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日皇帝(穿越 7)——王亚伦

作者:王亚伦  录入:06-23

 第四百零七章:恩将仇报

 泰冲不知其中典故,自然视若无睹,陈奕诚却是熟知内情,一个箭步过去,沉声喝道:“拿来!” 多杰退后一步,晃了晃衣袖,嘟嘴道:“又不是你的,你再纠缠,我让阿金咬你。” 赵佑自然顾不上这些,长剑挥舞,一鼓作气,将那古怪的藤蔓砍了个干干净净,最后一剑划过,忽觉手上一抖,神剑微微颤动,竟是脱手而出,直入洞穴顶部的石壁! 琅琊既出,浓雾散开,洞穴内外一片亮堂,之前的灰暗色泽变为纯正紫光,洞口地面缕缕凌乱碧痕,隐有血腥之气,久远不知年月。 赵佑一步站定,盯着那洞穴道:“就是这里?” 多杰答应一声,撇开陈奕诚,走去一旁的土堆跟前,低头看了看,轻声道:“这个应该是我阿爸当年埋葬雪兽的地方。”这秘洞又是杀人藤蔓,又是浓雾戾气,才令得雪兽折损惨重,无一活命。 这雪兽为摩纳族特有的异兽,从来都是由族长亲自喂养与掌控,自古感情笃厚,多杰从父亲巴桑那里得知当年惨事,眼见这土堆高高耸立,地下不知埋葬了多少只雪兽,不由得悲从中来,默然落泪。 忽听得洞中轻咦一声,继而便是一声低呼:“多杰,快来!” 多杰闻声看去,但见洞外已是空无一人,那三人都已进得洞去,想到那圣水传说,心头一个咯噔,赶紧几步踏进。 说是洞穴,其实却是一间大大的石室,室内空无一物,只屋中地面遍布圆形凹槽,足有十几二十处多,每一处凹槽里都放着一只杯子,形状各异,琳琅满目,金杯,银杯,青铜杯,铁杯,琉璃杯,水晶杯,古藤杯……杯子各不相同,几乎囊括了这个朝代所有的材质,每一只杯子里,都或多或少盛有清水。 赵佑蹲在地方,听得他进来的声响,英眉紧蹙,困惑抬眸:“怎么会……有这么多杯圣水?” 多杰看着那一堆各式各样的杯子,也是目瞪口呆:“我不知道,阿爸和大祭师都没说过……” “神族圣水,付与有缘,择一饮之,遭祸莫怨。”泰冲忽然开口,低声念出在碉房听来的那十六字箴言。 择一饮之。 赵佑眸光一闪,脱口而出:“我明白了!” “我也明白了。”陈奕诚对上他的眼神,即时缓缓道出,“这里应该只有一只杯子是装着真正的圣水,其余的只是故弄玄虚,陪衬罢了,进洞的人全凭感觉来选择,选中则生,选错则亡……若是选错,也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无福消受。” 赵佑听得点头,低头看着凹槽中的酒杯,足足有二十只之多,二十选一,几率实在太小,想出这般设置之人,心机之深,无与伦比——不成功,则成仁! 而那凤如镜两兄弟居然一选就中,运气实在是好! 再细看那些酒杯,有金有玉,有铜有铁,有琉璃有水晶,有古藤有犀角,被洞口神剑的光芒一照,呈现出梦幻般的绮丽色彩,或精致,或名贵,或古朴,或清雅,直把人看得眼花缭乱,看着这个也好,看着那个也好,就算是如他们般心平气和之人都犹豫不定,难以下手,更何况是两名奄奄一息急等救命的重症伤患,又怎有时间与精力去慢慢研究,仔细挑选? 是随意择之,还是有所依凭? 到底,哪杯才是真正的圣水呢? “不对,这里……好似少了一杯。”泰冲指着那圆台,蹙眉低道。 赵佑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却见众多酒杯当中还有一处小小的空处,方才他只有顾着数酒杯的数目,一时也没注意到,现在凝神看,其形状果然与周围凹槽一般模样,唯一不同的是,周围凹槽中各有一只酒杯,而这槽里却是空空如也。 环顾四周,室内宽敞空荡,再无他物,若这空出来的凹槽里原先也放有酒杯,那酒杯却是去了何处? “族长说,当时凤如镜与凤如岳相互搀扶着,从洞里出来,连声道谢都没有,走得匆匆忙忙,很是着急,会不会——”赵佑顿了下,说出心中猜想,“凤如镜垂涎这救命圣水,将之藏在身上,暗中带出,真是因为心中有鬼,才走得行色匆匆?” “啊?”多杰首先惊呼,转念又觉得这样的假设虽然大胆,却也在情理之中——如果圣水在秘洞中存放依旧,完好无损,那碉房中的神灯便不会日渐暗淡凋零,既然灯焰有异,也就意味着圣水生变! 陈奕诚点头:“相传那凤如镜不问国事,深居简出,终日寻求长生不老之术,有此举动也是正常。” 泰冲轻声叹道:“其实不止是他,相信任何人见了这圣水的神奇功效,都是心痒难耐,不能自己。” 多杰听得心生怒气,瞪着两人道:“你们汉人就是生性贪婪之人,我阿爸好心好意救人性命,那什么国主王爷却恩将仇报,实施偷盗,强夺本族圣水,陷我阿爸于不义,狼心狗肺的东西!” “你小子胡说什么!”赵佑毫不客气在他额上狠敲一记,“汉人之中也有好人坏人,就像你们自诩神族,不是也出过奸恶之徒吗?那个王姆不是破坏血迹,叛族而出?而我,就是汉人中的好人,大大的好人!”这话其实说得有点心虚,想当初,他也是暗中偷出人家梅花国皇室祖传的宝藏……嗯,是借,不是偷。 多杰瞥他一眼:“你是好人,那你帮我找回圣水来?” “呃……”赵佑张了张嘴,这个好人的条件未免太苛刻了些,那宋氏王国王庭路途遥远,戒备森严,时隔多年,那圣水存在与否实在难说,他凭什么耗费时间精力去冒这个险?再说就算要与宋氏王国为敌,现在也不是最佳时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行,你把这装圣水的酒杯画出来,我就比着图样找回给你。”找不到也无妨,现做一个便是! “你耍赖!你明知没人知道那酒杯的模样!” “连样子都不知道,你叫我怎么去找?” 别的地方不说,就说他的月清宫,各种杯具器皿少说也有几百上千件,整座赵氏王国皇宫的藏品更是多不胜数,宋氏王国王庭虽不必赵氏王国皇宫繁华富丽,但也不会差的太远,要找出这么小小的一只酒杯,却如大海捞针,谈何容易! 见多杰无言以对,赵佑站起身来,拍了拍手道:“好了,我们回去吧。” 多杰跳了起来,急急拉住他的衣袖:“这么快就要走?” 赵佑挑眉道:“大祭师让我们来查看秘洞情形,只是查看,知道不?如今已经亲眼得见,还留在这里做什么?”说罢又朝底下看了一眼,暗暗记住众多酒杯的形状质地。 这秘洞中的酒杯既然个不相同,那么真正装有圣水的杯子,便绝不是这其中任何一种。 目前唯一的线索,也就是如此罢了,看那大祭师卓顿与族长巴桑略微闪烁的眼神,或许他们对这秘洞圣水还有所隐瞒,没有全部道出。 不说就不说,他回国心切,也没那么时间再管闲事! “你这人,怎么这样冷血无情,见死不救!”多杰低叫。 摘由斜睨他一眼,“多杰少爷,你搞清楚,刚才只是个猜测而已,鬼知道当年这秘洞里发生了什么事!你要我去找圣水,你救你的族人,我自认没那个能力……” 话还没说完,就听得洞口有人接道:“不,你有这个能力。” 一言既出,所有人都是惊诧转头,但见那洞口立着一人,一身纱袍,两袖清风,不正是大祭师卓顿? “你……”赵佑心头一个咯噔,以他超常的无感,对方从外进入,自己竟没有半点察觉到,这当今世上最接近神的人,当真是名副其实,着实可怕! “大祭师,你怎么来了?”多杰迎上去,恭敬行礼。 卓顿踏进洞来,与众人一一见礼,叹道:“并非我跟踪而至,这阿金是我送给多杰的礼物,其心意与我也是相通的……知道有人成功进入秘洞,故而前来一看究竟。”看了看平台上的众多酒杯,微微垂眸,掩住眸底一抹痛惜,“方才你们的对话我都听到了,原先我总是不明白这其中情景,如今身处洞内,近在咫尺,却依旧感应不到圣水的存在,由此看来,赵公子的猜测,应该就是事实的真相——圣水被盗,本族危矣!” 赵佑皱眉安慰:“大祭师也不必难过,圣水遗失年月已久,这么多年来,你们族人在这里不也生活得好好的,没甚损失,那圣水神灯只说,也许只是无稽之谈,不理也罢。” “你懂什么!”多杰怒道,忽然流出泪来,“这些年来,本族夭折枉死离世之人不在少数,我刚出生的妹子,我阿妈,就是这样没了的,我阿爸说,这就是天神降下的报应!”说话间,那阿金也从他袖口探出个头来,对着他一阵龇牙吼叫,控诉其罪行。 第四百零八章:天命 赵佑没想到会触到他的痛处,吐吐舌头,赶紧噤声,跟这些信奉鬼神的古人,实在没甚好说。 忽闻阵阵脚步声传来,抬眼一看,却是族长巴桑走进洞口,迟疑低唤:“大祭师,是你吗?” “阿爸!”多杰奔出洞去,扑进他怀里,“阿爸,你怎么来了?” “我见禁地外的巨石移位,就带了雪兽过来看看。”巴桑大手抹去他脸上的泪,笑道,“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哭鼻子?” “巴桑,你也进来看看吧。”卓顿朝他抬手,沉重开口,“原来圣水早已被盗。” “什么?”巴桑闻言大惊,赶紧奔过来,“天哪,怎么会这样?” 待他仔细看过现场,又经多杰在旁解释,方才明白过来,顿时脸色青白,捶胸顿足道,“都怪我,是我犯下的错事,凤如镜,这个阴险的小人!该死的白眼狼!” “阿爸别难过,我一定会把圣水找回来的!”多杰攥紧拳头,眼光却是朝这边望过来,面露祈求。 赵佑只当未见,卓顿瞧着他的神色,长叹一声:“多杰所说不假,讲出来你们也许不相信,本族在这十年来人数锐减,五年来更是没添过一名新生儿,这不是意外,而是天命!我冥思苦想,终日思索对策,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没想到——”眼光掠过洞口紫光,满目欣慰,话锋一转道,“没想到竟有转机,世间居然有如此奇妙的神兵利器,轻轻松松就破解了洞口戾气,令昔年隐秘呈现人前,真相大白,此乃天神所佑,本族气数未尽,有救啊……” 赵佑懒得听他长篇大论,耸肩道:“好了,洞中情形就是如此,无需多言,一看便知,如今秘洞戾气一消,三位就在这里慢慢看,回头把剑带回来还我便是。” “慢着!”巴桑听他们此番对话,已经明白当前情势,一步挡在他面前,“赵公子当真不愿出手相助,搭救我全族将近三千条无辜性命?” “族长真是说笑,把我吹捧的跟救世主似的,也太看得起我了吧,我赵三一个外族人,何德何能,竟能拯救你族于水火?凭什么非得是我,而不是别人呢?再说,你又当那宋氏王国王庭是什么地方,纸糊木扎的么?”赵佑摇头轻笑,撇开他,绕道而行。他们正主隐在幕后不出面,却拿自己当枪手使,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巴桑叹道:“本族祖训,族人不得踏出雪山范围,更不得对宋氏王国皇室不利。” 赵佑轻笑道:“族长不觉得这样的祖训太过迂腐吗?你们自愿受欺,自甘灭亡,又怪得了谁?” 巴桑在后面不甘心道:“圣水自古就是本族所有,师出有名,如若赵公子帮助本族夺回圣水,我这族长之位愿拱手相让。” 赵佑听的哈哈大笑,“族长之位?对不起,这官太小,我没兴趣。” “赵公子请留步,听我一言。”说话之人,却是大祭师卓顿。 赵佑停住脚步,却不回头,只冷笑:“大祭师莫非要做那过河拆桥言而无信之人?” 卓顿淡然一笑:“我之前说过,只要赵公子前往查探秘洞,我就让你带走梅花国公主,修行之人自当说话算话,几位请便。”说完又朝巴桑点头道,“出行腰牌呢,这就给他们吧。” 巴桑叹口气,从腰间掏出一物,掷了过来:“接住。” 陈奕诚长臂一捞,接在手中,低头一看,是一枚青色令牌。 “多谢!”赵佑笑了笑,眼见所有人都已出得洞来,抬臂一挥,钉在洞顶的神剑应声而出,直直落下,被他一把抓住,插回剑鞘。 “奕诚,我们走。” 赵佑答应一声,疾步跟上。 “哎,光叫他,怎么也不想想还有我……”秦冲望着两人的背影无奈一笑,低声嘟囔,也是跟着走入甬道。 他们三人沿原路返回,直到出了禁地门户,也没见后面有人追上来。 卓顿的态度虽然有些奇怪,但是以他的身份,也不至于出尔反尔,所以也不必担心。 只是他真的死心了? 回到帐篷,赵佑随意坐下,托腮沉思,陈奕诚看出他情绪不佳,沉吟道:“你觉得哪里有问题?” 赵佑摇头:“我也说不上来,只是感觉他们放行的实在太容易了,跟之前的行事作风全然不符……但愿,是我多想了。” “要不,我们就按原先说的,趁夜离开,可好?” 赵佑直觉不妥,却又说不出来缘由,只能点头应允,想想又补上一句:“秦冲他们,也一并通知吧。” 陈奕诚正走到帐帘处,闻言一滞,却也没说什么,轻声应下。 赵佑轻叹一声,他不是没瞧见他的迟疑,但想来这一路亏欠那人太多,怎么也再狠不下心来将其抛下不理,也罢,出了石壁洞口。温泉为界,各走各路便是。 也不知坐了多久,忽然帐外一阵喧嚷,赵佑没来由心头一颤,起身走到帐边:“出了什么事?” 有人扬声惊叫:“主子,不好了,乐蒂公主……没气了!” 据那两名赵氏王国军士讲,当时陈奕诚刚来通知完毕,众人正在收拾行装,乐蒂忽然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人事不省,李一舟使出周身解数,什么办法都试过了,都不能令其睁眼,除了心口一丝微热,已经没了呼吸。 赵佑此时方才明白,卓顿和巴桑那古怪而又笃定的眼神的含义,原来早在他们到来之前,对方就在乐蒂身上做了手脚,是以才会如此有恃无恐! 这昏迷突如其来,事前毫无征兆,以李一舟的医术,竟不能看出丝毫缘由,赵佑在她身上细细查看,也没发现任何伤口,与他二人商量一阵,心底有了主意,由陈奕诚陪着他去到碉房,敲开卓顿的房门。 卓顿与巴桑都在,案几上还摆着茶壶茶杯,不多不少,正好是四人份。 茶香袅袅,卓顿对着他淡淡一笑:“我就知道你会再来的,二位,请里面坐。” 赵佑大步走进去,对面而坐,开门见山道:“你们对公主下了毒。” 卓顿摇头:“不是毒,是我派祖传的一种法术,名曰噬魂,受术之人若不得解,便与活死人无异,少则几月,多则一年,就会身体衰竭而亡。” 赵佑啪的一拍案几,怒道:“大祭师不是自诩清清修之人吗,竟然使出这样毒辣的法子来对付一名柔若无辜的少女!”听得这话,心凉了半截,他宁愿是下毒,至少有宁皇后和自己外公这两位神医双重保险,倒也不必太过担心,没想到却是巫术——他当年在海南岛上也见识过不少巫术,但前任巫女哲舞已经作古,马丽莲也已伏诛,岛上巫术最高的只有阿大兄妹和三位长老,与这大祭师卓顿相比,却是小巫见大巫,相差甚远! 下毒可医,施术难解! “阴险狡猾,卑鄙无耻,原来这就是你神族人的本性?” 见卓顿被他指责的默然不语,巴桑在旁忍不住叫道:“赵公子不要误会,当时我们并不信他的梅花国公主身份,更不知你们会闯进来,这法术不是只针对他,所有的人祭都昌同等待遇,这是规矩,无人例外。 “哦?”昨天挑了挑眉道,“那个王姆的妹妹,梅朵,也是被施了术?” 卓顿点头:“正是。” 赵佑想了想道:“难怪,王姆带着梅朵逃出去,你们随便搜寻几下,也就作罢,原来就没担心过。” 卓顿不甚在意道:“那梅朵体质不如乐蒂公主,早该发作了,只怕两人已在回来的路上。” 赵佑想着那名冷血凉薄的侍女王姆,机关算尽,自以为已经逃出升天,却不想最终逃不过命运安排,还是要被迫返回,自投罗网!不由得暗叹一声,忽然听得卓顿道:“赵公子也不必担心公主,只要你们答应找回本族圣水,我就立时解救公主,并予放行。” “你确定……过去这么多年,圣水还存在于世,未被用尽?”一直沉默的陈奕诚忽然出声。 卓顿眸光一闪,缓缓点头:“我确定。” “我可以答应你,帮你找回圣水,但前提条件是那圣水还在,而且,此去宋氏王国王庭路途遥远,装有圣水的杯子没人知道是何种模样,那凤如镜身为一国之君,又是个无耻小人,这三项,每一项都着实要命,此行困难重重,艰辛不可想象,所以——”赵佑微顿了下,沉吟道,“我需要时间,你先救公主,我后找圣水。” “你需要多长时间?”卓顿问道。 赵佑掐指略算,答道:“一年。” “一年?”巴桑叫道,“这时间也太久了吧!” 第四百零九章:迷恋 “你嫌长,我还觉得短呢!”赵佑瞥他一眼,转向卓顿道,“十年过去,神灯灯焰也没暗淡多少,短短一年时间,应该没有太大问题吧。” 卓顿叹息一声道:“赵公子有所不知,这灯焰在圣水初失之时几无变化,但越到后来越是暗淡,今后衰败的具体情形还很难说……好吧,就一年,君子说话算数!” “算数算数!”赵佑立时接口,他反正不是君子,不算数也没什么。 卓顿欣慰一笑:“那好,时间紧迫,我也不敢多留二位,过会儿就会有人在帐外等候,送上足够的物资装备,明日一早就护送赵公子一行出山。” “等等,那公主呢?”陈奕诚追问。 “不必担心,只要法术一解,公主很快就会醒来。”卓顿看起来并不愿多说,只叹道,“以此相逼,实是无奈之举,赵公子莫要责怪。” “好说,大祭师,族长,我们后会有期!”赵佑拱了拱手,拉着陈奕诚急急出门。 等到它们背影消失,卓顿这才长舒一口气,走出房门,起身上楼。 “你要去哪里?”巴桑错愕道。 “自然去我密室,实施还魂之术。”卓顿边走边道。 巴桑在后步步紧跟,一路随他上了楼,走到密室前:“大祭师,我不明白!” 卓顿停住脚步:“不明白什么?” “你以前说过,这噬魂施术容易解除难,那是要耗费你真元的,这两人只是口头上答应找圣水,是否真心诚意不懈寻找,或者找到之后有心据为己有都很难说,你为何要早早施救?将来没了人质,万一他们出尔反尔,反过来要争夺圣水,那怎么办?” “我相信我的直觉,再说,那少年的宝剑乃是上古神器,神器通灵,识人观心的本事非我等能及,我信他,定能遵守承诺带回圣水,你就放心吧。” “但是……” “不必说了,当年你赌了一次,全盘皆输;而今我们再赌一次,说不定就会反败为胜。”见他还在迟疑,卓顿推开房门,“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什么东西?” 卓顿笑而不答,不知在何处按动机关,原本空无一物的土墙顿时朝左右开启,露出一面光洁可鉴的玉璧来,玉璧正中却有两行利器刻出的大字,刻痕浅浅,只模糊可见。 “日月星辉,天地灵水;入则生之,出则废之。”巴桑喃喃念着,嘴巴慢慢张大。 卓顿看着他,微微一笑:“现在,你还担心有人据为己有,不予归还吗?” …… 两人回到帐篷,一直等到天黑,乐蒂这才幽幽醒来,目无焦距,茫然不知何处,忽而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黑血来,吐过之后,方才回神:“我怎么了,刚才一下子觉得好冷,我是不是生病了。” 李一舟赶紧给她检视一番,渐渐地,面露喜色,回首朝他俩微微点头。 “你没生病,你只是想家了。”赵佑走上前去,对她柔声笑道,“这里的事情都了结了,我们这就送你回家去,你的父皇母后都在皇宫里等着你回去呢。” 乐蒂抬头看着他,有丝受宠若惊,看看他,又悄悄瞟向李一舟,低声道:“我其实……不急着回去的。” 李一舟没好气哼道:“怎么,还想跟着我们啊,脸皮可真厚,也不嫌自己笨手笨脚,什么忙都帮不上,完全就是个累赘!” “你!”乐蒂红了眼眶,却硬生生忍住不让眼泪掉下来,低声辩道,“我是笨,可是我会学啊,谁规定人天生就会做这做那的,不都是慢慢学的么?” “别人可以慢慢学,可你是谁,你是金枝玉叶的公主知道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你能学会什么?”李一舟冷笑。 “你别看不起人,其实我……我……”乐蒂伸手摸向枕下,伸到一半,却又停住,俏然涨红,樱唇紧咬,一时没了声气。 赵佑眼尖,眼尖一眼看清她枕下之物的一角,那是只男式的厚底棉履,正是族中之人常穿的款式,微怔一下,立时反应过来,转身挡住那两人的视线,一手拉着一个往外走:“公主刚醒过来,让她在这里歇会,走吧,我们出去说话。” 刚走出两步,忽然背后一声娇柔轻唤:“太子殿下。” “什么?” 乐蒂呐呐道:“殿下请留步,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哦,正好,我也有话要说。”赵佑将那两人用力推出帐去,“我跟公主说点悄悄话,你们别偷听!” “鬼才偷听呢!”李一舟不屑低哼,大步走远了。 “喂,走那么快干嘛,等等我!”陈奕诚笑着追上去。 听得脚步声远去,赵佑转过身,面朝那眼神飘忽似嗔似喜的少女:“一舟这人就是这样的,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你别怨他,相处久了就好了。” “我不怨他,他看不起我,我知道,但我对他就是……”乐蒂轻叹一口气,望向他的眸子里有一丝歉意,“对不起,殿下,我知道我这样不对,不仅他看不上我,你也瞧不起我,但是我没办法,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哦?”赵佑好笑看着她自责的神情,“你倒说说,我怎会瞧不起你?”那怪这丫头最近一直躲着不肯见自己,原来是钻牛角尖去了。 乐蒂低下头去:“你也知道,我当初在赵氏王国帝都最早看到的男子,是那位陈将军,我父皇说他是赵氏王国第一勇士,赫赫有名的少年将军,将门出身,文武双全,说我嫁给这样的男子,也算是般配,我看他模样生得英俊威武,说话也是彬彬有礼,就没有反对,后来……在那假山里面,你那样对我,又到客栈里找我,还送我玉镯,我心里对陈将军那点感觉一下子就没了,时不时也想着你,念着你,盼着你,好不容易等到你来沁城,没想到你却不肯理我,还劝我另嫁他人……” 赵佑讪讪一笑:“那个,我是有苦衷的,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乐蒂没注意他说什么,一心沉浸在自己的思维当中,喃喃说道:“我当时真是恨死你了,凭什么把我推给别人,我又不是丑得嫁不出去,我心里恨你,又忍不住出宫来找你,不想竟在驿站遇到那白毛怪物,被它掳走……在山洞里的时候,我在想,尽管我爹是一国之君,我娘是一帮之主,我享尽宠爱荣华,却在生死关头,连个真心诚意来救我的人都没有,我当时真是绝望了,想不到,他竟然冲进洞来,不顾一切跟那怪物厮杀,一路上都是小心护着我,宁愿他自己受伤,遗落山坡。看着他摔下去,我整个人都傻了,要不是那怪物死死抓着我,我铁定跟着他一起跳下去……我真的会跳的,你信么?” 赵佑听得点头:“我信,我信的。” ——要是方才你跌下去,我也一定跟着跳下去。 忽然想起在进入这平原之前,在温泉石缝里穿行之时,陈奕诚说的那句话来,心头不由得微微一暖。 然而,只那么一瞬,更为震撼的一幕又呈现在脑子里,那个人,一句话都没说,便是以那般决然的姿势,跟着他一同坠入深渊…… 如果说,之前种种是刻意讨好,是居心不良,是阴谋诡计,那么,这又算什么? 他有神剑护身尚不确定跳下去是什么后果,何况是两手空空身无所持的他! 他到底,是怎样的心态,又到底,为了什么? 赵佑想得满心怔然,乐蒂的话也在继续:“以前都是别人来讨好我,就连殿下你,对我就算心里不大喜欢,也总是做足姿态,笑脸相迎,只有他,那么讨厌我,打心眼里不喜欢我,从来就没个好脸色,连装装样子都不愿意,动不动就训斥我,责骂我,说我是厚脸皮,可是,我就是那么没骨气,死皮赖脸跟着他,他受伤的时候我照顾他,他采药的时候我跟着他,就算被他吵被他骂,我敢喜欢……也许在你们眼里,我这么快就移情别恋,实在不该,可是我管不住自己,有时,我也忍不住想,他那么冷淡的一个人,要是有一天能对我稍微好点,热情点,那该有多好!” “会有那么一天的,我保证。”赵佑看着她清妍的容颜,梦幻的神情,女儿娇态尽显无疑,这看似刁蛮的少女,却有着一颗纯真未泯的心,敢于克服困难勇猛向前,大胆追求心中所爱,单是这份真性情,已比自己强过太多,李一舟得此佳偶,实在有福。 “真的吗?”乐蒂颤声问道。 “当然是真的。” “但是,那天他在山上骂我,说我见一个喜欢一个……” “那是他胡说八道,故意气你的,乐蒂,你听着,你对陈奕诚只是女孩对少年英雄的敬佩仰慕,对我只是对俊美外观的一时迷恋,而对一舟,才是真正的喜欢,喜欢他的好心肠,他的乌鸦嘴,他的坏脾气,喜欢他所有的一切!你扪心自问,是与不是?” 第四百一十章:天蚕变 “我……”乐蒂垂眸,却是轻轻点头,“是,我喜欢他,我一睁眼就想看到他,看到他受伤我会心疼,看到他对我不理不睬我会难过,我掏心掏肺对他好,只想跟他长长久久在一起。虽然他现在不喜欢我,讨厌我,但说不定有一天,他会接受我……” “傻丫头,其实一舟心里也是在意你的,也许他自己还没察觉,但是感情上的事,从来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在旁看得很清楚,他就是个很别扭的人,喜欢也不会说出来的,所以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也对他有信心,看准了,认定了,就一门心思去争取,千万不要放弃,总有一天,你会苦尽甘来,如愿以偿。” “谢谢你,殿下,我真的好开心,我原来还以为你会怪我……” “我怎么会怪你?”赵佑眨眨眼,心头一动,含糊提醒,“不过,你可记住了,今日我一番开导鼓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日后我若是哪里做得不对,惹你生气了,你看在一周份上,一定不能计较。” “惹我生气?”乐蒂听得一愣。 “我是说假如……”赵佑笑嘻嘻跳了起来,边说边往外走,“我出去看看他们准备好没有,你也好好歇着,养足精神,明日一早我们就出山,送你回东西。” “殿下!”乐蒂叫住他,有丝忸怩道,“那只玉镯我放在寝宫里的,等我回去再还给你!” “不用还了,理由嘛,你将来问问一舟就知道了。”赵佑过去拆开帐帘,忽然又想起一事,回眸笑道,“对了,鞋子做好了也别藏着,该送就送,怕什么。” “殿下……偷看!” 乐蒂娇叱一声,惹来他哈哈大笑,大步踏出。 夕阳西下,陈奕诚与李一舟正在清点物资,脸上满是回归的喜悦,他们身后,是那被重重山峦雪峰包围的平原,四周白露升腾,帐篷间炊烟缭绕,碧草深幽,野花遍地,好一处远离红尘喧嚣的世外桃源,静谧安详,清灵悠远。 不曾想,这美如画卷之地,竟暗藏着重重艰险,灭族之祸。 下一次来,又会是什么模样? 悠悠一声喟叹,却听得背后风声骤起,眼角余光瞥见一道金光闪电般过来,赵佑倏地扭身,那金光扑了个空,落在他脚下,正是多杰那只金毛小狗。 “想偷袭我,没那么容易!”赵佑哼了一声,拍了拍腰间的长剑道“还记得那洞口的藤蔓不?真是忘恩负义的东西!” 阿金缩了缩脖子,后退一步,朝他呜呜两声,好似在辩解什么。 赵佑看它摇头摆尾的动作,倒不像以前那么凶悍,愣了下,就见它跳跃着过来,忽然一口咬住他的裤管,使劲往一旁拉扯。 “喂,松开,别把我裤子咬坏了,你要带我去哪里?”赵佑真是怕了它那尖利的牙齿,又见它没有恶意,只好顺着它去,阿金看他主动跟上,于是松了口,一路奔奔跳跳,跑跑停停,将他带到前方小树林边。 “终于来了!”一道人影从林子里奔出来。 “汪汪!” 阿金兴奋叫着,一跃而起,直入那迎面而来的少年的怀中,不住磨蹭,似在邀功一般。 多杰摸了摸它的头,抱着它慢慢踱过来,朝他嘟嘴道:“我听说,你要走了?” 赵佑笑着点头:“是啊,跟大祭师都说好了的,明早出发。” 多杰沉默一会儿,慢吞吞道:“我昨天叫我阿爸把以前定下的亲事给退了。” “哦?”赵佑有点没跟上他的思维,退亲?小孩子过家家么? “阿爸说你一年之后就会回来,我等着你,那时候我就十四岁多了,可以娶亲了……你觉得如何?” “嗯,恭喜,不过你不是退了亲吗?另外又定了人?”赵佑听得一头雾水。 多杰恼怒瞪着他:“你怎么这么笨!”他一恼,连同怀中的阿金也跟着狗爪挥动,愤愤不平。 赵佑看着这愤怒的一人一狗,不知道他们气从何来:“你没跟我说过,我怎么知道你另外又要娶谁?不过我给你句忠告,十四岁就成亲,年龄太小了,还是等到成年之后比较好。” 多杰涨红着脸,忽然伸手入怀,从中摸出一方白花花的叠得整整齐齐的物事来:“这个,是你的吧?” 赵佑一眼认出,微怔一下,扁嘴道:“你还留着啊?”上回被阿金叼着到处乱跑,他也就没了找回的意愿——沾满了狗的口水,脏都脏死了! 多杰低头嗅了嗅,朝他咧嘴一笑:“我们摩纳族的风俗,年轻男女如果有心上人,就会互赠礼物,表明心意,女子会送自己最贴身的衣物,男子会送自己最好的武器……你虽然年龄大了些,不过模样还过得去,又那么有本事,我还是比较满意,不会嫌弃你老的。” 老天,他想娶的人,是……自己? 最初的惊诧只那么一霎,赵佑眼珠一转,立时否认:“我几时送过你东西了,那是被你的狗儿偷走的好不好?” “我不管,反正现在在我手里。” “在你手里又如何,有两点我必须提醒你,一来我们同为男子,二来,那就是我的一块擦脚布而已。” “是吗?”多杰上下看他,就像是听到天底下最好笑的事,“你那日一进入石阵,阿金就告诉我你脱了你衣服在温泉里洗澡,这内衣是从你身上脱下来的……”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赵佑气不打一处来,“死小子,那你还逼我去走那悬崖石梁,你想摔死我啊你!” “我早说了,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嘛,套你的绳索都是准备好了的,哪知道你……当时真是吓死我了!还好你没事,平安回来了。”多杰嘿嘿笑着,把内衣又放回怀中,满足望着他,忽然放低声音,喃喃道,“你和我在一起,我再不欺负你,保证一辈子对你好。” 赵佑听得哑然失笑:“但我对男男恋没什么兴趣,而且我心里已经有别人了。” “是那个秦公子?”多杰闷声道。 “不是。”赵佑怔了下,轻轻摇头。 “我看出来了,你看他的眼神跟看别人不一样,你从石梁上摔下去,他二话不说就跟着跳了……” “别说了,反正不是他。”赵佑垂下眼睫,叹一口气,“是谁都行,但绝对不会是他。” “为什么?” “因为他是……我的敌人。” 多杰抓了抓头,一时也弄不懂其中内情,想了一会,慢慢露出笑意:“不是他就最好,喏,我也有东西送给你。” 赵佑看也不看,一口拒绝:“我不要。” “不要也得要,我们摩纳族人送出去的东西,就像是泼出去的水,断没有再收回去的道理。”多杰拉住他的衣袖,把手里一柄精巧的匕首塞进他手里,“这是我阿妈留给我的,我曾用它杀死过一只独眼狼,倒也锋利好使唤,就是台秀气了些,现在我把它送给你,必要时候用来防身也好,你日后看着它,也就记住我了。” “我用不着……”赵佑还要推辞,多杰弯腰下去,将匕首插于他的短靴之中,不高不矮,不大不小,倒是刚好合适。 “好了。”多杰直起身来,恋恋不舍看着他,“你答应了的,一年以后会回来,不能食言。” 赵佑点头:“我会回来的。” 多杰想想又道:“你一个人回来,别带着那两个人。” “好,我就一个人回来,谁都不带,行了吧?”离别在即,赵佑也没想反驳,而是顺着他说,一年的时间,足以发生太多事,天知道到时候会是什么状况,他又会和谁在一起…… 在少年灿烂的笑容里,他沉默转身,头也不回离开。 …… 次日清晨。 一行人从石壁夹缝中顺利走出,再次看到那汩汩流淌的温泉,以及周围熟悉的景物,众人一愣之下,忍不住欢呼出声。 “看,我们的马儿还在!” 赵佑蹙眉,看看顶上飘舞的雪花,再看看那悠闲吃草的马儿,池边零星的青草,能够它们吃上一个多月? 他疑惑望向陈奕诚,陈奕诚也是不解望向他,两人几乎同时低叫:“不好,有人!” 刚一抬手,就听得远远地,蹄声纷杂响声,似有几队人马闻声而来! “殿下!” “主子!” “蒂儿!” “好家伙!” 赵氏王国,南越,梅华国,居然是三方人马齐聚! 乐蒂本是走在赵佑身后,一听得这唤声,面露狂喜,提起裙摆就往外冲:“大哥!二哥!” 陈奕诚与李一舟听得声音有异,对望一眼,也疾步奔过去,只有秦冲,明明听得那黑衣首领的声音,却似没听见一般,安安静静跟在他身边。 “你那属下叫你呢,还不过去?”赵佑好意提醒,漫步往外走。 秦冲看着他,笑意淡淡:“你的士兵也在叫你,你为什么不急着过去?” 赵佑抿唇,加快步伐往那人群中,秦冲紧紧跟上,轻声叹道:“我其实是有见事情想单独问你。” “说。” “你那日跟卓顿提条件,为何说想要一只雪兽?是不是……因为我?” 赵佑转头,对上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哈的一声笑出来:“我说秦四王子,你莫非忘了,我也是有父母长辈的人,难道我就不能也替我母亲弄床暖和的褥子,聊表孝心?” 秦冲笑容加深:“是么,我竟不知道,你对我当日的理由记得这样清楚,这般在意。” 赵佑不予理会,低头往前走,忽见面前人影一闪,却是陈奕诚飞奔而来,面色肃然,沉声道:“殿下,出大事了!” 赵佑听出他话音里的颤声,仿佛在极力控制情绪,再看他身后跟着的人,并非之前他从帝都带着的随行,而是完全陌生的面孔,不由得心头一沉:“什么事?” 那人过来,扑通一声跪下,呈上一只锦匣:“此时陛下亲传诏令,请殿下过目。” 赵佑打开锦匣,取出诏令,略略一看,便是面色煞白,一把扯起那人来,厉声喝道:“宫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你给我说清楚!” “具体不知,只说陛下病危……”那人以头伏地,带着哭音道,“请殿下速回帝都,登基当政,主持朝纲!” “字迹不假,印玺不假,但怎么可能——”赵佑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脑筋混乱,神思恍惚,“不可能,我父皇正值壮年,身体康健,怎么会突然一病不已,一定是有人害他!但谁敢害他?是谁?” 见他身子摇晃,陈奕诚赶紧扶住他,沉静安慰:“别急,宫里有蓝老爷子在,我们这就回去,查明真相!” 赵佑点点头,目光越过他,望向那边脸色同样苍白之人,忽然找回一丝清明,一个箭步走过去,从他低吼:“是不是秦业?是不是他施的毒计?他害我害得还不够吗?到底还想怎样?” “你胡说什么?”秦冲背脊挺得笔直,默然无声,倒是他身边的黑衣首领没忍住,跳起来争辩,“你可知道,我国帝都苍岐遭遇惊世浩劫,地龙翻身,伤亡惨重……哪有时间来管你赵氏王国的事?” 地龙翻身……地震? 赵怡悚然一惊,转向周围之人,但见乐氏兄弟面露同情,微微点头,看来,应该是真的了。 他们被困摩纳族中数十天,对外界情形一无所知,却不知竟发生这样惊天动地的变故! 秦冲的脸色也是十分难看,深深看他一眼,轻声道:“我必须回去一趟,暂时不能陪着你了,你自己保重。” 赵佑镇定了下,淡然道:“大难当头,秦四王子也务必保重。” 说罢就要转身,却被秦冲伸手拦住,听得他怅然低叹:“你就只有这一句?” 赵佑瞅着他,似笑非笑:“莫非你还想我再说一句……恭喜?” 秦冲闭下眼,复又睁开,眸底晦暗不定:“你可以与人谈心,跟人道别,为人分忧,唯独对我……好狠心。” 原来他一直关注自己的举动。 何必,何苦! 赵佑轻笑一声,拂开他悬在半空的手:“下回见面,我必对你不同。” 秦冲长眉一挑,唇角轻扬,清润的目光似是要看到他的心里去:“真的?” “真的。”赵佑丢下一句,举步就走。 “那我等着,一言为定。”秦冲的嗓音自他背后响起,期冀,惆怅,忧郁,缠绵。 一言……为定…… 他在心头默念。 是天意么,在自己即将回国接任的同时,听到南越之变,这千转难逢的机会,他怎能轻易放弃? 这一条路,既然已经步上,就永无回头之日。 当日他二哥秦业滥杀无辜,掳走元儿,囚自己为质,便注定了自己与他的命运,不管他如何示好,如何弥补,逝去的生命不会重来,心头的悲愤必将爆发——一时相悦,再见成仇。 …… 翻身,上马,背道而驰。 明明身上穿得厚实温暖,内心却似有寒风袭来,冰凉彻骨。 雪,渐渐大起来。 狂风,卷着雪花漫天飞舞,天地见是一片茫茫的纯白。 爱与恨,恩与仇,尽在此中翻腾,飘零。 两队人马,曾经合拢,共同御敌,此时,却又各自分离。 两个人,曾经共处一室,相偎相依,此时,却又渐行渐远。 曾经,靠得那么近,只差毫厘。 此时,却隔得那么远,相离天地。 第四百一十一章:同室操戈 从皇城吹来的风,带着初春特有的清寒,伴着宫中淡淡的香气,穿堂入室,引来布帘微动,光焰轻荡。 室内火烛高照,一道人影静静立在榻前,低头看着龙榻上双目紧闭面色青白的中年男子,等到那边忙碌的老人停住动作,这才开口问道:“外公,我父皇……什么时候才能醒?” 蓝铁心叹口气,轻轻摇头:“现在还不好说,陛下先前已遭毒害,又替你娘挡下致命一刀……虽然抢救及时,但他深受重创,不能立时解毒,这毒瘾恐怕会有所加剧,我倒宁愿他日日昏睡,也比醒来痛苦受罪好。” 赵佑沉默了会,哽声道:“都怪我,没有早点赶回去……” 蓝铁心拍拍他的肩道:“不关你的事,是对方是在机巧,在我返回药庐炼药的时候给陛下施毒,宫中太医对这毒不甚了解,无有防范,以致陛下毒瘾加深,应对失据,让刺客有机可乘。” 太监总管陈聪在旁边,面露惭色,含泪道:“幸而汤丞相机警,看出陛下几次诏书有异,联合陈大将军冒死进宫查探,这才将陛下与蓝妃娘娘就出来,老奴胆小怕事,愚笨无能……” 再看看榻上昏迷不醒之人,朝一旁侍立的小桌子问道:“去后殿看看,娘娘睡着了没有?” 小桌子应声而去,过了一会返回,禀道:“回殿下,明珠说娘娘带着五皇子刚睡着。” 赵佑点点头,转向蓝铁心道:“母妃她……” 蓝铁心欣慰道:“你放心,你娘很坚强,陛下出事之后她没掉过一滴眼泪,一直好好守着元儿,那时都说你们在宋氏王国境内失去讯息,生死不明,她也一点没相信,全心全意等着你回来。” 赵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刚要说话,就听得外音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在外轻唤:“陈总管……” 陈聪皱眉过去,走到门边压低声音道:“什么事?” “是四皇子,他在寝宫不吃不喝,以死相逼,还把宫人打得头破血流,说要见太子殿下……” “不是派了一大帮人看着的吗,怎么会这样?我平时怎么教你们的,有什么事不能自己解决,非要跑到这里来让主子烦心,去去去,你下去,自己拿主意去——” “等下!”赵佑走过去,蹙眉道:“你们在说什么?赵天……想见我?” 那小太监低眉顺眼,怯怯点头:“是,四皇子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谁劝都劝不住,只说要见殿下。” 赵佑沉默着没说话,蓝铁心在旁低道:“这里有我守着,陛下短时间内也醒不了,你就去见见他吧。”末了又补充一句,“赵天那孩子我也是看中长大的,本性不坏,你不在的时候,他经常来看元儿,令妃的事应该与他无关。” 赵佑低应一声,朝陈聪道:“让四皇子到外殿,加派些人手随行,一路小心些。” “是。”陈聪行了礼,与那小太监一道急急出门。 半个时辰之后,陈聪派人来报,说是四皇子已在外殿等候,赵佑在室内又待了一会,估摸着时间差不多,这才起身前往。 这外殿原是赵文博召见朝臣之所,如今天子重伤卧床,日久不用,虽有宫人时刻打扫,却免不了显得冷清萧索。 赵天一身素衣,直直跪在青石板上,殿内外站着好几名宫人,见得赵佑过来,都是躬身行礼,口中唤道:“见过殿下!” 听得那一声殿下,赵天惊跳起来,转身就朝他飞奔:“三皇兄!” 被赵佑冷眼一瞪,他张开的手臂迟疑垂下,噙着眼泪嚅嗫道:“罪臣……见过殿下!”说罢低头跪拜下去。 赵佑淡淡看他一眼,朝旁挥手道:“你们都出去,我和四皇子单独说会话。” 待到众人退去,殿门掩上,赵佑这才伸手去扶,嗓音淡漠:“别跪着,起来说话。” 赵天却是死死抓着他的手不放:“殿下,求你,我,母妃和娘舅是一时糊涂,你饶了他们的死罪吧!有蓝老爷子在,父皇一定会没事的,你饶了他们好不好?好不好啊?” “放肆!”赵佑一把甩开他的手,退后一步,狠狠瞪着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当年俊秀可爱的少年,不知不觉中又高了一大截,也壮实了不少,嘴唇上冒出一圈淡淡的茸毛,有了丝成熟男子汉的韵味,让他觉得既熟悉,又莫名地陌生,“你不该来求我,你该去求父皇!” “但是……父皇一直昏迷,都那么多天了!” 赵佑攥紧拳:“你还知道父皇一直昏迷啊,我以为你心里就只有你母妃跟娘舅呢!你看到父皇这样,你心里就不气,不痛,不恨,不怨?” 赵天伏地大哭:“我没办法啊,我事先并不知道母妃会有异心,去与舅舅合谋,否则我就是宁死也要劝住她的!殿下……三皇兄,你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啊!” “你不知道?”赵佑冷笑,“令妃趁后宫空虚,想尽办法邀君固宠,勾结外戚行刺夺权,你是她的儿子,是她身边最亲近的人,你会不知道?她大胆至此,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 昔日两位皇兄争夺储君之位,同室操戈,自相残杀,结果一个重伤致残,一个离宫远行,其母也因此受到连累,刘皇后随断臂的赵文去了京郊行宫长期陪伴,萧贵妃自赵卓走后心灰意懒,关闭寝宫闭门不出,后宫掖庭日渐冷清,他素来看不惯这三宫六院左拥右抱之事,对此还颇感欣慰,哪想到令妃竟因此生出野心来! “令妃想当皇后,想持你上位,这不甘人下的心理我能理解,可她不该骗父皇服下那仙寿膏,那东西是毒药,会上瘾,戒不掉的。还有你娘舅,之前元儿被掳就是他玩忽职守,放任所致,没想到他竟然还变本加厉,不但与南越勾结,对父皇下毒,还任由刺客到月清宫行刺……我已经饶过他一次,便绝不会饶他第二次!” 仙寿膏,也就是后世俗称的鸦片,罂粟在这个朝代已被发现,但世人对其了解甚少,整个中原大地也只有南疆丛林才有小面积野生,令妃身在深宫,自然接触不到这些,也就是说,这事更南越过不了干系! 而梅澄身为卫尉,司职宫内外保卫之责,要从宫外带点东西进来,那是易如反掌,包括那名入宫行刺的刺客,只要他稍微放松巡视,就可以轻松进入! 据事后审问的口供,令妃一开始只是想利用所谓仙寿膏邀宠,巩固自身地位,而真正与梅澄蓄谋夺权篡位,却是三个月前。 他们的如意算盘也打得不坏,太子常年在外,虽有讯息传回宫来,但难说是真是假,指不定已经身遭不测,蓝妃生性淡泊,无心争夺五皇子赵元年纪幼小,不足为患,若天子被控,太子不归,则令妃亲生的四皇子赵天,却成了唯一的皇位继承人。 所以两人合谋,一方面雇佣刺客去梅花国沿途设防,若见得太子一行回京,就予以拦截阻杀,阻止其返回帝都;另一方面则是派人进宫行刺,行刺地点是月清宫,行刺对象只是蓝妃与五皇子赵元,却没想到赵文博带着随从忽然驾临,这才误伤。 此时赵文博伤势渐重,神志不清,梅氏姐弟已无退路,于是盗用天子印玺屡传诏书,意欲逐步揽权上位,不想被丞相汤伯扉与大将军陈宝国识破,而蓝妃自发现赵文博身体不适已及时传讯给蓝铁心,众人没有想到的是,赵文博自身也有觉察,不知何时亲笔写下诏书暗送出宫,千里送至他的手中。 至于沿途安插的刺客,他并没有按原计划返回,而是自梅花国又去宋氏王国,然后由此折返,是以并没有遇到。 “呜呜,三皇兄……” 赵佑看着底下不住哭泣的少年,暗声道:“你回去吧,好好待在寝宫,哪儿也别去,等这件事过去,你就搬去慈云宫,跟皇祖母一起住。” 赵天哪肯起来,扯着他的衣摆哭道:“那我母妃和娘舅呢?” “他们?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与大皇姐是赵氏王国皇嗣,大皇姐已嫁入汤府,对此无法参与,此次汤丞相又是救驾有功,所以对你们俩姐弟我不会追究,但是除你们之外,梅氏一族所有人等,一律凌迟处死,即日行刑——”赵佑冷淡别过脸去,挤出一句,“杀无赦!” 赵天未曾饮食,早已身体虚弱,闻得此讯心头又凉又痛,竟是扑通一声倒地,混了过去。 赵佑瞥他一眼,拉开殿门走出去:“来人,把四皇子抬回寝宫,严加看管,不得离开半步!” 大步走出,望着顶上青天白云,身外宫殿巍峨,也不知当往何处,只慢慢踱出脚步,漫无目的走着,所到之处,人皆口唤殿下,恭敬行礼。 是了,在他回宫当日,丞相汤伯扉连同大将军陈宝国和御史大夫罗石就以三公之名,搬出本朝律法,力荐他登基就位,并奉赵文博为太上皇,之后又一而再,再而三地相约入宫,进言上奏。 他们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之前梅氏姐弟借赵文博之名分布的诏令,有些已经执行下去,在朝堂上下造成不小的影响,如今天子深度昏迷一直未醒,帝都接连宵禁戒严,皇宫守卫因梅澄倒台而频频换血,朝中人心惶惶,政局混乱,必须有人出来主持大局,安定民心——而他,是名正言顺的人选! 如此几次三番进谏,风声传出,宫中之人看向他的眼神日益敬畏,俨然已将其视为君王一般。 君王? 他也曾想过这一天,登上那至高之位,君临天下,睥睨尘世,放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却万万没有想到,促成此愿的契机,竟是以这淋漓的鲜血与深切的悲愤为代价。 为什么会是这样? 为什么? 赵佑闭一下眼,又听得背后有人走近,小心禀道:“殿下,长公主与驸马在宫外求见,长跪不起。” 长公主……驸马…… 赵天求情不成,又换了赵茹前来? 赵佑无声一笑,目光愈发冰冷:“回话,不见。” 他立在原处没动,那名宫人呐呐退下,过得许久,又匆匆前来,正是春寒料峭,额上却是冷汗涔涔:“长公主不肯离去,打伤了好几名侍卫,她说如果殿下不见她,他就……” “她就如何?” “她就一头撞死在宫门外。” “是么?以前也没看出她这样不怕死——”赵佑冷笑,平声道,“那好,你带杯鸠酒过去,就说本殿下给她两条路选择,一是饮下毒酒,早赴黄泉;二是自行回府,好好当她的侍郎夫人。两者任意选一为之,是死是生,敬请自便。” 宫人称诺走开,片刻之后,有女子哭喊声从宫门方向丝丝传来,歇斯底里,声嘶力竭。 “赵佑,你出来!你为何不敢出来见我?你躲起来算什么道理?你卑劣无耻!冷血无情!你害了大皇兄二皇兄还不够,还要杀我母妃舅舅,灭我梅氏一族,呜呜,你们放开我,我要进宫去找他……放手!你们放手……” 赵佑眸光凝敛,恍若未闻,只朝不远处静立那人低叹:“这长公主之位,也不必再留了,还有那个汤竞,宠妻宠得没了分寸,侍郎一职对他而言,委实高就了,还得在下面历练历练才行。” 那人嗯了一声,一声戎装,满面风尘,眸底充满了担忧与怜惜,正是陈奕诚,赵佑早听得他的脚步声,却是从宫门出而来,显然,那一出闹剧,他也是看在眼中。 赵佑没有看他,只望向天际浮云,漫不经心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其实也挺狠心的?”冷心冷情,六亲不认,不正是一代帝王需要具备的心性? 陈奕诚摇头,沉静的眼神令人心安:“还好,你做得没错。” 赵佑挑了挑眉:“你进宫来,可是有事找我?” 陈奕诚点点头,轻轻喟叹:“我来看看你,顺便也告知你一声,军队已经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出发。” 赵佑面色稍稍缓和,从左袖中各摸到一物,低头去看。 左边的纸卷是孟轲派邪对弟兄暗地送来的讯息,说是南越都城苍岐遭遇千年难遇的地震,屋舍倒塌,百姓伤亡无数,包括南越皇宫也是上了不少人,震时正是寒冬,救援艰难,民心不稳。 右手却是半枚青铜虎符,那是父皇赵文博夹在锦夹之中带给他的,与大将军陈宝国的另半枚合在一起,便可以调动赵氏王国军队,铁蹄铮铮,攻城夺营。 如今南越大灾初过,百废待兴,秦业父子定为地震焦头烂额,正是其最为薄弱之时,而赵氏王国,近有大美帝国相助,梅花国联盟,远有桃花、海南二岛为后盾,替天行道,为父报仇,正义之战,师出有名。 两物归拢,他朝南而望,眼里风云变幻,凝重且深远,仿佛穿过天际云层看到那边倒塌的宫墙,散落的瓦砾,寂寥的人影。 不能怪他,怪只怪,这乱世争霸,家国对立…… “其一,地龙翻身,山崩地裂,日月无光,预示该处奸人当道,残暴不仁,正是全民灾难的开始;其二,秦业野心勃勃,行事卑劣,以南疆独有毒药暗害我赵氏王国君王,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陈奕诚听得挑眉,这仙寿膏虽然原产南疆深山,但在江南也有少量野生,现在还没有确切证据证明跟秦业有关,看样子,他是一门心思要找麻烦,报仇雪恨,好事坏事都能成为他的理由。 此事正合心意,他当然不会阻拦。 