紧将他拦住:“袁承志,你去哪里?” 没想到他却转过头来,眼露不耐:“袁承志是谁?” 赵佑张了张嘴,错愕道:“你傻了吧,袁承志是谁你都不知道?” 鬼面少主冷哼道:“他很有名吗,凭什么我就该知道?”不知道为何,心里对这少年皇子屡屡提到的人民很是不喜。 赵佑盯着他的眼睛,没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那副疑惑不解的模样真还不像是假装,不会吧,难道真如他之前暗地担心的那样…… 他深吸一口气,正色问道:“承志,你是不是……受过伤,忘记了一些事情?” 鬼面少主身躯一僵,沉声道:“你胡说什么!” 听他这句话,赵佑知道自己猜对了方向,软下嗓音道:“你不用防备,我是你的朋友,来,我们坐下好好谈一谈,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话没说完,就被他一口打断:“没什么好谈的,我告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赵氏王国和南越两国联合起来,先礼后兵,竟欲剿灭我黑龙帮,这点歹毒心思要想糊弄我,没那么容易!” 赵佑听得哭笑不得,当初临时起念,剿匪的意图倒是没错,但是他哪里跟南越联合起来了? “你把我抓到这里来,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先发制人?你想怎样。杀了我,永绝后患?”心里有浅浅的失望,他还以为是他带自己来此叙旧,是以一路上都安静不动,不予挣扎,没想到他竟想对自己不利! 更失望的是,他竟然忘了他,忘了他自己,所有的记忆都忘得干干净净,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不再是那个嬉皮笑脸春风得意的袁承志,变成了一个陌生人,一个冷漠如水的鬼面人,一个穷凶恶经杀人如麻的强盗头子! “我不会杀你,你的身份特殊,我不想给义父添麻烦。”鬼面少主冷淡道,转身往外走:“你就在这里好好呆着,别想着逃跑,这个石洞地势奇特,声音传不出去,你叫破嗓子都没用,等我确认你此行的目的,我再放你出去!” “袁承志!你给我站住!”赵佑又气又急,往日在苍岐皇宫做质子的记忆浮上心头,不由得大叫:“袁承志你不能关我,放我出去!你放我出去!” “我再说一次,我不是什么袁承志——”鬼面少主回头,双眼瞪视着他道:“你记住,我的名字叫魅影。” “魅影……”赵佑喃喃念着,想起那黑龙帮帮主曾经提到的“影儿”,心中一凛,突然叫道:“我明白了,一定是他,那个所谓义父的帮主,是他对你暗中做了手脚,让你忘记了以前的事情!” 鬼面少主扭身过来,抬臂将他手肘压住,用力一拧,原本低沉的嗓音顿时变得尖刻:“你别以为你是一国太子就可以如此放肆,义父对我有救命之恩,你要是再讲诽谤他老人家,我就要你的命!” 一阵令人遍体生寒的杀气传递过来,赵佑只觉得颈项一凉,被他冰冷的大手紧紧扣住,大脑因缺氧而昏沉,无感却因死亡危机的逼近而更加清晰,听得他不屑的冷笑声,眼前蓦然涌现出无数画面,风流不羁的袁承志,戏谑微笑的袁承志,刻意讨好的袁承志,温柔相待的袁承志……却唯独没有冷酷如斯的袁承志! 那个说要和他在一起,要一辈子爱护他的人,竟然想要他的命…… “你……果然不是他……”他认命闭眼,胸口酸涩得快要爆炸,眼角一滴晶莹慢慢涌出,顺着面颊滑落。 瞬间之事,仿若过去一个世纪。 呼吸逐渐顺畅,脑中灵智恢复,赵佑诧然睁眼有丝恍惚,但见他一瞬不眨盯着自己,眉头紧锁,似有未决之事。 “你乖乖呆在这里,好自为之,下一次若是再惹恼我,绝不会再有这样的运气!”他说罢,大手一松,疾步冲出房门。 “别想逃跑,这里是本帮禁地,绝对没人找得到——”门外,他的声音远远飘来。 “袁承志……魅影!”赵佑如梦初醒,强撑着扑到门口,用力拍打,房门紧闭不说,外间还上了锁,根本打不开! 呆愕片刻,好半响才回过神来,自己竟被他软禁起来了! 赵佑颓然后退,一屁股坐在地上,默了一会儿,这才举目四望。 这石室倒是干净,也挺宽敞,室内有一张床,还有些矮小的家具,他摸过去,在床沿坐了下来,这才发现,床边居然还有花布做的人偶,木头雕刻的小狗小鸭,看起来像是小孩的玩具,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嗅了嗅,没感觉什么异味,他索性以臂作枕,在那张床上躺了下来。 一睡上去,又发现一个问题,那床很短,他小腿都伸出了床外,以他现在的身高,只有两种可能,要么这张床的主人是个侏儒,要么这床的主人是个……孩童? 陡然想起,这间石室既然是一名孩童的房间,又被尊为禁地,能在这黑龙帮中有此等殊荣,除了帮主的一双儿女之外,还会有什么人? 自己已经认定那鬼面少主是坠崖失忆的袁承志,那么这间房间便不是他的,就只能是那位神秘的黑帮大小姐所有。 想到这里,他翻身坐起,望望光秃秃的四壁,目光投向一角的木柜,也不管其他,走过去翻箱倒柜寻找起来,找了许久,终于找出几卷半新不旧的画轴。 “多才多艺……美若天仙……” 赵佑嘴里念叨着,慢慢展开,有心一睹佳人芳容,第一卷打开,是幅山水画,第二卷打开,是幅工笔牡丹,画风稚嫩,颜色单一,一看就是小孩涂鸦之作。 再打开第三幅,果真是名少女的自画像,粉衣白裙,亭亭玉立,小小年纪已经生得明眸皓齿,娇美异常,赵佑越看越觉眼熟,不禁惊疑出声:是她……“想到这其中牵扯纠葛,一时心如雷鸣,再不迟疑,迅速收好画轴放回原处,转身奔到门前,刷的拔出腰间神剑,从缝隙刺出,斩断锁链! 就凭这区区木门铁锁,也能困得住他?! 一脚踢开房门,但觉眼前一暗,一道漆黑的人影迎面而立,手臂停在半空,手上还握着青铜钥匙,见他踢门出来,呆了下,随即笑道:“小儿目高过项,实在是低估了殿下!” 赵佑笑了笑,拱手作礼道:“乐国主,别来无恙否?” 听得他这一声,那人身颤低笑,斗笠下的黑纱被夜风吹得轻柔荡起,背着光,虽看不清其五官面容,但赵佑心中却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他不是乐中天。 记忆中,乐中天身材高伟,气势迫人,和蔼的笑容下隐藏着锐利如刀的眼神,绝对不该是眼前瘦弱单薄的模样。 怔了下,他挺直身来,疑惑道:“你到底是谁?乐蒂公主跟你是什么关系?” 没错,之前他在石室中看到的少女画像,真是梅花国公主乐蒂! 千思万想也决计想不出这么个结果,难不成令得李一舟耿耿于怀的黑帮大小姐,竟然是她? 那黑龙帮主哈哈笑道:“太子殿下并不糊涂,竟能立时想到这其中奥妙,既然如此,殿下先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赵佑点头道:“帮主请说。” 那帮主清了清嗓子,锐声道:“我先前问你心目中最爱的人,你为何只说父母家人,却丝毫不提你那……未婚妻?” 未婚妻?这从何说起? 赵佑张了张嘴,正待否认,忽然想起自己此去梅花国的目的,却是为两国联姻之事而去,如此说来,他口中所说的未婚妻,应当就是那梅花国公主乐蒂了。 说来也怪自己一时顽皮,惹下这大大的桃花,还弄得天下皆知! 当下避重就轻,朗声答道:“在我心目中,骨肉之情确实重于男女之情。” 那帮主哼了一声道:“这个回答虽是人之常情,但却不是我想要的答案。” 赵佑挑了挑眉,不甚在意笑道:“不知帮主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 那帮主训道:“不论你之前如何,你现在已经有了未婚妻,自然当以她为重,将她放在心中第一位,至于你的父母家人,依次顺延,排在第二第三也没什么。” 第三百五十三章:容色倾城 赵佑听得哑然失笑,原来就是这么个原因,令得他对自己无甚好感,不由道:“我心里是怎么想,嘴里便怎么说,说是事前知道了帮主的想法,这答案还是如此,没有任何改变。” 那帮主傲然道:“你爱护家人也是没错,但我却没法将我蒂儿许配给你,你也不必去沁城了,这桩婚事就此作罢。” 赵佑吃了一惊,倘若这话是乐中天本人说出来,他自然是喜不自胜,但对方分明不是乐中天,只是个江湖帮派之主,凭什么说这样的大话? 那帮主看他一眼,似是知晓他心中所想,沉声道:“我是蒂儿的义父,自然有权利为她的终身大事做主。” 赵佑闻言一诧,那乐蒂贵为公主,竟与这黑帮帮主结下交情,也是在太任性了些,又想起这帮主不近女色的传言,倒是有些了然,他孑然一身,老来寂寞,自己无有所出,索性在外认下子女,聊以慰藉,以便将来有人养老送终。 不过,话说这帮主脾气也忒古怪了些,择婿标准与常人全然不同,非要人家以他义女为重,始终放在第一位,就算自己心仪佳人,只怕也不容易道出他心目中的答案来。 那帮主见他默然不语,自顾自又道:“殿下与那陈将军,你们两位都未曾娶亲生子,这一点做得很好,但是你们的身份,又是太子又是将军的,我都不太喜欢——”哼了几声,冷然道:“先说你吧,首先你长相太过俊美,容易招蜂引蝶,风流韵事多不胜数,而且你现在是太子,就算胸无大志,将来也必定继承大统,身为一国之君不可能后宫空虚,必须要开枝散叶,后宫争宠之事在所难免,帝王寡情,雨露均施,我家蒂儿就算当上了皇后,心里还是会不痛快,终身郁郁无欢。” 赵佑点头笑道:“帮主所言极是。”没想到啊没想到,自己的长相与身份在世人看来皆是优点,在他眼中却成了落选的理由,这样的思绪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哈哈,这义父义女年年相见,却还不够亲昵,要不怎么会不知那娇媚公主早对自己心生仰慕,情根深种呢? 但闻那帮主又道:“还有陈奕诚,相貌堂堂,看起来倒是正派,可是他陈府向来男丁稀薄,一脉单传,他父母也必定不愿他只娶一门夫人,那短袖一说或许是少年人心高气傲推脱之言,但他身为军中主帅,人在疆场身不由已,就算他武功高强用兵如神,也难说就是百战百胜,万一有所闪失,又怎生是好,须知那南越大将军叶庭就是前车之鉴!” 赵佑听得不以为然,哼道:“那么南越秦四王子呢,帮主也看不上?” 提到秦冲,那帮主面露惋惜,叹气道:“这秦四王子倒是生得清俊儒雅,温润如玉,也不像他秦业那样野心勃勃,我与他父皇秦远山又是旧识,如若缔结儿女姻亲倒也相衬,只可惜,他早有家眷,却又不肯承认,这品行上便是大大打了折扣,他今日可以不认家中旧爱,将来也可能不认新欢,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之人,我怎放心将我蒂儿的终身托付给他?!” 赵佑一阵无语中,都说梅花国主乐中天爱女成痴,要他说,与之相比,这个黑龙帮主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真真是将这皇家娇女捧上了天! 不过对方身为一帮之主,选干女婿怎么跟菜市场买菜一般,挑三拣四,斤斤计较! “所以,帮主最终选择了李一舟。”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那帮主微微颔首:“不错,那姓李的小子虽是无名小辈,但身价清白,性情直率,家中既没有双亲侍奉,也没什么规矩管制,恰好他也会医,这点我倒是喜欢,与其将蒂儿嫁入皇宫王府,还不如嫁与他,远离权力中心,一生逍遥自在,平安喜乐。” “帮主莫要忘了,李一舟现在还是我赵氏王国军中副将,官职在身,哪里自在得了?”赵佑笑着提醒。 那帮主淡淡扫他一眼:“这是小事,相信太子殿下金口一开,自当顺利解决。” 赵佑唇角轻扯,这话要是被李一舟听到,铁定火冒三丈,又要骂他卖友求荣,也是,他自己也深有同感,虽然来时路上也暗地有过想法,将李一舟与乐蒂送作堆,这样自己才能置身事外,但也只是想想而已,乱点鸳鸯是他的特色,真正强人所难的事他却也做不出来。 而且话说回来,不管成与不成,这事也该跟乐中天商议,所谓亲疏有别,他一个义父哪有人家亲爹说话作数?再说了,那鸾凤玉钥还没见着影,八字还没一撇呢,如今说什么都还太早! 那帮主见他默不吭声,以为心头不愿,笑了笑道:“太子殿下远道而来,我也不会让你空手而归,这桩婚事不成,我另外说桩婚事给你如何?” 赵佑不防他有此一说,不由轻声笑道:“还有什么女子比得上梅花国公主出身尊贵,容色倾城?” 这话里满怀赞誉,那帮主听得大是受用,呵呵笑道:“对方比起蒂儿虽然还差那么一截,不过也是世间少有的美貌佳人,家世相当,也不算辱没殿下。” 赵佑打个哈哈,随口道:“不知帮主说的是哪家的千金?” 那帮主笑道:“还能有谁,自然是南越的秦月公主,这中原大地到处都在传扬殿下与月公主的一宿情缘,我虽然在此蜗居足不出户,倒也听说了一二。” 赵佑对那秦家之人素无好感,笑容收起,淡淡道:“帮主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月公主金枝玉叶,举世无双,赵某声名狼藉,实在高攀不上。” 那帮主瞧着他的面色笑道:“真是少年心性,看样子还在记恨秦家二王子囚禁你之事吧,当年你们不是也囚禁过他家老四,如今也算扯平了,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这样吧,我来做这媒人,改日带信给秦远山说说这事,秦家夫妇都是念旧之人,正好做个顺水人情,如此也好将你们两家的恩怨了结,还能成就一桩美好姻缘,何乐而不为……” 赵佑眼色愈冷,抿唇道:“不敢劳驾帮主,我与秦业之间还牵涉到几十条人命,想要握手言和,没那么容易。” 那帮主见他眸光冰寒,一时也弄不清其中纠葛,也不再劝说,只是叹道:“既然你执意如此,倒也罢了,听说你母亲身子不大好,我这里有十颗茯苓首乌丸,乃是我这十年来寻遍名山大川,以珍稀药材炼制而成,我也不留,你却都拿去,就算是我对退亲之事的一点补偿吧。” “茯苓首乌丸?”赵佑又惊又疑,他出自医术世家,耳濡目染也知道点名堂,听外公蓝铁心说过,这茯苓首乌丸乃是一味珍贵的养身续命灵丹,茯苓必上千年,首乌必成人形,任何一样都是千载难觅,要炼成这味丹药真是比登天还难,连蓝铁心本人都因年岁已高,琐事缠身而未能炼制成功,这帮主一开口就是十颗,如若所言非假,那真是普天之下前所未有的大手笔! 那帮主自得笑道:“正是,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退亲一事正合心意,对于这从天而降的好事,赵佑自然是来者不拒,当下抱拳道:“多谢帮主盛情美意,赵佑就不客气了。”想起那架九霄古琴,还有梅花国公主义父的身份,对这帮主已是大大信服,心头倒也不担心,反正是白得来的东西,是真是假,回去找外公一验便是。 “殿下真是爽快!”那帮主大声笑道:“那号,明日一早我就差人将药丸给殿下送来,船只桨手都是现成的,殿下玩够了随时可回赵氏王国,将一舟留在本帮即可。” “这……不好吧……”把李一舟一个留下,那个毒舌庸医,他不杀了自己才怪!赵佑眼珠一转,笑道:“帮主放心,我说话算数,既然答应帮主,便绝对不会对乐蒂公主纠缠不清……”他倒是管得住自己,怕就怕那公主不依不饶,对他纠缠不清…… 心中腹诽一阵,面上却满是诚挚之色:“赵氏王国,梅花国两国有意交好,那乐国主也知晓我将去往沁城商议婚事,如果就这样打道回府,避而不见,倒显得我赵氏王国小家子气了,回去我也不好向我父皇交代。不如这样,我还是按原计划去往沁城拜会乐国主,大大方方说明情况,顺便也让国主看看帮主为公主挑选的好驸马,帮主觉得如何?” 那帮主想了一会,缓缓点头:“也好,那就这样吧。”顿了顿,歉意又道:“小二鲁莽行事,教殿下受累,若非陈将军禀明,我都不知此事,真是过意不去。” 赵佑心头一动,表面则是不动声色道:“帮主严重了。” 那帮主笑道:“殿下不见就好,天不早了,我这就送殿下回寝室歇息吧?” 赵佑点点头,与他并肩而行,但见他身着宽松长衫,头戴斗笠,黑纱覆面,脸上还不知蒙了层什么,就是走到亮处都看不清容貌,行走间衣袂飘飞,步伐轻盈,心里不由涌起一丝微妙的感觉,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 第三百五十四章:欲盖弥彰 定了定神,他决定趁热打铁,试探问道:“对了,帮主,我有一事不明,还请帮主不吝赐教。” 那帮主含笑道:“殿下请说。” 赵佑正色问道:“少帮主投身贵帮之前,其真实身份究竟是何人?” 那帮主愣了下,侧身过来,直视他道:“难道殿下以前认识他?” 赵佑也不隐瞒,点头承认:“是,他是我的朋友,江湖上人称金蛇郎君,袁承志。”先行说明,一句话堵死对方的退路,如不承认,那好,当面辨别真伪。 说罢立在原地,凝神不语,且听他如何作答。 那帮主闻言倒也不觉意外,淡淡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赵佑挑了挑眉。 “没错,我这义子当初是我采药时从深山野林就回来的,头破血流,身中剧毒,我也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将他救活,这伤势倒是好了,不过也留下些后遗症,把前尘往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赵佑又惊又喜:“帮主救他之地,可是南越苍岐郊外的一座悬崖底下?” 那帮主点头道:“正是。” “这就对了!”赵佑大喜过望,躬身就拜:“真是侥天之幸,我代承志感谢帮主大恩……” 那帮主及时托住他的手臂:“殿下先别谢我。” 赵佑错愕抬眸,却听他冷淡道:“南越苍岐那么大片山林,方圆足有近百里,山路崎岖,地势险要,为兵家必争之地,打打杀杀的事时有发生,没人规定那受伤坠崖之人,就必然是殿下的朋友吧?你说他就是袁承志,证据何在?” 他没听错吧,这黑龙帮主年岁也不小了,怎的如此喜怒无常,情绪多变?刚刚还跟自己聊得又默契又投机,这会却又强词夺理,翻脸不认人! 赵佑想了一会,虽然自己来此异世不久就与袁承志相识,但是彼此关系也就是在南越皇宫才逐渐好转,而当时一味沉浸在被囚的屈辱之中,千方百计逃离,又哪里顾得上打听他的生平事迹,也不知道他身上有无隐秘印记之类,除了这姓名绰号,要说证据,还真拿不出来! 略一思忖,便道:“他那张脸,就是证据,只不过现在是戴着面具……” 那帮主哼了一声道:“殿下的意思,是指责我用那鬼面具遮掩他的真实身份,欲盖弥彰?” 赵佑忙到:“哪里,我绝无此意,只是袁承志对我有恩有义,我原以为他已不在人世,却没想到竟被帮主所救,此番恩德真是没齿难忘!既然他伤势已好,安然无恙,我也该带他返回赵氏王国,好生调养才是。” 那帮主哼道:“我倒是忘了,殿下的外公蓝老爷子乃是天下第一神医,自然瞧不上我这等乡野村医的手段,是与不是?” 赵佑听他口气,对外公蓝铁心似有敌意,只道是同行排挤,赔笑道:“当然不是,帮主多虑了,其实我只是……” “不用说了!”那帮主手一挥,沉声道:“既然殿下非说小儿是那什么金蛇郎君袁承志,那号,明日我与他在大厅等候殿下,殿下若能拿出证据令我父子信服,我自当如殿下所愿,亲自送你们上船!” “好,一言为定!” 两人说罢紧走几步,便见远处灯光,正式之前被项老四引路带进的小院,那立在院门处翘首以待的两人,除了陈奕诚与李一舟,却又是谁? “殿下!”一见他漫步过来,两人低唤一声,飞奔而至。 “好了,我就送到这里,几位早些歇息。”那帮主朝他们点点头,转身离开。 “帮主好走,恕不远送!”赵佑对着那瘦削的背影抱拳叫着,等他走得不见,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拉着两人返回院内,进屋坐下。 眼见他平安无事,两人总算是心头一块大石头落了地,陈奕诚也不避讳,长臂一伸,一把将他扯到面前:“怎么这样久才回来,真教我们一阵好等!” 李一舟眼神黯了黯,勉强笑道:“是啊,要不是那帮主一口答应将你平安送回,只怕我们早把这黑龙帮掀了个底朝天了!” “本殿下运气还不错,打探到许多内幕消息,一说出来保准吓死你们!”赵佑呵呵笑了几声,便将之前的遭遇大致说了,直说得眉飞色舞,得意非凡,“我还正为这婚事发愁呢,没想到人家压根就没看上咱,顺利撇清关系不说,还白白得来十颗茯苓首乌丸!” 说罢只觉颈项一热,却是陈奕诚大手抚上,轻轻摩挲着上面的一圈淤青:“那袁承志,竟下得了手,看来他是真的忘了你。” 李一舟眼巴巴看着他的动作,握了握拳,忍不住道:“殿下倒是置身事外了,却将我拉进泥潭,推向深渊!” 赵佑看着他摇头晃脑笑道:“得了吧,之前你担心那黑帮大小姐相貌丑陋,举止粗鲁,现在知道就是乐家那个娇滴滴的美公主,心里肯定是乐开了花,还气鼓鼓做什么?要我说,当初他收了你的玉镯,现在他义父又一眼相中了你,这就是缘分啊!你呀,以往总说我对你不好,这次给你配个金枝玉叶的公主,该没意见了吧?” 李一舟瞪着他道:“我对那个公主没兴趣!” “那你对谁有兴趣?”赵佑随口反问。 陈奕诚也凑过来,淡淡瞥他一眼,慢条斯理道:“是啊,你对谁有兴趣?” “我……”李一舟瞅着他俩的眼神,一时语塞。 陈奕诚拍了下他的肩,笑笑道:“好啦,你俩一个别急着高兴,一个也别急着埋怨,堂堂皇家公主的婚事,哪能如此轻易敲定,这黑龙帮主不过是个义父而已,再有本事都只是一介平民,关键还得那身为亲爹的乐国主一锤定音!” 一番话把李一舟说的喜笑颜开,连连点头:“就是就是,这帮主眼光有点问题,相信那乐国主一定会精挑细选,明察秋毫,有那些个殿下将军什么的,便不会将我这一无是处的穷小子看在眼里!” 赵佑并不以为然,只道:“随你们怎么想,反正我觉得退亲有戏,至少是八成把握!”这帮主医术高明,出手大方,又与两国皇室交情匪浅,说不定乐中天也曾被他救治过性命,欠下他的人情,所以他言语中才会如此狂妄自大,想要一手操办这皇室义女的婚事。 有这样的人来横插一脚,何乐而不为? “明日一早就要与那鬼面少主对质,你想好应对之策了么?”陈奕诚忽然转了话题问道。 赵佑收回心绪,朝李一舟道:“如果那帮主将袁承志易了容,你能检查得出来不?” 李一舟点头道:“没问题,我以前有段时日专门研究过这个,再是高明的易容术,只要人在我面前,一眼就能看出,而且那消除易容术的药水也不难配制,只是几味寻常草药,立等可得。” “那就好!”赵佑拍手笑道:“有劳陈将军,快施展你的丹青妙手,将袁承志的原貌绘制纸上,细节我来补充,不是要证据吗,这就是证据!” 陈奕诚转念明白过来,揉了揉他的头发,哈哈大笑:“真有你的!”届时揭开鬼面,一人一像这么一对比,证据在堂,真相自现,那帮主总不能当众反悔刁难,拒不认账吧! 当下找来笔墨,白纸铺开,陈奕诚凭着那夜在月清宫远远一瞥的印象,略一凝神,慢慢勾画出一张白描人像,赵佑在旁指指点点,言明其相貌特征,几经修改,终于定版。 但见那画像上人,五官俊俏,面容愉悦,尤其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眸光闪耀,斜视而笑,活脱脱便是那流连花丛风流倜傥的金蛇郎君袁承志! 赵佑定定看了许久,手指往画像上一抚,终是长叹一声,黯然不语走向窗前。 陈奕诚知他心意,跟上去安慰道:“你放心好了,蓝老爷子医术超凡,定能治好他的失忆之症……” 赵佑指了指自己的头,苦笑道:“都大半年了,我这失忆症外公还束手无策呢。” 陈奕诚与李一舟交换个眼色,没有作声,赵佑立在窗前,忽见对面漆黑安静的厢房,不觉一怔,问道:“怎么,那秦冲还没回来?” “他不会回来了。”李一舟抢着答道。 赵佑转身过来,疑惑道:“我被袁承志带走之后,又出了什么事?” 陈奕诚迎上他的目光,轻描淡写道:“也没什么,他那帮侍卫追来帮中,他便跟他们一起走了,估计是回南越去了。” 赵佑也没生疑,抿唇道:“如此也好。”心头登时一松,压力顿消,或许自己真不习惯一路被人跟着,处处受制,毫无自由。 离天明也没剩多少时辰,三人简单洗漱下,赵佑在里屋入睡,陈奕诚与李一舟就在外间打了个盹,不多时就听得鸡鸣声起。 第三百五十五章:毁容 刚吃过早饭,就听得院门被人叩响,项老四的声音传了进来:“帮主有请太子殿下!” 赵佑答应一声,带着陈李两人步出门去,项老四在前引路,将三人又带进那间大厅,厅中仍是纱幔竹帘,帘后人影隐现,那鬼面少主却是独自一人坐在帘边。 项老四奉上茶水之后即是悄然退下,三人各自入座,只听得那帮主呵呵笑道:“影儿,还不快给太子殿下赔礼道歉!” 那鬼面少主闻言站起,双手抱拳,冷淡道:“魅影有眼不识泰山,先前有所得罪,还请殿下不要见怪。” “少帮主言重了,我们乃是不打不相识。”赵佑听出他话中的敷衍与不屑,若无其事还礼,相识两字尤其加重了语气。 待两人说罢坐下,那帮主又道:“殿下过来之前,我已将殿下的揣测跟影儿说了,影儿却是不信,也想借此机会当面向殿下澄清。” 赵佑点头道:“赵某并非无礼纠缠之人,只寻人心切,多有打搅,还请二位体恤见谅,倘若少帮主不是我要找的人,我等二话不说,自当爽快离去,今后也绝不再来惊扰。” 那帮主道:“那号,请问殿下所说的证据可有带来?” 赵佑从袖中取出画卷,含笑应道:“带来了,两位帮主请看。” 魅影并不看他手中画像,眼望竹帘道:“义父,这就开始吗?” 那帮主在帘后嗯了一声,言道:“好,影儿,你把面具取下来,诸位请看仔细了——” 话音未落,魅影已是扯断面具系绳,手指捏住面具一角,缓慢摘下,与此同时,陈奕诚接过画卷,起身展开。 厅内众人的目光投在一点,除了那魅影自己,所有人或高或低,均是惊呼一声! 这,是那俊俏风流的袁承志么? 赵佑呆呆望着那张再无鬼面遮盖的脸容,眉眼歪斜,皮翻肉绽,几道横七竖八的伤痕将五官原貌毁了个干干净净,再加上无数细小的疤痕分布其上,整张脸上坑坑洼洼,丑陋到极致,还不如之前那张狰狞的鬼面来得顺眼! 惊骇之下,立时朝李一舟望过去,只见后者轻轻摇头,意思是这残颜乃是真实容貌,而非易容所致。 “怎么会……这样……”一边是画像上的玉面俊容,一边是现实中的丑陋残颜,赵佑凝神半晌,不由声音哽咽,潸然泪下。 难怪这帮主说到当面对质时胸有成竹,原来袁承志的脸已经毁成这样! “并不奇怪,我遇见他时,他已不知在那悬崖下躺了多久,肢体残破,满身是血,正被几只黑豹争夺撕咬,破个相算什么,能救下性命就是天大的福气了。”那帮主淡然道:“如今殿下也看到了影儿的本貌,实与殿下画像上的人物相差甚远,没半点相似之处,殿下也该死心了吧?” “不!”赵佑上前一步,突然抱住魅影:“你就是袁承志,我不会认错的,你跟我回帝都去,我外公一定能治好你的脸!承志你相信我!” 那帮主嘿嘿冷笑:“一舟你也懂医,你自己好生看看,这张两还能复原么?蓝老爷子再是神通广大,也总是一介凡人,别把他想成是大罗神仙!” 李一舟看着赵佑眼角的泪,有丝不忍,低道:“可能性极小。” 魅影被他用力抱着,一动不动,丑颜冷淡:“放开。” 听着那冷若冰霜的话音,赵佑伤感松手,后退一步:“承志,你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了么,你说过要改邪归正,不再采花,要……”要和他在一起,要终身守护,要一辈子对他好…… 所有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共同经历的风风雨雨,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魅影冷哼道:“你认错人了。” 赵佑摇摇头,低喃道:“我没有认错,你是袁承志,你就是袁承志!”抹去眼泪,突然扭身,面朝那帘后之人,面目肃然,一字一句隐含威胁:“他是不是我要找的袁承志,帮主心知肚明,今日不管帮主答不答应,我都要带他走!”大不了就是撕破脸面,与之开战,他就不信,再是强大的江湖帮派,能敌得过赵氏王国的军队?! 那帮主笑了笑道:“我也没说不行啊,只是殿下忘记一件事。” “什么?” “影儿的去留问题,不该由旁人擅自决定,应该尊重他自己的意见。影儿,你这就答复殿下罢。” 赵佑心底一沉,听得魅影清晰漠然的嗓音响起:“我早说过我不是什么袁承志,我的名字叫做魅影,黑龙帮就是我的家,我哪里都不会去,就留在义父身边,侍奉终身。” 那帮主哈哈笑道:“好孩子,放心好了,义父不会亏待你的。” “是,孩儿还有事,先下去了。” “你去吧。” “承志!你听我说,承志——”赵佑情急叫道,却被陈奕诚拉住,只得眼睁睁看着魅影戴回鬼面,朝帘后那人抱拳行礼,毫不留恋走出门去。 “人各有志,殿下不必强求,就算他真是袁承志,现在的选择也没错的,与其在你身边规规矩矩做个跟班随从,倒不如在我帮中做那人人尊敬畏惧的少帮主,大展拳脚,好不快活!你再想想,跟着你,你又能给他什么?”那帮主站起身来,负手而立:“我言尽于此,码头上船只已经备好,殿下请便吧。” 末了又道:“一舟,我有东西给你,你过来。”声音却往门外飘移。 李一舟迟疑一下,见他呆呆立在原地,陈奕诚已经过去低声安慰,只得循声跟了出去。 你想想,你能给他什么? 能给他什么? 赵佑默然不语,终是涩然摇头,袁承志对他一腔情意,他的确无以为报,什么都给不了他。 自己已经将他害得这样惨,难道还不能予他自由,任他遨游? 回首看向那厅中的图像烟雾,桌凳摆设,处处充满江湖气息,这是他潜意识的选择,他的天地,他的世界,他的崭新人生。 终将,与自己无关。 “你是我的宝贝,我自当好生照顾你……” “宝贝啊,我们俩真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 “宝贝,宝贝,好宝贝……” 那满含笑意的声音仿佛还回荡在耳边,他眼眶一热,深吸一口气,大步踏出——“奕诚,我们走吧。” …… 这日风和日丽,满面波光粼粼,一行人在帮外码头登船,继续东进。 那黑龙帮主说话算数,所备大船虽不如先前那艘宽大,却也十分结实可靠,船上物资齐全,不仅将他们之前的物品尽数归还,还添置了不少新东西,桨手也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拉起风帆,大船稳稳当当行驶如飞。 赵佑坐在窗口,看那太阳升起,照得水面金蛇乱舞,眼见这一片艳光绯色,又想起留在黑龙帮中袁承志,暗自惆怅,难以释怀。 陈奕诚见他情绪低落,便没事找事在旁翻检这舱中的物品,不时还评价几声,慢慢将他的注意力吸引过去,赵佑听他说得多了,遂打起精神,与他一同查看规整。 但见那物资礼品堆得像小山样的,吃的用的应有尽有,翻找一阵,陈奕诚从中拣出一串紫红色的硬物,诧异道:“这东西我以前倒没见过,你猜猜这是什么?” 赵佑瞟了一眼,脱口而出:“这是菱角。” “这就是菱角啊,以前倒是听人说过,今日还是第一次得见。”陈奕诚翻来覆去看了看,啧啧称道:“你平时上课都打瞌睡的,居然连这都认识,倒是小看了你!说,是不是老师给你开小灶,单独授课了?” 赵佑笑了笑,也不否认,从它手里接过菱角,端详半晌,想起那人的一番介绍,轻叹一口气道:“交给船家,让他们煮在粥里吧。” 陈奕诚依言召来船家,将菱角一一拣出,赵佑不经意看着他两人的动作,目光流转,忽而定在一处,低叫:“等下,那是什么?” 没等陈奕诚回应,他已经疾步过去,从那堆物品下方翻出个青绿色的箬帽来,做工略粗,半新不旧,看起来十分眼熟,正是那晚在德泽湖心遇见鬼面人时拾到的那一顶! 记得当时虚惊一场,也没太在意,不知随手放在船上何处,过后也淡忘了此事,想必是翻船之后被那黑龙帮人拾到,与那货物一起得了去,后来又被那帮主下令原物归还,是以最终还是出现在这里。 赵佑手指抚过那宽边帽檐,摩挲许久,这才整个按在心口上,对上陈奕诚了然的黑眸,终是含泪一笑。 第三百五十六章:男宠 “承志这个实在小气,认识他这么多年,没收过他一样礼物,最后就只得了这么顶破帽子。” “你呀,就是个财迷!”陈奕诚好笑在他鼻子上轻刮一下,长臂环住他的肩,大掌伸来,将那发髻上的玳瑁发钗轻轻扶正,笑得愈发开怀:“看来我这钗子也太廉价了,等回去赵氏王国,还得送你个贵重的首饰……” “我才不要呢!”赵佑嗤之以鼻,以自己现在的身份,要什么首饰没有,再说了,他赵氏王国皇室中人的首饰都是有专人打造,精巧出奇,无以伦比,寻常货色也入不了他的眼,只除了那串来路不明的东珠项链…… 不知怎的,心里突然生出一丝烦闷来。 陈奕诚笑着揉揉他的头发:“你实在好养,我们还没正式在一起,就开始为我省钱,哈哈,我真是赚到了!” “大胆臣子,竟敢对本殿下不敬,看我不剥了你的皮!”赵佑按下心底莫名的情绪,一把揪住他的胸襟,假装发怒。 陈奕诚脸上笑意更浓,眨眨眼道:“我没听错吧,你说你要剥我的……衣?” 赵佑愣了下,捕捉到他眼底的促狭之色,立时反应过来,将计就计,笑嘻嘻道:“没听错,我还记得当年在阴那山下有人说给我当男宠的,这样吧,让我先检查检查货色,若是满意再说后话……”说罢就伸手去扯他的衣襟。 “明明是说给我做男宠,怎么反过来了?”陈奕诚瞪着他毛手毛脚的动作,俊脸微红,强自笑道:“天还大亮着吧,你还真脱啊……” “怕什么,没人进来瞧你——”夏季衣衫穿得单薄,他也就只着一件外袍,里面连中衣都没穿,胸襟一开就露出强健的胸膛,古铜色泽,坚韧硬朗,与记忆中的一幕完全吻合,只又多了些细碎的疤痕。 “咳咳,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调侃中略带酸涩的嗓音响起,打断他欲要更进一步的动作,赵佑停了手,侧头看去,只见房门半开,李一舟懒懒倚在门口,手里托着个方方正正的木匣,正眼神复杂瞅着他俩纠缠的身影。 “的确来得不是时候,我们两个难得同处一室,这下可好,都被你给破坏光了,难道不知什么叫做非礼勿视吗?”陈奕诚唇角勾笑,眸光却是沉沉射向门口之人,说的半真半假,不辨本意,搭在他肩上的大掌也是毫不放松。 李一舟脸色晦暗了下,勉强笑道:“你以为我想来看你们亲热吗,若非正事,请我我还不来呢!” “你这样想就最好。”陈奕诚笑了笑,低头看向那目不转睛盯着自己胸怀之人,大手拉上胸襟,满含宠溺道:“有外人在呢,你还是收敛些吧,改日再找机会让你看个够。” 眼前美景立收,赵佑扁了扁嘴,抬起头来:“嗯,身材还不错,就是伤疤太多。” “原来是对我不太满意啊。”陈奕诚收起笑容,正色道:“堂堂男儿,身上怎会没点伤疤,你以为我赵氏王国第一勇士的名号从何而来?那都是在战场上真枪真刀拼来的。没人一生下来就是武林高手,挨的打受的伤多了,慢慢就知道怎么保护自己,怎么去反击,怎么去取胜,怎么去成为强者!” 赵佑咀嚼着他话中之意,轻轻点头,望向他的眼神中更多了几分佩服,这陈婆婆,越来越有男人味了! “好了,你们俩也别眉来眼去了,存心刺激我不是!”李一舟在旁看得眼睛都绿了,大步踏进来,亮了亮手中的木匣道:“那帮主给我的好东西,殿下想不想知道是什么?” 赵佑没太在意,目测下那木匣的大小,笑着猜测:“大不了是一匣珠宝,体恤你以营为家,身无长物,特地让你拿去进献给你那未来岳父,是与不是?” 陈奕诚没吭声,只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他的说法。 “非也非也。”李一舟一边摇头,一边将木匣交到他手里,赵佑接过来随意一掂,几乎没什么分量,显然不是金银珠宝,不由坐下来,将木匣平放桌上,徐徐揭开匣盖。 匣内只除了一封信函,一只锦囊,一把钥匙,再无他说。 赵佑当先取了那信来看,信封上龙飞凤舞写着乐中天亲启几个大字,没个尊称,也不见落款。 “我就说嘛,那帮主狂妄的很,对一国之君都是直呼其名,没有半分尊敬之意。”那信乃是用火漆封了口,有无拆阅一看便知,也就收起好奇之心,还信于匣,再去瞧那锦囊。 这锦囊做得倒是精细,隐隐散发香味,于寻常人家也算是稀罕之物,不过在他看来也就和昔日在怡香楼收的那些香囊绣帕差不多,正纳闷,却听得李一舟在旁解释道:“那帮主说了,到了沁城之后再拆开。” 赵佑把玩一阵,不以为然道:“这锦囊就是给你的,也不会再有人检查,先拆后拆又有什么关系?万一其中有什么阴谋诡计,我们事先知晓,也好有足够的时间周旋应对。” 陈奕诚艺高胆大,自然也无异议,李一舟见他俩意见统一,只好道:“我无所谓,随你喜欢。” 主意既定,赵佑找来剪刀,几下便将锦囊剪个口子,从中取出个纸卷来,小心展开,一字一句念出:“入宫之前,先去东城破竹巷寻访一名编织草鞋的袁姓老人,言明是芷水债主所托而来,在他处取出寄存信物,与信函一齐交与乐中天,可令其深信不疑。” 念完这寥寥数语,只当是那帮主故弄玄虚,将这行程安排得跟搞地下活动一般,便是一笑了之,陈奕诚更是拍着李一舟的肩膀哈哈大笑:“既然是编鞋老人,这信物多半就是双草鞋了,玉镯换草鞋,甚妙甚好!” “去你的!幸灾乐祸的小人!”李一舟跳起来,一拳挥去,两人不顾形象在舱中嘻嘻哈哈,你来我往,打得不可开交。 赵佑放下信函和锦囊,又将那把钥匙拿来仔细查看,但见色泽漆黑,入手略沉,也不知是金是铁,有何作用,只得一并收好。 余下的路程顺风顺水,一日千里,天上虽是赤日炎炎,流火烁金,但人在船舱之中,不时有江风吹拂,倒也阴凉宜人,第二日清早已进梅花国地界,至黄昏时分,大船靠岸,抵达梅花国最大的港口,鱼凫城。 至此水路结束,改走陆路,众人在鱼凫城找间店歇了一夜,次日一早乘坐马车去往梅花园帝都沁城,那大船上的物资实在笨重,足足装了两大车,方才勉强上路。 赵佑五感超常,这一路闻腻了鱼腥味,突然重归内陆,真是说不出的畅快,坐在马车上时而掀帘吹风,时而探头观望,但见沿途木竹小楼,鲜花锦簇,行人衣色亮丽,在顶上明晃晃的阳光照耀下,犹如金粉帛画,心情都随之变得明朗起来。 此行算是临时起意,微服出游,事先也没通知梅花国官方,一行人随心所欲,进了城门便先找间大客栈投宿,放下行李物资。用了午饭之后,眼看天色转阴,很是凉爽,于是留下人等在店看守,三人外出散步观景,体会这不一样的风物民俗。 这三人当中以赵佑长相最是俊美脱俗,虽然瘦小了些,却偏生面带英气,举止间有种宜男宜女的中性之美;陈奕诚则是俊朗阳刚,雄姿伟岸,自有一番男性风采;李一舟五官虽不及两人出色,倒也面目轩秀,气质清淡,再加上都是锦衣玉服,这样的组合自然是吸引了不少行人驻足回眸,指点称奇。 走了一阵,眼见人迹逐渐减少,赵佑突然停住,拍手笑道:“都入了魔么,怎的一路往东走?” 陈奕诚也是忍不住笑,斜睨李一舟一眼,揶揄道:“天热,正好去讨双草鞋来穿,一舟你觉得如何?” “口是心非,明明口里一直念叨,还故作矜持。”李一舟坐在前面头也不回,只哼道:“做人要讲信用,既然拆了人家的锦囊,自然要完成里面交付的事项。你们爱去不去,我丑话说在前头,等会万一得了什么好东西,都别来跟我抢!” “放心,你这天赐良缘,兄弟我自当极力促成,绝对不会眼红争夺!”陈奕诚边笑边拉着赵佑跟上去。 这一路询问,穿过几条小街,来到一条窄窄的巷子之中,巷口竖着一块大石,上面可这破竹巷几个字,那巷子尽头,稀稀拉拉种着一片竹丛,迎风摇曳,带来些许清凉宁静之意。 三人刚踏进巷子,便嗅得阵阵稻草清香,只见前方一户人家墙壁上挂满了搓好的草绳,门槛边放个木桌,上面摆着十来双成品草鞋,旁边还放着把木槌,其简朴之气跟外面繁华的沁城宛然就是两个世界。 带路的小孩指着虚掩的木门道:“这就是打草鞋的袁老头家,这条巷子就他一人姓袁,我婆婆说他在这里住了十几二十年了。” 第三百五十七章:守候 赵佑示意李一舟摸了块碎银给他,自己上前一步,轻叩房门:“请问,袁老爹在不在?” 静默了一会,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要几双草鞋自己拿,钱放在桌上就成。” 赵佑当仁不让跨进门去,呵呵笑道:“我们不买鞋,是来取东西的。” 房中甚是简陋,没几样成形的家什,满屋子都是成堆的稻草,一名须发花白的老者低头慢慢搓着草绳,头也不抬道:“我这里只卖草鞋,没别的物事。” 赵佑哦了一声,亮了下手中的锦囊,压低声音道:“是芷水债主叫我们来的。” 老者听得芷水债主四字,丢下手中草绳霍的站起:“你说什么?”长眉微颤,深情难抑激动。 赵佑将话又复述了一遍,这才见他慢慢平静下来,面无表情往里走:“跟我来。” 陈奕诚与李一舟交换个眼色,见赵佑毫不迟疑跟上,赶忙一左一右紧随其后,老者带着人进了扇小门,穿过条狭窄的巷道,走到一处小巧内院,院里别无他物,正中却是生着一颗大大的榕树。 老者也不多话,从角落里找来把锄头,高高抡起,一锄接着一锄挖下去,没一会就从树下挖出个一尺见长的铁皮箱子来,几下拂开泥土,双手抱了递过来:“这就是恩人寄存在此的物事,我在这异乡足足守了十六年,今日总算是原物奉还,功德圆满!” “十六年?”赵佑瞅着那铁盒奇道:“袁老爹难道不是沁城本地人?” 老者摇头道:“不是,我十六年前带我重病不治的夫人来此到此地寻访名医,幸得恩人出手救治,我夫人得以延长了五年寿命,当初恩人分文不取,只要我承诺欠下一笔债,须得在此守住树下之物,等候有缘人前来取走。” 赵佑眨眼笑道:“他又没说时限,你这都等了十六年了,万一我们十年后才来,那你不是要再等十年?” 老者道:“救命之恩,恩重如山,别说是十年,就是等上一辈子又有何妨?” 赵佑听得肃然起敬,朝他深深一躬道:“袁老爹有情有义,着实让晚辈敬佩!” 老者还了一礼,又叹道:“可惜我膝下无有子孙,这些年来也生怕自己身子不济,正寻思要觅得一名诚实守信的后生,帮我继续守候……如今几位来得正好,我也功成身退,浪迹江湖去也!诸位请自便!” 说罢将铁盒往李一舟手上随意一放,竟是毫不留恋这已经居住了十余年的房舍,与赖以谋生的草鞋活计,转身出门,扬长而去,瞬间再无踪影。 “这袁老爹当年恐怕也是个人物!”陈奕诚轻叹一声,目光投向李一舟手中的铁盒,铁盒上一把漆黑大锁,扣得坚实严密,不由道:“这帮主做事情真是心思缜密,步步为营。” 赵佑早已看得分明,心念一动,从腰间摸出那把钥匙递去:“用这个试试?” 李一舟将铁盒放在地上,插钥入锁,小心一扭,陈奕诚则是侧身挡在赵佑身前,神情警惕,防止万一。 只听得啪嗒一声,大锁应声落下,李一舟趁势揭开盒盖,见盒里还覆着块黄绢,随手扯去,白光闪耀,几人一瞥之下,待看清那盒底之物,先是一怔,继而异口同声低呼! 盒盖打开,黄绢揭去,三人都是膛目结舌,好半天才回自己的声音。 “这个……看起来像不像……传说中的……鸾凤玉钥?!” 赵佑直觉抓住身边一只手臂,用力一掐,顿时惨叫声响起:“哎哟,疼啊!” “知道疼就好!我们不是做梦!”他欣喜松手,也不顾李一舟哀怨的眼神,捧起地上的铁盒,细细端详,但见那盒内的玉钥通体一色,雪莹生光,上方雕刻成凤凰相对腾云飞翔的图纹,下方则是直削到底,细薄成片,形如钥匙一般。 这,真是号称梅花国皇室之珍的鸾凤玉钥? 答案,值得商榷。 “应该不是吧。”陈奕诚没那两位那般激动流涕,看了看盒中的玉钥,忽然起向往外走:“那袁老爹应该还没走远,我去追他,问个明白!” 赵佑也没拦他,盯着那玉钥看了又看,在赵氏王国也见多了珠宝玉器,这玉钥成色纯粹,晶光如脂,其雕刻手法也十分精美细致,显然不是凡品,只是没听说过原物形状特征,一时也不能确认。 没过一会陈奕诚折返回来,摇头道:“看那袁老爹方才挥锄的姿势力道,也是个练家子的,只一会功夫人就没影了,我一直追了两条街,连片衣角都没见着。” 李一舟闻言叹道:“追上了估计也没用,他也就是行使守护之职,并不清楚这铁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陈奕诚皱眉道:“倒是奇怪了,那帮主只是梅花国公主的义父,一介平民百姓,怎么会有梅花国皇室之物?” 赵佑思来想去不得其解,只好将玉钥用那块黄绢包起收好,站起身来:“要想知道这究竟是不是鸾凤玉钥,倒也简单,按照那黑龙帮主说的,进宫议亲去。” 商议一阵,当下将树下土坑复原,锄头归位,回房见得一屋子草鞋半成品,想起那潇洒而去的编鞋老人,不免又是一番喟叹唏嘘,三人漫步出了门,由陈奕诚陪着赵佑先回客栈休息,李一舟则是带着赵氏王国皇帝赵文博御赐的符信,去往官衙报务,将一大车礼物一并奉上。 次日一大早,赵佑刚洗漱完毕,就听见外间人声喧闹,脚步声声,似有大群人涌进客栈,有人在楼下高声道:“我等奉国主之命,前来迎接太子殿下进宫!” 赵佑知是梅花国官员来客栈迎人,倒也不觉意外,当即唤了陈李二人,稍作整理即是步下楼去。 客栈的厅堂里早已是站满了身着官服的各阶官员,整个梅花国谁人不知小公主乐蒂乃是国主的掌上明珠心头肉,今日才知未来驸马爷竟然悄声无息莅临沁城,就宿在众人眼皮之下,一个个都慌了神,摩拳擦掌,打定主意要好生巴结,一见三人下楼,皆是满面堆笑迎上来,客栈掌柜小二与住店客人没想到竟能亲见国主贵客,更是睁大了眼,远远观望,欣喜不已。 “不知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殿下不要介意!”为首一名中年太监上前恭敬行礼,将身后人等的官职姓名向他一一介绍。 赵佑暗地记下,随意寒暄几句,招呼了随行人等,在众人簇拥下出了店门,见外边车辆坐骑早已预备妥当,马车宽敞华丽,坐骑高大神骏,对自己一行倒是给足了面子,不由微微含笑,一步跨坐上去。 当下骑兵引路,车马跟随其后,浩浩荡荡朝沁城王宫而去。 行进一阵,迎面尘头大起,数百名骑兵列队驰来,两面杏黄旗迎风招展,一面旗上绣着天佑梅花四个红字,另一面旗上绣着梅花国的标记——虬龙飞腾,骑兵身披锦衣,四胃胄鲜明,兵器擦得闪亮,前面二十人手执仪仗,为首一名华服男子身骑白马,玉冠锦带,面目英俊,五官与乐中天倒有几分相似。 陈奕诚看那人年纪在二十上下,低声道:“这是梅花国二王子,乐麟。” 赵佑点点头,见前面官员已经下马让在道旁,唯有马车继续行驶,片刻间双方驰近,两名旗手向旁让开,乐麟策马迎面奔来,与马车平行并骑。 在铁甲卫士前后拥卫之下,车队徐缓前行,大旗所到之处,路旁众百姓大声欢呼:“二王子千岁!” 乐麟放慢骑速,朝百姓挥手作答。 过得几条街道,眼前现出笔直一条青石大路,大路尽头耸立着无数黄瓦宫殿,阳光照在琉璃瓦上,金碧辉煌,光彩夺目,车队来到一座汉白玉雕成的牌坊之前,众人一齐下马,由那二王子乐麟带引走过牌坊,迎面便是一座高大的殿堂,横匾上书“万圣殿”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殿前早有一群人躬身守候。 一路行来,乐麟与赵佑有说有笑,心里对这准妹夫倒也满意,有心结交,此时亲自带路,穿通道,过长廊,一直带到一处水榭花厅之外,余下人等则是带去别处休息。 有太监高声报道:“赵氏王国皇太子殿下到!” 门帘一开,笑声传了出来:“太子殿下,好久不见!前几天蒂儿两袖清风在念叨殿下,这不,今日就贵客临门了!” 屋内正中坐着一人,头戴金冠,身着赤色长袍,浓眉短须,相貌威严,肃有王者之气,正是梅花国主乐中天,在他右首立着一名紫衣青年,面容五官跟乐麟相近,年岁却略大一些,应该是梅花国大王子乐墨。 墙角堆得像小山一样高的,正是此前送进宫来的大车礼物。 第三百五十八章:情书 赵佑满面笑容,上前一步,恭敬行礼:“赵佑见过国主!”细看乐中天的魁梧身形,确与那黑龙帮主相差甚远,自己竟然想岔,不觉暗道惭愧。 “免礼,这里都不是外人,无须客气。”乐中天笑眯眯朝他上下打量,牵他入座,啧啧赞道:“上回在帝都殿下还只是三皇子,现在就已晋升储君之位,果然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家蒂儿果然眼光独到,墨儿,麟儿,你们也要向殿下好好学习!” 乐氏兄弟笑着称是,看向他的眼神更加亲切欢喜。 赵佑听他口气,三句两句不离那宝贝女儿,当真是疼到骨子里了,不由笑道:“国主过奖了!” 乐中天对这少年太子越看越是满意,呵呵笑道:“怎么还叫国主,该换称呼了吧?” “是啊,是啊,殿下别不好意思!父皇早就等着这一天呢!” “对了殿下,下月初十便是我梅花国自古流传的宝珠节,正是黄道吉日,要不就在沁城成亲罢,早点将我们那宝贝妹子娶过门去,省得她成天哭哭啼啼找她嫂子诉苦!” “哈哈哈,真是女大不中留,这捧在手心十几年的小丫头,转眼就要嫁人了!为父还真是舍不得!”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父皇也别难过,还有我们俩在你身边啊!” 听得这父子三人你一言我一句说个不停,马不得明日就举行婚礼,生下孩儿,赵佑不由得轻咳两声,清了清嗓子道:“赵佑此来沁城,实是有事要与国主商量。” 乐中天正说得兴起,只当是要商议两国联姻细节,拍着胸膛道:“殿下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只要我乐中天能办到的,全不在话下!” 赵佑讪讪笑道:“那个,公主美貌尊贵,赵佑声名狼藉,实在高攀不起……” 啪的一声巨响,乐中天一掌拍在案上,冷下脸来:“你说什么!你要反悔退亲?”声响太大,吓得那屋内服侍的太监一动不动,面如土色,外间也起了一阵小小的喧嚷。 “国主息怒,这前因后果,请听我解释——”赵佑陪笑道:“赵佑此番原本是奉我父皇之命前来与国主商议婚事,不想路上意外遇见公主的义父,赵佑不才,没被他老人家看上,断然拒绝了这桩婚事。赵佑不敢隐瞒,如实禀报,还请国主另觅佳婿。”他察言观色,索性将一切都推到那黑龙帮帮主身上,自己则是撇清干系,置身事外,说完还长长叹了一口气,暂时未提李一舟的名字,省得那毒舌男天天在耳边聒噪唠叨,不得清净。 乐中天双眼眯起:“蒂儿的义父?” 乐墨凑近上去,提醒道:“父皇忘了么,蒂儿在江湖上让下的义父,每年都来沁城给她过生辰的,一来就带大堆礼物的那个。” 乐中天点头道:“我没忘,只是这人每回前来都是神出鬼没的,只把蒂儿唤去别处碰面,从不进宫,我到现在还没见过,蒂儿也从来不说,不知殿下是在哪里碰上他?为何会与之交恶?这其中比有什么误会,殿下不需放在心上。” 赵佑听他这一番话,对那黑龙帮主竟是一无所知,亲爹义父之间却是这样一种关系,倒是怪了,那帮主凭什么如此倨傲自持,不可一世?还有,其退亲之言到底能不能作数? 越想越是不妙,不免一阵心虚,干笑两声道:“芷水中游南越与梅花国交汇地界有个黑龙滩,滩上有个黑龙帮,国主知不知道?” 乐中天微微颔首道:“这是十余年前就有的,更靠近南越地段,既然秦皇帝有心庇护,我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有它去了……” 乐麟在旁插话道:“这半年多来,该帮实力大增,愈发猖獗了。” 乐中天面色一凛,朝他望过去:“怎么,出什么问题了?” 赵佑叹道:“公主的义父,正是这黑龙帮的帮主。”说罢将自己一行如何与那帮主相遇,又如何结识,以及在帮中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待说到那帮主的择婿标准,又忍不住在原话的基础上添油加醋,娓娓道来。 没说几句,就见乐中天面色渐变,胸口起伏不定,等到一番话说完,他已是控制不住,惊跳起来抓住他的胳膊道:“快说,那帮主长何模样?姓甚名谁?” 赵佑吃痛,错愕道:“国主……” 乐墨与乐麟同时上来,一左三中挽住乐中天的手臂:“父王,你怎么了?” 乐中天松开少许,却仍是难抑激动,那眼里的光芒像是暗夜里的星火,只微微喘息道:“你告诉我,说啊,快说啊!” 赵佑摇头道:“他一直头戴斗笠,以黑纱覆面,每回说话都隐在竹帘后,我确实不知他长什么样子,而他的姓名也是无人提及,无从得知。” 乐中天吁了口气,又道:“你方才说,那帮主医术高明,对南越皇帝曾有救命之恩?” 赵佑也不瞒他,将自己所知情形一一告知:“不错,他能一眼认出那南越四王子秦冲,两人说笑熟稔,想必他与秦家素有往来,关系甚好。”这话全然不理秦冲当日那过门难入的说辞,言下之意暗指秦家与这黑帮头子交往过密,正好这黑帮地跨两国,位置微妙……至于这其中关系乐中天会怎么想,那是他的事! “医术高明……黑纱覆面……难道是……是”乐中天喃喃低语,双手撑在御案上,手指关节发白,脸色已不能用激动来形容,简直就是震撼!侧过头来,他目光如电,直射赵佑:“他还说什么?” 这是啥表情,与他之前设想差得天远地远,难不成说错了话,搞砸了?吞了吞口水,他镇定道:“他说,国主看了这封信,就会答应。” “什么信?快拿出来!”乐中天急道。 赵佑从袖中掏出那封信函,乐墨则伸手来取,却被他一把拉开,自己夺过信来。 一见那信封上的几个大字,乐中天面容怔了下,即是喉头怪异发出声响:“啊?哈!” 赵佑不明所以,只道是他被那直呼姓名的大不敬行径气得不行,不由低道:“国主?” 乐中天恍若未闻,捏信的手指微微颤抖,好半晌才撕开信封,从中抖出一页信纸过来。 赵佑眼尖,一眼看清那上面白纸黑字:“我儿不嫁赵佑,只嫁李一舟,天作之合,玉钥为证!” “玉钥?”乐中天低喃着,手指抚上信纸的字迹,眼眶一红,含泪笑道:“哈哈哈,你终于肯理我了,你要回来了,是不是?”不知想到什么,忽又握拳恨声道:“这该死的秦远山,老匹夫,隐瞒消息,布下谣言,竟将我骗得这样苦!我不杀你,难解我心头之恨!” 赵佑见得他又哭又笑又怒又怨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分国君风采,正犹豫后退,忽被他猛地抓住手腕,厉声道:“她给了你玉钥?在哪里?” “父皇!”见他状若癫狂,乐墨与乐麟同时扑上来,生怕得罪了这赵氏王国皇太子。 乐中天肩头耸动,振臂一挥,便将两人甩开,抢在赵佑面前:“玉钥在哪里?