赵佑说罢,眼望青冥高天,目光变得坚毅,缓缓道:“所以我决定,不负众望,即日登基,这就位的第一件事便是替天行道,向南越……宣战。” 第四百一十二章:赵佑称帝 这年春,中原大地风云变幻,烽烟骤起。 赵氏王国皇帝赵文博遇刺,重伤昏迷,太子赵佑在群臣拥护下顺利称帝,这位不按牌理出牌的新皇在登记之日就以替天行道,为父报仇为名,正式对刚刚经历地震重创的南越宣战。 “为天地立地,为生命立命,为往圣继续绝学,为盛世开太平,天命所授,逆贼当诛!”金銮殿下,少年皇帝长身玉立,嗓音清悦,琅琊神剑高举过顶,雄壮的口号掷地有声,振奋人心。 四月,赵佑趁南越国内忙于赈灾势态不稳,御驾亲征,副帅为少将军陈奕诚,张义明与李一舟为左右将军,二十万大军浩荡南趋,在极短的时间内渡过芷水,进入江南,长驱直入,直逼南越边境重镇,寒关。 赵氏王国军队来势汹汹,寒光守将仓促应战,被陈奕诚长刀斩于马下,寒关破城,百姓奔逃,赵氏王国军队继续南进,临近南越第二大的城池,风离。 中原大地,吴国雄踞,牵一发而动全身,赵氏王国与南越开战,各国都是蠢蠢欲动,一触即发。 令人没有想到的是,第一时间站出来宣布支持赵氏王国的,不是与赵氏王国联盟的梅花国,而是刚好完成新旧交替的大美帝国,据传,当时首闻两国战训,大美帝国朝堂上下争执不休,而龙椅上的新皇碧眸往下一扫,即是冷峻起身,一锤定音:“他战,我战。” 梅花国皇宫,宫灯彻夜长明,国主乐中天看着跪地不起的爱妻娇女,无奈长叹:“罢了,谁叫我欠下他这样打的人情,还放了个未来驸马在他军中,不想帮也得帮哪!”次日,梅花国昭告天下,宣布联合赵氏王国,对南越开战。 夜幕下的芷水冷月孤寂,波光粼粼,一道矫健的身影立在船头,黑衣紧束,鬼面狰狞,只露在外面的那双眼,闪耀着炽热执着的光芒,在他身后,聚集了数十条轻舟小艇,沿着大片枯黄的芦苇荡,悄然无声,一路开进。 更多的则是无数不明身份的人,或是寻常小贩,或是卖药郎中,或是算命先生,或是过往商旅,从赵氏王国各地出发,朝着灾后的南方而去,表面上是寻找机遇,谋求生计,而实际……无法言说。 唯一保持镇定的,却是宋氏王国。国主凤如镜一如既往深居简出,实际掌权的亲王凤如岳对于南越的求援不置可否,以战线太长,需时日准备为由,婉言相拒,按兵不动。 …… 啪的一声,赵佑合上战报,勾唇一笑:“凤如岳这个老狐狸,是想要算计更多的利益吧!如此越好,我们就趁现在南越孤立无援,甩开手干,往死里打!” 前一次打寒关是陈奕诚带兵上阵,他只需在主帅帐外远远观看就行了,而这次,风离是进入南越内陆的重要之地,兵强马壮,城墙高耸,守备力量比寒关要强大得多,是块难啃的骨头,但正因为如此,在众多军士眼里,变成了绝佳的立功授奖的机会,个个摩拳擦掌,斗志昂扬,而他作为少年新皇,一军主帅,更要借此机会树立威信,巩固地位! 经不住软磨硬泡,恩威并济,附带一个醉死人的香吻,陈奕诚终于让步,答应带他一同上阵,条件是他须得寸步不离自己身边。 攻打风离。 昔年身为皇子,跟着老师秦俊杰在御书房上课学习之时,也曾学过兵书阵法,却不想如今身临其境,亲眼目睹冷兵器时代的战场,见得那马上地下的近距离搏斗厮杀,看到那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的情景,不得不说,那种发自内心的震撼,实在想不出该用什么词汇来形容。 忍住最初的恶心,不适应,他如同换了个人一般,眸底满是浓烈的猩红,骨子里的冲动与好战被全部激发出来,势力冲顶,兽血沸腾。 杀!杀!杀! 杀人是为了活命,杀人是为了报仇! 就如赵茹所说,他已经害了大皇兄二皇兄,赐死了令妃,将梅氏一族数百人送上断头台,他的手沾满了鲜血,他的心变得狠厉无情,一步踏出,回头已晚,只能勇往直前! 让那些道德理念都见鬼去,那些心软仁慈都消失得干干净净,战场上没有妇人之仁,只有你死我活,毫不留情! 这道理是秦业教他的,如今,他将加倍还给他! 风离城就在眼前,高墙耸立,城门半开,有南越守军从中大队奔出,急急应战。 赵佑一夹马腹,跟在先锋军之后冲了上去! 人骑在奔驰的战马上,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只是凭着本能朝前冲,感觉自己就是在惊涛骇浪中颠婆的孤舟,要么被风浪打翻,要么在涛头屹立。 “别太靠前,小心!” 陈奕诚手持长刀,一路护在他周围,城墙上羽箭纷纷射来,却没有一支能近得他身前三尺,都被他尽数挡了去,只听得叮叮当当,四周短兵相接,每一刀,每一剑,都是带出千万血珠,漫天挥洒。 平时见惯的爽朗笑容在他脸上再看不到,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凌厉冷然,看着那锋锐的眼神,沾满汗水与血珠的盔甲,猎豹般迅捷的动作,赵佑心头一颤,不由得肃然起敬。 这是最原始的战争,没有战火硝烟,没有飞机大炮,靠的是好马,是利器,是压倒一切的兵力,是气势如虹的士气! 洒的是汗,流的是血,拼的是命! 赵佑紧握长剑,对着拍马而来的南越军士,左劈,右刺,以往陈奕诚所授的剑术在此时几乎派不上用场,完全是靠超凡的五感,敏锐的直觉,不假思索的动作,好在他近来苦练骑术,那琅琊神剑又是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再有陈奕诚在旁护航,一番拼杀下来,居然手刃敌军十数人,自己却毫发无伤。 南越守军眼见劣势已显,立即鸣金收兵,锣鼓声中,众将调转马头,纷纷回撤返城。 赵氏王国军队旗开得胜,也不再追击,而是返回营地,休整备战。 首次上阵杀敌,赵佑很是兴奋,却见陈奕诚回首望去,剑眉微拢,眉宇间有丝忧色,不由问道:“怎么了?” “你看——”陈奕诚指着南越守军回撤的方向道,“这南越守军回撤时旌旗不倒,阵型不乱,显然军中信心与士气还较为旺盛,他们定会千方百计苦守,等南越内陆派兵增援!” 赵佑知道他作战经验丰富,于是问道:“那我们应当如何?” 陈奕诚淡淡笑道:“我们远道而来,对方却是以逸待劳,实在不划算。所以,先围而不打,只将各处交通要冲断绝,断了他们的后援,便能在气势上再压一筹,等时限一到,对方军心一乱,我们就立即攻城!” 风离与苍岐尚有千里之遥,其间又是隔着连绵起伏的达古山脉,这达古山脉虽是天然屏障,此时却成了南越军队增援的障碍。 没有大半月十日,想要穿过这崇山峻岭,谈何容易? 只要截断这周围交通要道,再辅以几次闪电暗袭,赶在南越援军到来之前破城,并非难事,关键就看怎么谋划策略,怎么迅速得手。 两人一边商量一边策马回营,沿途欢呼万岁声不断,刚跳下马,还没走近主帅大帐,就见孟轲过来道:“陛下,张将军来报,霹雳战车已经做出来了,请陛下前往过目。” “是么?”赵佑又惊又喜,这风离城的城墙是加固加高过的,易守难攻,普通的云梯难以攻破,亦无法避免巨大的伤亡,必须要有强有力的大型攻城武器。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思索如何快速攻城,同时又尽可能保存己方实力,避免伤亡,某天夜里半梦半醒之间,忽然想起在海南岛禁地看过的那幅攻城壁画来,壁画上巫族利用城门外的两棵大树造成了简单的投石车,从此攻陷城池,长驱直入……对了,投石车! 灵感如潮,他连夜画出投石车的雏形,后来又修修改改,遂成图样,次日一早即是交给陈奕诚,让他在军中工匠赶制,不过一日一夜工夫,居然就做出来了。 “走,我们一起去看看!” 当下也顾不上歇息换装,派人唤来左右将军,众人一道朝营帐后方的树林走去。 林中有一大块平整的草地,以往是军队操练之所,此时却放置着一架陌生的巨型器械,结构倒也简单,一根巨大粗壮的杠杆被坚固的车体高高架起,长端用皮套装载的石块,断端系上几十根绳索,有数十士兵正试探着扯动绳索,一见几人过来,均是放手行礼。 陈奕诚之前虽已见过图样,如今初见实物,还是忍不住惊叹出声:“这样打,这样神奇的武器,陛下是怎么想到的?” 赵佑狡黠一笑:“我做梦梦见的!” “为什么叫霹雳战车?这个东西,能摧毁城墙?”李一舟疑惑问道。 “试试你就知道了。”赵佑召来工匠解说一番,又下令场中只留下投掷人手,其余人等尽数退去安全地带。 众人都瞪大了眼,一瞬不瞬盯着场内,但见那巨型器械被士兵拖着转了个方向,杠杆的长端对着远处石山,只听得一声低喊“发射”,投掷人手齐齐拽下绳索,巨石掷出,轰然撞在石壁上,砸出一个大大的坑洞来。 “老天!” 惊呼声四起,有士兵奔过去测量,回来禀报说那砸出的坑洞直径就有五尺! 对于科技不发达的古代,已经是惊人的数字! “声如雷震,难怪叫做霹雳战车,好名字,真是好名字……”张义明在旁激动喃道,忽然精神一振,出列抱拳道,“陛下放心,我这就将军中工匠都召集起来,三天之内造出十架战车来,攻城不成问题!” “三天?十架?”赵佑哼了一声,手臂轻抬,指着那边巍峨石山与莽莽丛林,“你看看,这样现成的资源,你这任务需要加码才行——我给你十天时间,给我造出两百架战车来,完成不了,我唯你是问,军法处置!” 记得在前世看过一本书,说是在二战时期,斯大林就说过炮兵是现代战争之神,而这个时代虽然已有烟花焰火,但火药还没能用在军事武器上,这样的投石车却可以称得上是古代战争之神! 十天时间,应该可以赶在秦业的援军到来之前,攻破城门!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除了这霹雳战车,他还打算将跟多杰提到过的诸葛连弩也画出图样,加以完善制造,如此一来,攻有霹雳战车,守有诸葛连弩,这样还怕他秦业作甚? 见他面上微露难色,迟疑不应,赵佑轻笑道:“我派孟轲配合你,有什么难处,他会帮你。” 军中众人皆知孟轲是这少年天子的心腹,虽身有残疾,却是伶俐机智,做起事来又快又好,有他在旁相助,必定事半功倍。 张义明大喜过望,当即与孟轲一同应下:“臣定当不负使命!” 赵佑听得哈哈大笑:“孟轲你就是个香饽饽,人人都争着要呢!”说罢脸色一整,敛容补充道,“还有,在这十天之内,不仅要造出战车,还要训练投掷手,人人精通,个个熟练,做到所有战车整齐划一,精准投掷目标!” 赵佑想着后续事宜,正值思索,忽听得脚步声阵阵,有人飞奔而来,振奋高呼:“报——” “什么事?” “禀告陛下,大美帝国皇帝率军亲临!” 第四百一十三章: 思念谁 大美帝国皇帝? “哈哈,铁士?这么快?!”赵佑嘴巴张大,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左顾右盼,“铁士呢,他在哪里?” “我在这里。”树林边上,有人低沉应道。 赵佑惊诧抬眼,但见他一身墨色劲装,领口衣袖都绣有龙行图饰,一头长发用根银色丝带随意捆绑在脑后,举手投足,尽显帝王风范,只那双眼,还是他熟悉的深邃碧绿。 铁士一言不发,死死盯着他,看他一步步走近,眼神里似乎有一把火,越烧越旺。 “见过大美帝国皇帝陛下!”张义明留下负责收拾,陈奕诚与李一舟碍于其身份,不得不过来行礼。 铁士嗯了一声,朝他二人冷声训斥:“你们就是这样当臣子的,让你家陛下去战场上冒险厮杀?” 赵佑被他冷冽的口气吓了一跳,才几天没见呢,这皇帝架子就端出来了! “不关他们的事,是我自己要去的,不是说御驾亲征吗,难不成我就待在营帐里喝茶嗑瓜子,总得名副其实才行……”他低声嘀咕着,忽然一怔,对了,自己才是他主子呢,凭什么向他解释!“铁士你凶什么?当了皇帝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被他一吼,铁士口气软下来。 “那你什么意思?你管着你大美帝国的兵就好,干嘛吼我的人?” 这话听得受用,陈奕诚与李一舟眉开眼笑,口中却谦虚道:“皇帝陛下教训的是。” 铁士瞥他俩一眼,拉着他面无表情就往主帅大帐的方向走。 陈奕诚与李一舟不敢怠慢,也是疾步跟上。 “喂,你做什么?”赵佑不由低叫,好歹自己现在也是皇帝了,这样拉拉扯扯的,让人看了还不笑话! “好久没见了,跟你说说话!”铁士没好气道,走到帐前,也不看后面两人,拉着他跨进帐去。 一看帐帘垂下,李一舟摸了摸面颊,一把拍在陈奕诚肩上:“兄弟,看来情况不妙啊,人家皇帝陛下都亲自来了——” 陈奕诚耸了耸肩,忽然拔高声音道:“大美帝国皇帝陛下亲临,这是何等大事,赶紧召集军中校尉以上将领,除张义明外,其余众人速来主帐议事,不得有误!” 一声令下,便有军士迅速去往各处传令,他转过头来,若无其事掀帘进帐:“还愣着做什么,先到就先进去作陪。” 主帐中,赵佑正与铁士说话,见他进来也不觉意外,微微点头,又继续问道:“你说你带了十五万大军前来?” 陈奕诚放下心来,自顾自找了地方坐下,留神倾听。 但闻铁士点头回答:“南越在大美帝国的军队并未全部撤走,我只好留了人手加以防范。十五万大军是由曲老将军率领,据此还有三日路程,我是带着五千亲卫先来——”并无半句多话,直接就问,“目前战况如何?” 赵佑目光过来,朝陈奕诚眼神示意,后者手持竹鞭走到壁上挂着的南越全典图前,指着当中风离的位置,将所掌握的部兵虚实与地理形势简单讲解。 “风离城中驻军近万人,依仗城墙高耸的有利地势,以及城中丰盛的粮草储备,据城不出,只守不攻,这两日下来,仅是派出小股军队出城迎战,他们的心思十分明确,那就是尽可能拖延时间,等待南越内陆大军增兵救援。” 铁士听得皱眉:“为何不速战速决?” 陈奕诚朝地图看了一眼,解释道:“强硬进攻会造成不可估计的伤亡,陛下的意思,破城即可,不伤无辜,如能令其弃械投降,那是最好。” 赵佑微微颔首,离座走到地图前,结果陈奕诚递过来的竹鞭,指着风离往南的一处位置道:“风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风离背后的葫芦谷,这是通往南越的必经之地,如不出意外,我们应该在那里与秦业的援军相遇。” 此次出征得急,他仅仅是带了二十万大军,均是郡国军及边防军组建而成,京师驻军五万人全部留在了帝都内外,由大将军陈宝国统领,以保卫皇宫安全,所谓好钢要用在刀刃上,攻打个区区一座风离城,哪须动用赵氏王国主力,对方要死守,他就由得他们去! 风离城只是个烟雾弹,葫芦谷之战,才是重中之重! 葫芦谷,是穿越莽莽群山的山口,因总体地势外窄内宽,像一只巨大的葫芦而得名,这一旦受到攻击就很难退出的地形,实乃兵家大忌,但倘若要绕道而行,至少需要三五个月才能转出山去。 按照秦业的心意,十有八九会放弃风离,着重驻守葫芦谷,利用有利地势,将来人一网打尽,尽数歼灭。 既然如此,他只管将攻打风离作为练兵之战,以战为练,以战养战。 帐帘开开合合,陆续有赵氏王国将领进来,在赵佑的介绍下,向铁士参拜行礼。 铁士均是冷淡点头,只在看到孟轲过来行礼的时候,才露出一丝笑意:“你也在啊。” 孟轲低声称是:“末将现在是陛下的护军,负责陛下的起居饮食,及军中粮草辎重事务。” 铁士哦了一声,也不欲再与众人寒暄问候,沉沉开口:“我到达之前,听说梅花国也在招兵备战——” 赵佑并不感意外:“我收到消息,乐中天会派出十万军队前来助阵。号称十万,估计总共加起来也就七八万,不过能做到这样,已经给了自己大大的面子了!” 此次梅花国与宋氏王国之行,确是收获颇丰,赚得盆满钵满! “你自己就有二十万大军,再加上我这十五万,与梅花国十万,人数众多,粮草问题如何解决?”铁士又问。 他倒是带了些粮草随行,但也只够几日之用,至于梅花国军队,那铁定是轻装而来,更不用指望! 赵佑抿唇一笑:“我前一阵在外游历时发了笔小财,粮食药材被服马匹等等老早就准备好了,除开这二十万大军,孟轲还帮我雇了两万青壮劳力,专门负责粮草运送与后勤补给。你只管给我好好打就行,一切不必担心!” 孟轲在下首听得暗自撇嘴,小财?那批令他看得眼花缭乱险些吓晕过去的巨额珍宝,才动用了一丁点就几乎买光了沿途所有米行药店,在这主子眼中,居然只是笔小财?! 跟了这么多年,从来没觉得他会有这样谦虚的时候! 铁士又随意询问两句,就听得陈奕诚轻咳两声,将全场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来:“先前寒关大捷,今日又是风离首战得胜,军中难免会生出骄纵之气,断不可长,陛下已经定下最佳攻城时机,在此期间,各位须严厉治军,勤加操练,只许胜不许败,听清楚了吗?” 众将齐声高呼:“清楚了!” 赵佑见众人面色紧绷,有意调动情绪,端坐笑道:“名将精兵,不是天生就有的,那都是靠在战场上打出来的,此次风离之战,朕不仅是要最终的胜利,也要赵氏王国军队自信好强之心,英勇善战之气,朕在副帅面前给你们求个情,小输一两次不足为罪,只不过,输得太多,让大美帝国与梅花国友军看到,你自个儿害臊羞死,那可怪不得朕!” 诸将哈哈大笑,七嘴八舌道:“陛下放一百二十个新,臣保证如期拿下风离!” “那南越守军与我赵氏王国精锐力量悬殊,只是苟延喘息而已!” “臣用项上人头担保,半月之内,破城而入!” “臣也保证……” “好了,这可都是你们自己说的,朕可没让你们立什么军令状!”赵佑微微一笑,朗声道,“朕的军队,必须是支铮铮铁军,是胜不骄,败不馁,万难不屈,百折不回的强悍之军,现在,你们是吗?” 除铁士之外,帐篷里众人齐齐拜倒,俯首高呼:“效忠陛下,死而后已!”暗地里都生出争功较劲之心,激起昂扬斗志。 赵佑满意看着底下众人,又道:“朕也给众位爱卿提个要求,朕此番率军南进,目标是秦氏父子,与南越百姓无关,诸位可以拿南越守军来练兵,但不可拿风离百姓来撒气,所以朕事先与诸位约法三章,一旦风离破城,对城中百姓尽量安抚笼络,无端杀人者以死罪论处,杀人者抵罪,盗窃者判刑!” 众人稍作迟疑,即是高声应和:“陛下英明!”但看得出,对此言辞心怀异议,只是碍于圣威,不敢表明而已。 铁士在旁哼道:“心太软,不足成事。” 赵佑瞪他一眼:“若不事先约束,只会越杀越想杀,伏尸沃野,血流成河……这不是我想要的。”他要的,不仅仅是一个风离城,更是整个南越甚至中原大地的民心。 摆了摆手,让众将围拢过来,自行讨论,他自己却招手唤来孟轲,提前制定入城计划——治军的同时,还需安民,让寒门出身从小饱受世态冷暖的孟轲来做此事,再合适不过,不知不觉,时光飞逝,帐外已是夜幕降临,眼见帐中众人热火朝天,群情激荡,围着副帅陈奕诚没完没了讨论不休,赵佑笑了笑,拉着铁士与孟轲悄然出帐,走上一处浅丘。 下方是一座座整齐排列的营帐,火把点燃,晚饭后的士兵正在空地上操练,而另一边,铁士带来的五千精兵也没闲着,归拢马匹,搭建营地。 “你带来的这五千人……”赵佑盯着那些年轻挺拔的身影,尽管服饰改变,那身形相貌却是如斯熟悉。 “你想的没错,就是他们,当初你留给我的东毒二部,如今是我的亲卫缇骑。”铁士碧眸微闪,轻笑道,“但凡夜袭斩首之类,都可以交由他们来做!” 赵佑转头望向远处高高耸立的风离城墙,嘻嘻一笑:“别那么血腥,我只要挑些轻身功夫最好的,登堂入室,放把火就行。” 孟轲听得眼睛一亮:“陛下要烧……粮草?” 赵佑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孟轲你跟了我,真是越来越聪明了!”见他面露赧颜,不由得好笑揶揄,“所谓不破不立,城中若是粮食充足,人家也不会领你的情,记你的恩!” 铁士瞟了眼他搭在孟轲肩上的手,不露痕迹扯了下来:“你就知道欺负孟轲,那么多年了,还是一点没变。” “我哪有欺负他?” “是是是,算我说错了——”铁士往坡上再走两步,话锋一转,忽然道,“今晚夜色很好。” 赵佑闻言望去,但见浮云飘散,一轮明月在天高悬,月色皎洁,清辉涟涟。 此情此景,竟有些许熟稔感。 与孟轲一前一后跟上,走了两步,心头倏然闪过一幕,想起来了! “铁士来得正好,我们三人又聚在一起了!”他一手拉着一人,就地坐下,仰望天幕,却是感慨万千,“相当年,也是这样的夜里,也是我们三人,酒饱饭足坐在马车上,我提议要创建日月神教,铁士你还嘲笑我,只有孟轲赞同,还说这名字好。”说罢转头,朝孟轲会心一笑。 “我?”孟轲满目茫然。 “不是他……”铁士低喃。 赵佑习惯性揉了揉额头,眨巴着眼睛,不好意思笑道:“呃,难道我又记忆混乱,记错了?” 铁士摇摇头,低沉道:“你记错了,没有孟轲,只有我们两人,是在回皇宫的马车上。” 孟轲看看他,又看看铁士,不知想到什么,张了张嘴,终是默然。 “哦。”赵佑不禁苦笑,这神经错乱的毛病,时不时要冒出来拨弄一下,真烦! 也是,当初孟轲并不知自己当朝皇子的身份,又怎么会跟自己坐在回宫的马车上,想来真是记错了。 可是,刚才脑子里闪过那一幕好生奇怪,他坐在中间,明明是勾住左右两人的肩膀,爽朗大笑,口吐狂言,要建立天下第一大门派…… 左边之人是铁士没错,右首之人,不是孟轲,却又是谁? 那个模糊不清却记忆深刻的人影,是谁…… 第四百一十四章:忆情 一连三天,风离守军都是据城不出,城门紧闭,只居高临下俯视观望。 赵氏王国军队似是逐渐心急,主帅一声令下,步兵架设云梯,气势汹汹,开始从东西南北四面攻城。 对于赵氏王国军队的进攻,风离守军丝毫不惧,也是,这风离城素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早年经过几次大的战役,南越主帅意识到此地的重要性,特意加固加高了城墙,一眼望去,但见高墙入云,巍峨耸立,不由让人心生畏惧。 想是严格执行死守命令,风离守军已将各处城门关死,用巨石顶住,再跺上沙包,所有的守军都涌上城墙,严阵以待,一遇上赵氏王国攻城队伍,就射出羽箭,投掷石块,更有甚者,还将点着的干柴与在油里浸过的火棉絮扔下城墙来,城根顿时火光四起,烈焰熊熊。 赵氏王国步兵抬着云梯强攻数次,均是损兵折将,无功而返,一时士气低落。 到第四天,大美帝国老将军曲元带着十五万大美帝国大军赶到,赵氏王国军营人心鼓舞,欢声雷动,到了夜里,更是为友军举行了盛大的接风宴。 宴席上,两国君将推杯换盏,不亦说乎,帐外三更敲过,帐内还是灯火通明,人影晃动,一片劝酒划拳声,大有一醉方休之势,营帐对面,风离城。 城墙上,数队士兵持戟对面而坐,负责巡逻警戒的守军正一瞬不瞬注视敌营动静,听得那方营帐隐隐传出的鼓乐之声,那守城将领不由嗤笑:“听说那赵氏王国皇帝以前就是个花天酒地的纨绔皇子,这样的人也来领军打仗,哼哼,真是贻笑大方!” 旁边之人随声应和:“就是,别看他现在是皇帝,当初却是我们二皇子的阶下囚,二皇子叫他往东,他便不敢向西,哈哈哈……” 笑声未落,黑暗中不知看到了什么,忽然张大了嘴,嗫嚅出声:“啊,鬼……” 嗖的一声,一支羽箭直直穿插喉咙,整个人砰的向后倒下。 “什么人?”之前说话的守将大惊之下急急过去查看,刚一近看,就见雪亮刀光罩面而来,不由高呼,“来人啊,有人偷袭!” 暗处,大队黑衣人在夜色的掩护下悄然而来,飞檐走壁,如同壁虎般贴在城墙上,向上攀移,听得上方异响,纷纷隐住身形,静止不动,过得一会,有人低沉问道:“不是说了不急着动手吗?怎么回事?” “回主子,不是我们的人。” 那人哦了一声,眼见顶上火把涌动,人影绰绰,显然南越守军已被惊动,稍一蹙眉,便是比个手势,冷静下来:“两边包抄,趁乱入城,执行原计划不变!” 黑衣人迅速分散,无数条连着长绳的铁钩甩出,鬼魅般攀援而上,趁着南越守军冲来这边查看究竟,数十条人影从背后闪电跃上墙头,各自隐蔽不见。 “出了什么事?”一名中年将领分开众人,厉声喝问。 “回于将军,方才乔校尉和朱校尉在这里站着说话,属下听到朱校尉的叫声奔过来,就见他们已经……”一个中箭而亡,一个一刀毙命,对方连个影儿都没见,就直取两员大将的性命! 中年将领面色一寒,挥手道:“传令下去,加强防守,警惕敌军夜袭,不得有误!” “是!”众人得令退下,各自归位,只留下几名兵士负责收敛尸首。 中年将领放下心来,看这架势,对方只不过是派出些鼠辈前来挑衅,并不是真要如何,只要加强守卫,严加防范,应无大碍。 夜,渐渐深了。 明月被丝丝浮云遮蔽,失去了原有的光辉。 天地静寂。 忽然,东南方向倏然地一亮! 有人惊呼一声,惹得所有人的目光都循声而去,但见火光升腾,且火势越来越大,竟是在半空中都能看到飞溅的火星。 “不好,是粮仓!粮仓起火!”一时间,呼叫声,犬吠声,求救声,夹杂着力拉崩倒声,声嘶力竭,不绝于耳。 城中军队百姓齐心协力,使出浑身解数扑救,无奈半夜起了东南风,风助火势,遂成燎原,那放火之人不仅点燃了风离城的军用粮食,还附带将城中大户人家的仓库一并烧了,放火之前全是用桐油细细浇过,显然是谋划周详,赶尽杀绝! 这粮仓附近原本凿有水井,建有水窖,以供危急时刻取用施救,然而关键时刻,救火军民却发现打上来的水,水面上竟是浮着一层厚厚的油脂。 “报!全军奋起抢救,但成效甚微,粮仓……九成被烧毁!” “报!马厩被烧,战马被下毒!” “报……” 噩耗接连传来,中年将领眼前一黑,几欲栽倒。尽管上头有命在先,心中已有计较,但真正得闻,仍是无法承受。 对面营帐明明是在饮酒作乐,大犒军士,也未见有人从中踏出,这天降奇兵,究竟从何而来? 谁又会想到,赵氏王国军队这几日的进攻都是虚晃一枪,实际却是在暗中等待时机,借此东风,夜袭粮仓! 此次夜袭之战打得十分漂亮,大火烧了整整一夜,直到次日晨才大体扑灭,南越守军都严守城墙,粮仓附近只是派了常规守卫,风离城中粮草损失惨重,战马也是半数遭创,大火还连带烧毁不少民房,上千城民呼号痛哭,无家可归。 …… 一大早就是阳光灿烂,赵佑坐在主帐中,仔细看部下呈上来的战报。 “做得好!毒部的弟兄的本事都没落下,往日追缴恶贼凶犯是一把好手,没想到放火下毒也是如此在行,哈哈,你们怎么想到把油脂倒到水井里去的?这个创意实在不坏!” 铁士在旁一直蹙眉不语,此时听他这么一说,才开口道:“不是我们做的,而是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赵佑听得一怔。 铁士点头:“没错,他们都是夜行装扮,个个持刀蒙面,身手矫健,一出手就毙了南越两名军官。他们似是清楚我们的意图,有意相帮,我们这边在点火,他们那边就专挑水井水窖下手。” 李一舟插话道:“会不会是梅花国来人?” 赵佑白他一眼:“梅花国援军哪有这么快,乐中天虽然答应援助,却没说定时限,那老头打定主意来捡便宜的,没个十天半月的,根本抵达不了!” “那会是谁呢?”孟轲喃喃低语。 “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一位故人。”陈奕诚说罢朝他投去一瞥,意味深长。 赵佑迎上他的目光,心头一个咯噔,不由得乱跳几下:“你是说……”邪队弟兄送来的讯息城芷水之上风平浪静,正是春暖花开江水解冻的好时机,黑龙帮众一反常态,关门闭户,深居简出,难道袁承志……他也来了此地? 陈奕诚悠悠点头:“除了他还有谁,能有这等身手,与大美帝国皇帝陛下的亲卫并驾齐驱。” “看样子,他们应该是早就到了,一直潜伏在附近,暗中观察战况,把我们的计划了解得很清楚,所以才能及时出手相助。”铁士想想又道。 赵佑垂下眼睫,眸底闪过一丝失落,只勉力一笑:“这下可好,秦业援军未到,我们倒是又多了一位盟友。”只是,他为何对自己避而不见…… 陈奕诚明白他的心思,当着众人也不避讳,轻抚着他的手臂道:“人各有志,不必强求,他喜欢在暗中,便由他去吧。” 李一舟对此早已习惯,别过脸去与孟轲交谈,有意无意挡住底下人等的视线,只有铁士,死死盯着陈奕诚那只大手,一双碧眸深不可测,几成墨绿,忽然站起身来:“朕有些计划,要单独跟陛下讲,你们都退下。” 不是征询意见,而是直接陈述命令,昔日的虎儿,已经成长为高高在上的一代君王! 赵佑眼露称许,摆手道:“诸位爱卿,都下去吧。” 众人依言退下,陈奕诚走在最后面,眼看就要跨出帐去,突然又生生顿住,回头含笑叮嘱:“别谈得太久,记得要吃早餐,对了,陛下昨晚几乎没合眼,等下最好在帐中补个眠。” “知道啦,陈婆婆。”赵佑不满嘀咕,平日都是孟轲在负责自己饮食起居,他身为副帅,哪有闲工夫来管这些,如此可以叮嘱,显然是别有居心! 帐帘放下,他看向对面那张冷冽紧绷的俊脸,再是迟钝也有所领悟,这个陈奕诚,什么早餐啊,什么补眠啊,哪里是叮嘱他,分明是说给旁人听得! 这算什么,宣告所属权? 有没有搞错,自己是君,他是臣啊…… “他这人就是这样,又鸡婆又霸道……”讪讪一笑,他低声解释,说到一半,又觉得实在多余,简直是欲盖弥彰。 铁士不悦地抿唇:“你跟他是不是……很好?” 赵佑如实点头:“嗯,还不错。”出征之前,母妃跟自己谈了很多,无非就是他的终身大事,说他耽误陈奕诚这么多事,他却一直陪伴左右不离不弃,这样的男子全天下再找不出第二个云云,看着母妃鬓边垂下的一丝白发,再望向那边床榻上昏迷不醒的人影,赵佑心底长长叹了口气,默然点头。 一时神情恍惚,却听得铁士沉声问道:“你喜欢他?” 赵佑哑然失笑,这样直白露骨的话,也只有他才问得出:“喜欢啊。” “你!”铁士碧眸微眯,怒道,“你怎么能这样!一会喜欢这个,一会又喜欢那个!” “啊?”赵佑张了张嘴,吃惊道,“你确定,你说的是我?”朝三暮四?见异思迁?什么时候的事,作为当事人,他怎么一点不知道? 见他冷着脸闭口不答,赵佑凑上去,追问:“别吊我胃口,快说,我以前喜欢过谁?”真是好奇死了,原来自己失去的不仅是部分记忆,还包括感情纠葛啊! 难怪每回陈奕诚与李一舟提到此,都是闪烁其词,含糊掠过,原来竟有这么大事件包藏在内! 铁士只是摇头:“我随口说的,你别发花痴。” 死虎儿,还敢在他面前撒谎? “死小子,你说不说?到底说不收?!”反正帐中无人,也不管彼此的身份地位了,直接去揪他的耳朵,挠他腰间的痒肉,“再不说,我就把你……把你……”把他怎样?除了这昔日主仆身份,自己好像没什么能够威胁到他! “喂,你轻点,你这个疯子!”铁士咬着唇,眼见那双小手在自己身上不住动作,心头一把火烧了起来,真想把这香软的身子狠狠搂在怀里! “你说,你说了我就饶过你!”赵佑趾高气昂,得理不饶人。 “你这笨蛋,忘了就忘了,何必多问!”他懊恼低道。 “我就是要问,不弄清楚我才是个笨蛋!”脑子里有些乱,有些疼,被他暗地忍住,真相触手可及,这一回,他不能再逃避。 “连你也瞒着我么,有什么不能说的?你说啊,那个人是谁?到底是谁?” 低声争执中,铁士涨红了脸,终于没忍住,朝他低吼:“好,我就告诉你,你听了可别后悔,你以前喜欢的人是——” 赵佑屏息噤声,手指放松,强忍住不适,等着他的下文。 铁士咬了咬牙,终是道出:“昔日日月神教的第二把手,门人都尊称他,乐主。” 第四百一十五章:为情所困 赵佑只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梦。 梦里有淡青色的身影,有温柔的呢喃,有鲜艳的血色,还有……风雨中静寂的墓碑。 那是谁,是谁的坟墓? 琴声叮咚,悠扬安详,眼前黑暗消散,渐渐呈现明朗的曙光。 额上面颊上有温热的触感,似是有人在为他轻柔拭擦着润湿的冷汗。 眼睑猛然睁开,他滴溜溜瞪大了眼。 “终于醒了!”身旁之人长舒了一口气,是李一舟的声音,床榻前立时涌上来好几道人影。 “你觉得怎样?” “陛下怎么会突然晕倒?” “我都说了你听了会后悔,你还非要我说……” 听得这七嘴八舌的声音,他慢慢回神,记得最后的记忆是,铁士指责他移情别恋,并在他的追问下道出事实真相,原来他以前有过喜欢的人,那个人,是他曾经的左膀右臂,日月神教的乐主。 乐主,乐裕,在当年的劫难中以身殉职,他记得孟轲还为他在山庄旧址立了一座碑,可惜那时他心灰意冷,又怕触景伤情,没再踏上山庄之地半步,从未得见。 刹那间,听到那个名字从铁士口中说出,不知怎的,竟觉眼前一黑,瞬间失去意识。 轻咳两声,他开口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辰时一刻。”李一舟答道。 “辰时?”这么说,他昏迷的时间还不短呢。 “陛下昏睡了整整一日一夜。”李一舟一边给他切脉,一边冷眼瞥过铁士,眸底闪过一抹抱怨,“陛下这些日子休息不好,忧思过重,是以身体虚弱,宜静心休养,避免情绪大悲大喜。” “去,哪有你说的这么严重,我只是没睡好而已,如今睡足了觉,再饱饱吃上一顿,也就没事了!” 听他这样说,孟轲赶紧出帐,准备饮食。 李一舟不甚赞同看着他:“陛下的身体还没最终痊愈,万不可掉以轻心——”见得他满不在乎的眼神,很难得的,面色肃然,说话间加重了语气,“陛下可知,若非奕诚想尽办法找来架琴,一刻不停地弹奏清心咒,帮助陛下归拢心神,陛下还指不定什么时候能醒!” “是么?”赵佑吐了吐舌,闻言望过去,见陈奕诚坐在床尾,依然是眉宇锋锐,只不过那眼睑下的青晕,嘴唇周围冒出的胡渣,透露出一夜未眠的事实,难怪他在睡梦中听得琴声不断,却原来都是他在位自己弹奏安抚。 朝他感激一笑,再看帐中其他人,孟轲刚刚出去,剩下的李一舟和铁士也是面露憔悴,想必都是一夜守候在此,不由得心头一暖,套上外袍坐起身来,笑道:“好了,我已经没事了,你们都回帐去休息吧。” 三人低应着,却都一动不动,“他现在需要静养,大家都走吧。”李一舟拉了陈奕诚起身,推着他朝帐外走,见铁士伫立不动,朝他瞪了瞪眼,没好气道,“皇帝陛下怎么不走,莫不是还想让我家陛下再晕一回?” 听这口气,他们每个人都知道那个乐主的事,就他一个被蒙在鼓里。 乐主,乐裕…… 赵佑咬着唇,有死不甘心地低唤:“铁士,你等等……” 铁士朝已经走到帐外的两人斜睨一眼,淡淡道:“听到没有,你家陛下留我。” “你!”李一舟怒道。 “不用担心。”陈奕诚转头,眼里火光一闪,唇边却是微微含笑,一掌拍在李一舟的肩头,“皇帝陛下当有分寸,一定不会让你我为难的,走吧,该去巡营了。” 李一舟忿忿不平,想要争辩,但巨觉肩上手掌逐渐用力,只得闭口随他去了。 等那两人掀帘出帐,脚步声消失不闻,铁士这才走到他身边,面无表情顺势坐下,也不说话,碧眸深邃,一眨不眨。 赵佑被他看得有些茫然,想了想昏迷前的话题,小心道:“你先前说,我跟那个乐主……”微顿一下,感觉自己并无心慌气短的症状,这才又续道,“我跟他,以前很要好?” “都过去了,你也别想那么多,毕竟他是……”铁士叹一口气,欲言又止。 “别总是说话说半句好不好?我没你们想得那么娇弱,你不用避开话题,他死了,孟轲还给他立了碑,这些不必藏着掖着,我早就知道了。”赵佑冷静陈述事实,他所不知道的是,他跟那个乐主之间,到底有怎样的情感纠葛。 铁士面上阴晴不定,眸子里闪过复杂之色,半晌才挤出一句:“是啊,他……死了。” 赵佑揉了揉额头,对于脑子里模糊不清的印象,很是无奈:“是怎么死的?” 铁士摇头道:“我不太清楚,当时我在大美帝国。” “哦。”是了,秦业掳他为质的时候,铁士正是深陷死亡之渊,自己这边发生了什么,他相隔千里,自然不知情。 “人死不能复生。”铁士慢吞吞道,他从来都是不善言辞之人,能说出这样安慰的话,已是不易。 “我明白。”赵佑点头,阖上双眼,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直觉抗拒,不愿多想,但又觉得不甘。 想来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就是他投入的感情并不那么多,对于过往,对于逝者,心底只是浅浅的怀念;要么就是他真的爱惨了那个人,无法忍受这阴阳相隔之痛,才会借着坠崖受创的机会,生生忘却…… 以自己这心性,会爱一个人爱得死去活来?用脚趾头想都不可能。 所以,多半,是前者吧。 不论如何,过去了就过去了,不再想了。 不想了,只要顺利取下秦业的人头,就是为他报仇了…… “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见他闭目不言,铁士脸色微变。 “没什么。”他睁开眼,轻轻摇手,感觉好了些。 “我早说过了,他不在了,就让我来照顾你!”铁士脱口而出,在接收到他惊诧的眼神之后,也没停住,闷声道,“瞪着我做什么,你身边又不是只有陈奕诚一个,还有那么多男子,比如孟轲,比如李一舟,再比如……我。” 这算什么,虎儿的真情告白? 赵佑忍俊不禁,不由得哈哈大笑:“铁士,我从来没觉得你这般可爱!” 铁士俊脸微红,哼道:“笑什么笑,你这花痴,听不懂我的话吗,我说的是真的,我——” “陛下!”关键时刻,帐外传来孟轲的声音。 “哦,进来吧。”赵佑忍住笑,侧头应了一声,又低问道,“你什么?” 眼见孟轲已经端着热气腾腾的饭食进来,铁士板起脸,抿唇道:“没什么。你先吃饭,我去外面看看。”说罢朝孟轲略一点头,便是头也不回离开。 孟轲将饭食放在案几上,诧异望着他的背影:“大美帝国皇帝陛下好似很不开心的样子,出了什么事吗?” “没事,他跟我闹别扭呢,一会就好。”赵佑撇了撇嘴,闻得阵阵粥香,不由得舌底生津,食指大动,赶紧过去坐好。 孟轲跪坐在对面,左手执筷熟练为他布菜,赵佑刚喝了口粥,正待举筷夹菜,忽然看见他隐在袖中的右手,筷子渐渐停下,悬而不动。 “怎么,不合陛下胃口?”他微讶抬眸。 “不,很好吃。”赵佑心底发涩,面上却是微微一笑,“你是任军中要职,这些送食送水的活计也不必亲自操劳,以后就让底下的士兵来做就好。” 孟轲脸色一白,下意识将右手往后缩了缩,淡笑:“只是举手之劳,事关陛下安全,交给别人臣也不放心。” “但是……” 孟轲咬了咬唇,低声说道:“臣做起来并不辛苦,只觉得踏实喜悦,除非陛下嫌弃臣,不愿让臣为陛下效力。” 赵佑面色微沉:“什么嫌弃不嫌弃的,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还有,都说了那么多次了,没外人在的时候,就你我想称,没那么多礼仪规矩,你怎么就总是记不住。” 孟轲笑得黯然:“君臣有别,理应如此。” 看着他卑微有礼的神态,赵佑又是一阵恍惚,似是与记忆中模糊的一幕有些许重合,不由心头一动,低道:“孟轲,我问你个问题,你必须如实回答……” 孟轲低头:“陛下请问。” “以前门中的……乐主,”赵佑在脑子里组织着言辞,徐徐问出,“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孟轲张了张嘴:“乐……乐主?” “是,乐主。” “乐主,本名乐裕,是当初陛下在门中的得力心腹,职位威信仅在陛下之下,掌管门中诸事,事无巨细,亲力亲为。”孟轲像是背书一般道出。 赵佑摆了摆手:“这些我都知道,我是想问……”咬下唇,对上那双满是忧色的眼,却不知怎么提下面的问题。 如果,他与那个乐主只是私下喜欢,并未对外公布,那孟轲也应该不知情。 到底,该不该继续追问呢? 一句话卡在喉间,好生为难。 帐外适时响起脚步声,令得他住了口,转头一看,只见陈奕诚掀起帐帘,星眸朝帐内一扫,眉目间甚是不悦:“有什么话吃过饭再说不好么,粥都凉了!” “陈将军。”孟轲站起身,两人目光一触,前者微微摇头,竟有种如释重负之感。 陈奕诚欣然一笑:“张将军在四处找你,说是那霹雳战车需要增补物资,正着急得不行。” “我这就过去。”孟轲往案几上看了一眼,迟疑道,“陛下的饮食,就有劳陈将军……” “放心,我会监督陛下好好吃完,一点不剩。” 孟轲含笑出得帐去,赵佑望着他的背影,不能不说,心底也是一阵轻松。 问了也是徒增伤感,何必呢…… 咚咚咚。 陈奕诚手指轻敲台面,引得他回过神来:“不是巡营么,怎么回来得这样快?”这些个皇帝将军的,走了来,来了走,你来我往,换了一个有一个,好似都闲得很呢。 “还不是担心你只顾说话,不好好吃饭。”陈奕诚当仁不让坐去对面。 赵佑看着案几上丰盛的饭食,莞尔一笑:“你当我是猪啊,乱夸海口,这足足有三人的份,怎么吃得完?” “我也有些饿了,正好过来陪你用餐。”陈奕诚取了空碗竹筷,随意舀了些吃食,大口吃起来。 看得出来,他是真的饿了,转眼一碗就见了底。 赵佑一边喝粥,一边不时夹些肉脯之类到他碗里:“你多吃些,上阵才有力气。” 陈奕诚停住动作,朝着他笑得开怀:“很好,终于知道关心我了。” 赵佑一挑眉:“怎么,我以前没关心你?” 陈奕诚听得轻叹一口气:“当然有,只是……很多时候,你却是忽略我,甚至,无视我。” 他的嗓音里有着淡淡的疲惫,眉宇间也是愁绪不消,再加上飞扬的乱发,唇周的胡渣,哪里还是当初意气风发英姿飒爽的少年将军,完全一副颓然潦倒为情所困的模样! 都是他害的! 他从来都是为自己好,而自己,总是那么随心所欲,率性而为。 “对不起。”他低道。 “干嘛跟我道歉。”陈奕诚伸手揉着他的头发,摇头一笑,“你该知道,我最不需要的就是这句话……饭菜都快凉了,快吃吧。” 赵佑摇摇头:“我已经吃饱了。” 陈奕诚看了看案几上所剩无几的饭菜,还算满意,唤人前来收拾带出。 见他还坐在案前怔怔出神。陈奕诚过去坐下,拦他入怀,明亮的眼眸里倒映出他的身影:“大战在即,就别多想了,过去了就让它过去,你还有我呢,我会珍惜你,爱护你,照顾你一辈子,好不好?” 赵佑恍若未闻,只握住他的手掌,抚着那微微红肿的手指,有的地方已经破皮渗出血丝,不由得涌起一阵心疼,喃道:“你怎么这样傻,就不知道停下来歇会吗?” 陈奕诚手臂收紧,眉舒目展,释放出一个灿烂夺目的笑容:“只要你平安醒过来,就是这双手断了又如何!” “这像什么话,你可是军中副将,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赵佑啐他一口,心情倒是恢复了不少,任他抱着腻歪了好一会,这才推了推他,扁嘴道,“你呀,非得在别人面前表现得那么明显吗?须知我现在是一国之君,军中主帅,这形象可折损不得!” “我哪有?我不是跟他们一样,一口一声陛下。”陈奕诚勾唇一笑,当然不认。 “还说没有,你在铁士面前,在孟轲面前,说的话,做的事……哼哼,不需要我列举说明了吧?” 陈奕诚搂着他的腰,略显粗糙的下巴在颈窝边蹭动:“有人对你心怀不轨,我这是事先提醒,防患未然。”至于是谁,自己不说,相信他心里也很清楚。 赵佑暗地叹口气,他又没瞎,自然看得出来,这回再见铁士,他有很多地方都跟以前不一样了,看自己的眼神里也多了些不同的东西,甚至,他还当面表达了心意,那么别扭可爱。 并非无动于衷,只是长久以来,自己都只当他是战友,是亲人,何况现在,自己身边已经有了陈奕诚。 桃花一朵就好,多了只会平添烦恼。 逝者已矣,除了珍惜现时所有,他又当如何? 撇开这个并不愉快的话题,他轻咳两声,坐直身来:“对了,这一天下来,风离城那边有何动静?” 陈奕诚定了定神道:“还是老样子,只守不出。事已至此,我没征得你的意见,便将佯攻停止了,日夜加紧练兵。” “很好,大军压境,只围不打,让他们胡乱猜去。”赵佑冷然一笑,若用得好了,这心理战术可是比真枪真刀更加消磨士气,打击人心! 陈奕诚想想又道:“还有一事……昨夜那位故人偷偷摸到主帐外,可能是听说了你昏迷的事,想来看看你,我当时在给你弹琴,大美帝国皇帝追了出去,说是对方轻功绝佳,趁着夜色径直跃上风离城强,转身消失不见。” “然后呢?”赵佑着急问道。 “早上传出消息,说是风离城中昨夜又被人放了把火,将城中几大米行的仓库也烧了。”陈奕诚说道,忍不住面露微笑,这个袁承志做事还真是不留余地,见不到意中人,在借机泄怒呢! 而风离守将在此前已遭重创,虽然加派了人手守护,但自觉是亡羊补牢,谁能想到敌人竟会故技重施,再次来袭! 一夜过去,城中存粮又损失惨重,顶多只够两日之用,届时肯定有人出城运粮,只要己方守住出口,不管出来多少,只管叫他有去无回! “做得好!”赵佑拍手笑道,“如此一来,城中粮食短缺,人心惶惶,就让他们自己先乱去!” 据南越境内邪队弟兄传来的讯息,由于沿途山石垮塌,行进受阻,秦业的大军据此还有相当一段路程,那好,自己就先拔下风离城,在此等着,与他一决生死! 为那么多死难的弟兄,那么多无辜逝去的生命……报仇! 为那个他……报仇! 第四百一十六章:放虎归山 一晃数日过去。 风声猎猎,战旗飘舞。 赵佑立在帐前遥遥相望,但见对面城墙上的士兵双眼无神,面露倦色,比起初来之时变化翻天覆地,想来城中军民寝食不安,日子并不好过。 再看呈上的战报,风离城粮仓被毁,存粮告急,军中米饭变粥,餐食不继,已有守军士兵闯入百姓家中抢粮,误夺人命,被那守城将军于靖斩首示众,以正军纪。 三日前的半夜里,城门微启,有三队人马先后出城,悄然潜入赵氏王国军队的仓库,顺利抢来米粮百袋,等到返回城中开袋细看,这才发现袋中只有最上面浅浅一层是粟米,底下全是充数的粗砂。 昨夜,风离守军隐在城墙下一直暗中挖掘的十处地洞终于挖通,却在派人探头查看的那一刻,被突如其来的滚水当头淋下,皮开肉绽,惨嚎不绝。 南越内陆连降大雨,被地震震松的山石垮塌不断,达古山区连连出现险情,现在秦业的大军正遇险滞留山中,离风离城还有至少七八日的路程。 十日之期已到,张义明与孟轲配合得当,不负众望,赶制出两百架霹雳战车,不着痕迹掩在密密丛林之中,除开工匠之外,就连军中诸位将领都是毫不知情。除此之外,他们还现学现用,另外造出数十架小型投石车,用以辅助战车,对敌作战。 梅花国大军由梅花国大王子乐墨亲自率领,姗姗来迟,如他所料,号称十万大军,实际八万有余,不过三军联合,随时准备给予风离守军…… 外忧内患,如今的风离城,就像是风雨中飘摇的孤舟,摇摇欲坠。 他并不急着出去,而是像猫戏耗子一样玩弄对方,给点甜头,让人看到一丝希望之光,却又在最后一刻冷笑出手,生生掐灭! 在霹雳战车造好的同时,赵佑下令将城外一座座土丘用石块加固泥土夯实的任务也是圆满完成,此举引来军中种种猜测,不知这位少年天子意欲如何,有人猜想是练兵比武之用,却不想竟见得一架架造型奇特的战车搬上高台,用柏木固定,战车旁还有成堆的巨大石块,源源不断从密林之外的石山运送而来。 两军对峙,制高点已在掌握之中。 天时,地利,人和。 “诸位爱卿不是一直嚷着准备时间太长,一直追问朕关于这总攻风离城的确切时日吗?”赵佑抬眸望望万里无云的晴空,勾唇一笑,说得风轻云淡,“朕看今日就不错,给你们半个时辰准备,半个时辰之后,攻城!” 而现在,半个时辰,就算这计划泄露出去,对方也没时间补救应对了。 “攻城!” “攻城!” “攻城——”锣鼓轰鸣,吼声一声接连一声,群情高涨,地动山摇。 当那巨型战车被众多人推动着,转向对准远处的风离城墙,巨石如冰雹般呼啸而过,狂轰滥炸,城墙上遥看新奇的风离守军这才回过神来,惊骇躲避,嘶声大叫:“报,敌军攻城!” 这些日子三国联军只围不打,风离守军已经习惯这样闲散却压抑的生活,大军压境,后援无望,每一天都饥饿与绝望包围着,久而久之,紧绷的神经变得麻木,看着对面军队热火朝天搬运泥土,垒筑高台,就当时看戏一般的心境在观看,哪知道,突然之间,战火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燃! 令旗挥动,两百架霹雳战车在风离城墙外同时向心发射,其间又夹杂着小型战车,这血肉之躯哪里经得住这石块猛攻,风离守军纷纷撤退躲避,巨石砸在城墙上,城墙上缺口越来越多! 风离守军面对着惊天利器傻了眼,已是六神无主,全无对策,忽听得轰然一声,又一块巨石飞来,城墙上原先有缺口的地方不断倒塌,成为一处陡坡,又慢慢朝后倾斜,变为缓坡。 巨石还在不住发射,那守城将军于靖着急大呼:“快将城墙缺口堵起来!” 赵氏王国军中两百多面大皮鼓打得咚咚声响,震耳欲聋,什么声音都给淹没了,众人不察,倒是坐在高台上督战的赵佑耳力超常,远远听得,立时站起身来,他倒要看看,他们用什么来堵。 过得须臾,就见缺口处人影晃动,抬着厚重之物层层叠放,赵佑定睛一看,却原来是无数扇宽大的木门,轰开的城墙缺口被重新堵好。 想着邪队的情报,这风离城中建有南越皇帝巡边的行宫,南越柳皇后素来信佛,朝臣投其所好,早年在各大城池修建了不少寺庙,想来这些木门正来自上述地域。 “没看出,这个于靖还有两把刷子!”赵佑笑了笑,继而面色冷然道,“来人,传令,继续投石猛攻!他堵一个,朕就给他砸十个;他堵十个,朕就给他砸一百个!” 半日过去,联军又发动数次猛攻,并在投石间隙由步兵架设云梯,开始争夺战地,与缺口处于风离守军短兵相接,白刃交锋,城墙上缺口一处接着一处,风离守军用门板堵了七次,便再是无能为力。 赵佑指着其中那处最大的缺口,肃然道:“给我攻!” 无数石块石弹朝同一方向射出,漫天石雨中,城墙终于无力承受,轰然倒塌! “入城!” 当下,由陈奕诚率领赵氏王国主力朝攻下的南门缺口进攻,大美帝国与梅花国军队则是在后包抄掩护,铁骑铮铮,羽箭密织,暮色之中如怒海狂涌,直扑上前。 陈奕诚的军队素来训练有素,骁勇善战,骑兵步兵均是分割成数个万人纵队,以一当十,不多时就已到城墙缺口处,骑兵们战刀闪亮,如银蛇舞动,步步紧逼,步兵则是顺着云梯爬上城头,杀出一条条血路。 城下千千万万联军眼见即将破城,振臂高呼:“万岁!万岁!” 此时南面城墙将倾,东西北三门也是攻据恶斗,十分惨烈,厮杀声叫喊声一阵高过一阵。 但随着霹雳战车一轮又一轮投石攻击,破损不堪的城墙迎来了前所未有的惨烈冲击,号称坚不可摧的堡垒终于在数声轰然巨响中,被砸出好几处大大的缺口,再无力承担守护城民之职,各处倾倒,全面瘫痪。 三国联军气势如虹,强攻而入! 这一场大战从清晨一直持续到次日黄昏,以风离守将于靖自尽殉国,风离守军伤亡过半,尽数被俘,城门大开,风离城破的结局告终。 …… 其实夜已三更,皓月当空,云淡风轻,天上一片平和之景,地面上却是墙倾城摧,血流成河。 守军易帜,城池易主。 风离百姓举家跪在城门前,伏地磕头,迎接新君。 数队前锋开道,万千铁骑簇拥,赵佑一身戎装,铁士与乐墨各在左右,神威凛凛冽策马入城。 风离城中街道冷清,门户破败,到处都是斑斑血迹,甚至还有来不及收拾的断手残足。 街道两旁都是跪拜的百姓,面黄肌瘦,一脸惶然,赵佑看在眼里,挥手道:“各位乡亲都起来吧,各自回家去,一个时辰之后就来此处领取米粮!” 众人千恩万谢,却仍是以头点地,无一人胆敢起身返家。 赵佑也不在意,继续策马前行,又走一阵,却见角落里一道瘦小的身影昂然站立,在跪拜的人群里显得尤为突出。 旁边一位跪着的妇女正在使劲扯其衣袖,嘴里低道:“快跪下,别自讨苦吃……” “我不跪!就是不跪!”那人恨恨甩手,眼睛朝着大军行来的方向怒目而视。 赵佑侧头一看,见那人身段不过十二三岁,虽是满面血污,一双眼睛却也颇为灵动,黑白分明,竟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 不待他开口,已有赵氏王国军士飞驰而去,对着那少年一阵拉扯推搡。 “住手!快住手!”出生阻止的却是街道对面的一名半百老者,但见他身着南越文官的服饰,径直奔来少年身边,拉着少年的手泣不成声,“这是于靖将军的独子,请皇帝陛下念他年幼无知,饶恕他的性命!” 于靖之子? 赵佑挑了挑眉,翻身下马,走去少年跟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咬唇道:“我叫于承祖。”过了一会又道,“我不会跪你的,他们怕死,我不怕,你杀了我吧。” 赵佑呵呵笑道:“你又没犯错,我干嘛杀你?” 于承祖瞪着他:“你杀了我父亲,还杀了我们那么多士兵!你是刽子手!” 赵佑淡淡道:“打仗没有不死人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死,我承认我的军队杀了不少你们南越士兵,但你父亲的死与我无关,他是自杀的。” “他是被你们逼死的!”于承祖叫道。 赵佑轻轻摇头:“不是,他死在自己手里,一味愚忠,逃避责任,丢下他的士兵,他的百姓,他的家人,这是懦夫行为。”说罢突然拔高声音,在静寂的街道朗声道,“诸将士听着,不管何时何地,朕不需要你们的愚忠,朕要你们在战场上珍惜自己,保全性命,活着回来见朕!” 一声既出,所有赵氏王国部将士卒跪倒,声震天地:“愿誓死效忠陛下!” 赵佑赞许点头,目光逡巡一周,又转回于承祖身上:“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于承祖大声道:“先母早逝,如今只有我一人。” 赵佑再看向那老者道:“这是……” 老者低头不语,有人在他耳后低语:“回陛下,这是风离郡守,童寅。” 赵佑微微颔首,指着童寅朝于承祖道:“好吧,你以后就跟着他,他现在能不顾生死前来护你,想必会将你照顾得很好。” 于承祖咬着唇没吭声,倒是童寅对他行了个礼,赵佑不足为怪,环顾下四周凄凉的景象,沉声道:“朕已与部下有言在先,绝不会拿城中百姓开刀,也希望童大人能够约束子民,尽快归顺,避免无谓牺牲,下一步,便是战后重建,朕会派人协助你。” 童寅点头称是,赵佑对那昂首站立的于承祖又看了一眼,也没再上马,而是大步前行,“你等着,我一定会为我父亲报仇!”背后传来于承祖坚决的嗓音。 “好,我等着。”赵佑耸肩一笑。 “陛下!”乐墨追上来,低道,“既然是守将之子,为何要放虎归山,留下后患,为何不斩草除根?” 赵佑笑道:“只是个孩子而已,再说这孩子性子倔强,倒是有些意思。” “他眼里有杀气。”铁士蹙眉,慢慢道,“这事不用你管,交给我来做。”他需要在城中树立威信,而自己却用不着这些,随便找个理由,一刀结果性命,便是永绝后患。 “不行。” “不行——” 这回却是异口同声,赵佑微惊侧头,就见陈奕诚疾步上前,朝铁士摇头道:“皇帝陛下是关心则乱,陈某不敢苟同,方才一幕已经闹得众所周知,城中所有的人,所有的眼睛都盯着陛下,看陛下的约法三章究竟是口头上说说,还是能真正落到实处,所以这个于承祖必须留,而且还得让他好好活着。” 赵佑听得点头:“是,必须让他好好活着。” 第四百一十七章:恶徒 风离城灯火通明,亮了整整一夜。 城中百姓如愿领到米粮,欢喜归家,而众人却也没闲着,孟轲带领士兵工匠,挨家挨户检查,将先前被拆走的门板逐一重新修缮,遇到有老弱妇孺行动不便者,则是亲自送上粮食;李一舟领着随行军医游走于大街小巷,救治伤病,发放汤药;城中被战火损毁的道路设施,城内城外的尸首,城下散布的石块,则是由张义明带人负责清理与修复。 至于被俘的南越士兵,杀掉显然是不行的,单是囚禁也不划算,白白耗费粮食,赵佑与陈奕诚略一商议,决定将俘虏划分为两拨,一拨是军中部将,约莫千人,关进城中牢狱严加看管;另一拨是众多士卒,将近五千人,由赵氏王国军士押守,前往石山开采石料,砍伐树木,用以修补被损的城墙和屋舍。 从次日起,城内恢复了生产生活,商铺开店,作坊开工,街道上除了巡逻的联军士兵,慢慢地,出现了风离百姓的身影。 一开始,老百姓还有些犹豫,畏畏缩缩从门窗里探出头来,直到见得街上的人逐渐多了,这才放开手脚,走出门去,各做各事。 破城第三日,风离城初步修葺,秩序井然,大体已恢复了以往的宁静,即日,赵佑登上城楼,向全城宣布,由孟轲担任风离城主,负责管辖治理城中事务。 …… “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老百姓的心思却是最简单的,只要居有定所,不愁吃穿,谁当皇帝都是一样,只是——”赵佑站在高处,指着底下宽阔的街道,稀稀拉拉的人流,微微一笑,“打江山难,守江山更难。没人愿意做亡国奴,你看下面这些人,看似疲惫,看似柔弱,可是难保不是暗藏异心,许会伺机报复,卷土重来,这是必须要警惕的。但我想,你若对百姓一视同仁,真心爱惜,城民之中纵有倔强之徒,也成不了大事。” “是,臣谨记陛下教诲。”孟轲低头道。 赵佑瞥他一眼,对这称呼有些嗔怒,微叹口气道:“大军还要继续前进,我把风离城交给你,护城军队也会留给你,倘若他日我一举攻破苍岐还好,若是攻之不下,或是败北撤退,这风离城就是我的后盾,你明白吗?” “陛下放心,臣誓死守护风离!” “别动不动就誓死怎样,你听着,万一有什么不测,宁可弃城,也要保住性命来见我。”赵佑瞪着他,语气严厉道,“别说一座风离城,就是十座百座,在我心中,也抵不了一个孟轲!” “陛下……”孟轲眼眶一红,无语凝噎。 “不会吧,我的城主大人,随便一句话就让你感动涕零大!”赵佑笑了笑,拍拍他的肩道,目光投下,定在一道瘦小的人影身上,见得那双满怀恨意的黑瞳,不由得微微蹙眉。 孟轲顺着他的眸光看去,解释道:“这个于承祖,最近几日跟着童寅抚慰城民,还算安分。” “是么?”赵佑淡淡应了声,想起铁士的警告,默了一会道,“我预备两日后朝葫芦谷开进,到时候我会把他带上。”据前方传回的讯息,秦业大军就在他们攻城当日已经抵达葫芦谷,却在谷中按兵不动,不知是何道理,如今军中正是士气高涨,长居风离只怕会消磨斗志,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也罢,迟早都有一场恶战,他不来,自己便去! 孟轲诧道:“什么,陛下要带他走?” 赵佑点头道:“不错。”正如乐墨所说,他是风离守将之后,势必存有报复之心,但也正是这样烫手的身份,对他是顾忌重重,摸不得碰不得,与其留在风离城当个定时炸弹,给孟轲日后的管理埋下后患,倒不如将其带在身边,至少有陈奕诚与铁士在,随便哪个都能帮自己盯死他。 当晚,夜凉如水。 风离城中最大的酒楼,此刻却很是热闹,赵氏王国皇帝、大美帝国皇帝、梅花国大王子以及诸将齐聚一堂,一来庆贺孟轲走马上任,步步高升;二来也是为即将出征的联军将士践行。 酒过三巡,众人已经喝得微醺,正在说笑话别,忽听到有人在楼下高叫:“杀人了,东街出人命了!”一时间,喧闹嘈杂声迭起,其中还隐隐夹杂着嚎哭声。 陈奕诚立时站起,沉声道:“来人,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话音未落,便有几条人影飞奔下楼。 赵佑仔细倾听那哭声,凄切悲凉,不似作假,正是从城东方向传来,不由得心头一沉。 过不多时,便有军士回来禀报,说是东街有户姓钱的人家吃了在城门处发放的米粮,中毒身亡,一家四口无一幸免。 孟轲脱口道:“不可能,所有的粮食都是从军中粮仓统一调出,如若有毒,首先倒下的该是我们的士兵!” “我们一起过去看看。”赵佑摆摆手,率先下楼去,一行人疾步跟上。 众人随那带路军士穿街走巷,刚走到一个巷口,就听得里面呼喝叱骂声,还有兵器交接的声音,眼见几名赵氏王国士兵手持兵刃,倒退着出来,陈奕诚厉声喝道:“站住!” 那几名士兵抬眸看来,一惊之下,赶紧飞奔过来行礼:“见过陛下!诸位将军!” 赵佑挑眉道:“里面情形如何?” 那为首的士兵愤愤道:“回陛下,小人一行巡逻到此,听闻有人中毒,想带去找李将军医治,不想这些刁民竟然不问青红皂白,横加阻拦,还以利器相抗……小人记得陛下的规定,生怕伤人,宁愿受伤也没还手!” 赵佑朝后一瞥,果然见得一名士兵手捂额头,指缝里鲜血流淌,再环顾四周,街头巷尾已有城民停驻,黑暗中不知对少双眼睛在盯着这里,多少只耳朵在凝神倾听。 “尔等听着,朕的约法三章,只是保护风离城民,而不是保护暴徒!”丫的,敢打他的士兵,这些人吃了豹子胆了?“都给朕抓起来,送去北山!” 一声令下,便有士兵扑将过去,揪出数名男子,木棒铁铲散落一地。 “你们凭什么抓人?你们赵氏王国人说话不算数,明明说了要爱护百姓,却在发放的米粮里下毒,可怜老钱一家老小,四条人命啊!”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 “对,杀人偿命,赵氏王国人拿命来抵——” “杀人偿命?”赵佑冷笑,对着来人上下打量,“你们是谁?家住何处?” “我们都是这条街的,跟老钱是街坊邻居!”有人叫道。 “哦,原来是左邻右舍呢,话说这全城百姓都吃了朕发的米粮,包括你们——奇怪了,唯独老钱一家中毒,你们怎么就好端端的,一点事没有?”赵佑面色一变,沉声道,“来人,把这帮下毒谋害家毁谤伤人的恶徒给朕抓起来!打入大牢候审!” “冤枉!冤枉啊!”那帮男子见势不妙,转头就跑,边跑边喊,“快来人,赵氏王国皇帝出尔反尔,要杀人灭——”话没说完,就被疾驰而去的陈奕诚、铁士等人拿住命门,束手就擒。 巷口早被士兵团团包围,外间百姓只是听得些声响,根本不知里面到底发生什么事,赵佑走进门去,见房间一片狼藉,翻倒的桌椅,摔碎的饭碗,洒落的食物,大人孩子七窍流血,仰躺不动,厨房里的灶上还烧着热水,米缸里是一袋新开的黍米。 “一舟,你来看看。” “是。”李一舟应声而去,对那尸首查看半晌,又小心取了银针在各处扎下,方道,“他们确实是中了毒。” 赵佑点点头,蹲下神去嗅了嗅地上的食物,又去厨房的米缸嗅了嗅,二者有种相同的若有若无的怪异气味,黍米中气味浓烈些,饭食中反而淡些,于是言道:“黍米里被人下了剧毒,煮熟之后毒性淡了些,但仍是致命。” “看来,有人存心往你们头上栽赃嫁祸。”乐墨叹气道。 “大王子此言差矣,什么你们我们,如今三国联军就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赵佑微微一笑,看着门外五花大绑的数人,挥手道,“把疑犯押回去,大刑伺候!” “凶手不是他们。”铁士沉声道。 “不是他们,难道是我们?”赵佑撇嘴,那些人一脸痞相,顶多就是被人收买的恶霸流氓,打砸胡同散布谣言没问题,真要下毒嫁祸,谅他们也不敢! “走吧,朕没兴趣替人背黑锅,先把这现成的疑犯抓回去,再来好生调查。”大事化了,稳定民心是当务之急,至于投毒事件的幕后真凶,大家心知肚明,不说也罢。 李一舟与孟轲留下收拾,众人随他步出,那巷口的百姓见得一干人等被押解出来,细看颜面,很是眼熟,个个都是平日里欺善怕恶的城中无赖,便再无争辩,议论一阵也就各自散去。 出了巷口,走在返回驻地的路上,赵佑勉强笑道:“别看城主这名号风光,其实朕是给孟轲留下个烂摊子,这风离城表面上是一团和气,而实际却是暗藏危机——” 众人一阵静默,他想想又道:“下毒一事须得引起重视,他能在百姓家中下毒,便也有可能在我们营中下毒,所以从今往后,所有饮食定要慎重检查,粮仓、水井与厨房重地务必加强防守,把弦绷紧了,千万大意不得!”有他和李一舟在,想来要在联军饮食当中下毒,倒也不甚容易。 说话间,忽闻不远处又是哭声震天,众人收敛心神,赶紧过去查看。 只见一处院落门前围满了人,有人悲切痛哭:“我的闺女啊,你死得好惨啊!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给你报仇啊!呜呜,这千刀万剐的恶贼!怎么就那么狠心!” 见大队人马过来,人群稍微散开,却不远离,而是静静立在一旁,目光冷冷望过来,隐约有着压抑的愤怒。 没等走近,就见一道人影跳出来,气势汹汹,嗓音尖锐:“你不是说严禁杀人掳掠吗?你不是说保护百姓吗?你看看,这算什么?!”却是他有所顾忌意欲带走的少年,于承祖。 赵佑淡淡瞥他一眼,同是十二三岁的少年,这小子比起多杰来,不仅是不可爱,而且还十分讨厌! 清了清嗓子,他沉沉开口:“谁来告诉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刚一说完,就见前面人影一花,竟是那伏地大哭的老妇人跳起来,冲着他一头撞过来! “狗皇帝,我要杀了你!” 铁士是何许人也,怎会让旁人近得他的身,随意一掌便是将其甩出一丈之外,几乎同时,陈奕诚也是闪电出手,却并非袭向老妇,而是扑将过去,卸下铁士大部分力道,拎住那老妇的衣领,轻飘飘落在地上。 “大娘你可站稳了,有话好好说,莽撞行事却也救不回你女儿的性命来!”陈奕诚半是安慰,半是威胁道。 赵佑明白他的用意,此是关键时刻,做任何事都不能随心所欲,尤其这众目睽睽之下,若是伤了那老妇,只会引起民愤,于事无补。 老妇被这么一甩一接,吓得脚下发软,滑倒在地,往那边门里望得一眼,又是嚎啕大哭。 “我女子今年才十六岁啊,长相又好又勤快,上月才定了亲事,没想到……没想到给这挨千刀的畜生给……我前脚去亲戚家串门,她后脚就没了啊!我的闺女啊!” 赵佑撇开她,走去屋里,但见榻上躺着一名少女,披头散发,双拳攥紧,眼睛挣得大大的,光洁的颈项上有着青紫的淤痕,身上盖着床棉被,床榻凌乱,血迹斑斑。他上前一步,挑起棉被一角,果不其然,少女周身赤裸,下体血肉模糊,污秽一片。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看来,对方是存心不让他好过了! 出得门去,他面对众人,低沉道:“去叫童寅,把城里的令史找来。”令史,也就是验尸官。 童寅来得很快,还带来一名青衣男子,据说是风离城最有经验的令史。 房门掩上,除了那令史与李一舟,以及两名协作士兵外,所有人等都退到院里,等候结果。 童寅正在询问那老妇:“你家女子最近两天有什么异常没有?” 老妇抽泣道:“没有,跟往常一样,该做什么做什么。只是昨晚从绣坊回来,脸色有些不好,很是惊慌……” “为什么?” “她说在街口遇到个男人,对她动手动脚,纠缠不清,幸而当时人多,她才挣扎逃回来。”老妇顿了下,想想又道,“她说那男人穿着暗红色的衣服,腰带上有个什么徽记,好像是……是……长了角的龙!” 一石激起千层浪! 乐墨身后的梅花国侍卫跳出来,手按在刀柄上,将刀唰的拔出一半:“无知妇人,休要血口喷人!” 此次梅花国援军均是身着红服,而腰带上有虬龙徽记,却是王室亲卫的身份证明! 于承祖见状冷笑:“呵呵,狗急跳墙,原来就是这么个场景!” 童寅拉了拉他,扶着那老妇,平声说:“只凭衣饰徽记,并不能认定凶手身份,陛下不必对号入座。” 赵佑轻声一笑:“童大人放心,朕没有对号入座,有人想在风离城分裂民心,制造事端,朕可不是被吓大的,这点小伎俩算个什么,绝对奉陪到底!” 童寅愣了下,刚要说话,就听见房门咯吱一声开了,李一舟与那令史一前一后站出来。 “如何?”赵佑问道。 “女子是被人奸银致死。”那令史面无表情,手掌摊开,“我们在她手里发现了这个。” 洁白的布帕是一片被血染红的衣角,泛着点点金芒,赵佑视力超常,一眼看清那物,正是那梅花国亲卫腰带上的徽记。 “我可怜的儿啊!”那老妇捶胸顿足,声泪涕下。 童寅默然无声,于承祖红着眼道:“案情已经很明白了,这凶犯调戏不成,就尾随而至,白天摸清地形,彻夜上门作恶……这衣角,便是死者从凶犯衣服上扯下来的!事到如今,你们还有什么说的?!” 第四百一十八章:盗尸 众人盯着赵佑手指的方向,一时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乐墨蹙眉迎上他的目光:“陛下竟知道我梅花国紫金藤的隐秘?” 赵佑也不明说,只含糊笑道:“有幸得闻。事态紧急,为了证明贵国侍卫的清白,朕不得已当众道出,还望王子勿要责怪。” 乐墨长叹一声道:“陛下是好意,我怎么责怪。”说罢朝向童寅道,“劳烦童大人,去找一把你们城中最好最锋利的刀来!” “不必了,好刀,我这里就有!”于承祖答应一声,从腰间解下一把长刀,肃然道,“这是我父亲生前所用佩刀,斩铁劈石,不在话下!” 乐墨接过刀来,随手一刀劈去,院子里一棵碗口粗的大树应声而倒,断口平整,复又拔下数根长发,放在刀口轻轻一吹,发丝均是断为两截,可见刀刃之利。 “果然是把好刀!”他转头对那名梅花国侍卫道,“你把腰带摘下来。” 那梅花国侍卫得令,二话不说将腰带摘下,两手各执一端,双臂展开,拉成一条直线。 “童大人,于兄弟,看仔细了!”乐墨大喝一声,抡起一团刀光,劈头朝那拉直的腰带上砍去! 就算是童寅这样的文官,于武学一窍不通,也知道紧绷的布带远比松散的布带更易破裂,再说乐墨将长刀舞得虎虎生风,丝毫不假,这臂力莫说是斩一段腰带,就是斩一头猛虎,也是绰绰有余!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刀光一闪,竟是被生生反弹回来! 腰带,丝毫无损! “这紫金藤,乃是生在梅花国深山绝壑之中,稀少无比,且是贴着峭壁生长,长速极慢,每一年才长一节手指那么长,是以当地却有‘一截紫金一截藤’的说法。”乐墨缓缓解释道,“因为生长年份长久,所以木质坚如硬铁,枝叶韧如钢丝,普通刀剑根本无法匹敌,而我这亲卫的腰带,便是加入其茎叶锤炼秘制而成。” 赵佑听得点头,一根紫金藤,和同样长短的紫金价值相等,而紫金的价值,远远高于黄金,由此可知这种紫金藤的名贵。 乐墨的话还隐瞒了一点,那就是这种稀罕的植物,不能和活物相遇,不论是鸟飞过停上一停,还是猿猴攀过抓了一抓,甚至于蛇虫经过,蛰伏一下,便立时枯死。 而本身带毒的活物,不论是蛇虫鼠蚁,是地上跑的,树上爬的,还是天上飞的,一碰上了这贴崖而生的紫金藤,都是死路一条。究其原因,乃是这紫金藤上有一种黏液分泌,这种分泌物,对一切毒物都有致命的吸引力,有毒之物一沾上了紫金藤,就被有黏性的分泌物黏住,难以脱身,直到本身的毒质,全被紫金藤吸收殆尽,这才油尽灯枯,尸体坠落。 紫金藤本是剧毒之物,天下毒物难有匹敌,但是,银却能克制它的毒性。 镶嵌白银的紫金藤,不但毒性全无,更可以使它变成万毒的克星,人若能随身戴着镶嵌白银的紫金藤,则万般毒物,尽皆辟易。 所以这紫金藤不仅仅是名贵,更大的作用却是天生辟毒,那长在深山里的紫金藤周围皆是寸草不生,虫蚁不至,而梅花国气候炎热潮湿,瘴气毒虫甚多,此物若是被人所携,则成为最天然的护身符。 当初他不过看乐蒂头上戴着的一段镶银紫金发钗,觉得新奇,随口那么一问,却引得对方滔滔不绝,将这稀罕之物的来历尽数道出,还说此物只有梅花国皇室中人才有,各凭喜好,有的是作为兵器手柄,有的是作为官帽配饰,有的是作为项圈手镯……当年大王子乐墨外出遇险,幸得那队亲卫拼死保护,这才化险为夷,国主乐中天大肆称赞,并赐下这特制的腰带作为奖赏。 之前他见乐墨面对质疑脸不改色,胸有成竹,再看那梅花国侍卫腰带上银光闪耀,脑子里灵光一闪,倏然想起这桩事来,这才开口提示,让乐墨自行选择…… 想要清白,就必须牺牲机密,这笔账,梅花国皇室始终要算在那幕后真凶的头上! 乐墨将长刀递还给于承祖,看着对方呆滞的面容,淡然道:“用你们最锋利的刀都砍不断的腰带,又怎会轻易被个女子扯断,还攥在手中作为证据?这栽赃嫁祸的手段,着实低劣了些。” 那幕后之人心思活泛,观察仔细,用梅花国侍卫身上最明显之物来挑事作乱,却不料这腰带竟有如此典故,嫁祸的物事最后反倒成了澄清的力证! 可笑之极! 眼见扳回一城,赵佑心情甚好,笑了笑道:“王子别生气,总有些卑劣小人要挑起事端,这魑魅魍魉,成不了气候!” 乐墨哼了一声,大步而去,看来对自己侍卫无辜被冤很是忿忿不平,赵佑向在场之人叮嘱两句,又看了那于承祖一眼,迈步去追乐墨。 “王子,走慢些!” 乐墨停下来,沉声道:“陛下确定两日后能顺利出行?” 赵佑笑答:“确定啊。” 乐墨不豫道:“陛下真的能放下这风离城,一走了之?单靠一个孟轲,就能撑得起这一大摊子事,管住这一大帮子人?” 赵佑叹道:“敌人在暗我在明,走与不走,都是如此……王子难道没看出来吗,他们是针对我来的,离开了,或许才能让风离重获安宁。” 乐墨摇头道:“不说别的,就说我们出城之前,对方兴许还会闹出些事端,开头是赵氏王国,然后是我梅花国,下一个背黑锅的该是谁?大美帝国?” 没等他回答,铁士已上前一步,冷冽道:“他敢!” 乐墨摇头道:“那人连自己的臣民都杀,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陈奕诚也在他身后接话道:“王子说得对,我们还是处处谨慎,小心为妙。” 赵佑点了点头:“传令下去,让各营士兵加强巡逻守卫,城中加派人手,宵禁戒严!” 一夜过去。 这穿越俱来的超常听力,使得他稍有一点响动就会警醒,再加上心头有事,一直关注城中动静,几乎是一宿未眠,直到天色蒙蒙亮,才迷糊睡去。 正值昏睡,忽听得外间脚步声纷沓而至,有人轻叩房门:“陛下?”是陈奕诚的声音。 赵佑闻声惊醒,立时睁开眼,从床上一跃而起,披件外袍就过去开门:“出了什么事?” 他里面只有一件中衣,空空荡荡,再无他物,那白嫩肌肤,壮实胸膛,无一不是让人热血奔流的美景,陈奕诚却顾不上低头去看,只盯着他的眼道:“于靖的坟墓,昨夜被掘,尸首……不见了。” 盗尸? 赵佑听得蹙眉,这个朝代讲究的是“人死为大,入土为安”,死者是受到尊敬的,尤其是像于靖这样宁死不降的将领,百姓口头上虽然不说什么,但内心却是将之视作国家英雄来崇敬,出来这样的事,对于风离百姓来说,情感上肯定是接受不了! “等下,我们一起去现场看看。” 匆匆梳洗整理,连早饭都顾不得吃,赵佑跳上侍卫牵来的骏马,与陈奕诚一道朝城南的临时墓地而去。 城南原先是一大片浅丘荒地,风离城破之后,死难士兵无数,所有的亡者不分国籍,都被运送到这里,统一安葬,鉴于于靖的身份,则是将其单独埋在一座小山丘上,还立有石碑为据。 等两人匆匆赶到,山丘上下已经围满了人,不仅有三国联军的兵士,还有不少风离百姓,人皆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 见他过来,兵士纷纷让出一条道,赵佑走近过去,但见石碑倒塌,碎石散落,墓穴已被挖开,里面除了一截染血的衣料,已是空空如也。 那守墓之人正在一旁被众多城民围着,垂泪诉说:“那些人是半夜里来的,都穿着黑衣服,手里还拿着弯刀,说什么于将军杀了他们的人,要开馆……鞭尸……” “真是欺人太甚!” “这世上还有天理吗,还有吗?!” “士可杀,不可辱……” 听着那些愤然叫嚣的声音,赵佑暗地冷笑,黑衣弯刀,不正是大美帝国士兵的特征?! 昨晚乐墨随口之言,竟真成了事实,对方不动声色,又将大美帝国拉入这趟浑水之中——秦业,他到底想做什么? 众兵士将那守墓之人带过来,赵佑略一打量,但见他约莫四十来岁,左脚微微有些跛,身着粗布衣裳,生得副老实巴交的样子。 “你好好回忆下,昨晚半夜到底是怎么回事?来了多少人?穿什么衣服?使什么兵器?身形长相如何?”陈奕诚沉声问道,“胆敢有半句假话,使得好人无辜蒙冤,凶徒逍遥法外,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那人瑟缩了下,抹了把眼泪,嚅嗫道:“小民身有残疾,平日也没什么营生,就是在城里打更,这些日子腿脚不利索,童大人可怜我,两日前跟孟城主求情,让我在这里守墓,拔拔杂草,扫扫地什么的。” “废话少讲,说重点!”赵又皱眉。 “是,是,昨晚很清静,小民睡到丑时一刻的时候,就起来小解,不料竟看见墓地里来了不少人,个个生得高大威猛,乍一看真把小民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是从坟墓里出来的军爷,后来听得他们说话,这才知道都是活人,小民不敢上前,只躲在暗处看,只见那些人样貌与我们本地人很不一样,都穿着黑衣服,手里拿着弯刀,领头的那个人,还长了双绿色的眼睛,就跟妖怪一样——” 他话没说完,突然眼睛发直,指着那边迎面而来的几人,惊叫道:“是他!就是他!带着一大帮人,盗走了于将军的尸骸!” 方才一听他话中提到绿眼,赵佑便是心有所悟,再看到迎面行来的铁士等人,刹那间什么都明白了。 昨天是诬陷梅花国侍卫奸杀少女,今日却是直接将开棺盗尸的罪名赖在大美帝国皇帝头上! 此言一出,人群就跟炸开了锅一般,朝着来人的方向蜂拥而去,泥土石块纷纷朝其身上砸过去,一时间群情激荡,睚眦欲裂! “大美帝国恶贼,交出于将军的尸骸来!” “大胆!”数名大美帝国侍卫闪电上前,拔刀出鞘,将铁士围在当中。 铁士不解看向众人,目光微冷:“尔等发什么疯?” 乐墨同他结伴而来,眼见这等架势,眼珠一转,哈哈笑道:“真是风水轮流转,本王子就说嘛,哪有我梅花国独自受气之理,陛下也得陪着一起背个黑锅啊!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什么叫友军?哈,这就是!” 赵佑翻了个白眼,先前在沁城之时觉得这梅花国大王性情很是沉稳威严,颇有乃父之风,没想到相处久了,关系熟稔了,说话也是毫无顾忌,这毒舌跟李一舟倒是有的一拼! 不过,毒舌归毒舌,这盗尸的罪名却是担当不得,必须立即洗清! 被大美帝国侍卫这么一拦,人群止步,从中走出一名瘦弱少年来,正是于靖之子,于承祖。 但见他头缠白布,满面泪痕,双目却是要射出火来,指着铁士道:“是不是你,掘了我父亲的坟?盗走我父亲的尸骸?” 对着无知小孩,铁士本不欲理睬,看在赵佑面上,才抿唇道:“不是。” 于承祖咬牙道:“别人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你还敢抵赖!” 铁士拂开面前侍卫,一步站到他身前,眼露不屑,冷道:“一具死尸而已,早就臭了,有什么用,需要朕亲自来挖来抢?” 于承祖愣了下,却听得不知何处有人嘿嘿冷笑:“当然有用,谁不知大美帝国皇帝乃是克父克母的天煞孤星,妖魔转世,却有食尸啖肉的癖好!” “啊——”于承祖听得悲愤大叫,“辱父之仇,不共戴天!你这绿眼妖人,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铁士正冷眼瞥向人群,忽见面前刀光一闪,竟朝自己狠狠劈来! 那于承祖与他只一步之遥,这动作来得又凶又狠,避无可避,电光火石间,铁士双臂舒展,硬生生拔地而起,躲过这一击,人在半空一个翻转,一脚踢去,将那少年踢了个人仰马翻! “大胆暴民,敢对我大美帝国皇帝陛下无礼!出手行刺!”众多大美帝国侍卫弯刀出手,怒目瞪视。 “是你们掘人坟墓,辱尸在先!” “还我于将军的尸骸来!” “还我风离城的和平安宁来!” “对,还我将军尸骸!还我风离安宁!” “还我将军尸骸!还我风离安宁——”原本散乱的城民此时却是围合起来,有人抄木棒,有人持锄头,有人握土石,竟有万众一心之势。 眼见双方兵戎相见,就要血溅当场,赵佑忽然一笑,对着那边山坳拔高声音相唤。 “看戏的人看够没有,再不出来就要出人命了!” 第四百一十九章:乱了心绪此前大家都去注意那在人群中尖叫起哄之人,听他这么一说,不觉又是一惊,这隐在暗处的人马到底有几拨? 说时迟,那时快,但见那边人影一闪,有人冲天而起,朝一旁的树林飞掠过去。 几乎同时,另一条身影闪电射出,穷追不舍。 “别让他们跑了——” 赵佑刚喊出半句,铁士也窜了出去,速度快得惊人。 “乖乖,这些人在比赛脚力吗?”乐墨瞪大了眼,一瞬不瞬盯着远处那三人,只见三人追逐一阵,奔在最前面那人似是武力有限,被身后那人一把扯住,打斗一阵,遂点了穴道,与追上来的铁士一道将之用绳索绑了。 “魅影,既然来了,何不过来见见?”眼见那人把人交给铁士,功成身退,就要闪人,陈奕诚与赵佑对视一眼,及时出声。 是的,魅影,袁承志。 赵佑早知他就在附近,一直暗暗关注着自己,特别是这几日每到一处,自己都能感觉到有人隐在暗处,在紧紧盯着自己,却丝毫感受不到敌意。 就在方才,这样的感觉更是强烈。 所以当人群中有人尖声质疑,陈奕诚目光掠过,脚下一动,赵佑便及时出手制止了他,悄然告知自己的意图——他不动,必然有人会动! 也只有如此,处处被诬陷,置己于险地,才能逼那人现身! 听得唤声,魅影身形微顿,纵身欲走,却被他高声唤住:“你敢走,我就一辈子不理你,不见你!” 魅影慢慢转身过来,墨衣紧束的身躯挺拔如昔,脸上依旧是那张鬼面,狰狞的模样引得周围城民惊呼不断。 “何必呢……”他轻叹,声音细如蚊蚋,只赵佑听得清清楚楚。 迎面而立,赵佑对着他微微一笑:“为了让你出来,可真不容易啊!” 魅影没有吭声,见铁士拖着那人过去,默了一会,也缓缓朝众人行来。 那于承祖被铁士一脚踢去老远,摔得嘴角流血,却也硬气,踉踉跄跄站起来,指着铁士道:“你这个绿眼妖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啪的一声,赵佑一巴掌打在他脸上! “颠倒是非信口雌黄的无知小儿!” 于承祖捂着脸,一脸愤怒,铁士冷冷瞥他一眼,将那名造谣者掼在地上。 赵佑走过去,一把捏住那人的下巴,令其仰起脸来,面朝众多城民:“你们好生看看,这人可是城中子民?” 众人看了半晌,纷纷摇头:“不认识,没见过。” 魅影淡淡道:“像这样的人,这几日我抓了不少。”说罢手指放在唇边,吹了个响哨,哨声停歇,附近草从树后突然冒出好些人头来。 “把人带过来!” “是,少帮主。” 说话间,十余人影飞驰而来,均是身着黑色劲装,干练彪悍,其中几人还背着几只大大的麻袋,见此情景,有大美帝国侍卫低呼道:“那夜助我们偷袭粮仓的人,就是他们!” 那衣着打扮并不陌生,当中还有几人很是眼熟,不正是他见过的黑龙帮众! 黑龙帮弟子也不多话,到得跟前,径直将麻袋解开,从中倒出好几个手脚被绑的男子来,一个个口中呜呜作响,神情痛苦不堪。 “他们怎么了?”赵佑问道。 魅影答得清淡:“这些都是死士,嘴巴里都藏着剧毒,不得已,只好把他们的下巴给卸了。” “少帮主的分筋错骨手,真是厉害!”陈奕诚由衷称赞,随手抓起一人来,伸手到他下巴一捏一按,便是将其还原,随手丢给李一舟。 没等那人有所动作,李一舟已是手拈银针,在其风池穴上运气一戳,力道注入:“说,是谁派你们来的?你们在这风离城里都做了些什么?” 见那人闭目不言,李一舟冷笑一声,逐渐加大力度,渐渐地,就见那人面色涨红,一张脸由红变紫,再由紫到青,额上大颗大颗的汗珠涌出,手脚也是不住抽搐,鼻孔嘴巴有血丝流淌,显然在遭受着巨大的痛楚。 “说不说?”李一舟稍微加力,忽见那人翻个白眼,竟是昏死过去。 “都说了是死士,你这样没用的。”赵佑叹口气道。 于承祖也是冷言嘲讽:“什么死士不死士的,不过是你自己找来的人,演戏罢了!” “你个死小子——” 赵佑正要开骂,忽听得背后脚步声声,转头去看,却是那童寅拉着守墓人过来,义正词严道:“陛下,在下有话要说。” “童大人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早有耳闻,这童寅在风离城为官清廉,颇得人心,说话做事极有分量,对这样的人,他只能以礼相待。 童寅目光环顾四周,指着守墓人,拔高声音道:“这老吕在风离城打更打了三十年,风雨无阻,从不错漏,虽然胆小怕事,但却心眼实诚,乃是说一不二老实巴交的实在人,这些年来,谁人听他在背后说过半句闲话,半句谎言?老吕为人处事如何,想必各位乡亲心里清楚,若说他会说谎欺人,我童寅打死都不信!” 众人齐声叫道:“不信,我们也不信!老吕从来不说谎的!” 那守墓人老吕激动得热泪盈眶:“谢谢,谢谢大伙相信我,我没说假话,我真是看见那人长着双绿眼睛,深幽幽的,跟山里的饿狼一个样……就是他们,掘了于将军的墓,把于将军的尸骸盗走了!我敢对天发誓,如有半句假话,就让老天爷劈死我!” 赵佑听得挑眉,忽而侧头,朝铁士低道:“那个假兰棠太子,不是斩了吗?” 铁士低沉应道:“斩了。” “那么,是谁监斩的?” 铁士被他问得一怔:“这个倒没留意。” 赵佑点点头,心里已有主意,瞟了眼魅影那边,又问:“你带了多少人手来?” “二十四人。”魅影立时答道。 赵佑默了下道:“这里只有二十二人。” 魅影解释道:“对方还有一人在逃,我那两名功夫最好的手下追去了,先前我已见得记号,多半就要得手了。” 赵佑放下心来,上前一步,朝童寅言道:“童大人,还有一人在逃,正在缉拿过程中,大家也别着急,稍等片刻,这桩盗尸案很快就会水落石出,真相大白!”说吧,眸光掠过众人,在其面上停留一阵,沉声道,“对于这居心叵测,栽赃陷害之人,不论主犯从犯,朕决不轻饶!” 那样明如秋水,寒似坚冰的眼神,只轻轻一瞥,众人却觉身上一沉,仿若重逾千钧,不由得对这少年天子肃然起敬,就算是那一直浮躁生事的于承祖,此时也是噤声不语。 又等了一会,就听得远处有尖利哨声传来,听得魅影清啸呼应,赵佑精神一振,来了! 只见两名黑龙帮弟子由远而近,果然是带着一人,赵佑远远见得那人容貌身形,不由得微微一笑,朗声道:“你这假货,当真是大难不死,竟追到南越来了!” 那假兰棠闻声一怔,待看清是他,顿时垂下头颅,面若死灰。 铁士使个眼色,身后那名大美帝国侍卫一个箭步过去,抬起假兰棠的脸来,对着众城民道:“尔等看仔细了,到底谁是我英明无敌的大美帝国圣主,谁是盗尸诬陷的恶魔妖人?!”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两人一个挺拔屹立,一个颓然坐地;一个墨袍玉带,英武冷峻;一个灰头土脸,形容猥琐,虽都是少年男子,挺鼻碧眸,形象气势却是天壤之别! 静默一阵,人群中有人高叫:“杀了他!杀了这栽赃诬陷的妖人!”众人纷纷出声附和。 面对这样的反应,赵佑满意一笑,挥手道:“静一下,朕有话要说。” 场内安静下来,赵佑轻咳两声道:“大家还不知这假冒大美帝国皇帝陛下之人的来历,也罢,让朕告诉你们,这人在大美帝国犯了谋逆之罪,被皇帝陛下下令处死,死而未僵,被有心人救下,千里迢迢送来南越,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在这风离城奸银掳掠杀人放火,用以陷害我三国联军,破坏联军与风离城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情谊!” 此话一出,立时有人冷眼嘲道:“我们跟你哪有什么狗屁情谊!” 又是于承祖! 赵佑斜睨他一眼,不怒反笑:“你怎不问问,这有心人是谁?” 于承祖果然发问:“是谁?” 赵佑脸色一变,厉声道:“正是你们的二王子,秦业!” “你胡说!” “朕有没有胡说,让他来告诉你——”赵佑指着地上的假兰棠道,之前那大美帝国侍卫抬起假兰棠的脸容,他眼尖得见,那颈项上有一道深深的疤痕,使得他整个人头歪斜,更显萎靡,那是刽子手的刀斧所致,也令他坚定了心中猜测,南越在大美帝国一直驻有军队,想必细作也是不少,所以在刑场上救下假太子,以图他用。 话音未落,李一舟便是一把扯起假兰棠,银针在手,故技重施。 这假兰棠毕竟比不得秦业的死士,无甚骨气可言,几个回合下来,便是痛苦大叫:“别扎了,我说,我什么都说——” 李一舟手一松,他便是扑在地上,涕泪横流:“那刀斧手一斧头砍来,我原想就这样死了算了,却哪里想得还能活命……只要能让我活命,给口饭吃,供三餐温饱,叫我做什么都行,我这没脸没皮的,连亲爹都敢杀,还有什么不敢做的……他们要我来南越,我便来了;他们要下毒杀人,我便看着;叫我糟蹋那女子,我便做了;叫我同来掘坟盗尸,我便……哎呦!” 但见人影一花,却是于承祖狠狠一脚,揣在他的心口! 这还不算,于承祖又抢上前,连扇了十来个耳光,然后揪住他的胸襟,红着眼喝问:“快说,你把我父亲的尸骸带到何处去了?” 假兰棠被打得有些发蒙,哑声道:“我不知道,听说是扔在河沟里了……” 于承祖还要再打,肩膀却被人按住,正是童寅:“于公子。” “呜呜,童伯伯……”于承祖扑到他身上哭了几声,突然站起,拨开众人,发了疯似的往前飞奔。 “于公子!于公子!”童寅边喊边追上前去,刚跑出两步,忽又停下,疾步回来对着赵佑深深一揖,“陛下,之前不辨真相,多有得罪!” 赵佑连连摆手:“童大人太客气……” 他这一走,众多城民立在原地,讷讷无言,也学他的样子低眉顺眼,拱了拱手,各自散去。 城民散尽,看着那空旷的荒地,赵佑方才长舒一口气,回眸一笑:“好了,朕都饿了,请你们吃早饭去!”见众人神情不豫,奇道,“你们都怎么了,这冤屈洗清,是好事啊,干嘛脸色这样难看?” 乐墨撇嘴道:“有什么值得高兴的?要不是陛下这位朋友暗中相助,擒下真凶,我们这黑锅还不知要背多久!” 李一舟也道:“最气愤的是童寅这个老顽固,板上钉钉明摆着的事,他还打死不肯相信!” 赵佑抿唇轻笑:“他就是口头上逞强而已。” 感情上不信,但心里却已埋下怀疑的火种。 失民心者……失天下! 淡淡笑着,转身迈步先行,走着走着,忽觉身后远远地似有道目光投注在他身上,随他的走动而游移。 谁在看他? 赵佑脚步停住,蓦然转头,朝身后一望。 他身侧是陈奕诚与铁士,身后是李一舟和魅影,再往后便是乐墨,以及各自的属下侍卫,却哪里还有旁人? 摇了摇头,他暗探自己的多疑,举步复行。 与众人一同用过饭食,又将次日出征的计划详细商议确定,不知不觉已过未时,见他面露倦色,陈奕诚便提议叫他回房休息。 “那好,你盯紧点。”他想了想,又道,“还有,别让袁承志再溜了。” “放心吧。”陈奕诚笑了笑,手指过来,帮他拢了鬓边的碎发,推他进门。 房门关上,室内一团暗黑。 赵佑眨眨眼,有丝醒悟,这走时匆忙,连窗帘都没来得及拉开,弄得现在白天却跟夜晚似的。 往里走了一步,他突然停住脚步。 那种被人注视的感觉又来了。 略一凝神,便听得细微的呼吸声,一道轻柔微促,是自己,另一道和缓绵长,却是他人! 屋内有人! 那另一道呼吸声的来处,却在他的正前方,他睡过的床榻之上! 一惊之下,忽又微微迟疑,不仅是他感觉不到对方敌意,腰间的琅琊神剑也没丝毫反应,那么,这个人,他是……是…… 突然,乱了心绪。 赵佑咬着牙,一步步过去,在距离床榻三尺之地,榻上倏地一只手伸过来,长臂一勾,将他揽入胸怀! “啊,你……” 他张口欲呼,却觉耳畔热气微微,那人贴着他的耳垂,轻轻叹息——“你叫啊,怎么不叫?你夺下风离,直逼苍岐,不就是想让我死吗,那还不如你大声喊叫,将他们都惊动过来,然后把我交到他们手里,给个痛快……” 第四百二十章:暗夜迷情 声音虽低,却如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开。 鼻端充斥着淡如薄荷的气息,有别于他所嗅过的所有的男子体味,那么清新,那么好闻,慌乱中他的手不知触到什么,只感觉如玉石般润洁微凉,怔了一下,他猛然醒悟,自己触碰到的,不是他的脸颊,就是他的颈项。 立时缩手回来,赵佑努力后退,不想却被他紧紧按住,丝毫动弹不得。 “秦冲,你放开我!”赵佑压低声音叫道。 虽然听到他的声音,叫出他的名字,心底却有一丝不确定,面前这个人,真的是他么? 这样霸道的语气,这样强势的举动,与之前那个谦谦君子相去甚远,只有陈弈诚那样的性情,才会如此对他啊——突然心头一颤,谦谦君子,自己对他的印象竟用了这个词,自己该讨厌他的,不是吗? “不放,我就是不放。”秦冲垂眸,勾起他的下巴,与他鼻尖相抵,四目相对,那一双眼,在黑暗中幽光闪耀,如同雪原上的火焰,“这就是你在宋氏王国时说的,再次见面,定会不同吗?统领三国联军,对我南越发动战争?你是存了心要与我为敌,兵刃相向,不死不休?” “是,我向来说话算数。”他仰头冷笑,若是以往,或许态度可以模糊一些,但现在,却是如斯鲜明,不容置疑,自己与他,身处敌对双方,是敌人,敌人! “为什么非要这样?明明是可以避免的,赵氏王国与南越之间,其实根本没那么多深仇大恨,有的时候,只是意气用事,还有小人在旁挑拨,那个宋氏王国王爷凤如岳,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小人,当年的战事就是他极力怂恿我父皇,还有日月神教那些门人,灭门那晚他也在场,我二哥的手下还没出手,他就已经开始屠杀……” “现在才来推脱责任,不觉得太晚了吗?”赵佑冷声打断他。 “我不是推脱责任,我是在陈述事实——”秦冲握住他的手,轻声道,“苍岐刚刚经历重创,死难无数,我父皇自认是天谴,对过往已有悔意……” 赵佑别过脸去,淡淡道:“你说这些没用。” “怎么没用!”秦冲单手抚上他的面颊,令他转过头来,与自己对视,语气无比认真,“寒关和风离两役双方已经折损了不少兵力,这仗打到现在,你的气也该消了吧?别再南进了,就到此为止,停战议和,好不好?” 赵佑冷冷一笑:“你以为我是在撒气?在发泄?暂不提我日月神教数十条人命,只说现在,秦业他用仙寿膏来毒害我父皇,我父皇至今还昏迷不醒,这笔账,迟早是要清算的!” “陛下的事我很抱歉,但我曾听说,这仙寿膏害人不浅,却毒不致命,只要患者意志坚定,再辅以特殊的汤药治疗,就有痊愈的希望,你看,我把药草都带来了……”边说边是伸手入怀,从中掏出一物塞进手里。 赵佑随手将那布条拂落在地,不屑低哼:“我外公是江湖第一神医,岂会稀罕你这药草!” 秦冲也不去捡,只拥着他轻声叹气:“你说,你要怎样才能收手呢?” “我不……”赵佑刚开口,忽听得门外传来细微脚步声,微怔之下,立即闭口。 秦冲的耳力不如他,见他噤声不语,还以为是心有犹疑,赶紧道:“我知道,其实你也不想打仗,我……”嘴唇蓦然被温软所覆,秦冲呆了呆,忽地反应过来,是他肉嫩的掌心。 “陛下,睡了么?”房门轻响,声音浑厚,正是去而复返的陈奕诚。 赵佑轻轻吐气,并未吭声。 陈奕诚又唤了两声,他才启口应道:“嗯,什么事?” “方才我翻看巡逻的记录,说是昨夜有人在城墙上看到一道黑影一晃而过,执勤官认为是其眼花所致,只随意写了一句,但我觉得还是告诉你一声,小心为妙。” 赵佑哦了一声道:“知道了,我有点困,睡会就去找你,我们一道去看看。” 陈奕诚迟疑道:“你……没什么事吧?” 赵佑咬唇,轻声道:“没事,就是发困。” 陈奕诚笑了笑道:“没事就好,那你继续睡吧,也不必来找我,一两个鼠辈也成不了气候,我让一舟跟我去看看就是。” 赵佑张了张嘴,只吐出一字:“好。” 陈奕诚又柔声叮嘱两句,这才转身离开。 听得那脚步声远去,赵佑心头一松,继而又是一紧,被掌心传来的濡湿酥麻感吓得后退一大步! 该死的秦冲,他竟是在乘机轻吻自己的掌心! 赵佑猛然收手,气得一掌挥去,却被他一把攥住。 “为什么要捂住我的嘴,不然他知道我在你屋里?你在怕什么,怕他带人闯进来,擒了我这敌人去?你敢说,你心里一点不在意我?”秦冲连番发问,似是眉开眼笑,欢悦之极。 “你几次救我,所以我今日放你一马,只是最起码的道义,无关其他!”赵佑梗着脖子,硬声分辨。 “你说谎。”他凑近轻笑,明眸里闪烁着点点星光。 “我没有——”尾音被他一口吞没,消失在他温润微凉的唇瓣。 他……竟是在吻他! 赵佑悚然一惊,下意识挣扎,无奈被他一手按在腰间,一手拖住后脑,两人紧密相贴,中无半点缝隙,自然也不曾留给自己挣脱的可能,而自己的唇,也被他深深吮住。 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温柔,细腻,清甜,火热,缠绵……明明是第一次,却又那般默契,他无师自通,唇一探究便了如指掌,舌尖轻挑,毫不费力哄弄自己张了嘴,与自己唇舌纠缠。 他推搡,他退缩,他抗拒,所有的动作都那么绵软无力,与其说是抵制,倒不如说是半推半就,或者说,内心深处,他其实也在渴望着这个吻! 秦冲轻咬着他的唇瓣,汲取他口中的香甜,喉咙里不由自主溢出一声满足的叹息,含糊出声:“终于又吻到你,我等这一天,等了那么久,那么久……” 赵佑迷迷糊糊被他拥吻,耳中听得这话,恍若未闻,只沉浸在感官的剧烈刺激当中,心里如同点着了一把火,烧得热烈而旺盛。 这激情来得又急又猛,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带了进去,所有的清明都迷失在这甜腻的亲吻之中! 他的唇,他的舌,似乎有种说不出的蛊惑人心的魔力,以前没尝过,尚能坚持,一旦被缠绕,就没法脱离开去,仅是一个绵长的吻,就让自己忘乎所以,沉醉其中。 明知道是禁忌,明知道违背常理,他却舍不得停止。 自己分明是中了他的毒! 极魅之毒! 不是现在,而是爱很早很早之前,不可追溯! “别打仗了,停战好不好?”秦冲松开他一些,轻轻喘气,低喃着,又凑上去亲吻他的唇角,“我去说服我二哥,撤军议和,就以联姻的方式,化敌为友,世代友好……” “联姻?谁和谁?”深思迷离,喘息微微,他的脑子还是一团浆糊。 他吻着他,贴在他腰间的掌心倏地发热:“自然是我和你……” 他和他……联姻? 他们都是男人啊,怎么可能?! 赵佑心头一个激灵,突然间神智都回来了,这才发现两人的姿势,竟是如斯亲密,如藤蔓般纠缠不清! 他在上,自己在下,如果继续下去,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老天,怎么会这样?! “秦冲,你放开——”赵佑又惊又悔,推他,打他,替他,甚至是咬他,他却不躲不避,紧紧锁住自己的双臂,执意加深之前的吻。 “既然已经知道你的心意,我就更不会放手了,除非我死——”他一边吻着,一边低道,“我这一阵一直在想,联姻是化解仇恨最好的方式,你只要停战就好,余下的都交给我来做,我保证这一次不会再出意外,你相信我,信我……” “我不想听这些无稽之谈!秦冲,我再说一次,放手,否则我对你不客气!”赵佑怒道。 “你想怎样?”他居然笑得出来,“用你的琅琊神剑来刺我么?” 他咬牙,对了,琅琊神剑,他腰间还有琅琊神剑! 可是,一剑刺去,那不是会要他的命? 要他的命…… 他每回都这样说,但每回都言不由衷,最终不了了之! 究其实,他不想的,一点都不想。 秦冲笑意加深,俯下头来,轻柔的吻落在他的下巴,他的耳廓,他的颈项。 “你总是那么口是心非——”他低低叹息,婉转惆怅,“要承认心里有我,要承认舍不得我死,就那么难吗?” 赵佑身子一僵,压抑已久的怒气喷薄而出,禁不住冷笑出声:“秦四王子凭什么就那么笃定?你以为,我不敢是么?那好——” 福至心灵似的,他就那么一伸手,顺着长裤一路下滑,摸到了皮靴外的硬物,刷的一声拔出来! 亮光一闪,匕首抵在他的胸口。 多杰说过,这是摩纳族最好的武器,削铁如泥,人的血肉之躯,根本没法对抗! 锐器相抵,触体生凉,连自己都能感受到哪丝丝寒气,他要是再凑过来,那就是傻子! 秦冲静静看着他,忽然一笑:“我不信,你会再拿刀刺我……”说话间,秦冲身躯一沉,朝他一点点靠过去。 “你再要过来半寸,我就一刀刺死你!”赵佑他步步紧逼,勉力镇定地说,手却在微微发颤。 “你的手在抖,人也在抖,你在怕什么?怕我么?还是怕真的刺到我?”秦冲微微笑着。 正是这种语气激怒了他,赵佑一咬牙,手上用力! 恰好此时,秦冲也满不在乎地,将胸膛向前一挺。 “啊——”感觉不对,赵佑一声低呼,不迭缩手,可是已经晚了一步。 只听得细微一声,匕首在他胸口划过,拉出条长长的血口! 他甚至,还听到鲜血迸出的声音! 血腥之气顿时充斥鼻端。 自己,真的伤了他?! 秦冲捂住伤口,沉沉望着他,眼里的光渐渐暗了下去。 赵佑也呆住了,一瞬不眨看着他。 屋里静得出奇,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沉重不堪。 “你竟然……真的下得了手……”秦冲自嘲一笑,忽然体力不支,朝他倒了下去。 赵佑只觉得身上一重,猝不及防伸手揽住,待感觉手指上一股濡湿,这才如梦初醒,赶紧将他放平躺在床上,急急起身去点火照明。 好一会,才将油灯点起,举着过来细看,但见他脸色苍白,眼睛半眯,倒不像是因为伤势,反像是太过疲惫导致昏厥。 行军作战,装备简单,屋里也没什么洁净软布,他摸了下被褥,也不甚放心,只好在包袱里取出件干净里衣,撕作布条,先将他衣衫解开,擦净血迹,想了想,在床边找寻一阵,总算找出个小药瓶来,那是李一舟给自己随身携带的金创药,在他伤口上一倒就是小半瓶,最后再给他细细包裹好。 眼见再无血迹浸出,也知道这只是皮外伤而已,赵佑长舒一口气,又在他浑身上下粗略检视一番,没见有别的伤口,这才扯开被褥给他盖上,见得他脚上灰扑扑的鞋,也随手扯下来,扔在地上。 做完这一切,心一下子空了,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在脑子里始终有个念头:他是南越四皇子,一旦在此被人抓住,便是死路一条,而唯一能救他的办法,就是自己闭门不出,一直看着他,守着他,只要自己在,这间屋子便没人敢踏进一步。 赵佑慢慢坐到床边,就着油灯的光亮,看着他沉静的睡颜。 不是第一次见得这张俊逸安详的脸庞,只不过,与过去不同的是,此时此刻,自己对他有了一丝心疼。 他说得对,自己口是心非,明明心里有他,却偏做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不知是什么时候,也许是在宋氏王国,也许是在梅花国,也许更早,在大美帝国,他就已经进驻到自己的心。 手指轻颤着,苦笑着,抚上他的脸,轻轻摩挲。 从来没有想过,他竟会喜欢上自己的敌人。 不是亲人间的关爱,不是朋友间的喜爱,不是上下级间的赏识,而是……爱人之间的情爱。 他是为情所困,不顾一切,自己,又何尝不是! 联姻…… 两个字在他脑中一闪而过,赵佑轻轻甩头,可能吗?他想得未免太天真! 他与秦业之间的仇恨,两国多年的宿怨,哪里是这轻飘飘两个字可以化解的! 就算他愿意,秦业也不会答应! 此时自己能做的,只是守着他,看着他,在大军出征的前夜,卸去棱角,不再敌视,给彼此留下点温暖的回忆,留下那转瞬即逝的璀璨光亮。 仅此而已。 时间静静流逝。 期间有人过来,请他去用餐,被他以身体不适推脱过去。 再后来,陈奕诚拉着李一舟来了,他仍没开门,只说自己想在屋里呆着,让他们加强守卫巡逻,听得门外两人嘀嘀咕咕,低声猜测他是怎么啦,最终还是被他命令着离开,只在门外留了他要的热水和药。 天色渐暗,他拉开窗帘看了一会,又再拉好,关得严严实实。 检视过李一舟送来的药,七七八八一大堆,并附说明,外敷内服的,另外还有一粒乌黑的药丸。 拈起那粒药丸,赵佑默然想了一会,再静静坐在床边,看着他那张怎么也看不厌的俊脸,也不知过了几多时辰,才见他眼睫微动,闭着的双眸终于缓缓张开,一丝亮光又重新回到黑眸之中。 秦冲蹙着眉,看了看周围的景致,目光转到他脸上,便是一动不动了,唇角勾起,慢慢扯起一个很孩子气的顽皮笑容:“我就知道,你不会把我交给别人。” 赵佑又好气又好笑,又觉得难过,轻叹口气,过去端了水杯来喂他。 “鞋子上那么多灰,都快要破了,你之前都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赵佑扶起他来,柔声发问。 似是不习惯他如此温柔相待,秦冲愣了一愣,才答道:“我从苍岐过来,骑坏了三匹马。” “多久没睡了?”他再问。 秦冲赧颜一笑,在他连连追问下,终于道出:“三天。” 赵佑气得在他额上轻敲一下:“你呀!不要命了么?” 秦冲笑了笑,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开怀,长臂一伸,将他拉入怀中,满足喟叹:“能这样抱着你,我就是累死了,也是心甘情愿!” 赵佑顺从靠着他的肩,小心避开他的伤处,言语间是难得的温存,又满含娇嗔:“傻子,尽说傻话,那匕首不比我琅琊神剑逊色多少,你也不想想,方才我若是没能及时收手,你岂不是要当场丧命!” “我的命,早就交到你手上……”他喃喃念着,眼神迷蒙。 赵佑心思明了,主意已定,此刻也不再矜持,凑上去亲亲他的唇,叹道:“说你是个傻子,还真是!” 秦冲嘻嘻一笑,听得他平声问道:“苍岐那边是什么情况?” “很糟糕,房屋倒塌,死伤无数,就连皇宫都……”他顿了下,黯然言道,“我最小的妹妹,茉儿,没及时逃出来,被砸伤了脸。” 秦茉?伤脸……破相了? 赵佑在心里冷笑了声,面上却不表露,只道:“是么?” 秦冲叹了口气,忽然抬眸看他,旧话重提:“我的提议,你怎么说?” 赵佑略一挑眉:“什么提议?” “停战退兵,议和联姻。”他道。 赵佑垂下眼眸:“你好好休息,这个问题我们过后再议。” 秦冲听他话语中已有所缓和,不由得大喜过望,心神松弛,又要闭眼睡去。 “睡吧,别想太多,会好起来的。”赵佑含糊说着,主动握住他的手。 “你不走,陪着我。”他看起来那么虚弱,微微撅着嘴,十分稚气可爱。 “嗯,我不走,我陪着你,今晚一直陪着你。”赵佑含笑承诺。 今晚,只是今晚而已。 到了明日天亮,该去哪里,该做什么,一切还要继续。 秦冲闭着眼,唇边是一抹心愿得偿的笑意,默了一会,又睁眼道:“你再亲我下。” 赵佑瞪他一眼:“你在说话,小心我把你从窗口扔出去!” 秦冲吐了吐舌,赶紧闭上眼,过不多时,忽觉幽香袭来,唇上一阵暖意。 是赵佑的唇瓣,贴上了他的,那香软的丁香小舌轻轻一探,就撬开他的牙关,灵活进入,秦冲正欣喜,却有一粒圆滚滚的东西被他推了进来,带着股淡淡的苦味,一下子就滑入他的喉间。 “你……喂我吃什么?”深吻过后,寻得空隙,他轻声问道。 “毒药。”他娇喘微微。 秦冲也没多想,只料得是辅助疗伤的药丸,大手包裹他的小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弄。 不知不觉,困意来袭,他含糊喃道:“我不想睡,我还想亲你……” “乖,好好睡觉,睡够了才有精神,伤也好得快。”赵佑替他理了理被角,怕他睡不舒服,也不避讳,将他外袍腰带长裤一并脱下。 奇怪,以前从未做过这些伺候人的事情,此时坐起来居然丝毫不觉生硬,倒像是平时做惯了一般。 赵佑停下来,不觉哑然失笑,遇到他,奇怪的事情总是那么多,久而久之,也就不足为奇了。 以为他一睡熟,然而不经意地,他手指一动,扣紧了自己的手,似在梦里低喃一句:“别走……别去葫芦谷……” 赵佑敛去眼底的迷惘,涩然一笑:“凡事不能太苛求,有次一晚,已该知足。” 这一晚,本不在他意料之中,却是真实地发生过。 他与他,原本不该有交集的两个人,如此靠近,如此惊心,却又如此激情。 那一瞬间,他抛开了所有的矜持,所有的仇恨,由着本心行事,不顾一切去迎合,去感受,去沉沦,就像是,做了一场梦,美好得无法言说的梦。 既然是梦,便总会有醒来的时候。 所以,赵佑在士兵过来请示之时,叮嘱其向李一舟要了有安眠功效的药丸,趁他不察,骗他服下。 且让他,就在这里安静沉睡。 而自己,终将踏上南行之路,下一站,将是在……葫芦谷。 决一死战! 第四百二十一章:最爱是谁 半夜,下了一阵小雨,淅淅沥沥。 到天明,听得外间各处的声响越来越大,赵佑揉了揉干涩的眼,梳洗整理之后,即向床上之人投去最后一瞥。 没有片刻犹豫,他转头,过去拉开门闩,推开门,走了出去。 “传朕旨意,此处保持原样,不准任何人入内。”见得迎面而来的孟轲,他沉声道出。 “是,陛下。”孟轲点头。 听得这话,他又放心几许,屋中留够了清水食物,还有各式药草药丸,足够他养伤之用,等他三日后药效消除,按时醒来,自己与秦业之间也当有所了断。 雨收云散,顶头初晴,赵佑一身锃亮铠甲,站在风离的城墙上,手持帅旗,直指天穹,聚气扬声道:“将士们,你们说,这逆天而行屡犯罪孽的捏贼是谁?” 大量将士齐声高呼:“是秦业!秦业!” 赵佑微微颔首,再问:“那逆贼的头颅,尔等可愿为朕取来?” 陈奕诚素来治军严苛,制度明细,虽罚过极严,但他从来都是身先士卒,自己所承受远远甚于军中将士,是以威震全军,无敢拂逆。而自这位少年天子来到军中之后,赏功随之增厚,将抚慰将士后方家小的额度提高到前所未有,特别是寒关与风离两役,战后论功行赏,鉴赏提拔的将士多不胜数。在其麾下,只要奋勇杀敌,就能获取军功荣耀,即便战死也身后无忧,名字能够刻入石碑,供入英烈祠年年受飨。 如此一来,他在军中的人望大大提升,加之他俊美无双,高贵尊荣,全军上下的将士除去对其有畏惧之心外,更隐隐有种绝不愿被瞧不起的争强念头。 他这一句,赵氏王国将士的情绪顿时如一滴水掉进油锅,轰然炸开,呼声震天:“愿取逆贼头颅,为陛下献礼!” 紧跟着,大美帝国大军也是昂首高呼:“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梅花国大军隔了一会,也随之大声叫道:“齐心协力,共讨贼寇!” 誓言掷地有声,见三国联军士气高涨,赵佑微微一笑,指着南方的山岭,帅旗一挥:“前进!” 当下大美帝国五千铁骑充当先锋,三国联军步伐整齐,浩浩荡荡出城,朝葫芦谷的方向开进。 由于葫芦谷的特殊地形,之前制造的霹雳战车太过笨重,只得弃之不用,留在风离城中,除此之外,他还给孟轲的守军留下诸葛连城的图样,令其日夜赶制,作为城池防御之用。后防得当,后顾无忧,他才敢迈开征战的脚步,挥师前进。 在出兵南征之前,老师秦俊杰曾将他与陈奕诚叫去,慎重警告,说这葫芦谷又称“死泽谷”,地气卑湿,雾多风少,其独有的瘴气足以致命,加之外公蓝铁心也有严厉告诫,并会同李一舟一道制出防护措施。 他虽有神剑护身,无所畏惧,但所行还有众多联军将士,却不敢掉以轻心。刚到葫芦谷地界,就下令大军停驻,由李一舟向军中负责发放防瘴药物,相互督促服下。 此时已是黄昏,暮色苍茫,眼见谷口在望,嶙峋的山石如野兽獠牙森森,赵佑想了一会,终是宣布在此安营扎寨,就地歇息。 秦业大军早已进入谷内,离风离不过一日行程,却始终按兵不出,还在风离城内频频动作,制造事端,其原因无非就是想拖住他,白已好在谷中精心筹备,酝酿有利战局。 意想不到的是,这样的结果,倒令得袁承志无奈现身,率队归拢,很好! 秦业,他想以逸待劳,自己也不会傻得去疲劳迎战! 如令离葫芦谷口还有三里之距,可进可退,不足为惧,陈奕诚与李一舟已经在四周划定区域,布置防御工事,并撤下防毒防瘴的药粉。 也罢,就在此驻扎一夜,等次日一早再向谷中进发。 晚间照例升帐仪事,一夜事繁,待到例会完毕,已是月上枝头。 夜色清寒,雾重结露,送得诸将出帐,他一时没忍住,打了个喷嚏,微微瑟缩。 等转身回帐,还在铺床,就听得帐外传来低唤:“陛下。”是陈奕诚。 “进来吧。”赵佑信口应道。 帐帘掀开,陈奕诚大步踏进,手上捧着一床叠得整齐的薄被,含笑道:“这露宿荒野,比不得在风离城中,你小心些,夜里注意不要着凉。” “那你呢?”这回数十万大军进军葫芦谷乃是轻装上阵,除开必备的粮草,大型辎重都留在了风离城,士兵们都是挤在一起和衣而眠,只有将帅才有单独被褥的福利。 “我?”他摸了摸已冒出短短胡茬的下巴,笑道,“我跟一舟轮流值夜,一床也就够了。” 赵佑盯着他手指抚过之处,心思有些恍惚,不由得又想起另一张温润光洁的男子面孔来——他说日夜赶路,三天没有睡觉,面上却是干干净净,难不成在见自己之前,还特意剃须洗脸过? “又走神了,在想什么?”陈奕诚凑近轻问。 “没什么。”赵佑扯回思绪,朝他笑了笑,“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了。” “我最怕……你对我客气。”陈奕诚轻叹一声,忽然伸手过来,双手按在他的肩上,细细端详他的五官,他的眼,声音逐渐放柔,“昨夜没睡好,今晚还是早些安寝吧。” “我昨夜睡得很好啊。”赵佑微怔一下,便是极力撇清,这一天下来,他都是努力打起精神,连个哈欠都没打一个。 陈奕诚看着赵佑,眼神里有些高深莫测的色彩,默了一会,他低沉道:“那名士兵很确定他看到的是真切的人影,而不是眼花,那样的轻功,除了秦氏兄弟,不做第三人想,所以,我和一舟带人搜查过全城。”唯一没有搜查的地方,只有一处,不说也罢。 “哦,可有收获?”他随口问道。 陈奕诚抿了抿唇,摇头道:“没有。” 赵佑不经意避开他投来的目光,他很怀疑陈奕诚知道什么,甚至知道自己屋里有人,但他选择默不作声,自己也不必刻意提及。 清了清嗓子,他笑道:“对了,我突然想起件事,想问问一舟,麻烦你帮我叫他……” 突然碗间一紧,却是被他大手握住,赵佑不由蹙眉:“做什么?” 陈奕诚深吸一口气:“佑佑,你听着,我可以不介意你将他藏在房中,把昨晚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的,但是,你何必对我如此,要急着赶我走!” 赵佑望向他,但见那张英武俊朗的脸庞此时正微微颤抖,眼中闪耀着莫名复杂的光辉,无端慑人。 原来,他都知道! 原来,有些东西自己一厢情愿隐藏起来,却并不意味着别人也看不到! 自欺欺人的,不止是自己,还有他啊! 手指垂下,他无力坐倒在软榻上,低低道:“不是的,我真的是要找一舟说事情。”具体何事,他却不能告诉他。 心里涌起些许歉疚,但是骨子里那份倔强却容不得他低头,咬着牙,他轻声解释:“其实,事情并不如你想的那样……” 昨晚的事,发生的那么仓促,那么怪异,并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也许,只是一时迷惑罢了。 更何况,他已经那么决然地离开,不正说明了他最终的选择吗? 帐内一片静寂。 许久,才听得陈奕诚的声音徐缓响起:“我知道,我相信你。” 赵佑吃惊抬眸,他以为陈奕诚会生气,会愤怒,却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说,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他却说,相信自己? 陈奕诚再叹一口气:“怎么这样看着我?”笑了笑,他手掌下滑,搂住赵佑的腰,将他的整个身子按进自己的胸怀,“我不是个大度的人,我也会吃醋,也会小心眼,所以,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他不笨,自然明白,若是跟赵佑较真在意,只会将他推得更远,而这军营里,个个都是情敌,一个不慎就会帮助别人,打压白己! 赵佑张了张嘴,他从来都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如果陈奕诚发怒,争吵,那自己肯定是梗着脖子死不认错,然而他竟先服软,却是令自己始料不及,说起来,自己已经承认与他的关系,两人现时是一对,但他却与另外的男子同处一室,还待了一夜那么久! 如果易地而处,换做是自己遇到这样的事,那么自己也会理直气壮质问,然后……然后…… 然后又将如何?他想象不出。 “不会有下次了。”他低道。 陈奕诚俯下头,轻吻他的鬓角,嗓音低沉而醇厚,带着莫名的笃定:“顶多,他只能陪着他一夜,而我,会陪你一辈子。”语气还是那么自信,那么霸道,也令他的自责减轻不少。 都过去了,不必再想,且珍惜现在。 两人再没说话,只默然相拥,感受着此刻的宁静。 过得片刻,陈奕诚这才放开他一些:“真的要找一舟。” 赵佑点点头:“有点事要问问他,是关于我父皇的。” “那好,我这就找他来,顺便也给他瞧瞧那蛊毒的恢复情况。”陈奕诚又抱了抱他,转身出得帐去。 没过一会,就见李一舟掀帘进来:“陛下你找我?” “没错,你来看看,这药草对我父皇戒除毒瘾可有帮助?”赵佑从腰间摸出那只布包,递到他面前。 李一舟接过来,打开就着灯光看了好一会,又低头深嗅一阵,惊喜道:“真是太好了,这就是蓝老爷子一直在找的一种绝世草药,据说是生在南疆十万大山之中,功效奇佳,千金难求!陛下你怎么弄到手的?” 赵佑心头也是一喜,却不动声色道:“我的邪队弟兄找来给我的。” 李一舟诧异看他一眼,也没多问,只着急道:“这药草还比较新鲜,我得尽快制成药丸,才能保持最大的功效,请恕我先行告退。” “好,你赶紧去吧。”赵佑摆手道。 “那陛下的身体……”李一舟走出两步,又回头。 “我感觉很好,头不晕眼不花的,也没再晕过,那日也许真是劳累所致,你不必担心,快去吧,正事要紧!”赵佑极力保证着,推他出门。 李一舟重重点头:“我连夜制出药丸,明日一早就让人快马送回帝都去!” “好,别太辛苦。” 赵佑看着他疾步出去,心头一松,在软榻上坐了一会,正待除衣歇息,忽又听得外间有人唤道:“你睡了没有?” 铁士? 赵佑起身走过去,掀帘一看,只见他直直立在帐外,手里又是一大叠被褥,比之前陈奕诚抱来的那床还要厚实,定睛一看,竟是两床薄被! “你这帐子真是热闹,这个走了那个来的。”铁士见他盯着自己手上的被褥看,板着脸,把薄被一股脑推过去,“拿着,一床是我的,一床是那个魅影的。” “魅影?他人呢?” “不知道,我在路上碰到他,他给了我就走了。” “但我哪里盖得了这么多?”赵佑看着手中的被褥,哭笑不得,帐中已有两床,再加上这些,一共四床被褥,他们当他是什么,冰块吗?就是冰块,也都给捂热了! “要不,你把这两床带回去吧,我真要不了那么多。”他小心陪笑道。 铁士冷眼瞥他:“我知道陈奕诚也抱了被子给你……”后面的话不需再说,单从那冷冽的眼神,赵佑也知道他的意思,留下陈奕诚送来的,却推脱他送来的,厚此薄彼,该当何罪! 赵佑扁嘴,悻悻然开口:“好啦,我都盖还不成吗?” 一床枕在头下,一床垫在身下,两床盖在身上。 很软,很暖,不仅是身体,还有心里。 这些个男人啊,一个个都对他那么好,真让他受之有愧,满心自责。 然而他心中,真正喜欢的,身心契合的,到底是谁呢…… 这一夜,身心皆疲,睡梦深沉。 所做的梦光怪陆离,奇幻莫名。 他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又似乎是在看一段故事,不知为何,心头沉甸甸的,在重重压抑下却又有股异样的燥热在奔流涌动,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从小腹漫延,逐渐散到四肢百骸,变成一种源自本能的渴望,令他辗转反侧,汗湿身躯。 他确定,这是在现实中从未经历过的感觉,有点像,那日在雪山之中的温泉池,与陈奕诚赤裎相拥之时,心底浮起的些许感受,然而相比而言,却是比当时要强烈得多,想抓住什么纾解心中的饥渴,却又因为太过陌生而不知所措。 在这令人难受之极的炙热与躁动当中,他似乎看到前面有人,那人正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静静看着他,他只知道他是名少年男子,却看不清他的身形与面目,那么模糊,那么不真实。 他只那么坐着,一动不动,却给自己带来一种奇异的压力,还有莫名其妙的吸引力。 这是谁呢?为什么自己对他会有这样的感觉? 他走了过去,慢慢地向他靠近,站在了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似乎在跟他说什么,但在那迷雾似的梦境里,他连他自己的声音都听不真切,只觉得身上烦躁不安,燥热难忍。 他想将他推离,但却不由自主伸出手去,将他按住,他表现得那么被动,那么沉静,那么认命,而自己,却是那么主动,那么热情,那么肆意,在一片微微荡漾的流水声中,自己的身体完全不听使唤似的,攀上他的身躯,和他紧紧相拥,亲吻,爱怜,在极致的痛楚与欢愉中抵死缠绵…… 这是做梦,赶紧醒来,他告诉自己。 可是明知是梦,却偏生醒不过来,被鬼上身般的着了迷,甚至于沉醉其中。 他想看看那个闯入他睡梦的人是谁,是什么模样,却总是影影绰绰,迷迷蒙蒙,就算他有超常的视力,也没法看清。 他急得大叫:“你究竟是谁?是谁?” 那人只是微笑,自己能听到他的笑声,那么熟悉,却始终听不出是谁的声音,视力不管用,就连耳力也是如此,他没法思考,没法分辨,只见得水气缭绕,有重重迷雾罩来,他抱着自己,轻声低语,喃喃出声:“我爱你,殿下,爱你……” 是谁,到底是谁? 迷雾散去,那张脸,逐渐显现,变幻万千,一会是陈奕诚,一会是李一舟,一会是铁士,一会是袁承志,一会是叶霁风……似乎所有与他有过关联的男子都出现了。 到最后,画面定格,那个人,清澈的眸,挺值的鼻,温润的唇,那是秦冲! 刹那间他惊骇欲绝,本能将他推开,脚下一个不稳,砰然倒地,终于自梦中醒来,猛然睁开眼。 但觉得自己满额冷汗,一身潮湿,而帐外阳光灿烂,正从帐篷的缝隙处明晃晃的透进来。 床头,是他的琅琊神剑,他猛然伸手抓过来,刷地一声拔出! 幽幽碧色,萤萤反光,照出他此刻的面容——两颊红潮涌现,春情萌动,双唇却苍白无色,满目黯然。 为什么……是他…… 心底的那个人,是上述任一男子都好,都行,却惟独,不该是他! 可是,他管得住自己的人,却管不住自己的……心。 第四百二十二章:陷进葫芦谷。 死泽谷。 一脚踏进谷口,赵佑方才明白这别名的来由。 这一天,算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和煦阳光照下,他放眼望去,但见谷中雾气弥漫,深深浅浅,灰灰暗暗,整座山岭竟是纯石堆砌而成,中无树木,寸草不生,充满着隐晦之气。 而谷中却有许多发亮的地方,有的碧绿,有的艳红,有的墨黑,犹如闪闪的五彩宝石,虽无人烟生气,却别有一番异样风情。 “那是什么?”陈奕诚在身旁低问。 赵佑眼力奇佳,自然看得清清楚楚,蹙了蹙眉,他叹道:“是溪流水潭之类。” 俗话说,流水不腐,而这谷中的溪流颜色那么怪异,不是红就是绿,足以说明其中的瘴气有多可怕,简直无法想象! 看着另一侧的铁士,他比划个手势:“叫你爹亲卫都退后,跟着我走。” 铁士却是摇头:“不可能。”谷中的情势不妙,他也是看在眼里,自然不愿赵佑率先犯险,再说,这由之前东、毒二部整编而成的五千铁骑从来是先锋部队,奇袭暗战不在话下,有他们在,就算有突发状况,也能护得他全身而退。 “我先去探探。”李一舟站出来,面上覆着层濡湿的纱布,“我与蓝老爷子曾讨论过,一般来说,这山谷地势闭塞,雨淋日炙,湿热重蒸,加以毒蛇与毒虫的痰涎矢粪洒布其间,是以形成瘴气,只要找到瘴母,就能想出法子破解。” 赵佑有时迟疑,虽说他医术不凡,人也机敏,但毕竟武功有限,又无护身利器,想了想,他去解腰间的琅琊神剑:“你带着我的剑法……” “不可!”连李一舟在内,几人同时出声喝止。 谁都知道,琅琊神剑是他所独有的护身之物,也是唯一的武器,若是给了李一舟,万一有个什么意外,他又何以为持? “算了,还是让我的亲卫去吧!”乐墨在旁听得真切,皱着眉头说道。看着几人一副紧张得不行的模样,怎么看怎么不对劲,早闻这赵氏王国天子有断袖之嫌,而今耳闻眼见,别说,还真像那么回事! 别人倒也罢了,但李一舟是他梅花国定下的驸马爷,可不能参与到这趟浑水中去! “那好,有劳大王子!”赵佑点点头,不再推辞。身为梅花国皇室亲卫,其实力不可小觑,何况他们身上还有那珍贵的紫金藤腰带,毒蛇虫蚁根本没法近身,前往探路,确实比其他人更为合适。 李一舟踏上一步:“我还是得去。”他是将军,更是医者,不弄清这瘴气之秘,大军就无法顺利前行,责任所在,不可逃避。 乐墨撇撇嘴,嘀咕一句:“蒂儿怎么就看上你冷面小子……”说话间,却是将自己的腰带解下来,递了过去,“拿去戴上,进了谷小心些!”说罢又给身边亲卫递个眼色,意在让他们对这准妹夫贴身保护,不得有误。 “多谢大王子!”赵佑眉开眼笑,他眼尖,知道乐墨除了这腰带之外,拇指上那个大大的扳指也是银芒闪闪,不用说,这扳指也是镶了银的紫金藤所制……看着真是眼红啊! 心里打定主意,等李一舟大婚,定然帮他递上大笔聘礼,梅花国那边的回礼别的就免了,这紫金藤少不得要多要一些! 李一舟又发了些药物给众人随身携带,一行人准备完毕,便朝着谷口的方向行进。 没有一丝风。 山谷里静悄悄的,脚下水泽遍布,水面上还漂浮着几根灰黑之物,像是腐败的水草,越往里走,越觉阴森,隐隐有腥秽的气息飘荡而来。 腥风之中,忽又伴着阵阵异香,只听得山石处窸窸索索,似有蛇蚁之类的活物感觉到紫金藤的厉害,惊惶后退。 就在身前数十丈外,却有一片浓浓灰色,如雾一般的巨大瘴气,浩浩荡荡腾起,左右延伸,高难见顶,彼此纠结涌动,仿佛看不到边界。 见此情形,那些梅花国亲卫迅速聚拢过来,将李一舟包围在内,形成一个椭圆形的阵型。 众人手持兵器,缓慢前行,渐渐地,进入了那灰色瘴气的边缘。 那瘴气如影随形飘荡而来,还未近身,就像是受到什么刺激一般,反弹着荡了回去。 李一舟见状一喜,低叫:“这紫金藤还真管用,连瘴气都能辟开!” 众人放下心来,跟着那退缩的瘴气又往前走,没走两步,但见眼前蓦然一亮,山坳间灿灿然作金光,仿佛有什么东西忽而从半空坠下来,小如弹丸渐渐飘散,大如车轮忽然迸裂,非虹非霞,五色遍野,香气逼人。 “啊,是瘴母!”李一舟脱口而出,脚步微顿,便是朝着那光亮冲了过去。 赵佑在谷口看得分明,心里莫名一沉,同时亦觉腰间琅琊神剑轻跳一下,继而猛然颤抖,叮叮作响! “一舟,回来!”他急得大叫。 但距离甚远,李一舟一门心思都在那瘴母之上,加之瘴气重重,就算有紫金藤护身,也总有丝毫入得口鼻,深思已乱,哪里还听得到他的警告! 铮的一声,龙吟凤鸣,赵佑拉出长剑,疾飞出手! 一道碧光闪过,琅琊神剑朝着谷中闪电射去,一路畅通无阻,等到得跟前,突然间光芒大作,紫气萦绕,那金光五色的瘴母从中破开,四散飘溢。 与此同时,大美帝国的铁骑已然出动,飞速进谷! 铁蹄铮铮,瞬间冲过崎岖山路,那为首的大美帝国弯刀出手,劈开迷雾,划破长空! 片刻,队伍退回,赵佑与乐墨面色一沉,几乎同时扑了上去。 所有进入瘴气之中的人,包括李一舟在内,脸上都罩着一层青白之气,神智昏昏,表情呆滞,而后冲进去救人的大美帝国铁骑,也是稍感不适,胸闷欲呕。 好在李一舟在进谷之前已有准备,给众人发了不少解毒药丸,有军医将药丸集中起来,加大剂量,分别给他们再次服下,过得半晌,才见李一舟面色缓和,定了定神,长叹道:“这瘴母,确实要命!” 就连他们佩戴有紫金藤的腰带,都被那瘴母的气味所感,要不是赵佑那一剑,没人能活着回来! 现在只是过了谷口不远,要是再深入进去,单凭他这一把琅琊神剑,也护不了这数十万大军! 折腾一番,连南越军队的影儿都没见到,还险些损兵折将,真是窝囊! 赵佑抚着琅琊神剑的剑身,凝神想了一会,沉吟道:“朕来试试。” 以前都是一剑在手,单打独斗,还从未没尝试过更大的威力——他,有心一试! 陈奕诚剑眉一拧:“怎么,你还想再冲击一次?” 赵佑点头:“没错,这瘴母见剑即逃,想来威胁也不算太大,朕只需充分调动神剑威力,应该可以保护大家进谷。” 以他此时的御剑之力,纵然护不了所有人众,至少一部分人马还是没有太大问题。 而且,战机转瞬即逝,不在白天摸清情况,打通道路,到了晚上又是一无所成! 老是在谷口畏手畏脚,徘徊打转,如此下去,再高的士气,再好的心态,也必然给破坏得点滴不留! “不行,陛下不能亲去冒险!”陈奕诚立时否定。 赵佑明白他的意思,此行确有风险,自己心里也不那么有底,但他深信,战机能够掌控局势,全身而退。 “我和弟兄们陪你去。”铁士在旁淡淡一句。 赵佑闻言笑道:“甚好,有大美帝国皇帝亲卫保驾护航,奕诚你就不必担心了,好好守在这里,我们只是探路,很快就回来!” 陈奕诚微微皱眉,方才的情形他都看在眼里,大美帝国铁骑那是在无垠沙漠里练出的本事,来去似电,奔走如风,却是赵氏王国与梅花国骑兵所不及,有他们相护,自当安心! “我也去……”一句话卡在喉咙,却是硬生生吞回去,主帅已去,他这副帅便必须留守,没任何理由一同前往,这是……他的职责! 还有他一直叮嘱自己看好的那个执拗少爷,于承祖…… 叹一口气,他深深凝望那一双黑如子夜的眼瞳:“记住,一定要小心。” “知道了——” 赵佑飞身上马,驰像谷口,身后,是铁士和大美帝国铁骑。 疾行一阵,便已到得方才李一舟所到之处。 赵佑扯了扯缰绳,放缓速度,铁士在他耳边低道:“要不我先过去看看?” “不行,队伍不能分散。”赵佑摆手,刚说完这句,就见前方原本空无的山坳突然黑沉沉一团。 是瘴气,瘴气又来了! 这一次,犹如狂风暴雨般,朝着他们席卷而来! 始入瘴气之中,周围光线瞬间尽数消失,原本还明亮的天空无影无踪,四周只剩下灰茫茫的一片气雾,目光所及,竟不能远观至半丈之外。 几乎就在瘴气袭来的同时,当的一声,随他念力所致,琅琊神剑应声而出,紫气冲天,从下翻腾而上,形成一个绚丽的光圈,将他与身边诸将牢牢护住,周围瘴气翻涌不止,却不能侵入这个光圈半分。 从里面向外看去,随着队伍静止不动,周围的瘴气如云雾一般,从前头分开又在身后凝聚,头顶脚下,尽是这灰色瘴气。 赵佑坐在马上,渐渐适应了当前形势,眼见瘴气只在身边游移,并不能对人身造成威胁,当下提起十二分小心,唤得众人策马超前,谨慎行进。 只是,这瘴气之墙竟然奇厚无比,行了好一会,竟然还在其中,周围更是一片灰茫茫。 赵佑暗暗心惊,这南疆恶地,瘴气亘古不散,大军滞留在此,如不及时冲出谷驰,战机尽失,情况只会越来越糟。 他心中如此思量,意念却没放松,但见琅琊神剑光芒越来越盛,在这灿烂的金紫光彩之中,那灰色瘴气翻涌不止,却有减淡之势。 忽地,心头突然一跳,他疑惑看去,前方瘴气深处,赫然闪过一道雪亮光焰,却一闪即逝。 几乎就在同时,周围原本静静翻涌的瘴气猛然四散,瞬间消失,迷雾中却隐有人影晃动! 铠甲泛青,刀锋森然,那是……南越军队的装束! “不好,有埋伏!”赵佑低叫。 此言一出,诸骑却是精神一震,在那大美帝国沙漠,什么样的恶劣情形没有见过,区区几个南越士兵,算得了什么! 自铁士接管飓风骑,便将其行军阵式摸了个透,并加以改良完善,这一直追随于他的亲卫更是个中精英,一声令下,诸骑立时变阵,准备以楔形阵强闯敌阵,将之分割切开,逐一歼灭! 不料他骑兵阵型一动,对面的南越士兵阵势也变了,从中向两翼分开,却露出中间一座雪亮的刀阵来。 整个刀阵锋芒如烈日般明亮,如强而进,群起劈杀! 赵佑一眼瞥过,脑子里突然迸出一个词来:“陌刀阵!” 老师秦俊杰曾说过,多年前大美帝国与南越在边境屡有摩擦,却一直隐忍不发,究其原因,却是因为南越先人创出一个著名的阵法,名唤“陌刀阵”,此阵正是骑兵的克星! 大美帝国在五国当中以骑兵闻名,当年全盛时期骑射之精美天下无双,但遇到陌刀阵却是屡战屡败,绝无胜例,乃至于后来兰萨掌权,都不得已要请南越出面平乱,其目的,难说不是想要接机研究此项天敌阵法! 这陌刀阵,与他那霹雳战车一样,人力物力耗费巨大,但在破敌时却是威力无穷,再加上南越步兵销声匿迹潜伏已久,诸骑一旦踏入,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人仰马翻! “快退!”电光火石间,他嘶声高呼。 眼见山谷深处南越步兵黑压压的人头,铁士弯刀一挥,诸骑将他围合在内,快速撤退。 谷内尚不知埋伏了多少南越士兵,在陌刀阵的强大冲击下,威力发挥到极致,此地形势不比风离城,以硬碰硬实在讨不到好,为今之计,还是先撤出谷去,再从长计议! “想跑……嘿嘿,没那么容易!”头顶上隐有冷笑之声。 赵佑听在耳中,却如雷震,这阴冷的声音,他死也忘不了,是他,秦业! 回头望去,但见那光秃秃的山岭上旗帜飘扬,那张冷漠邪魅的脸容,此刻正低头俯视着自己的队伍,面上是一抹狠绝的厉色,而他身边那名中年将领,眉眼间却有一丝莫名的眼熟。 是了,这葫芦谷地势奇特,草木不生,秽气萦绕不散,唯有山岭之上才有阳光普照,清风来袭,秦业抢先占据有利地形,居高临下对战,才能不受瘴气所扰。 而三国联军,只能从遍布瘴气的谷中通过,一开始就被敌人扼住咽喉,始终处于劣势! 这葫芦谷,是通向南越内陆的唯一捷径,如若改道而行,数十万大军就必须穿过这南疆十万大山,进入到莽莽原始森林,其中危险艰辛,不会比葫芦谷少多少! 难道,一座小小的山谷,就要阻住他挥师南进的步伐? 马蹄声声,众骑飞驰出谷,远远就见两人施展轻身功夫迎面奔来,是陈奕诚与魅影! “陛下,没事吧?”陈奕诚奔到马下,着急发问。 魅影没有说话,望向他的一双眼却也充满了担忧与焦虑。 赵佑失神摇头:“我没事……” 滑下马背,但见铁士正在清点人数,此番进谷五十骑,损失了八匹战马,重伤两人,轻伤十余人,要不是他们退得快,只怕伤损远不止这些! 秦业,他果然是有备而来! “都怪我,太轻敌了……”他懊悔自责,之前被寒关与风离两役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加之三国联盟,实力大增,竟以为会一路凯歌,所向披靡……哪有那么简单的事! “陛下莫要自责,怪只能怪那秦业诡计多端,暗设陷进……” 陈奕诚话没说完,就听得背后一声冷笑:“不是说兵不厌诈吗,凭什么要将过错怪在我们二皇子头上?” 赵佑瞥了那少年一眼,突然想起一人来,福至心灵,脱口道:“于承祖,你不是心心念念想着你爹的尸骸吗?” 于承祖冷不防他突出此言,愣了下,才恨声道:“是又怎样!” 赵佑将此事从头到尾想了一遍,不觉冷笑道:“很巧,我方才看到了大活人,就在你那二皇子身边,活生生的于靖将军!” 于承祖跳了起来:“你吃了败仗就胡说八道,挑拨离间!我是不会相信你的谎言的!” “信不信由你,总有一天你会知道,到底是谁在挑拨离间!”赵佑懒得理他,转头朝铁士叮嘱两句,又唤来李一舟负责诸骑的疗伤事宜,自己蹙眉朝主帐走去。 在帐中坐了一会,就见陈奕诚进来,轻声问道:“在想什么?” 赵佑托着腮,保持着之前沉思的姿势:“我在想,秦业料定我们除了进谷之外,不会另觅道路,他所有的兵力都守在葫芦谷,后防必定空虚。” 陈奕诚听得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你想绕道而行,从群山穿过去?” 赵佑摇了摇头:“舍近求远,不是我的风格,我是在想,能不能找到……第三条路?” 陈奕诚沉默一阵,叹道:“老师从未提过,地图上也找不到。” “地图上没有,不见得实际就没有,如果我们能找到新的路径,派出精锐绕到秦业后方,实施偷袭,就能扭转战局……”否则,就只能在葫芦谷中,与秦业血战到底了! 只是,这横贯大山南北的通道,到底有没有呢? 带着这样的疑问,夜不能寐,辗转难眠。 到第二日开始,接连三天,陈奕诚又组织了数次进攻,都被那谷中瘴气与陌刀阵所迫,为避免伤亡加剧,不得不一次次率众撤退。 看来,秦业已经深谙谷中形势,甚至能利用瘴气为己所用! 敌暗我明,却如瓮中之鳖,毫无招架之力! 回回升帐议事,又回回无有对策。 这一仗,到底该怎么打才好? 这日清晨,带着深沉的倦意走出帐篷,正与陈奕诚说话,忽见铁士带着一人匆匆而来,走到跟前,那人扑通一声拜倒:“主子!” 赵佑一见之下,又惊又喜,竟是之前派驻去往南越的邪队弟兄之一,这是当初日月神教创建之初的元老,绝对信得过。 “快起来,进帐说话!” 那名邪队弟兄跟着他进了帐,在他眼神示意下,压低声音,急道:“属下得知主子进攻南越,想来必从葫芦谷经过,特地前来报讯!” “快说,是什么事?” “属下听说这葫芦谷瘴气作祟,不易通行,而这山中另有一条捷径,极为隐秘,并不为世人所知。” “真的?”赵佑按住心中狂喜,问道。 “属下不敢有瞒主子,这是属下在这里的相好所说,此是她幼时亲身经历,她对属下倾心仰慕,私定终身,绝对不会有所欺瞒。”那名邪队弟兄说得坦然笃定。 “很好,她愿意来给我们带路吗?”赵佑问道。 那名弟兄脸红了红,低声道:“她刚有了身孕,反应有点大,大夫说不能长途奔波,不过她已经跟属下详细说过这捷径相关事项,还画了图出来。” 陈奕诚在旁看着那简陋的图样,狐疑道:“万一她记错了呢?儿时记忆,难免会有偏差。” 那名弟兄急道:“她对我诅咒发誓,绝对是亲身经历的一段奇遇,不会有半句假话。” 赵佑长吁一口气:“胜从险中生,在当前形势下,我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管这条路存在与否,都必须死马当做活马医,无论如何,总比守在这里坐以待毙得强!”想起秦业在山岭上狂妄的冷笑,他眼睛微眯,咬牙道,“如上天保佑,真的被我找到通道——” 那么,带他带领队伍成功踏出之日,就是秦业的……死期!  第四百二十三章:冷酷与残忍 据说,那女子的娘亲是赵氏王国的人,其父在两国边境做点小生意,在她五岁那年,娘亲不幸染病去世,父亲伤心之余结束了生意,带着她从赵氏王国回去南越老家。 当年这父女俩,正是走的葫芦谷这一条路。 刚到谷口,就见有人从山谷里出来,说是里面瘴气太过厉害,尤其在春夏时节,就是健壮的大人都要生病,更别说是她这样几岁的孩子,所以当地人宁肯从猛兽遍布的森林里穿过,也不愿去山谷涉险。 女子的父亲听了劝告,于是转道去了另一条通向森林的道路,谁知人生地不熟,稀里糊涂迷失了方向,还险些跌下山坡,就在走投无之际,两人误打误撞遇到一位须发花白神仙一般的老者,老者对父女俩的遭遇起了怜悯之心,遂指点了一条横穿大山的道路。 女子记得当时那老者令她父亲发誓严守秘密,却对她未做要求,想必是觉得她年幼无知,却无顾忌,两人如愿走出深山,来到南越内陆,女子的父亲感激涕零,这十多年来一直不提旧事,守口如瓶,直到临终之际也不曾说过半句,谁知她却暗暗记在心里,这些年来从未忘记,随着年龄的增长,记忆竟愈发深刻,并机缘巧合,将这桩隐秘告诉了身为赵氏王国邪队的心上人。 据那女子说,当年父女俩曾在这老者留宿一夜,感激涕零之际曾问及老者姓名,老者自称不醉翁,平生爱酒如痴,不欲与人交道。 如今十几年过去,也不知那老者是否还健在…… 营帐中,赵佑向众人简要复述这个久远的故事,邪队弟兄一事,自略去不提。 这两日下来,陈奕诚带人走访了大山周围残余的几家猎户,听他们所言,的确曾有传说,祖上曾有人横穿过达古山脉,用手里的兽皮跟那边的居民交换过精美的器皿。只是年代太过久远,又都是传说,那所谓器皿都已在猎户先祖逝世时陪葬入土,却无从考证,唯一带回来的,仅是只缺了角的破破烂烂的水罐。 “大家都看看吧。”赵佑眼神示意,陈奕诚将水罐小心放在帐篷中间的案几上。 乐墨拿起罐子看了一会,又递给铁士,哪知后者直接撇嘴拒绝:“不必,朕对这些瓶瓶罐罐没有兴趣。” 赵佑听得好笑,他哪是没有兴趣,而是根本看不懂,看来自己有必要给这位个大美帝国皇帝培养些鉴赏能力。 一直沉默的魅影此刻却是伸出手,将罐子接过来,仔细端详一番,才低沉道:“这是南越贵族府中才有的物事,绝非普通作坊能够制造。”换句话说,这深山猎户人家,不该出现这等器皿。 赵佑闻言心头一动,这水罐虽不能直接证明那条穿山道路的存在,却在众人面前点燃了一丝希望之光,至少这捷径之说不是空穴来风,遥不可及。 沉吟片刻,他决然下令:“明日一早,朕与大美帝国皇帝一同去探路,一舟与魅影随行。” 陈奕诚剑眉一挑,首先站出来,问得直截了当:“为何没有我?” “你是副帅,当留下来与大王子一道镇守大营,稳定军心。”赵佑淡淡道。 乐墨看在眼里,哈哈一笑,拍着陈奕诚的肩膀道:“陈将军,你家陛下人选已定,就不要争了吧,与我留在这里也好有个照应。”他只当这是围绕那断袖天子的感情之争,说话间不由得兴起几分戏谑意味。 陈奕诚瞥他一眼,见得那碍眼的笑容,忽侧头低道:“那好,一舟你这一路可要把陛下照顾好了,贴身守护,不得有误。”那音量,刚好让旁边的乐墨听得一清二楚。 “贴……贴身?”李一舟喃喃低语,不敢置信,这个霸道的家伙,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慷慨了? 乐墨脑子转得飞快,立时反对:“陛下,我觉的还是让一舟留下来比较好,万一你们那条路行不通,他也好及时研究出这破除瘴气之法。” 陈奕诚恰到好处接上一句:“大王子说的是,我见大美帝国皇帝的亲卫伤得不轻,随行军医毕竟医术有限,有一舟在此看顾,那是再好不过。” 铁士轻哼一声:“朕的人,不需你来关心。” 赵佑听得又好气又好笑,在他们眼中,这随行的差事真那么抢手吗?非要明争暗斗的,争个头破血流不成? 铁士是个随心所欲的性子,就是天塌下来他该跟着还是会跟着;而魅影,他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有他在身边便是助力不少;至于李一舟,这里还真是需要他留守,毕竟那受伤的大美帝国亲卫,也是自己以前的弟兄,另外,他也有心让这郎舅俩多多相处,搞好关系。 既然李一舟留下,与乐墨共同主事,再加上大美帝国稳重如山的曲老将军,这样的组合还是让人放心的,谷中又是瘴气又是刀阵,易守难攻,秦业精心布置那么久,自然不会轻易出来,那么,让陈奕诚顶上李一舟的位置,随他前往探路,倒也不算太过分。 就算是自己以权谋私,满足他一点小小心愿。 “那好吧,一舟留下,与大王子一道在此坚守。”赵佑看向乐墨,肃然道,“大王子,这三国联军,谷口重地,秦业大军伺机反攻的屏障,朕就都托付给你了,我们以三日为期,若未能探到出路,三日后定当回返!” 乐墨一改之前笑嘻嘻的神色,郑重点头:“陛下放心,我向你保证,此地绝不失守,只要那秦业胆敢踏出一步,我定杀他个片甲不留!” 翌日清晨,怀揣重新绘制的地图,各路人马备齐,改作便服,整装待发。 除开他所点人员之外,铁士在亲卫中选出武功最好能力最强的三百名,加上没用手下那二十来名黑龙帮弟子,还有那个十分可恶的少年于承祖,他交由魅影亲自看管,一行人骑着快马,依照地图所示方向,从大军后方悄然出发,踏破树林岩石,绕了一个大大的圈子,蜿蜒南行。 除时道路尚且宽阔,参天大树棵棵林立,林木苍翠,灌木密布,千里云海一眼望不到边际。 有此美景可看,倒不觉疲惫,一口气奔出好几十里路,眼前景致倏地一变,林木开始稀少,山岩愈发陡峭,内谷中满是碎石土坑,大大小小,突兀嶙峋,战马踏在石头上,不断打滑,或是陷入坑中,根本没法骑行。 无奈之下,自然只好翻身下马,拉着缰绳牵行,如此一来,速度顿时放慢许多。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仍然是铁士的亲卫,他人在中间,陈奕诚与铁士一左一右守护在旁,身后隔着几名黑龙帮弟子,然后便是魅影和那少年于承祖。 不知魅影用了什么法子,这于承祖自出发以来整个人都是静悄悄的,全无之前的聒噪。 赵佑回头看了一眼,放心前行,忽听得铁士在侧哼道:“这个小子越看越讨厌,丢在风离城的大牢里多好,真搞不懂,你带上他做什么?” “你呀,就是一根筋通到底!”赵佑轻叹一声,低声笑道,“我一来担心孟轲书生意气,看他不住,二来,他毕竟是于靖之子,那南越军队不看僧面看佛面,还有些用处——”只是万万想不到,于靖竟是诈死,难怪这盗尸行径实施起来如此顺利,他过后派出无数人手,差点没把风离城翻过来,也未能找到所谓丢弃的尸骸! 秦业此举,无非是想利用这英雄清洁来刺激大众,激化矛盾,但是他却想不到,自己会将那少年带在身边,寸步不离,矛盾的焦点在一定条件下,也可以转化成为己所用的棋子! “若嫌麻烦,一刀宰了便是。”魅影走到身边,听得两人些许对话,淡淡接上一句。 那于承祖跟在他身后,并不知所言何事,却被他清冷的语气吓得瑟缩一下。毕竟,他还是个孩子,哪知道江湖中人刀口舔血六亲不认的冷酷与残忍! 满意看到于承祖眼中一抹惧色,赵佑唇角上扬,目光投向前方,但见山高雾重,这雾却不是在谷中看到的灰黑瘴气,而是丝丝缕缕,飘飘渺渺的云雾,人在山中,四周光线时暗时明,竟有些辨不清方向。 “我们现在该往哪里走?”陈奕诚沉声一问。 眼前他们行走在大山深处,越走越偏僻,野草长得比人的脖子还要高,前方几乎没有通行的道路,战马每走几步就要回头张望。 赵佑深吸一口气,取出地图来看,比对着上面的景物道:“我们现在刚经过第一座山。”现在已经进入地图所示位置,没办法,就算是错,都只能按照上面的指示前行,总不能抛开这仅有的线索,在深山中像只没头苍蝇乱窜,那样的话,根本没指望寻路出山,只怕这一生的光阴都要在这里耗尽! 其实陈奕诚的担心不无道理,一个五岁的小孩,就算记性再好,也难免有错漏偏差之处,对事物的判断标准也与常人不同,所以这地图顶多相信一半,另一半,却要靠指挥者的直觉和运气! 身为主帅,心头的焦急却不能当众表现出来,赵佑沉默着,跟在大美帝国亲卫身后缓慢行走,走着走着,脚步突然停下来。 “等等!”他轻唤一声,众人都停步不前。 山中虽有云雾遮挡视线,但他超常的耳力却无有阻碍;凝神听了一会,愈发确定,远处那细微声响,正是淙淙流水声。 循声行去,大概走了小半个时辰,就见一条清澈的小溪流淌向东,漫过脚下草地,将丛林冲刷成清浅的沟渠,水底是清澈可见的沙石,众人稍一放松,就见战马纷纷上前,伸长脖子,低头欢快饮水。 这些骏马都是大美帝国最好的马匹,再加上他与陈奕诚等人所乘,绝非凡品,极通灵性,对于灾祸敌害有逼退的本能,能主动上前饮水,说明这溪水安全可用。 赵佑还是不放心,亲自过去尝了一口,但觉一股清爽甘甜直入唇舌,沁入心脾。 “真好,这是纯天然的山泉水,大家放心喝!” 众人欢呼起来,在溪边喝足了水,又将空无的水囊装满,赵佑环顾四周,见只有于承祖孤零零坐在地上,眼巴巴望着这边,暗自笑了笑,朝他哼道:“想喝水就自己过来,别端着一副大少爷的姿态,没人有闲心伺候你!” 于承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来。 赵佑只当他是矜持矫情,冷笑道:“你是不是以为四海之内皆你妈啊,谁都能惯着你?” 魅影走过来,朝他背心一按,淡淡道:“我之前点了他的哑穴,省得他满嘴胡话,尽在放屁。” “你才是放……放屁!”于承祖忽觉嘴巴束缚顿解,愣了下,方才怒道。风离城破之前,他还是养尊处优的将军少爷,任谁见了都是讨好奉承,却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穴道被点行动受制倒也罢了,还被人随意责骂,呼来喝去! 魅影冷淡瞥他一眼,又一脚踢在他腰间,力道虽有些重,却恰好解了他的另一处穴道,令得他手脚舒展,行动自如:“去喝水!” 于承祖痛得咧嘴,想要一眼瞪回去,又畏惧那张可怕的鬼面,不情不愿爬起来,伏在溪边掬水而饮。 赵佑看在眼里,倒是有些惊奇,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小子,连他和铁士都不放在眼里,却唯独对魅影心存畏惧,这难道就是所谓的一物降一物? 再看前方,仍是云雾弥漫,不知所处,这大半日时间都花在走走停停,进进退退的寻找路上了,要是按照这地图所示一直走,就得在这雾气当中继续打转。 