她说的那玉钥在哪里?” 赵佑心头一动,将那黄娟包裹的玉钥掏出来,递了过去:“是不是这个?”末了又补上一句:“帮主说了,这是公主的嫁妆。” 乐中天颤抖着双手接过,几下扯开覆盖的绢布,美玉呈现,顿放光华。 “啊……鸾凤玉钥!”乐氏兄弟齐声惊呼。 果真是鸾凤玉钥! 赵佑又惊又喜,既然两位梅花国王子都是脱口而出,那这鸾凤玉钥绝对是如假包换,货真价实! 乐中天捧着那玉钥,深吸一口气,总算是恢复了几分清醒:“她将玉钥交给殿下时都说了什么,请殿下如实相告。” 赵佑摇头道:“这玉钥不是帮主给的,他就给了这封信,还有个锦囊,叫我们去城东一条巷子,这玉钥就是埋在巷中的一棵树下,据说已有十六年之久。”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玉钥早被她带走,不想竟从未离开过沁城,唉,她就是喜欢弄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教人猜测,以此为乐!”乐中天听得转悲为喜,眉开眼笑,瞧着那信纸又道:“这信中所说的李一舟是谁?” “李一舟啊,他是……”没想到那帮主写信这般直白明了,赵佑叫苦不迭,只作暗叹一声,真怪不了他啊,此乃虐缘天定,世事难料:“他是跟我一道来的朋友。”毒舌男啊毒舌男,你就自求多福吧! “好极,他现时也在宫中么,带来给我看看!” 一声令下,那太监赶紧出门,高声唱道:“国主有旨,传李一舟前来见驾!” 过不多时,李一舟由人引领匆匆进来,狠狠剜了他一眼,躬身行礼:“李一舟见过国主。” 第三百五十九章:一代皇后 赵佑暗地苦笑,看吧,肯定以为是他捣鬼,心里保准恨上了! 乐中天哈哈大笑,走去扶住,径直将玉钥塞进他手里:“好小子,既然她选了你,那好,我就把蒂儿的终身交付给你了,我这宝贝女儿,你可要好好爱护,不得辜负!” 李一舟瞪大眼,嚅嗫道:“国主,这……” 乐中天撇嘴道:“还叫什么国主,直接叫爹!” 赵佑听得傻了眼,不会吧,这可是皇室公主的终身大事啊,对方身形相貌全都不看不理,家世官职一概不闻不问,这就定下了? “我……不……”李一舟惊愕莫名,看了看赵佑,又看了看掌中玉钥,拒绝的话噎在喉咙,半天吐不出来。 他顾虑重重说不出口,门外却有一道身影旋风般冲进来,满含哭音,替他作答——“要我嫁给他,除非我死!” “公主,公主!”房内太监宫女齐齐行礼。 来人淡粉襦裙,环佩叮当,娇美的小脸泪水涟涟,正是乐家最受宠爱的小公主,乐蒂。 此时她正待在乐中天怀中,低低啜泣:“我不信,义父他这样疼我,我不信他会把我随便许给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子……”说着侧目瞥了赵佑一眼,见得那少年太子蹙眉不悦的神情,更觉委屈,忽然手腕抬起,指着李一舟娇斥道:“来人,把这个丑八怪给我赶出去!” “你才是丑八怪呢!”李一舟没好气低声回了句,原本对这娇蛮公主就没好感,这会看着那哭得稀里哗啦的泪脸就更觉生厌,当着众人也不好发作,更何况手里还捧着那枚鸾凤玉钥,想起某人期冀的目光,只觉得重逾千斤,不能动弹。 没想到这公主竟听清了他的低语,气得手指颤动,全身发抖:“你……你这大胆刁民,竟敢以下犯上,对本公主出言不敬!你给我滚出去!” “来而不往非礼也,只许你骂人,就不准我回应?”李一舟轻哼一声,眼光突然定在她抬起的手腕上,见得那里一圈碧色晶莹,冷笑道:“要我走可以,你把玉镯还我,我立马就走。” 乐蒂面上一红,心道父兄还不知自己与这太子殿下私定终身之事,赶紧放下衣袖掩住那只玉镯,朝李一舟怒道:“你胡说什么,这玉镯乃是……” “好了,你们就一人少说一句吧!”赵佑适时上前,打断两人的争执,再闹下去,以李一舟那张嘴,什么话都能说出来,到时候可怎么收场! 听得心上人发话,乐蒂乖乖住了口,乐中天也过来打圆场:“为父正与殿下商议大事,蒂儿你怎么过来了?真是胡闹,快回你寝宫歇着去!”说话间目光扫过在旁的乐氏兄弟,乐麟首先会意过来,去拉乐蒂的手,乐墨则是挥手屏退闲杂人等。 “蒂儿,过来,大哥二哥送你回寝宫去。” “不,我不回寝宫!”乐蒂泪光闪闪朝赵佑投去一瞥,哽咽道:“父皇你别瞒我了,我都听说了,殿下毁约退亲,你便要把我嫁给这个丑……”被李一舟冷眼一瞪,含泪改口:“这个无名小子,父皇,你早说过,女儿的婚事可以自己做主,想嫁谁就嫁谁,现在却怎么出尔反尔?” 乐中天被她问得愣了一愣,长叹一口气道:“没错,以往为父疼你怜你,自然是顺着你的心意来,可是这次不行,你必须嫁,嫁给这个李一舟。” 乐蒂惊讶看着他,显然不能接受这前后迥异的态度,忽然掩面哭道:“父皇这是要逼女儿去死,我这就去内苑,告诉母后去,让她知道父皇口口声声说爱我,如今却是怎么对待我的!”一个转身,就要朝门外奔去。 “站住!”乐中天声音威严,乐氏兄弟赶紧挡在门前:“而今为父也不需再瞒你,内苑卧床养病之人只是个人偶,根本就不是你母后!” “你说什么?”乐蒂彻底呆住了。 乐中天面露颓态,叹息道:“当初你母后生下你不久,就因为一件小事跟为父闹了误会,她性子执拗,听不得解释,一气之下离宫出走。这皇后出走是何等大事,叫本皇如何向国民交代,无奈之下,只好下令一切如常,对外则是宣称皇后身体不适,在内苑养病,避不见人,谁知道这一养,就是整整十六年!” 乐蒂听得连连摇头,低叫道:“我不信,我每天都隔着帘子跟她说话,跪拜请安,父皇和两位哥哥也是时常前入探望,怎么会是个人偶,我唤了十几年的母后怎么会是假的?我不信,父皇你不喜欢太子殿下,不愿意我嫁给他,就故意编这些假话来骗我,我不信,我绝对不信!” “这是真的,蒂儿,父皇说的都是真的!”乐墨沉声道,拉了乐麟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道:“当年母后离宫之事闹得沸沸扬扬,父皇费了很大一番功夫,又将整个后宫大肆换血,才将事态平息下去,当时我与二弟亲眼目睹,亲耳闻听,父皇当时就嘱咐我们,绝对不予外传,这十六年来我们铭记在心,没有在你面前流露半分。” 乐中天点了点头,目不转瞬凝视着她,仿佛透过那张小脸看到了别的什么,浓眉逐渐舒展,脸上扯出一个欣慰的笑容来:“都是为父糊涂,这十六年来千方百计寻找你母后,却万万没有想到,她竟是跟我们父女俩开了这样大一个玩笑,原来她一直就在你身边,从来都没有真正远离过!唉,为父这猪脑子,竟与她错过了这么多年,真是愚不可及!” 乐蒂听得越发迷糊:“父皇你不是说母后是个人偶么,怎么又在我身边,没有远离?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赵佑在旁听了良久,震惊之余倒是想通了这其中关系,轻笑道:“公主还不明白么,你那位神龙不见首尾的义父,就是你的亲生娘亲。”怪不得自己总觉得那帮主阴柔有余,刚健不足,周身布满疑点谜团,怎么看怎么不对劲,话说回来,这九霄古琴,鸾凤玉钥,茯苓首乌丸,哪样不是跟王公贵族相关!难怪自己到了黑龙帮,一报出名号,那项老四态度骤变,殷勤邀入,敢情是被当做新姑爷上门以对待呢! 李一舟也是恍然大悟,啊的一声叫出来:“那帮主,竟是梅花国皇后?身怀武功,医术高明,难道……她就是传说中一招败在蓝老爷子手下,从而负气嫁人的女神医,宁若翩?” 他自己也是学医之人,多年前有所耳闻,这位宁家小姐当年自持人美艺高,在中原大地也是风靡一时,只可惜太过心高气傲,竟去发帖挑战德高望重名满天下的神医蓝铁心,被其一招险胜,从此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再无芳踪,如此变故着实教人扼腕叹息,后来传闻是嫁作人妇,相夫教子,却没想到竟是入了梅花国皇宫,当上一代皇后! 听他一说,赵佑也是连连点头:“难怪,我曾听母妃说过,我外公走南闯北行医数十载,最佩服的人却是一名女子,这说的就应当是宁皇后吧!”实在想不到,这宁皇后竟又与自己外公蓝铁心扯上关系,想起在黑龙帮中那帮主提到外公名号时的怪异态度,顿时心有所悟。 以外公豁达淡泊的性情,当年与年轻女子比试,得胜后自然能不予宣扬,连对家人都是隐晦不提,是以知晓之人甚少,就连自己都是一无所知,猜不出这帮主的身份背景,也是情有可原。 乐蒂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倒退一步,一双杏眼睁得大大的,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殿下你说的是真的?我义父……就是我母后,我的亲娘?” 没等赵佑开口,乐中天已是沉声道:“是真的,蒂儿,你母后爱你如命,自然舍不得你,想必她出走之后又心生懊悔,于是折返回来找你。你以前不是说与你义父是在庙会偶遇,一见如故,从此每年都来沁城看你吗,这定是你母后为了与你亲近,处处讨好于你,顺着你的心意罢了!” 乐墨也在旁边插话道:“没错,我从小就记得,母后当年生下你,天天都抱在怀里,给你做玩具,唱歌谣,喜爱到不行,为此我和二弟还不满哭闹,暗地嫉恨你呢!” “为何他年年见我,给我送礼物,陪我过生辰,就是不与我说明真相?”乐蒂哭道。 乐中天长叹一声道:“都是为父的错,为父对不起你们母女,害得你们骨肉分离十六年,你母后又是个心高气傲之人,还念着为父的过失,即使跟你见面也不愿相认,如若不是这回为你选婿,只怕再过十年二十年,为父都不知道她的消息!” 乐蒂心里信了大半,回想起那人时时流露的温和慈爱,小嘴一扁,泪珠又是滚滚落下:“她说她相貌丑陋,是以终日黑纱覆面,原来竟是怕我看到她的真实面容认出她来,我可怜的娘亲,这些年一个人飘零在外,无依无靠,必是吃了不少苦!” 第三百六十章:拆人姻缘 李一舟最见不得她这凄苦哭泣的模样,跟某人那张明媚自信的俏脸简直是天壤之别,不由哼道:“哪有吃什么苦,宁皇后那黑龙帮主当得好好的,手下管着一大帮人,发号施令,好生威风!” “黑龙帮……大帮子人……”乐中天喃喃念着,低哼一声,面上闪过一丝古怪之色。 赵佑瞧见他的表情变化,揣其心意,含笑解释道:“国主忘了么,宁皇后在那黑龙帮中一直是以黑纱覆面,训话说事都是隐身帘后,那黑帮帮众对她毕恭毕敬,诚惶诚恐,根本不知她是何容貌,更不知她是一国皇后!” 乐中天闻言暗喜,对他眼露称许,目光一转,继而望向他身边男子,低沉道:“你叫……李一舟?” “是,国主。”李一舟点头应答。 乐中天嗯了一声,方才乍见信函玉钥,太过震撼激动,此时情绪平静下来,再细看这两人,但见那少年太子相貌俊美,气质超凡,处事圆滑,玲珑剔透,实乃上佳之质;而身旁这位李姓男子,虽也是身姿挺拔,样貌端正,举止姿态却显得很是随意悠闲,首先形象气质就差了一大截,再看那衣着打扮,更觉逊色,一看之下难掩失望,只想到那信函上的字句,强打精神道:“你可愿做我梅花国驸马?” 李一舟手里还攥着那鸾凤玉钥,闻言一僵,不由朝身旁瞟去一眼,见赵佑唇角微抿,眸中明晦不定,一时也难以决断,迟疑道:“我……” 乐蒂脸色大变,冲上去朝他低吼:“你做梦!我是不会嫁给你的,你趁早死了这条心!”说完又转向乐中天道:“父皇,既然义父就是我亲娘,便绝不会逼着女儿嫁给不喜欢的人!” “不行,你必须嫁。”乐中天声音涩滞,却十分坚定。 乐蒂听得心中冰冷,颤声道:“父皇你说什么?你往日宠我疼我,难道都是假的么?明知我不喜欢这个人,还是要强逼我嫁给他?!” “不是我要你嫁,而是你娘要你嫁。”乐中天握住她的手,眼露恳切,满脸尽是期盼之色:“蒂儿,父皇与你母后分别了十六年,你想不想你母后回来,咱们一家团圆,再不分开?” 乐蒂哽声道:“我当然想啊。” “想你母后回来,那就必须嫁给李一舟。” “为什么?”乐蒂一颗心往下沉。 乐中天道:“李一舟是你母后亲自给你选的夫婿,你大婚之日她必然会回来主持婚礼,父皇也好籍此机会与她澄清误会,破镜重圆。” “两位哥哥大婚她都没有出现,怎么会单单出席我的婚礼?”乐蒂含泪叫道。 乐中天只是摇头叹息,乐墨清清嗓子,代其答道:“因为我们三人实是同父异母的兄妹,我与你二哥的娘亲早在二十年前就过世了,母后是父皇的第二任妻子,不过她待我兄弟也是很好的。” 等他说完,乐中天立时接上:“这十五年来为父动用了各方势力寻找,但你母后本领高强,人脉极广,如果不是她自愿出现,这辈子休想让她再踏入这皇宫一步。你可明白为父的苦衷?蒂儿,这些年为父没有一天不在想着你母后,盼她回来,你就答应我,好不好?” 乐蒂听得默然流泪,一边是为情所困威严不再的父皇,一边是芳心暗许魂牵梦萦的心上人,盼了这么多个日日夜夜,好不容易盼得他亲临沁城,到最后,什么鸳鸯比翼,什么白头偕老,一切霎时间化为云烟。 再看看面前神情清淡的灰衣男子,那个叫做李一舟的所谓驸马人选,与自己心上人相比却是天差地别,但觉心灰意冷,双足一点,掩面向外疾奔而去。 “蒂儿!”乐中天放声叫道。 “公主!”赵佑也跟着唤了一声。 乐蒂脚下一顿,回眸望他,一双眼里满蕴珠泪,赵佑被她幽怨的眼神惊得心头一跳,讪笑道:“你先别跑,有什么事我们好好说,那个,其实你母后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乐蒂哇的一声哭出来:“赵佑,负心薄幸的臭小子,我恨死你了!”脚步不停,转眼奔出房门,消失无踪。 赵佑苦笑两声,眼见乐氏兄弟已经爱妹心切追了出去,这才放下心来,转身望向乐中天,正待说话,却听得对方先行开口,沉声质问:“殿下心里怕是根本没看上蒂儿,才会顺水推舟,一口答应我皇后的提议,是不是?” 这个老狐狸,并不如表面那般感情用事,还是有些眼光! 赵佑打了哈哈,干笑两声道:“国主怎么这样说。” 乐中天哼了一声道:“别以为朕没看出来,当初在帝都议亲的时候,你父皇单是答应结盟,对这亲事就回应得很是忸怩,不甚情愿,说什么小儿女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做主……哼哼,你倒好,不知给皇后灌下什么迷魂汤,居然教她不顾蒂儿意愿,断然另配婚事!” “国主此言差矣。”赵佑叹息一声,故作惋惜道:“只能说,国主你太不了解皇后的心思,所以才有今日的被动局面。” 乐中天目光一凛,厉声道:“此话怎讲?她还对你说什么了?” 赵佑摇头道:“皇后她什么都没有跟我说,不过我听你们的话,这前因后果,倒是能够猜个大概。” 乐中天张了张嘴,哼道:“你知道什么!” 赵佑笑道:“也没什么,国主与皇后这番聚散离合,说来说去,无非就是为个妒字。” 他也是从那宁皇后关于选婿的三个提问,再加上此前乐中天与李一舟的说辞,慢慢揣摩出来,若是用一句话来形容宁皇后,那便是眼高过顶,心如针尖。 瞧着乐中天一阵红一阵青的脸色,笑了笑又道:“其实也没什么,男人嘛,谁不有个三妻四妾,红颜知己,更何况国主乃是一国之君,宁皇后的度量也实在忒小了些。” “错了!”乐中天急促道:“我答应过若翩,余生只爱她一人,便绝对没有想过与别的女子再生纠葛,都怪秦远山那个老匹夫,一直对若翩暗地仰慕,嫉妒我夫妻情深,非给本王送来名美艳舞姬……” 赵佑心有所悟:“你收了?” 乐中天连连摆手:“我哪里敢,我不过就是见她身段好,多看了一眼,又随口赞了一句,谁知道若翩竟气得撇下初生婴孩,离宫出走!” 赵佑听得撇嘴,毫不客气道:“这就是国主你的不是了,女子生养孩儿,自然身形臃肿,你倒好,什么不说,偏生要去赞美别人的身段,她觉得你嫌弃她,不生气才怪呢。” 乐中天满脸懊恼道:“我当时不过是随口一说,我怎想得到那么多,后来我找不到她,还和秦远山狠狠闹了一架,从此一刀两断!”不知想到什么,面露得色:“那年南越与赵氏王国交战,这老不死的还好意思找我借兵援助,哼,他也不想想,当初做了些什么破事,我对他恨之入骨,怎么会帮他?!” 赵佑暗地好笑,这对夫妻半斤八两,真是登对,直接导致南越与梅花国关系交恶,倒令得赵氏王国从中捡了一个大大的便宜! 乐中天又叹一声,瞥他一眼,忽然转了话题道:“殿下执意退亲不是不行,两国强强联手缔约结盟也不是不可,不过须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赵佑挑眉:“什么条件?” “素闻殿下聪明过人,口才出众,这桩事情对殿下而言就是小菜一碟——”乐中天眼放光芒,开怀而笑:“请殿下,再去黑龙帮,劝服皇后回宫。” 老狐狸,难怪答应得这般爽快,原来竟是存了这样的心思! 赵佑暗骂一句,嘴里却是笑道:“国主过奖了,不过我倒是觉得,如若国主亲自去迎,才显得更有诚意,宁皇后也更容易回心转意。” 乐中天苦笑一声道:“你以为本王不想么,这十五年来我千方百计找她,好几次都找到她的藏身之地了,没想到最后一刻还是打草惊蛇,被她躲了过去……”说到这里,又忍不住眼露恨色,愤然道:“秦远山那厮真是个小人,这些年明明知道她身在何处,常来常往,却一直隐瞒消息,不与我透露半分,哼,似这等拆人姻缘的恶事,他也做得出来!” “嗯,秦皇帝明知国主爱妻心切,饱受煎熬,却故意知情不报,在这件事上,委实做得不太地道。”赵佑点头附和,寻思这秦远山当年兵临城下求援无果,心里憋了好大一口恶气,那是巴不得看乐中天的笑话,会跟他通风报信才怪了! 如此正好,这南越与梅花国矛盾闹得越大,赵氏王国便越是得利,此时不挑拨离间,落井下石,更待何时? 第三百六十一章:隐情 乐中天咬牙切齿,又恨恨咒骂了几句,才涩然道:“皇后一见我就躲,根本不与本王解释的机会,此次如若不是事关蒂儿终身大事,她也决计不会托殿下带信回来,所以我才想请殿下帮忙——” 赵佑斜睨他一眼,似笑非笑:“帮忙也不是不可,但是国主总要跟我讲实话,现是公主没在,一舟也不是外人,大家都是男子,没什么不好说的。”一句话就气得离宫出走,终生不见,若非这皇后太不懂事,便是乐中天没说实话,两人之间还另有隐情。 乐中天脸上青红不定,半晌才长声一叹道:“此是朕的终身憾事,每每想起都觉悔痛不已,人生际遇无常,什么变故都有可能发生。” 赵佑冷不防他会讲出这样一番感慨来,知道后面有戏,跟李一舟使个眼色,饶有兴趣听他说下去。 “我的前一任皇后是我远门表亲,自小相识,感情也还过得去,无奈皇后身体赢弱,诞下两名皇儿之后就因病过世,记得那年清明,我带了墨儿去皇陵拜祭,正巧遇到上山采药的若翩,一时惊为天人,我邀她来山下行宫做客,她想了想,居然答应了,在行宫住了两月,她就答应了我的求婚,成为我的新皇后。后来她跟我说,当时与人比试输了,心情十分不好,也觉得此前的生活很是无趣,这才匆忙出嫁,只盼余生再无争斗,安祥度日。我为了讨得她的欢心,不仅立她为后,还为她遣散了后宫,独宠她一人,如今回想起来,我对她一见钟情,倾心爱慕,做这些事的时候,我其实真是心甘情愿,没有半分不快。”乐中天忆起往事,不由得脸露笑容,那笑容甜蜜愉悦之极,令在场之人也是深刻感受到他心中的快活。 笑着笑着,乐中天的笑容忽然凝固,神情变得哀切,眼眶却也慢慢红了,赵佑看得真切,忍住八卦心态,轻声道:“我方才也就是开开玩笑,那些陈年旧事,国主要是觉得不愿讲,那就算了。” 乐中天闭了闭眼,没将他的善解人意当回事,只慢慢道:“她诞下蒂儿之后身子一直不太好,我当时国事缠身,也疏于安抚慰籍,适逢我生辰之际,南越送来大批贺礼,其中还包括一名美艳的舞姬,我当时被皇弟多灌了两杯酒,脑子不太清楚,听他夸赞那舞姬身段曼妙,也跟着随口赞了几句,没想到被身后总管听到,以为我对那舞姬动了心思,就自作主张将那女子送到我寝宫,当晚我酒醉回去,竟撞见那女子在寝宫里翩翩起舞,忽然一个旋转就转到我跟前,我乍见一道人影过来,恍惚间本能伸手抓住其手臂,那女子顺势投怀送抱,跳舞之人身姿轻盈,实在难以想象,我一个不察,就被她搂住颈项窜到身上,双腿盘上我的腰……”他有求于人,便毫不隐瞒避讳,将当年憾事一股脑倒了出来。 赵佑听得心头一荡,暗道这动作真是火辣十足,暧昧之极,世间哪个男子抵挡得住?不知为何,脑子里忽而闪过一缕片段,游船上,厢房中,年轻的躯体赤裎交缠,激情四溢…… 摇了摇头,生生甩去那诡异的绮思,当真是色魔入脑了么,大家只一句话,就立时想入非非,满脑子情色画面,还轻车熟路进入角色,外公的清心咒都白听了! 李一舟也是听得俊脸微红,几次三番想要打断,又碍于自己的身份不便开口,只得偷偷瞪向赵佑,希望他能够稍有自觉,出言阻止,哪知对方丝毫不觉,对这些君王情事却听得双眸生光,津津有味。 乐中天话音微顿,却是自嘲一笑:“我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如此温香软玉在怀,但凡是个男人都抗拒不了,我当时又是喝了酒,更容易失控坏事,是不是?” 赵佑呵呵干笑两声道:“此乃人之常情,国主又何必耿耿于怀呢?” 乐中天淡淡看他一眼:“我在迎娶若翩的时候对她发过誓,这辈子再不会有别的女人,她当时没有说什么,但我知道,她是将这话记在了心里的,我爱她如命,便绝不可能有所违背。” 哦,没吃啊? 赵佑撇下嘴,见他神情凝重,猜想此后必是高朝情节,于是竖起耳朵,用心倾听。 “我猝不及防被她缠住,又是这般姿态,确实不易摆脱,必须下重手才行,但顾忌到她的身份,与南越皇帝的交情,又有些犹豫,哪知这一念之差,她竟然得寸进尺,朝我脸上啪嗒亲了一口,还吃吃笑着媚声媚气说话,我恼怒之余哪里听清她说些什么,正待将她一掌打飞,忽然听得宫柱后方传出声响,有婴孩的声音哇的哭起来,旁边又有小孩逗哄之声,我大惊失色,酒也醒了大半,当即将她重重掼在地上,大步奔去查看,却不想竟是蒂儿躺在地上哇哇大哭,旁边是麟儿在努力将她抱起,一见我过来,麟儿唤了声父皇,满含委屈,神情惶急,也是扁嘴哭起来。 李一舟听到这里,低笑调侃一句:“原来是一双儿女坏了父亲的好事……” 赵佑心头有丝了悟,不满扫他一眼,继而面朝乐中天,脸上现出同情之色,叹息道:“国主……”一声过后,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怎么安慰。 乐中天满目悔痛,眼中幽暗如墨,良久才缓缓摆手,表示自己无恙:“我当时却没殿下反应得快,看到麟儿抱着蒂儿在哭,还道是哪个宫女带着他们来找我,撞见方才一幕吓得自顾自跑了,我气得大声叫人,没想到整座宫殿静悄悄的,半个人影都没有,一路见得有宫人穴道被点,横七竖八倒在地上,我又惊又疑,怕是宫中有强敌入侵,赶紧一手抱起蒂儿,一手牵起麟儿,跌跌撞撞朝若翩的寝宫奔去,路上麟儿哭着叫母后母后,我初只当他是担心若翩,根本没想其他。” 见他说着说着又停下来,片刻无语,李一舟忍不住道:“那后来呢?那强敌是谁?是不是秦远山?” 赵佑气得在他额头上敲了一记:“你笨啊,好端端的哪有什么强敌,也不好生想想,都是深夜了,哪个宫女还敢把王子公主带出来到处乱走!” 李一舟被他敲得有些发蒙,揉着额头嚅嗫道:“不是宫女,那是谁?难不成是总,是皇后……”忽然面色一僵,唇角扯动:“是……皇后?” 赵佑苦笑了下,如若他的猜想是事实,当年发生的事,真是个阴差阳错的悲剧,那舞姬被国主夜晚单独召见,心里自认为可以攀上高枝,也是必然使出浑身解数牢牢抓住,是以热情如火,风情尽现,乐中天醉酒之后神经放松,一惊一乍间又顾虑重重,以至于没有第一时间推开她,两人身躯交缠密不可分的情景,又正好被携子抱女前来探视的皇后看见! 这样的亲热法,自己单是听听都觉得热血上涌,身为现场的宁皇后亲眼目睹,她会怎么想?自然是哀伤欲绝,失魂落魄,执意要远离这伤心之地。 她临走之前的一些反常举动被乐麟看在眼中,急在心里,无奈年纪太小,又无法言说清楚,只能嘴里唤着父皇母后,不住哭泣,偏生乐中天见得儿女,没能及时反应过来,否则当场一声高呼,将还没走远的皇后唤回来,细细解释,寻求谅解,又哪有后来的事。 这原本可以不发生,或者说可以中途避免,但是由于人心猜疑,机缘巧合,一系列事情交集在一起,导致后来糟糕透顶的局面! 赵佑轻叹一声,倒是有些理解那宁皇后的举动,她当时初育女儿,情绪难免容易波动抑郁,再加上那心高气傲的性子,一见昔日情深意重的丈夫忽然与别的女子如斯亲热,对她来说,那种自认被辜负被背叛的伤痛,那一刹那的打击与失望,确是心灰意冷,无法言说。 如果她是一名普通妇人,或可当时就现身出来,喝止责问,那么一切误会,也可冰释,也不会有后来的故事发展,但是她性格高傲,又是皇后之尊,岂会如同泼妇一样随意吵闹?于是一气之下将女儿放在地上,离宫出走,再不回头! 联想到此,不知怎的,自己胸口也是微微疼痛,竟似是亲临其境,感同身受一般。 李一舟瞧见他忽然捂胸,脸色变白,不由得急声低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赵佑喘息一下,平复心神,朝他轻轻摇头:“我没事。” 这疼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消失无痕,只是奇怪,那种由生到死,再由死而悠醒转,心如刀绞无法忍受的悲痛,他自认从未经历,又怎会如此熟悉? 他俩窃窃私语,乐中天置若罔闻,只望着窗外怔怔出神,半晌才幽幽道:“当夜我找遍了整个皇宫,再没有找到若翩的踪影,连同我送她的定情之物鸾凤玉钥也一并不见了,据宫女说,她晚上睡不着,又听说我在宴席上喝醉了酒,于是就带了自制的解酒药,抱着蒂儿过来看我,麟儿自幼与她亲近,非要一起跟过来,这本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哪想到……哪想到……” 第三百六十二章:红颜白发 后面的故事已经大体了解,见他满是自责悔恨的神情,赵佑长叹一声,安慰道:“当年之事也怪不得谁,只能说是世事无常,造物弄人,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国主就不要再自责了。” 乐中天木然点头,仿佛还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眼光慢慢转过来,待看到李一舟手中鸾凤玉钥,忽然眼眸一亮,目光炯炯道:“这些年来我从未放弃过寻她,她却对我避之不及,连个解释的机会也不给,我都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没想到,竟有契机出现!” 赵佑会过意来,知道他所说的契机,就是宁皇后为乐蒂亲选夫婿之事,不由拍手笑道:“是了,这回宁皇后大大方方留下音讯,说不定正是心有悔意,如此看来,此事尚有转圜余地,国主可一定要好生把握,别再让你的皇后跑了!” 乐中天听得一改方才颓态,眼放光彩道:“所有殿下一定要帮我这个忙,让我夫妻团圆,事成之后,我定有重谢!” “国主太客气,梅花国、赵氏王国一衣带水,世代友好,为国主两肋插刀在所不辞,只是……”想到那身在黑龙帮的袁承志,不禁暗地一叹,若是再行折返,又将打扰他平静的新生活,这却是自己所不愿,再说,自己也不能保证那性情乖张的宁皇后就会乖乖等在原地。 “只是什么?”乐中天见他面露难色,不由问道。 赵佑摇摇头,若是可以,他还真想帮这个忙,拉拢盟友,积聚实力,为将来大业奠定基础,但想到要再次踏进黑龙帮,又是满心踌躇,犹疑不定。 心思转动,他默了一会,忽然转忧为喜,笑呵呵道:“要想皇后回来,也不是不行,我倒是有一个办法,也不需要前往黑龙帮,只需留在沁城稍作安排,皇后就会自动回来。不过国主须得对我言听计从,我怎么说,国主就怎么做,全力配合,不得有误。” 乐中天闻言大喜过望,当即表态:“一切由殿下做主,我只管服从,绝不插手。” 赵佑笑了笑,朝他招了招手,令其附耳过来,嘀咕一阵,乐中天先是一惊,继而迟疑:“真要这样?” “对,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再说了,国主难道不想知道,这些年来皇后对国主又是怎样的心思,是爱恨交织,还是无动于衷……”赵佑见他眸光闪烁,显然内心已被触动,索性再加一把火,加点催化剂,“那日我在黑龙帮,无意间恍见宁皇后鬓边好似有缕白发,唉,可怜未老头先白,国主与皇后已经错过了这么多年,难道还要继续耽误下去?男儿的颜面与一生幸福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乐中天又痛又悔,立时下了决心:“那好,就按你说的办!” 当下也不理一旁的李一舟,直接将其视作无形,两人又凑拢嘀咕一阵,这才眉开眼笑,就此作罢。 从房中出来,赵佑笑吟吟走在前面,李一舟满面疑惑跟在后边,由一名太监引路去往贵宾别院,与陈奕诚汇合。 陈奕诚早已等得不耐,一见两人过来,顿时一跃而起:“怎么说了这样久?” 赵佑笑了笑,与太监还礼道别,待到人影远去,房门关上,这才坐下来:“久一点算什么,解决问题才是关键!” 陈奕诚看着他喜笑颜开的模样,含笑道:“瞧你这贼兮兮的样子,与乐国主说好了?” 赵佑嗯了一声,谦虚道:“说倒是说好了,但也要看事情的进展,是否与我想象的一致。”微顿一步,见李一舟一直默然皱眉,好笑道:“你哪里没想通,别跟个闷葫芦似的,有话就问,有屁就放!” “你要注意一下形象啊,这般粗鲁!”陈奕诚轻笑一句。 李一舟对类似的言语已经听惯不惊,并不在意,抓了抓脑袋问道:“那黑龙帮主不是成天戴个斗笠,蒙个黑纱吗,你真看见她长白头发啦?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赵佑哈哈大笑:“说你笨你还不认,那是我诓那乐老头的,你都信啊!” “啊?”李一舟哭笑不得。 赵佑拍了拍他的肩膀,大言不惭道:“跟爷学着点,威武在次,攻心为上。” 李一舟扁嘴,想想又问:“那你和乐国主又嘀咕了些什么?” 赵佑眨巴着眼睛,摇头笑道:“天机不可泄漏,你也别多问,耐心点,估计再过几日便会世人皆知。”看着到手的鸾凤玉钥,不知想到什么,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笑得愈发灿烂。 李一舟与陈奕诚对视一眼,很是无语,世人皆知,那还叫天机吗? 傍晚下了一阵雨,暑热大大消退,夜里一行人在别院倒也睡得安稳,只是到了半夜,远远地,传来些许嘈杂声。 “殿下醒了么,可有听到声响?”房门被人轻叩,是陈奕诚的声音。 赵佑揉了揉眼,撇嘴应道:“没事,好像是几个宫女掐架拌嘴,人家宫里的事不用理会,你去睡吧。”这乐老头,怕是被自己撩拨那几句弄得心神难定,按捺不住要出手了! 距离太远,任陈奕诚武功再高也听不太清,见他丝毫不在意,只得退回房去,进门时又忍不住声响来处望得一望,正是皇宫的中心位置,君王寝宫所在地。 次日一早用了早膳,正说出去走走,外间有人来报,说是二王子乐麟登门来访。 这梅花国二王子年方二十,长得倒是面白唇红,相貌俊秀,眼神也是很正,身上并无王族骄纵之气,赵佑对其也是心生好感,基于礼数,大步出门相迎。 “原说今日宫中设宴款待殿下,不想父皇昨夜旧疾发作,无法起身,特命我前来告知殿下,殿下初来乍到,该由我这东道主作陪一道逛逛沁城。”乐麟如是说。 赵佑心如明镜,面上却是立时换上一副担忧的神情:“国主昨日见面还好好的,怎么就……唉,找太医看了么,不要紧吧?” 乐麟摇头道:“多谢殿下关心,父皇这是老毛病了,太医已经开了方子,王兄在跟前侍候,想来应当无事。” 赵佑点点头,也不再多问,头一回来梅花国,怎么说也得去瞧瞧与赵氏王国迥异的风土人情,于是应道:“那好,我叫上陈将军一起。” 乐麟插话道:“李副将也一同去吧。” 赵佑原是想让李一舟留守宫中看护神剑,顺带也找机会与乐蒂联络联络感情,没想到他如此一说,想想倒也释然,这乐家兄弟看起来对妹子也是疼到心里去的,借此机会与妹夫搞好关系也无可厚非,便按他意思一并叫上了,四人同行出宫。 走在沁城的大街上,乐麟名为陪同赵佑,实际上大半心思都在李一舟身上,拉着他问长问短,事无巨细,巴不得将其身世家人打听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眼见李一舟无可奈何强打精神应对的表情,赵佑心里偷乐,脸上更是笑开了花。 陈奕诚与他并肩而行,将他一颦一笑看在眼中,不禁失笑:“看你那幸灾乐祸的样子,一舟这些日子已经快被逼疯了,连睡着了做梦都是连声抱怨,你就不要再火上浇油了。” “是么?”赵佑不以为然笑道:“我可没逼他,没见他自己捏着那鸾凤玉钥不松手吗,天上掉下个俏公主,别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没委屈他半分!” 陈奕诚好笑叹道:“追因溯源,还不是你拿他的玉镯来讨人欢心……” “停!我平日怎么跟你们说的来着,谷子是拿来晒的,被子是拿来盖的,朋友就是拿来出卖的——”赵佑小嘴一撇:“再说了,我可记得当时人家公主回敬了只金钗的,他不也揣进怀里,并没说充公什么的,所以这私定终身之事是他俩你情我愿,跟我可没关系。还有,那玉镯一看就是地摊上淘来的便宜货,假玉换真金,这桩买卖他可不亏!” 陈奕诚简直无语:“看你这颠倒黑白的本事,要是被一舟听到,还不给气晕过去,他没当场拒绝这婚事,可谓忍辱负重,用心良苦,还不是为了……” “为了什么?”赵佑也很好奇,这毒舌男最近很安静啊,不气不闹,逆来顺受的,难不成转性了么? 陈奕诚瞅他一眼:“为了……顾全大局。”他又不是傻子,话说到这份上也就是了,没理由在他面前过多褒扬别人,所以,一舟啊一舟,自求多福吧。 四人漫步而行,不知不觉已是晌午,乐麟指着前方一座酒楼道:“我与一舟一见如故,不自觉多聊了几句,现是赶回皇宫用午膳已经来不及,这是沁城最好的酒楼,要不我们就在这里将就用餐,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王子客气了,我也想尝尝地道的梅花国美食。” 第三百六十三章:阴谋诡计 乐麟先前与李一舟交谈得了不少讯息,此时又见这赵氏王国太子没有半分架子,不由得心中欢喜,带着人等直往酒楼大门走去。 正巧一群人从门里出来,这一进一出,堪堪打了个照面,只听得有人惊呼:“啊,是你!” 赵佑循声望去,也是微怔一下,笑道:“好巧!” 此时乐麟看清那为首之人,倒不意外,只行礼道:“原来是王叔。” 没错,这从酒楼昂首出门之人,正是梅花国王爷,乐中祁。 乐中祁呵呵一笑,与众人见了礼,然后拍着乐麟的肩膀道:“真是不巧,我连饭都来不及吃就被你父皇急召进宫,商议回乡祭祖之事,太子殿下远道而来,你得好好招呼,这酒钱都算在我王府账上!” 乐麟只道他前次去过赵氏王国,与赵佑相熟,连声应道:“殿下是我梅花国贵宾,侄儿自当省得。” “知道就好,我这就去了,怠慢之处,殿下莫怪!”乐中祁说完,带着随从一阵风似的去了。 乐麟瞧着他的背影有丝诧异,不觉低喃出声:“以往父皇召见,也没见王叔去得这般急……” 赵佑笑呵呵道:“他乡遇债主,哪能不急着溜号!”若非乐中祁那样匆忙退场,他都还一时没想起,在帝都之时为了拿回金印,这梅花国王爷可是亲口答应,如若有天自己来到梅花国,需要帮助,他必定马首是瞻,费心尽力。 嘿嘿,不过是随口之言,他万万想不到,自己竟真的来了! 话说这山高水长,坑深路远的,来趟梅花国也不容易,这个天大的人情,还真得好好思量,怎么个用法? 乐麟并不知两人在帝都的一番纠葛,只道是这殿下开个玩笑,也没往心里去,找来小二引路,直入酒楼最好的厢房。 酒席上菜式摆得满满当当,几人推杯换盏,相谈甚欢,乐麟已经把李一舟当成了自家人,不仅相邻而坐,还时不时压低声音说些乐蒂的喜好乐事,直把后者听得呵欠连连,苦不堪言。 赵佑一边由着陈奕诚给他添汤布菜,一边竖着耳朵聆听,不知不觉吃了个半饱,见人家小舅子说得口干舌燥,而这准妹夫一脸清淡,场面有些冷,不由得转了话题,随意问道:“对了,祁王爷先前说什么回乡祭祖?” “殿下有所不知,父皇原本是定在明日返乡,祭祀祖坟宗庙,谁知突然病倒,父皇急召王叔入宫,我想多半是将这差事交与王叔,毕竟父皇身体抱恙,王兄与我须得服侍榻前,也是走不开的。” “原来如此。”赵佑想了想,不经意又问:“梅花国国大地广,除了沁城,我也只知道鱼凫,不知国主老家却在哪里,离沁城远不?” 乐麟摇头道:“倒也不远,车马代步,顶多三天就到。” 赵佑拍手笑道:“那就最好,我这几日就在沁城四处走走,等着王爷回来再聚。” “殿下与王叔交好,着实令人羡慕。” 赵佑听他说得真诚,哈哈笑道:“哪里,哪里,我不过是与祁王爷有那么点共同爱好,呵呵,这个登不了大雅之堂,不说也罢!” 那乐中祁是出了名的闲散王爷,他那点喜好这沁城谁人不知,这乐麟心里自然清楚,陪着笑了一阵,又听得赵佑道:“既然国主抱恙,我们就早早散了罢,接下来二王子也不必作陪,侍奉国主要紧,我带着陈将军在城里到处逛逛就行。” 他猜想这梅花国两位王子就算关系再好,彼此也当存个竞争之心,昨夜动静闹得那么大,想必乐中天病得不轻,做儿子的怎么也该守在病榻前,即使不争皇位,在天下人面前也能讨个孝顺的名声吧。 再者,若是这国主突发疾病之事真如自己想的那样,那么宫里也是少不得两位王子调动人手,安排事务的,短短几日要想促成大事,可别说,乐墨一个人还真忙不过来。 乐麟对这位赵氏王国太子的种种劣迹也是略有耳闻,听得这话,便猜想他可能是要去花街青楼之类,自己跟着难免不便,于是爽声应允,没过一会就唤了店家结帐,四人步出酒楼,他一人返回皇宫,而赵佑则是带着两人沿之前的方向信步朝前走。 “这二王子倒是放心,就这样把我们丢在大街上哪?”李一舟左看右看,眼见街巷交错,也不知该往哪儿走,忍不住发句牢骚。 “有赵氏王国第一勇士在,还怕什么?”赵佑瞟他一眼,笑道:“放心啦,我不会把你拉去卖了换钱的。” 李一舟听得扁嘴嘟囔:“早都卖了,当然没法再卖。” 赵佑挑了挑眉,正要说话,忽听得旁边巷子里远远传来一声微响,侧头看去,就见一点青芒朝自己所处方位激射过来! “小心!”陈奕诚眼疾手快,一掌将那物击飞,啪嗒落在地上。 赵佑低头一看,却是一块青色的小木片,也不知是从附近哪座房顶上揭下来的,已经被陈奕诚的掌风打得四分五裂,用这个做暗器,显然没有什么攻击性。 陈奕诚皱了皱眉,朝李一舟使个眼色,两人多年相交,早已养成无言的默契,只在瞬间,李一舟便朝那巷子深处掠了过去。 过了一会,巷子里传来李一舟的冷笑声:“好大的胆子,竟然跟到沁城来了!说,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我等并无恶意,只想见见太子殿下。”那人的声音倒也硬气,不卑不亢。 李一舟哼了一声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诡计吗,引我们进这无人的巷子来,必定是早有埋伏!这里是沁城,不是苍岐,还想害人?我劝你们死了这条心!” “太子殿下愿不愿见,不是你说了算,让开。”那人跟他主子一般,说话吐字,气质淡然。 “如果我不让呢?”李一舟的声音愈发清冷。 赵佑早听出是秦冲身边那名黑衣首领,不由微微一惊,这甩不掉的跟屁虫,难道没回南越,又跟着自己来了梅花国帝都? 思忖间脚步不停,朝着巷子走进去,陈奕诚也没阻拦,只一路紧跟,寸步不离。 巷子里门户紧闭,走到尽头却是一处死角,阴凉僻静,李一舟默认独立,在他对面三尺开外,数名黑衣人正神情肃穆,严阵以待。 听得脚步声,那黑衣首领转头过来,抱拳道:“太子殿下。” 赵佑点头轻笑:“又见面了,真是阴魂不散哪!说吧,你们找我做甚?” 那黑衣首领也不理会他话中的讽刺之意,只叹道:“我等确无恶意,只是想找殿下问问,自那黑龙帮一别,这段时日殿下是否见过我家主子?” 他家主子?秦冲? 赵佑乐呵呵笑道:“怎么,你家主子不见了?” 那黑衣首领面上透出一股子苦意来,回应道:“主子趁我们不备,偷偷跑掉了,我们一直追到沁城,也没追上。” 赵佑眼神一凛:“怎么,怀疑是我私藏了你家主子,找我要人来了?” “在下不敢,殿下莫要误会。”那黑衣首领急道,话音微顿,朝李一舟仇视瞪了一眼,这才低叹道:“主子腿疾未愈,身上又有新伤,我等也是担心主子安危,走投无路才斗胆来找殿下询问,既然殿下不知情,那就算了,告辞!” 说罢一挥手,带着众人跳上墙头,飞驰而去。 陈奕诚看着一行人的背影,眉头拢起,眼里光芒闪动,斗志犹生。 “那人背上背个大包袱,那是什么?”李一舟忍不住问。 “应当是那名小世子。”陈奕诚淡淡道。 “这秦冲自顾自躲起来,连亲生儿子都丢下不管了,这又在搞什么阴谋诡计?!” “谁知道呢,反正谨慎行事,小心为妙。” 听得那两人一问一答,赵佑心里也是存了顶大一个疑问。 ——秦冲,真的失踪了? 夜幕降临,一顶官轿从大道过来,转进旁边街巷,轿夫缓走几步,将轿子停在一座高大的府邸前,门里有管家模样的人迎出来。 “王爷回来了?” 轿子里的人懒懒嗯了一声,刚出轿门,正待踏上石阶,忽闻身后不远处一声笑:“咦,那不是祁王爷吗?陈将军你看着是不?” “好像是呢。”醇厚的男音讶异中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 乐中祁听得声音暗叫不好,今日怎么这般倒霉,这偌大的沁城,居然又与这赵氏王国太子撞到一起,还是在自己家门口!他却没想到,人家问明王府地址,老早就等在暗处,偶遇嘛,也是可以人为制造的。 缓慢转身,面向黑暗中过来的三人,乐中祁恭敬行礼,笑得有丝僵硬:“原来是太子殿下!” 364赵佑笑呵呵还礼道:“有道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我这些日子一直惦记着王爷,没想到父皇就派我到梅花国来了,天随人愿,心想事成,哈哈哈……” 乐中祁陪笑几声,想着天色已黑,神情还有些迟疑:“殿下可是要回宫,我这就派人……” “这就是王爷的府邸?”赵佑根本不理,径直打断他,对着那院门就是一番赞叹:“看这院门,这石狮,多气派!我在帝都就听说梅花国王爷府富丽华美,如今亲眼得见,真事名不虚传!院门都是如此大气,府中想必更是高雅非凡!”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隐忍低笑,论及厚颜无耻,天底下谁能比得上他? 话都说到这份上,再不迎客进门哪里说得过去,乐中祁只得换上一副殷勤面容,含笑相邀:“我这陋宅能得殿下大驾光临,实乃三生有幸,蓬荜生辉!殿下,请!” 赵佑轻咳两声,打了个哈哈道:“我正想着该回去了,不过既然王爷诚心邀请,我就进去坐会,跟王爷叙旧,丑话先说到前面,今晚怎么都是要回皇宫去的,秉烛夜谈就免了,顶多两三个时辰就走!” 乐中祁点头称是,额上已经溢出一层薄汗,陈奕诚和李一舟安静作陪,乐中祁在旁小心赔笑,一晃就是一个多时辰过去,眼见夜色深重,还没摸着点这太子殿下的来意,心底愈发不安起来。 “真无聊。”赵佑终于住了口,伸了个懒腰。 乐中祁精神一振,怕是这位太子爷瞌睡来了,欲要回宫就寝,不由得暗地欢喜,凑近言道:“殿下是不是……” “哎王爷,你府中可有骰子之类,拿出来我们玩玩?要不玩牌九也行!” 乐中祁知道厉害,哪里还敢跟他赌,尤其在自己府中,输了可是不能像在帝都那般赖账,再多都得如数掏出来,眼珠一转,笑道:“哎哟不巧,皇兄派我今日启程返乡祭祖,须得提前斋戒,这赌字那是万万沾不得的!实在对不住殿下了!” 赵佑轻啊一声,表情难掩失望,叹道:“原来是这样,不知王爷老家是何处?” “新叶。”乐中祁自觉这借口寻得好,颇为得意,却故作遗憾姿态:“距离沁城倒也不远,也就三四天车程吧,不过皇兄要我回乡住段日子,看望下当地亲戚相邻,这一来一去少要大半月才能回来,那时候只怕殿下已经回了帝都……唉,这聚散匆匆,我还真是不舍!” “难得能与王爷如此投缘,可惜啊——”赵佑说着,忽然一拍脑门,高叫:“哈,我怎么忘了这茬事情,甚好甚好!” 抬眸迎上乐中祁不解的目光,兴致勃勃道:“我父皇有意让我主持下一届祈福公祭,可是我都没有实战经验,这下可巧,正好王爷要回乡祭祖,我就跟去观摩学习一番,想来这个小小的要求不致让王爷觉得为难吧?”说道要求二字,故意加强了语气,意在提醒对方,上回的人情还没了结呢,看着办吧! “这个……殿下是皇兄的贵宾,万金之躯,跟着我长途跋涉,恐怕不好吧,此事我做不得主,还需征询皇兄的意见。”带上别国太子回乡祭祖,这事总觉得有点想不通,又说不上哪里不对,还是三思而行。 见他婉言推脱,赵佑也不在意,抿了口茶,不紧不慢道:“国主还病着呢,我都不愿去打扰他静养,那日他问我与王爷在帝都结交的事情,生活起居什么的,到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问得十分仔细,这兄弟情深,实在让人艳羡,我只说等他好些再去详谈……”要说乐中天的最终意见,他并不担心,只是这做哥哥的比弟弟可是精明多了,单从这回他将乐中祁支去老家祭祖一事就可见一般,这样滥的理由肯定唬不了他对自己无端跟去新叶一事定会心生疑惑,从而埋下隐患,所以此行还得从这王爷身上开刀。 “殿下!”乐中祁惊出一身冷汗,赶紧打断他道:“这事我们好说好商量,也不必禀报皇兄了,殿下也莫要误会,我并无他意,只是担心殿下出行安危,才有如此顾虑。”开玩笑,要是被皇兄知道自己在帝都赌场以亲王金印押注豪赌,必会龙颜大怒,这位子难说还做不做得住! “王爷多虑了,这梅花国有没几个人认识我,哪有什么危险,再说还有陈将军在身边,王爷就放一百二十个心!”赵佑指着身旁的陈奕诚笑道。 这赵氏王国第一勇士的声名早就传遍中原大地,五国二岛,乐中祁早在帝都赌场领教过他的风采,这会近距离得见,看他英武俊朗,肩宽腰直,谈笑间气势隐现,暗含大将风范,有这样的人物随行保卫,哪里还有什么担忧,心想不过是添辆马车,多些侍卫随从,这个欠下的人情多留无益,早还早了。 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嘴上还在犹豫:“但要是皇兄知道我带殿下离开沁城,恐怕……” “这是我自作主张,一切后果由我承担。”赵佑拍着胸脯,没忘给他吃颗定心丸:“王爷有所不知,我听二王子说,国主这病至少要卧床静养大半月,这段时日连上朝都是不行,又怎会与我会面,待他痊愈,我们都从新叶回来了!” 乐中祁想想有道:“若殿下这些日子人不在沁城,就算皇兄抱恙不予过问,我那两位王侄也会派人随侍……” “王爷不必担心,我早已告知国主,这些日子就在沁城附近游山玩水,国主不会管我的,两位王子在榻前侍候,忙都忙不过来,哪里还顾得上我?今日二王子不也撇下我,自行回宫去了?”赵佑含笑打消他的顾虑又喝了口茶,便拉着李一舟一同去更衣间。 待他俩一走,陈奕诚适时凑过来,低声道:“王爷的车马先行,我等随殿下在城外与王爷汇合便是,也就是满足殿下少年好玩的心性,绝对不会让王爷难做。” 乐中祁再找不到借口,转念一想,把这殿下带去新叶也好,省得担心他在宫里说话不慎,暴露自己在帝都的丑事;再则,看样子皇兄乐中天病得不轻,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到时候新君登位,少不得局势动荡,自己与这赵氏王国太子搞好关系,也算是有个强劲后台,旁人想动自己也是要忌惮三分! 等赵佑哼着小曲进来,乐中祁立时站起,满脸堆笑:“原本我也是担心殿下的安全,既然陈将军打了保票,那就说定了,三日后,卯时三刻,在城外风神坡,我等着殿下!” “好,一言为定,过时不候。” 夜月当空,清风泠泠,从梅花国王府出来,赵佑心满意足,小脸笑开了花。 一行人有说有笑返回皇宫,还没走进别院,两道人影从黑暗中飞奔过来。 “太子殿下总算回来了!” 陈奕诚已经蓄势待发,听得那清脆的嗓音,赶紧往旁边跳开一步,那两名宫女大大方方行至赵佑面前,恭敬行礼:“殿下,公主在门口等候多时了。” 公主?乐蒂? 赵佑讶异往院门处望去,但见一道俏生生的人影立在门边,不安搅袖,犹疑张望,不是乐蒂却又是谁! 这丫头,不是都许给李一舟了吗,怎么又找上门来了? 赵佑心里抱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朝陈李二人摆摆手:“你们先进屋去,我与公主说几句话就进来。” 陈奕诚点点头,拉着李一舟大步过去,走到院门前,正巧廊灯明亮,乐蒂侧身回避,不经意抬眸,将两人样貌看得清清楚楚。 “见过公主殿下!”陈奕诚抱拳行礼。 “陈将军有礼。”乐蒂略一颔首,在帝都之时她已经见过陈奕诚多次,自然是认得。,目光一转,看向他身边之人,先是一愣,继而一声娇喝:“李一舟,你给我站住!” “公主不是找殿下么,叫我做什么?对不起,我要回屋睡觉了,恕不奉陪。”李一舟不想理她,绕开两步,自顾自朝房间走去。 乐蒂气不打一处来,跺脚追上去,那日在父皇乐中天面前只顾着心上人退婚之事,压根没注意别人,事后才反应过来,这被父皇指定为驸马的男子,先前在赵氏王国帝都的客栈里就已经有过一面之缘了,那只玉镯就是从他身上掏出来的,难道当时他就存了不良心思?! “李一舟你这个卑鄙小人,不知道什么叫做朋友妻不可欺吗?你明明知道我与殿下倾心相恋,却来暗中破坏,殿下怎会有你这样的朋友?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李一舟冷冷看他一眼:“说够了没有?” 365乐蒂被他清冷的模样微微一吓,不由得攥紧拳头,仰起俏脸:“你凶什么凶,我乃是梅花国公主,你一介平民,也不找个镜子照照,你哪点配当我的驸马?” “花痴。”李一舟丢下一句,头也不回大步离开。 乐蒂冷了半晌,这才反应过来他骂的是自己,气得连连跳脚:“李一舟,你回来,你骂谁是花痴呢,目中无人,不敬尊长,你信不信我让父皇绑你去天牢!” 赵佑双手环胸,在一旁看得饶有兴趣,旁边响起陈奕诚的声音:“他俩吵架,你也不去劝劝,在旁高兴个啥?” “呵呵。”赵佑低笑两声,招他附耳过来,压低声音道:“这两人互动起来还真有意思,活脱脱一对欢喜冤家,依我看哪,这桩亲事日后说不定还有戏!” “不会吧,这刁蛮公主,一舟才看上不上呢。”陈奕诚哼道。 “去,什么眼光!”他倒是觉得这乐蒂公主率真可爱,敢说敢当,很有些对胃口,要不是自己这太子身份,发展成为密友倒是不错的。 乐蒂骂了一阵,这才想起自己此行目的,眼见赵佑意味深长的眸光,怕是自己方才言行被心上人看见,恐他耻笑,羞恼间呜咽一声朝来处奔去。 “哎,公主,公主!”宫女唤了几声,见他已经跑远,只得过来与赵佑行礼道别:“公主这几日为殿下茶不思饭不想,清减不少,脾气急了些,殿下莫要介意。” “怎么会,还请两位姐姐好生劝慰公主,父母之命,违背不得,我与公主终是无缘,唉!”说罢摇了摇头,长长叹了一口气,那抑郁难抒又无可奈何的摸样,眼神忧郁,气质超然,引来两命宫女看呆了眼,好半天才应诺告退。 “你就消停会吧,连人家小丫头都要勾引,你还嫌这桃花债热得不够多吗?”陈奕诚好笑在他额上轻弹一记。 赵佑赶紧躲闪:“我哪有,不过这泡妞的本事久了没用会生疏,所以亮出来试试,看退步了没。” 陈奕诚哈哈大笑,眼见四处无人,长臂一捞,拥着他进屋去。 接下来的两日,赵佑都是早出晚归,皇宫里一整天见不着人,负责接待的二王子乐麟初初还前来询问一番,到后来直到失去了四处游玩,也就放任自流,一笑了之。 到第三日天则擦亮,返乡祭祖的队伍由大王子乐墨亲自送到城门,步上平整宽敞的官道,行了一阵,便是来到与赵佑约定的地点,风神坡。 远远地,路中间一辆马车横置,车后围着一队侍卫,路边立着两人,一名伟岸俊朗,一名修长清秀,虽为布衣装扮,但那身形相貌实在眼熟得很。 赵佑正坐在马车上嗑瓜子,一听得马嘶人声,登时从车窗探出头来,咧开个大大的笑容:“王爷早啊!” “殿……典公子,来得真早!” 乐中祁出城之前还抱着个侥幸心理,只道时辰太早,这赵氏王国太子多半赖在床上起不来,再说皇宫离城外这样远的路程,中间还隔着一道宵禁的城门,不见得到了地方就能碰见人,自己刻意提前了些出发,到时候就说是车队行得快,这三坡方圆不过半里,一晃就过去了,也不算是自己失约,却没想到,对方竟是早早等候在此,只得暗地叹气,请神容易送神难,这趟差事可别出什么意外才是! 因为早有安排,也无需多虑,乐中祁手一抬,身后便有师爷摸样的人出列,招呼这新来的马车加入车队,侍卫也是编入随行人员当中,领队一声令下,车马加快速度,通过山岭,朝西南方向行驶。 跟着梅花国王爷的队伍出行,衣食住行自然有人关心,这乐中祁也是个会享受之人,沿途走走停停,不进有糕点茶水送到马车上来,行至天黑,才走了不到四十里路。 当晚住进了离沁城最近的驿站,据乐中祁介绍,这个驿站新近建成,据离沁城也就三十里路,居室不多,随行人等都是挤在三间大屋,余下的厢房,乐中祁自己一间,随行官员两间,又给赵佑拨了两间。 到了晚上洗漱完毕,将陈奕诚与李一舟都赶进隔壁房间歇息,赵佑躺在躺在榻上,想着这一路的计划,对于那新叶和君王故居,不觉有了一丝憧憬,富可敌国的宝藏啊,离自己只一步之遥了! 想着想着,迷迷糊糊有了睡意,眼皮刚刚阖上,就听得院外一阵人声,院门打开,似是有人到来。 这个乐中祁,又安插了谁来住厢房? 忽听得脚步声声,那人竟是朝自己房间而来! 砰砰砰,叩门声突然响起,细微而又急促,在静夜里很是刺耳,赵佑心头一个激灵,从榻上坐了起来:“是谁?” “是我。”门外那人颤声答道。 听得那娇喘不定的少女嗓音,赵佑愣了一下,有些头大,怎么是她? “殿下,我已经问过人了,知道你在里面,开门,快开门啊!”乐蒂继续叩门,已经带着哭腔。 原想用沉默装作不在,听了这话只得作罢,赵佑清了清嗓子,低沉开口:“天晚了,男女授受不亲,公主还是先找地方休息,明早我再去拜会。”趁着天黑,开溜还来得及,大不了到了新叶再去找乐中祁汇合。 乐蒂默了一会,却不肯放弃,加重了叩门力道:“我现在就要见你,你若是不开门,我就……我就大声叫人了!” “公主你冷静点,有话好说!”这小女子,跟谁学的,越来越霸道了! 叫人他倒不怕,关键是现在自己都是寄人篱下,悄悄跟着祭祖队伍,若是这么一闹,必然众所周知,宝藏还没到手,他可不想早早暴露目标! 赵佑万般无奈,只好起身穿衣,过去拉开门闩,房门一开,一道娇俏的身影闪了进来,乌金色斗篷扯开,小脸风尘仆仆,眼中还闪着泪光,唇角却已经扯不住上扬:“殿下,我终于找到你了!” “我的姑奶奶,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赵佑后退一步,抚额哀叹,不会是乐中祁好心办坏事,将她偷偷带来的吧?这驸马人选虽然没有正式向天下公布,但是梅花国的王公大臣,小范围内应该都知晓啊,他是亲王,又岂会不知?知道自己并非驸马人选,再是讨好,也不该这样乱点鸳鸯啊! 乐蒂扁了扁小嘴,险些又要哭出来:“你还说呢,招呼也不打一个,就偷偷跟着我王叔的队伍离开沁城了,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就是想撇下我,取道回赵氏王国!” “我哪有,我还不是……跟着祁王爷到处玩玩。”赵氏哪敢说出自己的真实目的,只得含糊应对,“你那么生气,我留在沁城也没用,就想着等你气消了再回去。” “你……真不是要躲着我?”乐蒂低低哼道。 赵佑练练摇头:“当然不是,你想到哪里去了!那个,你是怎么知道我离开沁城,又是怎么跟来的?”对了,她母后宁若翩可是黑龙帮帮主,为了这个宝贝女儿的安危,在沁城里安插些江湖力量也是极有可能,自己只顾提防宫里,却忘了宫外。着实该打! “我好歹是个公主,自然有办法。”乐蒂也不欲多说,瞥他一眼,慢慢低下头去,声如蚊蚋,要不是赵佑耳力过人,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其实……我还真希望……你是回赵氏王国……” “呃?” 乐蒂攥紧了衣袖,一丝红云飞上面颊:“父皇母后也不知是怎么了,非要我嫁给李一舟那个坏小子,但我心里是半点也不愿意……殿下你明白吗?” 赵佑点点头:“我明白的。” 乐蒂明眸一亮,仰起小脸道:“殿下明白就好,我这回什么都不顾了,只想跟着殿下,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你回赵氏王国我也跟着,就算父皇母后生我的气我都认了,总有一天他们会理解的……让我跟着你回去,好不好?” “你说什么?”赵佑张大了嘴,这才反应过来,这公主马不停蹄追来,敢情是想着要跟自己私奔?!这也忒大胆了不是!当初在赵氏王国皇宫的娇羞矜持,原来竟是表象哪,实质也是个惹事的主! “我不要嫁给别人,我只想跟你在一起。”望着心上人惊诧泛白的俊脸,乐蒂眸光闪动,面红如血,却仍是鼓足勇气说下去:“我想父皇母后也就是相互斗气,才会逼着我嫁给那个李一舟,等他们气消了,肯定会回心转意。我想到了一个法了,我……我跟你回赵氏王国去住上一段时日,等个一年半载才回来,到时候……到时候……”娇羞垂眸,声音愈发低下去。 “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就来个奉子成婚,是与不是?公主这如意算盘,高明啊高明,实在是让在下佩服!”门外有人阴阳怪气接道,摇头晃脑踏进来:“梅花国女子,原来脸皮这样厚啊!不敢想啊不敢想!” 366旁边那人拉了拉他的衣袖:“得了,你就少说两句吧。” 这来人,正是被叩门声吵醒的李一舟与陈奕诚,站在门口好一会,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听了去。 赵佑正苦恼,一见他们,赶紧上前去:“来得正好,一舟,你去准备下,找辆马车,再带几名侍卫,把公主连夜送回皇宫去。” 话音刚落,就听得两人异口同声:“不要!” 乐蒂瞪了那与自己默契十足的男子一眼,顾不上羞恼,朝赵佑含泪急道:“我不回去,殿下若是执意如此,我就……我就死在你面前!” 李一舟斜睨她一眼,哼道:“刚才不是还自动送上门吗,这会又要寻死觅活的,女人,真事麻烦!”说着转向赵佑道:“我可没那个本事送公主回宫,殿下还是收回成命吧,要不让奕诚去也行,我留下来,负责保护殿下安全!” “哎,我说,你自己该干嘛干嘛,别把我拉下水,你家媳妇,你自己摆弄去!”陈奕诚笑呵呵道。 乐蒂小脸血红,咬着唇望向赵佑,眼神幽幽,如泣如诉:“殿下,你真要送我走么?” 赵佑听得那叫一个头疼,再闹下去,就该把附近厢房里的官员都吵醒了,但若是送她回去,依照这公主的性子,哪里安分得住,李一舟也不见得治得了! “送我回去也行,我不要李一舟送,我只要殿下送,我是追随殿下来的,要回去便一道回去!”乐蒂端出公主的架势,挺起胸来,寸步不让。 李一舟神情更是不屑:“还讨价还价了,真当自己是仙女儿呢,做梦去吧!” “你……李一舟你别太过分!要不是看在殿下面上,我定不饶你!” “哼,我难道还怕你不成,我……” “住口!”赵佑一声低喝,挡在两人中间,“还有完没完了,你们一个是皇室公主,一个是军中副将,怎么还像小孩子似的吵个不停?赶了一天路,不觉得累么?” 说到累字,乐蒂低头看着自己满是泥水的裙摆,顿生委屈,眼泪啪嗒直往下落。 眼见她这般模样,赵佑语气软了下来:“好啦,公主也累了,就先休息吧,是走是留,等到明早再做决定。” 乐蒂朝四周望望,见得这少年皇子手指之处,那床榻被褥摊开,床边还搭着件男子披风,一时红着脸没有说话,赵佑没注意她的神态,过去将两个大男人推出门去:“去去去,还杵在这里做什么,没见公主要歇下了吗?” 语毕又转回来,顺手理了理床榻,抖一下被子,又凑上去嗅了嗅,笑道:“这些都是干净的,我都还没用呢,公主别嫌弃哦,将就过一晚!” 乐蒂见得他那动作,羞得快抬不起头来:“殿下,你怎么这样……” 赵佑哪知道她的心思,四下看看,没觉得什么不妥,便径直开门出去:“我走了,公主你自己把门闩上,早点休息,做个好梦,明天见!” “喂,你……你去哪里?”乐蒂追出几步,在身后喊道。 “我去跟陈将军他们挤一晚。”赵佑回过头去,看着她红艳艳的面颊,心头有丝了然,促狭一笑:“怎么,公主要我留下来,共度良宵?” “你、你这坏人!”乐蒂啐他一口,哐当一声关上房门。 赵佑忍住笑,转头进了隔壁屋子。 陈奕诚早已将床榻收拾出来,又将一扇木质屏风搬至窗前,一见他进门,笑着迎上来:“公主安顿好了?” 见他点头,李一舟在旁冷笑道:“没拉着你卿卿我我,亲热一番?” 赵佑只当没听见,伸个懒腰,打个大大的哈欠:“今晚怎么睡?” 李一舟哼了一声没说话,陈奕诚指了指靠墙的床榻,笑道:“你睡床吧,我跟一舟打地铺,凑合一晚。” “先说,要我去护送那公主回宫,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就是把我降职我都认,大不了我回赵氏王国开医馆去!我还无官一身轻了我……” 李一舟还在念叨,一只大掌捂住他的嘴,将他推去地铺:“要是不困,就出去巡夜,这地儿比起沁城冷多了,我总觉得有点阴森森的,有你在外面我们也能睡得安稳些!” “困,怎么不困?!”李一舟将被子拉起来,盖住头脸,心道想得倒美,让自己出去巡夜,让你们单独相处,同居一室,风流快活……哼哼,做梦! 陈奕诚笑了笑,见目的达到,也不多说,吹熄了灯,躺去另一侧睡下。 赵佑和衣躺在床上,见那屏风将床榻遮挡了大半,再加上床架上垂下的帷幔,那边地上两人应该看不见什么,不由得投去一瞥,正巧对上那道关注的目光,相视而笑,各自阖眼。 方才还真有些困了,昏昏欲睡,可以被乐蒂这么一闹,瞌睡虫都跑了大半,再加上与两名大男人睡一间屋,略有些不习惯,翻来覆去都是睡不着。 奇怪了,以前也和人同住一个房间过,比如在桃花和海南两岛的时候,那也是围拢就坐,倒地就睡,也没觉着有什么问题……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揉了揉额头,强令自己五感收拢,清明散去,慢慢进去梦乡……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惊骇莫名的吸气响起,好似来自天外,有人在勉励呼喊:“有鬼啊,快来抓鬼……啊……” 与此同时铮的一声龙吟,有金属锐气颤动不停! “神剑……示警!”赵佑骤然睁眼,从床榻一跃而起,自那刚刚苏醒的两人身上大步跨过去。 “殿下,等等!”刚推开房门,陈奕诚就从后面追上来,赵佑并不回头,疾步冲去自己房间的门前,双手用力一推,房门竟是纹丝不动。 “公主!公主!”喊了几声,里面没有任何动静,心急之下,凝神聚气,手掌向上翻开。 “殿下让我来——”陈奕诚站在门前,一掌挥去,将房门击出一个大大的窟窿,待挥出第二掌,就见眼前紫光闪耀,青芒跃动,一柄利器从窟窿里激射而出,掉了个头,落在他的掌心,正式被主人召唤而出的琅琊神剑! 赵佑神剑在手,横劈竖砍,转眼将房门捣碎,一脚踢开,飞身直入。 陈奕诚头回见得他的神通,顾不得多问,跟着冲进去,随后追来的李一舟也奔进房间,屋中的场景却是让三人都傻了眼。 但见家具完好,床榻微乱,被褥掀开一角,整个房间弥漫着淡淡的女子幽香,夜风吹得窗前的纱帘不住舞动荡漾,静谧而温馨,只是那原本该躺在床上的妙人儿,却不见了踪影! “公主?乐蒂公主?”赵佑试着低唤几声,没有半点回应。 陈奕诚皱着眉头,在屋里搜寻一圈,李一舟眼见变故,也收起成见,随他一道小心查找,两人在屋里屋外转了个遍,一无所获。 一切都回归原样,好似无人寻来,什么都没有发生。 乐蒂,不见了! 赵佑在自己手臂掐了一把,忍住痛道:“我们不是做梦吧,乐蒂真来过?” 陈奕诚沉声应道:“确实来过。” 李一舟看了看床榻方位,突然叫道:“看,殿下的披风不见了!” 赵佑怔了下,依稀记得自己好像是有件披风随意搭在床边的。这会却没见着影,想起睡梦中听得的那一声见鬼惊呼,跳了起来,甩开步子朝对面厢房奔去。 “王爷,诸位大人,快出来!” 刚跑到院子中间,脚下踢到软绵之物,险些被绊倒,好在旁边陈奕诚伸来一只手臂将他扶住:“小心!” 站稳低头一看,地上仰躺着一人,却是白天晃眼见过的一名随行官员,已经昏了过去。 “醒醒,快醒醒!”赵佑蹲下去,左右开弓,拍打他的脸颊。 脚步声杂乱无序,院子四周火光点燃,驻扎在院外的侍卫匆匆赶来,里面还夹杂着乐中祁的声音:“是谁在吵嚷,出什么事了?” 赵佑头也不抬,看着李一舟在那人胸前推拿几下,令他悠悠转醒。 “快说,你方才看到什么了?”陈奕诚当头一声暴喝。 那人脸色青白,大口喘着气,嘴唇不住颤动,半晌才道:“鬼……白色的鬼……从墙外飘进来……钻进那边房间的窗户里去了……” 赵佑心头一沉,他所说的房间,不正是自己让给乐蒂的那间? 完了,一念之仁,竟惹出这天大的祸害! 驿站里的人从四面八方赶过来,将小院团团围住,错愕不定,议论纷纷。 “厉大人,深更半夜的,你怎么跑到这院子里来了?”背后响起乐中祁的问话声,这闲散王爷,脑子还不算太笨。 367“我……半夜起来小解……刚要回房……就看见那鬼……”地上那人嘴唇哆嗦着,说得断断续续:“白色的鬼……在墙头上飘……吓死我了……吓死了……” 白色? 赵佑微微皱眉,半夜穿白衣出来作案,这人不是武功高强,就是狂妄自大!而某个人,二者兼备,都占齐了。 真的是他么,他掳走乐蒂,是何居心? 乐中祁点点头,又问道:“然后呢?你还看到什么?” “我看到它钻进了……钻进了房间……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然后……”那厉大人如是说,看了赵佑一眼道:“就被典公子弄醒了……” “典公子,你没事吧?是否也看到厉大人所说的那个鬼了?”乐中祁再问。 “我没事。”赵佑慢慢站起来,一时间心头千回百转,终是摇了摇头,淡淡道:“我半夜听见尖叫声,就起来查看究竟,结果发现厉大人昏倒在院子里,跟着王爷就带人过来了。” “咦这房间门怎么破了?”那边廊前有人忽然叫道。 “还不是因为公……”李一舟刚踏出一步,就被陈奕诚拉住衣袖,后者瞧着赵佑的脸色,朝他轻轻摇头。 赵佑注意已定,当即开口道:“那是陈公子见我没出来,一时着急给砸的,真是对不住。” 陈奕诚双手抱拳,歉意道:“在下鲁莽,还请王爷包涵。” “不要紧,只要人没事就好。”乐中祁知道陈奕诚的英武神勇,也没放在心上,找人屋里屋外查勘一阵,先前陈奕诚与李一舟都无有发现,他自然也没什么结果,眼见夜幕深黑,于是指挥手下遣散院中众人,又下令各处加强防卫。 等这些做完,就见驿站的驿吏过来禀报:“王爷,半个时辰前来了名女子,带着二王子的令牌,卑职验得令牌无伪,就让她进来了。” “女子?什么模样?”乐中祁竖眉问道。 那驿吏摇头道:“她遮着脸,卑职没有看清。” 乐中祁道:“那现时人呢?到哪里去了?” 那驿吏抹着冷汗道:“这个……卑职也不知道。” 乐中祁怒喝道:“草包!一个活生生的人,难道凭空消失了?你是不是睡迷糊了,在做梦呢?!” 赵佑在旁听得真切,笑了笑,上前劝道:“好了王爷,你也别动气了,这驿站才刚刚建好就要接待王爷一行,想必大家都有些神经紧张,有时打个盹迷糊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都知道王爷严谨执政,谁敢在王爷面前胡言乱语,无事生非呢?” 乐中祁哼了一声,没有说话,那驿吏察言观色,赶紧自己扇自己个嘴巴,顺着台阶连连道歉:“多半是卑职做梦来着,都是卑职的过错,请王爷恕罪!王爷恕罪!” “王爷向来宽宏大量,体恤下属,自然不会怪你,是吧王爷?”赵佑接口笑道。 乐中祁眉头舒展了些,倨傲点头道:“你们最近也是辛苦,今日这事就算了,再有下回,决不轻饶!”说罢瞪他一眼:“你下去吧,可记住了,这祭祖的车马装备,不能再出任何问题!” 那驿吏不迭点头称是,诚惶诚恐退下,打定主意下来也不必睡了,亲自巡夜去! 赵佑假意安慰几句,又道:“厉大人会不会也是半夜眼花,看错了?这驿站是官家之地,今晚有是驻扎了大批侍卫,哪个毛贼吃了豹子胆,敢公然闯入行窃?” “典公子说得有理。就算真进了贼,有那么多随行侍卫在,他也决计讨不到好!”乐中祁放下心来,拱手道:“时辰不早,典公子好生歇息,我就不打搅了。” “王爷慢走。”赵佑还礼道。 乐中祁又与陈李二人道了别,这才带着侍卫离开。 目送乐中祁出了院子,三人回去房间,之前那间已经没法再睡,赵佑只得由他们陪着收拾了下行囊,又回到这边厢房。 房门关上,李一舟率先发问:“我不明白,为什么要隐瞒那个公主来找你的事?还有她被掳走的真相?” 陈奕诚虽未作声,不解的目光也随之投射过来。 赵佑眸光沉了沉,轻叹道:“我不想惹事,至少在去新叶的这段时日,不想横生枝节,你们想想,要是知道公主是在我这里被人掳走,我还脱得了身吗?” 李一舟低哼道:“这是没错,但是你可以直接告诉王爷,这掳人之事是谁干的,让他去追查不就得了?除非,你还想护着他!” 赵佑听得蹙眉:“我护着谁了?难道你知道掳人者何人?” “大半夜穿个白衣服飘来飘去,除了泰冲,还能是谁?”李一舟没好气哼道:“你莫要忘了他是谁的弟弟,他们泰家人别的本事没有,绑架勒索什么的,中原大地当属第一!” 一番话说得赵佑也颇有同感,可是泰冲与乐蒂并无仇恨,他绑走她做什么? 陈奕诚仿佛看出他的心思,沉声道:“兴许是他以为那榻上之人是你,黑灯瞎火的,没查证清楚就急急绑了人去,也不是不可能。” 李一舟也附和道:“就是,他还顺手牵羊拿走了你的披风呢!” “我那披风又不值钱,拿走就拿走吧。”赵佑心里倒也接受了这番说辞,只叹口气道:“今晚这事都怪我,早知道会这样,当时就不该心软,找人连夜将公主送回去,也就没事了。” 陈奕诚却是摇头:“与其那般,我还宁愿就如现在这样。” 李一舟愣了下,体会出他话中隐含之意,嘿嘿笑道:“行啊,奕诚,说情话都说得这样有水准,我真是服了,甘拜下风!” 赵佑又不是傻子,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与其他留在房间被泰冲掳走,倒不如让乐蒂来当这个替死鬼,亲疏有别,故而舍车保帅。 不能否认,知道有人一心一意为自己着想,心里总是甜滋滋的。 陈奕诚见他含笑投来一瞥,眸光闪耀,似喜似赞,不由得唇角上扬,朝李一舟朗声笑道:“就你那张嘴,说话那么阴损,还真得跟殿下和我好生学学,否则将来怎么哄你那公主媳妇?” 赵佑也是笑道:“奕诚说得对,万一以后公主被你气得没法,也学她娘那样离家出走,找个地方躲起来,到时候有得你哭的!” “好了,拜托别再把我和那个刁蛮公主弄一块去!你们两一唱一和,我说不过你们,认输还不行么?”李一舟瞪他一眼,话锋一转道:“今晚这事就这样了吗?” 陈奕诚收敛笑容,朝他看过来:“殿下是什么意见?” 赵佑揉了揉额头,隐隐觉得有点什么事情被自己忽视了,一时又想不起来,便道:“先歇息吧,等泰冲发现绑错了人,自然会放公主回来。”到时候避不了又要碰面,他会不会又像牛皮糖一样跟着自己?有些困乏,也懒得再去想了,倒头就睡。 陈奕诚点点头,招呼李一舟去地铺睡下。 也没睡多久,天就亮了,众人吃过早饭,又坐等了一会,听得外间骏马嘶鸣,人声不断,看样子是车队准备要出发了。 赵佑站起来,微微蹙眉:“怎么回事?早该送人回来了啊?” 李一舟倒是很高兴,眉开眼笑:“说不定那姓泰的看上公主了,自己给留下了,这样也好,他俩凑成一对,我们便一下子少了两个活包袱!” “好,也不好。”陈奕诚接过话来道:“要是南越与梅花国结成儿女姻亲,对我赵氏王国有害无利。” 赵佑略一抿唇,正待说话,忽听见门外有人在唤:“典公子可收拾妥当了,王爷请公子登车出发。” “来了!”陈奕诚大步踏出门去,只见一名梅花国侍卫站在廊下,他身后还跟着三名青衣仆妇,正拿着扫帚工具往隔壁屋子走去。 “工资,我们走吧?”李一舟背上行囊,低声询问。 赵佑点头,刚迈出一步,忽然顿住,目光转向那正在房里打扫的仆妇,听得她在低头喃道:“咦,怎么有猫毛?” “你看错了吧,这驿站里又没人养猫,哪来的猫毛?”旁边擦拭窗台的妇人低笑道。 那清理床榻的妇人愣了愣,下一瞬,就见一只白净细腻的手伸到面前:“给我看看。”却是去而复返的赵佑。 妇人依言捻起,放在他掌心,赵佑接过来凝神细看,但见是一根纤长的细毛,看似动物毛发,莹白生光,昨晚灯火暗淡,三人粗粗察看一番,竟没注意。 记得皇祖母在慈云宫也养过一只波斯猫,毛跟这也差不多,只是没这么长,也没这么亮。 难不成这乐蒂还带着一只猫来找自己私奔? 368赵佑回忆了下昨夜开门看见乐蒂的情景,只记得夜里风大,她周身被斗篷包裹得严实,要往身上藏着猫儿,倒也毫不费力,颇有余地。 在屋子转了一圈,再无别的发现,只得退出来。 左思右想都觉得有丝不妥,赵佑迟疑一下,拉住李一舟道:“一舟你暂时不能走。” “什么?”李一舟皱眉。 赵佑低声解释道:“若是公主回来,肯定还要到驿站来找我,所以你就在这里等着,必要时使些药粉什么的,直接送她回梅花国皇宫,事成之后再来新叶找我们。” “殿下说的是,你务必要在这里截住公主,切不可让她跟去新叶捣乱,稳妥起见,大局为重。”陈奕诚也在旁劝道。 “大局,又是大局!”李一舟气恼低嚷,这高帽子戴上来,他就是不答应也不行了。 眼见李一舟气呼呼回去房间,陈奕诚笑了笑,推着赵佑出了院门。 “一舟就是这样,说话随便,但是布置的任务绝不含糊。” “我知道,在海南岛上就看出来了。”赵佑轻叹一声道:“你放心,除非他自己愿意,否则我不会逼着他娶他不喜欢的人。” 院外早有数名赵氏王国侍卫静立等候,皆做布衣装扮,一见两人步出,漠然跟在身后,一行人出了驿站,赵佑与陈奕诚照例上了夹在车队中间的马车,其余则是随车而行。 一路倒也风平浪静,只是车队浩荡而行,沿途有人识得是皇室车马,纷纷下跪行礼,如此又行了两日,到第三日天黑,终于到达目的地,新叶城。 还没进城,就见官道左侧另有一条道路延伸出去,阳光射下,山林间隐有矛戟的亮芒那么一闪。 “那里有兵士驻守,人数还不少。”陈奕诚看了看道。 赵佑点头道:“看来这便是祖坟所在,想必故居与宗祠也离得不远。” 陈奕诚又看了好一会,暗自记下地形,这才垂下车窗,半晌无话。 夜里是宿在新叶一大户人家,听说与乐皇室沾了那么点亲戚关系,在当地也是仗着皇亲之势,富甲一方。 清晨,赵佑在雄鸡唱晓中醒来,一只手端着个漆器圆钵,另一只手持着一截树枝,边行边做四处挥洒状,待走到赵佑身边,好几人同时挥动树枝朝他洒过来。 赵佑但觉面颊微凉,溅了一脸的水珠,同时也嗅得有淡淡的酒香味。 “这是什么?”他避开女子们投来的娇羞眼波,低问。好似老师上课时也讲过这些梅花国风俗,只是他当时打了瞌睡。 “用清酒煮的桃汤,洒在人身上,用以辟邪驱鬼,人皆以淋到为福。”陈奕诚顿了顿,笑道:“那些女子都朝你身上洒,看来你的福气还真不少!” 这枯燥漫长的祭祀,有美女上场,精神都振奋不少,赵佑饶有兴趣看着那群女子将墓地各处都走了个遍,每个角落都洒上桃汤,这才作罢退下。 到了正午时分,祭典正式开始,乐家是为梅花国皇族,讲究多,架子大,供台上摆满了牛羊牲畜,各类糕点与时令鲜果,祖宗的画像被高高挂在堂前,礼乐声中,全族子弟在乐中祁的带领下,虔诚跪拜叩首,一遍接连一遍。 整个祭典足足进行了两个时辰,完毕之后又是去往宗祠接见那些宗亲相邻,闲话家常,嘘寒问暖,体现皇室关怀,这一见,又是一个多时辰过去,赵佑正坐角落里打瞌睡,忽然听得有人说到什么祖屋,一下子惊醒过来,碍于前方人多挡住视线,只是得竖耳聆听。 那人还在进言:“回王爷,山上祖屋,王爷可要去看看?” 乐中祁的声音有丝不耐:“不必了,你们好好维护便是。” 直到夜幕十分,众人才从宗祠出来,又回去先前住宿的人家,路上赵佑刻意跟在乐中祁后边,边走便随口问道:“不知王爷的祖屋是什么模样?” 乐中祁不甚在答道:“还不就是个破败的宅子,就在前面不远,也没什么好看的,我们明日就此休整两日,然后早早回沁城才是最好。” 赵佑早知他贪图享受,对这些乡野地方实在住不习惯,笑道:“一切听王爷安排。” 走到半路,乐中祁朝路旁山岭随手一指道:“诺,那里就是。” 赵佑望着那云深不知处的地城,瞠目结舌:“怪不得王爷不愿意去,这山路可真够崎岖的。” 乐中祁深有同感,叹道:“唉,真不知那些老祖宗是什么想法,竟将祖屋修去山上,苦煞后辈也!” 晚上回到寝室,赵佑示意陈奕诚关上房门,托腮想了一会,取了纸笔来,按照记忆中的藏宝图样,仔仔细细又给绘制了一幅。 陈奕诚虽然也听他简单提到过梅花国宝藏之事,却一直都是半信半疑,这回见得他画的地图,方才大致信了,拿着图垂感墨迹,细细查看,忽然问道:“我们还在梅花国地界,就算宝藏挖掘出来,又怎么不动声色运走?” 赵佑早有打算,当即笑道:“这里离芷水亦不远矣。”陆路运输太过醒目,走水路就没那么多顾忌,尤其是他已经与黑龙帮搞好关系,帮中有点身份的人大都识得,运点货物不在话下。 陈奕诚眼珠转动,立时反应过来,哈哈笑道:“真有你的,为了私吞钱财,什么办法都能想出来!”想想又道:“但是乐中祁还没走呢,在他眼皮下,又是人生地不熟的,也不好单独行事。” “这有何难!”赵佑眨眨眼,掐指一算,轻笑道:“沁城离此也就三日路程,皇宫里的讯息,最迟不过明早,就该到了!” 陈奕诚疑惑看他,当日并没有随他面见乐中天,自然不知其中原委,这一时猜不透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正纳闷,却听得一声高呼:“殿下,不好了,出大事了!”接着,房门被锤得砰砰作响。 门一开,就见乐中祁跌跌撞撞扑进来,脸色青白,嚎啕大哭。 “殿下、殿下啊,我皇兄……崩殂了!” 就在他冲进门的前一霎,赵佑已经收起地图,随手抛给陈奕诚,此时便是上前一步,扶住乐中祁不住颤抖的手臂,顺带挡住他的视线:“王爷别急,先说说是怎么回事。” 乐中祁张了张嘴,举着手中的竹节哭道:“沁城快马加鞭送来的讣告,说事皇兄病重不治,就在我们呢出发当晚就……就驾崩了!” 赵佑惊骇捂嘴,带着颤音道:“怎么会这样?我那日与国主见面他还好好的啊,怎么会壮年早逝?” “具体情形我也是不知,殿下对不起,我得赶回沁城奔丧,马上就要出发!” “王爷也要保重身体,节哀顺变啊!”赵佑拍着他的肩膀,有安慰几句,便与陈奕诚一道送他出门:“王爷不必管我,我有陈将军在,等明日也就坐车慢慢回沁城去。” 乐中祁木然点头,不知心里在盘算什么,等到外间起了骚动,整座宅子像是刚领悟过来,哭声骤响,震天动地,他才如梦初醒般拱了拱手,急匆匆去了。 “看他这六神无主的样子,怕是在担忧乐国主这么一走,不管是哪位侄儿登基当政,才不如在乐国主手下那么好过了。”陈奕诚在他身边笑道,瞥见他淡淡微笑的神情,摇头轻叹:“说吧,你和乐国主联合起来在演什么戏?” “怎么,这竹节为证,你还不相信呢?” “乐国主身强力壮,正值盛年,那日看他也是面色红润,声音洪亮,怎可能轻易就撒手而去?就是众人皆信,我都是不信的。”陈奕诚正色道。 “只是一出苦肉戏而已。”赵佑也没想瞒他,将自己为乐中天出谋划策,利用驾崩假讯,计诱宁皇后回宫的事情尽数告知。 陈奕诚听得苦笑不得:“你也太大胆了,这君王驾崩的大事都可以用来撒谎骗人!乐国主居然也答应?他就不怕非但没有召回皇后,反而引起子嗣纷争,政局动荡?” 赵佑摇摇头,笑道:“乐中天既然答应我的计策,就说明他心里有数,能够控制局势,你没看唯一的亲王都被他调去外地,就算及时赶回皇宫,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陈奕诚想了想,好奇道:“你说那宁皇后真的会回宫?她那般精明机敏之人,就不会怀疑乐国主乃是假死?毕竟事出突然,之前并无任何征兆。” “王权争斗,很多东西都是见不得光的,宁皇后在宫中呆了两年,多少应该明白一些,再说——”赵佑顿了下道:“遇到情爱之事,再精明的女子,也会有犯糊涂的时候。” 第369章 扑朔迷离陈奕诚抿着唇,没有接话,半晌才道:“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赵佑瞥他一眼,手掌摊开,掌心一枚鸾凤玉钥,莹然流光:“还用说么,自然是夜探乐家的祖屋!” 两人略作整理收拾,趁着天色昏黑,外间混乱,带了几名侍卫偷偷出了门,朝回时途径的山岭摸去。 山路崎岖,越往上走,地势越是高险,入眼之处多是悬崖峭壁,一行人先是疾行快走,到了后来则是手脚并用,连攀带爬,赵佑虽然体弱,便经历了这么多次的历险,再加被训练出的武学基础,胆识体力与寻常男子倒也不相上下,有陈奕诚在旁相助,还不算太费力,终于在日出前攀上山去。 曙光初照,众人转出一个山坳,前方却是出现了一大片灰黑色的石笋林,拔地而起,参差错落,高耸的足有两丈不止,低矮的也有七八尺,似一柄柄利剑直插苍穹。 那几名侍卫见得这般奇景,却停住脚步,回头后望,等待指示。 “乖乖,好一个天然防御工事!”赵佑看了一会,低道:“八珍图?” 陈奕诚点头:“正是。” 两人是从中原大地最负盛名的奇士大家秦俊杰,对这些阵法之类自然了如指掌,不在话下,当即由陈奕诚带路,赵佑在中,几名侍卫断后,鱼贯而入。 几人所进之处正是惊门,左旁是死门,右侧是开门,陈奕诚记忆超群,默念口诀,即由惊门跳入景门,自景门潜入伤门,再转入杜门,绕过休门,直闯生门! 生门一开,眼前出现一片浅浅的树林,四周青山绿水,峡谷森林,赵佑越看越是眼熟,忽跳了起来,拉着陈奕诚就往树林里冲,几名侍卫见主子飞奔在前,赶忙紧跟其后。 出了林子,踏上一片开阔之地,一座大大的庄子耸立在眼前,看起来已不知道有多少年头,门前石阶上遍布青苔,旁侧长满了一人高的野草,围墙上爬满了滕蔓,院中树木高耸,枝叶都伸出墙外来了,油漆斑驳的大门紧闭着,透出一股陈旧肃穆的气息。 “就是这里?”陈奕诚轻问。 赵佑长舒了一口气,把昨夜绘制的图样掏出来递给他,但见山水林木,峡谷丘陵,就像是一张缩略图,无一不与眼前的景致相似,两人按下心头欢喜,摊着地图与眼前景物比照对看,经过年代变迁,四季轮回,周围草木拔高不少,但大体模样还是保留着,细看之下,更加确定。 耗尽人力,费尽心机,绕了这样大的一个圈子,他们终于站在了宝藏面前! 当下由陈奕诚推开院门,大步踏进,赵佑率众人尾随其后,朝着图中标注朱红的主屋行去,但见院中通道房舍几无变动,只破败了许多,其间蛛网横结,灰尘遍布,老远就闻得一股老臭味,再往里走,路边躺着些白骨,看来应是两只体型巨大的狗犬之类,也不知是饿死还是老死。 这主屋乃是一座占地甚宽的房屋,白墙灰瓦,像是一名体态丰满的妇人横陈于地,外观看起来很是宏伟,内里成双耳状对称分布,共有一个大厅,两个小厅,还带着四间厢房,众人一间一间寻来,每间房间都翻找个遍,连同房顶横梁都没放过,由陈奕诚亲自飞身跃上查找,别说是大量的金银珠宝,就连点银屑都没有看到。 上天入地,这头上不成,赵佑又动起心思去看脚下,踩着倒是硬朗坚实,一锄头挖下来,间间房屋都是花岗岩的地面,侍卫们刀剑齐出,火光四溅,就算是陈奕诚这样的高手,运起内力挥动他的琅邪神剑,也是仅能划出些许剑痕,无法劈开。 看着这样的结果,众人面面相觑,赵佑更是欲哭无泪,这整座屋子竟是建在一整块偌大无比的花岗岩上,除非是有现代化的机械来帮忙,否则只能是对岩兴叹,束手无策。 一晃半日过去,陈奕诚派出两名侍卫前去附近山林猎了些山鸡野兔,就在院子里清扫出一块地方,架起柴火烹烤野味,就着随身带的干粮清水,倒是一顿丰盛的午餐。 饭后稍微歇息一阵,众人又开始干活,这一次,几乎是把房屋倒腾了一遍,只差没掀顶揭瓦了,除了些家什衣物,仍是一无所获,赵佑不死心,拉着陈奕诚将每间房子的墙壁仔仔细细敲打一遍,全是实心,这才作罢。 到了晚上,山风静静吹拂,院子里架起一堆柴火,众人一宿未眠,又劳累了一天,都围着火堆昏昏欲睡,赵佑则是托着腮靠坐廊前,又去研究那张地图。 “你确定,朱笔标注的位置,就是这座主屋?”陈奕诚在旁问道。 赵佑点点头:“没错,就是这里。”凭他过目不忘的本事,就是在画十张百张地图出来,都与原图丝毫无差。 “这就奇怪了,怎么会没有呢?”陈奕诚看了看他道:“既然是重宝,数量肯定是不少的,就算找出些缝隙地带,又怎么放得下那么多宝物?” 赵佑眉头拢到一起:“我也是这么想的,难不成……这图是假的,真的地图还在乐皇室中?” 陈奕诚突发奇想道:“你说会不会真的藏宝图已经被乐国主得了去,留下个假图夹在那印匣之中,所以才会对其王弟如此放心?” 赵佑无精打采应道:“也有可能。”说罢朝那边屋子瞟去一眼,想着那坚硬的花岗岩,总觉得有几分古怪,以前因为自己这超常的五感,颇为自得,现在却只想换双透视眼,将这屋子各处看得真真切切,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总好过这扑朔迷离,心痒难耐,一群人耗在这里不上不下的,终归不是个事。 也是,人家世代相传的宝藏,再是机缘巧合,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就让外人找到。 次日一大早,众人又将屋子里里外外搜查个遍,屋顶上的瓦片都掀开看了看,家具也都一一拆开了,还是没找到一丁点值钱的物事,更不用说是那所谓的重宝了。 “这样下去总不是个办法,早点拿主意吧。”陈奕诚沉静开口。 赵佑嗯了一声,看着那些脸露倦色的侍卫,别说是他们,就连自己也忍不住打了退堂鼓,想了一夜,将自己得到藏宝图的前因后果又理了一遍,直觉那地图不应该是假的……那么这疑点最多的地方还是那花岗岩的地面,可是仅凭手里的刀剑,那是没法深入挖掘,必须回去召集更多的人手,动用更实用的工具才行。 但是这么兴师动众前来,不惊动梅花国高层才怪,如此一来,私下探宝变为公然抢夺,乐中天再是感恩戴德,也不至于甘心失去祖传重宝,最终结果极有可能就是撕毁盟约,反目成仇! 从长远来看,他宁愿将藏宝图献与乐中天,也不愿给赵王国树敌,让南越拍手称快,渔翁得利,背地里偷笑。 这寻宝之旅越想越是渺茫,赵佑大感失望,叹了口气道:“收拾下,将各处还原,打道回府。”心里大致有了主意,现时国主崩殂,全国哀悼,还需得尽快赶回沁城,自己在新叶已经消失了一日一夜,怕是再留不住了,虽然很是不舍宝藏,但是运气有限,也无可奈何,只能自认无缘。 他这一声令下,大伙都行动起来,上房入室,大肆收整,尽可能将一切还原,连同行走翻找的痕迹都尽数抹去,经陈奕诚检查无恙,即是整队往来处走。 眼见众人都退了出去,只有赵佑还站在屋前,呆呆凝望,陈奕诚知道他的心思,拥着他的肩膀柔声安慰道:“好了,你皇宫里的珠宝还少么,做人别那么贪心。” 赵佑咬下唇道:“我明白,我只是……不甘心。” 陈奕诚笑道:“别气了,大不了等回去帝都,我把我私藏的珠宝都给你,就算是补偿你今日所失,如何?” 赵佑朝他翻了个白眼:“你能藏有多少珠宝啊?” 陈奕诚哈哈大笑:“不少哦。” “好了,不少了,走吧。” 赵佑走出几步,忍不住回头再望一眼,这一看不打紧,忽然低叫一声,抓住陈奕诚的胳膊:“等下!” “怎么了?”陈奕诚心知有异,赶紧停下来,与他并肩而立,面对那静悄悄的房屋,跟之前没有任何变化,不禁侧头低问:“你看到什么了?” 赵佑盯着那雪白的墙体看了半晌,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我想我找到了,藏宝之处,原来竟在这里!” 陈奕诚听的错愕不已:“在哪里?” 赵佑上前一步,指着屋舍道:“你看,这么大一幢房子,你觉得长宽几许?占地几许?” 陈奕诚目测下,估算道:“长足有十丈,宽当有五丈,占地……” 他还在心算,赵佑胸有成竹,微笑又道:“你再想想,这几间房间长宽几许?占地几许?” 第370章 密室之不可告人陈奕诚闻言一愣,想了一会,随即面露喜色,叫道:“是了,整座房屋占地甚广,绝对不可能只修出这样几间房间来!” 凭空不见了许多面积,那么,这消失的房间,就该是宝藏所在! 陈奕诚想通了这一道理,按下心头激动,当即唤回外间侍卫,众人重新回去大厅,穿过小厅,往走廊深处走去,一直走到走廊尽头。 面前是一面光洁的墙壁,跟四周无异,赵佑先前也来敲打过,只查明不是夹墙,却打死也想不到隔墙还有天地。 “是这里吗?”陈奕诚问。 赵佑点点头:“看多出来的位置,应该就是这里。”原本就是个破坏大王,这下心里有了底,也顾不得其他,朝陈奕诚点头示意,后者得令,清啸一声,运足力道双掌平推出去。 只听的轰隆一声,粉尘四起,碎屑不住下落,墙体被击出一个大大的窟窿,众人往里一望,不由得齐声惊呼,那墙外竟是一层厚实的帷幔,真的还有间房间! 赵佑精神一振,挥剑斩裂布帷,从窟窿中钻了进去,陈奕诚不敢怠慢,也跟着钻进,其余人等则是紧跟而入。 屋内,没有想象中的精光璀璨,而是……什么都没有,一片空无。 有了之前的经历,看到这样的场景也不觉得太过意外,赵佑环顾四周,目光落在脚下。 踩了踩地面,仍是坚硬的花岗岩,只在屋中间稍有松软,他蹲下去,用神剑小心刮去表层薄薄的泥土,果不其然,一方通体冷硬的石门出现在眼前,也是花岗岩的材质,那门上有一块凹进去的空处,看那大小正好就是玉钥放置的位置! 赵佑定了下神,从怀中掏出鸾凤玉钥,小心放在那石门凹进的空处,往里一按,只听的咔嚓一声,似有机括开启,陈奕诚在旁顺势一推,竟将那石门往里推开尺许! 刹那间,顿时有光芒从里射出,一旁侍卫训练有素,不等主子开口,先行站出一人,朝他抱拳道:“殿下稍等,由属下先去查探一二。” 陈奕诚甚是谨慎,怕有暗箭之类的埋伏,摇头道:“还是我去吧。”说着将石门推的跟进去些,闪身而入。 赵佑顺手将玉钥取下,还没来得及入回怀中,忽觉地面一阵猛烈摇晃,众人皆是站立不稳,眼见陈奕诚已从门里进去,下意识伸手去抓他,不想地面又是剧烈晃动,竟令得他从那半开的门洞里跌了进去! “殿下——”众人齐声惊叫。 那玉钥刚一取下,又是咔嚓一声,晃动停止,门外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石门突然发力,重重关上! 变故陡生,离他最近的那名侍卫飞快伸手,也只抓住他一片撕裂的衣角! 门内是处倾斜隧道,陈奕诚刚落在实处,就听得背后声响,赶紧伸手去接,恰好将随之而来的正阳拥了个满怀。 “你怎么来了?”话音未落,石门轰然关闭! 而前方,宽敞明亮的石室,遍地都是金银珠宝,耀目生光,什么珍珠美玉,玛瑙翡翠,真是应有尽有,角落里还有几只大铁箱,箱盖半开,里面全是金灿灿的元宝。 赵佑挣脱陈奕诚的手臂,径直奔过去,直看得目瞪口呆,片刻才回神过来,心花怒放,笑声不绝。 “哎,财迷,看把你给美得!还是想想如何把这些珠宝妥善运回赵氏王国吧!”陈奕诚笑着叹气,从他手里抽去鸾凤玉钥,去往石门处准备开门,唤人进来帮忙。 他将玉钥放在石门凹进的空处,学着他的样子往里一按,那石门却没有丝毫动静,见此情形,陈奕诚不由得轻咦一声,赶紧唤他过来,两人仔细查看,却见那凹处竟比玉钥宽大许多,尺寸不符,难怪玉钥开启不了! “糟了!”赵佑一拍后脑,低叫。 不会吧,这门内的开启之钥与门外的竟不一样,鸾凤玉钥只能开门进来,却不能开门出去! 眼见这石门重逾数千斤,两人纵有神剑在身,也没法从石门出去,而玉钥在自己身上,外面的人想来援救,也进不了门! “让我来试试!” 说话间,陈奕诚走进来,运起全身内力,双掌朝石门猛然拍去,只听得碰的一声,他自己被巨大的力道反弹回去,倒退好几大步,而石门却是纹丝不动,连点沙石都没能击落下来,自己到被震得几乎手臂脱臼。 “你没事吧?”赵佑赶忙拉过他的手来,见得无恙,这才放心,上前在石门上摸了又摸,方才蹙眉道:“这门比地面好似还有坚硬些,不能使蛮力?” 说罢转身回去石室,在大堆的金银珠宝里翻找查看,每只大铁箱都打开细细检视,不是珍珠美玉,就是宝石金锭,没半点食物和清水,石室方方正正,四壁皆是花岗岩石,再无别的通道。 在室内走了一遭,赵佑纵然胆大,这时也觉得微微心凉,走回石门,他用力拍打石门,并试着使劲大叫几声,陈奕诚也跟着发声长啸,但是声音撞去石门,却又给反弹回来,自己听着真是震耳欲聋。要想传出门去,根本就是不能的事情。 两人对望一眼,在满室珠光宝气映照下,彼此脸色都有些泛白,心也是不住下沉。 “该死,被困住了。”陈奕诚在腰间摸索一阵,看着空空的双手,面露失望道:“没带吃的进来,水也没有。” 赵佑叹口气,将身上各处找遍,好不容易在口袋里摸出个小小的布包,里面是十来个果脯,虽然只是点小零食,但总是有胜于无。 想起前世看过的生存极限知道,人不喝水,顶多能坚持七天,凭自己的体质,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而陈奕诚是习武之人,时限应该可以更长久一些。 七天,还不算太糟糕…… 将果脯小心装好,赵佑又掏出玉钥看了看,此时地处石室,被身后珠宝的光芒一照,那玉钥的光泽都暗淡了许多,或许只是心理作用,但他实在想不通,为何玉钥在里面却是打不开门,难道那梅花国皇室的祖先就没想过,寻宝的后人进了门还得出去吗? 百思不得其解,一抬眸,发现他正攀在石门处,不知在捣鼓什么。 “发现什么了?”他走过去仰头低问,在这无粮无水的地方,连说话都得省着力气。 陈奕诚在门框四周细细摸索,半晌才指着石门与岩石接缝处道:“这里的土石好像要稍微软些。” 赵佑上前一摸。果然如此,不由得心生兴奋,刷地拔出琅琊神剑递给他,陈奕诚接过神剑,运起内息,用力朝那接缝处刺去,慢慢地,尘灰四起,有碎石籁籁落下。 “你退后些!”陈奕诚叫道。 赵佑依言退后到石室,看他专注挖掘,石屑纷飞,泥土松动,地上洒落的沙石越来越多,又过一阵,他突然低叫:“听,那是什么声音?” 陈奕诚停了手,赵佑侧耳倾听,但闻有细微的悉索之声传来,应该来自石门之外! “真好,他们也在外面挖掘!” 听他这样一说,陈奕诚更是鼓足力气,以剑作凿,继续开挖,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挖出了一个小小的缺口,外间忽地有亮光透进来,有人在喊:“殿下,将军,你们都好吗?” “我们没事,继续挖!”陈奕诚沉声回应,手上动作不停。 “是!”那边答应干脆,挖掘的声响大起来。 方才那缺口只是一处小小的孔道,仅够神剑直插,而外面的几人没有这样得利器,仅是凭普通刀剑开挖,没过多久就是兵器折损,只得停工作罢。 里外就只剩陈奕诚一人还在努力挖掘,好在他天生神功,虽是攀在斜壁上,倒不觉得十分劳累,正阳赤手空拳,也帮不上忙,只能不进过去看看,鼓励两句,唤他下来擦擦汗,歇一口气,吃一颗果脯。 就这样挖挖停停,停停挖挖,大半日过去,总算是大功告成,挖出一条狭窄的孔道,而旁边都是坚固的花岗岩,再也挖不动了。 “能挖的地方都挖过了。”陈奕诚吁了口气,手伸去试了试,连只手掌都进不去。 “你拉我一把,我来试试。”赵佑在底下叫道。 陈奕诚收剑跳下地来,双手扣在他的腰上,将他托了起来,正阳小心伸出手来,去那孔道里试了试,居然能伸进大半去,他心念一动,赶紧缩手回来,掏出玉钥插了进去,那玉钥竟是刚好能从中通过! 只是那孔道比玉钥略长,他这边已经送到尽头,外间之人还没摸到一丁点。 陈奕诚见他送得吃力,转念一想,便将神剑倒转递了过去,正阳一手扶住玉钥,一手握剑相抵,慢慢用剑尖将玉钥从孔道里一点点推出去。 第371章 热情吮吻“殿下,拿到了!”外间响起吹呼声。 赵佑抹一把额上的汗,由得陈奕诚将他放到地面,稍微喘息一下,便朝外间叫道:“将玉钥贴在那凹进之处,位置对准,平缓往里推门!” 外间有人应了一声,却是毫无动静,半晌才回话道:“殿下,我们每人都试过了,打不开!” 打不开? 赵佑与陈奕诚对视一眼,怎么可能!刚才明明就是用这玉钥开门进来的,这会儿怎么会打不开了? “不要急,慢慢来。”赵佑平复下心神,将开启石门的方法又仔细讲述一遍。 外间侍卫按他说的摆弄一阵,又传话进来:“殿下,还是不行!” 赵佑急得头上直冒汗,有没有搞错,这什么鬼钥匙,怎么一会儿能开,一会儿又不能开了! “把玉钥再送下来!”陈奕诚在旁沉声道。 只见孔道处亮光微闪,玉钥从中滑下,陈奕诚长臂一伸,轻巧捞在手中,稍作端详,忽然叫道:“你看,这玉钥怎么变色了?” 赵佑心头一沉,想起之前就觉得色泽微暗。赶紧凑过去看,只见那玉钥比起先前所见又暗了几分,本是通体莹白的玉石,此刻却已成了灰白! “我方才也看到了,原以为是光线原因,没想到真是变了色!”奇怪,自己拿到这玉钥也就数日时间,都是软布小心包裹,又不曾贴身佩戴,怎么会突然变色呢? 看了看石门,又看看那手中的玉钥,忽然一个念头袭来,赵佑抬头望向陈奕诚,张了张嘴,迟疑道:“你说,会不会是因为用它开启了石门,引起变色,甚至是……变质?” 陈奕诚眼露疑惑:“变质?什么意思?” 赵佑自己也是懵懵懂懂,只是凭着心头的直觉,缓缓理清思绪,揣测道:“我在想,这玉钥不能再次开启石门的原因,是因为当初梅花国皇室的先祖在设计建造这间密室的时候,为了安全起见,就只打算让它开启一次,唯一的一次。” 这个秘密,只掌握在梅花国皇室的后人手中,一旦那印匣中的地图不慎为外人知悉,那寻宝之人又正好寻来此处,找到消失的房间,那么,面对石室中的金银珠宝,难免不心生贪念,哪里还记得石门开关之事,自然同他俩一样,空守着一堆宝物,被困地底,与世隔绝。 想到这里,赵佑不禁抚额苦笑:“这就是贪心者的下场,实在对不住,把你也拉下水来了。” 陈奕诚摇摇头,握住他的手道:“跟我还说这些,我倒是很庆幸,这回终于没让你一人涉险,而是有我陪在你身边。” 被他宽厚的手掌握住,掌心温暖,心里亦如是,赵佑笑了笑,反手相握,故作轻松道:“其实也没那么惨,虽然承认失败不是件光彩的事,但是跟性命比起来,却又算得了什么。” 陈奕诚明白他的意思点头道:“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宝藏就留在梅花国,以后的事还难说得很,这未必就是最后的结果。” 赵佑咬咬唇,似是下了决心,朝外间叫道:“传我命令,留下一个人在这里,其余人等立时返回沁城,就说我与陈将军被困地下密室,请求乐国主出动人力物力救援!”这里四壁坚固,非普通铁器能开,必须调动大批人手,动用重型工具,挖土凿石,另外掘出一条地下隧道来,这样巨大的工程,又是在皇室的祖屋进行,除了乐中天本人,谁都没有这样大的权力! 他向乐中天求救,也就意味着放弃这笔价值连城的宝藏! 重宝就在眼前,却只能是擦肩而过,为人作嫁,真是……不甘心! 但除此之外,要想脱困,却也无别的办法可行。 他一说完,陈奕诚又接着叮嘱:“去往沁城的人等注意,外面的石笋林乃是一个十分玄妙的阵法,走错一步都足以致命,殿下与我的性命都掌握在你们的手里,保险起见,宁愿舍近求远,从屋外翻山越岭,绕道而行!”这样虽然好费时日多谢,但能够保证顺利回到沁城,成功求援。 “是,属下记住了!请殿下和将军放心。属下定不辱使命!” 外间侍卫得令,迅速分工完毕,留下一个武功最好的,其余人等则是大步出门。 “殿下与将军要喝水么?我这里还有半袋。”那留下的侍卫名叫游密,说话间摸了只水囊出来,无奈孔道太小太窄,水囊递不进来。 “稍等!”陈奕诚回到石室,从那堆金银珠宝里翻找一阵,找了只鎏金的圆钵出来,对着孔。道叫道:“行了,你只管把水往孔里倾倒就成!” 游密打开水囊,将半袋清水尽数倒入孔中,陈奕诚眼疾手快,如壁虎般在斜壁上下左右游走,接了个滴水不漏。满满当当。 有了这生命通道,也安心了许多,赵佑看着他一步过来,将盛满水的圆钵送到自己面前,满眼关爱:“口渴了不,快喝吧。” 水有些凉,还有些许泥沙,喝进嘴里却觉无比甘甜,赵佑喝了一小半,又将圆钵退了回去:“你也喝。” 陈奕诚也不拒绝,将剩下的水一饮而尽,大笑道:“从来没觉得,区区半碗浊水,竟比琼浆玉液还要甘醇!” 赵佑从他手中接过那圆钵,轻敲几下,摸着那钵面镶嵌的璀璨宝石也是笑道:“用这样珍贵的器具来盛就算是水,也堪比美酒佳酿了!” 陈奕诚盯着他的如花笑靥,忽然吟出:“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这诗,你还记得么?” 赵佑随意点点头:“记得啊,当年我给你践行来着,还请你喝了我从与酒窖里偷出来的葡萄春,后来被父皇知道了,还关了三天禁闭呢!”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陈奕诚拖长了语调,大手伸出,抚上他柔滑细腻的面颊,嘴唇凑趣他耳边,话音低如呢喃:“在西北军营里,我每回想你想的不行,就大声念这首诗,全营的士兵都能倒背如流了。” “呃,你也不怕人笑话啊……”这样近距离与美男接触,鼻端满是浓烈的阳刚之气,赵佑觉得自己头有点晕,脸有点热,昏昏沉沉,未醉已醺。 “为了你,我什么都不怕……嗯……”陈奕诚含糊嘟囔一句,手臂收紧,丹唇在他的客上轻轻一触,忽又侧过头去,朝外间扬声唤道:“小游,你出去找点食物,再打点清水回来!” “是,将军!”游密得令,赶紧离开。 听得上方脚步声远去,赵佑哑然失笑:“好可恶,你故意把人家支走。” “这叫非礼勿听。”陈奕诚轻笑一声,一把将他拉进怀里,抵额相对,轻柔磨蹭:“竟然说我可恶,哼哼,那我就可无一回给你看看!” 话音一落,赵佑就觉腰间一紧,唇瓣上亦有温热之物贴了上来。 “殿下……佑佑……”温香软玉在怀,陈奕诚难抑激情,循着那股幽香本能探索,撬开他的小嘴,温柔深入,热情吮吻:“别怕……我会轻轻的……佑佑……我的佑佑……” 被他健壮有力的手臂捆在怀中,赵佑只觉得周身无力,仿若已化作一汪春水,心里有浅浅的甜蜜,或者自己也是喜欢他的,在很久很久以前,在他策马奔来揭开面具的那一刹,又或许更早,在月清宫,在怡香楼,在望江楼……不,不是,不是!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无数的片段碎片重合在一起,无休止地闪耀,晃动,跳跃。 混沌之中,似有一双狭长而清润的眼定定望着自己,那眼里的目光好像是一泓深潭,又像是海面上细碎的星光,那般美好,却又那般幽深,且绝望。 “怎么,不舒服?”陈奕诚感觉到他的僵硬,松开一些,低喃询问:“是不是又弄痛你了?”没办法,他已经等待了太久,忍耐了太久,如今天赐良机,哪里还控制得住,眼里心里只有面前的绝美人儿,什么理智,什么礼节,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唇瓣微微有些肿痛,不过还能承受,赵佑回神过来,倚在他的胸前,低低喘气。 最近忙起来也没空听清心咒,多半是因为这个,又有些发作了,身躯相贴,感觉到他剧烈的心跳,勃发的情欲,不免有些歉疚,出声低喃:“我没那么娇贵。” 这样的话,听在他的耳中,便是最隐晦的鼓励,陈奕诚没有说话,拥紧他又低头吻了下来,赵佑双手攀在他的肩上,回应着他的热情,感觉他由生涩转为熟练,逐渐默契。 也不知吻了多久,陈奕诚终于恋恋不舍放开他,变为轻拥入怀,低叹道:“佑佑,我是在做梦吗?你说,我是不是在做梦?” 第372章 欲迎还拒“我咬你一口,你就知答案了。”赵佑轻笑。 没想到他还真伸只手掌过来,凑到他的唇边:“咬吧。” “那我真咬了哦。”赵佑握住她的手腕,张开嘴,一口咬住,银牙还没用力,就已松开,见他维持原样,不躲不闪,不由笑道:“没见过你这样的厚脸皮,非要手伸去给别人咬,要是被你手下的士兵见到,绝对是看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我不给别人咬,我只给你咬。” “哼,甜言蜜语!” 赵佑别过脸去,却被他双手一捧,又给扳正回来,四目相接,眼神交融,听得他一字一顿道:“不是甜言蜜语,这是我的真心话,这么多年,我的心从来没有变过,只有一个你,除你之外,再无他人。” 小手被他拉了去,贴在他的心中,那里,沉稳有力,砰砰作响。 “佑佑,你答应我,等我们平安脱险,回去赵氏王国,我们就在一起,好不好?” 这算什么,求爱? 赵佑看着他明亮的双眸,微红的脸色,啐道:“胡说什么,谁要和你在一起了?” 陈奕诚哈哈笑道:“这里只有我们两人,你不和我在一起,还能和谁在一起?” 赵佑甩开他的手,哼道:“反正我不要和你在一起,不要,就是不要。” “佑佑!”陈奕诚急了,长臂一捞,把他抓了回来,固定在自己胸前:“你不喜欢我吗?我哪里做得不好了?你为何不愿和我在一起?你是不是心里还念着……佑佑,你说话啊!” 赵佑被他一连串的质问轰炸的有点头晕,瞪他一眼道:“说什么啊?我现在还是赵氏王国皇太子,怎么和你在一起!你难道想当我的后宫男宠?” 陈奕诚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赵佑挑了挑眉。 “没什么。”陈奕诚见他盯着那边的珠光宝气,不由问道:“在看什么?” 赵佑转过头来,看向他英武俊朗的面容,这样优秀的男子,确是人中龙凤,无与伦比,对自己又是一网情深,做他未来的伴侣倒也够条件,最关键的,父皇母妃甚至是外公都对他另眼相待,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欲迎还拒,忸怩作态? 如此想来,低笑道:“如果你现在能变出一支玫瑰花,一枚钻戒,我或许可以考虑。” “钻戒?那是什么东西?”陈奕诚愕然道。 “就是……镶了宝石的戒指。”赵佑也懒得解释,随口应道。 “玫瑰花……宝石戒指……玫瑰花……宝石戒指……”陈奕诚低念着,转身进了石室。 赵佑靠着石壁坐下,好整以暇看他在那堆珠宝里翻来找去,他可不认为他能从那珠宝中找出朵玫瑰花来! 看了一会,似乎有了一丝倦意,他闭上眼,神思恍惚间,忽觉风声微起,接着唇上一暖,倏然睁眼,却见一张放大的俊脸呈现在眼前,正含笑望着自己,“你偷袭我……”赵佑揉了揉眼,嘟着嘴,不满低道:“都亲肿了呢,叫我出去之后怎么见人啊!” “没办法,谁叫你生的那么美,连睡着了都自动勾引我!”陈奕诚低头在他唇角又亲一记,方才作罢,笑吟吟道:“你方才说的话,还作数不?” 赵佑睁大了眼:“不会吧,你真找到了……玫瑰花?”笑得贼兮兮的,铁定有问题! 陈奕诚微笑点头,一直背在背后的手伸了过来,手掌摊开,左手掌心是玫瑰花形的玉钗,乃是用上等的翡翠雕刻而成,做工精巧,玉色纯美;而右手掌心则是一枚猫眼石的戒指,金中透绿,圆润晶莹。 “好美……”赵佑赞叹一声,伸手接过,翻来覆去,看得爱不释手。 这石室中的珠宝,随便一样都是稀世之珍,价值连城,倘若这笔富可敌国的财富顺利运回赵氏王国,招募人马,训练军队,储备粮草辎重,积累后续补给……什么都够了! 忽觉左手中指一紧,原来是陈奕诚趁他不注意,将那猫眼石的戒指套在他的手指上。 “不大不小,正好合适。”他左右端详,大肆赞叹一番,继而笑道:“收了我的东西,便是我的人了!” 赵佑听得咂嘴:“好不害臊,什么叫你的东西?明明就是乐家老祖宗的好不好!” 陈奕诚大笑道:“我辛苦找到的,自然就是我的。”见他狠狠瞪眼,赶紧又改口道:“不是我的,是你的,这一屋子的所有物事都是你的,包括我,也是。” “这还差不多。”赵佑低头看那猫眼石戒指,但见眼线细窄,变幻瑰丽,越看越是喜欢,便任它留在手指上,只将那玉钗递给他:“放回去吧。” 