想着与乐墨的三日之约,不行,再这么下去,等时间耗尽,他们只能折退回去,再次面对葫芦谷中的瘴气和刀阵了! 回头见得陈奕诚站在身后,他突然道:“奕诚,你还记得当年你在御花园中跟我讲过的天下局势么?” 陈奕诚剑眉一掀:“你想到了什么?” “你说南越水草丰美,风景秀美,河流湖泊众多,所以我在想——”赵佑指着那溪流道,“要是我们随着这溪流往上追溯源头,就算不能到达南越内陆,至少也该找到更大的水源地。”说不定,就有一丝机会发现出山的道路。 陈奕诚知他向来有洞悉世情的惊人直觉,并不反对,两人略一商议,便是下令改变行军路线,数百将士调转马头,循溪流而上。 刚开始还是沙石之地,到了后来,渐渐地,杂草丛生,淤泥堆积,这都是以前从未有人走过的道路,其艰辛坎坷可想而知。不时有人马陷进淤泥,低呼声此起彼伏,众人齐心协力救助,在山林里艰难前行。 林中雾气始终不散,又是深一脚浅一脚沿着溪水行走,每个人身上都是湿漉漉的,还得忍受蚊蚁的攻击,露在外面的皮肤上红点密布,奇痒无比,让人不由的感叹,这行路难,难于上青天! 如此行走了一日一夜,那溪流就像是没有尽头一般,静静流淌,看不到边际。 赵佑抿着唇,心里似有一把火烧起来,三日之期已经过了一半,再寻不到出路,就该打道回府了! 谷口那边怎么样了,秦业有没有派人出谷袭击,是否已经开战,如今都是一无所知,这种与世隔绝不能掌控的感觉,真是糟透了! 难道,那横贯南北的捷径,就当真只是个传说? “有人!”走在队伍最前面的一命大美帝国亲卫突然低叫一声。 所有人都僵在原地,刀剑横举,铁士与陈奕诚反应极快,一左一右站在他身旁,而魅影也是十指如铁,将那于承祖紧紧抓在手中。 “是什么人?”赵佑扬声问道。 先锋队伍中有凡一溜小跑回来,面露惊喜:“禀陛下,是名灰衣老者!” 在这走投无路的绝境,没有什么比这话更让人为之精神振奋的了! 铁士比个手势,便有大半人手隐入附近树林。 赵佑定了定神,问道:“除他之外,还有何人?” 那人禀道:“只他一人!” 说话间,但见林中走出一道清瘦的身影,粗布长衫,须发皆白,风采卓然,走起路来也是步伐轻盈,全无老年人那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尤其他肩上担着的两只木桶,大得出奇,桶里更是装满了水,怕有数百斤之重! 他并不看众人,只是蹙着眉,自言自语道:“把我酿酒的溪水都踩脏了,唤作不醉翁?” 老人点头奇道:“你怎么知道?” 啊?真是他!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赵佑按捺住雀跃的心情,笑道:“我们是受人之托,前来寻访老丈,酬谢早年救命之恩。” 那不醉翁眯起老眼问道:“受何人之托?” 赵佑回想着那女子的名字,正色道:“文卿娘,她现在是我嫂子,十三年前,她随父路经此地,幸得老丈指路,才能顺利走出大山……”那邪队弟兄比自己年长,他的妻眷称为嫂子,再是恰当不过。 不醉翁想了一会,点头:“她如今还好吗?她父亲呢?” 赵佑假意抹了一把泪:“我那亲家爹爹几年前就过世了,嫂子一个人过得辛苦,年前嫁给了我大哥,现在有孕在身,但一直念叨着要回来见见老丈,我大哥爱妻心切,知道我江湖上朋友多,便叫我前来寻访,我们在林子里转来转去,又饿又困,要是老丈再不出现,我们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不醉翁见众人都是一副疲惫模样,倒也信了,轻叹道:“这小女子,怎么如此执拗……我独居在此,清静惯了,不喜欢跟外人打交道,你们见也见了,这就顺着原路回去吧。” 赵佑急道:“这怎么行,我嫂子还让我带了礼物来的,这一路也走得累了,我们还想找地方歇歇,顺便向老丈讨碗粥喝……” 不醉翁并不理会他这厚脸皮的言论,却被那礼物一词挑起几分兴趣:“什么礼物?可是有美酒?” 赵佑愣了下,当即重重点头:“有的有的,我带来了好几坛好酒!”不着痕迹甩开陈奕诚轻扯他衣袖的手掌,不就是几坛酒吗,此时没有,将来肯定有! 不醉翁大喜过望,拈着那飘渺云雾中露出一角的山峰道:“歇脚喝粥是没有问题,但我那石屋地方窄小简陋,也容不下这样多人——” “没事没事,只我们几人前去就成!”赵佑赶紧应下,不等他眼色过来,陈奕诚就大步上前,接下老人肩上的水桶,毫不吃力担在自己身上。 “呵呵,我这朋友,力大无穷,在我们那里是出了名的。”赵佑跟在老人身侧,笑着翻译。 不醉翁朝陈奕诚瞟过一眼,并不言语,只捋了下胡须,脸上淡淡笑着,那笑容却似乎别有深意。 一行人穿过树林,随之前行,但见一路峰壁林立,石笋横插,这老人口中的石屋,竟是在如此险要之地,不能不让人心生敬畏。 走了一阵,不醉翁停下脚步,一指前方石壁上的洞口道:“到了。” 赵佑定晴一看,乖乖,当真是石屋——以石为屋。 外间藤蔓被挂,野草杂乱,洞口方正宽大,里面有着丝丝亮光,那是石桌上点着的一盏油灯,在这一片石桌石凳石柱石架当中,倒是最为先进之物。 屋中除开一个窄小的门厅之外,还有三间石室,其中最靠里的一间却有一扇木门,关得严严实实,一进洞口,赵佑就听得一丝异色,似有人粗重喘气,只一霎而过。 那不醉翁见他眼光投向那紧闭的木门,面色一变,沉声告诫:“这里面是我一位老友,他身体不太好,在我这里静养,你们在此歇息,千万不要去惊扰他。” 赵佑点头应道:“那是当然。” 不醉翁笑了笑,忽然向他伸出手来:“你们送我的酒呢,是什么名字,拿出来吧!” 第四百二十四章:笑傲江湖 听得这声问话,众人想到谎话即将被拆穿,都是噤声不语,只赵佑不慌不忙,自嘲笑道:“实在不巧的很,这酒坛子本是挂在马鞍上的,先前在那溪边没稳住,给摔碎了,唉,酒都流进水里去了。” 不醉翁哼了一声道:“好你个小子,美酒送给老夫也就是了,还编出这一番谎话来骗我,敢情是来我这里骗吃喝的?” 赵佑嘻嘻笑道:“在下怎敢,我说得都是真的,不信你问问他们,那酒是真的摔了!” 说话间他随手一指铁士,后者板着脸道:“没错,真是摔了。” 不醉翁狐疑看了铁士一眼,冷笑道:“你们是一伙的,他自然帮着你说话。”说罢走去门边,却有逐客之意,“老夫这里还有友人要招呼,若是没酒孝敬,诸位就请自便吧。” “我说老丈,俗话说,来的都是客,凭着我嫂子当年与老丈的缘分,这人困马饥的,怎么着也让我们歇歇脚再走吧?”赵佑大言不惭,在石凳上一屁股坐下,忽而吸了吸鼻子,奇道,“咦,什么东西这么香?” 不醉翁眨巴着眼睛,略有惊奇:“你嗅到什么了?” “唔,好香,纯正的女儿红,至少是十八年的陈酿!”赵佑闭眼,深深一嗅,不由朝他笑道,“老丈真是过分,明明自己藏着这样的好酒,却还向我要酒喝!” 不醉翁闻言大惊,指着他道:“你……你竟然能闻到……这是什么鼻子,这样灵光?!” 赵佑呵呵笑道:“在下天生就是个酒鬼,一闻到好酒的香味,就失魂落魄,走不动路了。” 不醉翁显然不信,心道这藏在地窖深处,封得严丝合缝的美酒,自己浸银酒水数十年,都嗅之不出,这年纪轻轻的小子,怎么可能轻而易举道出天机?只是胡乱蒙的,巧合罢了! 谁知赵佑深吸一口气,又蹙眉道:“呃,还不止女儿红一种,老丈这层子里好酒不少呢,足有一,二,三,四,五……”他掰着手指,连一数出,一直数到五十五,方才停下,“五十五,不,加上那女儿红,一共是五十六种珍品美酒!” 不醉翁惊跳起来:“你说什么?” 赵佑见他神态模样,知道自己没有说错,自得笑道:“在下生平爱酒,嗜酒如命,这闻香识酒而已,并不算什么。”他知道这不醉翁爱酒如痴,自诩酒中仙人,索性抬高自己,言语相激,走曲线救国的道路。 那不醉翁顿时生出谈性,不服气道:“不过是鼻子生得好些罢了,须知爱酒还需会饮,品尝才是关键!” “饮酒嘛,自然不在话下,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赵佑信口吟出。 不醉翁瞅着他,上下打量:“小子莫要夸大,自吹自擂,难不成你打在娘胎里就学会了饮酒?” 赵佑挺了挺胸,趾高气昂道:“年,甘称后辈;酒,不让先生!” 不醉翁被他自大的言论气得吹胡子瞪眼,连声道:“好,好,老夫也许鼻子不如你,但论品酒饮酒,这么多年还没遇到过敌手!不信,我们就来比试比试!” “比就比!”赵佑指着其他人,笑道,“都愣着做什么,坐啊,我今日与老丈拼酒,你们就做个见证!” 陈奕诚被他反客为主的话弄得哭笑不得,不过想到他当日在军营将一干五大三粗的男人统统放倒之事,倒不担心,依言坐下,而铁士与魅影都是见过他甩手狂饮的情景,也面色无虞,只有于承祖,冲他撇撇嘴,低声嘀咕:“吹牛皮!” 此话被不醉翁听在耳中,更觉这少年是在自大吹嘘,笑了笑道:“也好,我就去请我那老友也做个见证。”边说边是走去最靠里间那间房,敲了敲门,门从里开了,他闪身进去,房门复又关上。 铁士哼了一声道:“这老头遮遮掩掩,故弄玄虚,多半不是好人。” 赵佑笑道:“都说了人家不善交际,上了年岁的人,又是常年独居,自然会有些怪癖。” 那房间里静悄悄的,并无说话声传出,赵佑听得讶然,难道房中之人是个聋哑人士,两人靠打手势沟通交流? 过了一会,就见那不醉翁从房中走出,关上房门,举步过来,面上显出几分尴尬之色。瞅了瞅赵佑,他拈须笑道,“我那老友性子孤僻,不喜人多,还是不要出来了。” 赵佑听得好笑,原来是没劝动呢,也罢,他对见个糟老头也不感兴趣,当下也不说穿,只道:“都是我的朋友来做见证,老丈要是输了,到时候莫要说闲话才是。” 不醉翁哼道:“老夫当年曾得江湖朋友贴金雅号,酒圣是也,赢得光彩,输的情愿!” 赵佑嘿嘿笑道:“在下昔日打遍天下无敌手,才得了个酒鬼的称号。酒圣么,呵呵,老丈可真是不谦虚!” 不醉翁闻言怒道:“我就不信,以老夫餐酒品酒的本事,难道连个酒圣之名都担当不起?” 赵佑兴起卖弄之心,摇了摇头,正色道:“释家崇者佛也,世人推者圣也,若论酒品,上品、中品、下品是也,也就是酒圣、酒仙、酒贤,在下自认担当不起以上三者,只好当个酒鬼了!” 不醉翁被他一番言论说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道:“那你说,何人可堪担当?” 赵佑笑道:“夫上品者,乃酒圣也,甚位遵矣,非亘古无双之士不可当。在下好读史书,相传早年有个皇帝名叫大禹,一心为民为天下,为治洪水曾数过家门而不入,世人推崇备至。” 不醉翁吓吓人哼道:“多半是他夫妻感情不睦。” 这老头,想象力真是丰富! 赵佑忍俊不禁,轻咳两声道:“禹一生劳顿,他的儿子仪狄敢其辛苦,造了酒来抚慰他。禹饮过之后,呈觉甘美,却下令停止造酒,说是恐日后又因此而亡国之君,所以须得禁止。而后世贪恋酒色而亡国的皇帝,难道还少了吗,大禹其言精准,睿智无加,他不当酒圣,谁能当得?” 不醉翁被说得哑口无言,默了一会,才道:“倒是我孤陋寡闻了,那酒仙与酒贤呢?” 赵佑摇头晃脑道:“至于酒仙,古代有个叫做李太白的文人,生性嗜酒,常是三百六十日,日日醉如泥。后人有诗云,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当朝有唤,且不从命,如此心志,难道还称不上是仙者吗?”说罢斜睨他一眼,笑道,“如若那南越皇帝有旨来宣,老丈也敢如此不成?” 不醉翁面上微赧,眼神不自觉瞟向旁边,不知想到什么,许久才叹道:“老夫……确实不如。” 赵佑接着又说道:“再有便是酒贤——”见他专注倾听,有心将他一军,不觉笑道,“此人乃是一代名士,其自取之名号倒与老丈有些缘分。” 不醉翁奇道:“是何名号?” 赵佑拍手笑道:“老丈自称不醉翁,他却自称醉翁,还特地写下一篇醉翁游记,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于山水之间也。酒贤者,醉而不越度,意在物外而不忘形,熏熏然而不失君子之风,此项名号,醉翁可当之无愧也。以上,便是酒圣,酒仙,酒贤,老丈以为如何?” 不醉翁哼了几哼道:“你说得都是传说中人,老夫不曾亲见,从未听说,自不能做数。” 赵佑笑道:“人生不过百年,也谈千载世事,那历史上的名人传记,虽不能亲见亲闻,却也代代流传,老丈这是强词夺理了。” 不醉翁长眉一挑道:“那他们可有我这么多珍惜藏酒,绝世佳酿?” 赵佑学他之前语气:“在下须得亲眼得见,才敢评判。” “那好,你们就跟上来,今日老夫便教小子们开开眼界!”不醉翁说完,气呼呼朝前走。 赵佑比个手势,一行人赶紧跟上,陈奕诚乘机凑到他身旁,压低声音道:“你那些酒圣酒仙的故事是从哪里听来的,我敢说老师从没讲过史上有这样的人物!” “我胡编的,行不?”赵佑偷偷朝他扮个鬼脸,这算什么,他还有更稀奇的段子没亮出来呢! 众人跟着不醉翁穿过长长的通道,一直走到门厅的角落,但见他在石板地上摸索一阵,继而一推,下方顿时露出个黑漆漆的门洞来。 “这就是老夫的酒窖。”不醉翁得意洋洋指着那地窖,不由得又朝赵佑看了一眼,仍做不解,想不通自己藏得严严实实的地窖,怎么就能被人嗅出气味来! 当下垂梯而下,众人在上面又递又接的,片刻之后,厅内宽大的石桌上则是摆满了酒坛,不多不少,正好是五十六坛。 “这就是老夫的全部家当,如今都亮出来了,今日我们就来拼上一拼,看我是否当得上个酒中之名!”不醉翁找出些酒杯酒碗,在桌上摆好。 “如何个拼法?”赵佑满不在乎问道。 不醉翁想了想道:“这里有五十六种名酒,不论是闻是尝,你若能说出所有的酒名来,老夫便当众认输,从此再不饮酒,但凡你有一种答错,也是同样处罚。” 赵佑摇头笑道:“这样的赌注为免太不近人情,从此不能饮酒,那人活于世还有什么意义?不如这样,要是老丈输了,就给我们指点下去往南越内陆的穿山捷径,让我兄弟几个也穿过去找点活计,发点小财;要是我输了,除了这五十六种名酒,我再给老丈送上二十坛与之不同的极品好酒来!” 此言一出,不醉翁登时眉开眼笑:“好,一言为定!” 赵佑随他笑道:“一言为定!” “小子,你输定了!”不醉翁冲他眨眨眼。 赵佑自得一笑,招呼众人围着石桌坐下,好那堆酒坛的方向嗅得一嗅,从中抓出只坛子来,拍去泥封,倒在碗里,仰头饮下一大口,继而又再抿一小口,回味之余,微微笑道:“甜、酸、苦、辛、鲜、涩,醇厚甘美,六味俱全,这十八年的女儿红,乃是我喝过的最好的女儿红!” 不醉翁眼露赞许,笑道:“老夫所藏,自然都非凡品,小子倒也识货!” “不过,”赵佑话锋一转,看着桌上的碗盏,面露不屑道,“酒是好酒,——酒具却是太马虎了!要知道饮酒须得讲究酒具,喝什么酒,便用什么酒杯,二者互为依托,才能相得益彰!” 不醉翁生平爱酒,却未听过这样言论,不由问道:“那你说,这女儿红应当配什么样的酒杯?” 赵佑想了一想道:“老丈请看,这女儿红透明澄澈,纯净可爱,故又称琥珀酒,有诗云,玉碗盛来琥珀光,这女儿红么,自然该由玉碗玉杯来配,方能增光添彩。” 说罢又开了另一坛,大口饮下,又道:“这坛葡萄春,须得用夜光杯……” 不待他说完,陈奕诚在旁朗声接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赵佑微怔一下,立时想起当年在月清宫为他从军践行,两人曾说过这个话题,没想到时隔多年他竟还记得,不由转头朝他轻轻一笑,续道:“要知葡萄春作绯艳之色,我辈须眉男儿饮之,为免豪气不足,而此酒盛入夜光杯之后,酒色便与鲜血一般无异,饮酒有如饮血,岂不壮哉!” 不醉翁听得兴起,但见这少年又拍开一坛酒,饮得一口,笑道:“还记得我方才所说酒圣的故事吗,这坛高粱醇,就是当年仪狄所造大禹所饮之酒,也是史上最古老的酒,是以当用青铜酒樽,才能彰显其古意。” 赵佑边饮边说,款款而谈:“嗯,这坛上好的梨花白,当用翡翠杯,古诗云,红袖织绫夸柿蒂,青旗沾酒趁梨花。你们想想,如诗中所言,酒家卖这梨花酒,挂的是滴翠似的青旗,映得那酒水分外精神,饮这梨花白,自然也当是翡翠杯,端的是青碧相映,流光溢彩!” “好香!这百花酿,酒气芬芳,令人未饮先醉,唯有无味无息的白瓷杯方能与之相配,甘当绿叶,不争不夺,却令其气味悠长!” 他一口气饮下十余种美酒,每一种都能详细解说,再配以相应器皿,只听得不醉翁连连点头,如痴如醉,再看众人,也是眼露惊奇,兴趣盎然,不由得暗自得意。 心头忽地升起一个念头,但不知那由天地日月之灵气而生的摩纳族圣水,却是该装在什么样的杯中? 好似有丝丝缕缕的灵感飘荡而过,却又如斯模糊,抓之不住。 “好小子,竟懂的这么多,老夫问你,你师承何处?” 不醉翁蓦然发问,拉回他发散的思绪。 赵佑哈哈笑道:“我老师是个老顽固,几乎是滴酒不沾,我这些都是看闲书看的。” 不醉翁追问道:“什么书,是何人所着?” 还能是谁,金庸大师的《笑傲江湖》呗!赵佑自然不敢这样说,只轻描淡写道:“早年看的,隔太久,书名和作者都不记得了。” 不醉翁哦了一声,拍手比个手势,示意他继续。 赵佑开了一坛又一坛,什么“金浆醪”,什么“玉露酒”,什么“荔枝绿”,什么“桑落酒”,什么“涤香泉”,什么“状元郎”,饮一小口即是道出酒名,配以相称的酒具,并引经据典,吟诗作对,直说得口如悬河,舌灿莲花。 解说之人说得兴起,倾听之人也听得入神。 时间流淌,不知不觉,石桌上只剩下最后一坛。 泥封一开,酒音清淡溢出,绕梁不绝,赵佑嗅了几嗅,有些傻眼,这酒的气味,闻着竟是全然陌生! 当年他为了与罗晋比试,曾经偷进宫中的御酒窖,将里面珍藏的各国美酒喝了个遍;再有就是之后假意认那凤如岳做老哥,凭此缘分又畅饮宋氏王国美酒;后来被囚南越皇宫,那秦业每日派人送来各种各样的酒水;再后来,又去了大美帝国和梅花国,被奉为座上客,盛情款待;再加上那段深入桃花岛与海南岛的经历……可以说,这五国二岛,凡是有点名气的美酒,他都如数家珍,不在话下——但这坛酒的气味,之前绝对没有闻过! 带着如此疑惑,赵佑抬眸,迎上不醉翁似笑非笑的眼神,听得他呵呵笑道:“寸有所长尺有所短,小子就算见多识广,但老夫可以肯定,这酒你绝对不知其名!” 赵佑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那酒香初时清淡,渐渐地,却逐渐变浓,时如米酒般甜香,又时如女儿红般甘醇,到后来,却是种淡淡的苦涩,与深深的辛酸。 若说女儿红尝起来是混合着各种滋味,那这酒则是更胜一筹,就连闻起来都是气味各异,堪称名品中的名品! 这到底,是什么酒? 不由自主地,他倒出一碗,凑到唇边浅尝一口。 一如所嗅之味,初时甜蜜,中段芳醇,过后却是微苦带涩,竟让人忍不住要落泪。 “尝不出来吧?”不醉翁轻笑,笑声中有着抑制不住的骄傲自得,“这可是老夫的压箱至宝,为了这场比试,连棺材本都拿出来了,也罢,你可以叫你朋友们都尝尝,只要有人说出酒名,老夫都认!” 陈奕诚见他蹙眉不语,伸手接过:“给我尝尝。” 一口入喉,感觉味道奇怪,竟有些欲罢不能,由不得又多尝了几口。 在他之后,铁士、魅影,甚至是那于承祖也都端起酒碗来尝,跟陈奕诚一样,边饮边是摇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一口来我一口,那一坛酒很快就见了底。 见客人面露颓然,不醉翁哈哈大笑:“果真是压轴戏,抱住了老夫一世英名,不至于在跟小子手里认栽!也罢,老夫纵然当不得酒圣酒仙酒贤,至少一个酒痴之名,可以称得上吧?” 赵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合适的酒名来,只得拱手一拜,低低喟叹:“老丈藏酒之丰,无与伦比,赵某甘拜下风,还请明示……” 不醉翁眨眼笑道:“其实答案也简单,这酒乃是老夫自酿而成,老夫给起了个俗名,叫做桃花错,我那老友嫌这名不够直白,又另起一名,叫做醉生梦死。” 赵佑闭一下眼,酒意微涌,视线有丝模糊,总觉得那老人眼神中似有光芒闪过,隐含深意,揉了下额,他摇头一叹:“原来如此,老丈这酒实在厉害,在下竟有些醉了。” 那二十坛美酒的赌注倒不算什么,但横贯大山的捷径,该怎么办? 不醉翁笑了笑道:“年轻人毕竟不胜酒力,那边有醒酒茶,要不要喝一点?” “多谢老丈,我歇歇就好。”赵佑站起来,只觉得头愈发昏沉,额间溢汗,似醉似醺,脚下一个不稳,便是朝后靠去。 三只手几乎同时伸出来,将他扶住。 “呵呵,还真是醉了呢,我这里还有间客房,要不进去躺躺?”不醉翁指着居中的房间道,“这酒后劲大,个人反应不同,实在不好说,你们几个都进去歇会吧。” “不用了,我这兄弟娇气,睡着了翻腾得厉害,我们可不想被他踢打,就在这厅里坐会就好……” 听着是陈奕诚的声音,感觉是他扶着自己进了屋,放倒在榻上,并喂下微苦的茶水,可是意识越来越迷糊,跟以往醉酒的情景截然不同。 榻边有着脚步声和说话声,低低的,轻轻的,过得一阵,就是一片静寂。 许久,许久,他才昏昏睁眼。 好热! 眼前似是跳跃着一层粉色,心底被点燃了一把火,烧得他口干舌燥,浑身香汗淋漓,这不醉翁酒酿得不错,醒酒茶却是泡得不咋样! 费力扯开衣领,在榻上磨蹭翻滚,真盼着来点清凉之物来去火退热。 天遂人愿,房门咯吱一声开了,一道黑影踱了进来。 “奕诚?”他努力睁大眼,不知为何,视线里却是朦朦胧胧,总是看不清晰,似是而非。 看那高度,应该是陈奕诚吧?但他一路行走,默然无声,难道是魅影……袁承志? 赵佑伸出手,正好抚上那人凑过来的面颊,那光洁冰冷的触感,令他神智微明,不是魅影,那么,是……铁士! 忽然间,身体由热转烫,血液都似被烤得滋滋作响,心底升起一种陌生的渴望。 赵佑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抖抖索索搂住他的脖颈,火热的粉颊贴在他坚韧的胸前,努力去感受那份冷冽之气。 “铁士,我好热,帮我凉凉,就一会儿……” 那人依然沉默不语,似有些迟疑,最终却如他所愿,慢吞吞伸手,将他搂住了。 第四百二十五章:温柔的吻 天,似乎是黑了。 否则他的眼前怎么会迷迷糊糊,看不清景物! 又或许是因为那酒太过诡异,多年未尝酒醉滋味的他,破天荒地醉了,而且,还醉得不轻! 意识浑浑浊浊的,看不清人影,听不清声音,就连嗅觉也失灵了,闻着他身上的气味,只觉得好闻,却辫不分明。 怎么这般古怪,不过醉酒而已,竟让自己超常的五感丧失了大半,只怕连寻常人都不如! 还好,触觉还在,至少他还能感觉得到,他手掌下那泛着凉气的肌肤,光洁,细致,手感极好,发烫的脸庞在上面蹭了蹭,找了个自以为舒适的位置靠上去,当滚热贴上清凉,火气立时消减不少! “铁士……”赵佑定了定神,轻轻叫了一声,“外面情形怎么样了?” 他抿着唇,没有做声,或者他说了句,但自己耳朵里嘤嘤嗡嗡的,什么都听不清。 这酒,这是古怪! 赵佑在心里低咒一句,没办法,只好等酒醒再说。 神智昏昏,忽然想打一件事,除他之外,他们几个也都喝了酒,难道只他一人醉倒? 对了,他之前还喝了那么多酒,虽然每坛只是那么一两口,但是这无事来种酒夹杂在一起,难说不会相互影响。 都是拼酒惹的祸! 周围静了下来。 他搂着自己,自己攀着他,热烫的小脸就在他的脖子上一点一点地蹭着,那润洁清凉的触感,仿若无暇的玉石,虽不能解除这该死的醉意,却能缓解自己的燥热与不安。 渐渐地,他不知足起来。 毕竟那颈项处露出的肌肤有限,而他,想要更多。 “别怕,我只是想凉快下……”赵佑舔了舔唇,伸手去解他的衣领,心里有些惴惴,模糊知道这样做不好,但他热得难受,已经管不了这么多! 他没有动,阴沉着脸,只任赵佑将衣襟拉开,连同中衣都是微微敞露。 赵佑眯了眯眼,想要看清眼前的美景,努力半天却连是黑是白都看不清,索性放弃,将脸庞贴上去,小手也按上去,继续磨蹭。 蹭啊蹭,摸啊摸,手下的感觉慢慢地,有了些许不同。 那微凉的肌肤,开始变得温暖起来,或许是被他弄的,这样的变化,让自己很是不满,他暖了,自己可怎么办?忍不住又去扯自己的衣领,热啊,越来越热! 手指有些不听使唤,他胡乱拉扯几下,不知怎的,却将衣带与自己一缕发丝缠在一起,他,几时变得这样笨拙了? 正懊恼,忽被只大手轻轻按住,无声无息,只感觉他伸手过来,很是认真地对付那缠绕之物,没过一会,就解开了他的难题。 做完这些,他又不知从哪里变出杯水来,喂他饮下。 咕嘟,咕嘟,赵佑一口气喝下去,身上的燥热却丝毫未褪,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此时,就算是傻子,也知道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 想要睁大眼细细查看,却觉屋内黑乎乎的,眼前只是团模糊的影子,什么都看不清。 为什么只有铁士进来看他,陈奕诚他们呢,都到哪里去了? 赵佑蹙眉,抓住身旁之人的手:“什么时辰了,怎么这样黑?铁士你去把灯点上。” 他顿了下,不知想到什么,手掌在赵佑面前挥舞几下,却见他一瞬不眨,表情很是认真——明明屋内一片亮堂,他却说黑,叫自己点灯? 他超常的视力呢,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捧起赵佑的脸,仔仔细细端详着那双子夜般漆黑的明眸,全无昔日的灵动闪耀,只是团迷惘的雾色。 赵佑怔怔望着眼前的人影:“铁士,怎么啦?” 感觉他满身紧绷似的,忽然起身,朝后退开一大步,旋风一般冲出门去。 “铁士——”赵佑低唤,心里笃定,这里必然是出了什么事,要不然他怎么会走得那么急! “奕诚,魅影,你们在吗?”他扬声叫着,接连叫了好几声,才听得外间似有脚步声走过来,走到门外,却停住了,有人在大声说话,渐起争执。其中一人的声音很大,理直气壮,另一人却声音极低,几乎是只听不说。 “这桃花错,你也喝过,虽然后颈猛了些,但顶多也就是醉倒个两三日,哪会损伤身体,小子,我看你是担忧过头了!”听这嗓音,像是那个不醉翁。 另外那人不知低低说了句什么,惹得他突然拔高声音:“眼睛看不见?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话说出去可是要砸我的招牌的,喝酒能喝瞎眼睛?要是传出去,以后谁还敢喝我酿的酒!” 两人又争论一番,语速极快,赵佑竖起耳朵听了半晌,什么都没听清。 末了,似听得不醉翁悻悻然道:“要怪也怪他自己,把老夫那五十多坛珍品都拍开喝了,兴许就是这些个酒混在一起,加之他体质有意,这才有此结果!也罢,老夫这就下山请大夫去,哼哼,从今往后再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闲事了!” 他们在说谁,可是说他么? 他,眼睛看不见了? 赵佑伸出手掌来,眯眼看着,隐约只有个淡淡的轮廓。 揉了揉眼,他凝神又看,仍是与之前无异。 见鬼! 这酒喝得,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心里思量着,身上的燥热又有所升腾,索性扑去前方石壁,循借那一丝凉意来安抚自身。 蹭了一会,但觉这地儿虽凉,却没有先前的男子躯体来得坚韧舒适,不觉微微蹙眉,寻思该到哪里去找那人? “铁士,死小子,快出来……”赵佑哑着声音喊。 明明是带着恼意,却不经意流露出难得的娇媚韵味,让断水进来的他,听得心神一荡。 “铁士……”赵佑喊着,仿若听得他低低回应,那一大团灰黑的影子就在自己身后,手掌抚上他的肩,轻轻一扭,就将他扭转身来,一只手揽住他的腰,另一只手捏住方微凉的帕子,罩在他热热的脸颊上。 全无惯有的冷峻,他的动作极其轻柔,颇有些小心翼翼,赵佑咬住唇,忍住心底那不断叫嚣的渴望,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那不时抚过的手指,微凉,柔软,将那些好不容易压下去的东西又唤醒了似的,自己竟然,想要他更多的抚慰。 对于赵佑的思想,他自是全然不察,给赵佑净了脸,顺带将脖子与双手也擦了个遍,一番动作之后,又扶他躺倒,并将那冰凉的帕子叠好,盖在他的额头上。 他,是在给自己降温吗? 傻小子,没用的,知不知道,什么叫治标不治本…… 赵佑更加用力咬唇,几乎是痛恨自己那些可耻的想法,他不是别人,是铁士啊! 手指抖索着,慢慢探向领口,他好想,嗯,好想,解去这一身的束缚…… 忽然,他扬起手来,一个巴掌就朝自己脸上拍去! 魔障了!他竟然想在个男人面前宽衣解带! 掌风初起,他已是骤然警觉,一把抓住赵佑的手腕,止住他这自虐的动作。 “你走开,出去——”他抗拒着,不仅是因为身体受制,更是因为自己内心的斗争,潜意识里,赵佑觉得要发生什么,但不该是他,不能是他…… 头疼欲裂,一边推拒着他,一边硬起心肠下令:“你去,叫陈奕诚进来。” 就算要发酒疯,要做点欺负人的坏事,那对象,也该是陈奕诚,他那名正言顺的爱人,不是吗? 感觉他住了手,身体紧绷得像是一块岩石,虽然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觉那目光冷冷瞪过来,竟让赵佑不自觉瑟缩一下,有丝心虚。 可自己为何要心虚,自己分明是为他好啊! 赵佑喘一口气,朝他加重了语气:“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去啊!”天知道,他快要忍不住了! 他应该是听到了自己的话,却站在床边没动,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个铁士,怎么这样?! 赵佑重重吐气,感觉那呼出的气息中都好似带着火焰,就快要燃烧起来了! 脑子里蓦然冒出个词来,天雷……地火! 强逼着自己闭上眼,不去看他,心里默念,陈奕诚,陈奕诚,陈奕诚……快来,快来啊,他都快要撑不下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他睁开微红的眼,看着面前静静站立的男子,那团影子,更加模糊了,他不确定启口:“奕诚?” 那人不说话,只是一动不动站着。 眸底的媚红加深,鲜艳如血,像是进入了一场如绯如霞的幻梦,赵佑终于控制不住,也不想再强行压抑,颤抖着,朝他伸出手去,抚上他的脸。 然后,缓缓下滑,从面颊滑向下巴,顺着颈项,摸上那微微颤动的喉结,再到吐出的锁骨,潜意识里不知想到什么,那手往下又是一滑,行到中途,忽而顿住了。 那是他的手,成功止住了自己探索的动作。 赵佑眯着眼,手掌下的触感与想象中有些不同。 还记得当年的阴那山下林中水潭里看到的,那硬朗如钢的躯体,而现在,竟感觉有些清爽。 是触感有误,还是,根本就没换人? 但赵佑已经没法思考,一旦触及这份清凉,就如同找到宣泄心头的妙地,情不自禁要向他靠近,向他索取! 又或者,自己本就是个极无操守之人,让那些理智啊情感啊所有的一切都统统见鬼去,先解除这无尽苦痛,享受这一时之欢! 也许,真的只是一场梦。 他也情愿把这当做是一场梦,只愿长醉不愿醒。 慢慢掰开他的手指,赵佑抿着唇,又朝他身上摸去。 这一次,他没有再伸手阻挡,而是任由他摸到自己腰间的系带,急急拉散,扯开,将他身上被挂的衣物尽数扯落在地。 “别怕,别怕……”赵佑含糊哄着,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更不知自己当做些什么,只是,抱着那赤裎的男子躯体,心头有什么东西如潮水般涌了出来,暖暖的,湿湿的。 似是不习惯这样的姿势,翻了个身,自己在上,他在下。 下一步,应该做什么呢? 赵佑喘着气低下头,脑中似有灵感划过,唇瓣落下,正好印在他的眼角。 那里,竟有些许濡湿,咸咸的,他疑惑舔了舔唇,那是什么? 容不得他多想,依着一丝本能,赵佑吻住他的唇。 火热与清凉相贴,他不由得满足叹息,那滋味,就像是炎炎夏日里香甜软糯的凉糕,刚从凉彻的冰水里浸泡过,正被人喂到嘴边。 想要一口吞下,又觉满心不舍,转为小口品尝,细细吮吸。 他无声叹息,微微张口,正好接纳赵佑好奇探入的小舌,唇舌纠缠,深入撩拨。 濡湿,亲昵,几欲窒息。 赵佑头昏脑胀,身体细细战栗,已不知是进攻还是迎合,只觉得身上清凉舒爽,但是心里那团火,却越烧越旺! 烫的,不仅仅是体温,连同心脏都是快要沸腾! 渐渐地,他已不能满足于这单纯的唇舌之战,如同一名纠纠而赴的斗士,想要投入到更深远更广阔的战场! 推开他,赵佑艰难直起身来,在他不知的微微怔愣却又烈焰如炙的眼神注视下,赵佑手指摸到领口,急促解除着身上的束缚。 既然是梦。那又有什么关系? 借此,为契机。 让那些平日被压制被深埋的火种,在此刻都释放出来,引燃,爆发! 让心底纠缠不去的那张脸,那双眼,消失到九霄云外,永世不见! 不管是对,还是错,是开始,还是结束…… 做吧!做吧! 脑子里如斯混乱,有个声音在高叫着,赵佑深吸一口气,抱住底下的他。 肌肤相亲,躯体相贴。 有什么东西如烟花般,在眼前炸开,散起层层叠叠的浪花,赵佑义无反顾地,覆身而上,交融的那一瞬,仿佛听得他沉沉的低叹,似欣喜,又似无怨的满足。 因为醉酒的关系,身下早已是欲情泛滥,勃发得不可思议,但这样的姿势,这样的动作,还是让他觉得有一丝涩疼与不适。 两个男人做这事,大抵都是会痛的吧? 只是没想到,向来怕痛的他,这回竟还如此忍受得住。 好在他很是配合,憋着不动,让自己渐渐适应了他的存在,一点点沉入进去。 男欢男爱,原来就是这样的…… 身心的热痛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新的感受。 一开始,是赵佑按住他的肩,掌控着主导,但到了后来,却是他扣着自己的腰,反客为主地动作。 那紧密的嵌入,那强烈的撞击,令他不知所措,神魂颠倒。 激情的刹那,赵佑甚至连脚趾头都蜷缩起来,头无力偏在他颈窝处,一身的力气瞬间化为乌有,眼底满是迷蒙的氤氲,只无意识地,低低哀鸣。 这是情感的放纵,是身心的放飞,原本就不清晰的思绪被撞得支离破碎。 他是谁,自己又是谁,是现实,抑或梦境……他不愿去想,这些,统统都不重要。 什么都不重要,只除了,此时此刻,身躯相属。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只在暗黑里绽放的花,眼眸间渐浓的欲。 浑身湿漉,汗水粘在身上,已经分不清是他的,还是他的,赵佑微微扭身,他以为他要逃离,忽忽然捧起他的脸,撬开他的唇,深深吻住。 一个绵长的,不安的,略带惩罚性质的吻。 短暂的停歇之后,他加快了动作,狠戾得让赵佑几乎要昏死过去。 迷茫间,赵佑想要看清他的脸,看清他的表情,然而眼前依旧是那么黑,纵然自己努力瞪大眼,但一切都是枉然。 赵佑听得他的闷哼,感觉到他背部线条收紧,那巨大的压力,终于令自己承受不住,指甲在他肩上狠命一插,脑中有什么东西喷薄而出,张了张嘴,赵佑仿佛受了蛊惑般地,几若无声,低喃出一个字。 他自己都没听清,但他却似乎听在耳中,先是一僵,继而抱着他不由自主地颤抖,激情释放。 许久,许久,才觉他分开彼此,将自己圈在怀中,温柔的吻落在他汗湿的鬓边。 睡意来得那么猛烈,那么突然,赵佑根本来不及消化回味,眼皮就已经沉沉阖上,但心里还有那么多疑惑,那么多不解,他不想就这样睡去,不想! 手指无意识地探索着,抚摸着,迷迷糊糊之际,也不知摸到了何处,手感有异,忽然定住。 那里,有一处凹凸不平,铜钱大小,与周遭细密的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好像是个年代久远的……伤疤。 心头一沉,暗黑来袭,他无力抵挡,终是昏睡过去。 第四百二十六章:欲罢不能 赵佑睡得很不安稳,蹙着眉头,一直翻来覆去。 许多前尘旧事,原本不在意的记忆,如今都涌上心来。 皇宫盛宴,歌舞升平,他扒开那冷峻男子胸前的衣衫,探头探脑朝里查看,看到的却是一块年代久远的疤痕,触目惊心。 而后场景一变依稀是落月山下的水潭,雾气升腾,却凝为雪峰山壁的温泉池,赤裎相对,影影绰绰,那英伟阳刚的身躯,遍布着被军营生涯磨砺出的细碎伤痕。 烟雾收起,夜色迷离,仿佛又回到芷水之上,德泽湖心,一叶孤舟随水飘零,狰狞的鬼面幽光一闪,为了他那黑衣包裹下的躯体曾经历了常人无法想象的惨痛重创,他的身上,又该有多少大大小小的创口疤痕…… 那么,方才,他摸到的那个疤…… 迷惘之际,似有一双臂膀轻轻拥着自己,周身被暖洋洋的温水浸泡着,一点点揉擦清理,微哑的声音在耳边不住呢喃,轻柔如梦,令人安心。 相拥而眠,不知天日。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佑眼皮跳了几跳,头脑昏昏,意识混沌,朝身边摸了下,不想竟摸了个空。 睡梦中那个温暖的胸怀,却是去了哪里? 吃干抹净,就撒手不管了? 心底无端涌起一阵烦闷,睁开眼,面前仍是那该死的黑暗,全身没有一丝力气,连抬抬手都觉得累,更别说起身查看究竟了。 不用去摸,也能感觉到身上是不着寸缕,光洁清爽的身躯上只盖着层薄被。 失身了? 好像是那么回事。 但他明明是第一次和人做这事,怎么却没太感觉到痛呢?除了刚开始那会儿有些许不适,到后来,他几乎是沉醉其中的。 一想到那样亲密无间的动作,那激荡漫长的过程,心里那把火嗖的又钻了出来。 别想,不要再想了! 赵佑咬住唇,脸上热辣一片,渐渐地,那温度呼呼往下窜,耳廓,脖子,全都红了个遍! 抑制不住启唇,溢出一声低哼,他把头埋在床榻,该死,他怎么就跟个不知餍足的色鬼似的,尽想着那些缱绻颓靡之事! 不过,貌似他的身体和体力都极好…… 房门啪嗒一声合上。 他,回来了? 赵佑身体一僵,也不知该如何面对,赶紧闭眼,趴在床榻上装睡。 心跳如鼓,还没等他想好对策,那张微凉的脸就已自劲后埋入他温软的颈项,深深汲取那份惑人的幽香。 他的胸膛贴着自己的后背,只隔着层薄薄的被子,所有的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他却没有将自己翻转过去,只是从背后抱着自己,如斯安宁。 岁月静好。 赵佑默然想起这句话来,心惊跳一下,却觉他的手指拨开自己披散的长发,而对那柔美的背脊,他沉默一阵,忽而低头吻上去。 那吻初时极轻,慢慢地,顺着那完美的弧度不断向下。赵佑攥紧了拳,忍住那冲口而出的低吟,感觉他的手环在自己的胸前,轻轻托起自己喝身子,使得他浑身发颤,想要回头,确实不能。 察觉到赵佑的异样,他的动作顿了顿,却没有停止,而是手指顺着那腰身的曲线向上游走,温热的嘴咬住他的耳垂,时轻时重的吮吻。 他,怎么能一下子就找到自己这极为敏感之处?! 赵佑呼吸一滞,感觉心跳都快要停止了一般,耳边是他轻浅的气息,那阵阵热气吹拂在她耳中,耳垂上濡湿触感,带出莫名的战栗,直袭心魂。 这,实在不像个新手的反应…… 眼神迷蒙,他无力思考,只一味沉浸在这美妙的感官刺激当中,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欲罢不能。 忽然间,那双游移不定的手罩上他的胸口。 如电流击中,赵佑吟哦一声,那从骨子里透出的妖媚之间,如天籁般,穿透耳膜,他人手不住似的低咒,就在赵佑侧头之际,俯身衔住他的唇。 唇舌纠缠,湿漉有声。 似一场饕餮盛宴,贪婪品尝,不放过一丝一毫。 他的手托着他的后脑,不断加深这个吻,另一只手却没闲着,在他身上轻揉慢按,每一下,都惹得他口中呜呜,战栗不已。 明明是清醒,他却宁愿还在那一场绯梦之中,继续放纵,继续沉迷。 他的吻,渐渐停下来。 眼前黑沉无边,赵佑看不清他的人,看不清他的脸,但却感觉得到,他那炽热的目光,星星点点落在自己赤裎的后背上。 不自觉瑟缩了下,本能朝那薄被靠去,然而赵佑此时娇弱无力的状态,又怎么敌得过那男子强劲的手臂? 只是轻轻一拂,他便如他所愿翻转身来,没等赵佑有所反应,他低头,吮住他的颈项。 不止是吻,更是轻咬,是撩拨,他品尝着他,头颅逐渐朝下,下移,再向下…… 赵佑脑子空白,周身软得没有一丝力气,只是张着嘴,大口大口吸气。 他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 当那潮涌般的感觉一波波袭来,他咬住唇,却怎么也抑制不住那内心的狂喜,忍无可忍,赵佑手指探入他的发间,吟哦细碎,声声动情。 “不来了,我不来了,让我歇会……”那种超乎想象的感觉,来得又猛又急,他几乎是哭喊着,连连告饶。 大手一松,赵佑顺势瘫软下去,伏在踏上一动不动。 可他怎么会轻易放开他,尤其在尝过那极致滋味之后! 见得赵佑耍赖般的动作,他只是暗自一笑,再次托起他来,这一回,却是扣住赵佑的腰,让他整个人都弓起来,亲密相贴。 赵佑感受着这样奇怪的姿势,陌生之余又觉有丝领悟,但他哪里还有力气去抗拒,只得由他慢慢沉入。 黑暗中,他无力支撑,虚软娇弱得像一汪春水,而他紧贴着他,自身后不断来袭。 酥麻,热烫,战栗,飞跃…… 多年来坚守的空虚被填满,那么生动,那么充实! 赵佑闭上眼,迷迷糊糊地想,一定是在做梦,一定是! 否则,那么会有那飘飘若仙的感觉,如同上了瘾,中了蛊,入了魔! 而他,此刻已经抵到他的最深处,全无之前的温柔细致,赵佑一口气憋喉间,整个人都似要被他撞碎,连同灵魂都要被撞飞了,对这样的感觉,心里真是又爱又恨,想要退却,又是不舍。 渐渐地,低吟变为抽泣,再变作哭喊,随着他的力道加剧,声嘶力竭。 “不要了,求你,不要……” 赵佑越哭,他越是精神亢奋。 该死的,这小子,变着法子折腾自己!哪里学来的这些把戏!都是跟谁! 赵佑恨得真咬牙,下一刻,却又被他的侵进给乱了思绪,间隙处,他还不忘凑近过来,板过那张梨花带雨的俊脸,吻去他眼角的泪珠,再深深吻上他的唇。 天翻地覆,时空混乱。 春暖花开,流水淙淙,一时宛若仙境。 寂静的暗黑之中,处处都是让人脸红心跳的声响,耻畔尽是他低而快的喘息,不时伴着几声闷哼,他的汗滴落在他的脸上,身上,像是最温柔的天雨,又像是最深切的烙印。 他难得强硬地压制住他,一次又一次地攻城略地,宣告所有。 心,似已不在原处。 魂,却又飘去了哪里? 赵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只跟随这动人的韵律,与他共赴那欲之深渊。 …… 好一场无边无际,无休无止的美梦! 以至于睁眼醒来的时候,他看着床边坐着的人影,还有些发怔,竟然,能看见了! “你终于醒了!” 对手那双墨黑明亮的眼,赵佑哑着声音,有丝不敢置信:“奕……奕诚?” 是他么,竟是他么? 再看他身后,铁士,魅影,就连那个于承祖的身影,都是在门边一闪而过。 “醉酒的滋味,不好受吧?”陈奕诚扶他坐起来,笑道,“看你往后还敢到处吹嘘你那酒量不?” 赵佑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他明明记得自己是喝醉了,被陈奕诚扶到这间屋里,迷迷糊糊睡了一觉。 然后,不知是醒着还是做梦,他酒后乱性,抱着某个男子恣意轻薄,似乎还将对方衣衫扒了,强行推倒,颠鸾倒凤,极尽风流韵事。 再然后,对方一改之前柔弱模样,举一反三,现学现用,来了个反推到,将他一点不剩地拆吃入腹,各种姿势倒了个遍,虽然算不上是大战三百回合,但想来也差之不多。 再再然后,就在睁眼的刹那,他还在迷糊地想着,扫完照这惯有的剧情,说不定醒来就会有美男扑来,扯着他的衣袖要他赔偿清白,负责到底,然而万万想不到,这要紧关头,竟齐刷刷冒出来三个人! 难不成,他这酒后乱得彻底,一口气吃了三个? 这等情景,却该怎么对付? 怔愣间,又依稀记得自己该是赤裎着身体,此刻被扶坐起来,那不是春光外泄? 一惊一吓,赶紧低头看去,却见身上衣衫穿得好好的,略有点褶皱,但和衣而眠,弄成这样也是自然。 赵佑睁大了眼,怎么回事? 魔怔了,难道,真的只是……一场梦?因为醉酒而衍生出的一场春梦? 不可能,不可能! 他分明感觉到,全身上下,特别是那里,明显纵欲过度的绵软与酸痛。 但,若是宿醉的话,似乎也是这些个症状? 抚着脸颊,脑子里有些乱,他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们先出去,我整理一下就来。” 陈奕诚朝其他两人望望,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却很快点了头,应道:“好,我们在外面等你。” 见三人陆续步出,还体贴带上了门,赵佑急急下了床,四处查看。 屋子里很是整洁,除了张靠墙的竹床,也就是一张矮几,一只壁柜,矮几上放着一盏油灯,灯油早已燃尽。 思绪混乱,赵佑想了想,忽然走去床榻,将那薄被一把拉开。 床单上干干净净,没有意想中的污渍,也没有别的痕迹,什么都没有。 是更换了床单,还是……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是他自己想得太多了? 可是,那么强烈而真实的感受,怎么可能是假的?! 咬了咬牙,他手指摸到腰间的系带,意欲脱衣仔细查看,刚要动作,目光不经意朝下一瞥,却又是一愣。 咦,戒指呢? 但见左手中指上空落落的,原本戴在上面的那枚猫眼石戒指竟是不翼而飞了! 怪了,记得之前与不醉翁拼酒的时候,他好像还眼角余光瞥见过,这会儿去是去了哪里? 赵佑蹙着眉,将那床榻里里外外个都找了一遍,薄被捏来捏去,房间各处也都查看过了,仍没见得那戒指的影儿。 对这戒指,心谈不上太喜欢,只是戴得久了,也看得习惯了,这一时不见,难免有丝郁闷。 而且,他那爱人同志每日都要悄悄查看几次,想着他看到戒指时眉开眼笑的模样,赵佑就禁不住心软,如今戒指不见了,自己可怎么跟他交代! 正思索去处,就听得外间有人轻轻敲门:“你没事吧?”正是那某人的声音。 “哦,来了!”叹一口气,赵佑扬声答应,实在找不到也没法。或许,自己记错了罢,戒指根本没带出来,还留在风离城的寝室里。 把手往衣袖里缩了缩,他推门出去,迎上陈奕诚那深邃的目光,在暗处闪耀不定。 “你干嘛盯着我看?”他问。 “你的脸,怎么那么红……真美!”他低道,抬起手来,似乎是想要轻抚上来,碍于众人在场,手扬了扬,无奈放下,眼里的光焰却是愈发的深重,跳跃难灭。 那样的眼神,炽热而又直接,赵佑看得心头一动,有句话冲口欲出:“奕诚,你是不是……” “嗯?”陈奕诚剑眉挑起。 “喂,你们两个,怎么还磨磨蹭蹭的不过来?”那边,铁士冷着脸轻敲桌面,语气不耐。 于承祖也是伸长脖子往甬道这边看,口中嘀咕道:“不会是酒还没醒吧——”话没说完,头就被魅影一掌按下去,那张鬼面朝赵佑的方向侧了下,投来淡淡一瞥。 疑问吞了回去,模糊的印象中,那个人,应该是比陈奕诚要瘦一些…… 但,不是他,又能是谁? 他漫步走去门厅,郁郁坐下,环顾四周,不由信口问道:“这主人家人呢?” “来喽!”背后一声回应,那不醉翁端着一大盘热气腾腾的吃食过去,无非是些煨山药、烤红薯之类,却是甜香四溢,令人舌底生津,食指大动。 “都是老夫自家种的,算不上什么好东西,别客气,别客气啊!”他将食物摆上桌,又转头回来,朝他上下打量,“小伙子,你没事吧?” 赵佑刚拿一只红薯,边吹边笑道:“承蒙老丈关心,我没事。” “我就说嘛,就是喝酒喝杂了,怎么会有事呢!有人就是关心则乱,哈哈哈哈!”不醉翁大笑一阵,忽又一巴掌拍向自己的脑门,“哟,瞧我这记性,炉子上还有刚炖好的山鸡汤,正好给你补补!”说罢一溜小跑,乐呵呵朝厨房奔去。 陈奕诚看着他的背影,不觉眼露深思:“这老者,武功不坏,不知是何底细。”想了想,他又补充一句,“一觉醒来,这态度也变了许多,大家都小心些。” 魅影也是点头:“我的酒量也算极好,没想到那什么醉生梦死,只喝了一两口,就醉了一日一夜,实在有些古怪。” 赵佑听得有些讶然:“你们醉了这样久?”他还以为,此时距之前拼酒,顶多过了半日而已。 陈奕诚笑道:“不只是我们,还有你,你比我们醉得还要厉害些。” 哦,他们醉了一日一夜,他那不是醉得更长久? 以至于,做了个这样漫长的梦…… 忽觉对面那人目光有异,抬眼一看,却见铁士坐在那里,抿着唇没说话,一双碧眸却一直盯着他看。 赵佑被他冷冽的眸光看得略略发蒙,心也随之跳了几跳:“看什么看,我脖子上又没长花。” “花倒是没长,不过……”铁士拖长了语调,慢吞吞道,“你睡那屋子是不是有蚊子,给咬出几个红包来了。” 此话一出,几人的目光都朝他投射过来。 那少年于承祖是幸灾乐祸,陈奕诚是一脸紧张,而魅影,盯着他沉默不语,那脸色,却是慢慢地变了。 第四百二十七章:桃花错 脖子上……红包? 