陈奕诚不解望向他,目光落在他的发髻:“那只鲍鱼贝的钗子,已经旧了,这个正好换上。”当初这发钗被他用作传讯的信物,经那大美帝国商旅送去赵氏王国军营,陈奕诚拿到的时候已经被磕破了一丁点,找工匠小心磨制修复了下,才送回赵佑手里,不影响使用,但是外观总是有了一点瑕疵,陈奕诚早想着要帮他换一换了。 赵佑摸了摸发髻笑道:“不用换啊,这个我戴习惯了,挺好的,在那古城理还救过我的命,兴许也有几分灵性,若是琅琊神剑不在,还能保护我呢!” 陈奕诚见他执意如此,只得将那玫瑰玉钗放回原处,看着他头上的发钗笑叹道:“你说一舟那玉镯是地摊上的便宜货,其实这个才是呢!” 赵佑瞥他一眼道:“我念旧不成么?” 陈奕诚嘿嘿笑了两声道:“我就说你好养活。” “再胡说,小心本殿下治你的罪!” 赵佑一指戳去,陈奕诚趁机握住他柔弱无骨的小手,轻笑道:“你舍得么?我可是你的亲密爱人哪!” “亲密爱人?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赵佑翻了个白眼道。 陈奕诚手指在他手背上轻轻摩挲,慢慢滑到他左手中指的戒指上:“你自己说的,有了玫瑰和戒指,就可以考虑和我在一起的。” 赵佑扑哧一声笑道:“我只说考虑,又没说具体时限,这终身大事需得深思熟虑,想他个一年两年也是应该的。” 陈奕诚早知他不会轻易松口,原本只是说笑,也没抱甚希望,但听得他随口胡侃,却没直言拒绝,心里已是乐开了花,不由得暗自感谢这修建地底石室的乐皇室先祖,若非如此,两人关系岂能迅速发展,更进一大步?! 见他笑颜嫣然,一个没忍住,又搂过来热情亲吻,赵佑听得顶上声响,赶紧推开他,低道:“别闹,游密回来了。” 果然,没过一会,游密的声音从孔道里传来:“殿下,将军,我回来了!” 陈奕诚眼神晶亮,脸上潮红未褪,清了清嗓子道:“回来就好,辛苦了。”说罢却凑到他耳边低喃:“下回得限令他,没半日时间不得折返。” 赵佑掩嘴忍住笑,朝着上方问道:“找到吃的喝的没有?” 那游密如实答道:“回殿下,属下在林子里猎了两只山鸡,一只野兔,还采了些蘑菇,拾够了柴火,水囊给灌满了。” 赵佑刚嗯了一声,就听得陈奕诚沉声令道:“大家都饿了,你这就去屋外生火弄吃食吧,另外我看那院子里有只大水缸,我们恐怕要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所以你得去清洗干净,将水缸满上,以备不时之需。” “是,属下遵命!”游密提起打来的野物,急急出门去了。 “还叫人家清洗水缸……你这叫假公济私!”赵佑在他腰间轻拧一下,似乎很享受这样的动作,做起来很是顺手:“亏得我母妃还天天赞你诚恳踏实,其实心里坏主意多极了!” “我这是换个方式练兵,不能在军营里操练,就只能让他多干些活,时刻保持状态,否则会闲出问题来的。”陈奕诚面色一整,说的振振有词,眼中却是闪过一丝笑意,大手扣住他的腰身道:“好了,清场完毕,我们继续吧?” “继续你个头啊!”赵佑身子一扭,从他怀中滑出去,陈奕诚笑着去追,两人在不甚宽阔的地底追来追去,从隧道一路追到石室里。 两人在珠宝堆里嬉戏笑闹,宛若孩童,直到玩得累了,方才停手。 赵佑头枕在他大腿上,头发解开,发丝如瀑散落,由得他以指做梳,在耳畔温柔言语:“困了吧,你靠着我睡会,等下游密弄好吃的我就叫醒你。” “好。”赵佑闭上眼,但觉满室珠光宝气,璀璨耀目,如此明亮的环境,又怎么睡得着? 陈奕诚见他眉头微蹙,环顾四周,不禁心有所悟,笑了笑,将自己外袍脱下来盖住他的眼。 第373章 中毒身亡眼前微黑,赵佑打了个哈欠,满意而笑:“不错,把爷侍候好了,爷等下打赏你!” “赏什么?”陈奕诚问。 赵佑还在想,他已经自己含笑接上:“提前洞房,如何?”他在朝廷军营那是少年老成,严肃惯了的,如今爱人在怀,春风得意,骨子里那份轻狂便再忍不住,迸发而出。 “色胚!”赵佑脱口笑骂,忽然想起袁承志来,当初他不也像这般嬉皮笑脸,屡屡轻薄?想到这里,不由得轻叹一口气,笑容收敛,不再言语。 陈奕诚不知他心思,只道是自己亲热太过,也没再出言纠缠,两人靠在一起,不知不觉就都睡了过去。 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赵佑先醒,嗅得外间有股焦臭之味,其中又夹杂着一股奇异的香味,赶紧去推身边之人:“奕诚,醒醒,快醒醒!” 陈奕诚迷蒙睁眼,低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才道:“怎么了?” 赵佑吸了吸鼻子,怔道:“好像是什么东西糊掉了……不对啊,我们睡了多久?” 陈奕诚放开他,起身去往那孔道处,拔高声音唤道:“小游!小游!游密!游密……”连唤了十来声,外间都是毫无动静。 两人面面相觑,不知自己在地下沉睡之际,外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游密不是在烹烤食物吗,怎么会不知去向? 他们却不知,这游密本是帝都人士,家境小康,自入伍之后就去了西北军营,在黄土戈壁待了四年,才被陈奕诚调回京师,武功还是不错,对这梅花国山林野物却不熟识,在采摘蘑菇的时候竟不慎拾了两只毒蘑菇,混在一锅煮了,还沾沾自喜,浑然不知。 那边野味还架在火上翻烤,这边汤已经煮好,毒蘑菇闻有异香,熬汤之后更是鲜香扑鼻,他一时没忍住,先尝了口。这才盛在瓦罐之中,正放地上凉一凉,忽觉一阵晕眩,当场昏厥过去。 此时如若有人帮他催吐,或是服下解毒药丸,抑或银针施救,也许还能救得过来,只可惜身边无人,陈奕诚与赵佑又是被困地下,一无所知,那蘑菇是剧毒之物,毒性强大,渐渐地,就见黑血从他口鼻之中涌出。 恍惚间似听的房间有人呼唤,游密勉强睁眼,却已经说不出话来,只积聚最后一点力气朝房间爬去,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触目惊心。 “将军……蘑菇……有毒……”墙上的窟窿近在咫尺,他却力气用尽,张开嘴,他以为自己已经大声在喊,实际却是悄无声息。 还好,幸而自己这贪嘴的毛病,先尝了一口…… 他满足闭上眼,一动不动了。 “嘘,别吵。”赵佑比个嘘声的手势,阻止陈奕诚高声呼唤:“我好像听见游密在说话……” 陈奕诚停了片刻,又急道:“他说什么?” 赵佑侧耳听了半晌,摇头道:“方才还似是在叫你,这会又没声音了。”想起那股焦臭味,还有那奇异的鲜香,赶紧上前一步,靠近孔道用力吸气,隐隐嗅的血腥之气传来,顿时心头一沉,回头望向陈奕诚。 从彼此暗沉的眼神中,立时读懂对方的心思,游密,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可是,游密武功不弱,如若是外敌入侵,怎么会一点示警之声都没发出? “山鸡……野兔……蘑菇……蘑菇?!”陈奕诚喃喃念着,忽然僵直不动,“难道是蘑菇……有毒?” 赵佑脑子里轰然一声响,自己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从来饮食都是有人准备,也从不担忧过问,竟压根没想到会出现这等祸事! “都怪我一时大意,忘了提醒他!”陈奕诚俊脸扭曲,砰的一拳捶在石壁上,自己平时做事谨慎,怎么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怪我,全怪我,都是我的错……” “别这样,奕诚,你别这样!”赵佑握住他的手,见得那手掌处已经是鲜血淋漓,心痛如绞,泪如雨下:“对不起,都是我不好,硬要拉你们来亲叶寻宝……”边说边是撕下衣摆来给他裹伤。 “不关你的事……”陈奕诚声音沙哑,一把将他搂在怀里,仰天长叹:“军人,服从命令乃是天职所在,怎会没有流血牺牲,但就算要死,都应当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而不是死的这般窝囊!这是我的错,我的失职,你明白吗?” “我明白,我明白的。”赵佑点头,紧紧抱住他,默然流泪。 在桃花、海南两岛,在被掳去南越的路上,在日月神教的总部山庄,他也是眼睁睁看着那么多弟兄因为自己而失去生命,那种痛彻心扉而又无力回天的感觉,他是感同身受! 两人沉默相拥,都是心意惨淡,勉强打起精神相互安慰,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开始商量对策。 按照最初的想法,留下游密的目的也是为了有人传递吃喝,使得两人能够坚持到救兵到来,但现在游密已遭遇不测,无人再做此事,便须得重新打算。 自从被困地下,仅是一人喝了半钵清水,并无进食,肚子早已饿得咕咕作响,又因为知道有人照料吃食,他身上的那点果脯已经吃了大半,余下也就是那么七八颗,而室内一点水都没有了。 赵佑看着掌中的果脯,分作两份,苦笑道:“我们半日吃一颗,能够吃两天呢。” 陈奕诚看也不看,只抚着他的脸颊道:“我不饿的,你都吃了吧。” “说什么呢,这个叫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若不吃,那我也不吃。” 听他说的坚决,陈奕诚没法,在他超常的眼力监督下又不能耍点小把戏偷梁换柱,只得轻叹一声,将他喂过来的果脯吃进嘴里。 困在地下不见天日,仅凭那孔道透出的光线感觉是白天,抑或黑夜,虽然腹中极度饥饿,都还不算什么,睡一会也就过去了,最难受的却是缺水,口中焦渴,五内如焚。 那花岗岩的石壁罅隙,半滴水珠都沁不出来,正阳一觉醒来,心烦气躁,拉了拉他披在自己身上的宽大衣袍,舔了下嘴唇,只觉头痛欲裂,嗓子都快要冒烟了。 “还记得我教给你的内功心法么?”陈奕诚忽然开口问道。 赵佑无力点头:“记得啊。” “屏气凝神,运转周天,从头到尾默诵口诀。”陈奕诚说着,自己靠墙盘腿而坐。 赵佑学他模样做好,在心中默然记诵,从头至尾背完,又从最后一字倒背回来,这样心有所注,舌底生津,焦渴之感果然减弱不少,并觉得有股温热之气顺着经脉流动,很是受用。 如此翻来覆去背了几遍,正在潜心默诵,忽闻的顶上传来急促脚步声,有人在外高声叫道:“有人吗?里面有人吗?” 那嗓音好生熟悉,竟是……秦冲! 陈奕诚一跃而起,回头看他一眼,大声应道:“有人!我们被困住了!” 外间沉默一下,声音又起,似是难抑激动,微微发颤:“殿下……他还好吗?” 赵佑咳了几下,朝那孔道回应道:“我很好。” 秦冲长长舒了一口气:“谢天谢地,我总算没有来迟。” 赵佑心中念着中毒的游密,也顾不得与他周旋,径直道:“这石门开启不了,你能不能想办法让我们出去?” 话音刚落,就听得一声:“接住!”那孔道里莹亮一闪,有什么物事被塞了进来,直落地面。 陈奕诚伸手拿起,低头一看,竟又是一枚莹白透亮的玉钥,也是一模一样的凤凰纹路,只不过比起赵佑之前那一枚,稍微大的一些。 赵佑是何等机灵之人,一看之下,赶忙从他手里抽过来,贴在那凹进的空处一试,只听的咔嚓一声,石门应声而开! 门外,秦冲眸光如水,笑意吟吟,在看到她披散的长发,斜斜披就的男子衣袍的刹那,欣喜闪耀的眼神忽而一愣,笑容凝在唇边,宛如石化。 玉树临风,梨花带露,一袭素白衣袍上泥水点点,却无损他的丰神俊秀,清朗儒雅,只是那脸颊身形,好似又瘦削了不少,看着他幽深的眼神,不知怎的,赵佑竟然想起经常在幻梦中出现的那双眼,温润明媚中带着浅淡的无奈,与深切的孤寂。 “秦四王子不是回南越去了吗,没想到却在这里碰到。”陈奕诚朗声笑道,从后面过来扶住赵佑适时打断两人的注视。 赵佑定了下神,戒备看着门外之人:“你怎么会有乐皇室至宝,鸾凤玉钥?” 秦冲目光落在他红肿的唇瓣上,薄唇微抿,眼神转暗,瞥了一眼他身后的陈奕诚,神情慢慢平复,淡淡道:“这个并不重要。”说罢朝他伸出手,欲拉他上来。 第三百七十四章:定情信物 赵佑见他无意作答,也懒得多问,解下琅琊神剑卡在石门闭合处,直接忽视悬在半空中的那只手,由陈奕诚托在腰间,脚尖在斜壁上稍微借力,便是从门里跳了出来,循着血腥之气飞奔过去。 “游密!游密!”看着地上俯卧之人,他眼眶一红蹲下去,连声呼唤,陈奕诚单膝点地,将游密翻转过来,伸手去探他的气息。 “他中了毒,救不活了。”秦冲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平静中带着一丝微怒:“为了这身外之物,只身犯险,险些送掉性命,你认为值得吗?” 赵佑垂下眼眸,的确,如若不是他赶来开门,自己与陈奕诚深陷地底,顶多再坚持三五日,能不能等来救援还真是个未知数,心道如此,嘴上却不相让:“干卿何事?” 碰了个软钉子,秦冲也不生气,神情淡然,又朝陈奕诚道:“我来的路上,看见你那些侍卫掉进了陷阱,如果现在去救,兴许还能捡回一条命。” “你既然看见,怎不顺手搭救?”赵佑脱口道。 秦冲轻笑一声,抚着右边腰侧道:“拜陈将军与李副将所赐,我这伤还没好全,倒是想救来着,但有心无力啊。” 赵佑对他受伤之事一无所知,闻言不由微微愕然,下意识朝陈奕诚望过去,便见陈奕诚抱着游密的尸身站起来,一脸肃然,问道:“陷阱在何处?” “屋后朝西北方向三里开外的峡谷里。”秦冲答道。 陈奕诚盯着他的眼道:“当真?” 秦冲笑了笑,却是看向赵佑,轻柔开口:“我说过,我不会再骗你。” 赵佑不予理会站起身道:“奕诚,我们一起去。”这乐皇室的先祖好生狡猾,宅前有石笋迷阵,屋后有丛林陷阱,处处设防,处处要命。 陈奕诚还未答话,秦冲已经低沉接上:“去那峡谷须得沿山崖绝壁攀援而下,你一人独去便是,何必拖着他去冒险?” 先前那幅地图已将附近山岭的全貌尽数展现,陈奕诚看过不止一遍,峡谷处地势险要,却是去往沁城的捷径,稍一回想,便知他并没有说假话,沉吟道:“佑佑,你确实不宜前往,就留在这里等我回来。” 赵佑没有再坚持,叮嘱道:“好,你小心些。” “你也小心。”陈奕诚点点头,深深看他一眼,抱着游密疾驰而去。 他前脚一走,秦冲也跟着出了门,只留下他一人,在屋里呆立半晌,想了想,过去抽去门上的另一枚玉钥,两枚一起收好,走出门去。 看着那一地狼藉,不由得又是一阵痛心疾首,他也明白陈奕诚带走游密尸身的用意,这皇室祖屋就算现在荒无人迹,以后也总会有人前来,是以没法在此为其筑坟立碑,只能远远葬在山野。 想了许久,好半天才恢复平静,赵佑深吸一口气,找出破败的工具,又从水缸里舀出水来,将院子里的血污灰烬一点点清理干净。 做完这一切,这才觉得焦渴难耐,腹中空虚,将就瓢里的水咕咕喝下,刚喝了一口,忽觉墙头微有风声,接着手腕一麻,水瓢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摔成几瓣,一时水花四溅。 “你做什么?!”他揉着手腕,瞪向那从高墙上飘然而下的素白身影。 秦冲抢上前来,眉头微皱,低声埋怨:“喝了生水会腹痛的,怎么这样不爱惜自己?” “你管我呢,我都快要渴死了,还讲究那么多干嘛!”赵佑看着地上的水渍,没好气道:“你不是带陈奕诚救人去了吗,怎么就回来了?” “那是他的属下,又不是我的,我没落井下石已经算不错了。”秦冲瞧他一眼,含笑捧出一串鲜红欲滴的果子,衬着翠绿的蕉叶,水淋淋的,很是诱人。 赵佑久未进食,不由得吞了一口唾沫,秦冲见他眼露犹豫,勾唇一笑道:“我路上已经尝了一只,放心吧,没有毒。” 笑话,真要有毒,他一尝便知。 再有,他若是想要害自己,直接由得他们困在底下,渴死饿死,也没必要费这样多的周折。 肚子已经饿得发疼,赵佑也没矜持做作,接过果子嗅了嗅,大口咬下去。 秦冲看着他狼吞虎咽的动作,目光一凝,忽然道:“他送你的戒指?” 赵佑愣了下,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是说自己手指上新戴的猫眼石,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有道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秦冲悠悠叹息一声,不再看他,而是低下头去,拢着衣袖摩挲一物,似喜似嗔。 赵佑吃了个半饱,方才停下来,好奇投去一瞥,他似是有所察觉,飞快收起,就只看出是个木头雕成的人俑,这雕花篆刻之类的闲情逸趣,自己是打死培养不来的。 看了看天色,已过午时,赵佑随意举袖擦了擦嘴,抬步往那房间走去,秦冲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钻进窟窿,立在石门边缘。 有琅琊神剑卡住,石门半开,珠光宝气从中透出,整间屋子光华氤氲,四壁生辉。 不需进门,但看这外间流光溢彩,秦冲已经将那地下的情景猜个八九不离十,皱眉道:“乐皇室的宝藏……你想私吞?” 赵佑咬了咬唇,有丝认命道:“你救了我们出来,也算是出了份力,我便算你一份,分你十分之一。” 秦冲摇头笑道:“我没你那么贪财,这些都是你的,我一样都不要,行了吧?” 赵佑张了张嘴,显然不敢置信,低问:“你真不要?” 秦冲轻轻点点头,坦然道:“不要。” 赵佑哈的一声笑出来,心里对他的厌恶之感倒是减少了些:“说话算数哦。” “是,说话算数,不过——”秦冲拖长了语调,盯着他的眼眸,缓缓道:“你须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赵佑随口问道。 秦冲摇头道:“我现在还不能说,时机一到,自然会告诉你。” 赵佑撇嘴道:“那怎么成,难道你要我杀人放火,要我六亲不认,我也要听你的?” 秦冲轻笑道:“放心,不会让你杀谁,更不会让你沾上半点血腥,只是个小小的人情,就这一个,以前的统统作废,还不行么?” 赵佑想了又想,也想不出他会有什么要自己帮忙的事,听得这句保证,倒是颇为放心,朝那门里望了一眼,点头道:“好吧,我答应你。”要是到时候自己觉得为难,耍赖不认便是。 秦冲笑了笑,眼底有光芒一闪而过,忽又开口道:“你不是想知道我这枚玉钥的来历?” 赵佑原本还想着那人情的事,一听这话,顿时眼睛一亮,来了兴趣。 “这鸾凤玉钥,原本就有两枚,一雄一雌,大者为雄,略小为雌,当年乐中天将雌钥送与他的皇后作为定情信物,后又言明是日后小公主乐蒂的嫁妆,雄钥却留在他自己手里,据说两枚玉钥合在一起,就能开启传说中的宝库之门,找到富可敌国雄霸天下的宝藏。” 赵佑经他一番解说,已经大致明白其中奥秘,却忍不住问:“你是怎么的?”这钥分雌雄,连老师秦俊杰都不知情,他非梅花国之人,又怎会知道得这样清楚? 秦冲笑答:“小时候我父皇有回曾带我去梅花国皇宫做客,半夜我睡不着,偷偷溜进乐中天的寝宫玩耍,却无意听得他醉酒说了几句胡话,其中就提到这雌雄双钥与遍寻不得的宝藏。我暗地记在心里,连父皇都没告诉,后来也就淡忘了,没想到此时却派上用场。” 赵佑讶然道:“那时你多大?” 秦冲想了想道:“五六岁吧。” 赵佑看他一眼,只五六岁的孩童,竟能将这皇室秘辛暗记在心,守口如瓶,实非常人,一时对他印象略有改观,默了一会又问:“你当时就偷了这雄钥?” 秦冲摇头笑道:“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这雄钥,是几日前我才潜进梅花国皇宫,趁乱取走的。” 赵佑想起一事,好心提醒:“对了,我前日子在沁城见过你的手下,他们看起来很着急,到处找你。” 秦冲应道:“我比他们晚了一日到沁城。” 赵佑听得点头,难怪那黑衣侍卫首领在沁城找不到他,原本他是落后一步,忽然警惕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新叶,又怎么知道我需要这雄钥开门?” 秦冲微微一笑道:“要查到你的行踪并不难,而这一路,我倒也想通了那黑龙帮主的身份,李一舟成了梅花国驸马,那雌钥便是唾手可得,既然雌钥在你手里,我便去偷了雄钥来备着,或许有朝一日用得上,却没想到……后来的事态发展,已不受我控制,或许只能用心有灵犀来解释了。” 第三百七十五章:神出鬼没 赵佑哼了两声,对这人惯有的厚脸皮实在无语。 秦冲含笑又道:“这门也真有意思,雌钥能进,雄钥能出,一把钥匙配一把锁,丝毫不能勉强。其实人心也是如此,一个人的心里只装得下对的那个人,不对的人就是想尽办法,削尖脑袋,也是钻不进去,无法匹配,替代不了。” 赵佑听得絮絮叨叨讲这一通,不由嗤笑:“还心有灵犀呢,绑错了人都不知道。” 秦冲听出他的讥嘲之意,问道:“你说什么?” 赵佑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问你,你把乐蒂绑去做什么?” “乐蒂?谁说我绑她?”秦冲挑眉。 赵佑看着他镇定的面色,慢慢觉出不对来:“难道那晚在驿站……不是你?但是那人明明是穿白衣服,武功又高,而且我的神剑也是出声警告……”啊,坏了,神剑……出声警告! 难怪他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劲,自己前思后想,却没察觉出了这样大的一个纰漏,之前秦冲几次三番明里暗里纠缠自己,可是琅琊神剑从来没有响过,那是因为他对自己从来都没有恶意,那么,在驿站那晚出现的神秘人士,并不是他! 还有,他说他比那群黑衣侍卫晚一日到沁城,然后又趁乱入宫偷盗雄钥,据此推算,他当时还在皇宫,根本没有掳人的时机! 白衣服,武功高强,神出鬼没……不是他,却又是谁? 赵佑心头一凛,厉声道:“秦业来了梅花国?” 秦冲面色微变,抿唇道:“二哥一直在苍崎协助处理政务,脱不开身。” 不是秦业就好,赵佑暗舒一口气,对这个曾经将自己掳作人质百般羞辱的死敌,心底除了满腔愤怒与仇恨,还有种十分奇怪的,说不出来的感觉,在决一死战之前,他甚至不愿看到他,与他碰面。 “怎么,乐蒂被人掳走?那人还扮作我的模样?”秦冲反问。 赵佑摇了摇头,正要说话,就听得外间人声嘈杂,不由得欢呼一声,奔了出去。 脚步声声,小队人马踏进院子,肃立行礼:“见过殿下。” 赵佑上前查看,见陈奕诚扶着一名侍卫进来,看样子是腿上有伤,而其余人等均无大碍,于是放下心来,朝他投去个眼神,口型询问。 陈奕诚会意,低道:“葬在山上了。” 两人都沉默了下,正在自责缅怀,却见秦冲从房间里出来,环顾四周,不住摇头:“你这点人手,实在不够用。” 众人刚经历一场劫难,又痛失战友,想起之前他袖手旁观的行径,纷纷对他怒目而视,陈奕诚剑眉一轩,冷然道:“秦四王子管好你自己就行,我们自己的事,不必你来指手画脚。” 秦冲被他抢白一顿,不怒反笑:“那好,我就来看看,陈将军怎么把这宝藏从新叶运回帝都。” 陈奕诚哼了一声,开始安排人手将石门内的珠宝搬进院内,先是清点造册,再有序装箱,全部金银珠宝满满当当装了六只大铁箱。 赵佑看了看那整齐摆放的铁箱,每只都是重量不轻,又都装的尽是稀世奇珍,须得两人小心搬抬才行,再点院中人数,撇开秦冲,连同自己与陈奕诚在内,一共也才九人,不得已,只好又拿出那张地图来,摊在地上仔细研究。 “就走南麓吧,虽然有些绕路,但地势相对缓平,运送起来难度小些。”陈奕诚指着地图一处道。 赵佑看得点头:“也只好这样了。”回头望向秦冲道:“秦四王子既然讨了我人情,现在跟我也算是一条船上的人,有什么高招也别自己藏着,都使出来吧。” 秦冲瞥见陈奕诚脸上一丝狐疑之色,哈哈笑道:“果然瞒不过你,我就实话实说了吧,山下我有十余人手,十余快马,还有三驾马车,都可以随意调用,只不过这段下山的路程要靠陈将军自己解决。” “有秦四王子这话,我就放心了。”陈奕诚沉声说着,在院子内外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手里却是握着一柄锈掉的斧头。 赵佑唇边噙着一丝笑意,看着他将斧头随手抛给一名侍卫,那侍卫找到一块光洁青石,盛来半碗清水,手法熟练,没一会就磨得铮亮生光。 好个陈奕诚,手持斧头跃出高墙,没一会,山林里便传出丁丁当当砍伐树木的声音,但见那参天大树一棵接连一棵,应声而倒。 “赵氏王国第一勇士,果然名不虚传!”秦冲轻叹一声,掩不住眼底一抹激赏,与斗志。 陈奕诚在外间兀自忙碌,其余人等也没闲着,从屋里搜出有用物事,什么绳索啊,铁钉啊,木板啊,尽数送出门去,器材不够,赵佑甚至是指挥砍去了一根柱头,又拆下数扇房门,圆木做轮,木门做架,一个多时辰之后,三架奇形怪状的大车宣告完工。 将铁箱搬上大车,赵佑回头看看那被拆得支离破碎的主屋,不由得微微蹙眉,看了看灰暗的天色,喃道:“看样子今晚要下大雨……”忽然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要破坏这盗宝现场,不失为一个绝佳办法。 “方才大伙在厨房里找出来两大桶桐油,倒是可用,近日天干物燥,山火频发并不足为奇。”陈奕诚在旁接道。 “正是,等到宅院燃尽,大雨即下,一切痕迹都能冲刷得干干净净,隐患消除,也不会殃及林木活物。”秦冲笑应。 赵佑气恼回头,狠狠瞪眼过去。这两人,将他心思猜得丝毫不差,当真是属蛔虫的么? 当下都忙活起来,由陈奕诚指挥人等将石门封死,仔细掩盖,又在房前屋后各个角落细细浇上桐油,一切检查无误,赵佑一声令下,数支火把掷出。 大伙点燃,冲天而起,一行人押着重宝,头也不回离去,一路艰辛自不必说,终于在天明之前下了山,与秦冲的人马汇合,看着铁箱完好无损搬上马车,赵佑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马车慢慢朝沁城的方向驶去,赵佑斜靠在车壁,正闭目思索接下来的行程,忽然听得有人惊咦一声,扬声叫道:“停车!”正是陈奕诚的声音。 “怎么回事?”赵佑掀开车帘,却见他站在路中间,仰头盯着天空出神,那里,一抹银白色的焰火划过天空,光芒一闪,瞬间无痕。 “这是什么?”赵佑奇道。 陈奕诚也不作声,面容肃然,策马朝焰火发动之地飞驰而去,倒是秦冲立在车下,若有所思:“看起来应是赵氏王国军中的紧急联络之法。” 赵佑看看一干侍卫的神情,知他所言不假,不由得心头一沉,难道……出事了? 没过一会,又听得马蹄得得,陈奕诚飞奔回来,马背上还负着一人,一动不动,灰白色的长衫上血迹斑斑,赵佑目力超常,瞪大了眼,啊的一声叫出来:“一舟……” “李副将!”待得陈奕诚驰近,众人都惊呼着涌上前去。 赵佑慢慢滑下车来,心怦怦直跳,忽觉不敢举步,秦冲在旁哼道:“他还能放出焰火求救,哪那么容易就死了!” 陈奕诚跳下马,将李一舟抱了过来,平放在地,剥开他的上衣,但见那肩头不知被什么锐器所伤,血肉模糊。 有人掏出金疮药出来,撒在创面,李一舟痛呼一声,原本紧握的左手松开,一小撮细长的白毛掉落下来,面色苍白,嘴里喃喃作声。 “不……不是……秦冲……” 在陈奕诚指挥下,众人将李一舟抬上马车,赵佑把先前坐着的位置让出来给他,自己挪去边上,看着手里一撮细长的白毛发呆。 当初在驿站的房间里也寻到类似的白毛,现在李一舟人昏迷不醒,手里又是紧攥这个,两者之间必有联系。 时值初秋,天气还不太冷,梅花国又是近海炎热之地,没人会穿着裘皮之物招摇过市,那么这毛发当从何而来? 想起神剑的示警声,不由心头一动,难不成这掳人的疑凶,不是人,是……兽? 可是记得老师秦俊杰说过,这梅花国乃是繁荣富庶之地,境内安宁太平,并无异兽出没。 带着这样的疑惑,思来想去不得其解,而此时马蹄声声,车轮滚滚,车队小心行路,已经绕过新叶城,前方出现一处路口,左右分岔,各不相干。 赵佑感觉到马车速度慢下来,掀开车帘,正好行在前方的侍卫向陈奕诚请示方向,说是左边的道路通向沁城,右边的道路却是去往鱼凫。 鱼凫?赵佑略一沉吟,迎上陈奕诚回首询问的眼神,心里已有主意,点头道:“右行。”先将宝藏从水路运回赵氏王国,卸去烫手山芋,再做打算。 第三百七十六章:美男献殷勤 “右行!”陈奕诚提高声音,前方队伍得令,将车马带向右方道路。 行在马车后方的黑衣侍卫默然跟上,那黑衣首领微皱眉头,朝他旁边之人低声抱怨:“主子出力不少,还冒险潜入皇宫盗取玉钥,到头来宝藏都是他国之物……” 秦冲已换了身衣装,由素白变成碧色,此时策马缓行,闲散一笑:“我的便是他的,他的便是我的,不分彼此。” 黑衣首领不满又道:“还有啊,明明是我们带来的车马,倒成了姓陈的来指挥,真是厚颜无耻!” “有人指挥好啊,我们也乐得清闲,什么都不用想,只管跟着便是。”眼见自己与马车距离拉大,他双腿一夹马腹,追了上去,寸步不离。 “主子,小心伤口!”黑衣首领着急叫了声,赶紧跟上。 “我说你啊,也别那么鸡婆……学谁不好……偏生去学那个陈奕诚……”一句话被风吹得断断续续,飘散而来。 “我……鸡婆?”黑衣首领望着前方扬起的尘土发呆,他有吗? 但见那马车前后,陈奕诚一身湖蓝,俊朗阳刚,干练自信,而秦冲一袭碧衣,温润如玉,清雅出尘,两人便如这青松杨柳,各擅胜场,难辨高下,不过在他眼中,自然还是自家主子容貌气质更胜一筹——实在想不通,这谪一般的主子,为何在那车中之中面前总是讨不到半分好?! 车队行了半日,到了一处青翠山谷,陈奕诚怕他车马劳顿,身体吃不消,于是下令就地停驻歇息。 两队侍卫各出出列,牵了马儿去往附近溪流饮水,赵佑在车上坐得太久,只觉周身酸痛,刚跳下车想活动下筋骨,就见两只水囊一左一右同时递到面前。 “喝口水吧。”不止动作一致,就连说的话都是半点不差。 美男献殷勤,那是好事,只是一人刚刚好,两个人就有些吃不消了。 赵佑笑了笑,向秦冲伸手过去,接过他的水囊,打开塞子,下一个动作,却是回去车上,给李一舟小心喂水,喂过之后抛换给他,再接过陈奕诚的水囊,连灌好几口。 对这明显厚此薄彼的做法,秦冲似已见惯不怪,掏出一方布帕将囊口拭擦干净,陈奕诚斜睨他一眼,拿起水囊也喝了几口,唇边抑制不住自得的笑意。 “奕诚,殿下……”车上传出细微的低吟声。 赵佑愣了下,赶紧打开车门爬上去,低声唤道:“一舟,一舟,你醒醒?” 李一舟喉咙动了动,眼皮跳了几跳,继而缓缓睁开,眼神茫然:“这是哪里?” “这是去鱼凫的路上,新叶……已经办妥了。”赵佑简单答道。 陈奕诚也一步跨上车来,拉开他的外衫看了看道:“血已经止住了。” “奕诚,扶我坐起来,我以前留给你们的那一堆药瓶,帮我找找,有个系绿绳的,是治外伤的药;系红绳的,是内服的药……”李一舟被陈奕诚扶坐起来,抬眼就见那车门外的人影,不由诧道:“这人怎么阴魂不散,又追来了?” 秦冲听在耳中,倚着车门似笑非笑:“我命大,你那一剑准度不够,须得回家再练练。” 赵佑闻言一怔,却见李一舟转身陈奕诚,唉声叹气,大摇其头:“哎,奕诚,看来你这赵氏王国第一勇士的称号,名不符实啊!” “哦?”陈奕诚轻笑,静待下文。 “真正的绝顶高手,在这里——”李一舟指着秦冲,叹道:“你没见人家这金钟罩铁布衫的功夫已经练得登峰造极,脸皮真不是一般的厚哪!” “的确……很厚。”陈奕诚肃然回应。 赵佑张了张嘴,被他们一唱一和的情态逗得扑哧一声笑出来:“你还是个伤员呢,就少说两句吧。” 秦冲背着手,面不改色,淡淡含笑:“惹上了大麻烦,居然还能若无其事开玩笑,真是佩服,佩服!” 赵佑收了笑容,挑眉:“什么大麻烦?” 秦冲伸手过去,修长的手指拈起车板上那撮白毛,放在阳光下一照,白毛透出点点淡金:“就是它……掳走了乐蒂?” 此话一出,赵佑直觉朝李一舟望去,但见他眼睛盯着那撮白毛,脸色微微泛白,不由问道:“伤你之人……也是它?” 陈奕诚已经将两瓶药找出来,一瓶给他肩上撒了,一瓶喂他服下,赵佑看着他吃了药,精神略好了些,便问道:“你不是在驿站等人吗,怎么会受伤的,还追到这里来了?” 李一舟瞥了秦冲一眼,见赵佑无意让其回避,也不好说什么,答道:“我当初留在驿站等那刁蛮公主回来,左等右等没见着人,我看驿站背后有座山,看起来云雾缭绕,林木茂盛,便想着上去瞧瞧,顺便采点药草什么的。谁知到了山脚下,我走进林子,一眼就看见那树枝上挂着一截布片,颜色面料看起来有些眼熟……” “殿下的披风?”陈奕诚反应极快,低叫。 李一舟点头:“没错,我当时也认了出来,心道也许是秦……那疑凶带着人跑不快,或许就躲在这山上,我就顺着草叶被压的痕迹寻去,一路上又发现了几绺布片,到了最后居然找到个山洞,刚到洞口就闻到血腥气,我躲在石壁后,听见吱吱呀呀的怪叫声,后来又听得那刁蛮公主在哭,我还道是……是那疑凶在欲行不轨之事,就提剑冲了进去,准备救人。” “只怕你当时首先想着的不是救人,而是抓现行吧。”秦冲笑着打断他道。 李一舟脸色红了红,自己当时站在洞口,确有几分私心,认定这掳人者必是秦冲,自己闯将进去,最好是遇见两人都衣衫不整,这样不仅自己有理由退亲,用不着再娶那刁蛮公主,而且这抓奸在洞,证据确凿,自家殿下也可看清秦冲那厮的龌龊嘴脸,可谓一举两得!只是没想到,这冲进洞去,看到的竟不是那么回事…… “我一踏进洞去,就听得那公主惊呼一声,一团白花花的影子朝我扑过来,动作快得出奇,一下子就到了我的背后,然后我就看见了乐蒂,她面容有些憔悴,哭的眼泪汪汪的,可身上衣服穿得好好的,手里还抓着那件披风,脚下有一堆血肉模糊的东西,看样子像是什么活物被开膛破肚,好生骇人。我就只看得这么一眼,赶紧调转身子,朝那白影一剑刺去,没想却刺了个空,那白影竟然窜上洞顶,我知道遇上强敌,不敢怠慢,拉了那公主就跑。” 陈奕诚听得皱眉:“你的轻功不如对方,再带上一人必定吃亏。” “可不是,刚出了山洞,那东西就追了上来,就跟闪电一般,一双爪子尖锐得像钢锥似的,一爪就在我肩头戳了几个血洞,不过他也没讨到好,被我一剑削去了两根爪子,打斗中我也不知怎么地,一个没站稳就从那山坡上滚下来了,给摔晕了过去,等我醒来再回去找,那洞里已经没人了,只剩我之前看到的血淋淋的一堆,我仔细看了下,原来是只死了的豹子,内脏都被掏空了。”说起当时情景,李一舟还觉心悸不已,自己也是脑袋被门夹了,看清形势就该悄然离去去搬救兵,而不是稀里糊涂乱打一气,这不,险些送命不说,还弄得一身是伤,医者反成了伤患,丢脸啊! “你看清那怪物模样没有?”赵佑问道。 李一舟摇头道:“它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我根本看不清,只觉得比我高一个头,浑身白花花的,长满了这样的长毛,我掉落山坡的时候,还从它身上揪了一把下来。” 赵佑又问了他几个细节,方才点头道:“这个乐蒂公主倒是不笨,知道撕了披风留作记号,引人救援,可是这怪物是什么来头,为何单单抓走她,而不是别人?” 沉思之际,静默了一阵的秦冲忽然开口:“你说,那豹子的内脏都没了?” “正是。”李一舟道。 赵佑看着秦冲的神情,低问:“你想到什么了?” 秦冲笑道:“我在想啊,会不会是那怪物自己喜好吃野兽内脏,以为这乐蒂公主也喜欢,于是就捉来活物,挖出来给她吃,不想却将公主吓哭了,它不懂人语,心里着急,只是哇哇怪叫……就是李副将在洞口听到的声音。” 陈奕诚似是想到什么,迟疑道:“你的意思是,这怪物对乐蒂公主没有恶意?” “不仅没有恶意,反而是在努力示好。”秦冲说着,望向李一舟道:“它生性和善,对公主没有恶意,对你李副将也没有,只在被激怒之后,才对你出手。” 李一舟想了想,倒也是,自己进洞之后,那怪物一直闪躲,只是在自己拉走乐蒂之后才紧追不舍,混战中互有损伤,但看到自己掉落山坡,它也就作罢离去,并没有穷追猛打,再追溯到驿站那晚,除了吓昏那名梅花国官员,掳走乐蒂之外,也没见有所破坏伤亡。  第三百七十七章:洪福齐天 但这生性和善,怎么理解? 赵佑眼珠转动,叫出来:“你知道这怪物的来头?” 秦冲不慌不忙道:“我也只是猜测而已,还需进一步证实。” 赵佑懒得与他周旋,瞪着他道:“少卖关子,快说,这怪物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秦冲轻咳一声,难得见他流露出几分娇憨之态,配上这身少年公子的行头,并不觉怪异,却很是相衬和谐,感觉到另外两道目光冷冽射来,不由唇角上扬,悠然笑道:“几位听说过雪兽吗?” “雪兽?”赵佑与陈奕诚对视一眼,骤然惊道:“雪兽不是宋氏王国特有的异兽,早在数百年前就已经绝迹了吗?”倒是听老师秦俊杰简略提过雪兽的由来,一身长毛,行走如飞,喜食野兽内脏,这些特征也都吻合,但老师也说过,这雪兽乃是在极北苦寒之地,巴彦大雪山一带出没,怎么会跑到这炎热的梅花国境内来? “说它绝迹,是宋氏王国朝廷的一面之词,雪兽生性纯良,浑身是宝,且忠心耿耿,本身数量就稀少,若是各国都派人去捕猎,再多的数量也会被猎得一只不剩,所以宋氏王国如此一说,直接断了念头,也是件好事。”秦冲叹了口气道:“昔日我父皇提出丰厚条件,想向宋氏王国换取一只雪兽,都被婉言相拒,其珍贵可见一斑。” “可它为何会来梅花国,掳走梅花国公主?难道是凤如镜有什么阴谋?”赵佑越想越是兴奋,宋氏王国是南越的盟友,若与梅花国翻脸交恶,却是天大的好事! 不过,凤如镜没那么笨吧,明知乐中天爱女如命,还主动制造事端,搬起石头来砸自己的脚? 疑点谜团接踵而来,一个连一个,这厢事情刚了,那头风波又起,真有些无法招架。 赵佑叹一口气,便听得秦冲轻笑道:“怎么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总是被你碰上?” “本殿下人长得帅,连老天爷都偏爱,怎样?” 赵佑没好气回他一句,心里却在盘算,这档子麻烦事,自己是当管不当管,若是管了,胜算多大,利弊几何。 休息一阵,眼见李一舟气色好了许多,车队又继续前行。 一路加快速度,又行了两日,远远望见鱼凫城的城墙,赵佑目力超常,一眼看见那城门上有人架着高高的竹梯在将白花拆下,而城下一大堆人围在一起,看着墙上张贴的布告,均是彩衣光鲜,欢天喜地。 “去问问,出了什么事。” 听得陈奕诚沉声吩咐,一名侍卫飞奔过去,没一会就折返回来禀道:“回殿下,将军,是乐国主发榜昭告天下,说是幸得世外高人搭救,不仅是国主死而复生,就连卧病在床十余年的皇后也得以痊愈,恢复如常,是以全国休沐五日,发放赏钱,大肆庆祝!” 赵佑闻言笑道:“想不到本殿下竟成了世外高人,这个称号甚好!”想必乐中天按照自己策划的苦肉计行事,已经取得那离宫出走的宁皇后的谅解,这心愿得偿,大功告成,此时定是关在寝宫,述尽柔情蜜意,相思之苦,自然无瑕其他,趁他还没来得及顾上自己,必须抓紧时间办事,完毕之后还得回趟沁城亮个相。 哎哎,天生一副忙碌的命! 在鱼凫城里遛了一圈,车队太过打眼,也不敢在城里停驻,只购买了些日用之物,又带足了干粮,匆匆又往城外码头而去。 等到六只大铁箱尽数搬运上船,赵佑这才舒了一口气,望着船底荡起的浪花,又有些犯难,李一舟受伤,自己又走不开,陈奕诚须得随行保护,这押送财宝之人,该钦点谁比较好? 忽然听得舱外传来哗哗水声,似有大船开进,有人叫道:“啊,是黑龙帮,黑龙帮来了!” 刹那间鸡飞狗跳,乱作一团,不管大船小舟,驶进驶出,都一个劲往岸边码头躲避,赵佑哪里还坐得住,赶紧出舱查看,正好碰上陈奕诚过来,两人险些撞在一起。 “怎么了?” “来了几艘大船,船上有黑龙帮的标记,正往这边驶来。” 哈,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赵佑心头一喜,随他去到甲板上,定睛一看,远远地,为首那船风帆鼓起,势头正猛,船篷上独角龙的标记偌大醒目,正朝己方驶来。 船上有两人,一站一坐,站的那人黑衣裹身,鬼面狰狞,正是那黑龙帮少帮主魅影;而坐着的那人,一身文士青衫,须发花白,气度高雅,老天,他是…… 赵佑一瞥之下,立时跳了起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老师?!” 老师秦俊杰昔时足迹遍布中原大地,五国二岛,但如今年事已高,自从再次出任太傅,已经有好多年没出过帝都城了,没想到此时竟会前来梅花国,难道……出什么事了? 眼见那大船越来越近,船上之人的身形样貌也更加清晰,陈奕诚看清来人,自是喜出望外,赶紧叫船家划出艘小舟,与赵佑一道迎上前去。 小舟划得大船跟前,陈奕诚已经按捺不住,飞身跳上甲板,迎面拜倒:“弟子见过老师!” 秦俊杰站起来,又惊又喜:“奕诚,怎么是你?” “老师眼里就只有他,都看不到我呢。”赵佑笑嘻嘻上得船来,跟着拜倒。 秦俊杰一手拉起一人,上下打量,满眼欣慰:“还好,我没来迟,你们俩都平安无事……” “老师忘了么,我有神剑护身,福大命大,哪里能有什么事?” 听他说得满不在乎,陈奕诚在旁直撇嘴,从赵氏王国到南越,又从大美帝国到梅花国,哪一次不是让人心惊胆颤,就说这次,差点就困死在地洞中了,再多几把神剑都是枉然! “对了,老师怎么到梅花国来了?又怎会……”赵佑朝那边的魅影投去一瞥,续道:“跟他同船而行?” 秦俊杰瞧着他的神情,眉毛一耸:“你们认识?” 赵佑干笑两声道:“算是吧。” “你们有所不知,为师这回来得匆忙,雇的那船家是个新手,所乘的船只在半道撞上礁石,船底破开一个大洞,幸得这位少帮主相救,要不然这把老骨头可就葬身鱼腹,跟你们阴阳相隔喽!” “老师说什么呢,您是老当益壮,洪福齐天!”哪会那么轻易就挂了,赵佑在心里补充一句。 “就你嘴巴甜。”秦俊杰意外见到爱徒,心情大好,乐呵呵牵着两人过去魅影面前,笑道:“既然认识,我也不用给少帮主介绍了,我来梅花国就是为了寻找他们,不想还没下船就碰到,真是太好了!” “秦先生客气了,叫我魅影便是。” 清淡的话音,引得陈奕诚侧目而视,这位冷酷绝情的鬼面少主,何以对老师与众不同,隐隐含着丝尊敬之意,还千里迢迢一路护送而来?这闲事也未免管得太过了些! “既然秦先生已经找到要找之人,我就不多打扰了,就此告辞!”魅影不看两人,直接朝秦俊杰抱了抱拳,转头就往旁边船上跳过去。 “喂,等下!”赵佑一声高呼,屁颠屁颠追了过去,他心里一直惦记着他,既然得见,哪里肯轻易放他走! 魅影停住脚步,却不回头,只淡淡道:“殿下有事?” 赵佑转到他跟前,自从确定他是袁承志,对这冷淡的态度还有些不习惯,讪讪笑道:“谢谢你救了老师。” “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那个,有一阵没见了,找家好点的酒楼,我请你吃饭吧……” “殿下现在很闲吗?”魅影目光在他之前的那艘船上打了个转,低沉道:“怎么,要打道回府了?” 赵佑摇头道:“哪里,只是在梅花国买了些好吃好玩的东西,怕放着不新鲜了,打算先给家人捎回去。” 魅影哦了一声,仍旧那样冷冰冰地站着,没说走,也没说不走,倒是秦俊杰由陈奕诚陪着走过来道:“都不是外人,既然碰上了,好歹坐下来喝杯酒,吃顿饭,不知少帮主意下如何?” “恭敬不如从命。”魅影也没坚持,只道:“也不必上岸找酒楼了,我船上就有上好的厨子,酒水也是备好的,诸位,请!” “少帮主请!”赵佑是个百脸皮,扶着秦俊杰就紧跟过去。 一行人随他进了船舱,在案几前两两对面而坐,赵佑与陈奕诚相邻而坐,对面是秦俊杰与魅影,没一会,就有人送上酒水与鱼干煎豆之类的佐酒小菜。 赵佑毕恭毕敬给秦俊杰倒了酒,想了想,又给魅影也倒上一杯,对老师那是尊敬,对他,却有几分殷勤讨好之意。 第三百七十八章: 天神祭祀 陈奕诚受了冷落,笑了笑,也明白他对那人深感歉疚的心思,自己添了酒,举杯去敬秦俊杰,压低声音道:“老师到底因何到梅花国来?” 秦俊杰途中被魅影所救,又听陈奕诚简单说了其身份,对他也不避讳,直言道:“我夜观星象,算到东北将有大乱,特地赶来给乐国主报讯。” “大乱?什么意思?”赵佑与陈奕诚对视一眼,皆是不明所以。 “还记得我讲授宋氏王国地理之时,提过到的摩纳族吗?”秦俊杰问道。 摩纳族?好似见过这么个词,那阵他因为门中事物,频频出宫,回来翻了翻赵天在课堂上做的笔记,晃眼看到这个,还没顾上细看,也不知里面说了些什么。 “摩纳族,是宋氏王国境内一个神秘而古老的民族,他们常年住在雪域高原,以打猎和放牧为生,信奉雪山之神,自称是天神的传人,与宋氏王国朝廷从来都是互不干涉,相安无事。”陈奕诚简明扼要解释一番。 “奕诚记性不坏。”秦俊杰点头称许,正色道:“不过我当时怕你们年轻气盛,容易闯祸惹事,授课时有所保留,那就是摩纳族一直以来都居住在……巴彦大雪山。” 赵佑愣了下,惊道:“巴彦大雪山,那不是雪兽的出没之地吗?” 秦俊杰点头道:“没错,这天下人无不热衷的异兽,其实正是摩纳族所养,最繁荣时期多逾数十只,后来遭遇变故,数量锐减,现在顶多也就十只左右吧。” “什么变故?”赵佑好奇问道。 “我只听说在十多年前,宋氏王国国主与宋氏王国王爷在雪原狩猎,不巧遇到雪崩,坐骑受惊坠崖,国主与王爷双双重伤,当时摩纳族派出雪兽前往营救,过程无比艰险,雪兽折损大半,才将两人救活,送回宋氏王国帝都陵兰。” 赵佑听着秦俊杰这话,隐隐觉得哪里没对,却一时也说不上来,想了想,从腰间摸出那撮白毛呈上去:“老师,你看看这个,可是雪兽身上的?” 秦俊杰接过,对着舷窗的阳光看了许久,方才惊疑道:“确实雪兽身上的毛发,你们是从哪里得来的?” 赵佑如实答道:“前些天在沁城以外的驿站,我们就与这雪兽不期而遇,雪兽趁夜掳走了梅花国公主乐蒂,还抓伤了李一舟,这是一舟从它身上揪下来的。” “什么?雪兽来了梅花国?!”秦俊杰惊得站起来,险些撞翻面前的酒菜,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老师!”赵佑不解低叫。 陈奕诚眼疾手快按住碗碟,只听得秦俊杰长叹一声,颓然坐下:“看来我还是来晚一步!” 赵佑心头一动,试探问道:“老师可知,这雪兽为何要掳走乐蒂?” 秦俊杰道:“上回乐中祁前来帝都,带来了乐蒂公主的生辰八字,我后来偶然地陛下的御书房看到,这才知道,原来这乐蒂公主可巧竟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我唯恐出事,特向陛下请示,一路匆忙赶来。” 赵佑听得一头雾水:“这个,跟雪兽有什么关系?” “这摩纳族自诩神族,族中明文规定,每百年举行一次天神祭祀,祈求雪山之神保佑,天下太平,以血祭之。这祭品并非寻常牲畜,乃是九名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未婚少女,而那雪兽身怀异能,嗅觉超常,通常都是由它来出外寻找祭品,足迹从未步出宋氏王国地界,这回却不知为何会在梅花国出现,还抓走了梅花国公主!”秦俊杰说罢,又是一声叹息。 陈奕诚揣测道:“兴许是宋氏王国地广人稀,雪兽没能找够人选,只得出境寻觅,而乐蒂公主又恰在该处出现,被它嗅到了气息,机缘巧合给捉了去。”想想又问:“老师,这祭祀什么时候举行?” 秦俊杰道:“下月二十八。”距离现在,也就一个来月时间。 赵佑低头,听着这前因后果,心里暗地自责,那乐蒂若不是追随自己到得驿站,也不会落单被掳;而自己如果不是那一念之差,能向乐中祁及时告知真相,一众人等齐心协力四处寻找,以陈奕诚的武功与神剑之威,要从雪兽手里救回她来,也不是难事。 虽然对她的纠缠不清有些头疼,但也没想过让她无端送命,想着那样一位娇滴滴的小美人成为活祭,从此香消玉殒,怎么也是于心不忍! 一人做事一人当,自己制造的麻烦,该由自己来解决,全力以赴,绝不瑟缩! 想到这里,便是下了决心,站起身来,朝着秦俊杰拜倒在地:“老师,弟子有事相求。” 秦俊杰赶紧起身来扶:“作甚这样客气,你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我想请老师帮我传讯给父皇母妃,就我说与奕诚暂时不回帝都,要帮乐国主找回公主。”赵佑说完,微顿一下,又道:“那边船上是我带给父皇母妃还有元儿的礼物,还请老师帮忙带回。” “你要去宋氏王国?”一直沉默的魅影忽然开口,声音冷冽,眸光直射过来:“仗着神剑在手,便真以为自己是救苦救难无所不能的神仙吗?” “我没这么想,我也知道此去艰辛,但此事因我而起,也该我前去援救。”赵佑说得清淡,其实心中也没什么把握,不过有神剑护身,又有陈奕诚在身边保护,就算救不到人,自身也没什么凶险。 但若是能救出乐蒂,便是奇功一件,不仅有利于两国联盟的稳固,而且日后就算乐中天对宝藏之事有所了悟,不看僧面也看佛面,也不好意思再予追究了。 所以说,此次宋氏王国之行于情于理,在名在利,都绝对值得前往! 秦俊杰想了一会,轻轻点头:“你在大美帝国的所作所为,陛下与我都听说了,陛下很是欣慰,朝中大臣也是赞叹纷纷,倒是一雪此前被囚南越皇宫的耻辱。你资历尚浅,确实应该多加磨砺,积累人脉,此举我倒是没有意见,只是你务必多加小心,凡事尽力就行,不可贪功。”说罢看向陈奕诚,叮嘱道:“有你在,我也放心,殿下的安全,我就全交给你了。” “是,弟子一定竭尽全力,护得殿下周全!”陈奕诚肃然应承。 “实在不可理喻!”魅影忍无可忍站起,对秦俊杰道:“秦先生就是这样纵容弟子为所欲为,肆意胡闹吗?” 赵佑听得咋舌,他这话什么意思?是指责他,还是关心他? “少帮主言重了,殿下身为一国太子,自当明白自己在做什么。”陈奕诚盯着那鬼面上泛着怒意的双眼,眸底闪过一丝兴味:“少帮主若是担心陈某能力有限,何不加入进来,助殿下一臂之力?” 魅影落座,眼光闪烁几下,却是逐渐恢复淡漠:“有陈将军在,我这粗鄙之人,又做得了什么?” 陈奕诚迎上他的目光,笑道:“少帮主勿要妄自菲薄,若说护送老师从水路返回帝都,顺带押送礼物,为殿下解决这后顾之忧,少帮主乃是当仁不让的第一人选!”停顿一下,又补充道:“这些礼物乃是殿下对父母家人的一片心意,实在不愿落入这芷水上的江湖宵小之手,是吧,殿下?” 赵佑听得正中下怀,连连点头:“就是就是,我也知道此事费时费力,奈何确实分身乏术,无暇兼顾啊。” 魅影沉默一阵,方道:“你真打算去宋氏王国冒险?” “也不算冒险了,更离奇古怪的地方我都去过,还不是照样好好的,完整无缺。”赵佑念着那运送宝藏的大事,心不在焉答着,又继续游说:“我也不会让少帮主白干,我愿意付给贵帮纹银千两作为报酬,不知少帮主……” “成交。”魅影站起,随意丢下一句,迈步推门出去。 “不是吧?”赵佑张了张嘴,原以为还会费上一番口舌,没想到竟然这样容易就答应了,看来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还真有几分道理,那白花花的千两纹银,任谁听了都不会无动于衷,更何况是这以打家劫舍谋生的江湖帮派,芷水是他的地盘,这钱赚得真是不费吹灰之力,何乐而不为! 陈奕诚说得对,护送重宝去往帝都,他确实不二人选!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赵佑赶忙转过头来,握住秦俊杰的手,着急询问:“老师,我父皇母妃他们在宫里过得好不好?还有元儿,他还时常生病不?” “都挺好的,五皇子被蓝老先生调养得很好,也少有生病了,陛下叫我给你带话,说他与蓝妃娘娘很惦记你,不过有奕诚陪着你,他们很放心。” 第三百七十九章:灭绝人性的疯子 言者无意,听者却是有心,陈奕诚俊脸含笑,已经掩饰不住得意,赵佑瞪他一眼,想到这段时间的经历,实在难抑激动,低道:“老师,那地图上的宝藏,我得手了!” 泰俊杰大吃一惊:“真的?” 赵佑不迭点头:“真的真的,装了整整六只大铁箱,锁得严严实实,还请老师先帮我运送回帝都,暂不声张,等我回去再做打算。” 听完他对寻宝过程的一番叙述,泰俊杰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真是哭笑不得:“你呀,就在人家眼皮底下,把人家祖产挖得一干二净,也太胆大妄为了!” 赵佑笑嘻嘻挽着他的手臂道:“那宝物藏在地底就是一堆废物,到了我手里,才是变废为宝,物以致用。” 玩笑归玩笑,泰俊杰知道这宝藏的底细,不敢大意,随他回船仔仔细细检查妥当,再由陈奕诚指挥人手逐一运上黑龙帮的大船,这才稍微安心。 眼见大船上风帆扯起,浆手归位,泰俊杰找来绝笔,修书一封,言明利害关系,由赵佑带去呈给乐中天,也算是解释他失踪这几日的原因——恩师莅临,总该亲往迎接吧? 当下师徒三人依依不舍告别,泰俊杰又拉着陈奕诚叮嘱一番,这才登上船去。 赵佑站在岸边,目光在船上各处搜索一圈,没再见得魅影,心底有小小的失望,回过头来,正对上陈奕诚了然的眼神:“当着爱人的面,一个劲看别的男人,你还真是没自觉!就不怕我吃醋?” “我才不怕呢,最好酸死你,我另外再找。”赵佑哼道。 “你敢!戴了我送的戒指,就算是套牢了,不准反悔!”陈奕诚语气很厉,眼底却是一派笑意,对他没否认爱人这一说法,心里那是满意得不得了。 “呃,你不是头一天认识我吧,要知道,我说话是从来都不算数的。”赵佑呵呵笑着,与他这么一斗嘴,心情倒是好了很多。 黑龙帮的船队一走,躲进码头的大小船只这才陆续开出,船主们凑拢一堆小声议论,慢慢变为大声说笑,妇人们闲聊着花布香粉,江面上又开始热闹起来。 两人沿着岸边缓缓朝前走,江风吹拂,凉爽宜人,而心头一桩大事了结,脚步也变得悠闲自在起来。 这样,算是压马路拍拖吧? 忽然一声婴孩啼哭,打破了这安详宁静的气氛。 不远处,那黑衣首领抱着那个小小的孩儿,姿势古怪,身体僵硬,面色紧绷却又带着丝可怜兮兮的意味:“请问二位,会不会带孩子?” 赵佑看得扑哧一笑,哪有这样抱孩子的,跟捧着个花盆似的,难怪那婴孩哭得地动山摇,能舒服才怪了! “给我试……”边说边是伸手过去,待看清那泰景辰的样貌,忽然噤了声。 数日不见,这孩子的五官长开了,虽不够圆润,倒也眉清目秀,有丝熟稔的感觉,对了,都说外甥随舅,那眉眼与叶霁风还真是有几分相似,但不知为何,看着这稚嫩的小脸,心中隐约生出丝莫名的烦躁与不喜。 那黑衣首领见他缩回手去,也没在意,将孩子朝着陈奕诚递过去,紧绷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陈将军帮个忙,帮我照看下,我去附近渔家给小世子讨点吃食。” “孩子的爹呢,该他来照顾的。”见陈奕诚站着没动,赵佑冷淡提醒。 黑衣首领恭敬答道:“主子准备车队以后的吃喝用度去了。” 赵佑哦了一声道:“不是先前寄养在农家的吗?” 黑衣首领解释道:“是的,不过要换地方,自然要接回来跟随车队一起。” 赵佑随口道:“这是要回南越了?” 黑衣首领像是看异类一般看他:“殿下要去南越?” 赵佑脸色一沉:“我去南越做甚?”他当然会去南越,只不过不是现在。 “殿下不去南越,主子自然也不会回去。” 赵佑总算是听明白了,不由挑眉:“怎么,他还要跟着我们?”宝藏已经送走,这趟合作就算是完结了,这泰冲还着个襁褓之中的孩儿,还死皮赖脸跟着自己做什么?! “主子说了,今后殿下去哪儿,主子就去哪儿。”黑衣首领答得顺畅,毫不脸红,说话间又将手中的孩子朝陈奕诚送过来。 陈奕诚对这孩子并无好感,摇了摇手,刚要出声拒绝,就见他的手向上一抛,竟将那孩子直直朝自己跟前掷来! 怔愣间,出于身体的本能反应,陈奕诚长臂一捞,将那孩子稳稳搂在怀中,再看那黑衣首领,已经掠去两丈之外,呵呵一笑:“拜托二位,我去去就回——”轻飘飘丢下一句,便是如泥鳅般溜走了! “喂,站住!回来!”连唤几声,对方根本不理,在人群中几个穿梭,转眼不见踪影,陈奕诚抱着那哇哇大哭的孩子,丢也不是,留也不是,真是哭笑不得。 本来还打算送走老师,大家伙也该启程去沁城了,被他这样一折腾,哪里还走得了! “殿下,怎么办?”瞪着怀里那张眼泪汪汪的小脸,之前的好心情全都消失殆尽,他敢说,这人肯定是故意的!有其主必有其仆! “有什么办法,等呗。”赵佑抚额,头疼不已,带着个奶娃娃还怎么赶路?毕竟是南越皇帝泰远山的嫡长孙,未来的世子,要是路上有什么闪失,可怎么了得! 听他哭得凄惨,又眼见陈奕诚的动作比那黑衣首领也好不了多少,赵佑想起远在赵氏王国皇宫的元儿,只觉得心头微软,也没多想,伸手接了过来:“我来抱吧,我好歹带过元儿,比你更熟悉小孩子。” 说也奇怪,不知是闻到他身上的淡淡幽香,还是什么,那孩儿哭声渐渐小了,被他低低哄了几句,小嘴一抿,竟然破涕为笑。 “还是你厉害,竟把他逗笑了!”陈奕诚笑道。 “那是当然。”赵佑话音刚落,却见泰景辰嘴巴扁了下,又呜呜哭了起来,查看了下裹在襁褓中的衣裤,微微皱眉:“怕是真的饿了。” 陈奕诚环顾四周,见前方就有一户人家,嘱他在原地等候,自己大步而去,没过一会从院门出来,手里已是端着只冒着热气的瓷碗。 “这是什么?”赵佑见那碗里似粥非粥,闻着有股细细的甜香,不由问道。 “是人家自己舂的米糕,用开水调散了,还加了点白蜜,说是这么大的小孩子最爱吃。” 赵佑点点头,找个石墩让陈奕诚抱着泰景辰坐下,自己一勺一勺小心喂食,那孩儿当真饿了,没一会就吃了小半碗,打个哈欠,眼皮耷拉着,看来是困了。 等陈奕诚将碗勺洗净归还,两人又等了一会,没等来那黑衣首领,眼看天色不早,只得抱着泰景辰回去众人落脚的客栈,这么悠悠荡荡,没走几步,泰景辰就躺在他臂弯里已经睡着了。 从码头到客栈也就两条街的距离,两人漫步而行,进店上楼,推门而入。 李一舟被勒令留在驻地休养,正仰躺在床,百无聊赖,见他抱着个孩儿回来,腾的坐起来,眼睛瞪得溜圆:“不是吧,就出去半天,孩子都生出来了?!” 陈奕诚关上房门,过去对准他的胸口就是一拳,哈哈大笑:“谢你吉言。” “不是你的?”李一舟凑过去左瞧右看。 “当然不是!”赵佑懒得理他,将熟睡的孩子放在软榻上,解开襁褓,将那小手小脚放出来透透气,又拉了薄被过来轻轻盖上。 这些都是以前在月清宫做惯了的,此时做起来也是轻车熟路,却把那房中两人看得个心驰神往,眼中哪里还有什么少年皇子,完全就是位贤妻良母的高大形象! “看什么看,眼珠子都不动了,喜欢孩子,就自己生去吧!”赵佑站在跟前,巴掌怕得啪啪作响,两人这才回神。 “我才不喜欢小孩呢,动不动就哭,还得伺候他拉屎撒尿,麻烦死了!”李一舟捏了捏那孩子的小脸,忽然认了出来:“咦,这个孩子我怎么看着那么眼熟……这不就是泰冲那个宝贝儿子吗?” 赵佑轻哼一声,没有否认:“随随便便就丢给别人,也没见他有多宝贝。” 李一舟眼睛亮了亮道:“你们把他儿子绑架了?” 陈奕诚摇头解释道:“当然不是,是他的手下硬塞给我们的。” 李一舟显然不信,想了想,兴奋道:“对了。我前一阵研制了一种新型毒药,无色无味,十分隐秘……要不要在他身上试试?” 赵佑着实无语:“你当我们是谁?七三一部队?”虽然他对泰业恨之入骨,对泰氏全家都没甚好感,但是要用这种卑劣手段去对付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孩,他自认道行不够,只有泰业那灭绝人性的疯子才做得出来! 第三百八十章:美男圈套 “七三一部队?这是哪国的军队?”陈奕诚皱眉低喃,对于这些时不时蹦出来的新名词,实在有些头大。 李一舟倒不在意,嘿嘿一笑,瞥了眼陈奕诚,忽道:“不过殿下,那秦冲把那么小的孩子交到你手里,对你也真够放心的,难道就不怕你虐待他儿子?对你的性子就掐算得这么准?”如愿见得某人眉头拢起,脸上简直笑开了花,这小子,最近春风得意,老是在自己面前耍威风,这回也该被挫挫锐气了。 陈奕诚不是傻子,自然明白他的言下之意,那个人对佑佑那么放心,相反,佑佑潜意识里对其又何尝不是如此?危机重重,不可轻敌! 赵佑哪里知道这两人的心思,托着腮坐在桌前,看着榻上熟睡的婴孩,实在想不通,自己怎么就成了个专职保姆了! 大概等了半个时辰,才见那对主仆一前一后进来,手里还提着大包小包的物事。 “睡了?”秦冲往榻上淡淡扫过一眼,转过头来看他,温文含笑:“辛苦你了。” “没事,举手之劳。”赵佑摆摆手,指着软榻道:“赶紧抱回去吧。” 秦冲点头,手却没有动,倒是那黑衣首领走上前来抱起孩子。 “对了,天气转凉,准备了些衣物,你看看喜欢不?”秦冲说着,将手中包袱放在桌上。 赵佑看也不看,冷淡道:“我有衣服的,秦四王子不必挂心,拿回去自己用吧。” 秦冲解开包袱,一样一样取出来,笑道:“都是按照你的尺寸购置的,我也穿不了。” 陈奕诚看着他的动作,什么毡帽,披风、裘袍,中衣,长裤,全是男子衣物,布料做工都是一等一的好,翻到最后,就连内衫都有,一时俊脸微沉,不知在想些什么,李一舟见状,低哼一声道:“秦四王子也太偏心了,大家总算是相识一场,我和奕诚却连张帕子都没有,如此厚此薄彼,着实不地道!” “你那日暗下黑手,害主子受伤,还好意思找我们要衣物?!”黑衣首领站在门边冷笑道。 “原来是为这事。我都不记得了,难不成秦四王子还耿耿于怀?”李一舟摸摸面颊,笑道:“切磋武艺嘛,难免一时失手,秦四王子不会是这样小气之人吧?” 赵佑向来护短,也不管是非黑白,帮腔道:“既然是切磋,挂点彩也是正常。”对那黑衣首领杀人般的目光直接无视。 “殿下都这样说,此时就过去不提了。”秦冲笑了笑,朝陈李二人道:“不过不好意思,今日只顾给殿下准备,对你们二位确实是忘记了,这样吧,我明日一早就派人去补上。” “若是真心,那需要等到明日,现在就该去。”李一舟越说越是放肆,眼珠一转,忽然瞅见那黑衣首领手上还拎着一包衣物,脱口叫道:“瞧,这不是还有吗,还藏着掖着呢!” “大胆,这是我家主子的衣物!”黑衣首领喝道,无奈他手里还抱着秦景辰,有所顾忌,动作反应自然慢了一拍,只一眨眼,包袱就被李一舟夺了过去。 秦冲也不生气,微笑提醒:“我的衣物,是比对我的尺码购置的,别人穿着也不合适,尤其是像陈将军这样的伟岸身材。李副将稍安勿躁,还是耐心等明日……” “奕诚穿不了,我可以穿啊,我俩身高也差不多,绝对合适!”李一舟打断他的说话,拿起衣物摸来揉去,不住比划,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不错不错,这些衣物颜色式样都好,正合我心意,这辈子还没穿过这样华贵气派的衣服,秦四王子,谢了哦!” “真是不要脸!” 黑衣首领气得脸都涨红了,抱着孩子就要过来理论,却被秦冲伸手按住:“算了,李副将喜欢就拿去吧,不过我话说在前头,不是自己的衣服,穿出来不会舒服的。” “没事没事,我喜欢!”李一舟笑道。 “主子……”黑衣首领低唤一声,似是心有不甘。 “时间不早,我就先告辞了,殿下也早些回房休息。”秦冲朝房中几人拱了拱手,平静离开,那黑衣首领瞪了李一舟一眼,悻悻然跟着走了。 陈奕诚看了一眼桌上的衣物,面色沉静,默然无语,赵佑瞧着他的神情,笑了笑,过去随意裹起,随手丢出窗外。 李一舟看得心疼连连:“哎,怎么丢了,这崭新的衣服,拿去当铺可以换银子呢,要不施舍给街边那些个乞丐,积善行德也好啊!” 赵佑哼道:“你知道什么,廉者不受嗟来之食,你那包,要不要一起扔了?” 李一舟后退一大步道:“我的不扔,这样好的布料,可不能浪费了!不是说什么佛要金装人要衣装吗,这可是王子穿的衣服啊,咱老李也来试试,看穿出来是什么模样!”说罢抱着衣物,喜滋滋朝内室走去。 赵佑见劝他不住,也不强求,只道:“随便你。”转头见陈奕诚盯着那空无一物的桌面发呆,便笑道:“我衣服都丢了,你还不高兴呢?在想什么?” “哪里,我只是在想,我答应了老师要好好照顾你,可这头一天就没做好。” “哈,我这么大的人了,哪需要你来照顾……” 赵佑话音未落,就听得内室一声怒吼:“这该死的秦冲——” “哎哟,奕诚你下手重点,别跟挠痒似的,用点力气!” “鬼叫什么,谁让你那么贪心爱美,中了人家的道,折腾了一个晚上,这是活该!”陈奕诚没好气说着,用布条包住手指,沾了药膏在他周身使劲涂抹。 李一舟赤裎上身,胸膛颈项手臂上到处是抓掐的红痕,苦着一张脸道:“这怪得了我么,我那还不是看他不顺眼,故意跟他对着干,哪知道他竟设下圈套让我去钻,这可恶的家伙,他就算得那么准,万一我当时没上当呢?” “没上当他就把衣服收回去,也不损失什么。”陈奕诚抹完药膏,眼露担忧:“你这药膏效果好像不太好,要不要紧?” “我能忍,不用担心。”都是他一时大意,没察觉那堆衣物上事先悄悄抹上了分量不小的痒痒粉,这痒痒粉对正常人原本是起不到什么作用,但他之前与雪兽一番搏斗,除了肩伤之外,身上还有细碎伤痕,那秦冲就是算准了这一点,伤口沾上药粉,奇痒无比,那种痛楚,真恨不得立即死掉! 他自己也学医,平日对毒物之类甚是小心谨慎,却不料秦冲竟在众人眼皮下使坏,而且这痒痒粉乃是江湖中人所不屑的伎俩,谁会想到那秦冲身为一国皇子,竟然会使出这不入流的手段,布下圈套,一步步诱他上当;更加气愤的是,半夜里他与陈奕诚将鱼凫城里大大小小的药铺都敲开,却发现能治这个痒痒粉的几味药草都被人提前买光,而他自己所带的只是普通药膏,只能稍减症状,治标不治本! “喂,你们好了没有?出来吃早饭了,抓紧时间,吃了还要赶路呢!”赵佑在门外叫道。 “好了,好了!” 李一舟几下套上外衣,束好腰带,陈奕诚见他收拾完毕,这才打开房门。 赵佑一见两人眼睑下的青晕,活脱脱两只熊猫眼,再看李一舟脸上颈上的红痕,不由得打趣道:“不是自诩医术高明吗,怎么连个解药都配不出来?” 李一舟心头憋屈,沉着脸没作声,被陈奕诚推着往前走,见他情绪不佳,赵佑也没打算再逗他,几人漫步往饭厅走去。 见他们进来,饭厅中原本坐着的赵氏王国兵士纷纷站起行礼,赵佑摆了摆手,拉着两人坐到窗边位置,对面不远坐了几名秦冲的手下,那名黑衣首领也在其中,正抱着秦景辰,略为笨拙地喂他喝牛乳,许是还在记恨赵佑昨晚的那句话,明明见着他落座,却视若无睹。 此时店家端了热粥点心过来,粥乃是地地道道的鱼丸粥,赵佑端起碗喝了一口,但觉滋味鲜美,正待出口称赞,一抬眸,却见对面的李一舟眉头皱起,唇角微微抽搐,神情看起来难掩痛苦。 “店家,你这粥里除了鱼丸,还加了些什么佐料?” 那店家呵呵笑道:“味道甚好,是不是?不是小人自夸,这粥是上好的稻米,加上鱼丸,还有鲜贝、虾仁、羊肉、干笋、香菇切成碎末,葱姜去腥,再加上本土特有的绯豆,小火慢熬,我家婆子守着整整熬了将近两个时辰才出锅,客人们都说好吃,吃了还要添呢!” “是谁……让你加这些的?”李一舟声音发颤,快要控制不住。竟然都是些发物,尤其那个绯豆,更是会加重瘙痒症状! 那店家想了想,答道:“是一位年轻公子,昨晚特地来找小人吩咐的,他自称姓李,名叫……李一舟!” 第三百八十一章:下三滥的手段 “他长什么样?”赵佑问道。 店家啧啧赞叹:“那李公子,长得真是一表人才,俊俏得跟画里的人似的,小人活了这几十年,还从来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人儿!” 李一舟听得咬牙:“好你个秦冲!”抢先买空药草不说,还暗地让店家在这早餐的粥里放了大堆相克的发物,没吃两口就觉得浑身瘙痒难受,苦不堪言! 赵佑已经明白其中原委,当下将他面前的粥碗挪开,换上白面馒头:“吃这个吧。” 李一舟黑沉着一张脸,听得对面不时传来的讥笑声,哪里还吃得下! 陈奕诚看着他泛红的脸颊颈项,皱了皱眉:“一舟你若是不舒服,就先回房去……” 李一舟点点头,忍住周身不适,转身往房间走,没走几步,就听得背后有人哼了一声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正是那黑衣首领的声音。 李一舟回头冷笑:“堂堂一国皇子,竟使出这下三滥的手段,也不怕辱没身份,为世人耻笑吗?” “你们乘人之危,突施暗算,手段也光明不到哪里去。”黑衣首领清淡回应:“再说了,我家主子当时一番好心,频频规劝,说明衣说不合适,是李副将巧取豪夺,无赖霸占,却怪得了谁?!” “你!”李一舟被戳到痛处,衣袖一拂,这边的赵氏王国兵士腾的站起,拔刀相向,那方黑衣侍卫们也是毫无惧色,冷面以对。 “好端端的,都站起来做什么?坐下好好吃饭,把力气给我留着等会赶路去。”赵佑做个手势,示意陈奕诚将李一舟与赵氏王国兵士安抚下去,自己却是朝着那黑衣首领走去。 “秦冲人在哪里?”他问。解铃还须系铃人,看来不碰面是不行了。 面对他,黑衣首领脸色缓和了些:“主子在房间里,我这就带殿下过去。”将秦景辰交给手下,他转身朝背后的长廊走去。 赵佑随他穿过长廊,站在转角处的房门前,黑衣首领轻轻叩门,低唤:“主子,殿下来了。” 门里轻应一声,似是对他的来访一点也觉讶异:“请殿下进来。” 黑衣首领做个请的手势,知趣退下,赵佑大步踏进,对上屋中那道清俊儒雅的身影。 “殿下找我有事?” 明知故问!赵佑在心里暗骂一句,直截了当道:“我来讨那个痒痒粉的解药。” 秦冲闻言轻笑:“李一舟刺我一剑,我还他一痒,这桩恩怨就算两清了,我实在想不出给他解药的理由呢。” 赵佑撇下嘴:“你想怎样?” “很简单,亲我一下。”秦冲指着自己的唇瓣,说得风轻云淡。 赵佑望着那张笑的牲畜无害的俊脸,勉强忍住想要一掌挥去的冲动,冷淡道:“我没有去亲一只猪的习惯,还麻烦秦四王子换个条件。” “哦。”秦冲也没坚持,点头道:“那好,叫李一舟自己来找我,当众给我道歉,若是态度诚恳,我可以考虑给他解药。” “当我没来,告辞。”赵佑耸耸肩,转身就走。李一舟那个毒舌男,心性甚是清高,要他来当面道歉,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殿下就这么走了,实在不像殿下的性情啊,就不再听听我的第三个条件?”秦冲在背后笑道。 “什么?”赵佑停住脚步,来见他的目的就是为了解药,没必要耍大牌,李一舟是队伍中唯一的大夫,也是陈奕诚的得力助手,此去宋氏王国前途凶险,尽快治好他才是当务之急! 秦冲凝望着眼前少年明媚轩秀的背影,眸光转柔,勾唇一笑:“说来也不难,殿下要去宋氏王国救乐蒂公主,我也想去宋氏王国猎一只雪兽给我母后做床褥子,咱们结伴同行,强强联手,殿下觉得如何?” 赵佑听得心中了然,先前那两个条件都是陪衬,可有可无,这第三个条件才是核心所在,说穿了,他就是想继续跟着自己! 可是跟着自己有什么好处,爬山涉水,餐风露宿,他可不认为他真是对自己用情至深,可以如他所说抛却一切无怨追随! “当然,若是殿下不答应,我也不会强求,这宋氏王国我总是要去的,天地虽大,有缘自会相遇。” 秦冲这话说得很是随意,听在赵佑耳中却有另外一层意思,他不答应他明里跟着,那他暗中相随也是极有可能,这从梅花国到宋氏王国,都是在别国境内,他想要阻止也是有心无力。 与其如此,倒不如暂时答应下来,先拿到解药,途中再想法甩了他,毕竟他还带着个体弱多病的奶娃儿,那宋氏王国乃是冰封雪飘不毛之地,不管他有何居心,总不能拿他亲生孩子的安危去冒险吧! 主意已定,赵佑转过身来,手掌摊开:“好吧,解药拿来。” 秦冲含笑从袖中摸出个瓷瓶递给他,看他小心收起,忽道:“那些衣物,穿着还合身吗?” “呃,还好。”赵佑含糊应了一声,那包衣物他压根没看,刚一丢出窗户就被楼下的行人分捡了去,合身与否,他哪里知道! 对于秦冲又要一路同行的事,陈奕诚与李一舟表面没说什么,心里肯定是老大不爽的,两人都是沉着脸收拾行李,一声不吭。 赵佑看在眼里,也是没有办法,此去宋氏王国需要十天左右,再到巴彦大雪山还要个三五日,也就是说,救人的时间满打满算也就二十来天,人生地不熟的,又是古怪神秘之地,谁知道还会有些什么情况发生。虽然已经派人赶往沁城皇宫报讯,包括老师的那封信都是一同送去,但这时间紧迫,他是等不到梅花国方面的人手增援了,现在除了加足马力一门心思往宋氏王国赶,他再顾不上其他! 人马还如之前,分成前后两队,赵氏王国军士簇拥着赵佑的马车行进在前,秦冲带着南越侍卫尾随在后,那个小小的孩儿也随队同行,被黑衣首领抱着,时睡时醒,一路颠簸。 车他从鱼凫出发北行,途经几座边陲小城,在重金雇请了一名宋氏王国男子做向导之后,队伍穿过宋氏王国边境,朝着中原大地的最高峰,巴彦大雪山慢慢行进。 这一晃就是十来天过去,自从进入宋氏王国,天气逐渐阴郁,脚下的土地也是日益荒芜,开始还有些小镇可以歇脚,随着离白雪皑皑的高山越来越近,村落也越来越稀少。 一眼望过去,远处绵亘无际的高山,就是巴彦大雪山。 这巴彦大雪山只是一个统称,山中有上百座山峰,成千座山谷,据那向导窦岩说,这些山峰大多数是从来也没有人到过的,有的甚至连个名称都没有,而那些有名字的山峰,名称也颇为拗口,多是当地的土语重叠而成,实在不好记,赵佑勉强记下了几个,便是再无兴趣。 越靠近雪山,气候也越加寒冷,这里面以他武功最弱,身体也是最差,陈奕诚已经将自己的裘皮披风给了他,却还是有些抵挡不住寒风凛冽,坐在已经加厚了车帘的马车中瑟瑟发抖。 当夜,行至一片荒野,两队人马都搭起营帐过夜,离高山已经极近了,估计只有一天的路程。 营帐前升起了火,众人喝着热水,烤着干粮,显得很是兴奋,唯有那向导窦岩坐在火堆前,不时望望头顶黑沉暗淡的天色,再看看不远处的高山,绷着一张脸,沉默得吓人。 “在看什么?”陈奕诚随口问着,一掌拍在他肩上。 窦岩惊了下,险些跳起来,一见是他,唤了声陈公子,嗫嚅道:“今晚有些不对劲……” 陈奕诚听得皱眉:“哪里不对劲?” 窦岩摇摇头道:“我也说不上来,就是有种不安稳的感觉……唉,要不是为这银子,我真不该来!” 陈奕诚只道是他嫌酬金太少,笑着安慰道:“放心吧,等把我们送到目的地,我这酬金再给你多加一半!” 窦岩勉强笑了下,还是愁眉不展,也不去营帐睡觉,一个人去到营地边上,时而伏地倾听,时而坐起呆愣,不知在做些什么。 守着大队人马,陈奕诚无暇顾他,走去马车旁边掀帘一看,只见赵佑倦极困乏,已经抱着神剑和衣而眠,睡得正香,车旁一左一右驻扎着两座营帐,形成严密的屏障,周围还有赵氏王国兵士轮流巡逻,李一舟肩伤初愈,正亲自督促检查。 而对面,也是搭起两座营帐,帐内帐外人影闪动,时不时还响起婴孩的哭声。 赵佑正值酣睡,无奈听力超常,又是寂静野地,那婴孩的哭声一旦入耳,便是警醒过来,之后虽然声音逐渐平息,却再没法熟睡,闭着眼睛,昏昏沉沉,也不知又过了多久,忽然听得一种极为奇怪的声音,令得他一翻身坐了起来! 第三百八十二章:难兄难弟 那种声音,朦朦胧胧中听来,由低到高,好像是成千上万头野兽张开大嘴,一起在吼叫,实在骇人之极! 若是他没听错,那可怕的声音,正是从雪山之上传来! 只听得窦岩的声音在帐外嘶声狂喊:“是雪山之神……雪山之神发怒了!” 赵佑伸手扶住车窗,哗的拉开布帘,但见那一堆堆柴火正剧烈跳跃,摇摆得厉害,再听那声音,俨然就是风声,狂风大作的声音! 两边的营帐都在左右摇晃,入耳皆是啪啪的声响,一时间马嘶人叫,乱作一团,帐中之人纷纷奔出,有两条身影奔在最前方,正朝着他所在之处冲将过来。 “殿下,你没事吧?”陈奕诚头一个冲到车前。 “我没事,你们也不要惊慌,这只是变天而已!”赵佑冲他叫道,琅邪神剑没有半点异状,说明这只是大自然的力量,跟妖魔鬼怪无关! 陈奕诚应了一声,吩咐他在车内坐好,又唤了李一舟过去营帐那边盯着,以防异常。 又过一阵,风势好像越来越强劲,马车也是开始微微摇晃,赵佑哪里还坐得住,赶紧裹好披风跳下车,与陈奕诚坐到一起,但闻那风声愈发猛烈,紧得像是有许多钝刀在刮着四周所有凸出的事物,原本栓得好好的马匹,此时也扬蹄嘶叫,叫起来很是凄厉,仿佛是世界末日到了一般。 “陈公子,雪山之神发怒了!我们回去吧,不能再前进了,否则将有大祸降临!”窦岩跌跌撞撞奔过来,哭丧着脸道。 陈奕诚皱眉喝道:“你胡说什么!” 窦岩抓住他的手臂,不死心嚷道:“真的,是真的,雪山之神知道我带外人侵入,要严惩我们!趁现在还不算太晚,快返回那边山坳里去!” 陈奕诚一把甩开他的手:“把嘴巴给我闭紧,要是再妖言惑众,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这随随便便的力道,就将他掼在地上,窦岩见劝止不得,歪歪倒倒撑起身来,捶胸自责,喃喃道:“都怪我,不该贪婪钱财,罔顾族规,请神宽恕我吧……” 陈奕诚刚下令让两名兵士看住他,就见对面阵营中迎面奔来一人,衣袂飘荡,正是秦冲。 “天气太坏了,不能再往前走了,还是听向导的话退回去吧!” 赵佑抿着唇,有些犹豫,偏偏李一舟冲过来道:“没人拿着刀逼你同去,你若是此时撤退,我们求之不得!” 秦冲也不看他,只朝赵佑道:“你认为,天气会在短期内变好?” 赵佑摇摇头,干涩答道:“我不知道。” 倒是那地上的窦岩爬过来,面色惨淡道:“不会变好的,神既然已发怒,就决不是在十天半月之内能好起来的,再往前走,雪山之神的怒气还将更大,天气也会更糟!” 在这样坏的天气之中,进入亘古积雪的高山,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实在是人尽皆知,而且,他们还要在这雪山之中,找到神秘的摩纳族人,救出被掳的乐蒂! 想起来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怎么就偏偏落在他的头上了?! 马儿的凄厉嘶叫,仍然在持续不停,越演越烈,就像是用尖刺在戳着众人的心,有兵士急匆匆过来禀报:“将军,马儿很是烦躁不安!” 陈奕诚听在耳中,沉声道:“传令下去,把马匹都看好了,围拢一堆,不得有误!” 赵佑不禁皱了皱眉,马群如果奔散的话,在这茫茫雪原,单靠双脚行走哪里能行!正要再叮嘱一句,突然间,听得一声刺耳之极的嘶叫声,那禀报之人刚转过身去,还没迈出一步,见得眼前情形,即是张大了口,陡然跳了起来! 柴火照耀下,地面一阵震动,营帐突然倒塌,一匹高大的骏马疯了一般冲过来,横冲直撞,那些还没来得及聚拢的马儿犹如入了魔似的,挣脱绳索的束缚,狂嘶着四处逃散。 这些马匹本是在梅花国购置,仅是脚力之用,自然比不上长期驯养的战马,遇到这恶劣天气,竟是受惊发狂,根本不受控制! 帐倒马散,一切来得实在太突然,所有人都是一愣,倒是陈奕诚与秦冲率先反应过来,几乎在同时出手,朝他扑来。 也就在那一刹那,套在马车上的两匹最为服帖的马儿嘶叫一声,也是扬起四蹄,发力狂奔,赵佑看得真切,惊叫一声就要去抓,忽被身后两股力量一扯,一个不稳,被生生拉开,按在一处土丘之后。 风大得几乎睁不开眼,夹杂着沙土雪末击打在身上,群马奔逃,黑影交错,这生死关头,三人躲在土丘后方,极其难得的抛开嫌隙,紧紧相偎,四处飞沙走石,暗无天日,此情此景,令他竟似有一丝异常的熟悉感,不知身在何处,疑似梦中。 “乖……很快就过去了……相信我……我们会没事的……”低喃声从风中传来,带着愧疚与担忧,低低地,轻轻地,誓言般回响在耳边,那竟是……他自己的声音! 赵佑闭了闭眼,恍惚间,仿佛看见阳光炙热,黄沙漫天,一道单薄乏力的身影盘坐在地,怀抱著名孱弱不堪的男子,正暗自垂泪祷告,简单破败的场景,却让他有种心酸想哭的冲动。 又来了,幻觉又出现了! 他抱紧神剑,用力甩了甩头,幻境消失,重回现实,却见自己被那两人一前一后护着,在狂风怒号中始终安然无恙。 “你怎么了?”陈奕诚扯开嗓子吼道。 “我没事。”赵佑摇摇头,只觉得身心劳累,而他的手,却被另外那人紧紧握着,默然无声,亦挣脱不得。 也许只是短短一刻钟时间,却像是度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终于,风声减弱,陈奕诚头一个跳出来:“大家清点人数,看看有没有少了谁?” 赵佑甩开秦冲的手,随他站起,看着凌乱冷清的场地,心头一沉,哑声道:“还有马匹和装备,也一齐清点!” 在他们身后,秦冲也唤出那名黑衣首领,布置同样的任务。 无数人头从各处冒了出来,顾不得拍去脸上身上的尘土,径直列队,一番清理下来,人数没少,受伤也不算严重,但是,马匹和装备方面的检查结果,却是非常糟糕。 经此一吓,马匹跑掉了大半,马鞍上挂着的物事也被一并带走,赵佑所乘的那架马车也跑得不见踪影,营帐尽数被狂风刮坏,就只剩下了一顶还算是修复可用。 秦冲那边也好不到哪里去,伤了几名侍卫,帐篷破裂,所幸马车正好夹在两座小土丘之间未受损坏,秦景辰被黑衣首领包裹得严严实实,绑在胸前,虽然大声嚎哭,却是毫发无伤。 这都不算什么,最倒霉的是,狂风过去,那个向导窦岩,就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打死都找不到人了! 随着寻人的小队一队一队回来汇报,赵佑的心逐渐下沉,等最后一队汇报完毕,终于忍不住苦笑出来:“看样子,他是丢下我们自己跑路了!”连即将到手的银子都不要,看来这宋氏王国人敬畏神灵,已经到了痴迷癫狂的地步! 事情在突然之间,发展到了这一地步,实在是远远出乎想象。 折损了马匹装备,又没了向导,天气又那么恶劣,接下来的路犹如盲人摸象,那是全靠运气了,旁人都还好,他却不能让伤患与婴孩跟着一同去冒险! 风哗啦啦吹着,还没真正停下,赵佑躬身走到前方一块大石旁,背风而坐,感觉呼吸顺畅了不少,这才招呼陈奕诚与李一舟过来,想了想,又朝秦冲那边也招了招手。 “都过来,一起开个会。” 见秦冲与那黑衣首领大步过来,李一舟哼了一声,扭头就要走,赵佑眉毛一挑,在他手背上很掐一把:“现在是一条船上的难兄难弟,个人恩怨暂且放下,听到没?” 秦冲远远见得他的动作,眸色暗了暗,站定笑道:“殿下找我有事?” “对,找你商量下,你那里不是还有架马车么,你回去的时候行个方便,顺带帮我把几名伤员都驮回之前的村子去吧。” 说是商量,其实就是一副命令的口气,求人办事偏还说得这般轻描淡写,秦冲听得好笑:“谁说我要回去?” “你那宝贝儿子哭得这般厉害,难不成还拖着他往前走?这样的天气,大人都受不了,何况是个小孩子!” 秦冲轻轻点头:“不错,原先是我估计不足,如今看到这样的风暴,确实不能再带着他了。” “那好,马车由你带走,附带三匹马,食物按人头均分,其余装备都留给我们,包括那顶帐篷。” 赵佑觉得很公正的分配,秦冲却冲他摇头拒绝:“不好。” 第三百八十三章:迷雾 “那你想如何分?”陈奕诚不动声色问道。 泰冲想了想道:“八匹马,三成干粮,一顶帐篷,以上留作进山准备,其余物资则由回返人马带走。” 赵佑心思转动,觉得还可以接受,当即点头道:“好,就这么说定了!” “我话还没说完呢——”泰冲笑着补充:“八匹马中,我三你五。” 话音刚落,李一舟率先叫出来:“怎么,你还要跟着?” 那黑衣首领也是不甚赞同叫道:“主子!你的腿……” 泰冲瞥了他一眼,止住他接下来的话,朝赵佑正色道:“人手太多,目标也大,你们三人,再带上两名得力的侍卫也就够了,而我,也只需带上两人,其余人等合并成一队,都回去村子里等消息。” 赵佑转念一想,时间紧迫,只能轻装上阵,听起来倒是在理。 “我反对!”李一舟冷笑一声,指着泰冲道:“我们此去乃是救人,所以才会冒这样大的风险,而你就是为了区区一头雪兽,竟然罔顾生死,这样的理由也太牵强了!这里面肯定有大大的阴谋,殿下你可不要被他蒙蔽!” 泰冲闻言轻笑:“我为母亲求取一张御寒的褥子,一片孝心,无关名利,自然比不上你们大张旗鼓涉险救人。”言下之意,却是在暗指他们此行乃是利益驱使,并非本心。 “你……”李一舟还要反驳,被陈奕诚按住,轻轻摇头。论口才,他哪里是这泰四王子的对手! 倒是那黑衣首领凑到泰冲跟前,急道:“主人,让属下跟着你去。” 泰冲摇头道:“你得看好这个孩子,不能有任何闪失。” 黑衣首领听他说的郑重,只得垂头应道:“是。” 赵佑没有再说话,见他默许,陈奕诚与李一舟也不再说什么,几人背靠大石又坐了许久,好不容易等到天亮,风势小得多了,过后不久太阳升了起来,将大地照得一片亮堂。 趁着整队分配之机,赵佑去到前方一座小山坡,向不远处的雪山看去,但见山中升起了白茫茫的一片,似雾非雾,记得窦岩曾经说过,宋氏王国国境内时常下雪,如果遇到强风,积雪被风吹山中,在半空中裹上一层细小的冰粒,便如迷雾一般,那比下漫天大雪更麻烦,令得进山之人根本看不清眼前的景物,如遇强敌,毫无抵抗之力! 所以,必须趁着风雪还没大起来的时候,抓紧时间赶到山脚下,至于泰冲…… 无论武功心智,他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不管他安的什么心,至少现在看起来,他的加入对己方那是有利无害的。 如此说服自己,正待回头,却听得背后沙沙作响,有人悄然靠近。 “殿下……” 那声音并不陌生,赵佑蹙眉:“你?” 黑衣首领窜到他面前,怀中还抱着层层包裹的婴孩,躬了躬身道:“小世子须得送回村落,主子有命,我不得不从,但我想求殿下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赵佑淡淡道。 “请殿下念在我家主子千辛万苦追随相护的份上,能对他好一点,主子心里苦,我都看在眼里,他其实……”他顿住,声音微哑,叹了口气,忽朝赵佑一抱拳,转头飞身而去。 赵佑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见过这么多次,自己竟还不知他姓甚么名谁,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去询问知晓,也罢,都是不相干的人,主子如此,属下也不例外。 等回到营地,两队人马装备都已分配完毕,一队由他、奕诚、李一舟、泰冲与两国侍卫共计八人组成,骑马进山,另一队则是由那黑衣首领率领大批人马回返村子,原地待命。 回返的队伍逶迤而行,距离越来越远,马蹄声渐渐不闻,赵佑看着远去的人马,忽视临行前黑衣首领投射过来的隐含期冀的一瞥,素手挥起,一声令下。 “出发!” 阳光过后,紧接着便是风雪交加。 八骑朝着雪山行进,越往山里走,积雪就越多,行进的速度算不是快,黄昏时分又刮起大风,火把根本点不走,只能就地扎营。 靠着四处搜集来的枯枝,陈奕诚指挥一行人等在山崖下方燃起了两个大大的火堆,入夜之后,寒风呼啸,一顶单薄的帐篷哪里抵挡得住,只能是围坐在火堆周围,不住地浇水,喝着滚热的汤来御寒。 到这个时候,赵佑才有些后悔,早知今日,当时断不该意气用事,将泰冲送的那包衣服给丢了,就算是留下个一两件,也后过这生生捱冻。 记起那不经意一瞥,包袱里的衣物那柔软而暖和的面料,如果穿在身上,一定会很舒服。 唉,很多时候,人总是很自以为是,以为对自己做了最好的决定,却不知,也是导致处境悲惨的决定…… 一身傲气,何苦来着? 到第二天,队伍又继续向前走,地上已经根本没有路,全是高低不平的石冈子,这是山地,也别想有平坦大道来策马畅游,陈奕诚面色愈发沉郁,号令众人加快速度,只盼在雪化成冰之前,快些到得那山脚下去,寻得一处落脚之处,否则若是再遇上狂风,便是一任蹂躏,连个遮挡物都没有。 第三天晌午,队伍算是置身在山中,四面望去,除了高耸雄峻的雪峰之外,几乎没有别的任何东西,山道狭窄,却又曲折崎岖,不得已,只好牵着坐骑慢慢朝高处走,歇息时偶尔回首望去但见来处萧瑟,一片白净,空寂无人。 这雪域高原的天,说变就变,刚才还是一团和气,此时却呼呼吹起风来。 大风把地上的积雪带动飞起,冰粒像是浮沙一样地滚动,雪地上的脚印瞬间无痕,虽然众人将衣领竖起,帽檐拉低,包裹得严严实实,但那细小的冰粒仍然从一切缝隙中钻进来,每一颗冰粒进入衣服中,就像是被谁轻轻刺了一针似的,令人不由自主要发抖。 站在高坡的雪地上,四面查看,眼望茫茫群山,赵佑发现了一个事实——他们,迷路了。 一开始目标都是明确的,冲着那巍峨耸立的雪峰而去,可是埋头走过一座又一座山坡,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就那么一眨眼,那雪峰竟然没影了! 走来走去,四周尽是积雪的山峰,高高低低,错落屹立,雪沫被风卷得在空中打转,满耳都是风声,入目皆为雪色,前途茫茫,不辨方向。 还没瞧见要救之人的影儿,却将自己困在这无边无际的雪山之中。 怎么办?怎么办? 找到一处背风的山石,拂去积雪,火堆点起,好歹驱走些许寒气,赵佑捧着小脸,仰望被迷蒙雪雾笼罩的天穹,有点点金光,从云层空隙中折射下来,落在这皑皑白雪的山头,带出七彩的美妙的光晕。 忽然觉得,周围太静了些。 不止是现在,自从大部队分散之后,他的周围就少了很多鼓噪声。 很安静,也太安静了些,有一种暴风雨带来临前的怪异的平静。 然而他来不及多想,随着风声减弱,但觉一道低低的,细细的,几乎是不可能的声音从雪山深处飘了过来。 没有听错吧? 赵佑跳了起来,死死盯着那传出声响的高山,原本纠结的眉宇渐渐舒展,红唇一抿,扯出下难得的笑容。 是流水,细微却又真实的流水声! 暂不论这雪山之中怎么会有流水声,至少于走投无路的他们而言,此时此刻听来,便如天籁一般! 一刻钟之后,一行人由赵佑带路牵马下了高坡,继续前行。 眼见天色阴沉,风势又大了起来,这步行的队伍紧赶慢赶,是力争在天黑之前要到得他口中所说有着“小溪流水”的仙境。 “殿下没听错吧,这冰天雪地之所,会有潺潺流水?”季一舟疑惑发问,与生平痛恨之人为伍,他的脾气忍了又忍,已经快要超出底限,即便对赵佑,口气都不好哪里去。 “我说有,那就有。”赵佑沉着回应,他的眼神耳力,不容置疑。 “听殿下的。”陈奕诚简单一句,稳健跟在他身旁,人一肩之距。 赵佑听着那低沉的嗓音,忍不住侧头看他一眼,歉意一笑。泰冲一行跟在队伍里,他表面如常,心底肯定是不高兴的,只是权宜之计,希望自己不说,他也能明白。 而泰冲那边,就跟那隐形人似的,一声不吭,却又紧紧相随,甩之不去。 走着走着,眼看前方又是巍巍高山,忽一人叫道:“啊,快看,那是什么?”那是一名赵氏王国兵士,他的手,正指着一处绝壁。 第三百八十四章:缱绻如梦 众人只看见山崖上点点石青色,有一点莹白之光,颤颤闪动,落在赵佑眼中,却是一株玉白带绿的花朵,恰好生在冰川石缝当中,裹着层淡淡的绒毛,枝叶如羽,花形如莲。 是……雪莲花! 这只在书本中读到的奇花异草,不想竟在这里得见,令得他情不自禁叫出名来,叹道:“好美!” 可惜,那绝壁离地面恐有百丈之高,只可远观不可近赏。 赵佑望着那雪莲看了好一会,不经意垂眸,却见陈奕诚已经在弯弓搭箭,堪堪对准绝壁方向——以他的箭术,击中目标那是没有一点问题,但是这样远的距离,又有狂风不断,要想花叶无损,断茎而落,想来也不容易,是以他虽然已经瞄准,却在迟疑,未有下一步动作。 雪莲花这东西,想来这雪山这中到处都有,这株生得高,指不定下一株就在地面,弯腰可得。 “算了,奕诚……”赵佑正待阻止,忽听得身后风声骤起,一人白衣飘飘,直飞冲天。 “四王子!”那两名南越侍卫同时出声,朝着泰冲跃起的方向奔去。 不得不说,这个泰四王子,武功高深,轻身功夫更是绝妙,凭借那山崖上凸出的山石,东一点,西一蹬,如灵猴般借力上窜,明明险到极致,偏生他的动作做出来又是那么优雅流畅,让人心惊胆战之际,却又赏心悦目。 须臾间,泰冲已经攀上绝壁,手指一勾,便将那株雪莲花连茎掐断,转身跳下。 “四王子,当心!”两名南越侍卫吓得脸都白了,比脚下白雪还白了三分,一见那人玉树梨花般轻缓降下,顾不得欣赏,赶紧迎上前去。 “我没事。”泰冲摆摆手,却是朝他大步过来,温柔含笑,双手奉上:“给你。” 赵佑瞧着那雪莲花,粉白中带着丝丝碧绿,晶莹剔透,着实可爱,不由得伸手接过,泰冲看在眼里,笑意加深,轻声道:“路上若是还有,我再给你多摘些。” “多谢泰四王子!”李一舟从背后转出来,呵呵笑道:“我最近在炼制的药丸,正巧就差这一味雪莲,真是天随人愿啊!”说着就要来他手里取花。 泰冲仿佛没听见他的话,没看到他的动作,连半个眼神都没投给他,仍是微笑淡淡,注视着赵佑。被那水波一样的眸光凝望着,赵佑忽然有丝歉疚,不单是为了那包随手丢弃的衣物,还有此前种种殷勤讨好种种相助,都从心底涌了出来,心念意动,那捧着花的手,适时移开两寸,令得李一舟的手抓了个空。 “你!”李一舟急了。 “这花……看着讨喜。”赵佑思索着措辞,以求两边都说得过去:“等我玩够了,再给你做药。” “好了,天色不早了,继续赶路吧。”陈奕诚恰到好处冒出来,拍了拍李一舟的肩,催促众人上马前行。 风声呼啸,赵佑仔细辨听着夹杂其中的流水声,带着队伍时快时慢,不住驰骋。 顺着他指示的方向,陈奕诚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又行了一阵,突然扯住缰绳,挥手喝道:“停!” 赵佑定睛一看,却见一道又宽又长的山洞挡住去路,下方并无流水,已然干涸,踢一块石子下去,好半晌才听得极其细微一声,显然深不可测。 陈奕诚走到边缘地带,居高临下看了看,又目测下宽度,舒了口气:“大家都后退,照我的法子过去。”说罢飞身上马,策马朝来处奔出一大段,然后调转马头,忽然一夹马腹,马儿嘶吼一声,发力狂奔,蹄声得得,疾驰到得山涧,一个扬蹄便从那缺口一跃而过,轻松落在对面实地! 赵佑看着那山涧,想着自己稀松平常的骑术,有些为难,却听得陈奕诚在对面喊道:“一舟,你带殿下过来!” 李一舟答应一声,推他上马,自己也跟着跨坐上去,也是助跑一阵,顺利越过山涧。 那两名赵氏王国兵士依样画葫芦,都骑马跃过,到得对岸。 “还磨蹭什么,该你们了,快些过来!”李一舟不耐朝那边的三人叫道。 泰冲轻应一声,策马后退,也是与陈奕诚差不多的距离,随后疾驰过来,待奔到山涧边缘,猛地扯起缰绳,马蹄扬起,刚到半空,下一瞬,却犹如断了线的风筝,连人带马一同坠落! 这一变故,令得在场之人皆是傻了眼,那两名南越侍卫惶然下马,奔到山涧边张望,哪里还看得见人,怔愣一下,立时抬头怒目而视,神形俱裂:“是你们,暗箭伤人!” 李一舟无奈摊手:“别冤枉好人哪,我好好站在这里,动都没动一下。你们那殿下方才不是去悬崖上摘花来着,力气用尽,所以控制不住马儿,不慎失足,却怎么能赖到我们头上?” 那两名侍卫狠狠瞪他一眼,无暇多说,慢慢从山涧边上攀援而下,前往寻人。 赵佑看着那面色坦然的两人,轻声道:“真的是失足?” 李一舟不迭点头:“就是就是。” 陈奕诚没有说话,只从唇边扯起一抹久违的笑容,望着他目光炯炯:“天快黑了,我们是在这里等,还是继续行路?” 赵佑瞅瞅他,在看看李一舟,怎么看怎么诡异,难怪这一路上两人如此沉默,原来是在暗中酝酿好戏! 想来也不复杂,泰冲他攀岩摘花之时,那两名南越侍卫担心主子也离开了岗位,这样好的机会,要动点手脚,那是十分容易,李一舟身上那些个金针银刀,瓶瓶罐罐的,也许动不了泰冲,可动动他的坐骑,令其在关键时刻失控,之时举手之劳,没有任何问题! 说是两人合谋,恐怕更多的,是陈奕诚的主意,他对泰冲的仇视与敌意,比李一舟更甚,作为文武双全的少年将军,那张灿烂笑脸之后,其实隐藏着深沉而坚决的心思。 “殿下?”见他久久不答,陈奕诚剑眉微扬,墨黑而锋锐,逼人心魄。 等,还能等来什么,一具鲜血淋漓支离破碎的尸体? 赵佑微叹一口气:“当然是……继续行路。”怀里还揣着那朵雪莲,被细细的绒毛扎了下,忽然觉得有微微的疼。 如此也好,不留余地,他心软,便由他们来帮他做决定。 怪只怪,他姓了泰,注定是敌非友,势不两立…… 一路无话。 天黑之前,他们终于来到了那群山深处,眼前的景致,令得所有人都呆住了。 没错,他没有听错,确实是流水声。 只不过,这不是普通的流水,而是一处……温泉! 在那光秃秃的岩石上,有一条狭窄的山缝,石缝中长满了青草与灌木,温泉水正是从这样的缝隙中涌出来,形成一条一尺来宽的小溪,蜿蜒向前流着,形成一个又一个的温泉池,汨汨冒着热气。 没有一丝风,没有一丁点寒冷,只有暖暖的泉水,温暖如斯,宁静如斯,在这样的崇山峻岭之中,竟有如此美妙的地方,简直就是仙境! 又来了,那种怪异的熟悉感又忽然冒了出来。 只觉得那池边青草多了些,池里泉水黄了些,比不得他记忆中的那处,那般繁花似锦,缱绻如梦——春波碧草,暖泉深处,赤裎相对。 到底,是不是梦呢? 恍惚间,岩石后方忽然伸出一只手,将他拉了过去。 “是我。” 低沉的男子嗓音,拉回他恍惚入梦的心绪,也令他打消惊叫挣扎的念头,抬看着眼前之人:“奕诚,你怎么……” 陈奕诚带着他紧走两步,以石为障,挡住外间众人的视线。 “佑佑,我想单独跟你说说话。” 赵佑一声轻笑:“有话随时都可以说,非要躲起来做什么?”斜睨他一眼,低道:“说吧。” 陈奕诚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心里……可是在怪我?” 赵佑笑容顿了下:“我不明白。” “你明白,你都明白,这一路上你不跟一舟说话,也不跟我说话,我知道你在怪我,怪我们不该暗中做手脚,不该让他摔下去,不该见死不救,是不是?”陈奕诚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沉,眼神却还是那么明亮,坚定,是的,他没有错。 “摔都摔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难道我能处罚你隐瞒不报,擅自做主?”兵不厌诈,过河拆桥,利用完了就随手丢弃,这也是他平日处事的信条,只是没事先通知他一声而已。 陈奕诚怔怔看着他,忽然一声长叹:“你对他,还是动了心么?” 赵佑蹙眉:“你胡说什么,我怎会……” 第三百八十五章:一腔深情 “你自己不察,我却在旁看得清楚。”浅浅一句,道出赵佑纠结如藤的心思,他看着那个人,眼光渐渐平和,一句没了最初的厌恶,甚至还隐有期冀,所以,陈奕诚默许了李一舟的小动作,以此,永绝后患。 赵佑没说话,他知道陈奕诚是为自己好,但不知为何,心中升起一丝微微的问。 想到那温柔无害的眼神,想到一袭白衣飘飘若仙的姿容,想到那朵绿雪清玉般的雪莲花……那个人,从认识到现在,好像也没对自己使坏过,以后,也更没有机会了。 天色渐暗,有淡淡的光芒从云层里透出来,很难得的,在雪城高原,有这样柔和的月色。 轻吐一口气,他平静下令:“都累了,叫大家就此驻扎歇息,明日天亮再行路。” 陈奕诚却是没动,墨黑的眼眸如同沉到了潭底,在泛起的波纹中荡漾着丝丝缕缕的银光,别过脸去,盯着那泛黄的池水,似问他,又似问自己:“你可知道,四岁的孩子,能有多少记忆?” 赵佑不防他突如其来发问,呆了呆,听得他自己接下去:“我四岁那年,随母亲进宫,第一在月清宫见到你,心头是从未有过的欢喜,我抱着你不松手,临走时竟想带你回府,想从早到晚都看着你,当时蓝妃娘娘笑说一句,既然喜欢,就好生用功,长成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有朝一日辅助佑佑,就可以经常和他在一起了。” 他抚着胸口心房的位置,悠悠开口:“从那个时候起,我就一直在努力,读书识字,习武操练,六岁拜在老师门下,七岁随父驻守京师,我告诉自己,我要成帝都少年人中的第一,要配得上举世无双三王子,天文地理四书五经奇门八卦行军打仗策略陈法诗词歌艺琴棋书画,我什么都学,什么都会,别人都说我是天才少年,是英武战神,我吃的苦,流的汗,淌的泪,滴的血,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盼着自己前进,逼着自己前进,捧着自己的心,朝着这样的梦想前进,以为自己有足够多的时间,足够强的毅力,期望终有一日,能走上高处来牵你的手。这么多年,我一步一步,那么辛苦地朝你走去,向你靠近,每一次明明都快到你身边,过后,却总是离得更远。”他缓缓转首,面对着他,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决与热忱,问:“将门出身,家规严厉,小时候潜心学习,长大后军营磨砺,便没有多的时间与精力去做其他,自然也就没有他那般的闲暇野趣,更没有他拿般的浪漫多情。” 周围静默下来,背后,远远的,有扑腾的水声,欢声笑语传来,听在他耳中,恍若未闻,眼里只有面前俊朗英伟的身影,看似神采飞扬实则刻苦隐忍的笑脸,以及那份完全剥开无有掩饰的笑意。 眼眶里有热浪翻涌,他吸了吸鼻子,笑道:“你这傻子,干嘛说这些,扮可怜么……” 他饿姿势没有变,只是脸庞俯低下来,垂眸相凝:“我的梦想,我的心,一直都在这里,从无改变,那么,你呢?” “我……”他想说,他的梦想,其实没有那么高,不过是做最简单的人,过最简单的生活,然而面对这一腔深情,哪里说得出,只得含糊一声,顺势让自己的脑袋靠在他的宽肩。 行动胜于言语,这便是抛开嫌隙,和好如初。 白雪皑皑,碧草青青。 此时无声胜有声。 偏偏他侧头,嗅了嗅分的发髻,轻咳一声,善意提醒:“佑佑,你好些天没洗澡了,头发都有味了。” 咚的一声,水花溅起,闻名天下的少年将军淬不及防,被他家殿下毫不留情地,一脚踢进温泉池中! “殿下,将军,出了什么事?”有人在外间询问。 陈奕诚从水底钻出来,拂下脸上的水珠,朗声大笑:“没事,殿下体恤本将军劳累辛苦,特赐香汤沐浴!” 外间人笑了笑,不疑有他,也下池洗浴去了。 有这天降之泉洗去周身疲劳,自然快活似神仙,只不过那两名兵士的说笑声中,夹杂着一声轻哼,愤愤不平。 “李副将不爱洗温泉么?”有人低问。 “不爱。”某人硬邦邦回答一句,忽然拔高声音道:“光天化日之下,赤裎相对,成何体统?你们可记住自己身份了!” 两名兵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明白在军营澡堂子做惯的事情,怎么就不合身份了? 陈奕诚听得扑哧一笑,忽然朝他伸出手来:“来,我们坐实了这个罪名,气死他!” 赵佑一巴掌拍开他的手,环顾四周,忽见他所在的池子造型有些特别,一方巨石将池水断为两截,倒是一段天然屏风,不由轻笑:“对,气死他!” 陈奕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很快就反应过来,笑道:“没我的指令,他们不敢进来的,你想洗就洗吧,我在旁守着,一万个放心!” 赵佑撇了撇嘴,就是有他在,自己才不放心。 不过,自从过了宋氏王国边境,他就一直没洗过澡,实在有些难受了,眼见这暖暖的泉水,心痒得跟猫抓似的,本就不是矜持之人,也做不来那些做作的言行,点点头,二话不说,绕着池子往更深处走去。 泉眼汨汨外冒着热流,里边的那方池水要小些,却足够容纳他浸泡在内。 赵佑三下五除二,如手脚麻利的厨子削葱剥蒜般,将外袍中衣长裤尽数脱去,上身就穿个经他自己改良的贴身背心,下面是条宽大的短裤,在池边试了温度,慢慢滑下水去。 真爽! 冰寒僵硬的身子经热水一泡,慢慢舒展柔软,只觉得一股暖流从心脾经由各处血管,朝四肢百骸流动,爽快通泰,索性连背心都解下来,与之前的衣物一道,搭在池边一方平整的巨石上,再泡一会,按捺不住低低一叹,娇柔无力。 因为地热的关系,别说是这泉水温热,就连池边的岩石都是热乎乎的,衣服搭在上面,吱吱冒着热气,简直就是个快速晾干机。 而另一边,陈奕诚在自己的水域静坐不动,沉静的眼眸直直盯着某一个方向,忽而一闪,泛起点点火星——岩石后方那人不知,顶上的月光投射下来,正好将他一举一动映照成影,呈现在陈奕诚近旁的一方璧上,他一瞬不眨,看着那毫无美感甚至是粗鲁豪放的动作,看着那修长的颈,笔直的腿,结实的胸膛,纤细的腰身,光影斑驳,若隐若现,明明只是晦暗游离的影像,却要比真身来得更加诱惑三分。 正犹豫下一刻是该抬头望天还是该闭眼入定,却见那影儿手臂一抬,皓腕一挥,一件内衣从胸前抛去石上,空中划过一道涟漪般的弧,亦是在他心尖幽幽飘过。 然后,他听得那一声细微的叹,带着无限餍足,些放茫然,淡淡惆怅的一叹,犹如一只无形的手,在那原本一件薄弱不堪的心房轻轻一揉,再狠狠一掐! 陈奕诚攥紧了拳,一个吸气,扎进了水里! 不看不听,这下该没事了吧?他想。 可惜,上天没有给他这个机会,青幽幽,明晃晃的水底,有些奇异的水草样的东西在随波飘荡,其中不时晃过一段细腻明净的白。 那是……某人的脚。 九天云外,轰然一声,如巨雷炸响,他转瞬明白,这隔在水中的岩石,竟是中空的! 之前被水草遮挡,就算是眼力超常的赵佑,也没看得仔细,只有如他现时这般潜到水底,或可明了。 震惊之后,便是一阵欣喜,天意,天意如此,怪不得他。 意随心动,他双臂一展,两脚一蹬,瞬间穿过岩石下方的空洞,将那梦寐以求的人儿打横抱起,揽在怀中! 赵佑正舒服得冒泡,感叹这造物者的神奇,没想到,一个更加的神奇哗啦一声,从水底冒出来! “啊……你……”生生咽回即将脱口而出的尖叫,双手一抵,止住两人更加亲密的接触:“你从哪里钻出来的?” “水晶宫,龙王殿,神仙怜我追爱之路艰辛困苦,特辟此捷径,助我一臂之力!”他笑,一口气吹得水波荡漾,大手也没闲着,径直搂住他的腰身。 赵佑英眉一扬,疑惑看向那岩石方向,略一细看,便是看清那玄虚所在,不由得哈的一声笑,接着板起脸去推他:“什么水晶龙王殿的,我还哪吒三太子呢!抓紧时间,好好洗你的澡,别来闹我!” 他是君上,他是臣子,以往这般,只待赵佑正色训斥,陈奕诚便鸣金收兵,但此时,却似乎不管用了。 赵佑高估了他的耐心,陈奕诚也是。 第三百八十六章:吻下去 “我——”陈奕诚哑声开口,醇厚的嗓音仿若被谁砍成细丝,抓不牢,握不住,飘渺如风:“总是在后悔,过去浪费了那么多时间,没能好好看住你,守着你……今日,我想改正这个错误……” “奕诚!”他急切低叫,心里是从未有过的慌乱。 他不理,揽在他腰间的手臂骤然收紧,抵额相对,唇齿相触。 尘土洗净,怀中人便如那冰山雪莲,散发着清新淡泊的香气,看起来既天真又明媚,只用那双清澈纯情的眸子瞪视他,也深诱着他。 相思相恋,此夜此情。 他义无反顾吻下去,只愿时光在一刻停住,让他如御风利剑,深深侵入他的人,他的心。 “佑佑……别怕我……把你交给我……”由唇到颈,细细轻吮,在他玉雪般的身躯印下他近乎膜拜的吻。 下腹有异物相抵,那是血气方刚的年轻躯体在强势逼近,赵佑闭上眼,忆起当年在林中水潭里见过的英武雄姿,内心默许的同时,却又残留着一丝莫名的不甘。 脑中有大片的空白,往事如梦,消逝无痕。 眼眶一热,胸口微疼,他张开嘴,一口咬在他坚实的臂膀! 陈奕诚哼了一声,任他咬着,并不停止手下的动作。 罢了,无谓的挣扎而已。 尝到口中的血腥之气,赵佑住了口,任由他索予求,隐隐听得一丝细微异响,眸光倒转,落在某一处,忽而身子一僵,再是一颤。 陈奕诚是何等机警之人,即使在如此炙热温软的时刻,也保持着一丝警惕,身躯微移,抬起满蕴情欲的眼,顺着他瞠目瞪视的方向望过去,如他,微怔。 黑暗处,有什么金光灿灿的东西微微一闪,在他手掌抬起之前,在池边的岩石上勾起一物,空中一个翻转,便是闪电般掠过岩石,隐入山壁石缝之中——那是……他的内衣。 陈奕诚反应极快,口中清啸一声,从池里一跃而起,朝着那团金光劈头抓取! 与此同时,赵佑却是朝相反方向猛扑,捞起石上剩余衣服,转眼闪进了侧畔的岩石之后。 他匆匆套上衣裤,赶在李一舟带着兵士过来查看之前,整装完毕,大步而出。 “你们俩搞什么,动静这么大?”李一舟来势惊人,想必是时刻做好冲锋的准备,在看到他还算完整的衣着后,唇角上扬,心头暗地舒了口气。 赵佑没有作答,只是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转头朝那石壁处望去。 那边,陈奕诚站在一块岩石上,示意一名兵士将手中的火把抛过去,他举着火把,朝着流出泉水的石缝照了一阵,忽然对准那缝隙,将火把用力掷出! 许久,许久,才听得扑通一声吗,似是火把掉进了水里。 陈奕诚转头过来,与他对望一眼,皆有着不小的震动,这道石缝,却是深得不可想象! “我晃眼看着……”他回忆着那道金光的形状,慢慢道:“是只鸟。” 赵佑摇了摇头:“不对,是只狗。” 