想到那个诡异的春梦,赵佑的脸白了白,本能拉了拉衣领,避开众人投来的目光:“哪有什么蚊子,这是酒精过敏好不好!” 心头却在想,他这是有意提示呢,还是无意道出,到底,什么意思? 那梦里,会不会……是他? 自己摸到那个疤,虽然大小有些不符,但难说不是因为他醉酒的缘故,导致触觉失常,也是,他当时醉得就连对方身形模样都看不清,自然手感也大打折扣。 如此一想,不由得盯着铁士看,这虎儿,真有那么大的胆子,敢这样对自己? 一想到两人曾经如斯亲密,心里说不出的感觉,那么别扭,那么怪异! 偏偏铁士好死不死来了句:“我记得你以往喝酒从来不这样的。” “你——” “哈哈哈……” 赵佑恼羞成怒,正要反驳,就听得一阵大笑声,只见不醉翁捧着只大大的还冒着热气的瓦罐过来,咧嘴笑道:“老夫这酒自然是与众不同,层层叠叠,千滋百味,换做别人,就是奉上万两黄金我都不舍得让他沾上一滴,你们倒好,将我这么多年来唯一珍藏一坛喝了个干干净净!” 听他这么一说,赵佑则忘了之前的猜疑,哈哈笑道:“这有什么,老丈找来材料,再酿便是。” “你懂什么!”不醉翁瞪他一眼道:“酿酒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老夫当年是灵感所致,心绪使然,现在一身清闲,大彻大悟,却难再有当初的心境,那种悲欢苦乐的感受,再也找不回来啦!” 赵佑听得哑然失笑:“一坛酒而已,难道还凭心情来酿?” 不醉翁摇了摇头,看着他,忽而低吟道:“桃花错,生死醉,一杯尘土不复归……” 这老头,敢情早年曾为情所困,郁结于心? 赵佑撇撇嘴,笑呵呵端过那山鸡汤来,给众人舀在碗里,乘机转移话题:“这汤好香,我一闻着就觉得饿了,来来来,大家都喝点!” 话说他还真是饿了,拼酒之前就没吃什么东西,又昏睡这么久,还经历了梦里那一场似是而非的体力大战,如今却是腹中空虚,索性大吃起来。 不醉翁看着众人放开手脚吃喝,笑眯眯道:“小子,技不如人,愿赌服输,那赌注什么时候给老夫送来?” 赌注?二十坛美酒? 这东西赵氏王国皇宫的御酒窖里有的是,他才不心疼呢,不过,想到那横穿大山的捷径,不由得心头一沉,耽误了这么久,该赢的酒局却意外输了,难道,真要在葫芦谷跟企业死磕到底? 不行,今日就是把这老头绑了,也要弄到行走路线! “区区二十坛酒,我赵三自然会认账,只是……”赵佑起身,将不醉翁扶到自己座位上坐下,又恭敬舀了碗鸡汤奉上去,“我喝了老丈这么多酒,又麻烦老丈照顾我们两日,这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说话间,魅影已从腰间掏出一物放在桌上,他眼角余光一瞥,却是一锭大大的银元宝。 这老人,就算是两袖清风,不问事实,但这石屋总要修葺,家具什么总要添置,酿酒的材料总要采购吧。 不醉翁的眼光在那元宝上打了个转,倒没说什么拒绝之言,只笑道:“小子太客气了,你那些个什么酒圣酒仙的话本来很有意思,酒具之说也听着稀奇,别说住这么一两日,就是在此常住老夫也不是招待不起,只是这酒老夫却是有些等不及了……” 赵佑听得微微一笑:“难得我与老丈以酒会友,一见如故,说过的话自然要算数,老丈放心,我有个好朋友就住在苍岐,他家里的好酒不少,应有尽有,我这就先去他那里取十坛给老丈送来,剩下的十坛就先打个欠条了,日后一定尽快奉上!”边说边目光在厅里逡巡,似是在找纸笔,嘴里还自顾自念叨,“就是路不好走,此去苍岐,这翻山越岭的,一来一去少说也得一个来月了!” 不醉翁眉毛动了动,手指在袖中捏了捏,没有说话,赵佑瞟着他的神色,朝陈奕诚努努嘴,后者会意笑道:“正因为这路不好走,似你这般来往两国边境做生意的才会少之又少,否则,大家都来抢这杯羹,你又怎么能短短几年就混出头来?” “哦,小子你……在边境上做生意?”不醉翁状似不经意一问。 赵佑抓了抓脑袋,笑道:“是,贩卖点货物,混口饭吃。” 不醉翁似乎来了点兴趣:“小伙子都贩卖些什么?” 赵佑淡笑道:“也没什么,就是写米粮布匹药材之类,有时也帮相熟的客户带点时兴的珠宝首饰,反正是什么能赚钱就做什么,来者不拒。” 不醉翁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睛亮了亮道:“你说你要去苍岐,那顺道帮老夫捎带点东西成不?” 赵佑不防他有此一说,愣了下道:“老丈要带什么?带给谁?” 不醉翁站起来,去了那间一直不曾开门的石室,没过一会又提着只大大的葫芦过来,又从一旁取来纸笔,铺开纸在上面刷刷写了个地址,待墨迹吹开,递给他道:“喏,我那老友就住在这里,你们来的当日他因事走得匆忙,把我专门给他配置的疗伤药酒落下了,这地方好找,出了山口就是。” 赵佑也作势写了张欠条,注明那二十坛美酒之事,并备注半年的期限,落款赵三,与之交换。 刹那间嗅得一股药酒之气,低头看着他所写的地址,应该是去往苍岐途中的一个村落,看着倒是顺路,这举手之劳倒也没什么,不由点头道:“好,我一定送到!不过这位先生姓甚名谁,该如何称呼,还请老丈告知。” 不醉翁拈须笑道:“你叫他独醒客就好。” “独醒客?” “是的,老夫叫不醉翁,他便叫独醒客,倒是相称,哈哈!” 这样的名字,只怕又是孤僻的怪老头! 赵佑腹诽着,想了一想又叹道:“不过,我们就算今日出发,也要十几二十日才能到,会不会耽误了那老先生的伤病?” 不醉翁拢了拢衣袖,摇头道:“他已在我这里泡了两日,这些是后续疗养所用,倒也不赶时间,没有关系的。” 赵佑挑了挑眉,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不管明示暗示,对方都是死活不肯接招,难不成真要动武才行? 先礼后兵,也是时候了! 手一抬,刚要开口,面前人影一晃,却是的魅影凑了过来:“老丈酿酒委实不凡,这些年来我喝过的酒少说百千种,却没有一种能有这样的韵味,要不是赶着出发,我还真想找老丈讨教讨教!”他嘴上说着,底下却是将赵佑的衣袖拉住,轻轻一扯。 赵佑知他行走江湖多年,见多识广,这样的动作肯定有他的道理,自也不再坚持,起身笑道:“那我们先去收拾,你抓紧时间,再跟老丈好生聊聊!” 说是收拾,其实哪有什么东西可收,只在边上磨磨蹭蹭,想回那屋去再查探一番,但碍于那两人始终形影不离跟着,也只好作罢。 关于那个梦,倒是有心想问他们一问,可毕竟大事在身,时机实在不对,再说这事关自身隐密,就算他素日再不矜持,再是豪放,都没法轻易开口。 到底,是不是梦啊…… 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越想越是纠结,略一回头,居然看到魅影与不醉翁说说笑笑,谈得不亦乐乎,那于承祖坐在一旁许是听得无趣,连连呵欠,这一老一少外加一张鬼面,怎么看怎么诡异。 带着满心疑惑,满心焦虑,终于捱到一行人拱手告别,不醉翁亲自送到山脚下,当日相遇的溪流边。 “老夫那老友是个心高气傲的,脾气不好,小子得有耐心些,一定把这些药酒送到他手上,老夫在此谢过!” “老丈客气,这事包在我赵三身上!”赵佑拍着胸脯说道,他再是不济,也不会跟个糟老头子过不去吧。 不醉翁欣慰点头,又道:“替老夫问候你兄嫂。” 赵佑微怔下,想起自己所编纂的关系,不迭应道:“是,是,都怪我,将嫂子给老丈带的酒都摔破了,回去可怎么给嫂子交差……” “小事一桩,不比介怀,小子们,保重!”不醉翁呵呵笑道,摆了摆手,又自白雾中隐去。 来得突然,去得匆忙。 那屋,那酒,那人……若不是手中沉甸甸的葫芦,他真怀疑这几日发生的事是众人集体做了一场梦! 于他们,只是一次普通的醉酒,醒过就完,于他,却是…… 离奇诡异却又心魂俱震的夜晚! 似幻似真! 心头一颤,赵佑甩了甩头,想要甩去这些恼人的心思,大战在即,紧要关头,他却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不管了,统统不管了! 定了定神,他望向魅影:“为什么?” 他应该明白自己的意思,为什么出手阻挡,为什么不让他用武去解决?他就不信,凭在场几人的身手,会对付不了无名老者! 魅影看着他,鬼面上唯一露出的那双桃花眼里光芒一闪,手掌翻开,一个小小的纸卷呈现眼前。 “这是什么?” 他疑惑接过来,耐着性子展开,盯着那线条简洁的画面看了半晌,忽然欣喜低呼:“啊,你从哪里得来的?” 竟是那横贯大山通道的简要地图! 于承祖指着赵佑笑道:“我知道啦,肯定是那老头对你不喜欢,所以宁愿把图送给别人,也不愿给你!” 魅影冷漠瞥他一眼,淡淡道:“他把图藏在袖中,让我趁机给偷出来了。” 赵佑回想起他主动不不醉翁攀谈的情景,恍然大悟。 魅影是谁,昔日名镇中原的大地的大盗,虽说伴着那金蛇郎君的名号,亦正亦邪,但一身的本领也不是吹出来的,对方身上藏什么东西,质地如何,价值多少,都难逃他的一对眼睛,至于近身取物的功夫,更是神不知鬼不觉! 那不醉翁大概是想着他们人多手杂,于是将地图藏在身上,自以为保险,却不想被他顺手牵羊给盗了去! 哈,连老天都要帮他! 众人闻言都是眉头舒展,那于承祖更是双目放光,看向魅影的眼神满是崇拜之情:“我做你徒弟好不好?” “没问题,只要你给我跪下磕三个响头,我就叫他收你做徒弟!” 赵佑心情大好,调侃一句之后,也不管那少年是什么表情,率先朝来处走去,边走边看那地图,越看越是心中笃定,没错,就是它! 狂喜之余,并不忘心思转动,发号施令:“说不定老头一会就会追来了,铁士,你立即联络弟兄们赶紧归队!奕诚,你想办法给一舟发讯息,让他们再调集五千人马轻装前来,半日之后与我们汇合!” 从驻地到这溪流,一路上陈奕诚都有做出记号,那五千人马过来的速度,肯定是比他们之前摸索着前行要快得多! “不着急,这纸卷外面还包着层布料,我取的时候只换了纸卷,布料没动。”魅影见他甚是不解的模样,解释道,“你们写字的时候,我悄悄弄了个差不多的纸卷……” “啊哈,真有你的!”赵佑拍他一把,忍不住大笑出声。 这偷梁换柱的把戏,料那老头一时半会也察觉不出! 而地图在手,还怕什么葫芦谷的瘴气的刀阵? 就让乐墨率领大军在谷口佯攻,他则是带那五千精兵穿山而出,从背后偷袭,前后夹击,地利人和,即便那秦业武功再是高强,布置再是精妙,这一仗,都一定可以打他个措手不及,赢得漂亮! 终于到了这一天,秦业,等着受死吧! 第四百二十八章:情人圈套 集结兵力,伺机偷袭! 只在一夜之间,局势已发生惊天动地之巨变! 立在山口,望着前方逐渐平坦的茫茫四野,赵佑重重吐出一口气——他们终于走出了达古山脉! 没有人会想到,所谓横贯南北的捷径,竟是一条从大山内壁穿越而出的狭长石巷! 入口掩盖在一处枯枝藤蔓之后,两壁夹成,宽处不过六尺,窄处顶多三尺,蜿蜒曲折,只能容一人勉强牵马通过,人在其中,仰望长空,青天仅现一线,若非子午,不见日月。 不是没有怀疑过这地图的真实性,但一图在手,却有一种莫名的笃定,使得他义无反顾,朝着那入口微观经济一个踏进去。 还好,图是真的,路是通的,这几日来的心血终是没白费,如愿以偿! 秦业,这是天要亡你! 赵佑握紧拳,恨不能仰头大笑,一舒胸臆,他缓缓回头,看着身后神情痴呆,惊喜不已的众将士,声音微哑,却异常坚定:“勇士们,中原的历史,将在下一刻改写!你们,愿意做这成就伟业,史书留名之人吗?” “在所不辞!”雪亮的战刀一冲出鞘,照亮那一张张振奋的脸庞。 …… 见队伍还在源源不断自巷口走出,赵佑叫上一行人等,登上一处高地,比对着地图观察地形,商讨当前局势。 一只脚已经踏进了南越内陆,他们此时的位置,距南越都城苍岐不过百里之遥,这附近又是葫芦谷的出口所在,随时随地都有可能与秦业的军队遭遇。 当务之急,却是要先寻得葫芦谷的出口,实施暗袭计划,与谷口处的乐墨大军一同发难,来个瓮中捉鳖! “看,这是地图上的山丘,还有这里,就是地图所示的溪水,还有这里……” 一一比对眼前景物,无一不符。 “我们该往何处走?”铁士出声问道。 “自然是去葫芦谷的出口。” 赵佑答了一句,低头仔细看那地图,石巷出口处乃是个三岔口,往东是去葫芦谷,往西是去一个叫做清风镇的地方,而往南,却是直往国都苍岐。 去苍岐那是不可能的,虽然此举可以说是出其不意,拿捏得好便是兵临城下,直逼皇室,但,一个不妥也极容易形成孤军之势,前后无缘,倘若秦业大军迅速回防反扑,将大大的麻烦。 只要拿下葫芦谷的南岳大家,再战苍岐就是囊中取物,不费功夫! 而清风镇,名字有点眼熟,回想一下,却是不醉翁那老友独醒客所在。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这点信誉还是有的,只不过,不是现在。 主意已定,赵佑收起地图,迎上几人询问的目光,沉声道:“去葫芦谷截断后援粮草,封堵出路!” 瘴气也好,刀阵也罢,谷中所有的一切,都留给秦业自己享受吧! 一声令下,众将士纷纷上马,陈奕诚抬头,看了眼阴暗的天色,担忧道:“要下雨了!” “我们淋雨,秦业也不能幸免!风雨无阻!”赵佑不甚在意说着,翻身上马,迎风疾驰而去,树林里巢鸟随之惊起纷飞。 众人赶紧跟上,随他一路疾驰,行了一阵,就见天空中乌云滚滚,挟势而来。 大雨,来的飞快,没让人有丝毫喘息的机会,就哗哗落下。 “找个地方避雨吧!”陈奕诚策马追上来,将件风罩在他头上。 赵佑看了看头顶,这雨水没有半分要停的意思,反而逐渐增大之势,身上已有湿意,这春寒陡峭,却有些许冻人。 蹄声得得,铁士与魅影也追了上来,将他围在中间,形成三星拱月之势,同时替他挡住四面八方肆虐的风雨。 “这路,好似不对呀。”魅影沉沉开口。 赵佑抹一把脸上的雨水,凝神朝前看去,但见前方斜风骤雨,山林静寂,道路愈发狭窄,再往前看,一片密农牧民的林子挡住视线,林子背后是什么,不得而知。 没等他说话,铁士已经冲上前去:“你们留在原地别动,我去探探。” 赵佑无言默许,在这三人当中,或许他的武功稍逊陈奕诚,但论灵捷机警的天性与避祸自保的直觉,这世上很少有人能比得上他! 过得一会,黑沉的雨幕中一道人影策马回返,正是铁士:“林中没有埋伏,前方有个破败的村镇,名叫……清风镇。” 赵佑听得蹙眉,照这地图所示来看,再往前走应该就是葫芦谷的出口了,怎么会是村镇? 难道,那不醉翁老眼昏花,把图上方位给标注错了? 倒是极有可能! “哈哈,知道你们像什么不?落汤鸡!”于承祖的声音传来,在马背上又是拍手,又是嘲笑,“残兵败将,还想攻打我南越,真是痴心妄想!” 这小子,老实了一会,就原形毕露了! 魅影直接上前点了他的哑穴,将之缚在马上,风雨中众人默然无声,所有的目光都投注在赵佑身上,等他发话。 “应该是走错了——”这样糟糕的天气,却是始料不及,他想了一会,方道:“都到了门口了,那就将错就错,先去镇上寻人送酒,再做打算。” 当下从大美帝国亲卫中抽调出十人,往西而行向葫芦谷出口查探敌情,其与众人穿过树林,趟过断桥流水果然见得桥头一处石碑,上有字迹斑驳的地名:清风镇。 这是个甚是荒凉的小镇,三三两两的屋舍在雨里静默着,环绕着一种凄迷冷清的气氛。 虽是战时,但两国帝王亲临,自然马虎不得,大美帝国亲卫率先上前,寻到一处算得上是大户人家的房屋,很快收拾出来,作为避雨歇息之所。 既来之,则安之,没过一会,屋内就升起了火,袋里的干粮拿出来,烧水煮食,厅堂里顿时暖和起来。 赵佑仍是捏着那地图,反复查看。 若说这东西两路所注景致正好相反,那么往西才该是葫芦谷的出口,掐指一算路程,跑马也就一个多时辰,情形还不算太坏。 “在想什么?”陈奕诚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赵佑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目光又落在地图上:“我在想这雨到黄昏应该差不多就停了,若说暗袭,入夜的时机反而更好。” 陈奕诚点头表示赞同,低头去看他手上的地图,不知看到什么,眼里光芒一闪,忽然问道:“戒指……怎么取掉了?” 终于,还是被他看到了! 赵佑垂下眼睫,不经意答应:“马上就要开战了,我怕给弄掉,收起来了。” 陈奕诚听得满足一笑,甚是灿烂:“不错……对了,你身上那些红包,好些没有?” 赵佑被问得一怔,不自觉拢了下衣领:“都说了是喝酒所致,你还担心什么,早好了!” 这话说得轻松,心里却是咯噔一下。 从石屋走得匆忙,满脑子都是捷径与偷袭之事,无暇顾及其它,但夜里偶有歇息,一闭上眼,那梦里的记忆就像潮水一般涌上心来。 铁士说得对,他喝酒从不这样,除了脸色红润一点,便与平时无异,更不会有过敏反应。 什么酒精过敏,只是个搪塞堵口的理由,实际上,他心虚得要命! 万一那梦是真的,他该如何?! 最关键的问题,那个人,到底是谁? 回想起那强劲的身体与体力,石屋里的三人,个个武功不凡,身强力壮,似乎都有作案嫌疑! 想提问,却没有任何证据,只除了隐隐记得的,不知长在何处的那个疤…… 都怪自己太过自信,好端端去喝那什么醉生梦死,连是梦是醒都分不清,这乌龙情事,都快把他逼疯了! 他们几个,也真稳得住,就没一个来找他说说,主动承认! “瞧你,又在出神了!”陈奕诚趁着屋内众人不察,手指在他鼻尖一点,满是宠溺与怜爱。 温热的触感惹得他心头一动,赵佑盯着他俊朗明亮的温柔,忆起梦中那人初时的温柔,与之后的强势,微微怔愣——这样的行事方式,印象中就只有他才做的出来吧! 如果是他,那便是瓜熟蒂落,水到渠成,还有什么担心的? 但心底那份不甘,却是为何…… “你再是这样盯着我看,我可要忍不住了……”陈奕诚低咒一声,看向他的眼神愈发炙热,压低了声音,他喃道,“等打完仗,我们好好想个法子,早日在一起如何?” “在一起?”他笑得飘忽,漫不经心道,“好啊。” “佑佑?”陈奕诚一会又惊又喜,他竟没有拒绝!哈,这意味着什么? “大战在即,你俩却躲在这里嘀嘀咕咕,像什么话!”铁士冷冽的声音插了进来,薄唇微抿,一双碧眸瞪着他,甚是不满。 “皇帝陛下说笑了,我只是在和我家陛下商讨军情而已。”陈奕诚嘴里应着,还不忘朝他笑问一句,“是吗,陛下?” “嗯。”赵佑本能应声。 “我出去巡视下,陛下好生歇会。”陈奕诚得此承诺,自是大喜过望,此时也顾不上情敌到来,借口就出去,其实是消化好心情去了。 铁士疑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好一会才转头过来,盯着他道:“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哪有。”赵佑忽然有丝失落,懒懒答应着,侧头去看窗外的天色。 雨,快要停了。 这镇子看起来也不大,趁此时间出去吧那葫芦送了,回来就该准备出发了。 铁士哼了一声,站在他面前:“你肯定是有事,要不这两天怎么跟掉了魂似的?” 赵佑惊讶抬头,微怒道:“你胡说什么!”心里却想,难道自己表现得这样明显,连一向冷漠待人的虎儿都感觉到了? “为什么非得是他,为什么,就不能是……我呢?”铁士渐渐压低了声音,最后那两字,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 赵佑听力超常,自然听得清清楚楚,原来烦躁的心情,更添了几分郁气。 “我不想说这个,你别来添乱好不好?” 铁士被他一句给噤了声,却没忍住,小声嘀咕:“我哪里就不如他了,不就是个将军吗,我还是皇帝呢……” 赵佑听得又好气又好笑,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目光在他身上随意掠过,忽然冒出个奇怪的念头,那个人的身形,清瘦修长,还真不像陈奕诚,反而更像是铁士…… 老天,不能再想了,他都快入魔了! 急急站起身来,他抱起角落里的葫芦,大步出门,边走边道:“雨停了,我去给那独醒客送药酒去,很快就回来!” “等下,我跟你一块去!”铁士在身后叫道。 “不用了,我叫上魅影一道,你留下等着探路的弟兄们回来,看看是什么情况。”心里乱七八糟的,哪还敢跟他一起,他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比如,脱衣服查看……卡! 淡定,大局为重,大局为重! 他心里默念立夏,说曹操曹操到,刚一出门,魅影就迎上来,露在鬼面之外的桃花眼里少了几分冷清,多了一丝担忧:“我有事找你。” “正好,我也有事,一起吧!”他舒了口气,看着这狰狞的鬼面,心里莫名安定下来,他在梦里摸到过那人的脸,还记得那润洁细致的手感,如果梦是真的,那么,那个人,有可能是陈奕诚,有可能是铁士,却绝不会是魅影! 魅影默不作声跟在他身边,没让侍卫随行,两人走出大院,沿着泥泞的小路往前走。 “嗯,于承祖那死小子呢?”他纯属没话找话说。 “我点了他昏睡穴,一个时辰之后才会醒。”魅影沉稳回答。 赵佑哦了一声,自从他的身份由袁承志变为魅影,经历这世事无常,沧桑巨变,两人再难有之前嬉笑怒骂的亲密,每回见面都那么疏离,那么客气,自己关心他,心疼他,却又害怕因为自己的接近而再次伤害到他,他矛盾! 又走了几步,他亮了亮葫芦,开口解释:“我去给那老头送药酒,那地方离着不远。”说罢又觉自己这话确实多月,不由好笑,瞥他一眼道,“对了,你说有事找我,什么事啊?” 魅影沉默了一会,徐徐道:“你那天喝醉……在房间里……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赵佑心头狂跳几下,勉强笑道:“不就是睡了一觉吗?醒来就没事了啊!” 魅影盯着他闪烁的眼,狐疑道:“真的没事?” 难道,他竟看出什么来了? 或者说,他知道,那个人是谁…… 赵佑抑住心神,故作轻松道:“你看我像是有事的样子吗?”脚步停下,与他迎面而立,眼眸微眯,“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魅影低头看着他,眼里不无担忧,沉默了一会,才缓声道:“你可知道,你脖子上,根本不是蚊子所咬的红包,也不是什么喝酒所致,而是……” “是什么?”赵佑内心已有领悟,却沉声追问。 魅影眼神一暗,低道:“吻痕。” 赵佑只觉得脑子里轰然一声,那梦,是真的!是真的! 有些事自己心里隐约知道,却远不如别人亲口道出来得惊骇,来得震撼! 看他如此神情,魅影知道自己没有说错,冷声问道:“是谁?陈奕诚还是铁士?该死的家伙,乘人之危……我回去宰了他!” 赵佑揉着额,心底那丝侥幸已经被事实击得粉碎,只是茫然摇头:“我不知道。” 他五感丧失了大半,看不见,听不清,单凭一双手,又怎么能辨识出来? 魅影鬼面敷脸,看不清其表情,只听得声音已经动了怒,牙齿也是咬得格格作响:“该死,我们三人都是喝了那酒,我还以为他们是跟我差不多时候醒转……” 听他这么一说,赵佑倒是记起来了,自己梦醒的时候,他们每一个人都是齐崭崭站在床边。 按他的话里的意思,难道那两人中的一个提前醒来,偷偷溜进自己房中,做了坏事? 可是不应该啊,陈奕诚与铁士,武功相差不多,就算一前一后醒来,中间的差距也没那么大,他还模糊记得,那个人,折腾他那般久,脑子里一片混乱,隐隐知道有什么地方不对,却不敢去深思…… 赵佑深吸一口气:“别说了,这件事我自己会处理。” 魅影闭了闭眼,慢慢松开攥紧的拳,此时此刻,他已经不是当初的他,还有什么资格去管他的事! “好。”他低应一声,跟着他继续前行。 穿过一条小街,道路两旁的屋舍渐渐多了起来,正是掌灯时分,灯光暗淡,却如星火点点洒落。 抛开纷繁杂乱的思绪,赵佑从衣袖中掏出字条,一户一户核对地址。 两人最终在一处院门前停下来。 “到了,就是这里。” 赵佑看了看顶上的门牌,轻轻一推,那门居然开了。 看着空寂无人的院坝,他扬声唤道:“请问,屋里有人吗?” 一连叫了几声,都没有人回应,见几间房都是房门紧闭,他上前两步,将葫芦往地上一放,拍了拍手,转身就走。 “好啦,人不在,任务完成,我们回去吧。” 见天色将黑,他随手关上院门,拉魅影的手,急急往回。 没走几步,就听得背后风声呼呼,赵佑侧头一看,竟是那葫芦从天而至,朝两人打来。 他闪身跳开,魅影则是当仁不让迎上去,将葫芦捞在手中。 葫芦没脚,自然不会自己蹦出来,也就是说,这院中是有人在的! ——老夫那老友是个心高气傲的,脾气不好,小子得有些耐心些,一定要把这药酒亲自送到他手上…… 想起不醉翁临别之言,赵佑轻笑一声,从他手里接过葫芦来:“既然主人在家,此举确实不敬,罢了,我送进去便是,你等等我就好。” 说罢,他又推门进去,魅影想着那掷出葫芦的手法,怕他吃亏,也闪身跟进。 两人来到院内,却见方才紧闭的正中那间房门,此时微微掀开了一条缝。 果然是个脾气古怪的老头子! 赵佑笑了笑,举步走上前,待走到门前,便是低声相唤:“请问,可是独醒客先生?” 屋里之人没有作声。 他又踏上一步,伸手在门上轻叩一下:“在下是受人之托,前来送药酒的,还请老先生现身一见。” 说话间,却觉屋内呼吸急促,有人步步靠近。 只一刹那,房门骤开,一条手臂伸出,将他扯了进去! 赵佑啊的一声叫,下意识转头,却见院坝中蓦然出现个黑乎乎的大洞来,魅影拔地而起,却被矮墙四周射出的箭所挡,生生给逼得掉下洞去! 此地竟有埋伏! 可是,为何琅琊神剑没有发声警告! 心砰砰跳着,带着这样的疑问,他抬头,毫不意外对上那双清澈明净的黑眸:“是你!” “是我。”秦业眨眼一笑,眼底明光流转,扣人心弦。 赵佑瞪着他,有多少天没见他了,他几乎忘了还有这个人的存在。 可是,真的忘了吗? 瞥见手里的葫芦,他瞬间清醒:“你……就是独醒客?” 秦冲,他是独醒客? 是了,总觉得不醉翁拼酒赢得起翘,看他的眼光总是满含深意,说找人见证却请不出人来,自己刀不血刃,轻而易举就拿到地图,地图上的方位正好标错…… 一切古怪与诡异之处,如今都有了合理解释。 他,根本就是设下圈套,诱己来此! 身处劣势,他无奈叹气:“说罢,你到底想做什么?” 秦冲看着他,眸光似古井般深幽:“不是我想做什么,而是你……为何说话不作数?为何抛下我,不辞而别?” 赵佑沉默着,暗自苦笑,他人都到了南越内陆,现在问这些,还有什么意思? 秦冲见他板着脸不说话,轻叹一口气,去拉他的手:“你呀,总是那么固执!过来,让我看看你……” “秦冲!”赵佑甩着手,硬声道,“你别太过份!” 明明是敌对关系,他这一上来就动手动脚,算什么! 秦冲哑然失笑:“怎么了,可是恼我不声不响走了?我当时真是有事才走的匆忙,不醉翁没告诉你么?”盯着他上下打量,声音放柔,眼里更是柔情似水,堪堪欲滴,“嗯,你的身子……没事了吧?” “当然没事!”赵佑随口答着,这些人,怎么都是这样的问题! 忽然领悟到这话中隐含的内容,似是被雷电击中,赵佑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你……你说什么?!” 秦冲被他惊骇莫名的神情逗得一笑,想了一想,倒也逐渐会过意来,瞅着他发白的小脸,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难不成还以为是别人? 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轻咳两声,他不再凌迟他的神经,平缓道出事实,“那个人,是我。” 第四百二十九章:禁忌之恋 那个人,是我。 是我…… 是我…… 是我……清朗的嗓音,一声声回荡在耳边,梦里对自己随心撩拨为所欲为的那个竟然是他! 他怎么这样做?!怎么可以! 赵佑一瞬不眨看着他,咬着牙,手掌抬起,忽然猛地挥出! 听到的一声脆响,那羊脂美玉般白净的俊脸上顿时现出艳红的五指印来。 “秦冲,你……欺人太甚!” 秦冲不避不躲,脸颊迎上,硬生生接下这一掌来,唇角却慢慢上扬,扯出一抹温柔的笑意:“要是打了就不气了,那,多打我几下吧。” “你!”赵佑握紧了拳头,心里又气又悔,偏生面前又是张真诚无伪的笑脸,让他空有一腔羞恼与愤怒,也不知该朝何处发泄。 是,如今真相大白,这卑鄙小人无耻之徒就在眼前,但自己又能如何?骂他,打他,甚至是杀了他,那个梦,也不会因此抹去,一笔勾销! 胸口起伏,身躯轻颤,心情晦涩复杂,有惊,有怒,有恨,有怨……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摸着腰间的长剑,手指动了几动,到最后,只是轻吐一口气:“说吧,你做这些,到底想要什么?” 设计让他失身,又用张半真半假的地图引他来此,究竟是为他自己,还是为了……他二哥秦业? 见他沉默不答,赵佑呵呵笑起来:“我真傻,竟问你这样的问题,也是啊,不损一兵一卒就生擒赵氏王国皇帝,这奇功一件,你大可向秦业讨赏去!所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好了。”秦冲笑容收敛,眉间蹙起,带着种淡淡的惆怅与无奈,慢慢启口,“你,便是这样看待我么?我在你心中,所做的一切,目的就是如此不堪?” “难道不是吗?你找人演戏,费尽心机,还杜撰出个独醒客的身份,设下圈套叫我来钻,不就是想让我一败涂地,再次成为你南越的阶下囚吗?” 手上被一股力道轻扯,赵佑站立不稳,不由自主跌进他的怀抱,却见他脸色苍白,狭眸却黑得幽深,眼底的光芒闪闪烁烁,明暗不定。 叹了口气,秦冲直视着他的眼,低道:“独醒客不是杜撰,是我当年自己给自己取的名号。” 赵佑哼了一声,根本不信,只听得他自顾自讲下去:“有一年我父皇寿诞,欲在宫中大宴宾客,经臣子推荐,召不醉翁进攻酿酒,不醉翁当时正好人在苍岐,虽然不甘不愿,却不敢拂逆,进宫待了半年之久,那时我少年心性,便跟他学习酿酒,还与他成了忘年交,初时我并未透露自己的皇子身份,只自称独醒客,他也没在意,临走的时候,留下住址,要我得空便来这山里寻他,谁知这一别,就是整整七年。” 忘年交? 难怪,那不醉翁称他为老友,就是这一声昵称,却让自己满心以为,这也是个如不醉翁一般的白发老人! 赵佑深吸一口气:“那什么醉生梦死,可是下了媚药?” 秦冲轻轻摇头,目光坦然:“没有。” “那我为什么会……有那样的症状……” “他们几个都喝了,我之前也有尝过,都没事,唯独你……我猜想,或许是因为你先前已经饮下几十种性质不同的酒水,还有,你平日用药甚多,体质又与常人不同,这以上种种,综合起来,却弄出来个混乱的结果。” 冷静下来,赵佑回想起那日隐约听到对话,说起下药,他之前早有千百次机会,也不必绕来绕去,等到现在才来做,但却便如此,明知自己是神志不清,他怎么能对自己?!要做谦谦君子,就应该一做到底,不是吗? “你这是乘人之危!” 秦冲瞅着他,淡淡一笑,笑得那般温和好看,偏偏说出来的话却能气倒一片:“我倒觉得这该叫做两情相悦才对。” 两情相悦?哈哈,亏他说得出口! 赵佑声音卡在喉咙里,一口气憋在胸口,酸楚发痛:“你……你有妻有子,还有脸说这话!”退一万步,撇开家国仇怨不说,还有那皇子妃叶容容,嫡长子秦景辰! 不提不说,并不代表他心里就不介意! 他那已婚的身份,就像是一根刺,不深不浅扎在自己心里,可以被忽略,只不经意间才偶尔想起,随之而来的,是某个地方微微一疼。 “哦。”秦冲眸光微动,像是要看到他心底去,许久,才泛起荡漾的水纹,似醒悟,又似懊悔,“原来,你这样介意,我还以为……” “我介意什么!我又不是你的谁!我只是为你那皇子妃不值!”赵佑梗着脖子叫道。 “相信我。”微凉的手指抚上他的脸秦冲眉眼弯起,冲他一笑,“等回去苍岐,我就去解决这件事,再不……让你为难。” 赵佑狠狠瞪着他,怒不可遏:“你是不是疯了?你到底想做什么?” 秦冲面色沉静,缓慢说道:“别担心,我只是让一切都回归正轨而已。” “怎样才是正轨?”他禁不住冷笑。 他微微一怔,想了一会儿,眼底温情脉脉:“我们已经这样了,你说呢?不是我对你负责,就是你对我负责,决定权交给你,好不好?” 赵佑冷声道:“我有爱人,你有正牌妻,我赵佑从来不屑与人分享,你也不必打这样的注意,再有,那日我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你把魅影放出来,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井水不犯河水,就此别过!” “别狗咬了?忘了?”秦冲不怒反笑,拉起他的手来,在他掌心不住轻划,嗓音轻柔,极尽撩拨,“忘了没关系,我们复习下就好——” 最后来个好字,是吐进他微张的唇中。 他竟又在轻薄自己! 还如此理所当然! 赵佑呆了呆,气急败坏去推他,但他却搂得更紧,吻得更深。 他的唇是那么软,那么暖,又带着股淡淡如薄荷的香气,让兆一忍不住轻轻发颤,推了半天,始终推不开他,自己却先失去了力气,只感觉慢慢地,一点点在自己唇上游移,吮吸,仿佛是沉醉其中一般。 许久,秦冲才笑意满满放开他,轻问:“现在,想起来了吗?” 赵佑暗自诅咒,真想一刀把自己剁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跟人亲热缠绵,这人还是自己的敌人! 自己到底是怎么搞的,每次都被他吃得死死的,就像是用尽全身力气,却打在一大团棉花里一般,郁闷至极,有苦难言! 两人明明不熟,自己对他一知半解,他却对自己了如指掌! 怎么会这样?! 掌心微微发痒,赵佑闷闷低头,却见他修长的手指在上面不住划拉,似是漫不经心,又似满含深意。 他,莫不是在写字? 这情侣间的小游戏,却不该用在彼此身上! “秦冲,你放开我!”赵佑抽了抽手,却没能挣脱,秦冲抿唇,难得固执地按住他,眉宇间隐隐透出一丝坚持,在他掌心一笔一划,缓慢写字。 这是在做什么? 赵佑蹙眉,思量他所写的笔画,非我……孩子…… 心头突然一团乱麻,赵佑别过脸去,又被他单手扳回来,半强迫地被他搂在怀中。 那一笔一划还在继续,简单的句子,一遍又一遍在他掌心写着。 想要闭眼无视,眸光却忍不住随他笔画而动,好吧,自己承认,他确有一丝好奇,看几眼而已,又不会让他少根头发! 但,有什么话不能说,偏偏要用写的方式? 渐渐地,赵佑看出门道来。 眼睫扇动,黑眸微眯,赵佑在心底默念,他写的是:“娶亲非我所愿,孩子非我所出。” 他的意思是,娶叶容容为皇子妃,不是他心甘情愿的? 这个倒好理解,古代婚姻都是讲究个门当户对,尤其是皇室婚姻,几乎都是政治婚姻,哪有什么真心可言,父皇跟他母妃是个难得的特例,但那都是在宫中有后有妃的前提下,算是满足帝王后点私心罢了。 但是后一句,“孩子非我所出”,这话却怎么解释? 难不成因为他不喜爱她,冷落她,那个叶容容由此而心生怨恨,红杏出墙,还跟别人生下孩子! 如若属实,可称得上是爆炸性新闻! 联想起他对那孩子不冷不热的态度,赵佑心猛跳几下,真不是他的孩子? 是了,那孩子长得跟他一点都不像! 那么,他之前说那话是什么意思,什么“解决”,什么“正轨”,难道他要……休妻? 哦,自己这是怎么了,竟会觉得有丝欢喜,他要休妻也好,要再娶也好,随便怎么样都好,都跟自己没半点关系! 那个梦,只是个错误!必须扭转回来的错误! 他们之间的关系,只能是敌人!敌人! 心中一阵刺痛,赵佑使劲去抽自己的手,低吼道:“好了,你还有完没完?你秦家那些乱七八糟的龌龊事,我没兴趣知道!” 秦冲只是看着他,手上微微用力,不让他有逃离之机:“我说过,我这辈子都不会放开你,除非我死。” “你……何必呢?你贵为一国皇子,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为何非得是我?” 他深深凝望,淡淡微笑:“可是,我心里只有一个你,再放不下别人。” 赵佑冷笑:“但我不是你要的起的!” 所以,明知不该,便不该费神讨好;明知不当,便不该屡屡靠近…… 这段禁忌之恋,注定不会有好结果! “我知道。” 秦冲悠悠一叹,却拥紧了他,手指间稍稍用力,让他贴在自己的胸前,感受到自己镇定的心跳,不屈的决心:“我不敢信誓旦旦承诺什么,但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尽量努力去调和,去化解,尽早结束战争,达成盟约,这样的愿望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很难,但再苦再累,我都不会放弃,我相信,局面会越来越好,我们……一定会有一个好的结果。”揽住他的肩,他低道,“站在我身边,我们一起面对,好不好?” 那样坚定,那样深情的目光,几乎令得他招架不住,眼看着就要点头应允。 但是他没忘记自己的身份,他是赵氏王国天子,是联军主帅,现在,战事如火如荼,并不曾结束! 还有些死难的弟兄,那一片闭目就见的殷殷碧血,无时无刻不再提醒他,报仇雪恨,血债血偿! 瞳孔变冷,赵佑轻笑:“凭什么?” “凭……我爱你,你也爱我,你是我的,我是你的,我们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一生纠缠,不死不休。” 看着他坦荡笃定的神情,赵佑没来由心头一跳,只当是他在暗示那石屋的一夕情事,当下冷了脸道:“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还在执着什么?”咬一咬牙,他索性把话说开,表明决心,“在石屋里是喝醉了,以为自己在做梦,所以才会跟你……” “是你主动的……”秦冲打断他,似笑非笑,陈述事实。 “我知道是我主动。”赵佑抑制心慌,淡淡一笑,斜睨着他道,“我是一国之君,不过是一场酒后乱性衍生出的男欢男爱,又算得了什么?我没放在心上,也请你,忘了就好。” 秦冲看了看他,忽然道:“陈奕诚,你那所谓的爱人,应该还不知道吧?不知他要是得知我们如今的关系,会怎么想?” 一提到陈奕诚的名字,赵佑这才记起,那枚遗失的猫眼石戒指,还有自己脖子上的点点吻痕,难说不是他刻意为之,意在挑衅! “我的戒指呢,快还给我!”他向他摊开手掌。 “那不是你的,我帮你收起来,适当的时候,我会退还给他。”他说得慢条斯理。 果然是他拿走了! 他想做什么,以此作为物证,来向世人证明两人关系匪浅? 还有那吻痕,分明是他故意的,留下痕迹,向那几人示威! 哈,他两世为人,会在乎这个? 什么清白,什么名誉,对他而言根本无关紧要! 激怒自己的,是他的行事方式! “你在威胁我?” 秦冲笑笑,有丝无奈:“怎么会,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不想他再有非分之想。” 听听这么一说,赵佑就更加笃定自己的想法,这个卑鄙小人,无非就是想拿着戒指,找陈奕诚摊牌罢了! “你以为,陈奕诚会因此嫌弃于我,继而不和我在一起?”赵佑冷笑、秦冲摇头低叹:“他不会。” 他倒是了解状况! 赵佑仰起头,毫不退缩,傲气十足:“就算他会,也没有关系,我身边还有那么多男子,大美帝国皇帝,黑龙帮少帮主……总会有一个人不在乎,但不论是谁,反正永远都轮不到你!所以,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秦冲唇角勾起,仍是那般淡淡地笑着:“你说的,并不是真心话。” 赵佑瞪着他,真想再一巴掌挥过去,打掉他那温柔动人的笑容,他怎么可以这样好脾气,这样认死理! 那样的笑容,足以让人着迷困惑,但他不是别人,绝对不可以再错下去! “我想,我们没有再交谈下去的必要了,把魅影放了,我们立即就走,你和你的人也安然撤退,否则——”他侧目,瞟了眼那门缝里透出的光亮,沉声道:“陈奕诚很快就会带人追踪而来,你这点人手,实难对敌。” “你在担心我?嗯?”秦冲笑容加深,轻言细语,“我腿伤又犯了呢,若是与陈奕诚交手,恐怕真的打不赢呼。” 活该! 赵佑踢了踢脚边葫芦:“不醉翁给你的药酒,说是后续疗伤所用……”忽然间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猛然住了口,悻悻然往外走。 “三儿!”秦冲上前一步,从背后抱住他,温热的气息吐在他的颈窝,柔情四溢,声声低喃,“我真是舍不得你走!” “放手!”赵佑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我不会逼你,我会给你时间考虑,你……多想想我说的话,停战不但是为你我,为南越,更为天下苍生,你从来就不是个好战之人,不要因为一念之差,让百姓来承担苦难!不要贸然出击葫芦谷,我处理好手头的事,会再去找你,我们届时再商议……” 他知道……自己要偷袭葫芦谷! 他果然掌控了自己的心思! 赵佑不由冷笑:“你口口声声说这么多,不就是为秦业求情吗?怕我一声令下,就会让他腹背受敌,全军覆没?” 秦冲在背后长叹一声:“腹背受敌的不是我二哥,而是你……你可知道,宋氏王国军队已经进入南越,即将到达葫芦谷入口,与乐墨他们遭遇?” 赵佑身子微晃,满心震惊,一着急,险些失了重心:“真的?” 秦冲及时扶住他:“若非如此,我怎么会走得那么匆忙,将你一个人留在石屋里,让你胡思乱想。” 赵佑心里已经乱成一团,宋氏王国那边不是不愿出兵支援吗,为何出尔反尔,暗中谋动?拒绝出兵只是个烟雾弹,实际上凤如岳已经和秦业达成协议? 腹背受敌! 乐墨他们如是,而自己所率的五千人马,又何尝不是如此,只要苍岐方面向葫芦谷地带派兵增援,这五千人便如石牛沉海,转瞬就被巨浪吞没! 难道非要逼他丢下葫芦谷,抢先一步直入苍岐?! 仿佛看穿他的心思,秦冲手指扣住他的肩,微微使力:“我答应你,放了魅影,让你们离开,你也答应我,原地不动,只要你们不去葫芦谷,这里很安全,我会解决此事,然后尽快去找你!” 他半晌没说话,秦冲有些着急,声音一沉:“答应我!” 赵佑转头过来看着他,见那黑眸中波光暗涌,心头蓦然一动:“好。” 秦冲闻言一喜,低头在他额上轻吻一下,喃道:“三日之内,我会再来找你,你等着我。” 赵佑没有吭声,算是默认了,看他一眼,挣脱他的手,推门出去。 天色已黑,凉风习习,眼前光亮一闪,却是他从背后上来,递给自己一只松枝做的火把。 “下雨地滑,路上小心些。”他絮絮叮嘱。 赵佑也不矜持,伸手接过来,环顾四周道:“魅影呢?” 秦冲拍了拍手,就听得轰隆一声,地面重新打开,魅影轻喝一声,从那大洞中一跃而出,身形依然矫健,看得出,他并没有受伤。 “原来是你!”看清楚赵佑身边之人,那鬼面上双眸一红,再无之前的冷静,抄刀冲过来。 “魅影,住手!”赵佑挡在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衣袖。 “你!”魅影不可思议望着他,盯着秦冲道,“你明知道他是谁,知道他别有居心,为何还如此维护他?难道你对他还余情……”后面两字卡在喉间,生生顿住。 “别说了,我们回去!”赵佑打断他的质问,回头淡淡道,“你莫要忘了你说的话。” “说话算数。”秦冲轻声承诺。 “好!”赵佑应了一声,扯住魅影的衣袖,朝着来处扭头就走。 魅影满腹怒意与疑惑,却无处发泄,只得随他去了,回眸处,但见那人立在夜色中,眉目舒展,神情愉悦而满足。 刹那间,心有所悟,难道…… 他沉默跟着赵佑一路疾走,直到走得远离那院落,再也不见,才沉沉开口:“乘人之危的那个人,是他?” 赵佑脚步微错,却没停下,半晌,风中传来他的低应:“是。” 魅影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身形欲裂:“你方才不该阻止我!”若不是他阻挡,他会杀了那个人! 赵佑面无表情,只轻声道:“这件事,请你先帮我保密。” 魅影点头:“那是自然,但是你——”出了这样的事,他怎么能跟个没事人似的,那么平静,他,到底是想什么? 赵佑迎上他询问的目光,只是淡笑:“事情已经发生,后悔抱怨有什么用?我不过是在考虑一个……能够获取最大利益的对策而已。” 第四百三十章:点点吻痕 回到驻地,天色已经黑沉了。 一进屋,就迎上铁士那比天色还要黑沉的脸,也不顾他的身份,劈头就来:“你俩到底去哪里了,不就是送个药酒吗,耽误这么久!” 他身旁一名亲卫低声解释:“陛下出去找人,来来回回都好几趟了。” 赵佑径直走去内室,只侧头扔下句:“给我打桶热水来,我要沐浴。” 铁士听得愣住:“怎么,你出去摔跤了?”边说边要跟他进屋,意欲一探究竟。 魅影一把将他拉住:“好了,让他安静会,我们出去说话。” “出什么事了?” “没事,走吧。” 声音渐渐远去,赵佑在房内听得分明,眼底闪过一丝感激之色,随即眼睫垂下,心思晦涩。 没过一会,就有人送来热水,大美帝国亲卫确实厉害,在这废弃的屋舍居然还给他找来只巨大的木桶,还有带着淡香的树叶草籽。 赵佑踌躇一阵,手指放在衣领,迅速宽衣解带,跨了进去。 连日疲惫的身体,一遇到这温暖的热水,舒服得微微打颤,赵佑捧起水,迎头浇下,痛快的洗涤能冲去秦冲在自己身上留驻的味道,却洗不掉他的自己身上的烙下的印记。 看着侧旁置放的琅琊神剑,他忽然伸手过去,拔剑出鞘,雪亮的剑身映出曼妙动人的身躯,他看着自己的影像,不止是颈项,还连胸口都是布满了点点吻痕,已经由最初的绯红,变为艳紫,一如冬日雪地上的朵朵梅花,迎霜怒放。 秦冲看似这么温润,想不到居然会那么霸道和勇猛,执着地要在自己身上留下专属于他的记号。 闭上眼,四周仿佛回响起他在自己耳边喘息般德尔低语:“你爱我,我也爱你,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 他是谁,是赵佑,赵氏王国天子,只不过是一场欢爱而已,影响不了他洒脱肆意的人生! 在桶里不知泡了多久,忽然听得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停在房门外不动了。 “陛下?”是陈奕诚的声音,想来他也是在外寻自己。 “我马上就好。” 水温已经有些凉了,赵佑起身,慢慢擦干水渍,再套上衣物。 等他整理完毕出门,陈奕诚已经回来,那几人坐在厅中,正低声交谈。 见他面无表情走出来,魅影作势欲起,语气中略带担忧:“你……没事吗?” 陈奕诚与铁士的目光随之投来,充满疑惑与询问,赵佑摆了摆手,止住魅影的动作,漫不经心踱过去,在他们对面坐下:“我哪有什么事,就是累了,泡个澡就好。” 行军打仗途中,还能混上个香汤沐浴,也只有他才能享受这样的待遇。 铁士早已领教过他的奢侈作风,撇了撇嘴,也就过了,倒是魅影闻言又看他一眼,若有所思,而陈奕诚则是直接开口:“为何要放弃今夜的行动?” 赵佑清了清嗓子,眼光清明:“我刚得到消息,宋氏王国军队已经进入南越,就要达到葫芦谷口。” “真的?”不止是他,连铁士和魅影都变了脸色。 之前是三国联合出征,又是趁着南越遭遇地震重创,自开战以来,几乎是一边倒的局势,只待拿下葫芦谷,就能给予秦氏皇朝一拳重击,却不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 “真的。”虽然明知秦冲是敌,但他的话,赵佑却莫名深信。 记得他说过,从今往后,再不回骗自己…… 对于他的手下的邪队,陈奕诚也是隐隐知道一些,就算未曾确定,但如收到讯息,定不会空穴来风:“我立即派人前往查探。” 刚说完,铁士就起身出门安排:“让我的亲卫去!” 大美帝国亲卫,素以铁骑如风而着称,查探军情确是当仁不让的好手! “有劳皇帝陛下!”陈奕诚看着铁士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方才回首看他,“保险起见,我建议我们还是退回去,与大军汇合……” 赵佑蹙眉,沉吟道:“不,我们先待在这里,按兵不动……” “为什么?”陈奕诚不解问道。 赵佑没有立即回答,只是看着门外,那里,铁士已经交代完毕,疾步回返。 “之前回来的弟兄怎么说?”他问。 “他们只看到谷中人影闪烁,似有数万之众。” 赵佑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状似不甚在意,实则脑子转得飞快:“这么多人呆在山谷,物资耗费是个大问题,那谷中连可以饮用的水都没有,他们撑不了那就,若是我们再想法截断后援之路……” 陈奕诚微微一笑:“这个不用你说,我已经让人守住了通往苍岐的道路。” 赵佑赞许看他一眼:“很好,想必秦业是跟凤如岳暗中商量好了,制造宋氏王国袖手旁观的表象,背地里却联手来个瓮中之鳖。” 这一招,倒和他想到一起去了,但秦业万万想不到,自己已经率领精兵悄悄穿越达古山脉,站到了他的背后! 