陈奕诚知他眼神超常,所言不假,却忍不住皱眉:“不过拳头大小,世上怎么会有体型这样的小狗?” 赵佑叹息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况且老师也说过,这摩纳族乃是上古神族后裔,千百年来一直居住在雪山之中,有些古怪的万一也不足为奇。” 李一舟在旁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插话道:“你们在打什么哑谜,什么鸟啊狗的?” 赵佑简单解释:“刚才有个金光闪闪的活物,从那石缝中钻出来,亮了个相,晃眼又钻了回去。”这都不算什么,关键是,它竟叼走了他殿下大人最最贴身的那一层,真是色胆包天,岂有此理! 李一舟一声嗤笑:“哈,奕诚你的轻功倒退了么,连只小狗都追不上?” 陈奕诚眼神变得凌厉,盯着那石缝沉声道:“你方才没看见,那东西身姿小巧灵活,一出一退,动作快得跟闪电一般。” “那还不是你下令让我们在外围守护,不得入内,我才无福得见。”李一舟撇嘴,声音中透出浓浓的不满。 陈奕诚没再理他,只盯关了石壁,袖中铁拳紧握,暗地遗憾的同时,却又有丝庆幸,那金光来得可巧,若是再晚些,等到自己意乱情迷深陷其中,那可真是全无抵挡,束手就擒了! 面对那透着古怪的石缝,黑灯瞎火的,众人也不敢贸然去探,于是临时划分任务,除赵佑外,其余四人分作两组,由陈奕诚和李一舟各带一名兵士,轮流值夜。 躺在温热的岩石上,虽无被盖,却有温泉在旁,丝毫不觉得寒冷,这算是最近几日睡得最舒服的一觉,次日一早醒来,但觉精神舒爽,赵佑理了理衣衫,坐起身来。 身边不远放着一块干粮,一只水囊,他就着温泉水洗了把脸,拿起来干粮来,一边吃,一边看着那几人正握刀在手,小心凑近石缝,不住朝里探视。 “你们看到什么了?”他问。 陈奕诚摇摇头,朝他抬手:“殿下,你有必要过来看看。” 听他说得严肃,赵佑讶异哦了一声,快步从岩石上走过去,见他过来,陈奕诚让开些许位置,好让他看清缝隙中的情景。 赵佑首先听到的是呼呼风声,再看那石缝,说是石缝,其实也不算窄,大小勉强可供一人钻出,底下是脉脉的泉水,边上却有一条浅浅的路——没错,是路,一条由石壁上凸出的石块断断续续连接而成的路,若是背靠石壁心无杂念,一步一步挨过去,也许就能去往黑暗的,未知的,以他的目力都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石缝深处。 那闪着金光的袖珍小狗,真是从那里面骤然钻出。 走投无路之时,出现这样一条所谓的路,不知是福还是祸? “我有种直觉,这里面,应该有些我们需要的东西……”在这雪原上行走这么久,别说那神族血祭,就连个摩纳族人的衣角都没碰上,记得他曾经几次问过窦岩关于进入雪山的具体路线,他每回都支支吾吾,不肯明说,只在有一次酒后含糊说了句,路在山中。 路,在山中。 此山还是彼山,无从知晓,唯有一试。 陈奕诚知道他的感官向来灵敏玄妙,默想了下,率先站出来:“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先去探探路。”他是军中主帅,以往这等差事,一般是让李一舟去,但是在事先知晓雪兽的存在,又见识过那金色小狗的闪电之速,如果石缝中暗藏埋伏,就只有他的身手可以自保,并全身而退。 见他举着火把弯身入内,贴璧前行,赵佑终是不放心,丢下一句跟了进去:“那金色小狗有些古怪,我还是带着神剑进去稳妥些。” “黏这样紧,算什么啊,夫唱夫随吗……”李一舟低低嘟囔,朝两名兵士吩咐道:“你们留在这里看着马儿,我进去守着殿下,以防万一。”说着也是闪身而入。 那两名兵士看看在一旁悠闲吃草的马儿,再看着那暗黑无光的石缝,主子都涉险进入了,他们这做属下的,没理由在外独享平安吧。 于是,一人探路变成了全体前行。 “怎么都跟进来了?”陈奕诚听得身后脚步,低声埋怨:“一舟,你怎么回事?” 李一舟不无委屈,没等开口,赵佑已经帮他解了围:“别怪一舟,是我的主意,大家还是在一起的比较好。”在这神秘而诡异的雪山,谁落单,谁便多了一分危险。 语毕小手递了上来,握住他的大掌,感觉到那细腻的温暖,陈奕诚轻叹一声:“你呀,总是这样不安分……”之前淡淡的遗憾,都化作丝丝暖流,泌入心脾。 李一舟抽了抽鼻子,这家伙,明明心里盼着,去故作不情不愿的样子,真是口是心非! 一行人手牵着手,在缝隙中艰难行走。 可以落脚的地方,根本不是路,只是凸出在石壁上的石块,石块自然不是连续的,有时多些,有时少些,有时大些,又有时小些,路也不是直的,而是弯弯绕绕,感觉呈之字字形,难怪在洞口一眼望不到尽头。 慢慢地,走了一阵,脚下的水声渐渐低了,赵佑仔细聆听着那水声,并不是水流变小,而是泉水离他们的距离在拉大,或者说,他们已经从平地步步走向高处,并非走在石壁底部,却是走在高山中间,背贴山壁,脚下是黑沉沉的峡谷。 一路走着,四周寂静,只听得彼此心跳加剧,相握的手掌汗意涔涔。 “这什么鬼地方?”李一舟忍不住骂。 “稍安勿躁,小心脚下!”赵佑回头提醒他,不料脚下石块松动,身子猛地往下一落! 第三百八十七章:奸细 刹那间,前后两只手掌同时发力,将他拽了起来,在半空晃悠几下,他看准邻近的石块,一脚踩住,总算立稳了。 底下咚的一声微响,那松动的石块落在实处,惊出他一身冷汗。 还好,落下去的是石头,不是人头。 真暗自庆幸,忽觉前方那人脚步微顿,侧头在他耳边低喃出声:“要是方才你跌下去,我也一定跟着跳下去。” 赵佑老脸一红,这人总算开了窍,甜言蜜语说得愈发熟稔了。 这一路,可谓艰辛,好几次都出现险情,好在有火把照明,有两员大将护卫,再加上他超常的眼神,总算逢凶化吉,平安通过。 知道见得洞口那一丝光亮,长舒一口气之后,众人这才发现,背心已是一片濡湿。 接下来的路稍微平坦了些,穿过一条直直的通道,眼前豁然开朗,但见外间竟是一处罕见的平原,薄薄的积雪下隐隐可见青绿的植被,远远的,还有稀稀拉拉的树木,几成褐色的灌木,牛羊在草地上吃草,低矮的帐篷钱飘荡着炊烟,大片大片的金露梅开得正艳,俨然就是一处世外桃源! “原来真的有……仙境!”李一舟想起之前他的话,不禁感叹。 而他们,离这仙境只有一步之遥,只要步下斜坡,走过一片嶙峋的大石头,就可以到达。 再走几步,忽见一块极大的椭圆形的巨石挡在路中间,上面该着些奇形怪状的文字,赵佑与陈奕诚看了半响,也没能看懂,只得绕来巨石往前来,又走一阵,乱石尽头,却有两堆垒得整整齐齐的石块,足有三丈高,看起来像是两座突兀的小山峰一般。 “这又是什么?”陈奕诚问。 “不知道,老师没讲过。”赵佑看着那奇异的景致,心在胸口扑通扑通直跳,就连老师都没来过的地方,他竟然误打误撞闯进来了! “管他是什么,先进去了再说!”李一舟一声过后即是一脚踏进。 “一舟,等下!”赵佑听得几天呼吸之声,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忽闻呼啦一声,在那两堆石块后面,已冒出了十几二十人来,他们身上都穿着用厚实兽皮缝制的衣物,显得十分粗糙简陋,其手中的武器,却是清一色的铁质弩箭。 己方只有五人,对方却有将近二十人,个个站在石后,箭尖对准,团团包围,能够令他走进听到声响发觉不对,显然对方已经早有准备,在此埋伏多时了! 赵佑很是镇定,这样的场面他没少经历过,何况现在身边还有两名高手,一个武功高强,一个医术不俗,更没理由担心自身安危,定了定神,他抬眸打量对方,皮肤黝黑,表情严肃,只是那稚嫩的面容与眼神,出卖了他们的年龄——竟是一群十四五岁的少年!甚至还有几个是女生! 他们的目光里,充满着敌意,但是他们的神情,多少又有点好奇,毕竟在这样的地方,出现几名陌生人,那是极其不寻常,甚至是从未有过的事。 但毫无疑问,他们是这里的主人! 赵佑放柔了面部表情,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语气平和,朝着他们微微躬身:“请放下你们的武器,我们不是敌人,儿时远道而来的客人。”一边说,一边在背后手势示意,让大家都停止拔刀的动作,与他一起笑脸相对。 听了他的话,那些少年少女脸上都现出好奇的神情来,而就在此时,石堆顶上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大祭师说过,不请自来的都是敌人!” 赵佑只觉得眼前一亮,一名年纪更小的少年稳稳坐在石堆上,大概只十二三岁,手里也是持着一把弩箭,太阳的金光照射在他黝黑的脸上,剑眉大眼,隆鼻朱唇,小小年纪就已生得英俊不凡。 他一说话,周围都安静下来,少年们屏息噤声,眉宇间带着一丝尊敬。 看得出,他是这群少年人的头儿! 赵佑心中了然,仰头朝着那顶上的少年道:“我们是无意路过此地,为了躲避暴风雪才到这里来的,能不能行个方便,让我借宿两日,等外面天气好些,我们就速速折返。” 其实要不了两日,只需一个晚上,他就能将这里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 “无意路过?”那少年嘿嘿笑了两声,突然指着他,喝道,“你在说谎!” “我没说谎。”赵佑答得理直气壮。 那少年紧盯着他,冷笑道:“入口处明明有文字警告,神族圣地,非请莫入,你还胆敢说你只是误闯进来的路人?” 文字警告? 赵佑想起那块刻着奇异文字的巨石,不由在心里大呼冤枉,这少年也太自以为是了吧,那些鬼画符般的文字,他以为天下人人都认识? 不过由此也可以证实一件事,那就是,他这一趟没有白走,对方自称神族,毫无疑问,他们就是自己要找的摩纳族人! 见他抿唇不答,那少年又是一声冷笑,声音严厉:“你们是外族人,是敌人!” 赵佑眼神坦荡,声音仍然保持平和:“我们不是敌人。” 少年厉喝:“外族人就是敌人,是贪得无厌的奸细!” 他叫出这一句话之后,那些团团包围的少年,立时变得群情激奋,手指发颤,恨不得用眼睛在他们身上剜出几个洞来! 这项称谓,这种指责,想必在摩纳族是十分严重的,一个不慎就有可能让他们沦为全民公敌,被群而攻之,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到时候别说是救人,自己都需要别人来救! 他必须为己方辩护! 叹了口气,赵佑摆出张亲和力极高的笑脸来:“误会,完全是误会,我们决不是和你们有敌对关系的人,只是路过的游客。你看,我们衣服穿得这样少,本来只是在边境上游山玩水,看看雪景什么的,谁知道走着走着就迷了路,然后就遇上了暴风雪,再后来,不知怎么的,就走到这里来了……既然这样有缘,不如我们交个朋友如何?” “朋友?”那少年自语一声,半信半疑。 “是啊,交朋友,我会很多好玩的东西,都可以教你啊……”赵佑瞅了瞅他手中紧握的弩箭,投其所好,“你这弩箭一次只可发射一枝羽箭吧,我做的弩箭,一次可以发射十枚箭,你信不信?” 那少年眸光闪了下:“真的?” 赵佑没理会陈奕诚在旁的轻咳声,不迭点头:“真的真的,我只想跟你交个朋友,并无半点恶意。”他又不是傻子,这兵器改良的大事自然拿捏得准,根本不用他来提醒。开玩笑,那诸葛亮连弩制造过程那么复杂,羽箭也需要特殊定制,这雪山之中的原始部落,就算他给了方法,他们没有机器,做得出来吗? 那少年看起来有些动心,张了张嘴正在说话,忽然袖子里一阵耸动,慢慢鼓起一个包裹,他脸色微变,指着赵佑道:“你说你不是敌人,没有恶意,那么,有何证据?” 赵佑本以为事情有所转机,闻言不由得一阵苦笑,这些没开发的土着小子,榆木脑袋!他脸上又没画花刻字,是好是坏,如何证明? 那少年呵呵笑了,露出一口白生生的牙:“你不能证明,我却能!”手指弯起,伸到嘴边滴溜溜一吹,对面山峰上吱的一声,白光明耀,淡金点点,有什么东西闪电般奔驰而来! 铮的一声,腰间神剑颤动不止,叮当作响! “雪兽!” 李一舟啊的一声叫,赵佑看得真切,那是一头体型高壮通体雪色的异兽,真朝着自己的方向凶猛扑来,奔到百步之遥,忽然放慢速度,一跃而起,扑上石堆顶部,停在那少年旁边,情态很是亲热。 随着它的动作停止,神剑也是平息不动,陈奕诚手掌缓缓垂下,赵佑也是轻舒了口气,眼睑一场恶战即将扼杀在萌芽状态,那少年的声音却又是清晰传来——“你说你们不是敌人,那好,敢不敢让我这神兽过来近身嗅得一嗅?” 赵佑愣了一下,不是吧,只嗅一嗅就能分辨好人坏人? 稍一踌躇,就见眼前白光一闪,那雪兽从天而降,落在他面前,冷冰的兽爪闪电般搭上他的肩! “小心!”陈奕诚低叫。 下一瞬,众人只听见砰的一声,似有紫光一闪,雪兽那庞大的身子倒飞出去,撞得山石破裂,轰然倒地。 周围少年齐齐吸气,是在不明白这名看似单薄柔弱的年轻人,怎么会有那样威猛的力气,甚至没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就将雪兽击飞出去! 只有赵佑自己心里明白,是琅琊神剑迸发的光芒,而他,只是刚起来那么个念头,神剑就已催动法力!看来,他在梅花国走了一遭,又有了些许进步! 第三百八十八章:阶下囚 “还说你们不是敌人?!”那少年冷笑着,手臂挥起,随着他的动作,一干少年平举弩箭,箭尖一起对准五人,作势欲射。 赵佑见得那箭尖上一点青色,显然是喂了毒,赶紧举起双手,急道:“别动手,都是误会!是误会!”要是一上来就跟族人动手,以后还怎么救人?! 那少年正要下令,倒在地上的雪兽却猛然跳起,发出一连串吱吱的声响,少年闻声一愣,慢慢朝赵佑望过来,琥珀般的眼瞳闪了几闪,正犹疑不决,忽听得有人低沉唤道:“多杰。” “大祭师?”少年惊跳起来,撇开赵佑,朝着远处雪山主峰方向跪拜下去,一众少年跟在他身后,也是叩拜不止。 那声音,飘飘渺渺,正是从雪峰之上传来:“带他们去我的碉房,等我辟谷出关。” “可是,他们……” “听话。” “是。”少年不情不愿起身,目光在赵佑身上打了个转,挥手道,“缴了武器,把他们绑起来,带到碉房去!” 说话间另一名粗壮的少年已经拿了绳索过来,陈奕诚看那绳索也不过就两指粗,对着几人使个眼色,示意不必挣扎,放下兵器,任其拍绑。 绑好之后,由两名少年在前领路,赵佑与陈奕诚在后跟着,李一舟与两名赵氏王国士兵走在中间,其余少年抱着刀剑押后,一路上,他总觉得有道目光死死盯着自己,警惕而疑惑,不用说,定是那名唤多杰的少年。 出了乱石堆,迎面就是先前所见的那个小平原,平原四周都是陡峭的山壁,覆盖着皑皑白雪,平原上却有着肥沃的土地,青草丛生,野花散布,大大小小的帐篷搭建在平原中间,不时有人进出,幼小的孩子穿着兽皮衣服,在帐篷间跑来跑去,空气中隐隐传来糕饼的香气,美景交汇,其乐融融,让人感觉走进了童话世界一般! 那少年带着他们在平原的边缘行走着,山脚下有丝丝缕缕的雾气升起来,雾气吹拂在脸上,只觉温暖湿润,这不是他们在来时遇到过的那种冰雾,而是水蒸气,很显然,这个平原下面蕴藏着巨大的地下温泉,所以才有这样与众不同的风景。 走着走着,地势逐渐高起来,那前方的两名少年开始往山上走,赵佑双手被绑,难免走得吃力,还好有陈奕诚在后扶持,才勉强跟上,幸而到了半山腰,碉房已在眼前。 看得出,这是有身份的族人居住的地方,总共有三层高,全是用灰白色的片石垒砌而成,方方正正,下大上小,坚实而稳固,防风御寒能力是平原上那些帐篷无法比拟的。 赵佑看得连连赞叹,但见前方少年在房门上敲了敲,门开了,出来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子,大概十三四岁的样子,穿着与那群少年一样的兽皮衣服,脸色很是苍白,眼神十分冷清。 “王姆,这些人交给你,大祭师让他们呆在这里等他,你记住不能松绑,每日给点水就行。”带路的少年说道。 那女孩点了点头,转身进去,穿过宽阔的大门,打开了其中一间屋子,屋子里黑漆漆的,她点上盏油灯,又稍稍理了下里面堆放的杂物,朝众人点头示意。 赵佑第一个被推进屋,接着是陈奕诚和李一舟,等到两名兵士进来,房门哐当一声关上,还咔嚓上了锁,接着便是那群少年的脚步声远去。 “王姆你可记住了,把他们看紧些,没事别开门!” 少年严厉的警告声回荡在空旷的大厅里,然后,就是一片寂静。 地面铺着厚厚的干草,也不觉得冷,除了阴暗些,倒是比前几日的处境舒服多了。 坐了会,赵佑扑哧一声笑出来:“诸位以前没尝过这阶下囚的滋味吧?” “还不是拜你所赐……”李一舟低声嘀咕一句,被陈奕诚微怒的眼神一扫,想到他在南越皇宫的人质生涯,便没了下文。 赵佑自己倒没什么,自嘲笑道:“这都是铭记终身的宝贵财富啊。”不过奇怪,他对在南越的那段经历恍恍惚惚,影影绰绰,印象反而并不深刻,时间越久越是淡漠。 沉默一阵,陈奕诚淡淡开口:“先歇息一会,养足精神,静观其变。” “是,将军。”那两人去到门边,一左一右靠坐着,闭眼养神的同时,也不往警惕护卫。 借着油灯微弱的光亮,赵佑环顾四周,查看周围的环境,看来这是间专门堆放杂物的房间,屋中摆设极其简单,成捆的兽皮,大大的木箱,零碎的物事,七七八八堆了小半间屋子,剩下的空间却还不小,足够容纳十来个人。 屋里只有门没有窗,显得有些阴暗潮湿,也没有桌椅,只有门边一截小木墩,上面放着盏油灯,赵佑嗅了嗅,那是动物油脂散发的气味。 “累不累?累了就闭上眼歇会。”见他大睁着眼睛,陈奕诚满含宠溺低道。 赵佑嗯了一声,顺势侧躺了下去,李一舟凑过来问道:“哎,你们说那个大祭师究竟是什么人?他的声音听起来那么遥远,到底人是站在哪里说话?” “不知道,不过我听到那声音是从雪峰传出来的。”赵佑皱着眉头,想起那人的话,“他自己也说了,是在辟谷。” 对于这一说辞,他倒是很快就能接受,在前世就听说过类似的故事,比如西-藏某些地区的喇嘛,徒步登上苦寒极地,不吃不喝长达数月之久,除了稍微黑瘦些,并无任何不适,身体机能也没有任何损伤,当然,未曾考究而已。 “看来这个大祭师是血祭的关键人物,须得小心对待。”陈奕诚看了看四周,沉吟道,“等到天黑,我们就出门去查探一番,先摸清地形位置,再设法找人。” 众人一致点头,陈奕诚又朝赵佑问道:“殿下身上的绳索,觉得难受不?要不要先解开?” 赵佑扭了下胳膊,再动动手腕,摇头道:“绑我的那孩子个头小,没力气,绑得松松垮垮的,倒是不碍事,就让它绑着吧。” 想起这一大半天的遭遇,真觉得不可思议,要不是追那只偷走自己内衣的金色小狗,绝对不会发现这石缝里居然还别有洞天! 几人在屋里默数着时辰,看着那盏油灯慢慢变暗,灯火跳了几跳,最后化作一缕轻烟,从门缝里已经看不到外间的光亮了,天,大概已经黑了。 有些低低的脚步声传来,房门哐当打开,那女孩进来,看到熄灭的油灯,微微皱下眉头,从墙壁处摸出个小壶,添了灯油,将灯重新点燃。 灯光一闪,她转头看了或坐或躺的几人,又推门出去,重新锁好。 一个时辰之后,女孩重新出现,这回,她带来了一罐水,没看别人,直接将水罐放在陈奕诚面前。 “哎,这小姑娘真没眼光,就算不放在殿……典公子面前,都该放在我面前吧!”李一舟瞧着那张冷漠的小脸,笑呵呵搭话。 赵佑看了看那女孩,果然听话,只带了水没带食物,见她转身要走,赶紧叫住:“等等!” 那女孩停下脚步,静静站着等他说话。 赵佑扯了扯唇,露出个自认为诚挚的笑容:“你叫王姆?” 女孩看着他没说话。 赵佑轻叹:“王姆,这名字真美!” 李一舟刚俯下去喝了一口水,一听这话,转头喷了一地。 “别浪费水好不好?”赵佑瞪他一眼,转回头来看向女孩,眸光流转,又换上一张迷死人不偿命的笑脸,“你们是摩纳族人,对不对?我们是从外面来的游客,在山里遇到风暴迷了路,不小心闯进来的,一进来就被绑到这里来了,其实我们都是好人,真的。” 那女孩还是不说话,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赵佑微微笑道:“那个,王姆妹妹,你看我们被关在这里也大半天了,不是也乖乖听话,没给你捣乱是不?不过这罐水真的不够,你给我们多拿一罐水,再找点吃的东西来好不好?” 那女孩听他一番话说完,径直走上前来,一把将水罐拿走,平静走出门去。 “喂,你怎么……怎么就走了?”赵佑看得瞠目结舌,他的泡妞绝技,到这里居然不管用了? 那水罐里的水就只李一舟喝了一口,其他人都还没轮上呢,这就……拿走了? “哈哈哈……”李一舟笑得前仰后翻,乐不可支,“哎呦我的妈呀,殿下啊殿下,你老人家也有吃瘪的时候!”笑着笑着,瞧着几人沉郁的神情,干笑两声,有丝尴尬,“干嘛?笑笑都不行么?” “嘘,别闹!”赵佑皱眉,朝四周望过去。 “怎么了?”陈奕诚顺着他的眼光看去,没发现什么异常,不由问道。 《九日皇帝》正文第389章:窥视赵佑轻轻摇头:“没什么。”方才李一舟哈哈大笑的时候,他隐约有种感觉,有人在窥视他们,墙壁之后仿佛还有着浅浅细细的呼吸声,下一瞬,这感觉又消失了。 “算了,那小姑娘不给我送吃的,我们自己想办法。”陈奕诚说着站起身来,运起一口真气,双臂一挣,只听得啪嗒几声脆响,绳索断裂成数段! 他过来逐一解开几人身上的绳索,再走到门前,试着一推,没想到房门应声而开——那女孩抱着水罐走得匆忙,竟然忘了锁门! 这样也好,免得要用神剑去斩断锁链,到时候不好修复还原。 “我去去就来。”话一说完,身影已经窜了出去。 赵佑起身活动下手脚,在屋子里这里摸摸,那里看看,转了一圈过来,陈奕诚正好回来,捧着一只水罐,还有一只大碗,碗里是一大块烤熟的羊肉,和一块乳酪样的东西。 “殿下你来看看,这些能吃不?” 赵佑抱起水罐闻了下,又用手指蘸了一点尝了尝,感觉无异,又将羊肉和乳酪检查了,也没觉得什么问题,于是点头道:“吃吧。” 李一舟欢呼一声,一边去掰那羊肉,一边笑道:“殿下这鼻子和舌头,真比我的试毒银针还厉害!” 赵佑懒得理他,抱起水罐喝了口水,刚放下罐子,陈奕诚就递了一块羊肉过来:“有些冷了,不过味道还是不错的!” 一整天没吃东西,倒是真的饿了,赵佑也不矜持,接过来大快朵颐。 “在哪里找到这么好东西?”他边吃边问。 “二楼有间厨房,我看着吃的还不少,就随手拿走一点。”陈奕诚笑问,“怎样,好吃吗?” “好吃好吃!”赵佑不迭点头。 羊肉烤好的时间还不算太久,咬着油脂四溢,很是舒坦,而那乳酪味道太浓,久居内地之人自然是闻不惯的,不过赵佑知道那是好东西,见大家都不怎么吃,一口气吞下一大半。 吃饱喝足,陈奕诚收拾下器具,出门归还之后又再返回,看着地上的绳索笑道:“外面天已经黑了,这绳索也不必再绑了,我们这就出去吧。” 赵佑点头道:“离那血祭还有几天,我们必须赶在祭祀之前找到公主”话没说完,就听得不知哪里咚的一声,似是什么东西突然落地。 “谁?”赵佑立时喝道。 半响,房门处人影一晃,女孩静静立在门边,苍白的面颊却是泛起一丝可疑的红色。 赵佑先前就在怀疑,此时看着她脸上平静的表情,却是笃定道:“这么说来,食物和水是故意让我们找到的?” 女孩看看他,又看看陈奕诚,目光最终落在地上的绳索上,定住不动。 赵佑耸了耸肩:“哦,原来是个哑巴。” “你……才……是……哑……巴!”女孩抬眸,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声音沙哑而生涩。 赵佑听得心头一动,这情景,就好像一个长期不说话的人,时隔多年终于开口,语言功能就已经有些退化了,跟个牙牙学语的孩童没什么区别。 “王姆,是你的真名吗?”他问。 女孩点点头,哑声道:“是的。” 赵佑眸光闪耀,又道:“你在暗处窥视我们,偷听我们的说话?”自己的第六感没错,那浅浅的呼吸,那隔墙有人的感觉,还有那声重物落地的响动,都是源自面前之人。 王姆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看向陈奕诚,眼中透出奇异的光辉:“我知道你们的兵器放在哪里的,我可以悄悄还给你们,还可以给你们每天提供食物,让你们在这里自由生活,直到大祭师回来,但是你们要帮我做一件事。”她起初说得很缓慢,一字一顿,到了后来,却是逐渐流畅。 很显然,她对陈奕诚的第一印象良好,后来又在暗处看到了他挣断绳索的英武神力,心目中已经将他当做五人中的领袖人物,直接把某人忽略不计了。 赵佑哈的一声笑:“不用你动手,我们自己也能找到食物,至于兵器,破铜烂铁而已,我还嫌拿着是累赘呢,不要也罢!再说,你们那大祭师也没要求我们缴械受困,断食断粮,你所说的既无半点风险,又缺乏诚意,对不起,我拒绝!”他已经能驾驭神剑,自然不担心它的去向问题。 王姆张了张嘴,慢慢道:“如果你们是为血祭而来,就不该拒绝我,因为我是大祭师身边唯一的侍女,而血祭,是由大祭师亲自主持,其中过程,没人比我更清楚。” 陈奕诚与赵佑迅速对视一眼:“你说……血祭?摩纳族的血祭?” “是的,血祭,我们摩纳族一百年举行一次的雪山之神血祭。”王姆盯着陈奕诚道,“我刚才听你们说,那里面有你们的公主……前些天族长来拜见大祭师时也说过,这回雪兽还去了梅华国,带回来一个很美丽的女子,应该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你的目的是什么?”陈奕诚听得半信半疑,沉声问道。 “因为,这次祭祀里有名人祭叫做梅朵。”王姆轻叹,眼里闪过一丝悲伤,“她跟我是同一个阿妈,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房门紧闭,油灯下,少女瘦小稚嫩的脸庞泛着幽光,愈发青白冷淡。 “我很小的时候阿爸就过世了,阿妈一个人带我不容易,改嫁给了村里的瓦布大叔,又生了个妹妹,取名叫做梅朵,梅朵比我小三岁,后来我又生了一场大病,病好后就说不出话来了,正好大祭师要找侍女,阿妈就送我来的碉房,那时我刚过完八岁生日,梅朵才四岁。” “三年前,瓦布去山里打猎,大半个月都没回来,阿妈出去找他,也是一去不回,那一阵一连好些天都是暴风雪,村里的人谁也不敢去找,最后还是族长亲自带人出去,才把他们找回来……都被狼群啃得不成形了,回来就葬在了对面的山坡上,家里,就剩下梅朵一个人。”她眨了眨眼,时隔多年,眸子里已经是平静无波,“那天夜里,我听见梅朵在山坡上哭,哭得那么凄惨,不知怎么的,我发觉我一下子就能说出话来了,但是我谁都没有告诉,也不敢告诉,一切都和平常一样,我只有这个妹妹了,我要保护她,待在大祭师身边做侍女,就是能保护她的最好的身份。” 赵佑听得点头,那海南岛前岛主哲舞也是喜欢用哑巴做侍者,想必聋哑人士无法跟人沟通,更能够保守秘密,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而这女子也是个隐忍的性子,跟在大祭师身边,装哑巴足足装了三年! “你什么时候知道梅朵是人祭的?”他问。 王姆叹了口气道:“我们摩纳族的婴孩都是在出生当日由大祭师亲自洗浴,以求平安富贵,所有族人的生辰八字都记录在案,我来碉房伺候大祭师的第二年,知道了血祭的事情,也就想起了梅朵的生辰来。” 李一舟插嘴道:“这有什么,你不是那大祭师的侍女吗,找个机会求求情便是。” 王姆瞥他一眼,摇头道:“没用的,人祭一生下来就是为了血祭之用,就算是族长的女儿都不能例外,我阿妈和瓦布都明白,也早就接受了,可是我……我曾经有次进了大祭师的密室,想偷偷改去梅朵的生辰,差点被他发现,后来我才知道,改了也没用,所有的事情都记在他脑子里的,谁都抹不去。” “你……不信血祭?不信雪山之神?”赵佑突然发问。 王姆沉默一会,冷淡道:“我不管血祭不血祭,我只知道,我刚到碉房来的时候,有回不小心摔了大祭师的摇铃,被关在地窖快要饿死了,我向雪山之神祈祷,求他给我一条活路,但一点用都没有,是梅朵好几次偷偷爬到窖口,给我送吃的,阿妈已经不在了,梅朵是我唯一的亲人,她要是没了,我活着也没意思了。” 陈奕诚看着那女孩,剑眉蹙起,若有所思:“离血祭之日没几天时间了,要是没碰到我们,你会怎么做?” 王姆面不改色,缓缓道:“我会在血祭前一天夜里带着梅朵逃走,逃到王庭那边去,永远都不回来。” 李一舟愣了愣,不解问道:“王庭,哪是什么地方?” 王姆疑惑瞪着他:“王庭就是王庭,你们不知道?” 赵佑知道这女孩从小生在山中,不曾知道这中原大地五国雄踞的局势,开口解释道:“她说的王庭,应该就是宋氏王国都城,陵兰。” 王姆点头道:“没错,就是陵兰,我听大祭师和族长说过,但是我们都叫它王庭,王庭是族长和大祭师都管不到的地方,只要躲过了这次祭祀的日期,我们就安全了。” 第三百九十章:劫狱 赵佑盯着她道:“听得出来,大祭师倒是很信任你,什么事都没瞒着你。” “大祭师最早是找了四名少女来做侍女,其他三名慢慢被他遣散了,就只剩下我一个人,早晚起居日常生活都是由我伺候,自然比旁人多知道些事情。”王姆冷冷一笑,又道,“我与她们不同,她们是天生聋哑,而我是因病不能发声,但听力却没有问题,大祭师每日那般忙碌,自然没时间去跟人比划手势,也只有我让他最是省心省力。” “他如此信你,你却背叛他,背叛族人,不觉得心里有愧吗?” 王姆沉默了一会,低声道:“如果不这样,梅朵就只有死路一条,你们不知道,那血祭是在月圆之日把人祭架在火堆上,活活烧成灰烬……我只是个小小的侍女,为了梅朵,我没有别的办法,什么都豁出去了,大不了就是被抓住,跟梅朵一起死。” 听完她的话,赵佑蹙着眉尖,将事情细细理了一遍,大致明白了这前因后果:“你的意思是,我们合作救人?” “是的,你们人多,身手好,又有本事,而我知道关押人祭的地方,也熟悉这里所有的道路,我们一起搭伴救人,把握也大了不少。” 赵佑笑了笑,看样子这小姑娘进进出出,对他们观察得很仔细,又懂得揣摩心思,这互利互惠的事,实在没理由不答应。 “说得倒是挺好,但是你要我们怎么相信你?万一这是个圈套呢?”他漫不经心地问。 王姆想了下,答道:“我可以把你们的兵器先取来还给你们,给你们提供食物和清水,带你们去救人,只要救出人来,你们就知道是不是圈套了。” 赵佑嗯了一声,忽然来上一句:“羊肉味道淡了些,明日多加点盐,别烤那么老,乳酪还不错,下回多送几块过来。” 陈奕诚听得好笑,自家殿下那异于常人的思绪,普通人哪里接受得了,看着对方微怔的神情,当下沉静开口:“就这么说定了,你给我们带路,我们帮你救人,成交!” “多谢。”王姆这才反应过来,感激朝他鞠了一躬,步伐轻快出去。 “这小女子,心机蛮深沉的。”过了好一会,陈奕诚才在他耳边低道,“真的跟她合作?” 赵佑无奈摊手:“没办法啊,这人生地不熟的,难说会有什么异状发生,有个向导兼内应也好啊,反正我们也不损失什么,有吃有喝还能省事!”此事大体满意,至于些许疑虑,也没什么,随时警惕小心便是。 随后王姆陆续拿回了兵器,陈奕诚的佩刀和弓箭,李一舟的短剑,两名兵士的腰刀,只有赵佑的琅琊神剑没有找回来,据说是那名叫做多杰的少年拿走了。 赵佑也不觉失望,随口问道:“那个多杰是什么来头?” 王姆难得夸奖了句:“他是族中最英勇的少年,大祭师很看重他。” “是么?”赵佑笑了笑,却也不再说什么。 接下来的一天,几人就在这碉房里度过。 赵佑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此时没了绳索捆绑,也不打招呼,大摇大摆在楼上楼下乱窜,没几下就摸清了这碉房的建筑布局——底层没什么用,除了大厅就是杂物间,还建有几间牛羊圈,里面空空如也;二楼上是起居室和厨房,大祭师的卧室很大,在这样简朴的大环境之中显然是富丽的;而三楼还有一层,则是王姆口中的密室,转角处供着长明灯,房门紧闭,也不知道屋内有些什么。 那群少年没有再露面,他们也就将绳索扔得远远的,除了吃饭睡觉便是站在二楼的两扇木窗前,居高临下俯瞰平原上的景致。 据王姆讲,人祭被分为两队,分别关在平原边缘的两座黑色帐篷里,凭族长的令牌才可进入,大祭师要三天之后才出关,在这三天里,就是天塌下来,他都不会在那辟谷之地移动半步。 血祭是在第四天的夜里开始举行,族里的青壮年大都随族长一道出外狩猎,说好了在血祭当日赶回来,在此期间,族里只有些老弱妇孺,没有任何威慑力,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做足准备,齐心协力救出彼此要救的人,然后一同逃之夭夭。 王姆的理想逃亡路线是去往王庭,也就是与巴彦大雪山遥遥相望的宋氏王国都城陵兰,而他,却是要带着人马相悖而行,回去梅花国向乐中天交差。 做足了准备,当天夜里,他们跟在王姆身后,带着兵器悄悄摸下山去。 在这群山深处仰望天穹,只觉得无限高远,顶上没有一片乌云,整个天空就像是块漆黑的缎子,群星闪耀,明暗不定。 赵佑盯着星空看了一会,暗暗记住方位,跟着带路的王姆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 那王姆看似弱不禁风,动作却很是灵敏,对道路也是熟悉非常,行走起来没有任何停滞,她走得不快,十分小心谨慎,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缩在灌木丛中一动不动,显然为这一晚的行动谋划了很久。 平原上很安静,夜风轻轻吹拂着草木,帐篷里的人们已经进入梦乡,不时发出细微的鼾声,谁能想到,如此和平而静谧的夜,却暗地酝酿着不可预知的危机。 夜色中,一行人穿过一片灌木林,朝着平原边缘那两座孤零零的黑帐篷靠近。 所有的一切,都进行得异样顺利。 子时已过,帐篷外各有两名摩纳族男子镇守,正围在一起说话聊天,语气欢快,情态轻松,在这神权至上的地域,人祭生来就是要为天神献身的,这实在是太理所当然的事,违背者乃是大逆不道罪该万死,根本没人会想到竟有偷袭者前来劫狱救人。 赵佑仔细听了听,那帐篷里呼吸声众多,尽数轻缓细微,账外除了呼呼风声再无其他,检视完毕,即向李一舟做个手势。 李一舟正伏在一处土丘后方,见状一跃而起,衣袖一挥,一大片粉红色的烟雾洒了出去。 “倒!” 随着他的动作,四名男子连个反抗的念头都没有,便是齐刷刷倒了下去。 王姆看得呆了呆,忽然从暗处跳出来,直直朝其中一座帐篷奔过去,掀开帐帘,急促低道:“梅朵!” “王姆姐姐?”帐篷里,一名身材娇小的女孩子从人堆里站起来,满面错愕,“你怎么来了?” 王姆二话不说,过去大力将她拉出帐篷。 梅朵走得跌跌撞撞,险些被地上昏迷之人绊倒,低头一瞥,不由得啊的一声叫:“天哪……” 王姆及时捂住她的嘴:“别闹,我带你走!” 姐妹说话间,赵佑与陈奕诚飞速进了帐篷,目光掠过眼前颇受惊吓的妙龄少女们,有的娇蛮,有的清秀,有的黝黑,有的白净,却都不是乐蒂。 忽听得隔壁帐篷里李一舟低低叫出声来:“找到了,公主在这里!” 然后就是少女哇的一声大哭:“你……你怎么才来啊……再迟些我就尸骨无存了!”正是乐蒂的噪音! 赵佑暗地吁了口气,赶紧又冲进另外那座帐篷,一进门,就见乐蒂正死死搂住李一舟的脖子,靠在他胸前哭得泪如雨下:“呜呜……我以为你滚下山摔死了……害得我一直做恶梦……梦见你满身是血来找我偿命……” 李一舟听得哭笑不得,想推开她,又觉她一个身份尊贵的公主被异兽掳走这么久,必定受了不少委屈,哭得又那么可怜,其中也不乏对自己的关切之词,想着想着有些心软,只得拍拍她的肩,将矛盾转移:“别哭了,你一心想嫁的人也来了,被他看见就不太好了。” 乐蒂吸了吸鼻子,果然止住了哭泣,想着自己面容憔悴衣衫破败的样子,实在不愿让心上人看见,畏畏缩缩躲在李一舟身后,扯着他的衣袖,远远唤了声:“殿下……” 赵佑看着那两人的模样,忍不住唇角上扬,心里直呼有戏,陈奕诚在旁看得不耐,沉声喝道:“一舟你还磨蹭什么,赶紧背着公主走,从原路退回!” 事态紧急,李一舟也顾不上其他,拉起乐蒂就甩到背后,乐蒂哼了一声也没再吭声,几人撇下那一干作为人祭的少女,迅速退出帐篷,朝那边土丘奔去。 夜风吹来,枝叶横斜,土丘上静悄悄的,不见半个人影。 “王姆和她妹妹呢?”赵佑朝身边之人低问。 陈奕诚往四周望了望,摇头:“没看见,我们先回碉房吧。” 赵佑心头一沉,也不便多说,拉着他朝碉房的位置飞奔,身后李一舟背着乐蒂快步跟上,两名兵士也是紧跟不舍。 刚奔下土丘,就听得身后数声嚎叫,四周山坡上突然冒出幽幽碧光,几道白影闪电般飞驰而来! 第三百九十一章:投降 “是雪兽!”赵佑低叫,脚步不停。 “该死,那王姆为何不提醒我们,雪兽就在帐篷周围看护?”李一舟怒道,听得远处响起的呼唤声吆喝声,更是忧心,“不好,族人被惊动了!” “这小姑娘,果然不简单!”陈奕诚低低一叹,转头看向他,两人眼神相碰,皆是闪过一丝了然。 怪不得那关着人祭的帐篷防守如此松懈,原来是因为有雪兽在暗中守护,一旦有人进犯,就群体涌出;而王姆,她是故意的,故意不说雪兽在旁,一旦救下她妹妹,就立时找地方躲起来,留下他们这大群人暴露在雪兽的视线,两帮人马强硬对撞,她才好趁乱出逃,带着梅朵一走了之! 好生凉薄狡猾的小女子! 心思转动,转瞬间,三只庞大的雪兽已到眼前,陈奕诚一刀劈去,跟其中两只缠斗在一起,另一只却朝着赵佑猛扑过来。 陈奕诚心中大急,刷刷几刀过去,就要转身回防,那雪兽迅猛神速,以二敌一,顿时威力大增,以他的身手,竟是与它们战成平手,讨不到半分好! “小心!”李一舟在后看得分明,身后背着乐蒂,脚步缓了一缓,而两名赵氏王国兵士也被后面上来的雪兽追上,不及施救。 神剑不在身边,临时起意驾驭显然来不及,电光火石间,赵佑瞥见那雪兽巨掌挥来的方向,径直扑倒,就地一滚,恰好避过这凌厉的一击! 这一摔,灰头土脸,好生狼狈,刚一抬眸起身,那雪兽一声怒号,又扑了过来! 那一瞬间,忽听得不远处破空声起,就见白光一闪,雪兽吼声震天,巨掌摊开,一柄柳叶刀直直扎在上面! 夜风中传来清淡愉悦的笑声,令得他心头一颤,不知是悲是喜——“殿下,你又欠了我一次人情。” 秦冲,他竟然没死?! 赵佑怔了下,就见两条人影从高处跳下来,迅速加入战局,直接斗上他身边那只雪兽,手中刀剑舞得精光耀目,脸上绷得紧紧的,好一副不甘不愿义愤填膺的模样,除了那两名南越侍卫,还能是谁? 拦截围攻的雪兽共有五只,有两只缠上了陈奕诚,一只缠上了李一舟,一只与两名赵氏王国兵士搏斗,再有就是袭击他的这只,被两名南越侍卫接手了去,雪兽形如闪电,出手凶悍,众人都是不敢小觑,拼尽全力相搏! 远处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大批人群高举火把朝这边奔来,根本不是王姆口中的老弱妇孺,而是兽皮裹身面目肃然的剽悍男人们! 那小女子又说了谎,根本没有什么外出狩猎按时归来一说,族人全都在家里待得好好的,一呼百应! 赵佑站在土丘上看得着急,而众人被雪兽缠住,根本没法逃离,尤其那李一舟,原本武功就不是强项,此时又背负了一人,更是被雪兽逼得手忙脚乱,随身短剑根本不抵用,袖间洒出的粉末对于雪兽而言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不过还好,那雪兽害怕伤到他背上的人祭,攻击时有所收敛,他才能勉强应付,而其余人等都是两人对付一只,倒有喘息之机,最辛苦的,却是陈奕诚。 雪兽身怀异能,嗅觉超常,就在拦截的瞬间,已经选好了攻击对象,陈奕诚乃是一行人中武功最高气势最盛者,围攻他的两只则是五只雪兽中的佼佼者,体型更庞大,动作也更凶狠凌厉! 眼见两兽心意相通,势头迅猛无比,尖锐的兽爪舞得呼呼生风,每一爪都似要在他身上抓出个血洞来,赵佑看得心惊胆战,不由侧头朝向那边暗处叫道:“秦冲,帮人帮到底!” 大树上枝叶拂开,秦冲坐着一动不动,微微笑道:“对不起,我摔坏了腿,动不了。” 淡淡的月光照射在他白净的面颊上,依然那般清俊儒雅,风轻云淡,赵佑也不确定他所说是真是假,见他不肯出手相助,也不再多说,一咬牙,便是朝着陈奕诚的方向冲了过去。 身后,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好,我帮。” 赵佑停住脚步,按下催动神剑的心思,此时只是雪兽围攻,强敌未现,还不到时候,但见一道白光从他侧畔激射过去,直向雪兽! 陈奕诚正感吃力,忽见柳叶刀射来,擦着雪兽的腹部而去,溅出一串血花! 雪兽哀嚎着倒退一大步,压力骤减,趁此良机,他大喝一声,腾空而起,一刀劈向另一只雪兽的头! 这一下运足了全身力道,刀光耀目,气势如虹,眼看那雪兽躲避不过,不死也得重伤! 忽然叽的一声,一团金光利箭般射来,竟是比雪兽还要快上三分的速度,朝着陈奕诚毫无防备的后颈处狠狠撞过去! “小心!”赵佑低叫。 陈奕诚听得身后风声,收刀矮身,躲过这夺命杀手,接着便是朝那金光一脚踢去! 他在中原大地铁拳无敌,脚下功夫也是非同小可,这一脚带着千钧之势,就是块山石,也能踢得粉碎,但那团金光却比他更快,或者是,那金光只是想要声东击西,一旦帮雪兽解了围,立时转向,攻向场中的另一人,那背着人祭的男子,李一舟! 李一舟背着乐蒂正勉力躲开雪兽的追赶袭击,忽听得背上之人啊的一声惊呼,怔愣间顿觉手臂一疼,侧目看去,只见一团金光从自己身上弹起,在山石上连蹦几下,落在不远处一名身着兽皮衣服的少年肩头,那少年的身后,是一大群举着火把神情狰狞的摩纳族男子。 “都住手!”人群中有人厉喝一声。 那少年多杰手指凑在唇边滴滴吹响,原本凶神恶煞的雪兽纷纷退后,包括那只受伤的雪兽都没有半分停滞,一下子随着同类窜上山坡。 雪兽退开,没等他们喘口气,就见人群围拢过来,个个手持特质弩箭,只有上百人之众,那弩箭并非是当日他们所见少年手持的缩小版,而是实实在在的杀人利器! 这上百枝的弩箭一齐射来,再是厉害之人,都免不了受伤挂彩,更何况,箭尖上还喂了不知名的毒素! 想到这里,赵佑上前一步,举起手来:“别乱来,我们投降!” 树上那人闻言扑哧一笑:“殿下这么容易就认输了?” “这好像不关你的事吧,秦四王子。”赵佑瞪他一眼,瞅着他脸上斑驳不定的树影哼道,“话说掉进山涧都平安无事,四王子可真是命大!” “原来你真那么想我死?”秦冲淡淡一叹,刚跳下树,就被几名摩纳族男子团团围住,押了过来,推入包围圈中。 赵佑看他走路的步伐动作,并无异样,定了定神,转向为首的中年大胡子男子,也就是刚才出声厉喝之人:“可以容我解释下吗?” “用不着解释!你们是奸细,破坏我们血祭大典的奸细!”那少年多杰指着他叫道。 “多杰。”中年男子拍了拍少年的手,沉声道,“你带着阿金退下。” “是,阿爸。”多杰顺从退后一步,手臂一收,那停在他肩头的金毛小狗嗖地钻进他袖口之中,一人一狗去往包围圈外。 中年男子目光威严看向赵佑,徐徐开口:“我是族长巴桑,你们是何人?” 赵佑对他的身份并不惊讶,只是有些意外,那多杰竟是族长之子,难怪带着那群少年如此威风,看来王姆又没对自己说实话,还有,那只金毛小狗,实在小得诡异,巴掌大的一团,可以在人的袖子里钻来钻去! 清了清嗓子,他朗声答道:“我们是奉梅花国主之命,来此营救被贵族异兽无辜掳走的乐蒂公主!”说完朝着李一舟背上一指,“这就是乐蒂公主!” 巴桑扬了扬眉毛,并不相信:“我凭什么相信你?” 赵佑掏出那枚鸾凤雌钥往他面前一亮:“这是梅花国皇室的鸾凤玉钥,是公主的身份证明!”想着老师秦俊杰对神族之秘的告诚,他只说梅花国,丝毫不提自己身份,免得将赵氏王国拉下水。 “我早说了我是梅花国公主乐蒂,你们就是不信!”乐蒂从李一舟背上滑下来,颤巍巍站着,小脸虽然苍白憔悴,那与生俱来的尊贵却是无法忽视。 巴桑叹口气道:“不是不信,当时的情况有些复杂,此轮血祭所需的阴女数目不够,雪兽已经寻遍了整个宋氏王国,还是差了好几人,实在没法才过了国境,去了梅花国与大美帝国,并带了公主回来。” 一番话说得轻描淡写,丝毫不觉有愧,乐蒂越听越气,娇叱道:“休得狡辩!我劝你立即放我们出村,否则我叫我父皇带兵踏平你们这村子,所有人等全部凌迟处死!” 第三百九十二章:剧毒 巴桑冷笑一声道:“梅花国主?哼,这是宋氏王国境内,他来了也无济于事,血祭是必须进行的,别说是梅花国公主,就是宋氏王国公主也是一样的命运!我不需畏惧强敌,雪山之神定会佑我族平安无虞!” 赵佑挑眉:“这么说,你是执意不放人了?” “不放!”巴桑答得斩钉截铁。 赵佑笑了笑,双手环抱胸前,语气轻松:“在来此之前,我倒是听说,这参加血祭的阴女必须是九十九名,少一人都不行,请问族长是否属实?” 巴桑不知这少年问话的用意,点头道:“正是。” “那倘若阴女人数包括乐蒂公主在内只有九十八人,这祭祀是不是就没法举行了?”见得对方本能点头,他眼神一利,盯着巴桑厉声质问,“无法顺利举行祭祀,还要与整个梅花国为敌,族长觉得这桩买卖划算吗?别的不说,就说这摩纳族千百年来人丁单薄,全族不过近千人,如何敌得过梅花国军队的铁骑?届时血洗平原,生灵涂炭,你身为一族之长,如何向辟谷归来的大祭师交代?如何向拥护你的族人交代?!” “你……危言耸听!” “是不是危言耸听,你只需稍作查检便知。” 巴桑见他面色镇定,惊跳起来:“来人,速去人祭帐篷清点人数!还有,迅速守住石壁出口,任何人不得出山!” 赵佑扯了扯唇角,这族长倒是反应不慢,话说虽然经历方才这一折腾,但平原这么大,那王姆又不敢太明目张胆,应该还没逃出去,最有可能就是两姐妹正躲在隐秘之地,等到血祭时日一过,人心尽散,再设法出逃。 正所谓,最危险之所,反也是最安全之地。 不过这个也只是自己心里想想,他可没那么好心告诉对方,少一人,就意味着血祭无法如期举行,没了血祭,乐蒂也就能顺利获释,不动一兵一卒,和平解决人祭事件,那是再好不过! 如他所想,没过一会有人奔来回复,难抑惊慌:“族长不好了,两座帐中总共只有九十七人……” 巴桑转头瞪向他:“你还有同伙?除了这梅花国公主,你还带走了谁?” 赵佑不紧不慢道:“别急,这样多没礼貌,你好歹听人家说完。” 巴桑眼神过去,那摩纳族侍卫赶紧道:“是梅朵,梅朵不见了,帐中人都说是她姐姐王姆把她带走了!” “王姆?”巴桑朝赵佑怒道,“是不是你的人干的?你们居心不良,和王姆暗地勾结,企图破坏我族血祭大典!” 赵佑冷笑道:“族长你莫要忘了,王姆是你的族人,我们初来乍到,一心救人,要找也是找你一族之长,怎么会跟个小姑娘勾搭?” “兴许是你们花言巧语,引-诱她犯错。”那少年多杰突然插话道。 赵佑瞟他一眼:“那小女子表面冷清得跟这冰山似的,肚肠却像这通向雪峰的道路,曲曲折折,弯弯绕绕,要不是她欺负我们人生地不熟,设下圈套让我们钻,拿我们当挡箭牌使,我现在还在碉房里等着大祭师接见,商议更换人祭呢,又怎会在此与雪兽辛苦搏斗,跟族长据理力争?”只不过,当时他无计可施,乃是心甘情愿往这圈套里钻。 多杰哼道:“更换人祭?说得这样简单,哪有那么容易!” 赵佑面色一整,正色道:“我梅花国乃中原大国,疆土宽阔,人口众多,要找个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处子还不简单,我这头先来寻人,国主那边早已备得人选随即送来,就等着我与贵族一番交涉,双方友好协商,赶在祭祀之前把人一换,不就什么事都没了?若有多余的,就留给你当妻妾,如何?” 多杰被她说得神情微郝,半晌无语。 赵佑看着他笑眯-眯道:“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这是真理,小正太,下回可要记住了。” “你……你不就是个……”多杰不知想到什么,眸光闪了闪,咬唇止住下面的话。 眼见小美男黑沉着脸,赵佑心情大好,没再理他,转向巴桑道:“族长大人,事情已经很清楚了,王姆才是破坏血祭之人,是摩纳族的叛徒;而我们则是远道而来,被大祭师邀请在碉房歇息的客人,对待叛徒和客人,不该是同一种待遇吧?” 巴桑握了握拳:“你想怎样?” 赵佑摆手笑道:“不怎样,在族长擒回叛徒之前,是不是让我们先回碉房休息休息?” 巴桑皱了皱眉,正要说话,忽见多杰指着自己袖中比个手势,不由得眼睛一亮,点头道:“那好,多杰你带他们回大祭师的碉房去。” 赵佑道了声谢,又道:“乐蒂公主身份尊贵,不能跟人挤那窄小的帐篷,还是由我们照料更为妥善。” 巴桑看了乐蒂一眼,竟不反驳,沉声道:“好。” 当下由多杰领着一行人等穿过平原,回到碉房,一路也没说什么,只在临走时瞥他一眼,神情中有着一丝小小的得意。 碉房里有厨房,由两边各出一人,相互监督煮了些食物,胡乱吃了填饱肚子。 主人不在,也不敢太过放肆,先前的杂物间给了乐蒂,其他人留在大厅,或坐或卧,各自歇息。 好不容易把那娇蛮公主安抚睡下,赵佑从房间出来,想着多杰对巴桑比划的那个手势,总觉得对方似乎有所保留,有那么点光芒在脑中一闪,可是想来想去却又抓不住,只得作罢,起身走到窗前,看着远处渐渐亮起来的天际。 平原上人声不断,好几队摩纳族男子在各处搜索,甚至还有骑马之人,那边乱石堆更是聚集了不少人,看着那一张张警惕的面容,显然,王姆姐妹并未落网。 轻笑了下,他转过头来,迎上角落里那道清润的目光,淡淡道:“秦四王子,你看够没有?” 秦冲并不躲闪,只轻轻摇头:“没有。” 赵佑朝他上下打量一番,衣衫破损,发髻凌乱,显然在那山涧下吃了些苦头,唉,这人也是固执,竟然追到这里来了,看他那气定神闲的模样,不以为苦,反倒很是享受! “四王子真是悠闲,到处惹麻烦,搅浑水。” 秦冲摸着面颊,无奈一笑:“有什么办法,还不是因为你太会惹事……” 赵佑张了张嘴,正待驳斥,忽见陈奕诚从另一边过来,沉声道:“殿下你来看看,一舟有些不对!” “什么?”赵佑吃了一惊,赶紧过去。 但见李一舟靠坐在墙边,脸色有些泛红,嘴唇却是微微发紫,正从药瓶里倒出药丸放进嘴里,看赵佑过来,他笑了笑道:“我都算个使毒的行家了,没想到阴沟翻船,被那东西咬了一口……” 一个念头袭来,赵佑惊道:“是那金毛小狗?” 难怪自己总觉得那多杰神情不对,原来对方是占了先机,胜券在握,所以态度这般松懈! “那你要紧不?可有解毒之法?”他问。 李一舟满不在乎笑道:“不就是个小狗吗,不用担心,我没事。” 话是如此,嘴唇却已开始变黑,赵佑知道他这次所带只是些寻常解毒药丸,就连之前秦冲的痒痒粉都没法解除,更不用说是这世间罕见的异兽了! 在场不乏武功高强者,但于医治毒伤方面却是一窍不通,束手无策! “你试着运功,把毒素压制在肩部以下。”语气淡淡,却是秦冲在旁插话。 赵佑侧头望他:“你懂医术?” 秦冲深深看他一眼,摇头道:“不懂,只不过我以前也曾身中剧毒,当时也没解药,就是拼命将毒素压制在身体某处。” 赵佑眼睛一亮,现在正是与摩纳族对抗之际,没法去讨解药,也只能先这样了,脱险后再回帝都找外公想办法,他知道李一舟没秦冲那么好的内功,不过有陈奕诚在,应该没有问题。 “奕诚,你来帮帮一舟。” 陈奕诚点点头,将李一舟扶到开阔地坐下,自己坐到他身后,双掌相抵,正待运功,忽听得他抵叫:“等下!” “怎么了?”他抬眸低问。 赵佑抿了抿唇,瞅着秦冲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心头突然浮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不由道:“你确定,这样做就能救他?” 秦冲微微含笑道:“那是当然,只不过……” 赵佑追问:“不过什么?” 秦冲长叹一口气道:“不过他这条右臂,从此就废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身后一声叫,却是乐蒂从那杂物间出来,正好听见这话,顿时小脸发白,掩嘴惊呼。 第三百九十三章:眼泪 听得她的声音,李一舟睁开眼,皱眉讥笑:“叫什么叫,你不是不想嫁我么,现在正好有这个机会,我不管是死了还是残了,你那父皇都有理由悔婚!” “呸呸呸,你这乌鸦嘴,哪有这样自己咒自己的?!”赵佑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又拉过泫然若泣的乐蒂来,推到他面前,边推边道,“就算不是未婚夫,好歹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是女孩子,手脚轻巧些,你来照顾他!” “我……不会……”乐蒂看着地上那人乌黑的嘴唇,吓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不会就学!”赵佑低吼一句,朝陈奕诚道,“奕诚你看着一舟,我在楼上去找找,看能不能有所发现。” 陈奕诚盯着他的背影,直到他闪身不见,目光这才落在李一舟身上,低问:“秦冲说的是真的?” 李一舟点点头,趁乐蒂出去打水,忽然反问他道:“你明知他上楼只是借口,为何不跟着他去?你不去,不是便宜了那个人?” 陈奕诚沉默一会,看着他紫黑色的嘴唇,平声道:“我不在他身边,他有神剑护身,而且那个人也会保护好他的;但是我若不在你身边,随时帮你护住心脉,你有可能坚持不到他讨解药回来。” 薄雾散去,曙光初照,平原上的草木全都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金光。 赵佑无暇欣赏美景,小心翼翼从二楼一处隐秘的窗口翻出来,沿着木梯攀援而下,上了山间小道,急急朝山下走去。 背后响起脚步声,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他默不作声往前走,那人亦是不紧不慢跟着,只数尺之遥。 走了一阵,斜地里忽然窜出一人:“跟我来!” 赵佑看他身形相貌,俨然就是那日跟着多杰的其中一名少年,也没多问,便是疾步跟上。 那少年走得极快,先是在平原上穿梭,后来又走上一条崎岖的小路,登上了一个山头,接着下山又上山,一路踏着厚厚的积雪,最后来到了一座悬崖,伴着哗哗的水声。 悬崖边上,那一人一狗迎着寒风,静静伫立。 见得他们过来的脚步声,多杰转过头来,朝他咧嘴一笑:“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的。” 赵佑走过去,直截了当道:“把解药给我。” 多杰眨了眨眼,呵呵笑道:“你应该先问我有什么条件。” 赵佑眼角余光瞥见秦冲紧跟在后,不知怎的,心头莫名安定下来。 “阿金平时很温顺,但是在它发怒的时候,口水里就带有一种奇毒,这毒没人救得了,唯一的解药就是阿金自己的眼泪,可是——”多杰摸着那小狗的头,笑了笑道,“阿金从小被我养大,天底下只有我才能令它流泪。这么珍贵的眼泪,你说,我该提什么样的条件?” 赵佑撇嘴:“我哪知道,不就是在问你吗?” 多杰笑容收敛,指着悬崖下方,肃然道:“这里,是我们雪山之神考验勇士的地方,只有体魄和内心都真正强大的人,才能经受住神灵考验,而我们摩纳族不畏惧威胁,只尊重勇敢的人,即使他,是我们的敌人!” 赵佑在踏上悬崖之前,就已经有所警觉,知道这里地势艰险,平生仅见,此时顺着他的手指向下看去,只一眼,就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只见那悬崖之下云雾萦绕,深不可测,寻常人根本不知道下面有着什么,但凭他超常的目力,可以看见那是一个极深的峡谷,一道急流就在那峡谷下流过,流水从上游挟着冰块直冲而下,发出万马奔腾的声响,湍流撞在大石上,溅起丈高的水花时,两面峡谷便发出惊雷般的轰鸣。 峡谷底下如此惊骇,峭壁上亦是冰雪皑皑,两面峭壁相距约有十丈,之间却有一道天然的石梁,那石梁起初倒也粗壮,约莫四五尺来宽,往前逐渐变细,到了最中间的位置,细得就和他的手臂一样。 这还不算什么,关键是,在那道石梁之上还积着一层厚冰,晶莹透亮,就像是得一层天然水晶,好看那是没错,却将危险翻了倍。 老天,不会是要他从石梁上徒步走过去吧? 刚这样想,就见多杰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指着那根岌岌可危的石梁,笑得开怀:“你若是能单身一人从那上面走到对面山崖去,我就把解药给你。天神在上,说话算数!” 风声呼啸,衣袂飘飞,赵佑站在悬崖边上,盯着下方奔腾的水流,眉头紧蹙,很是头疼。 一路上他都在想,解药肯定不会轻易拿到,心里也揣测了无数种可能发生之事,但是却也没想到,那多杰少年心性,顽劣不羁,竟会提出这样一个条件! 这勇敢者游戏,简直就是荒谬透顶,根本不可能完成! 先不说那道石梁上已经雪化成冰,人只要一踏上去就会滑倒掉跤,就算能顺利通过,那石梁的中心部分,足足三尺的距离,却只有他的手臂他般细,仿佛轻松一碰就会折断,脆弱得不堪一击,能不能承受他身体的重量……实在不敢想象! 再有,自己所站之地还有路可走,那对面完全就是座孤零零的绝壁,要想返回,只有再转头从那石梁上走回来,也就是说,他必须在那天堑之地来回走上两次! 这两次路程,足够让她死上一万回! 赵佑仔细看过,垂眸冷笑道:“就算是你那金毛小狗,怕都没法在这上面走个来回。” 多杰点点头,一本正经道:“我没舍得阿金去冒这个险。” 赵佑听得啼笑皆非,他不舍得他的宝贝狗去冒险,难道就该他去冒这个险? 一时也还没想出解决之法,只好没话找话拖延时间,想想又问:“你们族中难道有人能通过这道石梁?” 多杰摇头道:“没有,最厉害的一次,那个人在上面走了十步。” “然后呢?” “然后跟所有人一样,掉下去了,尸骨无存。” 赵佑禁不住冷笑:“都是不可理喻的疯子!” 多杰正色道:“他们不是疯子,是族中罪孽深重的囚犯,我阿爸给他们一次机会,如果能通过神的考验,平安通过,那就既往不咎,否则终身囚禁在地牢,永世不见天日。” 赵佑实在哭笑不得:“如果我不愿意呢?” 多杰看了看他道:“那个人不是你同行的朋友吗,你们汉人有一句话叫做为朋友两肋插刀,难道是说着玩的?”见他沉默不答,忽然朝天上比划个手势,虔诚道,“真正内心勇敢的人,神会保佑你的,定会令你平安无事!” 赵佑下下左右看看,嗤笑道:“神在哪里?在哪里?我怎么没看见?” 没想到这多杰小小年纪,抚着胸口,回答竟富含哲理:“神在我们每个人的心里。” 见鬼,跟这种神灵至上的民族对话,简直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赵佑心思转动,正想着对策,忽然背后传来一声:“我去试试。” “你疯了,没事凑什么热闹?”他抵吼。 秦冲走到他身边,朝那悬崖底下随意一瞥,淡淡道:“我有一半的把握。” 赵佑咬着唇没说话,这悬崖可不是那日的山涧,而是真正的万丈深渊,他难道不明白,去了就是送死! 秦冲看他一眼,忽而轻声笑道:“你不是那么讨厌我吗?如果我能顺利走过去,李一舟因此得救;如果我中途掉下去,我就在你面前彻底消失,无论如何你都不吃亏,不是吗?” 没等到他的回答,秦冲眸光放柔,笑意更深:“或者说,你其实舍不得我死?” “不行,不能换人!”多杰指着赵佑,闷声道,“只能是他,否则一律免谈!” “为什么不能换人?”秦冲挑眉问道。 “不为什么,我说不能换就不能换!”多杰哼了一声,转身就往回走,边走边道,“那个人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你若是不愿意倒也罢了,现在赶回去,还能见他最后一面!”金毛小狗在他肩头吱吱叫得欢快,末了还朝赵佑瞪瞪眼,居然隐约有丝嘲笑的意味。 “等下!”赵佑脱口而出。 多杰依言站住。 赵佑看看那石梁,再望望底下的深渊,山头寒风凛咧,他的掌心却在冒着汗,一片冷湿! 为朋友两肋插刀,他好像还没那么高的思想觉悟,不过这徒步通过石梁对他来说,失败率并不那么高,至少,不是百分之百。 心里飞快计算,首先,他的体重比之前那些人被迫去走石梁的囚犯更轻,他跟陈奕诚练过功夫,体态还算轻盈,平时上墙爬村什么的,都没太大问题。 第三百九十四章:万丈深渊 其次,石梁上结着厚厚的冰,这是前行的障碍,但同时也可以借机利用。 最重要的一点,也就是他的护身符,琅琊神剑就在摩纳族中,他一直能够感受到它的存在,记得老师说过,当年在南越的时候他就是靠着神剑护身才能坠崖不死,而那个时候,他对神剑还丝毫不能驾驭! 所以,他顺利走过这道石梁的机会,说多不多,说少那也不少! “你想好了吗?”多杰不耐问道。 赵佑缓缓点头:“想好了,我上,不过我得做点准备,一会就好。” 多杰大概是没想到他答应得这样干脆,微微怔了下,又朝他上下打量一番,眼里闪烁着惊诧的光芒,半晌才道:“随便你。” 赵佑又看了看那道石梁,这才转向秦冲,瞅着他平静的脸庞,低问:“你身上还有几把柳叶刀?” 秦冲手掌一翻,掌心亮出五把精光灿灿的小刀:“五把。” “两把就行,我只要一小段刀柄的。” “明白。”秦冲手不闲着,飞快将其中两把小刀削去大部分刀柄,又仔细打磨平整,赵佑在自己身上撕下两截布条,搓成细绳,并不住拉扯,试着坚韧度。多杰在旁看着他俩默契的动作,一开始还是不屑,慢慢地,目光变得专注,认真看着秦冲磨制完成,再看赵佑将那两把成品尖端朝下,用细绳牢牢绑在自己的鞋底,而秦冲,亦是如此。 “赵氏钉鞋,大功告成!”赵佑抬眸朝他笑了笑,一步一步,慢慢站在崖边,被那寒风一吹,笑容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慎重之色。 以尖刀代替钢钉,也许可以钉进梁上的冰层之中,减少滑倒的危险,但是,若他在石梁上还是不能很好平衡身体,或者是那石梁最中间那段脆弱地段,根本负担不起他的体重,那么他还是会掉下去! 尽管有神剑暗中相护,但那半空中呼啸不住的风声,还有那峡谷底部震耳欲聋的水流声,只怕没等他跌落一半,就被这声响震晕,完全失去知觉了! 就在他略作沉思的时候,多杰在旁忍不住叫起来:“还犹豫什么,想清楚,你到底要不要上去?” “小鬼,着急什么?”赵佑朝他扮个鬼脸,“要是我掉下去,含冤而死,我就当个恶鬼半夜来骚扰你!” “我才不是小鬼,我都订了亲了……”多杰低声嘟囔,忽然见他一步朝那石梁根部踏了过去! “殿下,不!”秦冲本能低叫,伸手去抓他。 “你别过来!”他摆手。 一阵山风吹来,赵佑身子微晃一下,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这场景,忽然变得有丝的熟悉。 也是悬崖绝顶,也是孤注一掷,也是直面死亡,也是有人在身后出声阻山……而飘飘渺渺的碎片当中,仿若有一道身影,不带一丝犹豫,从那万丈深渊决然跳下! 不,那不是真的,只是在做梦,一个噩梦而已! 他闭了闭眼,挥开那些莫名其妙的思绪,深吸一口气,平展双臂,朝着前方石梁一脚重重踏了下去,鞋底的尖刀,如他所愿扎进冰层之中,用力向下踩了踩,这才算跨出了第一步。 一步之后,他已经稳稳站在那石梁上了,秦冲的步子停了下来,立在崖边一动不动。 多杰见状冷笑:“还以为你多担心,要追上去呢,原来也不过如此。” 秦冲不语,只是静静看着石梁上那道纤细的身影,看着他很快又迈出第二步。 此时赵佑脚下的位置还算宽敞,只是人在梁上,感觉风特别大,特别猛烈,刮得脸上呼呼生疼,掌心的汗越来越多,心也是忤忤直跳,他保持着平衡,直视前方,尽量不往下看,缓慢却又坚定地朝前走。 若是在平地,这样的长度一溜小跑就能过去,但是在这两处悬崖之间的几乎是半空中的险地,每一小步都是那般艰难,如果可能,他真希望这只是一场梦,瞬间就可以化作虚无,然而眨眨眼,残酷的现实摆在面前,不上不下,进退维艰,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一步,再一步,很好,每一步那脚底的尖刀都深深扎进了冰层,赵佑不住吸着气,虽然一直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往下看,但不经意间目光下移,望见底下湍急的水流,顿时感到了一阵目眩,身子也禁不住又是一晃! 背后有人哎呀一声叫,是多杰的声音,秦冲却是无动于衷。 刹那间,那些被他强制压下去的片段又悄然钻了出来。 山风,断崖,绝路,来人…… 突然心里涌起一股冲动,真想,就此停住,飞身而下! 赵佑轻轻甩头,努力甩去这稀奇古怪的想法,怎么会这样想,简直是疯了! 停步就可能要胡思乱想,他索性大步往前走,渐渐地,快要走到石梁中间的部分了,那需要身体绝对的平衡,极度的小心。 赵佑得自己已经够小心,每一步都走得尽量稳健,轻盈,可惜这所谓神灵的保佑,终还是敌不过物理规律,当他一脚踏下去的时候,还没怎么用力,就听得啪嗒一声脆响! 石梁那最为薄弱的地方,断了! 他的身子向前一俯,根本没有任何补救的机会,身子便从石梁中空的部分直跌下去! 那些从石梁断裂处散落下来的碎冰,晶莹如雪,冰寒彻骨,尽数落在他的头脸上,他没有更多的感觉,只是听到多杰发出的惊叫声,整个人还有些麻木,然后就见一道黑影从上方直冲而下,如同炮弹般朝自己撞过来! “天啊!”多杰呆呆站在原地,看着藏在袖中还没来得及甩出的绳索。 本来就是想要试试那人的勇气,顺带吓他一吓,事实上自己与那带路的少年早就准备好了绳索,假若他失足落下,他们就抛出带绳套的绳索,一个不成,另一个接着又上,这样的动作平时配合得十分熟练,出差错的可能性实在是微乎其微。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他怎么会想到,就在赵佑坠下的瞬间,那名本来站在崖边观望的男子会一跃而起,一把推开他们,不假思索朝着半空飞扑过去,那突如其来的动作,却是将他们抛出绳索的视线方位全部封死! 那人长得温润文雅,谁曾想到,竟有这样大的力气! 难怪他一直站着不吭声,看到赵佑在石梁上摇晃前行也视若无睹,毫不担心,怕是老早就存了这样的心思——他一旦失足,他就随之而去! 只停滞了那么一下下,救人的机会便是瞬间即逝! 多杰站在崖边,那两人已经坠入云雾当中,不知所踪! 那个他,就这样死了么? 赵佑在空中飞速下坠,冷风灌顶,脑子里有了一丝清醒,闭上眼,他调动全身感官,灵力出窍,胸口霎时火热,只觉天外龙吟声起,琅琊神剑破空而来,直入怀中! 紫光闪耀,他定了定神,勉力调整下身子,抱着神刮双手合拢向下,做好自身保护,毕竟之前目测过,这崖底深得不可想象,下坠的速度又这样快,就算有神刻护身,也不可避免会受伤,这时唯一的希望,就是峡谷底下的水流够深,可以令得他像跳水运动员那般扎下水去。 胡乱想着,忽然一股巨力撞来,他被拥进了一处坚实的怀抱。 “别怕,有我!”耳边轻柔一声,那人紧紧抱着他,护着他,那样执着,却又那样深情! 是他,秦冲! 赵佑脑子里轰然一声,倏地,便是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什么东西都看不到了,两人已经跌进了水中! 巨大的冲击力,令得两人直直坠下,水花溅得足有一丈高,神剑在怀,又有他护着自己,赵佑丝毫不觉得痛,只是昏沉着,实在抵不住震惊,秦冲,他竟是跟自己一起跳下来!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由于震惊,赵佑甚至忘了闭气,一到了水中就呛了一大口水,胸腹顿时寒冷如冰,双脚在水中不住踢打着,也不知踢到了什么,秦冲的动作也有些缓慢,好在他很快反应过来,挣扎着,双足一蹬,托着赵佑的后颈朝水面上浮去。 两人在冰窖一般的水中翻滚着,被湍急的水流推得不住向前,好在没多久就冒出了水面,终于呼吸到新鲜空气。 但那水实在太湍急了,根本没法上岸,也不知水究竟会流向何处,水中倒是有些大石,却滑腻得根本没法抓握,好几次,秦冲的手都差点够着石头,但在瞬间又被水流冲开。 一直被湍急的水流向前拍打着,冲击着,也不知被冲出了多远,赵佑感觉自己越来越冷,先前在那石梁上就耗费了大量体力,此时坠崖落水,快要筋疲力尽了。 第三百九十五章:生死相随 而秦冲看来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只手紧搂着他,另一只手还要努力去够那岸边的礁石。突然,秦冲身形一顿,左手五指抓住了岸边一块凸出的石头! 水流将两人的身子冲得左右摇摆,他竭尽全力往上攀,已经快要爬上去,忽上游冲来一根圆木,随着水流狠狠撞击过来,正好撞在秦冲肩头! 他闷哼一声,手上力道一松,赵佑便是顺着水流朝下游而去! 如此也好,没了自己这个拖累,他应该能顺利上得岸去。 赵佑苦笑了下,在水中打了几个滚,顺着水流飘飘荡荡,感觉到整个人越来越沉,脑子里越来越昏,意识慢慢远去。 他本能抱紧了神剑,全身放松,随波逐流。 不知道到底在水里飘了多远,又泡了多久,因为有神剑的关系,渐渐地,也不觉得冷,身体被一片温暖所包裹,到了后来,已经分不清到底是什么在抱着自己,只觉得身上暖暖的,又软软的,那么温柔,那么安心。 昏睡了许久,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是透黑,耳畔是呼呼风声。 想起之前的一切,他猛得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件干燥的外袍上,身上仅着单薄的里衣,又盖着两件大衣,身边不远燃着一堆火,四周却是坚硬的山壁。 “醒了?”秦冲正拿个枯枝去拨弄火堆,不时翻绪着些衣裤,也许是感觉到什么,转过头来对赵佑微微一笑,他的情形比自己好不了多少,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衣,露出胸前一小块麦色肌理,对着明亮的火光,脸色仍是白得几近透明。 赵佑咬了咬唇,扳着脸,眼神里有些戒备与疏离:“你跟着我跳下来做什么?” 秦冲侧头想了一下,含笑道:“有个问题,要向殿下当面请教。” 赵佑轻哼一声,没好气道:“什么重要问题,会让秦四王子不顾生死追随而至?” 秦冲叹一口气,从身边摸出只小小的布袋,从中倒出一团白绿色的东西,低头端详了下,放在掌心轻柔梳理,再捧到他眼前,眸光温柔而迷离。 “殿下这么恨我厌恶我,却为何将它贴身藏在腰袋里,不毁不弃?” 赵佑瞪着他手中的腰袋,有些恼羞成怒:“谁让你动我的东西的?还给我!” 秦冲手一缩,瞅着掌中鲜润如故的雪莲花,仍是温语含笑:“你还没回答我,到底为什么?” “不就是一朵破花而已,我想收着就收着,看腻了就扔,跟你有什么关系?”赵佑冷着脸,一把扯过腰袋来,那花也不要了,省得有人藉此自作多情! 秦冲不再追问,只是抚着雪莲的花瓣轻叹:“要承认在意我,真就那么难吗?” 赵佑冷哼一声没说话,末了又想到自己这衣衫不整的模样,硬声问道:“我的衣服干了没?” 秦冲翻了翻架在火堆上的衣裤,点头道:“差不多了。”说罢衬枝一勾,将他的衣裤尽数甩过来,忽而又道,“我给你准备的衣物呢,你都没穿?” 赵佑接过衣裤,淡淡道:“无功不受禄,扔了。” 秦冲并不惊讶,苦笑一声道:“真可惜,那是最好的羊羔绒制成的,又轻又薄又暖和……” 赵佑转到角落里一块石头背后换衣,边换边是不耐道:“扔了就扔了,那么多废话干嘛!”本来心里也是有几分后悔的,却不愿在他面前表露半分。 几下整理好,他将外袍卷起向他抛过去,不经意见得他腿上竟用布带缠绕,有几处还透出浅浅的血水来,不觉一惊:“你的腿受伤了?” “被某人胡乱挣扎时给踢的。”秦冲抓过外袍套在身上,在火堆旁翻了翻,又抛了团物事过来。 赵佑本能接住,低头一看,却是自己的鞋袜,忽然想起之前绑在上面的尖刀,还有自己呛水之后似乎有些蹬踏的动作,不由得脸上一红,他口中这个“某人”,说的不正是自己?! 俗话说拿人手软,吃人嘴软,至于伤人么,自然就是心软了。 他好歹是跟着自己跳了崖,若不是他在水里救助自己,自己还不知会被那水流冲去哪里,而自己却以怨报德,还了他一身伤痕,虽然不是故意的! 想想也有那么点过意不去,清了清嗓子,他问:“你伤得重不重?” 秦冲抬眸一笑:“怎么,担心我?” 赵佑瞥他一眼,见他好端端坐着拨弄火堆,倒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妥,心想应该只是些皮外伤,于是穿上鞋袜,信步往那洞口走去。 天色阴沉,北风呼呼吹过来,外面竟是一片茫茫雪原。 一阵刺骨寒风吹来,还夹杂着颗颗雪粒,赵佑禁不住瑟缩一下,赶紧退回来,望着他道:“这是什么地方?” 秦冲摇摇头,轻轻敲打着腿部:“具体我也不知,也许是那水流下游地带的一处山谷。” 赵佑瞅了瞅那火堆,又问:“你怎么生的火?” 秦冲笑了笑,从袖中摸出一物朝他亮一亮:“你忘了么,我身上的火折子一向是用油布包的,当初掉进海里都没事。”说完不知想到什么,眸光暗下,轻叹一口气,慢慢站起来,朝洞口走去,“你待在这里别动,我去找点吃的,顺便弄点柴火回来。” 赵佑看他慢吞吞走出去,好似有些吃力,张了张嘴,想要开口呼唤,却又忍住。 也罢,由得他去,自己保存些力气,以应付未来不可预知的危险,不知道自己这一跳,能不能以命抵命,令得那多杰心生怜悯,带着他那阿金去找李一舟? 后又想起秦冲那句话,什么叫做自己忘了,他身上的东西怎么存放的,自己怎么会知道? 想了许久,想得头都疼了,这才作罢,开始检查自己的腰袋,随身携带的那点零嘴已经在安抚乐蒂的时候全都给了出去,如今身边除了把琅邪神剑,再无他物,看着地上的那朵雪莲,正寻思是不是可以用来裹腹,忽觉洞内火光一暗,竟是要熄了! 赵佑急忙从地上捡些残余的枯枝投进去,小心将火拨起,不知不觉枯枝用尽,外间天色更加沉郁了,估计已有小半个时辰过去,秦冲还没回来。 难道,是出什么意外了? 不,不会,他武功那么好,这雪原上渺无人迹,又没有大型野兽,怎么可能出事! 赵佑站起来,复又坐下,如此反复几次,眼见天气愈发糟糕,终于没忍住,束紧衣领,抓了神剑出去。 雪比起刚才又大了许多,眼前尽是白茫茫一片,远处的山头完全看不见,而近处则是大片大片狂舞的雪花,犹如虚无缥缈的幻影一般,旋风不时将地上的积雪卷起来,和天上飘落的雪花撞在一起,继而散开,随风飘飞。 赵佑站了一会,只觉得身上积下不少雪花,这洞内洞外的环境简直是天壤之别,真想倒回去烤烤火,舒舒服服等着,说不定再过一会那人就回来了。 他又不是自己的谁,自己没必要在这样恶劣的条件去冒险找他! 赵佑脚步顿住,慢慢转身回去,转到一半,忽一跺脚,朝着那开阔处大步走去。 天上还在下雪,风又那么大,早将地上的脚印抹得干干净净,不时有雪花挡住视线,他也不知道去哪里找,只好边走边喊:“秦四王子!秦四王子!” 喊了一阵没得到回应,心里有些急了,拔高声音叫出来:“秦冲!秦冲!” 耳畔只有呼呼风声,赵佑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走着,不知叫了多少声,越走越觉脚下沉重,根本无法辨别方向,只是随着风势,凭借感觉在往前走。 “秦冲!秦冲!你在哪里,回答我!”他继续喊。 风声中,似乎哪里飘来微弱一声,赵佑停下来,循声望去,只见前方不远有一处斜坡,那声响应该是从坡下传来的。 他定了定神,赶紧奔过去,到了斜坡边上,就地坐下,顺着坡道一路滑下去。 那坡下有一块直立着的大石头,石头下方仰面躺着一人,头脸上眉毛上沾满了未化的雪屑,嘴唇冻得发紫,手里还抱着一捆干枯的灌木枝,见他走近,却是唇角上扬,扯出个发自内心的笑容来。 “我正在想,我是不是要死了,说不定上天会派一名美丽的神仙来接我,没想到刚一想到,就听到你在叫我,我生怕是在做梦,都不敢出声……” 赵佑蹲下去,看着他狼狈的模样,蹙眉道:“怎么弄成这样?” 秦冲轻吐一口气:“腿上有旧伤,在冰水里泡得久了,老毛病又犯了,脚下使不上力,一不小心就从这斜坡上摔下来了。”说罢又抱歉笑笑,“雪下得大,暂时还没找到吃的。” 第三百九十六章:相拥而眠 “我还不饿。” “嗯,等雪停了,应该就有活物出来。” 赵佑点点头,伸手去拉他:“这雪地上不冷么,还不快起来!” 秦冲愣了下,丢开枯枝,握住他的手,手指微微颤抖,就像是捧着世上最珍贵的宝物一般。 “快起来啊!你就不怕给冻出病来?” 赵佑使劲去拉,秦冲却纹丝不动,只是静静握住他的手,轻轻拉过去,贴在他冰凉的脸颊上,声音微颤:“我就是这一刻死了,也值了。” “想死是吧,好,我成全你!”赵佑用力甩手,不想他握得甚紧,两只手掌跟牛皮糖似的粘上来,根本甩不掉。 “别生气,我只是……起不来了。”他望着他苦笑。 “真的?”赵佑朝他上下看看,有些不太信。 “在那冰水里受了寒气,经脉阻塞,旧伤复发,可能需要养段时日才行。”秦冲轻描淡写说着,忽然对他弯眼一笑,“别担心,会好起来的。” “我才不担心呢!”赵佑总算甩掉他的手,站直身体举目四望,雪下得这样大,再在这里待下去,两人都会被冻坏,当务之急是先退回那山洞里去。 可是这斜坡实在是有些陡,他腿脚不便,根本没法上去,只有绕道而行。 “你自己抱着柴火先回山洞去吧,我跟着就回来。” 听得他这一声,赵佑半信半疑:“你能站起来走路?” 秦冲笑得坦然:“我歇会,等到力气恢复下,就慢慢走回来。” 既然他这样说,赵佑也没再坚持,过去抱了那捆枯枝,沿着斜坡慢慢朝回走。 风不住刮着,雪花飞舞,赵佑好不容易登上斜坡,走着走着,就听得前方远远传来轰鸣声,有大堆大堆的雪从山头滚落,飞溅而下,却是素日难得见到的壮丽奇观。 因为隔得远,他也不担心会危及自身,又走几步,忽然一个念头袭来——那个人,他真的能站起来走路? 记得他手下那个黑衣首领说过,他的腿伤很严重,需要安心静养,需要丹药调理,当初进入宋氏王国之前,那个黑衣首领就曾经几次提出异议,反对他到这冰天雪地的地方来。 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在说,别管他,他是秦冲,是南越四王子,是仇人秦业的亲弟弟! 他的心明明很坚定,可是,脚下却迈不开步子,非但没有前进,反而是慢慢倒退,转身。 好吧,自己只是去看看,看看他是不是在撒谎,看看他是否有所隐瞒,看看他是不是另有阴谋诡计。 只是,看看而已。 赵佑轻轻走回斜坡边上,在风雪中隐藏着自己的身形,超常的眼力寻找到那块大石头,然后拨寻到他,静静看着他缓慢翻身,从仰躺变为俯卧,然后一点一点,艰难往前爬。 尊贵如他,却又卑微如他。 赵佑居高临下看着那道缓慢挪移的人影,眼眶倏然发热,来不及深思,他丢下枯枝跑动两步,已经顺着坡道再次滑下去! 眼前阴影笼罩,秦冲慢慢抬起头来,望着去而复返之人,笑容温柔:“怎么回来了?” 赵佑抿紧了唇,有些痛恨自己此时的举动。 秦冲眸光闪动,又翻身过来,依旧仰躺在地,轻轻叹气:“你就不怕我其实是苦肉计么?” 赵佑没说话,走过去努力抱起他来,将他的左手绕过自己肩头,再以琅邪神剑当做手杖柱地,架着他一步一个趔趄,朝前行走。 秦冲垂下眼睫,走着走着,忽然低道:“这样的动作……好熟悉……好像梦里出现过。” 他的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其实不止是他,连赵佑也觉得很是熟稔,但自己何时扶过他走路呢,只可能是在梦境中! 难道,他们竟做过同样的梦? 用力甩开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赵佑架着他费力朝前走,在这风雪弥漫之际,到处都是同样的白茫茫,同样的颜色,同样的景致,好在他的方向感极强,自己又是直觉超常,不仅绕道攀上了斜坡,捡回了那捆枯枝,而且后来的路也还算顺利,慢慢挪移着回到了那处山洞。 几乎是滚进了洞中,一进洞,两人都是直接瘫在地上,大口喘气。 等到力气恢复了些,赵佑爬起来,将秦冲拖到离火堆尚有五六尺的地方,待彼此身上的温度渐渐回暖,这才慢慢靠近火堆,将捡来的枯枝往里面又投了些进去,维持火势。 洞外的天逐渐黑下来,风雪依旧肆虐,洞中却是火光流动,洋溢着丝丝温暖。 秦冲靠坐在石壁前,静静看着他,黑眸中温柔欲滴,赵佑正懊恼自己此前莫名其妙的举动,此时被他看得烦躁,低道:“你看什么看!烦不烦啊?” “我真没想到,你会回来找我,这一天太多惊喜,真像是在做梦……” 他轻叹一声道,“你告诉我,我是不是在做梦呢?” 赵佑没理会他的自言自语,抚了下干瘪的肚子,目光一转,落在那朵雪莲花上。 秦冲顺着他的眼光看去,笑道:“这雪莲花可以吃的,但它是大热之物,不要吃太多口。” 赵佑应了一声,掰下一瓣花来,小心扯去上面的绒毛,撕碎塞进嘴里,细细咀嚼,口中有一丝甜,带着淡淡的涩味,倒是不难吃,于是又撕下一瓣朝他抛过去。 秦冲含笑接过,一片一片喂进嘴里,仿佛是在品尝世上最美味的珍品。 一人吃了两瓣花儿便是停下,也不敢多吃,赵佑又去洞口捧了两捧雪,在掌心慢慢化了,自己喝了些,又给他喝下,如此便算一餐。 这一日心力交瘁,体力消耗巨大,此刻一旦放松下来,抱着神剑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重,没过一会就朦朦胧胧睡去。 睡梦中,似乎有人轻抚他的脸,那么轻柔,那么怜惜,耳畔听得一声满足的轻叹,发自肺腑,愉悦之极。 这一觉直睡到次日清晨,只觉光线略微刺眼,赵佑一惊而醒,正待跳起身来,忽觉脑袋下软绵绵的,这才发现自己竟是将头枕在秦冲的腿上,脸贴着他的腰腹,整个上半身都被他圈在怀中,两人竟是相拥而眠。 当下只觉惊惶,本能伸手去推,手掌刚一动,就听得他低低嘟囔一句:“天还早的,今日不用上课,殿下再睡会。” 赵佑听得震惊,这话怎么听着这般耳熟,正待细想,又见他睫毛动了动,慢慢张开眼来。 都说人在睡醒睁眼的那一瞬,神情最是自然无伪,但见他眼神惺忪,带着种懒洋洋的优雅气息,又有丝淡淡的忧伤与迷惘,仿佛在寻找着谁,然后看到他,眼眸顿时亮起来,笑得明媚:“早,殿下。” 招呼过后,自然而然的,在他额上落下一个柔若羽毛的吻。 赵佑愣在当场,半晌才反应过来,对着那一脸纯真的笑容,手掌扬起,微微一顿,还是一巴掌扇了过去! 啪的一声脆响,秦冲不避不让,白净的面颊上微红一片。 赵佑收回手来,冷着脸道:“我想你得弄清楚你的身份,若是再有下次,我就一剑杀了你!”说罢狠狠推开他,起身朝洞口走去。 秦冲看着他的背影,手指慢慢抚上脸颊,摩挲片刻,含笑低语:“力道太轻,一点都不疼。” 赵佑走到洞口,看着外间银装素裹的世界,忽然一声欢呼,奔了出去。 雪停住了! 也就是说,可以觅路回去了! 赵佑站在雪地里看了看,试着朝前走,东北角和正东方连寻几处都没有道路,而西,北,南三边山峰壁立,一望便知无路可通,那是试也不用试的。至于东南方依稀能有出路,可是积雪数丈,不到天暖雪融,以他低微的武功,还有秦冲那行动不便的伤腿,无论如何走不出去。 累了半日,废然而返,又慢慢走回山洞外的那块空地,呆望头顶高峰,甚是沮丧,随意往地上一倒,便是一动不动了。 身旁不远处传来些许声响,还有绵长的呼吸声,不用看,也知道是秦冲过来了。 半晌没听见他说话,赵佑诧异侧头,却见他仰躺在雪地上,双眸静静看着遥远的天穹,面容沉静,笑容恬淡。 “如果,就这样在这里过一辈子,该多好……” 雪停了,但情况没得到丝毫好转。 赵佑带着琅邪神剑在山洞周围走了大大一圈,只是零零星星砍回点灌木的枯枝,别说什么雪狐雪兔之类,连只虫子都没看见,到处是皑皑白雪,想要找些树皮草根来吃都是奢侈之念。 第三百九十七章:爱别离 那朵雪莲花已经被两人分吃完毕,山洞里再没可以吃的东西,不得已,赵佑只好走得更远,甚至走到那冰河边上,看着那湍急的水流,就算里面有鱼,他也没法下水去捉,还好在那岸边礁石上刮点些许青苔,装进腰袋里带了回去。 谷中到处是雪,饮水是不成问题,只是食物方面却是大大的为难,在这严寒地带,人的抵抗力也在降低,光靠这点青苔,没点高热量高脂肪的食物,根本熬不下去! 再有就是,山洞附近能够点火的灌木枯枝越来越少,起初寻到一丛枯枝要走一里远,到后来,距离逐渐拉大,有时要走上两三里路,才能在岩石边上找到一小丛干枯的枝叶。 没想到他贵为一国太子,有朝一日竟会为生计担忧,可笑可叹! 一晃便是好几日过去。 几天下来,雪谷周围已经被他踩了个遍,也慢慢明白过来,那日他看到的雪堆溅落,其实就是一场雪崩,将那东南方向的出谷之路完全封死了,那里积雪深达数丈,长有好几里,要想出去,就必须在厚厚的雪底穿行,那也罢了,却如何能穿行数里之遥?何况一到雪底,方向难辨,非活活闷死不可。 这时还是初冬,等到明年春来雪融,道路通畅,足足还要挨上好几个月,在这段时日里,柴萃紧缺,食物几无,又靠什么来取暖裹腹,赖以生存? 白天还好,有时还出出太阳,到了晚上,阴风呼啸,山洞里气温骤降,冷得人直打哆嗦,靠着那个勉强维持的小火堆,时醒时睡的,尽管他紧握神剑,努力抗拒,但每天清早总是在他怀中悠悠醒来,对上那双清澈如水又满含笑意的黑眸。 那样纯净的微笑,无辜的眼神,每回都令得他发怒不得,只好在睡前暗地防备,尽量离他远远的,哪知次日一早睁眼醒来,又是被他圈在怀中,甚至有一回,自己还主动抱着他的腰! 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出问题! 正想得郁闷,忽见一只手递到面前:“给你。” 赵佑没好气看他一眼:“什么东西?”自己终日发愁,他倒好,成天咧嘴笑着,雪水净脸,薄刃刮面,将自己收拾得舒爽整洁,一番怡然自乐的样子,简直就把这苦寒之地当做了仙境! 秦冲手掌摊开,掌心里是一撮冒着热气的墨绿色的东西:“烧烤苔藓,我尝着味道还不错,你试试?” 就那么一丁点,他一口就可以吞下去! 赵佑别过脸去:“我没兴趣,你吃吧。” 秦冲不死心凑上来:“你今天还没吃东西呢,快趁热吃吧,真的不错,我不骗你。” “你烦不烦啊!”赵佑低吼着往旁边一闪,秦冲收势不住,砰的一声倒在地上,他下意识过去扶,刚迈出一步,忽又停住。 他是秦家人,不能再对他心软,绝对不能!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没把你保护好,照顾好。”赵佑还没开口,他已经抢先自责,边说边是去拾那落在火堆旁的青苔。 赵佑看着他的手在炭灰里抚过,莫名地,怒从心生,大步过去推开他,一脚又一脚,在那灰土上胡乱蹬踢,狠狠踩踏! “你……做什么?”秦冲不解望着他的动作。 “闭嘴!不关你的事!”赵佑瞪着他,终于控制不住,长期以来憋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倒出来,“你堂堂南越皇子,何苦做这些下人做的事情?谁需要你假惺惺献殷情了?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安的什么心?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你是不是不想要命了?可你跳下来有什么用,你没有奕诚的好武功,没有一舟的医术,你就是个一无是处的累赘,你知不知道!” 秦冲脸色泛白,仍是好脾气笑道:“你别急,等到积雪再融化一些,到时候我就带你出谷。” 赵佑哼道:“出谷?说得轻巧,你一个跛子,连路都走不了,怎么出去?” 秦冲垂眸,轻抚着伤腿:“我每日都有运功疗伤,这腿,总会好起来的。” 赵佑冷冷看着他:“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你到底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秦冲沉默良久,才轻叹道:“我上辈子欠你的,只想用余生陪着你,慢慢去还,好不好?” 赵佑哈的一声冷笑:“真是异想天开,你哥哥秦业当年掳我为质,杀害我那么多患难与共的兄弟,他的手上沾满了鲜血,几十条无辜的性命啊,说没了就没了!”面前是一片挥之不去的血红,他闭了闭眼,疲惫却又坚决,“我告诉你秦冲,我赵佑向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留着你的命已经是奇迹,你别异想天开,这桩血海深仇永远都没有和解的一天,除非——” “除非什么?”他低声问道。 “除非他死,或者是我死。”赵佑咬着牙,一字一顿说完,扭头就走,手腕一紧,却是被他紧紧攥住,赵佑低头看去,斥道:“放开!” 秦冲摇摇头,眸底流露出一丝浓郁的哀伤。 赵佑咬着唇,目光冷冽:“你信不信,再是不放,我一剑斩了你!” 秦冲涩然一笑:“爱别离,求不得,与这极致之苦相比,死又何妨?” 刷的一声,赵佑拔出长剑,抵上他的颈项,刹那间龙吟声声,清越空见,“我早该杀了你!你是秦业最宝贝的弟弟,是他将来执政称霸的有力帮手,杀了你,就是断他的左膀右臂,这痛失骨肉至亲的滋味,这剜心之痛,他也该来尝一尝!” “也好,如果你杀了我能够不那么痛苦,那就动手吧。”秦冲深深凝望着他,然后缓缓闭眼。 “你以为我不敢么?以为我会心软,下不了手?”赵佑心一横,剑刃向前一送,在他颈上添出一条细细的血痕。 血珠滴落,他一动不动,唇边泛起一个若有若无的笑容。 赵佑倏然收剑还鞘,飞起一脚踢在他胸口,继而朝着洞口疾奔而出,他在雪地里奔跑,不停地跑,也不知跑了多远,多久,直至两脚酸软,扑倒在地,伸手一抹,脸上已是一片濡湿! 他竟然下不了手! 口口声声说要报仇,报仇,可是面对仇人的弟弟,他却退缩了! 自己不想杀他,手指暗地发颤,连剑都握不住! 自己那么讨厌他的,但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感觉慢慢变了…… 怎么会这样?! 他看着手中的剑,不由得一阵气恼,使出全身力气扔了出去。 日头西沉,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赵佑静静坐在雪地里,泪水已被冷风吹干,如果有可能,他真想就这样坐下去,再不愿看到那个人,那个让他无比痛恨又于心不忍的人。 只是,逃避终究不能解决问题。 而且夜风寒冷,要是真这么一直迎风坐着,明早铁定被冻成一根冰棍! 叹一口气,他站起身来,活动下四肢,又去到一旁把剑捡回来,然后慢慢往回走。 洞里存的青苔已经吃尽,明日一早就该再去觅食,不过,那冰河边上稀稀拉拉也就那么些石头,并不是每块上面都长了青苔,这冰天雪地的,食物无以为继,两人等不到雪化之日就给饿死了,跟一剑刺死他也没什么区别。 死到临头,好歹有他垫背,自己也不算太冤。 究其实,他只是投生在秦家,恰巧成了秦业的弟弟而已,也没做过什么大奸大恶的事,冤有头债有主,秦业的滔天罪孽,不该都算在他身上。 如无救兵前来,这便是最后的时光,也不必兵戎相见了,平平静静过完就好。 胡乱想着,说服着自己,心情渐渐平复,踩着积雪慢慢朝山洞的方向走去,远远望见山洞里透出的火光,赵佑加快脚步,走着走着,忽然停下来,看着前方横卧在地的人影,兀自迟疑。 看样子,他是跟着自己追出来了,怕是体力不支,昏倒在了路上,一念及此,他走上前去,轻轻摇着他的手臂:“秦冲,秦冲,秦冲?” 摇了许久,也不见他醒转,赵佑只好加重力道,拍打着他的面颊:“秦冲,你醒醒,醒醒……” 片刻,秦冲徐徐睁眼,看到他清晰呈现的身影,没有半分怔愣,而是唇角上扬,笑得满足:“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 赵佑甩手将他掼在地上,起身要走,衣袖却被他轻轻拉住:“陪我一会,好吗?” 他仰着头,颈项上的血痕已经干凝,从赵佑的角度正好看得真切,就像是一点嫣红的朱砂,闪着刺眼的光。 赵佑咬了咬唇,冷着脸一屁股坐下去,却见他动了动身躯,双手枕在后颈下,保持着仰躺的姿势,静静望着遥远的天际。 第三百九十八章:命悬一线 夜色深浓,却有颗颗星子点缀在天幕上,宛如晶莹的宝石,隔得那么远,又似离得那么近,星光辉映,雪峰耸立,一切如幻如真。 “真美啊。”他忽然叹道。 赵佑冷哼一声没说话,却听得他又道:“你知道么,躺在这星空之下,看雪山巍峨,天地宽广,觉得自己实在渺小,这数载隐忍,数载图谋,终又得到了什么?” “恭喜你,看破红尘,境界高升了。”赵佑冷笑。 秦冲并不在意他的嘲讽,低沉道:“乱世称霸,两国相争,从来就是不乏白骨鲜血,你杀了我多少将士,我灭了你多少百姓,这笔账哪里算得清?冤冤相报何时了,倒不如化干戈为玉帛,我们一起努力,赵氏王国、南越卸下宿怨,重修旧好,如何?” 赵佑答得干脆:“没问题,拿秦业的人头来换!” 秦冲看着他,幽幽叹气:“殿下,你站在我南越的立场想想,我二哥在其位谋其事,不过是手段凶狠了些,何错之有?” 赵佑笑声尖锐:“我不管他有错没错,他杀了我的人,就该抵命!” 秦冲眼神一黯,低道:“难道真的无法调解,这仇恨只能一代代延续下去?” 赵佑冷然一笑:“那是自然,此仇不报,我赵佑誓不为人!” “殿下……” “国恨家仇,不是秦四王子想得那么简单——”赵佑扯了扯唇角,对他一扬拳头,“若是不想再挨揍,就给我闭嘴。” 秦冲苦笑,板上才道:“别叫我秦四王子。” “那叫你什么?” “叫……秦冲吧。” 赵佑不置可否,只是默默仰望着天边闪烁的星辰。 如果可能,他也想过喜乐安宁的日子,不再有阴谋暗算,不再有腥风血雨,但也只是想想而已,这条复仇之路已经开始往前走,就必须义无反顾走下去,一日没有手刃仇敌,他便一日不得心安,无颜面对那些长眠地下的怨民。 又过几日,雪谷更加冷了,一到晚间,整夜朔风呼啸,更是其寒彻骨。 这一阵都是靠赵佑去冰河边上采集青苔过活,那礁石上的青苔已经被他刮尽,等到最后一块青苔吃完,便是彻底断食了。 枯枝也是愈发难寻,白天不敢再点火,就在洞口晒晒太阳,稍微活动下身子,到了晚上,就点起一个小得可怜的火堆,靠着微弱的火光,驱寒入睡。 这天晚上,赵佑睡得颇不安稳,一整天都没吃什么东西,肚子里空荡荡的,饿得心慌。 睡到半夜,他忽然被洞口的细微声响惊醒,那好像是秦冲的低吟声。 自从那日两人沟通失败之后,彼此一直没怎么说话,目光偶尔相触,他也立即避开。 他感觉得到他的眼神长时间停留在自己身上,那般柔情如水,那般耕结缠绵,但是那又如何,他姓赵,他姓秦,他们始终是敌对的双方,就算此时共同患难,相依为命,但终究改变不了彼此的立场与身份! 他不能被他蛊惑,只能硬起心肠,不理不问。 赵佑闭上眼,翻过身去,但那低低的声响回荡在空寂的山洞里,带着微微的压抑,一声一声撩拨着他的心。 “半夜鬼叫什么?你还让不让人睡觉呢!”他忍无可忍,低吼。 秦冲恍若未闻,仍是低吟着,听起来甚是痛苦。 赵佑无奈起身,裹紧衣袍走过去,听得他分明在喊:“殿下,别跳!不要跳!求你不要跳!” 那种从胸腔肺腑之中满溢而出的懊悔与悲愤,近乎心碎的哀鸣,却令人神魂剧恸,无不为之同伤。 赵佑有些怔愣,只觉得心头不知被什么刺了下,竟有微微的疼。 他在叫殿下,那么,他叫的可是自己? “求你,不要跳,不要跳,不要……”他拽着拳,双目紧闭,用力摇头,明明睡得昏沉,却叫得如此大声,显然是在做着噩梦。 赵佑眼尖,在看到他额上冷汗的同时,也看到他眼角滴落的一点晶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究竟是怎样深刻执着的记忆,才有如此无休无止的凄厉低吟? 赵佑揉了揉额头,实在想不到,自己失足掉下悬崖的一幕,会被他记得这样深,明明都平安无事了,还这样呼天抢地,哀嚎不断。 “好了,我不跳,不跳了还不行吗?”赵佑低低保证着,想要制止他,不想却摸到一掌火热! 老天,他在发烧! 手指抚上他的额头,只觉得一片滚烫,不仅是额头,还有脸颊,颈项,胸心……都是烫得吓人! 赵佑呆了呆,想到他腿上的旧疾,想到他在冰河里添的新伤,想到他颈项的血痕,想到他从高处毫无保护的坠下,想到他靠坐洞壁的虚弱,想到他雪地爬行的艰辛,还有最近几日低头垂眸默然无语的沉静…… 他,毕竟不是铁打的,宿疾在身,又屡屡受创,早就撑不住了,而自己,竟丝毫不察! 见惯了光鲜亮丽的他,丰神俊朗的他,腹黑内敛的他,却从来没见过卑微至此的他,孤独无助的他,奄奄一息的…… 赵佑跪坐在地上,看着眼前微微起伏的男子身躯,他的呼吸声断断续续,不再绵长,而是变得细微而急促,在这寒冷刺骨的夜里,缺医少药之地,他旧伤未愈,高烧不止,若不采取救治措施,必定凶多吉少。 仇人亲弟,命悬一线。 救,还是不救? “殿下,别跳,不要跳……”他声音沙哑,无意识低吟着,手掌在半空挥舞,忽然抓到他的手,死死握住不放。 赵佑浑身一震,却挣脱不得。 心头那根紧绷的弦被生生扯断,有些压抑已久的东西如同溃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泛滥成灾! “秦冲……我该拿你……怎么办……” …… 清晨的阳光照射在雪地上,泛着五彩斑斓的颜色,微微刺眼。 山洞里,火光愈发微弱,跳了两跳,终于熄灭了,一律灰白的青烟在洞内飘飘荡荡,显得宁静而安详。 衣袍底下,裹着两道紧紧相偎的身影,睡得正想。 忽而半空中传来几声鹰唳,熟睡的少年十分警醒,倏然睁眼,首先便是去摸男子的额头。 还好,已经不烫了。 忙活了大半个晚上,总算辛苦没有白费! 赵佑长舒一口气,挪开他环在自己肩上的手臂,慢慢起身,穿上外袍。昨夜他突发高热,生死一线,自己再是痛恨秦业,厌恶秦家人,也没法眼睁睁看着一条鲜活的生命在自己面前就此消逝,别无选择,自己只好出手相救,脱去他的衣裤,抓了积雪在他身躯四肢用力擦着,直到那麦色的肌肤变得微红,如此简陋的环境,半刻药草都没有,赵佑只得将雪水化了,一口一口喂他,一遍一遍拭擦他的掌心足心,最后,又尽数脱去自己的衣衫,仅着一件最里层的内衣,以近乎赤裎的方式拥着他,把自身的温暖传递过去。 足足折腾了半夜,到了后来,终是敌不过倦意来袭,抱着他昏昏睡去。只是死马当做活马医的简单处理,没想到却甚是管用,一夜过去,不仅退了烧,呼吸也变得平稳起来,虽然脸色还有些发白,却逐渐有了自然的光泽,不再是那种青灰色的濒临死亡的颓态,“殿下,别走,不要……”似是感觉到他的远离,秦冲蹙着眉,低低呓语。 “没走,我在的。”赵佑坐正身子,伸手排去他覆在面颊的碎发,露出那张消瘦憔悴却依旧俊逸的脸庞来。 眉长入鬓,睫飞似蝶,挺直如刀削的鼻梁下,是因为缺乏血色而显得苍白的薄唇,不能不说,他实在长了一副好皮囊,俊美得宛若画中之人。尤其这温柔无害的睡颜,五官轩秀,气质清润,还带着那么几分天真纯情的味道,一如落难中的王子,百看不厌。 只是,嘴唇周围一圈杂乱的胡茬,破坏了那份清纯与唯美。 不知是基于什么心态,他直觉伸出手去,摸向盖在他身上的外袍,记得他应该还剩下一柄柳叶刀,却不知是藏在哪里,是否好用。 在他贴身衣袋里摸索一阵,没找到刀,却摸到一样用布包包裹的细长物事,他有些好奇,随手掏了出来,打开布包一看,竟是一只半成品的木刻人偶,约莫半尺长,玉冠束发,长刻悬腰,面容俊秀中又颇具英气,看起来风姿绰约,栩栩如生,这木俑的刀痕略显陈旧,想必已经有些岁月,而表面却十分光滑,应是被人经常抚弄摸索。 这个秦四王子,原来竟是如此自恋,雕了他自己的人像随身携带! 第三百九十九章:情根深种 赵佑冷笑了下,正待放回原处,忽而一个念头冒出,不由的轻咦一声,又慢慢收回收来。 不对,这身姿打扮看着眼熟,却跟他并不太像,反而有些……自己。 方才只是晃眼一看,此时细细端详,那眉眼五官,那神情姿态,捕捉的恰到好处,俨然就是他自己! 赵佑一直都知道他有个木刻人俑带在身边,却那里想得到,竟是雕刻的自己的模样! 难道他对自己……早已情根深种! 怎么可能?! 他告诫自己不可多想,除开他南越四皇子的身份,他还是个有妻有子的男人,这自作多情的傻事,自己从来都是不屑去做的。 有妻——叶荣荣。 有子——泰景辰。 胸口忽然有丝沉闷,匆匆把包裹还原,将那布包塞进他的衣袋,赵佑在他身上又翻找一阵,便是找到了他那柄柳叶刀,却再没了兴致,只是盯着拿雪亮的刀刃怔怔出神,似乎想了许多,有似什么都没想。 “殿下……”忽听得他哑声低唤,原来是醒了。 赵佑答应一声凑过去,硬声道:“你觉得怎样?” “挺好的。”泰冲努力扯起唇角,朝他微微一笑。 赵佑直觉撇嘴,差点就去见阎罗王了,还好什么好! 泰冲忽然道:“我好像听到鸟儿的叫声。! 赵佑这才想起,赶紧去到洞口抬头看去,之间半空中有两三只秃鹰盘旋而过,一见之下,到时心生羡慕,这大雪封山,无路可走,除非像这些老鹰那样生有翅膀,能够展翅高飞,否则根本没办法出的谷去! 又站了一会,这才转头回去,却见泰冲已经撑起身来,盯着自己赤诚的上半身,神情怔仲,若有所思。 “你的衣服是我脱的,你昨晚高烧不退,差点就没救了。”赵佑也不扭捏,替他拉伤衣襟,大方道出事实。 “这么说,我们岂不是已经有了肌肤之亲?”泰冲眼眸一亮,微微笑到,“我正纳闷呢,迷迷糊糊不知抱着什么,那么软,那么香,难怪我一觉醒来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原来是我大病一场,却换来如此艳福!” 赵佑满不在乎耸耸肩:“我只当是抱着一只猪睡了一觉。” 泰冲也不生气,放柔了声音,浅笑晏晏:“不论如何,殿下总是占了我的便宜,该对我负责才是。”见他脸色一变,又含笑续道,“要不,我对你负责也行。” “你脑子烧坏了吧!”赵佑斜睨他一眼,哼道,“你是有家室的人,那需要我来负责!” 泰冲抿唇:“怎么,吃醋了?” “哈,我会吃醋?吃谁的醋,你那皇子妃?”赵佑禁不住冷笑,“得了吧,泰冲,你别以为自己魅力无穷,就算我是断袖,这天底下的男人多了去了,我随便跟谁,都不会跟你扯上关系!” 泰冲摇头笑道:“好了,我们别说这些不相干的人。” “什么叫不相干,泰冲,你怎么这样不负责任!你已经娶妻生子,确任其留在南越,置之不理,反而追着我辗转奔波,你到底把他们当什么?!”他忍不住低吼。 泰冲眸光一凝,那清澈的眼神瞬间变得晦涩难懂,他瞅着他,慢吞吞开口,不答反问:“你……你这样介意我已婚的身份?” 赵佑被他气的无语,别过脸去不想理他,忽听得他轻叹一声道:“殿下,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 爱……一个人? 他心底直觉晃过一道人影,模糊而高远,是陈奕诚吗?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陈奕诚,自己应该是爱他的吧,他帅气阳刚,英姿挺拔,自始自终都是全心全意对自己,他的家世,他的条件,也完全配得上自己,自己身边所有的人都对他那么喜欢,那么满意,他们实在是门当户对,挑不出半点差错来! 而自己,带上了他送的戒指,也算是默认了不是? 只除了,心底某个角落一丝浅浅的,莫名的迷惘…… “爱一个人,很爱很爱,爱到骨血之中,灵魂深处,恨不能把世间一切美好的东西都奉到他面前。因为深爱,所以变得惶恐,小心翼翼又小心翼翼,只期盼能够排除阻碍,与他携手终生,却终究躲不过命运的安……但如果注定是一场分离,我宁愿分离,让他在另一处好好活着,也总好过天人相隔,永不再见。”泰冲垂眸,面色苍白而虚弱,轻飘飘一笑,“不过是娶妻而已,却有何难,只要他好好的,无痛无灾,我就是娶一千人一万人,又有什么关系?我只给出个名号,其余的,从来都是给了他,再无别人。” 他喃喃说着,似在自言自语,赵佑耳力超常,自是听得一字不漏,也听得个一头雾水。 听这里的意思,难道他与叶容容的婚姻竟有着不可言说的苦衷,说是政治联姻是怕太抬举了,看样子却是一场料结缠绕的……三角恋? 这南越四皇子,不仅是长了个好皮囊,还生的一颗多情心! 家里有个皇子妃,心头有个深深爱着的人,此刻却还来招惹他,真是要多复杂有多复杂! 不过,复杂也好,简单也罢,都是他一个人的事,跟自己并无干系,自己在是不济,也绝对不会去淌蔗糖浑水! 赵佑蹙眉想着,仿佛听得他含含糊糊絮絮叨叨说了很多,那些话飘荡在耳畔,似懂非懂,他说:“我发过毒誓,今生今世将这件事吞进肚子里,直到我死……现在,是时候了,我不愿死了还让你误会,心里还存着这么个疙瘩,即使你不在意我,不明白我,我也必须在你面前把话讲明白……”他说着突然剧烈咳嗽,眼神也变得迷离。 赵佑抚上他的额,果然又开始烫起来,只是温度不如夜间那么高,这风寒发烧什么的,原本就容易反复,他体力空虚,又勉励说了那么多话,此时虚弱也是自然。 “好了,别说话了,好好休息。我出去找点吃的。”喂他喝了口水,赵佑起身欲走,却被他拉住衣袖。 “别走,听我说完……”泰冲摸索到他的手,一把握住,微微喘气:“我娶亲只是逼不得已,这桩婚事非我本愿,根本……做不得数……” “信我。一定要信我……”他手上力道加重,声音却越来越小,几不可闻,“那个孩子……” “别说了,什么都不用说了,我信你,信你便是。”赵佑见他已经神志不清,赶紧打断他,满口答应。都半死不活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就算把自己当做别人胡言乱语,又有什么关系! 他闻言神情放松,头一偏,又晕了过去。 这一晕,却是整整两日。 期间赵佑真担心他熬不过去,没想到他的状况却一刻比一刻更好,就好像是在睡眠中调节自身,补充体力,赵佑思来想去,仿佛记得听谁说过,江湖上有一种早已失传的龟息神功,修炼之人可以进行自我修复,大抵就是说的他这样子。 这两日当中,他刮遍了冰河边上的每一块礁石,所有的苔藓都被他翻找的干干净净,也曾用陈奕诚教的吐纳执法勤加练习,压制饥火,但过后还是觉得头昏眼花,浑身乏力。 还好有积雪,不至于缺水,但是有水无食,也撑不了几日了。 只好……听天由命吧。 外间寒风呼啸,只能缩在山洞里,闲来无事,赵佑还是没忍住,找出柳叶刀来,将他面上的胡茬仔细刮去。 奇怪,自己以前从未做过这样的事,此时做起来居然毫不生涩,无师自通,仿佛前世做惯了一般,不仅给他剃了胡子,还将那一头乱发梳理整齐,邋遢男人有变为翩翩公子。看着他沉睡的俊颜,赵佑不由得突发奇想,钥匙他真变成一只猪就好了,自己会毫不犹豫将他住了吃掉! 话说回来,天底下怎么会有这般俊美无暇的猪…… 想着想着,不禁咧开嘴,呵呵直乐。 男子声音微哑,带着迷人的磁性,回想在耳畔:“梦见什么好事,都笑出声来了?” 赵佑一惊,猛地睁开眼,但见那原本好端端睡着之人堪堪蹲在面前,正俯身瞅着自己,而他本来只是靠坐在石壁上打个盹,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吞了口唾沫,他无力应声:“没什么,只是做梦而已。”忽然反应过来,惊到:“……你好啦?” 泰冲点点头,直直望着他,眸光里满是爱意:“我好多了,这几日辛苦你了。” 眼见他伸手过来,手掌就要抚上自己的脸,赵佑朝后一躲,避了开去:“好了就好,你在洞里坐会,我出去找东西吃,这次须得走远一些。”说罢起身奔出山洞。 第四百章:回归人世 站在洞外,看着漫山遍野的雪白,却有一丝迟疑,不知该往东南西北哪个方向去。 忽又听得几声鹰唳,抬头一看,半空中又飞来一群秃鹰,正越过雪峰,不住盘旋,数目比上次看到的还多,共有十来只,看得出,它们也在到处觅食。 “殿下还没吃过老鹰的肉吧?” 背后轻笑一声,他转头回去,只见秦冲一步一顿从山洞走出来,步伐稍显吃力,精神却是好了许多。 赵佑看看他,再看看头顶上高高飞舞的秃鹰,直觉不信:“你能将它射下来?”就算他再好的腕力,也不可能将柳叶刀射出那么远吧! 秦冲笑了笑,慢吞吞挪动步子,走到一块空阔处坐下,继而仰躺在地,一动不动。 “喂,你做什么……”刚喊出半句,他突然心有所悟,好一招置之死地,诱敌深入! 当下退得远远的,看着那半空中的秃鹰飞来飞去,不住盘旋,有过一会,忽见一头兀鹰猛然扑将下来,直冲而下,朝秦冲额头啄去。 秦冲倒也沉得住气,仍是纹丝不动,待到腥风袭来,立时睁眼,手掌一翻! 那秃鹰见他身子一动,急忙扬翅上飞,不想一道白光闪过,毛羽纷飞,径自落下,腹部却是插着一柄柳叶刀,深深没入! 秦冲哈哈一笑:“想来欺负我,没那么容易!”说着一把捏住秃鹰的头颈,那秃鹰双翅扑腾,极力挣扎……鹰血流淌在雪地上,如同溅开朵朵红花。 赵佑看得入神,忽听得他叫道:“殿下快来!” 他闻声而去,只秦冲已经掐断那秃鹰的颈项,递了过来:“新鲜血液,最是滋补……” 赵佑知他说得没错,也不矫情,一口咬在那断裂处,鹰血带着腥气,有些咸咸的味道,大口喝在嘴里,只觉得周身都暖和起来,手脚也是充满了力气。 赵佑喝过之后,他又接着喝,两人饥肠辘辘,久未进食,此刻也不顾形象,几乎将那只秃鹰的鲜血饮尽。 饱餐一顿之后,秦冲又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闭目装死,继续吸引秃鹰飞来靠近,大半个时辰过去,不断有秃鹰冲下来,他就以那柄柳叶刀为武器,接连射中好几只兀鹰。这秃鹰着实蠢得厉害,眼见同伴接连丧生在他飞刀之下,却仍是不断飞来送死,有过一阵,方才天空中的秃鹰都被他射杀得一干二净。 一下子有了这么多食物,简直是欢喜若狂,当晚就美美大吃了一顿烤鹰肉,直吃得他肚腹如鼓,这才靠着火堆,满足睡去。 从那开始,几乎每过几日就有秃鹰飞来,秦冲也不嫌多,依法炮制,雪堆里的肉食储备越来也多,有了这些高能量的食物补充体力,赵佑也走得更远,砍到更多的灌木枯枝,终于顺利解决了生存问题。 这天又下了一场雪,睡到半夜,赵佑蓦然惊醒,却见微微的火光映照下,秦冲盘腿而坐正低头整理物事。 “怎么还不睡,在做什么?”他迷糊低问“没什么,你先睡吧。”秦冲朝他笑了笑,又埋首下去。 赵佑揉了揉眼,定眼一看,只见他面前是一大堆杂乱的鹰翎鸟羽,暗黑深灰,长长短短,足有千千万万根。 他早知道秦冲暗中留存着所有的秃鹰羽毛,每天都在悄悄捶弄,却并没有太过在意,这山洞里没针没线的,难不成他还奢想能做件御寒的羽衣?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当下又不去理会,翻过身又自睡去。 大雪初停,一连几天都是暖阳高照,赵佑掐指一算,自那日从悬崖石梁上飞身坠下,两人在这雪谷中待了已经一个来月。 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以发生太多事,他心忧谷外的局势,却哪里有那么多的耐心,去等到来年春暖花开? 眼看秦冲腿伤渐愈,慢慢行走自如,也该思量这出谷的计划了。 带着这样的想法,一边寻觅枯枝,一边心底盘算,折返途中,忽然间,隐隐听得远处传来吱吱的叫声,有丝耳熟。 他一愣之下,啊的一声叫出声来:“雪兽!”,那声音越发接近,没多久,就见几个小黑点从远方雪上上疾驰而来,待靠得近了,他眼尖看见,那是三只体型特别庞大的雪兽,块头比之前遭遇过的还要高壮,而且,每一只雪兽的背上都乘坐一人! 本在最前面的那只雪兽,所乘之人最是矮小,正是逼他走上绝壁的少年多杰! 紧随其后的那只雪兽,所乘之人身材高伟,面容俊朗,一双明亮的黑眸不住暖巡,除了陈奕诚,还能有谁?他后边那骑兽之人,淡眉细目,姿容清俊,却是……李一舟! 没错,他没有看错,是他们!真是他们! 他们……可是前来寻他? 赵佑嘴巴张得大大的,蓦然爆发出一声欢呼,将手中枯枝一丢,大叫着奔过去。 “我在这里!” 他挥舞着双手,大声笑着,朝着他们奔跑。 听得他的声音,陈弈诚先是一怔,继而箭一般跃下兽背,施展轻功在雪地上飞驰,奔到跟前,忽然张开双臂,一把剑他抱起来。 …… 骑在雪兽身上,裹着温软的披风,迎着暖阳柔风,在茫茫雪原上飞驰,朝着高处的雪峰攀登,所到之处,雪末纷飞,伴着雪兽欢快的吱吱声,仿佛身处一个悠远又纯净的梦。 是啊,这些日子就像是做了一个梦,寒冷、饥饿、伤痛、凄凉……再到后来的犹豫、踌躇、挣扎、共处,一切都过去了,没有等到来年春天,就应径走出困境,回归人世。 不经意回头,但是静寂的雪原被远远抛在身后,连同那些彷徨的心思,越来越远,终于消失在天际。 然而,真的都过去了吗? 一路上,对于背后不远投射过来的那道温柔而绵长的目光,不是没有感觉,却只能视而不见,雪谷里尚能和平相处,但是脱险之后,彼此的身份地位信仰理念又重新回来,很多事情一开始就已经注定,无法调和,不可改变! 他,终归是姓秦…… “又走神了,在想什么?嗯?” 眸光垂凝,魂游太虚,以至于陈奕诚在旁连问好几声,他才反应过来。 他的眼睛明亮有神,脸上洋溢着愉悦安心的笑容,对于赵佑的归来,他选择了不问过程,只管结果,而他的担忧煎熬也是丝毫不提,赵佑看着他,心头微愧,慢慢扯出个微笑来。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那多杰说大祭师明日要见我们,到时又不知会怎样。” 陈奕诚笑了笑,大掌覆在他手背上,轻轻一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是有一点,今后再不能抛下我,独自一人去冒险了。” 赵佑点点头,算是蒙混了过去,转头去看四周的景致。 那多杰带了雪兽寻得他们回来,并没有让他们再回碉房,而是带到山脚下几座紧挨着的大帐篷前,红帐黄顶,在周围一圈低矮灰白的帐篷当中显得尤为气派,进帐一看,里面摆设物件应有尽有,还专门隔出了更衣间,更有干净的衣物与大桶的热水备用,不用说,应该是这摩纳族中极好的待遇,跟当初在碉房中头枕干草手脚被捆的处境,简直是天壤之别! 一个月不见,这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他不在的时候,这族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将自己洗得清爽舒畅,换上厚实的兽皮衣袍,再美美吃上一顿乳酪烤肉加小米糍粑,赵佑才有机会来问这个问题。 陈奕诚的回答很简单,那日他被多杰以李一舟的毒伤要挟逼得掉下悬崖,秦冲也莫名其妙跟着跳下,一个恶作剧断送了两条人命,还是大祭师指明要接待的客人,饶是那多杰人小胆大,也是给吓得不轻,还惊动了族长巴桑。好在他坠崖之时御剑护身,这天际紫光乍现,龙吟声动,陈奕诚在碉房内眼见耳闻,只是担心他的去向,却并不畏惧伤亡之事。 经陈奕诚一再解释与保证,巴桑半信半疑,最终还是前所未有召集了巨型雪兽前往寻找,多杰在愧疚之余让人给李一舟送来个小瓶,瓶中正是那金毛小狗的眼泪。 那几只巨型雪兽乃是同类之中的长辈,脚长手长,行走如飞,就是在冰峰雪山,悬崖绝壁驰骋也是如履平地,原想顶多一日就寻人回来,没想到众人到了那崖底,才发现竟是一条水流湍急的冰河,人从高处落下,直入河中,却不知被冲到了哪里! 第四百零一章:湿湿的吻 无奈之下,只好沿着河流慢慢寻找,这片巴彦大雪山中山岭峡谷多不胜数,途中又遇上些大大小小的雪崩,在茫茫雪地里穿梭搜索,经历不少艰险,到后来李一舟伤势痊愈,因他的大夫身份,便将他带上一同寻找,在赵佑坠崖一个来月之后,终于找到他栖身的雪原。 “对了,那神族血祭后来如何了?”赵佑想想问道,他见陈李二人表情无异,回来又远远瞥见乐蒂,知道她人没事,暗地松了口气,却更加关心这事态发展。 “那个王姆和梅朵,一直没找到,那族长巴桑带人几乎把整个平原都翻过来了,依然是一无所获,巴桑估计两人是已经趁乱逃出去了,外间进来风暴不断,派出去追的人手都回来了,都说风雪大得睁不开眼,根本无法前行,她们两个女孩子,也没个代步牲畜,多半是给雪埋了。”陈奕诚轻叹一声,又道:“人祭少了一名,血祭自然没法进行,族人都是惶恐不安,生怕天神降罪下来,后来大祭师出关,与巴桑关起门来一番密探,居然不急不躁,泰然自若,向全族宣布另有安排,不知道打的是什么主意。” 赵佑哦了一声,想着那个小小年纪就心机深沉的王姆,着实没什么好感,虽然自己是心甘情愿将计就计上当,但被她骗了一次又一次,心里总是不舒服的,这样小就这样隐忍腹黑,长大了还不知会怎样祸害人! 转念又想,既然外面正是暴风雪,相比乐中天的援军也没法进得山来,他们总共不到十人,势单力薄,又是在别人的地盘,还得好生想想,如何将身为人祭的乐蒂带回梅花国去。 好在李一舟剧毒已解,在寻人方面那族长父子也表现出极大的诚意,眼看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可谓道路曲折,但前途光明,圆满收尾看起来也并不太困难。 两人商量一阵,又闲聊几句别后情景,说着说着,忽闻陈奕诚长声一叹,有力的手臂伸过来,将他揽入怀中,他的下巴抵在他的颈窝处,低低呢喃。 “佑佑,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如果找不到你,我真不知该怎么办……” “我知道,我知道的。”赵佑拍拍他的肩,难得他处处强势,却也有这样示弱的时候,也是,自己身份特殊,如果一直不回来,这留在平原上的一干人等又将如何?身处帝都皇宫的家人又将如何?亏得他那时还暗地幻想,要是谷口的大雪终日不化,就待在那山洞之中,也未尝不可…… 终究,也只能是想想而已。 忽觉额上一暖,却是陈奕诚捋了下他鬓边的碎发,一个湿湿的吻落下来。 赵佑心头一颤,偏了偏头,轻轻推开他,嗔道:“你做什么呢,外面到处都是人,好歹注意下身份!” “不怕,没我命令,谁都不敢进来。”陈奕诚笑着在他脸上又亲了几口,这才放开些,退后半步,细细端详,“气色还不错,没瘦,看来没怎么吃苦,没被人欺负。” “那是当然,向来只有我欺负人的,谁还敢欺负我!”赵佑轻哼一声,脑海里却不由得浮现出另一张苍白憔悴的俊脸,在那雪谷中度过的一个来月,自己没瘦,他倒是清减许多,特别是最后那几日,天气寒冷,他不分昼夜窝在那堆鸟羽当中,手指不住动作,自己好吃好睡,无心理会,却原来,他是在徒手编织御寒的披风…… 那披风,是编给他自己的,还是……给他的? 心里隐隐知道答案,他却不敢深思,就连想一想都觉得烦躁。 “怎么回事,老是不专心……”陈奕诚板正他的脸,笑得明朗,柔和的眸光闪耀着,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那么微微一黯。 “哪有,我只是有些犯困。”他回神,辩解着,还应景地打了个哈欠,有些赶人的意味。 陈奕诚过去朝帐外望了望,笑道:“真是过得快,我觉着才待了一会,不想天就黑了。要是困了你就睡吧,我等你睡着了就走。” 帐帘拉开,有风吹拂进来。 雪山上吹来的夜风,到了平原上已经不觉得寒冷,只是有些凉意,众人秉承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传统,到了此时,周围都静了下来,伴着风吹草低虫鸣的声响,还有附近帐篷的细微的闲话,宁静而温馨。 看着他眼神中的宠溺与期冀,赵佑忽然有丝汗颜,都说小别胜新婚,这样的时刻,这样的气氛,本该郎情妾意,自己却要巴巴赶人走,实在说不过去。 “其实也不是很困,要不,我们出去走走吧?”他提议道。 “甚好。”陈奕诚唇边扬起笑意,答应得干脆,与他并肩走出帐篷,没行几步,赵佑又停住脚步,折返回去,将那件灰狼毛里的披风带出来,亲手给他裹在身上,柔声道:“那日我无意中听说个好地方,猜想你一定会喜欢,今晚正好有空,走,我带你去瞧瞧。” “远吗?” “不远,就在前面小山坡上。” 刚出帐篷,就见一道人影迎面而来,却是李一舟,一来就是满面委屈,大声嚷嚷。 “我说奕诚啊,你的话也太多了些吧,从白天说到晚上,我等殿下出来等得脚都酸了,这个陈婆婆的称号,真是当之无愧……” 陈奕诚笑着捶他一拳:“是谁前些日子感激涕零拉着我的手信誓旦旦说要做好兄弟的,这么快就过河拆桥,编排我的不是来了?” 李一舟哪敢生生承受,赶紧躲开,不迭叫道:“我可不是来捣乱,我是来给你说好话的!” 陈奕诚停下来,疑惑瞥他一眼:“什么好话?” “保密,保密!”李一舟边说边是推着赵佑往帐篷里走,“殿下我先借用一回,很快就还给你,你就在外面守着,是个爷们就别来偷听!” 赵佑听得哑然失笑:“好小子,用这话来堵我……” 进了帐篷,李一舟换上一副正经神色,朝他深深一揖:“谢殿下救命之恩。” 赵佑还从未见过他对自己如此恭敬周到,做足礼仪,只看得瞠目结舌:“李一舟……你吃错药啦?” 李一舟行完礼,自顾自道:“当日那多杰回来说,殿下为了帮我讨要解药,从那悬崖上失足掉下……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我李一舟何德何能,竟让殿下不顾生死,如此相待?” “这还用说,为朋友两肋插刀,赴汤蹈火,在所不……”赵佑被他紧紧盯着,越说越是心虚,呐呐笑道,“那个……我不是有神剑护身么,再高的悬崖也不在话下。” 李一舟静静看他,眼神里有敬、有爱、有怜、有憾……诸多复杂的神情停驻片刻,终是怅然轻笑:“殿下这一跳,我这辈子怎么都值了,无怨无悔……” 赵佑笑容发窘凝在脸上,似乎明白了什么,只低叹:“一舟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并不是丝毫不知他隐在毒舌嬉笑之后的心意,但自己的桃花已经泛滥成灾,伤人不浅,没必要再多他一个,这个时候,装作糊涂是有效且唯一的法子。 “哈哈哈!”李一舟沉默一会,突然爽朗大笑,“殿下这么就被我吓到了?我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没想到殿下这样胆小……” “小命都差点没了,自然该胆小些。” 赵佑轻舒口气,附和着他笑,忽听得他轻唤一声:“殿下。” “呃?”赵佑迎上他的目光。 “奕诚是我最好的兄弟,而殿下是我最在意的……主子,我只盼你们……你们……”李一舟说得极慢,有些说不下去,无奈中带着一丝认命,“奕诚对殿下一往情深,殿下别辜负他,如此,我也安心。” 赵佑咬唇,轻轻点头:“我不会的。”轻飘飘几个字,却似重逾千斤。 “说话算数。”李一舟会心一笑,再看他一眼,如释重负般转头就朝外走,边走边叫着陈奕诚的名字,“我讲话可是长话短说,干脆利落,你好好学着,有缺点又得承认,大男人别那么鸡婆……” “知道啦,毒舌男!”帐帘一掀,那张神采飞扬的俊脸探了进来,速度快的不可思议,擦肩之时,一声低喃轻不可闻,“谢了。” 赵佑听在耳中,突然有种踩进陷阱的感觉。 这两人,怕是蓄谋已久,早有协议…… 想了一会,赵佑一拍脑门,低叫:“哎,竟忘了件大事——我回来这么久,怎么没见乐蒂过来瞧我?”这个成天追着自己跑的黏人公主,一月不见,难道转性了? “这是好事啊,你胡乱操什么心,话说你平日管的闲事也够多了,今晚难得清静,好好顾我一回,行不?” 映着帐篷外点点灯光,他的眼亮若星辰,赵佑还能说什么,想着方才答应李一舟的话,只是点头。 第四百零二章:人生何处不相逢 陈奕诚兴致勃勃,瞧着四处无人,拉着他一路疾走。 两人绕开一大片帐篷,又过了一个小树林,沿着山路慢慢朝高处走去,走了没多久,登上一座小小的山坡,那山坡上十分平整,长了层软软的青草,以及大片大片的灌木,夜风中送来缕缕幽香。 “就是这里。”陈奕诚在他耳边低道,“还记得那年在你寝宫的屋顶上,我们饮酒赏月,好不快活,而今晚,条件有限,就将就着坐会……” 月清宫……饮酒……赏月…… 赵佑偏着头想,好似是有这么回事,但又记不太真切,正待细细回想,忽然脚步一顿。 不对,这附近除了风声,还有一丝细细的低低的声响,这声响他并不陌生,甚至还可以说是熟悉,这些日子每日每夜都听在耳中。 那是……那个人的呼吸声。 他,也在这里? 他这一迟疑,陈奕诚立时眼露警惕,上前一步,对着那丛黑黝黝的灌木厉声喝道:“是谁?” 那边枝叶缝隙中,光影斑驳,淡淡的雾气中,一团阴影从地上撑起来,慢慢站起,转身,继而轻声叹气,淡淡微笑:“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正是他的口头禅,此时最不愿见到的人,偏偏会在这里遇见! 赵佑心底叹气,面上却未有表露,瞥见陈奕诚唇瓣紧抿,一言不发,只得自己点头招呼:“原来是秦四王子,夜晚出游,好雅兴!” “秦四王子?”秦冲重复着这一称呼,眸色幽深,自嘲一笑,“不过半日,又打回原形。” “并不奇怪,人生本就多变,有时出点差错,走点弯路,也属正常。”陈奕诚忽然开口,朗声言道,“然而邪不胜正,一切终究会回归本性,功德圆满,殿下你说呢?” 赵佑呵呵几声,笑得有些尴尬。 但见两名同样出色的男子迎面而立,眼神对峙,一个温润轩秀,一个阳刚俊朗,本是一副绝美的画面,他也想抱着欣赏的心态去看,但这场面堪堪充满了火药味,仿佛一点即燃,一触即发,再加上那些针锋相对又让人听得迷糊不解的言辞,敢情在比谁更深奥? “你以为,这就是最后的结局吗?”秦冲冷笑。 “不是以为,而是事实。”陈奕诚说完,对着他轻轻抬手,“殿下,过来。” 赵佑正微微呆愣,听到这一声唤,本能朝他走去:“什么?”却没注意着看,对面那人虽未出声,却也是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陈奕诚并不作答,等他几步走近,忽然长臂一伸,将他拉入怀中,面颊相贴,神态亲昵。 “放开……”碍于那人在场,赵佑压低声音,维护着他的面子,手指悄然落在他腰间,狠狠一掐,陈奕诚吃疼,却丝毫不松手,斜睨着对面,笑得若无其事,这般情景落在旁人眼中,绝对是爱侣间打情骂俏的把戏。 星空下,那双黑眸如古井般幽深,伸出的手慢慢收回,紧握成拳,脸色亦是白了又白。赵佑正好转头瞥见,看在眼中,略微不忍。 “好,很好,很好。”他一连说了好几个好,可那神情却是惨淡灰白得如同那背后的雪山般,哪里有什么好! 陈奕诚敛了笑容,沉声一叹:“秦冲,你这是咎由自取跳梁小丑,不如自动请去。” 秦冲退后两步,再不看他,只走回那灌木前方,寻着之前的位置,又仰躺下去,对着那漫天繁星,低笑出声。 “这地方是我先来先得,要走,也该是你。” 那灌木丛的前方本是一大块平整略斜的岩石,不失为一处观星赏月的好去处,偏生他四脚朝天这么一趟一占,再幽静的环境,再美好的气氛,也给破坏得干干净净。 赵佑只觉得陈奕诚已是身躯僵硬,怒气渐生,生怕他们又起冲突,急忙落下他的衣袖,目光恳切:“你去前边等我,我跟他说几句就来。” 陈奕诚有丝错愕:“跟他?有什么好说的?” 赵佑推着他:“你就别管了,我自有分寸。” 陈奕诚面无表情看看那边灌木,再转头回来看着他,眼神变得柔和,点一下头,疾步走开。 赵佑站立一会,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朝那仰躺的人影慢慢踱过去。 秦冲听得他的脚步声,几乎是惊跳起来,带着天大的惊喜之色:“你……” 赵佑望了望天,无奈开口:“秦四王子。” “叫我名字,秦冲。”秦冲看着他缓缓摇头的动作,不禁苦笑,“明明在那雪谷都是好好的,我们和睦相处,那么自然,那么融洽,为何一出来就什么都变了呢?” “没变,只是重新回到正轨而已。”赵佑别过眼去,淡淡道,“秦四王子是个聪明人,当断则断,就此放手吧。”一阵风来,吹得声音有些抖。 忽然手腕一紧,却是被他牢牢箍住:“如果我说……不愿放手呢?” “够了!”赵佑微一扬声,“雪谷是吧,最后那几日,你的腿伤已经大好,行走如常,却瞒住不说;你半夜悄悄出洞去查看路径,白天却装得跟没事人一般……你是根本没打算带我出谷,你巴不得永远在那谷中不出来,你承不承认?” “你……都知道?”秦冲眸光跳跃,脸色亦是变了几变。 趁他一愣,赵佑甩开他的手,逃命般地忽忽下山。 雾色迷离,前方等候的人影静静伫立,赵佑奔过去,递手在他掌中,相视一笑。 下山的路上,夜风飘飘渺渺,风中传来低如呢喃的声音,几不可闻,也只他这般超常的耳力,才能隐隐闻听。 “既然已经知道,又为何要默许我的行径;既然当我是敌人,又为何要阻止他与我动手,口是心非,自欺欺人,殿下……又承不承认?” 从山坡下来,也再难有星夜散步的闲情,赵佑借口困乏,与陈奕诚早早道别回帐,不是没看到对方难掩失望的目光,但他又能如何? 想起那人那两句轻柔却执着的追问,一夜辗转难眠。 该死,他凭什么那么笃定,那么愉悦地一再追问,凭什么?! 次日一早,帐外就有人来请,说是大祭师相邀去碉房做客,顺带商议要事。 赵佑心头明白,做客只是借口,议事才是主旨,事过一月,双方也该坐下来好好谈谈,关于血祭的善后事宜。 当下稍作整理,唤上陈奕诚一起,随着那带路的族人朝半山腰的碉房走去,刚转过一座帐篷,就见前方人影一闪,那族人停住,躬身行了个礼:“多杰少爷。” 赵佑也停下脚步,打量着面前身着兽皮衣袍的少年,心底暗暗戒备,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是否又要生乱,却见他神情自若,朝那族人随意挥手道:“你忙去吧,我带他们去碉房。” 那族人也没多想,鞠了一躬,转头去了。 多杰待那人走远,这才哼了一声,对他板着脸道:“那天只是想开个玩笑,是你自己傻,真的往下跳,还好摔下去没死,不过就是摔死了,也是你自找的,怪不了我……” 赵佑听了半晌,这才有些明白,他是来找自己解释当时情景,听这话里的字句,隐约有道歉的意味,只不过,大概是他以前极少向人低头,是以这语气怪怪的,别扭得不行! 哈哈,真是个可恨又可爱的小正太! 赵佑看着他微赧的面色,一时心情大好,走上去拍拍他的肩:“没事,我大人有大量,不会放在心上的,再说要不是你那雪兽,我困在山谷里还不知何年何月能出来,就算是扯平了。”末了,有善意补上一句,“我家里有个弟弟,就和你差不多年纪。” 四皇弟赵天生得粉嫩细致,面如冠玉,而这多杰则是眉目明朗,少年英武,虽然是不同的类型,却都具备日后发展成为超级美男的潜质。 这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就见多杰的袖管有什么东西动了一动,一团金光从那袖口蓦然跃出,张嘴欲咬! “阿金!” 多杰脱口低唤的同时,赵佑也是倏地缩手,跳到陈奕诚背后,只探出头来瞪着那跳到半空中被多杰召回,立在他肩头躁动不安的金毛小狗。 一人一狗眼神对上,见得它眼珠乌溜溜转动,满目仇视,甚至还有丝吃味的意思,赵佑不禁扑哧一笑:“我不过是个表示友好的动作,又没对你家小主人怎么样,你干嘛那么大的反应?” 阿金像是听懂了一般,朝他呲呲牙,继而别过脸去,却是一副全然漠视的表情。 赵佑直觉抚上面颊,对着陈奕诚低问:“我是不是变丑了?这么不受欢迎?” 第四百零三章:预言 没道理啊,闻名帝都万人追捧的赵家三少,到了这穷山僻壤,再是掉价,也不至于连只小狗都对他摆谱上脸,不屑一顾! 陈奕诚看着他,在看看那阿金,若有其事想了一会儿,凑到他耳边,道出结论:“那是个公狗。” 多杰正气恼他之前的动作,此时见得他与陈奕诚亲密的举止,心中莫名愤懑,没好气道:“我下月就满十四岁了,你才多大,就自称大人?!” 赵佑拍手笑道:“人家说三岁一代沟,我十八,足足大你四岁,自然比你长了个辈分。” “你都十八了?”多杰张了张嘴,疑惑看他,“怎么这么瘦?”族中十八岁的男子,长得壮实健壮,早都是孩子阿爸了。 赵佑挺了挺平坦的胸膛:“我比你还高半个头呢,瘦点有什么关系,玉树临风你懂不懂?”自己身材高度适中,至于这体型,腰细腿长,怎么吃都吃不胖,但是该有肉的地方有肉,比如胸肌;该翘挺的地方相当的翘,比如屁股,他从来都是引以为傲呢,没想到却被他嫌弃,真是,小正太模样生得俊,眼光忒不咋地! 多杰的眸光一闪,在他胸前飞快掠过,下意识摸向腰袋,不知怎地,脸色微微一红。 陈奕诚开始还是淡淡含笑,后来越听越觉得怪异,年纪,高矮,胖瘦都比过了,下来又来比什么?想着这主子男女通吃老少皆宜的斑斑劣迹,再看看那少年略显稚气却初具风情的脸盘,心头一动,正色提醒:“多杰少爷不是要给我们带路吗?时辰不早了。” 多杰瞥了他一眼,脸上红晕淡去,一言不发,扭头就走。 他大步走在前方,赵佑急急跟上,只觉得那少年像是憋了一口气似的,不管平路山路都是走得飞快,实在不知自己又哪里得罪他了! 那阿金趴在他肩上,时不时朝自己露露尖牙,晃晃爪子,俨然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赵佑看得又好气又好笑,传说中的狗腿子一角,他算是见识到了。 见得不远处碉房耸立,多杰停步,转头过来:“到了,你们自己进去吧。” “谢啦,小正太,有空找你喝酒!”赵佑朝他挥挥手,径自往前走,陈奕诚笑了笑,与他并肩而行。 两人走在一起,一个高伟刚健,一个轩秀细致,看起来倒也和谐养眼,多杰看在眼里,没顾上他那句特别的称谓,脱口而出:“等下!” “还有事吗?”赵佑回头笑问。 多杰被那惑人的笑容惹得微微失神,低喃道:“大祭师不是凡人,你小心些,有话好好说,莫要惹恼他。” 赵佑这回笑得真诚:“谢谢提醒,我会小心的……” 话音未落,就被陈奕诚推向前去:“走吧,别让大祭师等久了。” 多杰又站了一会儿,眼见他们进了碉房,这才转身下山,边走边是从腰袋里掏出团物事,低头细细嗅着,言语中带着快活的笑意:“阿金,这回多亏你了,给我找来个我自己喜欢的……” 阿金呜呜几声,似是感叹自己多事,十分委屈。 多杰揉了揉它的头,皱眉念叨:“你说我回去找阿爸,说我要退婚,他会不会同意?” “汪汪!”这回不是示弱,而是坚决表示反对。 哪只它这主人沉浸在自己思维中,根本顾不上它:“大我四岁呢,有点麻烦……” “……”不知道怎么发声了,阿金撇嘴,无语望天。 八字还没一撇呢,主人啊主人,你是不是也太自恋了些…… 重回故地,心境却是不同,王姆自然是不在,却另有两名摩纳族服侍的少女在外静候,引领进门,那楼下的大厅已经规整过了,侍女带着他与陈奕诚绕开木圈,径自上了二楼。 房门虚掩着,那侍女在门前轻声唤道:“大祭师,客人到了。” “请他们进来!”声音不大,却甚是威严。 赵佑在门外已经听得里面有两道节奏截然不同的呼吸声,知道屋中除了那大祭师外,还有一人,但门一开,眼尖瞥见那背对自己的挺直身影,仍是没忍住,微微吃惊。 竟又是他,泰冲。 人生何处不相逢…… 想起他昨晚戏谑之言,不禁暗地苦笑,这相逢的频率也未免太高了些吧? 定了定神,再看那对面端坐宝莲座上的老者,身着红黄相间的长袍,脸颊枯瘦,其貌不扬,头发稀稀拉拉扎在脑后,一双眼轻飘飘望过来,带着种脱离尘世的飘渺意味,竟是看不出年岁几何。 赵佑不敢小觑,上前一步,拱手道:“见过大祭师。”陈奕诚在旁也随之行礼。 “我叫卓顿,你们叫我卓顿就好。”老者朝他们点点头,目光在赵佑身上停顿一阵,又落在面前的矮几上,蹙眉道:“两位请坐,待我先给这位泰公子摸一摸。” 摸……什么? 赵佑怔一下,看着泰冲恭敬起身,走到卓顿面前跪坐躬首,卓顿一只手摇着个金光灿灿的摇铃,另一只手落在他头顶,默然按住,闭目不动。 过得片刻,铃声停止,卓顿睁开眼,收回手来,对他做个请坐的手势,眼底闪过一丝惊诧之色:“泰公子的命相,很是奇特。” 泰冲哦了一声,平静归为,不甚在意道:“还请大祭师明示。” 卓顿思索一会,沉声道:“看泰公子的命格,位列皇族,身世尊显,自身也是颇有奇遇,虽也有艰险损伤,却终得贵人相助,化险为夷,只不过……” “不过什么?”泰冲含笑问道。 卓顿摇头叹道:“公子天资奇佳,聪颖睿智,可皇权在握,更上高处,可惜在这情字上看不破,郁结于心,纠缠不止,以至……命短福薄,英年早逝。” “多谢大祭师教诲,却原来,我竟是个短命鬼。”泰冲语气淡淡,仿佛说的是旁人,不是他自己。 赵佑已在一旁坐下,听得此话,不觉朝他看去,不想泰冲也正好对他投去一瞥,目光相触,赵佑低头避过,他却是微微一笑,嘴唇轻动。 垂下眼睫,不自觉想着他的口型,他说的是:“我身体很好。” 赵佑耸耸肩,很是无语,自己不过是随意看他一看,竟被他认为是担心他,还来这么句莫名其妙的回答,他身体好不好,短命不短命,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卓顿沉默了下,突然道:“名虽如此,却也不是不能化解,就看你愿不愿意。” 泰冲挑眉:“大祭师有话不妨直说。” 卓顿轻咳两声,方才言道:“以泰公子的资质,若是能拜在我门下,继承我的衣钵,随我身处世外,潜心修行,再大的祸患也将消除于无形,将来为天神所庇佑,参透天机,羽化登仙,也并非不可能……”他见屋内几人抿唇而笑,不以为然,不由抬高声音,“你们笑什么?不相信我的话?哼哼,你们可知我今年的岁数,不妨都来猜猜。” 这个年代,古稀老人尚不多见,陈奕诚想着老师泰俊杰的年纪,试着猜测:“大祭师已过仗朝之年?” 卓顿轻轻摇头。 “那是老耋之年?”陈奕诚又道。 卓顿淡淡笑道:“原来在世人眼中我竟这样年轻。” 此话一出,连同赵佑都吃了一惊,肃然起敬:“大祭师已经年过颐高寿?”乖乖,真是没看出来,头发都还没白,竟然过了百岁高龄了! “期颐,又算得了什么。”卓顿仍是摇头,见几人已经石化,笑道,“其实我自己都不太记得了,花甲重开之时我还经常掐算自己的圆寂之日,自从过了古稀双庆,这岁数我只是个数字而已,记它有何用?不记不想,不知不觉,又是悠悠数十载了。” 古稀双庆,一百四十岁,真的假的? 赵佑脱口道:“莫非大祭师已是神仙?” 卓顿摇头,正色道:“我不是神,但我是这个世界上最接近于神的人。” 无视几人惊悚的目光,他直直看向泰冲:“我有心收你为徒,你怎么说。” 泰冲轻笑:“谢大祭师抬爱,可惜我已有师父,恕难从命。” 卓顿蹙眉道:“我看上你,是你前世修来的福气,你怎么如此不珍惜?有了师父又有什么关系,弃了便是!” “大祭师此话差矣,一日为师,终身为师,我没兴趣投改他门。”泰冲眸光流转,忽然指着不远处的陈奕诚道,“这位陈公子天资卓越,文武双全,乃是难得的青年才俊,比我不知道强了多少倍,大祭师何不考虑下他?” 赵佑听得哭笑不得,这人可真会转移矛盾,自己不愿倒也罢了,还非得把旁人也拉下水! 第四百零四章:痴念 卓顿之前注意力全在泰冲身上,闻得此言,目光转移,先看赵佑一眼,微微有些怔愣,再徐徐看向陈奕诚,上下打量,眼眸倒是又亮了一亮:“你叫什么名字?” 陈奕诚抱拳朗笑:“大祭师有礼,在下陈奕诚。” 卓顿见他态度不卑不亢,心里生出几分好感,点头道:“你想拜我为师吗?”虽然资质精逊,倒也差不太多,一日之内竟见到两名少年英才,实在难得! 这回答有些难度了,肯定不能答是,但是如果拒绝,折其颜面,也是大大的不妥,须知那少年多杰的一个玩笑就险些让人送命,而这位大祭师在族中地位崇高,被族人敬若神明,要是连遭拒绝,当场发怒,后果想必不会太好! 只见陈奕诚面露歉意,淡然道:“并非陈某不愿,只是陈某一介武夫,早年从军,历经百战,性情暴烈,身上的血腥杀戮太多太重,只怕会玷污大祭师的清修净地,还是泰公子淡泊如水,仙人之姿,更为合适一些。”微顿一下,看着泰冲,又道:“大祭师有此心意,泰公子自当惜福,又何必拒绝?” 一脚皮球,又给他踢了回去。 泰冲呵呵一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说的正是陈公子。” 陈奕诚丝毫不让:“无牵无挂,有空有闲,泰公子一身轻松,必定事半功倍。” 他二人唇枪舌战,争辩不休,那卓顿在旁听得不怒反笑:“哈哈,这些年来,族中不知有多少优秀少年跪在我门外,想拜我为师,都被我断然拒绝,就连那族长之子多杰,我也嫌他天赋虽好,但灵气不够,都只送他个能与主人心意相通的神狗,而没有收下他……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却被你们当做烫手山芋推来推去,是何道理?” 赵佑赶紧赔着笑脸:“小子不懂事,大祭师莫要生气……” 卓顿摇头:“我没生气,收徒即使命定之缘,又须心诚自愿,我也不会强求,只是——”他看了泰冲一眼,长声叹道,“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你今天不愿跟我修行,化解血光之灾,他日生死大劫,到那个时候,莫要再来埋怨后悔!” 赵佑眼皮一跳,听他这口气,说得有板有眼,难不成将来真有其事? 眸光不自觉投向泰冲,但见那俊脸已不再初初坠崖时的苍白,而是一种健康的浅麦色,看来那鹰血鹰肉很是养人,他的伤势已经大好,再看他身姿端直,气质内敛,举止优雅中又暗蕴力度,怎么看也不像短命的人! 再说,以他的武功,世间难有敌手,这血光之灾,从何说起? 真想着,却听得他一声淡笑,眼神飘忽,轻轻启口。 “不怒,不悔。” 卓顿听他这么一说,倒也不生气,只轻叹道:“如此资质,可惜,真是可惜!” 泰冲淡淡一笑:“人各有志,大祭师的美意,我只能心领了。” 卓顿望着他,不无遗憾:“我三个月之后会有一次极其重要的闭关,很长时间都不会出来,要不你再考虑下,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泰冲摇头笑笑,再不言语。 卓顿不再勉强,只摇动着手中的金纲摇铃,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铃声停歇,他似微有惊疑,又道:“你虽然福薄命短,你的子嗣却是洪福齐天,身份地位还在你之上,奇怪……” 泰冲却是来了兴趣,眸光似有似无朝他那边一瞥,眉开眼笑:“真的么?” 赵佑听得微微皱眉,他现在是皇子,将来便是王爷,那泰景辰是他嫡长子,虽然日后继承王位无可厚非,却也到顶了,又怎么说还能超越其父,在他之上?听闻泰氏兄弟手足情深,莫非只是表面文章,这泰冲实际却有称帝野心,已在暗中谋划,所以才有洪福齐天一说?但是看他这温润儒雅的模样,成天无所事事的状态后,怎么看也不想是个做大事的人! 心里有些乱,不知是被卓顿那句英年早逝所扰,还是为南越将来有可能发生的兄弟阋墙事件兴奋,正胡思乱想,却见卓顿眼光一转,落在陈奕诚身上。 “你也不想做我徒弟?” 陈奕诚微笑摇头,态度诚恳:“不想。” 对于他的回答,赵佑并不意外,别说他对这些修炼之事毫无兴趣,就算有,以他的心性,也绝对不愿意被人退而求次,尤其,那初选对象是泰冲。 这两人之间的明争暗斗,貌似从格鲁开始就从来没有消停过,以后怕是也不太可能有相互看顺眼的时候。 卓顿闻言也不强求,呵呵笑道:“既然如此,倒也罢了,我在很早以前就算到自己这一生不会有传人,这时候看到好苗子,一时动了痴念,却忘了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自顾自笑了一阵,注意力慢慢转到赵佑身上,眼底微微一闪,精光乍现。 “你,过来。”他指了指先前泰冲跪坐的位置,“我也给你摸一摸。” 赵佑见他想给自己摸顶,赶紧摆手,笑嘻嘻道:“男人头,女人腰,都是不能乱摸的,还是免了吧。” “怎么,你有秘密不愿让我知晓?”卓顿的淡淡一笑。 “大祭师说笑了,我哪有什么秘密,我只是比较含蓄罢了。”不顾一左一右的吸气笑声,开玩笑,自己借尸还魂,鸠占鹊巢,哪里敢让这大祭师随便乱摸,揭穿真相。 要是他摸过之后也说上句什么英年早逝,那他往后哪里还吃得下饭,睡得着觉!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强人所难。”卓顿收回手来,眼底闪过一丝意外不明的光芒。 赵佑知道自己身上世俗气太浓了,肯定是入不了这世外高人的眼,也不担心他会把收徒的注意打到自己这里来,只是来这碉房已有些时辰,之前都是铺垫,现在也该进入正题了。 在这雪山之中耽误的时间不算短了,有些事情回避不得,还需开诚布公,尽力解决。 迎上卓顿探究的目光,他面色坦然:“对了,大祭师今日找我们来,不知道所为何事?” “你……”卓顿目光在他身上打着转,却是愈发深沉。 赵佑含笑自报家门:“在下姓赵,大祭师叫我赵三就好。” 他们三人算是中原大地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外形出众,事迹斐然不说,其姓氏也是非比寻常,一旦报出,稍微聪明一些的人就能由所警觉,从以上种种联想到其身份。 只是这摩纳族人自恃神族,向来封闭,对外界之事不闻不问,就算是眼前这位接近于神的大祭师,也只是微微颌首,听过便算。 “赵三是吧?”卓顿笑容一收,语气冷厉道:“你们破坏了我族百年一回的血祭大典,罪孽深重,按照族规,所有人等都必须处以火刑,形体俱灭,以魂灵祭奠天神!” 赵佑面不改色,只笑道:“大祭师如果有心烧死我们,此时我们就不会好端端的坐在这里了。” 卓顿一怔,又笑了起来,却看不出他的喜怒,忽然道:“你身上的宝剑,可以取来一观么?” 赵佑也不觉惊讶,当初在那石堆门户里遇见多杰与阿金的时候,神剑就发出示警声,后来在石梁上又再次鸣响,这大祭师既是隐士高人,对神器宝物的感应自然比常人要强,当下依言解下剑来,顺服呈上,“只是个附庸风雅之物,大祭师随便看。” 卓顿接过剑去,并不急着拔出,只是横放在矮几上,细细端详,继而手指抚过剑鞘上的纹路,脸上渐渐露出笑意:“不错,确是上古神物。”说着蓦然抬眸,盯着他道:“你能坠崖不死,靠的就是这柄神剑,是与不是?” 赵佑也不隐瞒,点头道:“正是。” “你……竟能御剑?”卓顿再问,语气里有着一丝惊喜。 “勉强吧。”虽然还不娴熟,必须是在极其危险生死攸关之际,才能冲破障碍,发挥作用,还没真正达到老师口中人剑合一的境界,但一回生二回熟,每次调动神剑之后都有不小的进步,所谓御剑,也就只是个时日问题而已。 泰冲身躯微动,望了望他,赵佑并不看他,只是迎向卓顿的目光:“我这剑,有什么问题吗?” 卓顿摇头,语气客气了许多:“没有问题,我只是想请赵公子帮忙,完成一项任务。” “我?”赵佑哈的笑出声来,“大祭师神通广大,有什么事是你都做不好的,还需要找人帮忙?” 卓顿突然叹了口气:“尺有所短,寸有所长,那地方与我修炼之术相克,又须辟邪神器佑护才能顺利通行,是以这十五年来,竟无人得知其中究竟。” 赵佑听得不解:“呃?” 第四百零五章:千古绝配 卓顿沉默一会,似是下了很大决心,起身走去窗口,拉了拉挂在窗外的一只铃铛:“请族长到我这里来。”下面有人轻应一声,脚步声远去,他这才回头,“你们随我来。” 说话间卓顿已经走出房门,径直上楼,赵佑不明所以,只得疾步跟上,陈奕诚与泰冲也是跟着出去。 这三楼的房间格局与家具摆设,赵佑当初早已查探过了,此次前来,但见物事依旧,也没什么改变,只那盏摆在佛台上的长明灯芒稍暗了点,也没太在意,随口道:“这灯是不是该添点灯油了?” 卓顿脚步一顿,震惊望向他:“你……竟然能看出来?” 赵佑挑了挑眉,仔细打量这盏长明灯,青铜材质,细颈圆托,看起来普普通通,并无特别之处,何以他神情这般怪异? “天意,真是天神之旨,我常年相伴才能明白这细微变化,谁知却不如你一眼所见……”卓顿喃喃念着,却不知他是眼力超常,又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这灯焰稍有一点变化,他都能察觉出来。 “这灯……”赵佑心有所悟,莫非他所谓任务,是与这长明灯有关系? “这灯,是本族两大护族宝物之一……”卓顿沉吟片刻,缓缓开口,“自我接受前任大祭师的神智,进入这碉房,这长明灯就一直在这里,明亮如故,经久不灭,如不出意外,还将世世代代亮下去。” 赵佑心头一动:“你的意思是,现在出了意外?” 卓顿赞许看他一眼:“十五年前这灯的光焰,比现时你们看到的,要明亮得多。” “十五年前?”陈奕诚插上一句,“那不是宋氏王国国主与王爷受伤被救的时间?” 卓顿长叹一声:“正是。” 赵佑本来还是个猎奇的心态,一听这话,衣袖中暗暗攥紧了拳,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满不在乎笑道:“光焰暗些也没什么啊,反正还是亮着,不熄就行。” 陈奕诚站在他身旁,含笑相望,倒是泰冲,怔怔盯着那长明灯看,眉头蹙起,似恨似忧,也不知想到了什么。 “几位有所不知,这长明灯是有灵性的,它与本族的命运相应而生,随之明灭,它的光焰,实际上就是本族的气数,光焰变暗,则意味着本族气数渐尽,面临灭顶之灾。”卓顿唏嘘一声,徐徐言道,“本族子民是为天神后裔,据族史记载,先祖一共留下两件护族之宝,一是神灯,一是圣水——神灯就是这盏长明灯,千百年来一直供奉在此;圣水则是另在一地下隐秘洞穴,二者遥相感应,缺一不可,共同庇护族地安宁昌威,族人安康喜乐。” 赵佑难得听到这种神族秘辛,也不打岔,屏息噤声,听他悠悠讲下去:“十五年前,有族人在山外遇到王庭的军队求助,一问才知,原来是国主和王爷在狩猎之时双双遇险,滚落山崖,我族虽然与王庭互不干涉,但毕竟是在同一地界,本着睦邻友好的原则,巴桑于是派出雪兽前去援救,岂料两人伤势严重,奄奄一息,基本是活不成了,我当时正在山中修行未出,巴桑当时还年轻,担心王庭无主坐镇,国家必定生乱,为避免生灵涂炭,祸害自身,匆忙间做出个错误决定,让雪兽带着两人去了放置圣水的秘洞。” 赵佑听得心神荡漾,一时没忍住,脱口而出:“那圣水,能起死回生?” …… “你少自以为是,他不会去的。”陈奕诚剑眉皱起,锋锐如刀。 “不,他会去。”泰冲面色沉静,眸光里流露出一丝笃定,“我先去准备下,今晚大家都好好休息,明天才有精神去探险揭秘。” 没等赵佑答话,他已转身走上旁边的小道。 陈奕诚紧盯着他的背影,待其走得不见,这才向赵佑道:“他这样认为最好,我们不用理他,我会安排好,今晚就离开。” 赵佑微微仰头,望向他英俊明朗的面容,轻叹一声:“对不起,奕诚。” “什么?” “泰冲没说错,我要去——”他抿唇,在后面又加上句,“必须去。” “你……”陈奕诚语调拖长,突然眼睛一亮,“你又在打宋氏王国的主意了,是不是?”如今中原大地五国雄踞,风云变幻,大美帝国与赵氏王国的关系已不必说,有铁士坐镇,俯首称臣是迟早的事;而梅花国,之前两国就已订有盟约,现在又救下乐蒂,乐中天想必不会有异心;除开南越勾结,一南一北,两翼夹击! 现在,有一个这样好的机会,可以探知宋氏王国当政者的隐秘,身为赵氏王国皇太子的他,怎么能够轻易放过? 想通了这一点,陈奕诚只觉心里烦躁立消,朗声笑道:“你怎么不早说?也怪我,最近纷扰太多,这脑袋不甚灵光,只道此行艰难怕出意外,却忘了事关宋氏王国王庭,也该去查探一番,知己知彼,也好防患于未然!” 赵佑微怔下,知道他是误会了,却也没解释什么,点点头,与他并肩返回。 两名赵氏王国军士正坐在帐前闲聊,一见两人过来,赶紧起身行礼:“主子,陈将军。” 赵佑挥挥手,朝那边空荡荡的大帐望了一眼,奇道:“公主呢?” “公主跟着李副将到山坡上采药去了。” “哦?”赵佑丢下惊讶的眼神给陈奕诚,这个黏人的丫头,什么时候开始转性了,黏到虽人屁股后面去了。 陈奕诚无奈一笑:“别这么看我,我近来跟多杰到处找你,哪里有时间理会这些事情。” 正说着,忽闻得那边传来细微抽泣声,两道人影一前一后朝帐篷的方向走来。 “哭什么哭,没见过你这么笨的,都说了别跟着我,你非要跟着,这下好了,裙子破了,还险些摔下坡去,高兴了吧?” “呜呜,我又不是故意的,那路那么陡,你也不扶我一把……” “男女授受不亲,你是金枝玉叶,我这粗人哪敢碰你!”李一舟背着个竹篓自顾自往前走,走到帐前,只随意朝他们点下头,就是帐帘一掀,矮身钻进。 乐蒂可怜兮兮跟在后面,一身粗布兽皮衣袍,黑瘦不少,面颊上还挂着泪花,哪里还有半点皇室公主的形象,简直就是个深居深山的乡村少女! “你一舟,你等等我——” “公主!”赵佑忍不住叫道。 乐蒂停住脚步,怔怔看他一眼,已经止住的眼泪又流了出来,跺脚哭道:“你们都是坏人,尽欺负我,唔,我恨死你们这些臭男人了。”说完也不再跟进,急急冲入隔壁帐篷。 赵佑看得扶额苦笑:“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爱与恨,只隔着一线。” 陈奕诚在旁边笑道:“其实这公主挺有意思的。” 赵佑瞥他一眼:“要不你进去安慰她,反正她最初喜欢的人就是你,此时正好旧情复燃!” 陈奕诚大笑道摆手:“那可不行,某人醋劲大着呢。” 他这音量不小,两句军士远远听见,都躲去一旁捂嘴偷笑,这一路上多少看出端倪,太子殿下与将军大人交情匪浅哪……嗯嗯,匪浅。 “你胡说什么?” 赵佑啐了他一口,正要分辨,忽见那边帐帘掀开一角,一只瓷瓶朝两句军士的方向飞了过去,“拿去给公主,她的手掌磨破了。” “是,李副将。”其中一人伸手接过,就要往隔壁帐篷走。 李一舟,这个表里不一面恶心善的家伙! 刁蛮公主遇到毒舌大夫,还说不清谁吃定谁,真乃……千古绝配! 赵佑笑了笑,上前拦住那名军士:“等下,给我吧,我去拿给公主。”借此机会也跟她聊聊,打听下她的心意,别说,这梅花国皇后定下的婚事,真是越看越觉有戏! 手还没摸到那瓷瓶,就听得背后传来少年的声音,语气里有着抑制不住的欢喜:“你们已经回来了?” 赵佑愣了下,回头一看,只见那少年多杰疾步过来,笑颜相对,与他肩上那张愤愤的狗脸却成反比。 “大祭师没有为难你吧?你们谈了些什么?” 赵佑随手将瓷瓶抛还回去,看一眼那情绪不佳的阿金,轻笑道:“也没谈什么,不过是大祭师和族长请我帮他们个忙,我正在考虑,不过他们已经答应了我的交换条件——”说话间,眸光灵动,尽在这一人一狗身上打转。 多杰被他看得有丝郝然:“什么条件?” “嘻嘻,也没什么,就是我看中了你这狗儿——”赵佑凑近过来,对着那满目惊恐的小狗嘴牙咧嘴,故作垂涎状,“我生平最爱吃狗肉了,啧啧,那真是无上的美味啊,不过看你这瘦瘦小小的,都不够我塞牙缝……” 第四百零六章:相携相依 他每说一句,阿金就抖动一下,说到最后,直接就是吱的一声,从多杰的袖口闪身钻进去,躲在里面瑟瑟发抖。 “哈哈哈,看你这胆小的样子,今后还敢胡乱咬人不!”赵佑指着多杰衣袖鼓起的那团,笑得前仰后翻。 之前要不是这小狗暗中偷袭,咬伤李一舟,他也不会被逼得坠下绝壁,在雪谷里待了那么多天,虽然那段时日是有惊无险平安度过,但是许多东西却因此而改变——对于这罪魁祸首,自然不能就这么算了,就算伤它不得,至少也要吓吓它的狗胆。 事实证明,这就是个外强中干的! 笑声还没停下,忽见金光一闪,却是那可金从多杰的衣袖钻了出来,又从他腰间叼出条白花花的物事,往赵佑跟前这么一晃,然后几个弹射,飞快跳上旁边的大树,立在枝头摇头摆尾,洋洋得意。 “阿金,还我!”多杰最早反应过来,小脸涨得通红,朝大树冲了过去。 赵佑视力超常,一眼看那枝叶间随风飘扬之物,正是自己在温泉池边遗失的内衣,气不打一处来,举步就追:“你这色狗,小爷我要阉了你。” “阿金是母狗,没法阉割。”跑在前面的多杰转过头来,正经告知。 呃,那是陈奕诚之前说它是公狗,他才会误以为是,“那……送到青楼去,接客!”见那小狗叼着自己的贴身之物在枝头上蹿下跳,不停摆造型,赵佑气得脑袋发晕,口不择言了。 那大树相隔不远,陈奕诚也是看了个真切,正觉眼熟,见他追过去,自然大步跟上。 这三人气势汹汹而来,那阿金却是临危不惧,继续蹦,等三人已到树下,这才啊呜一声,叼着布带落荒而逃。 于是乎,平原上出现戏剧化一幕,一狗在前发足狂奔,三人在后穷追不舍。 那些田地耕种的,帐外工作的摩纳族人看得不明所以,皆是报以善意笑容,有的甚至还振臂高呼:“多杰少爷,加把劲!我出两只羊,赌多杰少爷赢。” “我出三只,赌那个大个子赢!”旁边有人看出门道,急急加注。 “我出四只……” “五只……” 阿金的速度快得惊人,不论平地山坡都是一纵而过,陈奕诚施展绝顶轻功,好几次都差点逮住它,但那小狗周身皮毛柔滑之极,一扭一滑又被它逃出掌控,多杰在后面使劲呼叫,急得不行,阿金却是铁了心要逃,跑了一会儿,渐渐与三人拉开距离,转过一处山坳,朝着前方树木奔去。 忽而阴影一闪,有人加入了追赶的队伍,跟在他身侧。 “出了什么事?”是泰冲的嗓音。 “没什么,捉贼!”赵佑没好气答应,他本是与多杰并驾齐驱,如今开口说话,气息一泄,落在了后面。 多杰比赵佑稍稍快些,见得阿金奔去的方位,脸色一变,惊叫道:“阿金,站住!” 阿金听得小主人的唤声,身子一停,本能回头,却见陈奕诚飞驰而来,铁拳高扬,吓得吱的一声,直冲冲朝着那石壁撞过去! 赵佑啊的一声停下来,他只想追回自己的内衣,可没想过要这小狗偿命啊! 意料中的砰然声并没有传来,定睛一看,原来石壁上竟有一个深洞,洞前立着块巨石,将洞口遮挡了大半,只留有一条细缝,不仔细看,却是看不出其中玄机。 这阿金,却是跌进了石洞之中。 多杰奔上前去,对着那细缝急急唤道:“阿金,阿金,快出来。” 叫了几声,就听得里面汪汪汪汪的回应,很是惊慌不安,那声音微弱,听起来十分遥远。 多杰脸色变了变:“不好,阿金在里面被困住了。” 赵佑有些过意不去,赶紧对陈奕诚道:“我们把这石头搬去,进去瞧瞧怎么回事……” 话没说完,就听得多杰脱口而出:“不许去! 赵佑挑了挑眉:“为什么?” 多杰盯着那洞口,面颊微微发白,喘口气道:“这是……本族禁地……任何人不能前往……” “禁地就禁地,你是族长之子,还怕什么?” 多杰转过头来,对着他苦笑:“你根本不明白,你以为我这么卖命追它是为了什么?为你那内衣?我是见它朝禁地这边跑来,怕它出事,这禁地,连雪兽去了都是送死,更何况阿金只通人性,并无半点神力,而你们贸然前去,同样也是死路一条!” 赵佑听得心头一动:“难道……这就是那放有圣水的秘洞? 多杰讶然叫道:“你竟知道本族秘洞!” 赵佑看他神情,知道自己猜得不错,于是点头:“听你们大祭师提过,略知一二。”这琅琊神剑好好挂在腰间,又有两大帮手在场,进洞的条件大致具备了,择日不如撞日,反正终将入内,与其等到明天大张旗鼓,倒不如现在就进去,悄然查探! 只不过,这洞中情形是否真如那卓顿与巴桑所言,还有待考证……所以,还必须将多杰带在身边,以防万一。 “大祭师……怎么会将本族机密说给你听?怎么会?” “怎么不会?他有求于我,自然知无不言,统统告知。”见他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赵佑有心相激,不由笑道,“不就是个石洞吗?有什么可怕的,你在这里等着,我们先进去瞧瞧。” 他这说干就干的性子,旁边两人已经见惯不惊,当下就去搬那巨石。 以陈奕诚的神力,搬动巨石并不费力,再加上泰冲在旁稍稍助力,这两人成天争来斗去,难得有齐心协力的时候,很快就将巨石推去一边,石壁上现出个黑漆漆的深洞来。 赵佑见状一声欢呼:“好极了,我们这就进去救你那宝贝狗去!” 石洞里光线颇暗,三人在附近找来松枝做了火把点燃,慢慢进入,才见却是石壁中的一条天生甬道,赵佑没走几步,就听得背后响起脚步声,正中下怀,转过头去,面上却故作惊讶:“不是叫你在外等着吗?快些出去,大人做事,小孩子别来添乱。” “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我不是小孩子!”多杰口中不满嘀咕,脚下却没闲着,急急跟上来,盯着他手中的神剑道,“我听阿爸说过,那秘洞的戾气十分厉害,你确定,你这剑抵挡得住?” 赵佑胸有成竹道:“你放心,若我的剑都抵挡不住,那这世上再没人能够进得洞去了。” 多杰瞅瞅他,又瞅瞅那剑,半信半疑跟着朝前走。 走着走着,赵佑忽觉右手一紧,被人轻轻握住,那微凉如玉的触感,冷得他心头一颤,陈奕诚的手更宽,也更暖,所以这手不是他,是……泰冲! 他微微一挣,却被他抓得更紧,火光微弱,四周暗黑,这细小的动作藏在衣袖中,另外两人只顾谨慎前行,竟是丝毫不察! 手指缠绕,掌心相贴,紧密无有缝隙,明明是头一回如此,竟似有千万年相携相依的默契。 他闭一下眼,心底长长叹一口气。 随他吧,只一会,一会就好…… 大概走了七八丈远,甬道忽然转弯,赵佑趁机甩开那只恼人的手掌,拔剑出鞘,右手长剑当胸,放慢前进脚步,那人并无半点异样,静静走在他的右手边,仿若之前的行为只是他的臆想,实际什么都没发生。 然而,真的什么都没发生吗? 掌心黏湿的薄汗,提醒着他两人方才曾有过的亲昵呢…… 摇摇头,甩去心中的烦躁,又走了两丈远,前方豁然空阔,出现一声宽大平整之地,空地边上有一座高高的土堆,尽头又是一处方方正正的洞穴,洞口被一大片灰暗的浓雾笼罩,洞边长着一丛乌黑密致的藤蔓,泛着青灰色的幽光,尖刺丛生,尤为骇人。 藤蔓中有一物轻轻颤抖,叫声凄惨,真是多杰那只宝贝神狗,阿金。 “叫什么叫,刚才不是那么勇敢吗,横冲直撞跟个炮弹似的,这下知道怕了?”赵佑一见它那可怜样,忍不住出声嘲讽,这狗儿想必只顾奔逃,慌不择路落在这藤蔓之中,动弹不得。 再看那藤蔓,甚是古怪,颤颤巍巍有如活物,缓慢朝中心收拢,无数尖锐的长刺径自朝阿金一点点逼近,眼看就要扎进它的皮肉之中! “吱——”阿金翻个白眼,刚叫出一声,赵佑便是冲过去,一剑劈下! 只听得龙吟声声,紫光耀目,那藤蔓被他一剑斩断,立时朝两旁退去。 趁此机会,阿金一跃而起,直向多杰胸前扑去,其中还不忘叼起落在地上的内衣,讨赏般地塞回小主人的腰带,再自行钻入其袖口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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