如今自己的行踪,自己的打算,都被秦冲获悉,却不知,他是否会告知秦业? 也罢,就赌这一把。 赌输了,主力尚在,大不了退回原地卷土重来;但,倘若是赌赢,好歹可以给秦业制造些麻烦,他若是解决不好,自己便乐见其成…… 将计划在脑子里迅速过滤一遍,赵佑心里已有主意,眼神一利,看向面前三人:“有件事,我也不想瞒你们,方才我与魅影在附近遇到了一个人。” “谁?” “秦冲。” 听得他的答案,陈奕诚一笑,眼底却没有笑意:“哦,他又追来了。” 铁士皱皱眉:“难怪你们回来得这么晚,他是不是又纠缠你了……” “没有。”赵佑回答得极快,他怕他们追问更多的问题,比如,秦冲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是一路尾随还是也知道这条捷径,这些日子里他是真的消失还是隐藏在暗……目光在魅影脸上微顿一下,他淡淡开口,“有魅影在,他没能对我怎么样,大概他也很是急着回苍岐去吧,所以行色匆匆,无瑕理我。” “以后出门一定要带多些侍卫,还有,你的房间周围要加派人手守护,不能有丝毫纰漏。”就在陈奕诚沉稳安排的同时,赵佑却在想,以那人的能力,就算是重重防备,也理应进退自如。 思绪一掠而过,商议半晌,眼见天色太晚,他借口疲倦,回房歇息。 一夜过去。 翌日起了个大早,赵佑整理完毕出了门,见得门前人影一闪,不由得笑道:“没想到还有比我更早的……来得正好,叫上他们两个,我们找个高出看看这周围地形。” 见得他眼睑下的青晕,那鬼面上露出的双眸闪了闪,人却没有动:“别再跟他纠缠,陈奕诚和铁士都不错,你就在他们当中选一个,好好过日子。” 赵佑慢慢停住脚步,笑容收敛:“你胡说什么。”赵佑心里清楚,他并没有失记忆,他还是那个袁承志,赵佑故作不知,闭嘴不提往事,一口一声魅影,也是顺着他的心意,由他安心做他的黑龙帮少帮主,开始他新的人生。 “我没胡说。”魅影轻叹一声,鬼面挡住了他的脸,看不出他面色如何,但那嗓音却带着浓浓的关切,“石屋的事情,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把它忘了,别再做傻事。” 赵佑闭了闭眼,在他们心里,对秦家的人都是深恶痛绝,魅影,便更是如此。 所以,自己要做的,并没有错。 “放心,我自有分寸。”看着他,赵佑自信一笑,“时候不早啦,还不去帮我叫人?” 魅影深深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赵佑则是看着他的背影,无言轻喟。 干脆利落的作风,必要时绝不拖泥带水,这就是魅影。 往日那个邪魅张狂的袁承志,再也回不来了。 …… 也许是受葫芦谷瘴气的影响,又或是地理位置险要偏僻的缘故,这清风镇人烟稀少,屋舍大都空置,居住都不过十之一二。 顺着进镇的道理再往前走,转过一处山坳,就是两座相邻的大山,看那走势,正好将葫芦谷夹在底下。 在当地找个个村民带路,一行人登上其中一座山峰,举目远眺。 山风猎猎,吹出众人衣袂飘飞,看着下方密密的山林,葫芦谷宛如一只蛰伏的危险的猛兽,影影幢幢,桀桀怪笑,阻住了大军前进的道理。 赵佑朝着山林看了一会,突然指着某处道:“那是什么?是河流吗?” 那村民点点头,有些诧异这俊美少年眼力绝佳,竟能一眼看见被茂密的树林遮挡得严严实实的水域:“这是潮江,江面不宽,但水流很急。” “哦,请问大哥,这潮江的起源地在哪里?走向如何?汛期一般是几月?”赵佑态度谦恭,问得十分详细。 入乡随俗,他们此行都是穿着寻常衣袍,只稍显整洁富贵些,看似与南越本地人士无异,又生得那么俊朗端正,让人一看便生好感,那村民正当他们是游山玩水的公子哥,全无戒心,滔滔不绝作答:“我听我爹说过,不过现在正是丹东雪山化雪的时候,江水冷得浸人,水流比起寻常大了不少……” 赵佑边听边是含笑点头,细细询问一阵,又环顾四周,将周遭地形尽数记在脑子里,这才作罢,率从回返。 等回了驻地,进屋坐下,赵佑要来纸笔,凭着记忆将葫芦谷的地形图画下来。 “怎么,还是想偷袭?”铁士问道。 赵佑没有说话,手上动作不停,陈奕诚瞧着他的面色,在旁笑道:“大概我们都想错了,你是从来就没放弃这个念头。” 魅影沉默看着,眸底悦色更深。 画作完毕,赵佑轻吹着墨迹,淡淡一笑,算是回答他们之前的疑问:“我在想,双管齐下,可能效果会好一些。” 陈奕诚伸出根食指凑到唇边,朝他做个嘘声的手势:“别说出来,用写的就好,看看我们是不是想到一起去了。” 他一边说,一边蘸了茶水,在面前写字,陈奕诚笑了笑,也伸手蘸了茶水,依样画葫芦。 “做得那么神神秘秘的,干嘛!” 不约而同,都是两个字:“水攻!” 铁士忍不住发问:“你不是说过,南越自古就是水泽众多鱼米之乡,那些个士兵个个都是浪里白条,难道他们还怕水不成?” 陈奕诚听得朗声大笑:“水攻没错,不过我们也没说攻的是南越军队啊!” 铁士张了张嘴,领悟过来:“但,宋氏王国军队还没进入谷中啊!” “没进去不要紧,我们放他进去。”赵佑轻吐一口气,面色肃然,沉声下令,“从这一刻起,我们兵分三路,奕诚,负责截断葫芦谷与苍岐之间的通道,不管是援兵也好,粮草也好,情报也好,统统给我一刀斩断!一月之内,绝不让苍岐方向有一人通过!” “是!”陈奕诚答应得斩钉截铁。 赵佑转过头来,看向铁士:“铁士,我需要你这五千精兵转行做苦力了,在最短的时间内修筑堤坝,拦截潮江,葫芦谷,我是志在必得,另外。”他语气一顿,懂腰间掏出封信函来,“再派人火速将这密信送到乐墨手里,嘱他遵照信函内容,见机行事!” 铁士接过信来,瞟都不愿瞟上一眼:“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至于魅影……”赵佑目光微微移动,落在那张已经看习惯了的鬼面上,两人眼神相望,他轻声一笑,“你就陪在我身边吧,还有于承祖那小子,是时候了,该把他的紧闭解除了。” 已经有些等不及,想要看秦业头疼的样子。 赵佑敢说,他接下来会遭遇一连串的麻烦,倒是很好奇,那骨肉亲情,联盟之义,是否真的坚不可摧,固若金汤? 第四百三十一章:虚幻一梦 风雷动,旌旗奋! 先不说那些悲催的大美帝国亲卫,就为了他们家外表冷峻内心狂热的皇帝陛下无条件讨好服从某人的决心,精兵变工匠,弯刀换铁铲,夜以继日挥汗如雨,筑坝拦江;就说那急急潜入的宋氏王国大军,自北朝南而来,自然要途径赵氏王国边境,但大将军陈宝国麾下的军队岂是吃素的? 三国联军乘胜南进,南越局势吃紧,凤如岳深谙一荣俱荣一败俱败的道理,无心恋战,舍弃了小股宋氏王国步兵,率主力冲破赵氏王国边境守军的阻截,弃官道不用,从山野小路直插而入,眼看就要到达葫芦谷口。 再说乐墨等人在谷口已经等得不耐,密信送来,信上内容令众人震惊无比,一商量,当下按信上所说,所有战马的马蹄上缠裹布料,大军悄然有序朝风离城撤退,营帐依旧,旌旗飘飞。 等凤如岳的军队抵达之际,远远就见黄沙漫天,风尘滚滚,似有千军万马迎上来。 事实上,这只是奉命留守的大美帝国一部,由身经百战的曲元取老将军亲自出兵迎战,营帐外无数战马带着旌帜来回奔跑,再加上李一舟提前准备好的烟雾粉末之类,一时间阵型变幻,气势惊人。 曲元早已得令,故作年迈疲惫的姿态,交战没几个回合,就率众后撤,宋氏王国先锋军见前方烟雾深深,只怕有诈,停在原处不敢前进,等到半日之后身后主力大军到达,浓雾方才渐渐散去,却见有人朝谷中飞速逃窜。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倒是让一干将帅有些为难。 “王爷?” “追!”凤如岳阴沉着脸,捋起一缕花白的长发,恨声下令。 赵佑这小子,以前倒是小看了他,本想将其扶持上位作为自己的傀儡,竟被他反手一击,弄得如此狼狈! 那只藏有异物的枕头,他不过是谁了十来日,就是须发皆白,若非他早年曾得奇遇,恐怕早已莫名衰竭离世,只可惜…… 赵氏王国、大美帝国、梅花国,这些个年轻后辈,近几年来羽翼渐丰名声鹊起不说,还结对抱团成了联盟,此时不灭,更待何时! 大军长途行军疲劳作战确实不妥,但是,葫芦谷中有南越军队负责收网,只须将他们赶紧去,便是逼其入瓮,大功告成。 主帅下令,莫敢不从,宋氏王国的先锋军率先冲上去,前方曲元的军队虚晃一枪,似不堪压力,跑跑停停,逐渐接近谷口。 并不见赵氏昂过与大美帝国的士兵装束,难道,三国联军的大队人马已经强攻进谷,留下个老将曲元在后方镇守? 不是没怀疑过这奇怪的战阵,但此时的他就像是个红了眼的赌徒,老本押上,意欲一把翻身,报仇雪恨! 此外,凤如岳的如意算盘也打得很精,就让谷中德尔秦业去迎战联军主力,他就在后加一把火,解除盟友的后顾之忧就好。 正南方向徒然刮来一阵强风,风沙四起,冲天蔽日。 随行队伍中有人惊叫:“啊,是梅花国亲卫!” 没错,那独有的紫金腰带,耀目的特制徽记,无一不昭示着来人的身份。 与梅花国大王子乐墨寸步不离的亲卫亲来接应,几乎是彻底打消了凤如岳的疑虑,手臂一抬,成千上万的宋氏王国骑兵策马冲上去。 “传本王命令,活捉联军主帅!” 即便如此,他还是留下了军中最精锐的不对,守在手边,以防万一。 在宋氏王国大军的迅猛冲击下,曲元虽有盟军接应,却仍是步步后退,落荒而逃,而梅花国亲卫也跟在其后,一齐退入葫芦谷中,宋氏王国大军乘胜追击,也随之进谷。 变故,在刹那间骤然发生! 当宋氏王国大军一脚踏入葫芦谷,但见黄烟掠过,只在数丈之遥的梅花国亲卫居然不见了! 那先锋骑士也是耳聪目明,一眼瞥见前方悬崖处有无数人影不惧毒蛇虫蚁,如灵猴般攀援而上,同时还听得见远方有惊天动地的呼叫声,伴随着不知名的轰隆声,好似万马奔腾,咆哮而至。 这样的声音,凤如岳也听到了。 第一反应便是,如他所愿,联军与南越军队正面遭遇了,这样一来,他宋氏王国正好坐收渔翁之利。 紧接着,就觉得不对,前方猛冲过来的,怎么看着像是南越士兵? 还有那声音,不像是战场上的厮杀呼喝,倒像是惊叫惨呼,铺天盖地! 心底一沉,他厉声高喝:“撤——” 话音刚落,坐骑便如离弦之箭,率先朝来路冲去。 南越军队的身后,白花花的大水如汹涌的巨龙,呼啸而至,遂成灭顶之灾。 …… 后有史书记载,这年暮春,三国联军在南越境内受阻,大军滞留葫芦谷口,遭遇瘴气与刀阵,进退两难。 赵氏王国天子亲率将士深入大山,按图索骥,寻得穿山捷径,神兵天降办到得南越军队背后,并采取水攻之法,在潮江以南修筑堤堰,积水成湖,待着堰塞湖水升到一定高度,立时开堤放水。 与此同时,镇守谷口的梅花国王子得一密信,按信上所述之法将前来增援的宋氏王国大军引入谷中,洪水滔滔,一泻而下,地势低矮的葫芦谷瞬间被淹没,大水从南口灌入,从被扣溃出,谷中大军猝不及防,逃无可逃,一时阵脚大乱。 熟识水性的南越士兵倒无甚伤亡,而宋氏王国军队来自冰天雪地,又刚经历长途跋涉,劳累不堪,遭遇这般突击,被大水淹死的人竟达三万之众。 即便是侥幸逃生的士兵,也是被夹杂着冰雪的江水所浸,春寒料峭,纷纷病倒,连刀枪都拿不起来。 洪水过处,谷中瘴气消除,刀阵无存,牛鬼蛇神尽数扫平险地变通途。 以上,史称葫芦谷之战。 那富有冒险精神又绝顶聪明的少年天子,经历此役,光芒更盛。 …… 听完一拨又一拨的战情汇报,赵佑合上奏本,微微一笑。 “南越折损过百,宋氏王国折损过万,这一下,凤如岳心里怕要不平衡了。” 陈奕诚跟上他的思维,随声笑道:“他想让秦业冲锋在前,自己在后获利,没想到实际却是反过来了。” 见他俩默契十足,铁士轻哼一声,默然不语。 陈奕诚瞟他一眼,笑了笑,朝向赵佑道:“如今葫芦谷险情已除,只待战场清理结束,联军很快就能通过,我们也该跟大王子他们汇合了吧?大家正好商量下,看是趁此良机乘胜追击呢,还是怎样?” 赵佑眼望窗外,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淡淡道:“着急什么,我还有点事要处理。” “什么事?” 赵佑并不回答,只道:“顶多一天就好。” 今晚,是三日之期的最后时刻,他直觉那个人会来。 议事完毕,已是夜深人静,月上中天。 清淡的月光洒落窗前,此地距葫芦谷不过十里,顶上是同一轮明月,底下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景象。 一个安详宁静,寂寥无人;一个血腥杀戮,伏尸万千。 这条路,越走越远了,离他的目标,也越来越近。 屋外不时走过巡逻的侍卫,外围是陈奕诚安排的士兵,内圈则是铁士的亲卫,层层守护,滴水不漏,这样的防御工事,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然而,找哟起身关窗,不经意却见那道清俊挺拔的身影,正静静立在暗处,目光悠悠,叹息微微。 四目相望,天地间一片静寂。 他,果然是来了。 就连昔日日月神教特有的严密守卫,都不阻挡不住他的脚步。 没有半点意外的,赵佑正视着他,将已经关到一半的窗户重新打开。 “进来吧。” 秦冲眸底一暗,闪身跃进屋里来,随手关了窗,站到他面前。 今晚他极其难得没再是一袭白衣,而是做夜行装束,黑衣如墨,眼神也是深浓得一如此时的夜色,清清淡淡,没有意思温度,唇角上扬,勾起些许浅笑,但那不像是笑,但像是种失落,与自嘲。 “为什么?”他轻问。 赵佑不解挑眉:“什么为什么?” “你知道我问的是何事。”秦冲盯着他的眼,眸底逐渐有了丝温度,或者,应该是愠意,握住他的手腕,他低道,“不是答应得好好的吗,为什么要自作主张,贸然行事?” 赵佑好笑看着他:“兵不厌诈,这个道理小孩子都知道,你堂堂南越皇子,不可能不懂吧。” “原来,你只是在骗我。”他看着他,笑容微苦。 “是啊,我就是骗你了,谁叫你傻啊,居然就相信了,我千方百计才进入南越内陆,怎么可能按兵不动呢,还要谢谢你给的地图啊,这一招水漫金山,也有你一份功劳!” 春风数度,浓情蜜意,不过是虚幻一梦,如今却是残酷的真实。 赵佑从来就没忘记,自己是谁,他又是谁…… 赵佑看着他,秦冲也看着他,这样的见面,这样的对话,这样的注视,难能可贵,以后也许不会再有。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或者只是一瞬,赵佑手腕一紧,被一股巨力拉了过去,跌入他的环抱。 “够了!三儿,够了!”秦冲在他耳边低喃,轻柔的嗓音中似是蕴含着无尽的哀伤,“为何非要这样没完没了呢?你要开战,要报仇,以及实现了啊!凤如岳是罪魁祸首,他的宋氏王国大军损失了几万人,这样还不够吗?就算是要他的性命,也没有问题,让我来想办法,好不好?别打了,停战吧,好不好?” 赵佑忍不住冷笑:“我从来都是个贪心之人,区区一个凤如岳的人头,怎么会够呢?” 秦冲低低叹息:“你还想怎样?葫芦谷已经是你的了,下一步是哪里?苍岐吗?你难道真要我南越亡国?那还不如现在就一刀杀了我。” “你的命,我不稀罕。”赵佑轻轻摇头,目光中厉色一闪,“我要的是秦业的命。” “我不会让你有这个机会。”秦冲嗓音虽低,却异样坚定。 “我知道。”赵佑飘忽一笑,别过脸去不再看他,“再熟识水性,再是主场之利,这数万大军也断不可能只伤亡过百,除非,秦业事先知道,我会用水攻之计,从而早做防备,避过巨祸——可他怎么会知道我人在背后,怎么会料到我会用此计呢?”知道自己所处的位置,了解自己惯有的思维,这世间除了他,还能是谁? 同样的,再是不识水性,再是长途行军,也断没有被淹死数万的可能,除非,有人暗中做了手脚,浑水摸鱼,痛下杀手。 此人,也是掌控他对凤如岳恨之入骨的心理,助他一臂之力。 这个人,除他之外,不做第二人想。 这样进退维艰的处境,这样矛盾重重的心思! 秦冲沉默无语,只将他拥得更紧,赵佑微微侧头,抬眸望着他,认认真真道:“放手吧,秦冲,我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隔着千山万水,没有任何活路,这辈子,就只能是这样了。” “不,我不放。”他的下巴抵在他的颈窝处,深深吸取那一份温软与幽香,翻来覆去就是那么一句,“不放,我不放,死也不放……” “要你为了我,背叛你的国家,你的家庭,你不会答应,那么,就只能刀剑相向,再见成仇。这个世界,本就是是非黑白,美丑善恶,二者就一,不可调和。你,却在幻想什么?” “我不是幻想,我是在努力,寻找第三条路。”秦冲抓紧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三儿,我需要你,陪我一起走下去,因为你是我的……全部动力。” “永不可能。” 淡淡一句打消他的妄念,赵佑甩手,却被秦冲死死抓住,温热的唇落下来,印在他的额头,他的眉间,他的眼睫,他的面颊,最后,是他的唇瓣。 赵佑手掌挥出,不知为何,却顿在半空,慢动作般抡起,放缓,搭在他的颈项,轻轻勾住。 也罢,自己给予他的,亏欠他的,就以这个吻来偿还。 其中深意,他现在不会懂,但过后,自当明白。 唇舌纠缠,一如两人纠缠不清的命运。 深深的爱,浓浓的恨,重重的伤,沉沉的痛,浅浅的思念,淡淡的惆怅。 …… 远远的,院落你最高的屋顶之上,少年穴道被点,侧身而卧,丝毫不能动弹,只好任凭那清冷的夜风吹得手脚僵硬,脸上一片麻木。 好冷! 这个该死的鬼脸人,不知是哪里不如他意了,直接将自己点了几处大穴,扔上这屋顶上来,都快天亮了,还不上来解救! 难道是想他在屋顶上冻死? 不过幸好是这个姿势,这个角度,正好教他看见那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赵氏王国皇帝的房间,倒是转移了注意力,身上的冷痛也似不那么明显了。 奇怪,这夜半三更的,居然有人跳进了窗户,而他竟然没有叫唤。 应该是认识的人吧? 于承祖睁大眼看着,他的眼睛生来就很好,弹弓射箭在同龄人中数一数二,确定那个人他从来没在这三国联军德尔将帅中见过。 可惜,他穴道被点,没法下去躲在那窗户下面,看看他们在屋里做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过了很久,久得他都快要被冻晕了,忽然,一条人影从窗口跃出。 然后,他听见了那个少年皇帝的声音,没有半点掩饰,带着丝丝淡淡关切,在金叶丽尤其清晰:“路上小心。” 那人呢微微一怔,身形顿了下,慢慢回过头来,喜色若隐若现。 廊前灯光的映照下,于承祖看清了那张脸,虽然有丝苍白,缺额掩不住清润儒雅,俊秀绝伦,竟是如斯出众。 心底暗地喝了声彩,不知何时,屋顶上多了一人,好整以暇坐在他侧旁。 “吹风吹够了没?”魅影嘲弄的声音响起,带着股淡淡的酒香,随手一指,解了他的穴道,“看什么,看得眼珠都定住了?” “那个人是谁啊?半夜三更,鬼鬼祟祟的?” 他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魅影提着个酒壶,仰头喝下一大口,居然含糊回答了:“还能是谁,独醒客啊!” “独醒客?”于承祖讶然,暗暗留心,还以为是个糟老头子,不想竟是个年轻人。 “说起这独醒客啊,这回真是功不可没,要不是他暗相助,又是地图又是密信的,陛下怎么这么轻易就拿下葫芦谷?有他一人,便胜过千军万马,呵呵,亏他还是……利益面前,什么都可以无视的……”他又灌了几口酒,声音越来越低,几不可闻,若非凑近过去,凝神倾听,根本听不清,“陛下如此信任他,连寝室都任其来去,真是……” “这独醒客,好年轻啊,他叫什么名字?”于承祖好奇一问。 “叫秦……呃!”魅影打个酒嗝,似是醉了,口中不知念叨着什么,再也无法辨别。 于承祖张了张嘴,目光闪烁。 独醒客,年轻俊秀,心思缜密,而且,姓秦…… 第四百三十二章:叛徒 葫芦谷一役,半路杀出的宋氏王国大军损失惨重,南越军队却并无甚损伤,面对阵地丢失,联军进犯的现实,士气低落不少。 而乐墨带领三国联军将战场清理完毕,即从葫芦谷通告,与赵佑所率军士汇合,当下就地庆祝,犒赏功臣,席间,众将封赏无数,有人提及那位暗中相助的幕后之人,赵佑一笑了之,只淡淡一句:“他么,身份特殊,联自有安排。” 次日,距葫芦谷以南十五里的虎啸崖。 这是南越都城苍岐的天然屏障达古山脉的最后一隅,只要虎啸崖拿下,三国联军便可以向南越以内陆更进一步,气势如虹,剑指苍岐皇城。 三国联军的兵力超过四十万,其中不乏精兵强盗,而秦业自持天时地利,南越在葫芦谷的冠军不过五万人,加上遭受重创的宋氏王国援军,总数也只十三万不到,再有,来自苍岐的粮草不知为何迟迟未到,这人马困乏的队伍在撤退时双遭遇小股联军的阻截,虽强行冲破,大军顺利退至虎啸崖,但这连番败绩,令得人马灰头土脸,据传,南越皇子秦业与宋氏国王爷凤台岳言语不合,闹了个不欢而散。 不过,这达古山脉地形奇险,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葫芦谷首当其冲,虎啸崖也不遑多让。 秦业凭借主场之得,早早在虎啸崖登高设障,占据有利地势,羽箭齐备,弩弓相对,再辅以圆木世石,而纵深处,则是重新组建的陌刀阵,看这架势,是准备与继续南进的联军决一死战,以雪前耻。 苦候半日,终于等来得得蹄声,大队人马飞驰而来,临近崖口,速度放缓,依稀可闻谈笑之声。 何人这等猖狂,竟视这虎啸崖严密防御为无物? 山岭间寒光闪耀,箭矢冒出,只待将帅一声令下,就要给予这些胆大妄为的入侵者以强硬冲击,恰在此时,却听得有人扬声朗笑:“我说,刀剑无眼,尔等看准了再射!” 南越守军循声望去,但见底下数骑踏破日晖迎面而来,为首是一名英姿飒爽的俊美少年,淡笑如花,长剑似雪,一身淡金铠甲为他平添几分威武之气,在他左方是名冷峻挺拔的碧眸男子,右侧则是那俊朗英伟的青年将领,两人腰刀在手,将其护卫得没有一丝缝隙。 对于这来人的身份,不说其他,单凭这相貌气势,诸将也能猜出三分来。 赵氏王国天子赵佑,大美帝国皇帝兰棠,少年将军陈奕诚! 赵佑一笑之后即是勒住缰绳,让出位置,队伍中有一骑自后而上,冲到最前方。 “认得他是谁吗?”赵佑冷声笑道。 南越守军定睛一看,只见那骑士脸罩鬼面,样貌狰狞,手上抓著名五花大绑的瘦弱少年,那少年脸色苍白,神情却异样激动。 怪了,这少年,难道是什么重要人物? 南越守军相互望望,面露不解,而在更高之地,却有一名年轻将领瞪着底下的人马,惊骇出声:“那不是承……” 他的肩被身旁之人按住,紧了一紧:“不是。” 年轻将领愕然转头,急急道:“怎么不是,我当年还抱过他啊,于将军你难道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认不出了吗?” “我再说一遍,他不是。”于靖沉声低喝,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 他自己的孩子,怎么会认不出! 于家三代单传,他中年得子,再无所出,自然疼惜宝贝得紧,珍爱得就跟自个儿的眼珠子一样,但当时情形紧急,却不能携子出逃,只盼破城之时,这孩子能混在人群中凭其机灵的性子逃过一劫,或者就算被联军抓住,也会因为其特殊身份而受到礼待,没想到,今日却是如此相见。 赵佑眼力超凡,目光淡淡一扫,就已将崖口山岭的兵力分布看得一清二楚,自然没放过那半山腰上的人影,英眉微挑,他手指伸出:“于承祖,你看那是谁?” 话音刚落,魅影手掌一挥,拍开了原本封住的穴道,同时朝其背心注入一股内力,于承祖随他手指方向抬头,原本僵硬的四肢被这股内力一激,通泰舒爽,望着那立在高处的熟悉身影,眼底热浪袭来,又是激动又是委屈,张了张嘴,冲口而出:“爹,救我——” 这一声唤,得魅影内力相助,洪亮无比,足以让崖口的南越守军听得真切。 听过之后,便是震惊。 竟是于将军的儿子? 三国联军擒下于将军的亲生儿子,作为箭靶,挡在身前! 那么,这数万支已经在弦上的羽箭,是射,还是不射! 刹那间,天地都静寂下来。 所有人的眼睛都不由自主,朝高处那人望过去,是于将军的儿子,三代单传的独苗啊! 稍有资历的军资都知道,于将军对这儿子爱之如命,在其出生的当日大哭大笑,满月酒更是摆了长长一条街巷,全家更是溺爱得紧,巴不得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到这孩子手上。 他曾在酒后吐露心声:“名为承祖,其实我并不希望他建功立业,光辉门户,只盼他健康长大,平安喜乐就好。” 并不算奢侈的愿望,在这一刻,却即将如泡沫般破灭。 “无耻!我儿早在风离城破之日就已遇害,你们找个替身前来做戏,就想以此骗过本将军吗?”于靖一声怒吼,连声音都愤恨得微微发颤,长剑一挥,立时下令,“传本将军命令,放箭——” “爹!”于承祖以为于靖没认出他来,呆了一下,便是放声高叫,“爹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承祖啊!爹,快来救我!救我啊!”人之本能,在外受苦爱累经历劫难之后,头一个想到的,便是父母家人的怀抱,他少年心性,在短短数日中遭遇城破之耻丧父之痛,处境从天上掉落地下,而如今只一步之遥,那乍见父亲生还的狂喜与激情,意欲扑入那宽阔怀抱放声哭泣的冲动,又怎么控制得住? 于靖身体晃了晃,握剑的手几乎不稳,那一声声呼唤在山间回荡,和记忆中的婴孩哭啼声重合在一起,让他在丝恍惚,但那时的心情是何等喜悦,而此刻,却是阵阵心碎与悲凉。 承祖,我的儿,爹对不起你…… 他举起剑,似是用尽全身力气,沉声开口:“传我命令,放箭!” 南越守军箭尖对准,却是迟迟不发,于靖面色如雪,咬了咬牙,忽从身边抓过弓箭来,搭箭弯弓,指向那被缚的少年,只听得嗖一声,羽箭呼啸而至! “爹……”于承祖盯着那当胸一箭,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电光火石间,魅影一刀过来,将箭头拨开,羽箭贴着于承祖的手臂飞过,溅出点点血花。 见得将军亲自出手,那南越守军回过神来,纷纷朝于承祖的方向放箭。 一队联军骑士策马上来,将两人围合在内,挥刀抵挡。 羽箭嗖嗖,刀声呼呼,联军防御得当,南越守军的羽箭到得半路便被拦截,根本沾不了于承祖的身。 于承祖穿着灰白衣服,半条手臂都被血染红了,双眼却也慢慢红了,对身前局势浑然不觉,只喃喃念道:“我爹,怎么会拿箭射我?怎么会拿箭射我……” 羽箭越来越急,联军骑士全力抵挡,渐渐疲乏,陈奕诚见得不好,挡在赵佑身前道:“这于靖是难得的忠臣,连亲生儿子的命都不要了,还是先退回去吧。” “再等等。”正主还没出场,好戏还没开始,他怎能急着撤退? 赵佑冷笑一声,退后几步,忽然长剑指向于承祖,朝崖口高声喝道:“于靖你听着,不管你认不认,他都是你的亲生儿子,你现在立即砍下自己一条膀子,剜去一只眼睛,我就放他回来,否则的话——” “我不认识他,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于靖在高处回道。 若是没有身边的众多将士,若非地处苍岐皇城的最后屏障,而那赵氏王国天子昔日的声名信誉能稍好一些,那么,他情愿一命换一命,用自己的命去换儿子的命。 但是,他心里清楚,对方的话根本不可信,就算自己真的这样做了,儿子也绝对无法生还。 “谁说我要杀他?”赵佑笑了笑,森然启口,“联先挖了他的眼睛,再宰他的耳朵,后剁他的鼻子,然后割他的舌头……一天一样送到虎啸崖来,让他零零碎碎受苦,看他能撑到几时!” 一番话说得镇定自若,流畅至极,铁士在后听得暗地撇嘴,这外强中干连只鸡都不敢杀的人,此话听了也就过了,信者就是傻瓜。 可天底下傻瓜还真不少,于靖面白如纸,却强自撑住,取箭又射。 在他心中,就算是亲手一箭,掐来儿子生存的希望,也总比任敌宰割凌辱强! 南越军队的怒火被彻底激发出来,羽箭如雨激射而出,而底下的联军却是调转马头,朝来处驰去,眼看就要远离羽箭射程! “且慢!”冷淡的声音蓦然响起,从远处传来。 听得这一声,赵佑背脊一僵,霍然立马站住。 终于,出来了。 他,还是忍不住了吗? 转过身来,赵佑迎向那发声之处,挺胸抬头,冷眼相对。 原先于靖等人站立之所,此时腾出一块空地来,众将簇拥,三人静立。 秦业。 他此生恨之入骨的人。 将近两年了,这样近距离见到,他一点都没变,还是那般阴冷邪狷,看向自己的眼神,冰寒嗜血,又闪耀着莫名兴奋的光芒,其中恨意并不亚于自己的。 还有凤如岳。 他当年认下的老哥。 陌生的面容五官,瘦削许多的身形,但那双眼,充满了对天下的渴望,对权势的欲望,比起当年更加淋漓尽致,也是,高高在上的宋氏王国王爷,要扮作商贾深入市井,自不会用自己的真实面目。 眸光流转,缓缓落在第三人脸上。 秦冲。 再见成仇,他,终于站对了位置,站到了自己的对立面。 只是,他为何还要用这种眼神看自己,温柔,深情,却又哀伤,他该放弃,该认命的,不是吗? 就那么静静地站着,赵佑却似听见他心底的落寞。 赵佑的心,亦没来由的一疼。 他低低一叹,秦冲,我既然已经做了这么多,便不会介意再多加一笔。 转眼间,却见秦业手持箭簇,搭在弦上! 啪的一声,箭矢朝着于承祖的心口,闪电射出! 这一箭,带出万钧之力,别说是个少年,就是头猛虎,也必穿心而亡。 只待这少年一死,南越守军便是群情激奋,所有的账都会算在联军身上,低迷的士气将重新高涨。 可惜,他低估了联军的实力,更低估了赵氏王国第一勇士的本领! 没人注意到陈奕诚是在何处取的箭,几时挽的弓,只见得秦业那只箭射到半空,忽然破空声起,另一支箭相对而出,力道大得不可思议,有道是弓弩有若满月,箭去恰如流星,恰好迎上对方的箭尖,两支箭大力相撞,跌落在地。 联军这边纷纷拍手喝彩,而南越守军则是不敢作声,很显然,秦业之前的目标是人心,陈奕诚的目标却上箭头,力拔山兮,后来居上,在臂力准星上更胜一筹! 见秦业面色微变,底下赵佑忽然低道:“秦二皇子这一箭,莫不是要杀人来口?”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又很是小声,却令得那一直目不转睛盯着秦冲的于承祖身体一震,如醍醐灌顶般,脱口叫出:“啊,我知道了,他就是独醒客!” 刹那间,原本被绑的手脚倏地舒展开来,他指着秦冲,怒不可赦:“就是他,把穿山的捷径泄露给赵氏王国的皇帝的,他们还半夜密谈,传送情报,他是奸细!是叛徒!” 第四百三十三章:情声 战场听得那一声独醒客,赵佑神情自若,而他身侧两人,却变了颜色。 秦冲,原来他当时就在石屋之中,那他们醉倒昏睡的时候,他和佑佑…… 秦业也是脸颊微微扯动。 独醒客,他皇弟幼时自封的名号,他身为兄长,岂会不知? 如此说来,葫芦谷之战,输得蹊跷,也输得理所当然。 下意识侧头,却在颈项转动之前,弃了动作——凤如岳近在咫尺,这兄弟间的疑惑,再怎么也要避开外人,关上门来解决…… 但天不遂不愿,那少年下面的话更加惊人:“就是他,把穿山的捷径泄露给赵氏王国的皇帝的,他们还半夜密谈,传送情报,他是奸细!是叛徒!” 一石激起千层浪。 南越守军脸色骤变,灰败得如同脚下的山岩,漫山遍野皆是窃窃私语声。 秦业唇角勾起,怒极反笑。 穿山的捷径! 连他都不得而知,他这宝贝弟弟,居然拱手送人! 倒教他,如何相护? 凤如岳缓缓转头,面向秦冲,满脸皆是杀气:“难怪,本王觉得你面熟,原来你就是当年那个小太……” 山风吹拂,他的断断续续传来,赵佑听得一怔,还没想得明白,却见秦冲衣袖一翻,白光闪动,掌心紧扣的数枚柳叶刀尽数射向凤如岳的胸前! 竟是致命一袭! 这样的杀着来得着实太快,迅如闪电,周围人等都看傻了眼,就连站得最近的秦业,也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全无时间阻止。 说时迟那时快,伴随着一声怒喝,凤如岳一个旱地拔葱,从山坡上平平跃起,同时双腿连环蹬踏,将柳叶刀倒踢得直飞回去! 宋氏王国王爷的实力,屈指可数地,在世人面前展现。 秦冲闪身避过那倒飞而来的刀尖,下一瞬,便被凤如岳的数名侍卫持刀缠住,而就在此时,头顶黑影罩下,却是凤如岳眼露凶光,狠狠一刀劈来! 眼见就要血溅三尺,刹那间,一道白影横插过来,秦业护弟心切,本能出手,长剑格住钢刀。 就在此时,秦冲突然飞身跃起,软剑在手,抖得笔直,趁凤如岳被秦业挡住,剑尖朝着他有左眼直刺而入! 先前只是虚晃一招,如今才是真正出手,雷霆一击! “啊——” 鲜血飞溅,凤如岳索然大怒,飞起一脚踢在秦冲胸口,令他跌落在三丈之外。 “好啊,原来你们和赵氏王国联合起来算计本王——”凤如岳捂住伤眼,朝秦业厉声质问,“秦业,你便是这样对待我宋氏王国远道而来的援助么?!” “王爷,你听我解释……”秦业回过神来,赶紧扶,却被他一掌推开。 “有什么好解释的,二王子,不是你让令弟来见联的么?”赵佑的底下哈哈大笑,无疑更是火上浇油。 “王爷,你莫听信他满口谗言……”秦业着急解释。 “好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个道理本王还是懂的!”凤如岳恨恨看了眼从地上慢慢爬起的秦冲,目光再转向秦业,血色狰狞,凶神恶煞,“今日之仇,本王记住了!你们听着,有朝一日,本王定会血洗前耻!”说罢朝部下一招手,“我们走!” “王爷留步!王爷!”秦业连声呼唤,凤如岳盛怒之下,并不理睬,带着侍卫几个起落下到底下平地,翻身上马,竟是率众从崖口而出,策马远去。 一时间,马嘶声声,奔腾如雷,万众宋氏王国大军从虎啸崖分出,朝北疾驰。 秦业脸色铁青,一掌扬起,却终是没朝那人身上落下去,而是击上身边的山岩,碎石飞溅,咬牙切齿:“阿冲,你做的好事!” 秦冲沉默着,缓缓起身站定,将软剑尖端所挑之物用布帕裹了,放入腰袋,再慢慢转过来,望向山崖下方,与赵佑对视。 他,竟在对头他笑。 明明受了凤如岳一脚,都被踢得倒飞了出去,可见力道之大,却还跟个没事人似的,笑得那般好看。 那个,他小心收起的那东西,是什么? “陛下好计策,凤如岳这老贼都着了道儿,与秦业翻脸走人了!”乐墨在他背后呵呵笑着,打断他的思绪。 于承祖这才觉出不对,刚要作声,穴道再次被点,立时哑口无言。 赵佑收回眸光,侧头微笑:“凤如岳不是傻子,他只是来南越探探风向,立场尚不坚定,有胜算就打,没胜算就撤,如今有这样好的台阶下,何乐而不为?” 虽然损失了几万人马,还受了伤,却将南越推到风口浪尖,什么背信弃义,什么居心叵测,众口铄金,他宋氏王国却能以受害者的身份,在三国面前摆明个中立的态度。 转眼间,宋氏王国军队已经从崖口奔出,驰到面前。 凤如岳的左眼已经用白布缠好,面无表情奔过来,蹄声如雨,数以万计的人马从联军身边擦肩而过。 赵佑仰起头,看着山崖上静静站立的人影,那轻佛遮掩的动作,旁人不觉,但以他超常的眼力,自然不会错漏。 那一脚,秦冲应该伤得不轻,否则怎么会唇角溢出血丝? 但他没时间来理会这些,匆匆一眼,赵佑目光转向秦业,冷冷看着那一张怒其不争的脸容,突然一个抱拳,聚焦内息朝他叫道:“二王子,多谢了!” 这一声,太过响亮,宋氏王国军队尚未远离,听得清清楚楚,队伍中凤如岳回头一瞥,面容狂怒。 凤如岳,赵佑早知他的自负与多疑,南越与宋氏王国结盟本就建立在利益的基础上,他前来教授其实并无几分真心,所以,赵佑才执意设下这连环计策,最终的目的不是杀敌,却是离心。 如他所想,这盟国之义,在利益面前根本一钱不值,只不过,他却低估了秦业对秦冲的骨肉之情,为了他,竟不惜得罪盟友而全力相护。 也幸好是如此,否则秦冲就算是一击得手,也是凶手吉少,自身难保。 没想到,凤如岳的武功会那么高,要秦家兄弟联手,才能伤得到他,若是单打独斗,现场之人都未必是他的对手! 更想不到的是,秦冲会对凤如岳突施偷袭,难道,他是为了自己? “陛下,凤如岳跑了……”陈奕诚及时出声提醒。 望着前方扬起的尘土,赵佑定了定神,一挥手:“追!” 今日来虎啸崖的目的就是演戏,也没想过真要通过崖口,能令得南越与宋氏王国内讧已经是天大的惊喜,还奢望什么? 当务之急,却是痛打落水狗! 跟秦业一样,凤如岳也是他的生死仇敌! 生生按下抬眸仰望的心思,赵佑率先策马追出,众人不敢怠慢,也随之奔驰而去。 以秦业的强硬腹黑,肯定不愿意就此失去宋氏王国这盟友,必会再次寻觅时机促成联盟,他却再不愿给他们这样的机会,看准势头,一刀斩断! 宋氏王国大军去意坚决,奔得飞快,足以看出凤如岳脱离南越战场的决心。 联军追击半日,从西线强行横插,将宋氏王国军队的尾翼从中截断,被包围的宋氏王国军士足有上千人,历经恶战,死伤惨重,凤如岳无心恋战,更没回马相救,而是带着宋氏王国大军主力一路疾驰,向北逃窜。 如果说葫芦谷之战是打通了南北大通道,重创宋氏王国援军,为联军深入南越内陆奠定基础,那么,虎啸崖一役则是促成南越与宋氏王国军事联盟破裂,南越孤立无援,军心涣散,战场朝南收缩,双方在苍岐最后的屏障前形成对峙局面。 如不出意外,下一步,就是直逼国都,兵临城下! 南方多雨,一连几日都是阴雨连绵,雨势时大时小,却总是停不住,不分白天黑夜地一直下。 雨中作战是三国联军都不擅长的,队伍就地驻扎,休整备战。 秦业的军队仍是盘踞在虎啸崖,任风雨飘摇,始终寂静无声。 这晚,升帐议事完毕。 赵桀犬吠尧静静坐在窗口,看着外间的雨滴,目光悠远,透过暗黑的层云,不如看向何处。 砰砰。 敲门声传来。 他微蹙下眉,唤了声进来,门开了,那英伟俊郎的男子站在门外,眼神复杂。 “有事吗?”赵佑下意识低问。 陈奕诚摇摇头,踏进一步:“我有话跟你说。” “说吧,什么?”赵佑欠了欠身,摸着案几上茶水还热着,给他倒了一杯,递上去。 陈奕诚却没伸手来接,只盯着他道:“你在躲我。” 赵佑愣了下,呵呵一笑:“你说什么胡话?” “是为了他么?那个独醒客……秦冲?”那两个字,艰难从口中吐出,陈奕诚气息不稳,原本醇厚的嗓音此刻却是微微发颤,“半夜相传,传送情报,是做戏,还是……” “自然是做戏。”赵佑答得干脆。 “是么?”陈奕诚笑起来,笑意却未达眼底,“那,你这几夜素烛夜读,久久不睡,又是为何?” “偶尔失眠而已。”赵佑放下茶杯,直视着他,不满抿唇,“你在质问我?” “质问?”陈奕诚苦笑,一瞬不眨看着他,声音竟有些嘶哑,俊脸如斯僵硬,“现在,我还有这个资格吗?” 那是一种愤懑中夹杂着无奈的神情,如同一根针,刺得赵佑心口阵阵疼痛。 他是自己名正言顺的同志爱人,他对自己情深意重,不离不弃,自己却视他如师如友,若即若离,始终没法真正投入进去,更有甚者,阴差阳错失了身…… 这样,对他何其不公! 周身乏力,一时恍惚,心中被自愧与内疚的情绪充斥着,却听得他轻声发问:“你还是爱上了他,是不是?” “不——”赵佑沉声否认,意图保留骨子里那份最后的尊严。 “他几次三番救你,甚至将至关重要的地图都给了你,还不惜代价当众行刺凤如岳……如此种种,把你感动了,让你动心了,是不是?” “不是!不是!”赵佑昂起头,对着他低吼。 自欺欺人并不是什么坏事,只要自己不承认,打死不认,总有一天,他便可以将那个人的身影在心里彻底剜去,本就是一时迷惑,绝非深刻爱恋,他需要的,不过是时间而已。 “真的?”陈奕诚盯着他的眼,像是要把他的心看穿。 赵佑没有作声,只是点头,一下又一下。 他怎么可以忘记自己的身份,自己的责任,赵氏王国天子,联军主帅,所有的目光都投注在他身上,所有的信念也都寄托在他身上,一步走错,便是全盘皆输。 有道是善始善终,这场战争,是他开的头,也该由他来收尾。 被逼上绝路的何止是那个人,还有他自己! “不是就好,不是就好。”陈奕诚轻舒一口气,走过来抱住他。 两人身躯相贴,中无缝隙,明明是热忱温暖的相拥,他却从没像此时这般,感觉到丝丝心冷。 再无言语,只是这样安静我拥抱着,波澜不惊,无关情爱。 所求,不过是一个心安。 窗外,雨水打在树叶,滴滴答答,如浅浅的呼吸,又如破碎的心跳。 陈奕诚没待一会儿就离开了,临走时叮嘱他早些安歇。 看着他愁绪陷陷的眉宇,赵佑答应了,然而,却并没有照做。 夜深了。 窗棂轻轻叩响。 赵佑抬头,望向外间清俊消瘦的人影。 他,终于还是现身了。 赵佑没有动,只那么看着他,仍是夜行装束,额发还在滴水,脸色白净如雪,眼神却依旧清澈,似明净的溪流,幽幽流淌。 “你早知我会来,所以……”秦冲苦笑了下,先行开口,“故意让他抱着,抱那么久。” 而当时,他就站在树影之中,呆立不动,尽数入眼。 “是。”这一回,他没再否认。 “为什么?” “因为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你别再冒险前来了。” “怎么,利用完毕,就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了吗?”这个时候,他居然还笑得出。 赵佑眉毛一挑:“你想怎样?” 秦冲答非所问:“于承祖,跟于靖长相有七八分相似。” 赵佑哼了一声,他们是父子,相貌相似也是自然。 等等。他说,于承祖长得像于靖,那么凭他的聪明,不难猜出于承祖是于靖的儿子——他是什么时候看到于承祖的?是在不醉翁的石屋里?抑或更早,在风离城外的墓地? 他将于承祖带在身边的目的,一开始连他自己都是懵懂不察,只凭直觉行事,到后来,才渐渐清晰,那就是个棋子,可以要挟,可以指证…… 自己能想到这些,不见得他就想不到! 轰然一声,赵佑指着他,只觉得几欲瘫软,连声音都止不住颤栗:“你知道……一开始就知道……为什么……为什么……” 一直以为,是自己用计得当,才有今日的胜券在握,大好局面。 却原来,所有的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就连被自己利用,也是他自己心甘情愿,才能这般顺利进行。 这是,多么的荒唐可笑! 不论情场战场,有他在,自己便从来没赢过! “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秦冲低喃着,笑得哀伤,“都是我上辈子欠你的,理应奉还。” 赵佑咬住唇,胸中暗潮汹涌,该还债的人,不该是他! 从头到尾,都是秦业在作怪,那些血海深仇,都是秦业一手造成,他除了是秦业的弟弟,本身并没有做过什么,而他却一直在暗中帮自己,助自己,救自己,体贴细致,从中周旋,给自己想要的一切! 自己伤了他那么多次,他却锲而不舍,忍让包容,始终追随守护。 这样的人啊,该恨他,还是……爱他? “这仗,还要打到几时?停手了,好不好?趁现在还没恶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算我求你,停战议和,好不好?好不好?” 他这些话,赵佑也曾扪心自问,这场战争本是为了报仇,然而随着战事的深入,局势的变化,一步步出离了自己的初衷。 难道,真的要让南越亡国吗? 让天下百姓来为秦业一个人的过错买单? 只要是战争,无论是他怎么克制,怎么回避,怎么约束,都免不了是要死人的。 因情因义,他将身边的人都拖下了水。 那些原本该是鲜活的生命,那些原本该是幸福的家庭,就为了他的一己私欲,而全部碎作齑粉,化为虚无。 其实他和秦业一样,手上也是沾满了鲜血,脚下也是遍布着冤魂。 别人只看到他得胜时的风光,却看不到他夜半被噩梦惊醒的惨然。 他的心,其实没表面上那么狠。 冤冤相报何时了! 即使是那些长眠地下的亡灵,他们也不想看到,悲剧一次又一次地重演。 但,即使是他已有悔意,却不愿就此低头。 就算是自己错了,可是秦业呢,他就是这一切罪恶与祸害的源头,罪魁祸首,百死难辞其咎! 若不能手刃仇人,血祭英灵,他这辈子就没法安心! 秦冲似是明白他的心意,轻轻一叹:“算了,我们暂时不说这个了……我有件礼物送你,我觉得,你会喜欢。” 赵佑看着他伸手入怀的动作,微微一诧,这都什么时候了,他却如此不知轻重,还要送自己礼物? 自己跟他,可不是小情侣一时意见不合闹架,而是根本没法调和的矛盾与仇恨! 眼睫垂下,但见秦冲摸出个布包来,当着他的面解开,是只小小的木盒。 首饰? 他不认为他会这样无聊。 赵桀犬吠尧忍住没问,却在他打开盒盖的那一瞬睁大了眼。 盒内之物不过玻璃珠大小,圆滚滚的,成色灰暗,中有破损,盒底的锦缎已成碧色。 这是…… 赵佑想起他剑尖挑起的那物,骇然低呼:“凤如岳的左眼!” 一声之后,随即暗自纠正,确切一点说,应该是凤如岳的左眼珠。 他竟一剑剜去了凤如岳的眼睛! 难怪凤如岳当时暴怒之下,当胸一脚将他踢飞,要不是秦业那一挡,他岂会有命在? 心底阵阵后怕,半晌才疑惑问道:“但他当时的表现,好似有些不对……” 秦冲一剑刺去,都是在挑出眼球之后,凤如岳仿佛才感觉出来,而那一声叫,只觉愤怒,不觉痛楚。 那样的武学大家,不该这般慢半拍,后知后觉。 “还记得那摩纳族的神水吗?”秦冲沉吟着,慢慢道出,“我当时也觉得不对,后来猜想,也许这神水饮过之后,痛觉有所欠失,本是好事,却亦有弊端。” 没了痛感,对敌可以更加威猛,但对危险的防御本能也在大大降低。 “也许吧。”赵佑随口应着,低头看那眼珠,却有丝影影绰绰的记忆在脑海里飘荡。 月清宫中。 他捧着那末端带血的青绿竹簪,泪飞如雨,悲痛欲绝。 而身旁似有一道身影在低低安慰,悄然而过…… 陈通! 被凤如岳识破身份惨烈屠杀的邪队弟兄陈通! 这眼珠虽非他亲手所取,却也算替陈通报了仇,但,这还远远不够! 秦冲轻咳两声,在他耳畔低语:“我要走了,等过些时候战事结束,我陪你去宋氏王国,取凤如岳的狗命。” 他又知道! 知道自己对凤如岳的仇恨,仅在秦业之下,所以,才会避重就轻,转移自己的注意。 自己不管什么心思,什么想法,都逃不过他的眼。 无论自己怎么躲避,怎么抗拒,甚至是设计伤害,他都义无反顾凑近上来,纠缠到底,始终不离。 自己费尽心机,挑拨离间,将他,也将自己逼上绝路,斩断情丝,永绝后望。 却不想,他长袖善舞,四两拨千斤,只一缕血丝,一声苦叹,一颗眼珠,又令得自己心软纠结,犹豫不定。 自己便如那神话故事中的孙猴子,翻翻滚滚,兜兜转转,却始终不出如来佛的掌心。 是前世的债,还是今世的缘? 忽然间心头一恸,赵佑冲着他不舍步出的背影,决绝低喊——“只要杀了秦业,我就答应你,什么都答应你。” 第四百三十四章:血债血偿 屋内一片静默。 许久,才听到秦冲哑声问道:“只能这样吗,就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 赵佑凝望着那道挺得笔直的背影,眼睛渐渐泛酸,只能强自忍住:“是的。” 赵佑知道他玉泰业兄弟情深,所以这句话,也算是断绝他心底的最后一丝希望,同时,也是表明自己的决心,于公于私,在情在理,都永不妥协。 秦冲没有回头,自然看不到他眸底溢出的波光,声音微微哽咽:“不管他曾经做过什么,他总是我嫡亲的哥哥,你就不能看在我的面子……既往不咎?” “既往……不咎?哈哈哈……”赵佑止不住的冷笑,“事已至此,你觉得,可能吗?我赵氏王国昭告天下,联军宣战,就是为了这一天,你以为,我会轻易罢手么?” “三儿……”秦冲长长一叹,蕴含着深切的爱怜与哀伤。 “别这样叫我!你不是我,根本不明白……夜夜噩梦,梦里尽是杀戮与血腥,尽是支离破碎的鲜血……” 秦冲一时恍惚,喃道:“恶梦……我自然明白……” 赵佑摇摇头,手指抚上案几上放置的长剑,轻轻吐出:“不,你不会明白,这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这一天,与你二哥两军相对兵戎相见……冤有头债有主,我可以放过南越,放过秦家,但是秦业犯下的罪孽,只能是血债血偿,别无他想。我必须亲手刺出这一剑,否则,永远不能心安。” 正如秦业对他恨之入骨,他对秦业更是恨海难填,且不说他与元儿被掳苍岐,只说当年日月神教灭门惨案,秦业他纵然不是直接凶手,却也是帮凶之一,难辞其咎,而他的父皇至今昏迷不醒,更是其居心叵测,一手造成! 这一战,不仅仅是为了复仇,更为了那么多人的生命与尊严! 秦业,便是这一场战事的根源,他别无选择,必须拔剑! 琅琊神剑,剑出夺命,如果能够剑下不死,那是他秦业的造化,他无话可说,就此住手——只是,他跟他心里都明白,这样的可能性,根本为零。 所以这一剑刺出,他与他之间,也就什么都结束了,断得干干净净,不留余地。 这……就是他的选择。 “必须……要有这一剑,这就是你想要的,是吗?”秦冲背对着他,语调苍凉,近乎悲沧。 “是的。”赵佑别开眼去,呻吟蛋蛋,不带一丝温度。 秦冲低着头,背对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半响才暗声道:“我懂了。” 说罢,就见他推门而出。 赵佑看着他略显虚浮的脚步,想起凤如岳那重于千钧的一脚,眉头微蹙,下意识迈步追出:“等下。” 秦冲脚步一顿,回头看他:“什么?” 赵佑避开他眼里闪烁的光芒,定了定神,走上前去:“我送你出去。” 这几日陈奕诚可以加强了护卫,若在平时倒也罢了,但如今,他身上还有伤,不见得能全身而退,新的战役就要打响,就算是,最后一次为他做点什么…… 秦冲眼神一黯,随赵佑漫步走出,两人走到廊前,他突然停步,问道:“如果……不是因为我二哥,你会不会接受我?” 他屏息,眉尖蹙起,眼眸氲氤如雾中深渊,等待着他的答案。 赵佑苦笑一声,如果……生活中哪里有那么多如果!抿了抿唇,他迎上他的目光,低喃:“也许……”心底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回答,也许,会把? 那个会字还没来得及出口,就听得不远处传出一声厉喝:“他不会!” 赵佑霍然转头,陈奕诚面色铁青从走廊尽头走过来,风雨交加,雨点,渐大,掩住了他的气息,加上赵佑心绪不定,竟丝毫没有察觉到他就在附近。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就算没有秦业,他跟你,都是绝无可能!”陈奕诚一个箭步跨过来,拉住他的手,将他扯到身后,一掌推开秦冲,朝他怒目而视,“你当记得你的身份,你的所作所为,若是再妄想打他的主意,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秦冲被他那一掌推得倒退一步,直直站在雨中,蚕豆大的雨水毫无遮挡落下来,天空中几个惊雷炸响,电光闪耀,更映得他面色如雪,薄唇颤动着,最终抿紧。 陈奕诚沉着脸,只一瞬间,身后就出现了数名赵氏国王侍卫,个个手持刀剑,迅速朝秦冲靠拢过来,团团围住。 秦冲一动不动站着,并不看他,只是朝赵佑望过来,雨水顺着他的额发流淌,刹那间,赵佑看不懂他的眼神,那么复杂深沉,似期盼,似忧心,又似绝望。 难道,他以为陈奕诚是在自己的授意下带人埋伏在此? 赵佑张了张嘴,终是忍着,他这么以为也好,他们之间,本就不需要解释什么,该怎样就怎样吧。 “好了,你们都退下。”他朝那队侍卫摆手。 侍卫朝陈奕诚瞥了一眼,动作犹豫。 “陛下!”陈奕诚急促一声,狠狠瞪了秦冲一眼,那目光好似一柄利刃,要将他千刀万剐,侧头过来,望向赵佑的眼神却是幽光跳跃,似忧似愠,压低了声音,他到:“聪明如你,难道又被他的花言巧语迷昏了头?” 赵佑没有吭声,而是看着雨中之人,他的脸庞在雨水冲刷下犹如雕塑,尽管周身濡湿,却无损那份俊秀儒雅,近乎完美。 这样的一名男子,为何要生在他的仇敌之家?为何却是秦业的亲手弟弟? “还需要朕说第二遍吗——”他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眼底是一片淡漠寒凉,“朕说,让他走!走啊!” 侍卫们不再迟疑,齐刷刷散开,回归原位。 两两相望,秦冲深深看他一眼,忽而轻叹一声:“你……保重。” 王者那雨中蹒跚起步的身影,赵佑静立默然,只觉秦冲眼神与之前有异,但他已无暇深思,面前雨水如帘似瀑,接连不断,他没法看得更远,更不知道,现在所做的一切,会有一个怎样的结果……是对,还是错? 身上陡然一暖,却是陈奕诚取了件披风,搭在他肩上:“人已经走了,回屋去吧。” 赵佑站着没动,也没说话,他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明知他隐在暗处是番好意,但心里总有丝别扭与抗拒,亦不知该如何面对。 雨幕中忽然响起急急地脚步声,倒解了此时的尴尬气氛。 侧头一看,李一舟疾步过来,手里握着只竹筒,面露惊喜:“陛下,好消息!好消息啊!” “什么事?”赵佑朝他迎上去。 “帝都来讯,说是太上皇醒了!醒了!”李一舟将竹筒递到他手里,神情激动,喜笑颜开,“陛下找的那药草真是管用,蓝老爷子说给太上皇服用的当日就见了成效,有了意识,第二天就睁眼说话了……” 赵佑没顾上他喋喋不休讲述,心咚咚跳着,急忙拆开竹筒,取出里面的信函,一目十行看完,朝陈奕诚含泪笑道:“奕诚,是真的,我父皇他真的醒了!”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陈奕诚露出笑容,握住他的手,眼光又爱又怜,“放心吧,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是么……”赵佑低喃。 真的……会越来越好吗? 会吗? …… 初夏来临,南方雨水充沛,竟是下得收势不住。 大雨不停,联军也不敢贸然进攻,转眼又是三日过去,双方陷入僵局。 这日用过早饭,众人正齐聚议事,就听得外间有士兵高叫:“报——南越使者求见陛下!” “使者?” 赵佑微一挑眉,就听得乐墨在旁轻笑:“莫不是来递交降书?” 陈奕诚摇头道:“应该不会,秦业那般心高气傲之人,怎可能轻易投降认输?” 赵佑听得点头:“不错,若真是降书,也定是他设下的计策。”目光一凛,高声道,“准了,把人带上来!” 过了一会,旧件一名文士模样的人被带进来,走到正中,朝他从容行礼:“见过陛下!” 赵佑仔细看他模样,倒是生得斯文有礼,便随口问道:“阁下怎么称呼?” 那人答道:“小人是二王子的门客,姓洪,单名一个诚字。” “原来是洪先生。”赵佑呵呵笑道,“不知二王子福体安康否?近来是否吃得下睡得香,一夜好眠不做恶梦?” 那洪城倒也镇定,好脾气道:“承蒙陛下关心,我家王子一切安好,今日命小人前来,乃是由密函要请陛下过目。” 赵佑哦了一声,见他从怀中掏出只锦盒双手呈上,一个眼神过去,李一舟即在堂下站起,笑眯眯走去洪城面前站定。 “什么好东西?陛下也让我们开开眼吧!” 赵佑笑道:“人家洪先生不是说了么,书信而已,有甚稀奇,难不成朕还会对你们藏私,要看便看罢!” 李一舟道了声谢,盯着洪城也不伸手,而是微微笑道:“劳烦洪先生把盒子打开,我先帮陛下瞧瞧。” 此举看似戏谑无礼,实则暗中提防秦业狗急跳墙,使出毒计害人。 在这启盒取信的过程中,看起来轻松随意,屋内众人却都是全身贯注,暗自屏息运气,陈奕诚与铁士更是一左一右立在他两侧,生怕那盒中有飞刀短剑之类的暗器射出,对他不利。 李一舟不敢怠慢,暗藏银针在指间,将那信函拆封,细细查检,直至感觉无恙,这才放入漆盘,呈到赵佑面前。 赵佑眼睫垂下,只瞟过一眼,已经读完信上的字句——“明晚丑时,明霞岭上丹枫亭,薄酒以待,不见不散。” 字迹力透纸背,如人般邪狷狂野,末端署名正是秦业。 回想一下,当年在赵氏王国皇宫的南苑,他陪同秦业兄妹前去探望那个假秦冲,曾见他信手写过几个字,字迹与眼前信函上极为相似。 陈奕诚凑上来看了看,点头低道:“没错,是秦业的字迹,那年太皇太后寿诞,我司职宫中护卫统领,曾带人查验过各国所送贺礼,南越的礼物清单正是他亲笔所写。” 赵佑想了一会,朝那洪城道:“你回去答复你家王子,就说他一番美意,朕自然不会辜负。” 洪城恭敬行了礼,大步而出。 等人一走,铁士立时跳了起来,低吼:“你是不是疯了,明知那秦业没安好心,你居然还满口答应!不要命了么?” “说什么呢,朕这条命可精贵,朕当然要好好留着。”赵佑瞥他一眼,再细看那封信函,边看边自言自语,“明霞岭,丹枫亭,地名倒是好听,却叫这人给糟蹋了,可惜啊可惜。” 这几日他已经将附近的地形查探了不下四五遍,对这地名倒不陌生,这明霞岭就是虎啸崖十里之外,山并不高,有条石径小路蜿蜒而上,半山腰有处平台,不知是谁在那里建了座草庐,还配上个风雅的名字,丹枫亭。 鏖战正急,先派出来使求见,又书信相约夜半会面,不是鸿门宴是什么! 秦业想做什么?趁夜会之时设下天罗地网,将他全力诛除? 想当初,他就是这样骗自己上当,沦为囚犯,如今又想故技重施吗? 可他已经不是当年束手就擒的弱质皇子了! “会不会……是调虎离山?或者,又是他设下的毒计?”乐墨迟疑道。 “小心为上,还是别去的好。”魅影也随声附和。 “去,怎么不去!”赵佑啪的一掌击在案几上,话音坚决,不容置否,“管他是什么诡计,什么阴招,有你们这么多人陪着,我还怕他作甚?明晚丑时,风雨无阻!” 第四百三十五章:一剑穿心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既然知道是鸿门宴,自然得准备充分,不留隐患。 秦业的为人,他比他们都更清楚,冷血、阴险、狡猾、歹毒、无情……不,他也有情,对他的家人,他也能做到关爱有加,依照他对秦冲的态度就能看出——他明知于承祖所言不假,还亲眼见得秦冲出手偷袭凤如岳,令其重伤退走,却宁可得罪盟友,也要一心袒护这个弟弟。 所以,他终究还是有弱点的,这个弱点,便是他的家人。 只可惜,他下不了狠心对秦冲出手,用以要挟秦业。 那就,真刀真枪地打一场吧! …… 一日光景,如箭飞逝。 转眼便是次日黄昏,众人吃饱喝足,眼见雨也停住了,天空中仍是乌云密布,暮色暗沉,山风一吹,有股恻恻寒意,赵佑披上披风,走出门去。 但见空地上行列齐整,枪头如林,闪耀着幽幽寒光,不觉微微点头。 “众路人马准备得如何了?” 陈奕诚上前一步,朗声答道:“回陛下,我们已经兵分三步,由大美帝国皇帝陛下、魅影和我陪同陛下率侍卫五百人由大道前往明霞岭,大美帝国亲卫三千人抄小路直逼明霞岭侧翼,赵氏王国精兵三千人提前潜伏于明霞岭斜后方五里之内,一旦谈不拢兵戎相见,都能在最短时间内赶至救援!” 乐墨也是拍着胸脯道:“陛下只管放心赴宴,冲锋陷阵,这大本营还是由我与曲老将军,还有一舟,我们仨一起镇守。要是秦业真的心怀不轨,陛下那边信号一出,我立马带着大军支援,给他来个一锅端!” 赵佑横他一眼,笑道:“那秦业向来诡计多端,我们能想到的,不见得他就想不到,大王子还是好好镇守驻地吧,有大美帝国皇帝陛下和陈将军他们在,就算是不能对他怎样,但要想平安归来,还是不在话下。” 听他这样说,乐墨也没再反驳,拉了曲元检查布防情况去了。 赵佑看了看天色道:“时间还早,要不大家都小睡会,等到子时再到此集合?” 众人皆是点头,各自散开,赵佑见铁士站在门前没动,不由问道:“怎么,皇帝陛下对这安排有异议?” 铁士不以为然撇嘴:“你们明知秦业这邀约有问题,为何还要冒险赴宴?半夜三更的,去山上吹冷风?要我说,明晨直接大军开进,直扑虎啸崖,多好!为什么非要搞出那么多节外生枝的破事来?” 赵佑轻叹一声道:“铁士。” “什么?” 赵佑垂下眼睫,只觉得周身乏力,低道:“如果我说……这场仗,我不想再打了……”突然间觉得累,不止是身上,更是心里。 他的手上,已经沾了那么多的鲜血,再打下去,还要流血,还会死人,跟那个魔鬼秦业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不是他的初衷,他并不想做战争狂人! 铁士听完他的话,连脸色都没一点变化:“你想怎样就怎样,要打要停,我都没意见。” 赵佑心头一暖,轻轻吐气:“那就好。” 这样的心思,自己也只可能对他说,陈奕诚要是知道,铁定是暴跳如雷,强烈反对。 但他没有办法,他承认,秦冲的话,在自己心目中终归是起了作用。 他看自己看得太准,一阵见血,如他所说,自己若是越走越远,也许再无收手的机会。 父皇的苏醒好转,也许是个最好的契机,只要今晚与秦业了结仇怨,不论结果如何,他都……都怎么样?脑子里有些乱,想不明白。 一切,过了今晚再考虑计划吧。 天,渐渐暗了下来。 山风凛冽,一阵紧似一阵,西北角上堆积着大团大团的乌云,黑沉压下,暴雨将至。 营寨里灯火通明,如火龙盘旋,火光中队伍整齐,人影重重,其他两路人马早已出发,等到子时三刻,赵佑也是率众上马,朝明霞岭的方向奔驰而去。 马蹄声声,毫无遮掩,在崇山峻岭间穿行,胯下皆是千里良驹,这十里路程,半柱香功夫就已走到底。 眼见明霞岭就在前方不远,赵佑一眼望去,但见密林森森,隐有寒锋闪耀,弓弩泛着青光,暗地里不知隐藏了多少人马。 恍惚间似有号角吹起,却有种豪情壮志在胸中激荡,感慨酸楚,让人落泪。 终于等到这一天,所有的冤仇愤恨,都将在此逐一清算,血洗前耻。 行至山下,赵佑率先翻身下马,仰头望向那山径小路尽头,那里,出人意料地,灯火清幽,纱帷飘飞,庐中人影晃动。 “走吧,别让主人等久了。” 留下那五百侍卫候在山下,铁士在前,陈奕诚与魅影在后,他走在中间。 丑时,正是夜里天色最为漆黑的时候,选在此时设宴,秦业行事,真是不能用寻常心态来看待! 众人拾级而上,除他眼力超常,其他几人也是夜视功夫非比寻常,连火把都不需要,只是听得身后陈奕诚小声提醒:“这山路上连盏灯都不设,黑乎乎的,也不知有埋伏没有……陛下当心些,什么都别去碰。” “我知道。”赵佑闻言低应,走了数十步,便已到得半山腰的平台。 眼前一花,两名南越侍卫迎上来:“王子已经等候多时了,诸位快请!” 赵佑打了个哈哈,高声道:“朕没想到,二王子倒有这种嗜好,大半夜的不睡觉,喜欢拉一大帮子人,到这山上来淋雨吹风呢!” 此话一出,忽觉腰间一阵颤动,却是那琅琊神剑紫光微动,叮叮作响。 杀气! 赵佑目光一凛,直视对面的草庐。 草庐三面纱帷围合垂下,入口左右各悬了只夜明珠,泛着幽幽珠光,庐中石桌石凳,桌上摆了酒盏茶点,对面已坐了两人,杀气,正是从那石桌方向而来。 这样凌厉的杀气,神剑不会错认,他更不会。 是他,秦业! 若说之前心里还有丝困惑与不安,此时却是一片明朗,再无杂念。 “陛下来得倒是时候,这酒刚刚温好,请!”声音阴冷淡漠,倨傲无礼,秦业面无表情启口,端坐原位,只随意做个手势,竟连个欠身的动作都没有。 面对如此挑衅,赵佑也不计较,呵呵一笑走上前去:“二王子客气了,想当年你在苍岐皇宫请朕喝了不少酒,这次又要你破费,真是不好意思……”眼神往他身旁之人瞟了眼,微微一怔。 苍白的脸,紧抿的唇,落寞的眉眼……竟是他! “原来四王子也来了,哈哈哈,俗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说得真好!真好啊!”赵佑连声笑着,笑声愈发冷冽。 秦冲,他,终究还是站到了他二哥那一方! 这就是他最终的选择! 秦业到底奸诈,竟跟没事人样的笑道:“都是老熟人了,也不用过多介绍,大家都入宴吧?” 赵佑不愿跟他客气寒暄,径自过去坐下,铁士也紧随入座,陈奕诚与魅影则是冷哼着,警惕立在他左右。 秦业招了招手,便有南越侍卫持盏过来,将他与铁士面前的酒杯倒满酒水。 “我方才正与四弟说,这山高路黑的,还怕陛下不来呢……”秦业淡淡笑着,手肘撞一下身旁的秦冲,“你看,陛下还是准时到了。” 秦冲自他进来就一直低着头,坐姿端正,一动不动。 “呵呵,我四弟就是这样,还跟我怄气呢,他近来伤病未愈,却非要陪我前来——”秦业边说边拿一只手搭上秦冲的肩膀,轻拍一下,朝向他道,“无礼之处,还请陛下不要见怪。” 赵佑丝毫不给他面子,哼道:“王子何必客气,朕这次是自投罗网,送上门来,想必正合王子心意吧?”瞥去一眼,便是生生将眼神撤回,强忍着不去看秦业身边那人。 只那一眼,已见他确实是形容憔悴,似是不胜山上寒凉,多裹了层厚实衣袍,身形比平日臃肿了不少。 或许,他来得并不情愿? 秦业眼神闪动,轻忽一笑:“陛下胆识过人,实在让本王子佩服!来,我敬陛下一杯!” 赵佑见他双手举杯,心头一动,这个秦业,今日对自己怎的如此客气?一时摸不准他的意图,踌躇了下,慢慢端起酒杯来。 对面秦冲不迭眨眼,似有深意,但他终是低着头,无法看清其眼神如何,深吸一口气,也没嗅得酒水有何异常,正微觉犹豫,斜地里一只手臂伸过来,将他的酒杯夺过去。 “二王子厚此薄彼,只给赵氏王国皇帝敬酒,却让朕在旁坐冷板凳!当我大美帝国是好惹的么!”铁士的声音冷淡响起。 秦业愣了下,笑道:“大美帝国皇帝陛下息怒,我这不是一杯一杯地来么……” “废话少说!”铁士将酒杯随手一扔,只听得啪的一声,碎片飞溅,四分五裂,“你不是风离城中造谣生事,说朕是天煞孤星,要啖尸吸血么!这笔账,我们先来清算清算!” 随着碎杯声响起,草庐后方山林中风声呼呼,人影微错,连同这石桌都被震得轻微摇晃,正是伺机而动的先兆! 赵佑看在眼里,暗地冷笑,果然是场鸿门宴! 秦业轻抬下手,山林中的人影又自隐去,他眸光斜睨过来,阴冷笑道:“我今日是诚心相邀,商议大事,陛下还没开口,大美帝国皇帝陛下就执意先要动武吗?” 赵佑耸肩轻笑:“你不用挑拨,大美帝国皇帝陛下想干嘛就干嘛,他要动刀,朕就拔剑,就这么简单!” 忽听得耳后魅影一声低语:“秦冲看起来不太对,好像是被点了穴道。” 赵佑微怔一下,难怪他神情有异,原来如此。 这样也好,等下若是双方动手,自己也不用担心他会相助秦业,自当全无顾忌。 回神过来,就见对面秦业手掌按在石桌上,眼神如电,冷声道:“你就不问问,我写信邀你前来,到底是为何事?” 赵佑双手环抱胸前,淡淡道:“说吧,朕听着呢。” 秦业轻描淡写道:“没错,我当年掳你为质,对你下毒,还险些害你丢了性命,但你赵氏王国也将我四弟囚禁多年,这两项,便可相互抵消了吧?”顿了下,他又轻飘飘说道,“我知道你恨我一把火烧了日月神教,但你也不想想,日月神教一夜崛起,声名雷动,令各国忌惮,就算我不与凤如岳联手,他也会想法全力消灭日月神教,你一个小小江湖帮派,难道敌得过他宋氏王国王室的力量!我不过只是提供了详细情报而已,真正动手的人是他,这笔债,你该找他才是!” 赵佑不怒反笑:“听王子这么说,还真是有些道理。” “当年我买通了那两名从桃花岛上叛逃而出的男女,原意不过是在探探虚实,谁知道你赵氏王国防卫如此不济,竟任其混进宫宴,伤了你母妃,这怪得了谁?后来你不是也去海南岛上找到解毒灵草了吗,说起来,你的运气倒是不坏!” 赵佑听得咬牙,之前自己只是怀疑,没想到真的是他做的! 好一个运气不坏! 母妃的伤病,元儿的体弱,海岛之行殉职的弟兄,原来都是拜他所赐! 秦业叹了口气道:“还有你父皇中的毒,就算是我下的,但据我所知,我那四弟已经给你送过解药了,想来也没什么大碍,有你外公在,治愈只须时日,你这为父报仇的旗号,实在名不符实。” 赵佑怒气渐盛,胸中已濒临沸腾,只冷笑道:“这么说来,朕还该感谢王子了?” “用不着感谢,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若非我手下留情,未尽全力,你的小命早就不保;就算是你当上皇帝,做了联军主帅,攻到我南越内陆又如何?都是靠着旁人相助,考靠我那傻弟弟暗中送图,否则,你只是我的手下败将,永远都只是我的手下败将,哈哈哈……”秦业仰天大笑,笑声在山岭回荡,嚣张狂妄到极致。 陈奕诚忍无可忍,怒喝道:“秦业,你不要太过分!” “我过分?即便是,又怎样!” 叮叮当当,赵佑腰间的长剑又在颤动示警,就听得刷的一声,对面的秦业站了起来,长剑在手,杀气隐现:“都说你这琅琊神剑威猛无比,罢了,今日我便来领教下——” 赵佑见他来势汹汹,一剑刺来,不由往旁跳开,剑尖从身侧擦过。 陈奕诚勃然大怒,挥刀而上,那黑暗处猛然跳出数道身影,均是黑衣装扮,纷纷亮出兵器,将几人团团围住。 赵佑眼见陈奕诚与铁士已经与对方缠斗在一起,自己身边只剩下个魅影,站定冷笑:“区区这几个人,就想要朕的命,二王子未免太不自量力!” 不用回头,但听得山下也是刀剑相接,当当作响,自己所带那五百人显然也已开战。 在这寂静的夜里,声响传得甚远,要不了一会时间,自己的援兵就会到来! 秦业死死盯着他,眸底透出一丝古怪,忽向,魅影招手道:“少帮主,敢不敢跟本王子比试比试?” 魅影上前一步,持刀于胸前,却听得他压低声音道:“当年那映日湖上一脚之仇,你想不想报?” “你怎么知……”魅影指着他,脸色微变,动作不自觉慢了一拍,忽然眼前一亮,一柄长剑当胸疾刺而来! “小心!”赵佑耳力超常,自然也听清了那一句,却是不明所以,眼见秦业趁其不备,出手偷袭,便是本能拔出长剑,刷的一剑迅猛斜刺过去! 他与秦业武功相去甚远,原本也只是下意识出手,意欲格住对方长剑,却没想到,秦业忽然撒手,撤去剑招,胸口门户大开,硬生生接下他这一剑。 那双原本冷漠的眼,忽而眼神变柔,溢出些许哀伤。 这样的眼神,他并不陌生! 心底蓦地生出一种莫名的害怕。 不对,不对! “你……” 刹那间,但听得扑的一声,赵佑只来得及将剑往上挑开一寸,避开他胸前要害,却仍是剑身入体,紫光流转,将他的脸上五官映得更加鲜明。 他笑了笑,唇角溢出血丝来,明明是秦业的脸,却有着那般纯净无伪的眼神。 赵佑呆呆站着,不敢置信看着他胸前鲜血喷涌,他的剑,还插在他的胸口! “不……为什么是你……为什么……”赵佑抱住她缓缓下滑的身躯,朝四周嘶声低吼,“住手!都给我住手!” 他睁眼望着赵佑,努力扯出个安慰的笑容,话音断断续续:“秦业……已经受了你一剑……你……心愿已成……说话……作数……” 赵佑不住摇头,手指颤抖着,抚上他的脸,果然扯下来一张软绵绵的物事,露出那原本俊秀绝伦的面容。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故意激怒他,故意主动拔剑,来引他出手——但他明明听到琅琊神剑的鸣声示警,除了秦业,没人会有这样的杀气! 却怎么是他? 怎么是他! 他是秦冲,那么,桌上那个秦冲又是谁? 没等他开口,魅影已经冲上前去,一把将那个秦冲提了起来,手掌在他面上一抹一扯,又一张面具掉落下来,那个人,竟是……黑衣首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秦业人呢?他在哪里?”赵佑冲他吼道。 他坚信他的感觉,秦业一定在这草庐当中,否则他的琅琊神剑不会这样屡次示警! 正是因为这个,自己才对他出剑! 那黑衣首领下巴被魅影扣住,眼珠乱动,看似十分焦虑,却哑口无声。 陈奕诚走过去,在他身上又按又揉,连续击打数下,终于解开他的穴道,但见他踉跄一步扑过来,跪倒在地:“主子,你好糊涂!” 铁士揪住他的胸襟,冷声道:“秦业呢?” 黑衣首领眼神往旁一瞟,赵佑随他目光看去,顿时恍然大悟,竟是那张宽大的石桌! 手腕一紧,却被他手指紧紧抓住,眼神殷切,气息奄奄:“说话……作数……” 却听得轰然一声巨响,石桌从中炸开,绳索断裂,一人自底下腾空跃出,身后是急急围拢的南越侍卫。 “赵佑!你杀了阿冲,我要你全家偿命!” “二哥!”秦冲气息一促,一口血喷了出来,“不能伤他!” “阿冲!”秦业一个箭步奔过来,幽暗的珠光下,但见他面色煞白,胸口也是点点血渍,“你就为了这个人,抛弃妻子,离家去国,什么都不要了!你冒我名写信,将我点穴藏于地下,费尽心机设下这个局,难道就是为了要送命吗?他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做,你说啊!说啊!” “值得的……”秦冲淡淡一笑,眸光悠悠,意识逐渐涣散,低喃,“你是我这辈子……最敬爱的……二哥……而他……是我这辈子……唯一心爱的……人……” “唯一心爱的……人?”秦业瞪着他,瞬间石化。 赵佑茫然听着他们的对话,只觉周身瘫软无力,忽听得秦冲喘息几下,在自己耳边低道:“对不起……” “什么?” “对不起……我说过不再骗你……但又……”他似是乏力,慢慢阖上眼,扣在他腕上的手掌忽地垂落下去。 “不——”赵佑猛醒过来,按着他的肩不住摇晃,“不许,我不许你死,我不许!” 可是,这是琅琊神剑啊,长剑入体,连远古巨兽都是魂飞魄散,他又怎么可能幸免? 绝望中,似听见秦业怒声狂吼:“军医!快叫军医!救他!一定要救他!” 眼前阵阵发黑,赵佑在昏迷之前,心底只有一个念头——那大祭师卓顿说他命短福薄,英年早逝,原来是真的!是真的! 第四百三十六章:为爱痴狂 耳边是纷沓而来的脚步声,伴随着七嘴八舌的争论。 “是蛊毒又发作了吗?” “该死,那最后的解药要什么时候才能制出?” “不能再刺激他了,太过强烈的情绪会让他失控!让被压制仅存的那点蛊毒再次翻身作乱,到时候,别说是清心咒,就是蓝老爷子来了都是无济于事――都尽量顺着他的心意来,没有什么比他的命更重要,奕诚,你当明白我的意思……” 他们在说什么?是说他么? 四周混沌不见天日,赵佑盲目的走着,远处渐渐现出一道轩秀挺拔的身影。 “不管他曾经做过什么,他总是我嫡亲的哥哥,你就不能看在我的面子……既往不咎?” “必须……要有这一剑,这就是你想要的,是吗?” “如果……不是因为我二哥,你会不会接受我?” 迷雾浓重,他似是站在山巅,离得那么近,却又隔得那么远。 那双清澈明净的眼,就那般坦然望过来,追问一句连着一句,仿佛是将心思层层剥开,双手奉上。 你会不会接受我? 会不会接受? 会吗? 赵佑张口欲答,只见空中一个巨浪打来,一下子将他冲击倒在地,席卷而去! “不――”他惊叫,想要追上去,忽觉脑袋阵阵刺痛,不由得抱头低呼,顿时睁开眼来。 眼前哪是什么山巅巨浪,有的只是熟悉的房间与摆设,门窗缝隙射进的缕缕阳光,还有床前众多人影。 琴声和缓,心神归宁。 赵佑揉额坐起,有丝领悟:“我的蛊毒又发作了?” 陈奕诚点点头,停住抚琴的动作,铁士与魅影立在他左右,眼底尽是担忧之色,李一舟走上前来,手指搭上他的腕脉,过了一会,轻吐一口气道:“陛下只是一时情绪激动,引得那小股余毒有所起伏,并无大碍,修养几日就好。”看了看他,又蹙眉续道:“不过这余毒未清,始终是个隐患,我已派人修书送去东海海南岛,但愿圣女那边的动作能快些……” “幽朵儿已经竭尽全力,进展神速了,这修习巫术不是件轻松事,既然我没事,就不要去催促她。”赵佑不以为然地说着,目光一转,落在床边某处,定住不动了。 光影斑驳,紫气萦绕。 竟是他的琅琊神剑! 脑中轰然作响,昏倒之前的记忆尽数浮现,自己以为他是秦业,以为他对魅影偷袭下毒手,所以,全力相救,刺出那穿心一剑――琅琊神剑在这里,那么,那个中剑的人呢? 咬了咬牙,他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平和镇定:“秦冲……他死了吗?” 多希望,那一幕只是他所做的一个梦,梦醒就过…… 一句问出,屋内静默无声。 “都是哑巴吗?”赵佑眼神掠过那一张张沉静的脸,手指揪紧了衣袖,心在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语调控制不住地微微发颤,“谁来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时候?那丹枫亭后来又发生了什么?虎啸崖的具体情形如何?” “我来告诉你……”陈奕诚站起来,李一舟暗地扯住他的衣袖,被他轻轻拂开,缓步走到床前,直视着赵佑道,“你昏迷了一日一夜,就在你倒下的那一刻,琅琊神剑倒飞回鞘,秦业封住他胸口几处大穴,抱着他回了南越军营,虎啸崖以南这两日连降大雨,山洪暴发,去往苍岐的道路全部阻断,秦业发了疯似的在抢通道路,虎啸崖那边暂时没传出噩耗。” “没骗我?” “没有。” 秦业在抢修道路……是想送他回南越医治! 他,还没死! 心底那根绷紧的弦蓦地一松,勉力支撑的面具几欲崩溃,不知是喜是悲,他身子轻晃,对上陈奕诚微红的眼,当下又是一痛,喝道:“你们都下去吧,我有话跟奕诚说。” 看着几人沉默离开,房门关上,四目相接,他声音微哑,“奕诚,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我最不愿听到的,就是这一句。”陈奕诚自嘲笑笑,“你留我下来,想说什么?说吧,我承受得住。” 赵佑眼眶一热,险些落泪,嘴唇嚅嗫着,却仍是那么一句:“我对不起你。” 自己对不起他,辜负他,明明他那么好,那么优秀,自始至终都是对自己深情不渝,自己却没能爱上他,反倒是心属他人。 陈奕诚紧盯着赵佑的眼,眸光深?而明亮,令他无处隐形,无法回避,一字一顿,道:“你的意思是要我放手吗?你想食言?你还是爱上了他,是不是?不管他是谁,不管他做过什么,你终究还是爱上他,是不是?是不是?” 赵佑被他逼问得心中一颤,酸涩难当,只点头道:“是。” 这是他第一次,正视自己的心,将心思毫无顾忌,没有保留地在人前道出。 没想到,这倾述的对象,却是他名义上的同志爱人! 陈奕诚,自己对他有愧有疚,有敬有怜,却唯独……没有恋人间的情爱。 而对那个人,明知是错,明知不该,明知彼此身份立场相对相违,他还是爱上了,爱得那么小心遮掩,那么辛苦隐瞒,他抗拒过,远离过,可是他骗得了所有人,却骗不了自己的心。 当他在自己面前中剑倒下,奄奄一息,自己才惊醒。 不知何时,他的样子已经刻在自己的心上,抹不掉,割不断,剜不去。 无法言说那一瞬的震撼,赵佑只知道,如果他因此丧命,那自己这辈子都没法原谅自己。 他可以什么都不要,甚至是……放弃继续报仇,只要他平安活着。 只要他活着! “因为他,你又一次舍弃了我,是吗?你可知道,我有多不甘心,每一次我都是努力朝你靠近,为何总是只差那么一步,就败下阵来……我又输给他,又输给他!他到底有什么好,竟让你这样义无反顾?”陈奕诚手上一紧,攥得他指尖生疼,声音暗哑,“你告诉我,他到底好在哪里?好在哪里?” 赵佑蹙着眉,有些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只凝聚气息,低声道:“他没有你好,真的,你是这个世上最好最好的,只是……” 往事一幕一幕在脑中呈现。 自己从雪山坠落,他紧随跳下,自己一剑刺出,他挺胸相迎…… 他也有欠缺,也有弱点,但却肯为了自己,放弃生命。 陈奕诚嘴唇微动,溢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如果……这是苦肉计呢?是他身处劣势扭转战局的计策呢?” “我相信我的直觉。”赵佑低低喟叹。他从来都是个认死理的人,既然心意已定,就算是苦肉计,他也认了。 那个人,已经为自己做了那么多,付出那么多,自己,也当为他做些什么吧。 “那你想怎么样,下一步,是停战收兵?还是就地议和?”陈奕诚敛容道。 赵佑咬了咬唇:“我想……去南越军营。” “你疯了!”陈奕诚愣了下,低吼出声,“秦冲受了重伤,只剩下半条命,你以为秦业会善罢甘休?以他的心性,必对你恨之入骨!你这次才是真正的自投罗网!自掘坟墓!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我会带上一舟一起。”赵佑披衣站起,话音虽轻,却异样坚决。 现在外公蓝铁心和梅花国皇后宁若翩都在千里之外,李一舟,他便是这里医术最高之人,秦冲的伤势经不起长途跋涉,只能在这里救治,自己那一剑已经尽量偏离,上天垂怜,不曾伤到他的心脏要害,但愿……还有希望! 匆匆整理好衣衫,赵佑推门而出,听得他在身后低叫,“一舟不会跟你去的,你现在能做的,就是坐在这里等着,他是死是活,都由老天决定!” 老天? 不,他只相信,人定胜天! 明霞岭夜宴,局面混乱,双方互有折损。 找到李一舟的时候,他正在为当晚受伤的联军士兵换药。 听得众人口称陛下,齐齐行礼,规整退下,李一舟头也没抬,自顾自收拾药箱,向来毒舌的他,极难得用种洞察了然的语气淡淡道:“陛下……决定了?” 赵佑咬着唇点头:“我希望……你帮我,救他。” “陛下应该知道,跟这里所有人一样,我也恨他,巴不得他早死早超生。”屋中一旦无人,他便是恢复本性,原形毕露。 “我知道,但是……他不能死。”赵佑眼睫垂下,默然看着地面,忽然膝盖一弯,朝他跪了下去。 第四百三十七章:遗书 李一舟惊得呆住,半晌才厉声吼道:“你这是做什么?求我救他?” 赵佑保持着这一动作,低头不语。 李一舟怒气渐盛:“你这么这样傻,明知道那个秦冲是……不,你根本不明白,他骨子里是个怎样的人!他到底做过什么!你不明白,你不明白,你――”一句话反反复复说着,似是卡在喉咙,终是化为一声长叹,“你知不知道,这样对奕诚多不公平!不公平啊!”“我知道,不仅是对奕诚,还有铁士,还有魅影,还有……你……”他们都是真心诚意对他,为了他的复仇大计,两肋插刀,义不容辞,而他却如此自私任性!可是,那个人,受了那么重的剑伤,生死一线,自己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不能! “求你,帮我。”他咬牙深深低头。 “他……怎值得你如此!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不知道……”李一舟闭上眼,颓然叹息,“罢了,我答应你。” “谢谢!”赵佑松了一口气,若非如此,就算他跟了自己前去,也是极有可能敷衍了事,不会尽力。 想去拉他的衣袖,不想李一舟竟是退后一步,让他扑了个空。 讶异抬眸,却见他眼光闪烁,似有深意,“我丑话说在前头,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后悔今日之举!” 赵佑闻言一笑,笑得漫不经心:“那好,到时候你再来打击我便是。” 这次前往南越军营,虽比不得明霞岭之约,但也不算单刀赴会,除了李一舟,还有铁士陪同前往,另外还带上了那五千大美帝国铁骑。 陈奕诚对那秦氏兄弟始终恨意难消,赵佑无法勉强,也不想让他为难;至于魅影,当初他是被秦业一箭射伤,跌落深渊,才有后来的毁容残缺,所以他自觉回避,正合自己心意。 只有铁士,与秦家素无纠葛冤仇,却是陪他前往的最佳人选。 但此时,铁士也是沉闷了不少,越近目的地,也是闷闷无声。 之前已经派人送信告知来意,一路倒是风平浪静,没有任何伏击阻拦就到得虎啸崖,南越大军营寨,但也说明,情形危急,秦业已经没有精力再来顾他。 “有话就说,有屁就故。”心中焦虑,眼角余光瞥见身旁之人脸色变幻,赵佑瞪他一眼径直开口。 “其实……”铁士欲言又止。 “你有毛病啊,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吞吞吐吐的性子了?” “你还是不要救他的好,这是他自作自受。”他皱眉说道。末了又补充一句,“他这个人,向来爱算计,鬼点子多的很,最拿手的就是苦肉计,你要小心些。” “哦,没想到,你这样了解他。”赵佑又好气又好笑,连铁士都这么说呢,秦冲啊秦冲,他可真是人气低到没救了! “我自然是了解他,我跟他……”铁士说着说着,突然打住,神情有丝古怪,“算了,不说了,我知道你听不进去。” 赵佑笑了笑,他还真没听他说了什么,注意力全被那迎面而来的人影给吸引了去。 发冠凌乱,形容潦倒,眼睛直直盯着他看,连那身血衣都没换下――竟是秦业! 他怎么变成这副模样,难道是…… 心头一紧,刚疾走两步,就被来人一把抓住胳膊:“阿冲夜里突发高热,一直叫你的名字,快,跟我来――” 铁士刷的拔出刀来,挡在他面前,赵佑冷哼一声,使劲甩开秦业的手:“我自己会走。” 自己前来此地是为了救人,并不表示自己已消除对他的仇恨。 前仇旧恨,只是因为那个人而暂时放在一边,却终归是存在的。 秦业见得他身边背着药箱的李一舟,眼神闪了闪,惊疑不定,却没说什么,由得他大步进屋。 屋中堆了不少人,个个忧心忡忡,软榻上静静躺着一人,悄无声息,一名白发苍苍军医模样的老者正立在榻前摇头叹息。 见他们进来,众人先是一愣,随即怒然拔刀,却听得秦业在后厉喝一声:“放肆!” 一条人影从中跳起,冲了过来,“你……到底来了!”正是那假扮秦冲的黑衣首领,扯着他急急过去道:“快来看看主子,他……怕是不行了……” 榻上秦冲安静躺着,外袍除去,白布裹胸,俊秀的面容没有一丝血色,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断绝。 赵佑知道他伤得很重,那一剑,几乎是穿胸而过,却没想到会严重到这样! “四王子失血过多,之前心口又遭重创,要不是剑身偏离寸许,也许早就……”那老军医似在向秦业汇报,叹了口气,又道:“但现在的情形非常糟糕,四王子是伤了根本,小人这里只有些寻常金创药,却没有续命的灵丹妙药……” 赵佑的心瞬间冷了下去。 这场仗打到现在,人力物力耗费巨大,南越军中缺医少药,三国联军也未尝不是。 李一舟经常都是带人在附近山野采摘药草,他手里也没有续命良药! 忽觉一股戾气过来,赵佑心有察觉,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就觉肩上一沉,没有半分怜香惜玉地,被人大力推倒在榻前。 “阿冲现在这样,都是拜你所赐,是你一手造成!你现在满意了吗?”秦业森然低喝,“不管他是死是活,你哪里都不准去,必须给我在这里守着!陪着!” “姓秦的,你别太过分!” 铁士忿然跃起,被赵佑哑声唤住:“我没事。” 铁士悻悻然站回原位,哼道:“我就说不该来的,既然没救了,那我们回去,我倒要看看,谁拦得住!” 赵佑及时拉住他,转向一旁的李一舟,眸底泛波,面露希冀:“一舟,你看看他,好好看看他,还有没有救?” 李一舟沉默一会,过去探了探秦冲的脉息,又检视了胸前的伤口,对上众人相询的目光,清淡一笑:“老人家说得没错,他先受重创,伤了经脉,又被一剑捅出个大窟窿,流了那么多血,就是铁打的人也捱不住……还是那句老话,早死早超生。” “你!”秦业指着他,怒不可赦,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终是颓然转头,看向榻上那人,低喃道,“我不信,他当年更重的伤都受过,比现在还要糟糕得多,所有的太医都说没救了,但他不一样挺过来了……”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他飞一般扑过去,凑到秦冲耳边,大声叫道:“阿冲,你心里惦记的人就在这里,你要活过来,活过来就能见到他!你听到没有?听到没有?” 望着那毫无起伏的身躯,赵佑心头又悔又痛,脚下发软,单膝着地,摸到他的手,嗓子好似被堵住了,只轻轻摩挲着,半晌才叹息道:“我认输了,你醒过来吧,醒过来……” 只要他醒过来,不管前路如何,自己都与他站在一起,共同面对。 只要他,醒过来…… …… 屋中闲人退去,只剩下他们几人,以及几名秦冲的黑衣死士。 气氛沉闷得可怕,静寂如死。 榻上的男子,单薄消瘦,看起来那么虚弱不堪那么惹人生怜。 赵佑跪坐在地,微微仰头,目不斜视,只专注望着他的睡颜。 他的侧脸相当漂亮,犹如刀削般轮廓分明,即便此时脸色苍白惨淡,灰败得毫无生气,却丝毫无损他特有的俊秀与儒雅。 低下头,赵佑看向自己所握住的那只手,手指修长,曾经那么有力地抱过他,那么温柔地抚触他,而现在,却软绵绵的任由他随意摇晃,没有半点回应。 背后脚步轻微,他没有回头,只感觉到秦业锐利的眼光阵阵射来,狐疑而古怪,晦涩且复杂。 “你……真心爱他?” 赵佑淡淡哼了一声,一言不发,根本不想搭理他。 忽听得一声懊恼的轻叹,似惊似悔,只见一张素笺从头顶飘落,掉在膝下。 “这是阿冲放在我怀里的信,你看看吧――”秦业看了看他,目击转向榻上的秦冲,定定瞅着,颓然低语,“阿冲,你错了,我也错了,我们都错了,都错了……” 赵佑低下头,瞪着那白纸黑字,半晌才凝成焦距,一字一句在心里默念――“令弟决意如此,只为化解前仇,如若不治身死,望兄勿怪佑佑,否则九泉之下亦不得心安,惟恨绵绵。恳求,切记。” 寥寥数语,赵佑念了又念,终于明白他在说什么。 竟是一封遗书! 难怪他那日临走,看向自己的眼神会那样奇怪,想必当时已经打定主意要以身相替,来承受这一剑! 第四百三十八章:泪落无声 他该知道,自己的琅琊神剑是上古神器,锋锐至极,以他的血肉之躯,根本就无法抵挡,却为何那么傻,非要硬生生来捱这致命伤害! “我听说过你,李一舟!都说你医术了得,你快想办法救他!快救他!”秦业忽然拽住李一舟的衣袖,就像是拼命抓住根救命稻草,赤红着眼眸凶神恶煞,厉声吼道:“阿冲他不能死,救他,必须要救他!” “我又不是你南越臣子,你凭什么命令我!”李一舟一把甩开他的手,指着榻上那人,不屑哼道:“我告诉你,这个人,早就该死了!你我都清楚,他所做的坏事,足够他死上一万次!不足为惜!” “你这个混蛋――” 秦业一掌挥出,却因听到他后面的话,在半空中生生停住,“非要逼我把话都讲出来吗?我巴不得他死,立时就死!要不是陛下跪下求我,你以为我愿意到这里来?我告诉你,我们既然能来,便也能走!” 赵佑被他道出缘由,却是面无表情,连眼皮都没抬一下,那队黑衣侍卫中有人抽泣出声,一道略显眼熟的纤细身影微颤着,似有万分感慨,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情难自禁,掩面奔出。 “你们别吵了!李一舟,你来看着陛下,他已经快要晕倒了!”铁士在旁低吼。 赵佑静静坐着,对周遭一切都是恍若未闻,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下意识地紧紧握住那只冰冷的,几乎没有温度的手掌。 记忆中,这只手总是温润微凉,如玉石般质感美好,但现在,却是冷如冰雪。 大祭师卓顿的预言是真的么? 他真的没救了? 自己似乎从来就没好好待他,到最后还设计他,让他背上叛国的罪名,当日在虎啸崖上,面对南越守军质疑的目光,面对秦业的疑虑和凤如岳的发难,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他会难过吗?会失望吗? 为何还对自己笑得那么温柔无害? 原以为自己不在乎,哪知自己的心,会是这么疼,这么疼…… 一滴泪,悄然滑落,滴在两人相握纠缠的手指上。 手腕一紧,一股热力注入,赵佑如雷殛般轻颤抬头,以从未有过的哀求的眼神望向李一舟“一舟,你答应了我的。” 李一舟紧绷着一张脸,无奈点头,“是,我是答应过你。” 赵佑手心紧了紧,微微用力,一字一顿,“那,请你,尽你所能,救活他。” 李一舟看向那榻上之人,眼神若有所思,须臾才道:“如今他经脉受损,失血过剧,已经是油尽灯枯,脉息几绝,只心口还有一丝热气,他大致也是因为底子不错,在强自支撑,再加上旁人定时注入内息相护,才得以一息尚存。但也顶多就是这十天半月的功夫,到时候心脉一断,那老军医说得没错,要是没有续命的灵丹妙药,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 秦业揣摩着他话中的含意,冲口而出“灵丹妙药在哪里?” 李一舟单肩摊手,“我现在只是个随军大夫,哪有什么灵丹妙药?不过我知道,何人手里有……” “快说,是何人?”秦业厉声喝问。 李一舟似是故意吊他胃口,往赵佑瞥去一眼,这才不紧不慢说道:“陛下还记得摩纳族的圣水吗?传说疗效神奇,只要有一口气在,就能够起死回生……” “起死回生,真的?”秦业面上一喜,见他点头,沉声问道:“这圣水如今在何处?” “就在凤如岳手里。” 话音刚落,就听得赵佑低沉回应,作势欲起:“我这就去追凤如岳……” “不行!”秦业与李一舟几乎同时出声打断。 “你不能去,你必须在这里守着阿冲!”秦业眼底寒芒闪动,愈发凌厉,对他似是恨意未消,又带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圣水由我亲自去求,凤如岳总要给我几分面子,而你,必须守着阿冲,哪儿也不许去!”说罢,往榻上投去一眼,随即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是,你不能去。”李一舟也是如是说。 赵佑抿了抿唇,忽然朝那邪气孤绝的背影开口:“秦业,我们之间的帐,还远远没有完,不过我答应你,我会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在你返回之前,不向苍歧开进一步。” 他不知道这样的决定是对是错,但此刻,就算是遭千夫所指万人责难,他都毫不在乎,他就是这样的人。 只想遵从内心的抉择。 暂时放下仇恨,等他醒来。 秦业站定,顿住,冷声哼道:“用不着你好心!你可知道,阿冲为你吃了不少苦,如果他还能……你必须要对他好点!如若对他不利,我回来定饶不了你!” 赵佑不予理会,垂眸凝望,一动不动。 帐外人声嘈杂,马嘶不断,似是数骑开赴,不久便已远去。 那黑衣首领却走过来,向他深深一揖:“主子为了受这一剑,可谓用心良苦,请你看在他对你如此深情的份上,善待于他――” 赵佑不置可否,又听得他道:“我等将随二王子同去宋氏王国,寻求救命圣水,就此别过。” 没等到他的回应,黑衣首领一挥手,众人鱼贯退出。 一切又安静下来。 李一舟吁一口气,忽然咧嘴笑道:“奕诚这个计策真好,没想到,还真把秦业给支走了。” 赵佑闻言一怔,茫然抬头:“什么?” 李一舟没有看他,只望向门外,低低叹息,“奕诚怕你这回情绪不稳,会被秦业有机可乘,出发时特意想出这么个法子,他说看得出来,秦业是真心疼爱这个弟弟,在那丹枫亭里,宁愿自己吐血受损,也要撞开穴道,冲出来阻止救人……现在也必定会为了救他性命,不惜去拦截凤如岳,那凤如岳若是交出圣水倒也罢了,如若不交,两人言语不合,以秦业此时的心情,必定以武力相逼,大打出手,这样一来,我们便可以在旁坐收渔翁之利。” 连铁士都听得点头,“他倒是想得透彻,把秦业支走,这南越军营之中我们就可以为所欲为。” 赵佑摇摇头,“别太小看秦业,他既然敢丢下这里的一切,便肯定是安排妥当了的,听起来这屋子附近至少有数百人隐在暗处,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想着李一舟的话,慢慢体会出一丝不对劲来,心头一沉,蓦然跳了起来道,“你方才的话,是骗秦业他们的,是不是?什么十天半月,其实秦冲他……根本撑不到这么久?” 李一舟叹了口气,没有半分遮掩避讳:“是。” 赵佑死死盯着他,一瞬不眨,咬牙道:“那他……还能坚持多久?” 李一舟瞟了眼榻上那人,掐指一算,淡淡道:“如果是蓝老爷子在,他说不定还有五日可活;倘若换做是宁皇后,也差不多能挨到第四天,而我医术稍微差些,用银针刺穴之法,再靠大美帝国皇帝陛下的内力相助,估计……也就三天吧。” 三天,才三天…… 三天时间,秦业根本不可能追上凤如岳,拿到圣水,还要折返回来! 而且凤如岳的左眼被秦冲亲手所伤,他会甘愿拿出圣水来救其性命吗?以他的心狠手辣睚眦必报的性情,绝无可能! 难道,一切都没法挽回了吗? 时间,逝如流水。 天色暗下又亮起,亮了再暗下。 不知晨昏,不辨昼夜,赵佑静默坐着,看着榻上安安静静的人影,看着他气若游丝,挣扎在命运边缘,看着铁士为他输入一次内力,延续生命…… 指甲紧扣掌心,几乎要掐进肉里,却已经麻木,毫无痛觉。 从清醒到混浊,脑子里很乱,不知道自己当做些什么,只俯身下去,摸到他的手,紧紧攥着,便仿佛能留住他,不让死神带他走。 等等……死神? 阎王! 老天,他也真够乱的,怎么就忘了这一茬事! 哪需要去求什么圣水,有阎王在,只要他动动小指头,就能立马救人性命! 可是,阎王他现在在哪里? 他伸出手,朝着虚空低唤:“阎王?阎王?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快出来,出来帮我!帮帮我!” 铁士见状吓了一跳:“喂,你是不是傻了?”说着转向李一舟,叫道,“你快给他看看,是不是得了失心疯?” 李一舟眼底闪过一丝不忍,长声喟叹,拦住他刚要说话,却被他一把推开,朝门口冲了出去。 “阎王你出来!你快出来!”赵佑奔到空地上,不顾周围人等的惊骇眼神,朝着天际诚心拜倒,低喃道:“我知道你肯定在的,能听到我的话,你出来,现身出来,见见我,好不好?求你!” 第四百三十九章:祸害千年 铁士与李一舟一前一后追出来,看着他怪异的举动,愣在当场,目瞪口呆,却见他腰间长剑颤动,随他的说话声不住叮当作响,一道紫光从剑身散射而出,直至苍穹! 赵佑睁大了眼,看着那紫光中缓缓降下的人影,几乎不敢置信。 那长发飘飞的怪脸,看起来可爱得要命! “阎王!是你,真的是你!”他又惊又喜。 “嘘――”阎王做个手势,止住他一声又一声的尖叫,无奈笑道,“你呀,都是做皇帝的人了,你注意下形象好不好?” 赵佑喜极而泣,不顾他虚无的影像,拉了他的衣袖就往回跑,指着榻上之人,急急叫道:“帮我救他,救他!” 阎王连看都没看一眼,只是望着他笑:“我先问个问题行吗?” “你说!” “认识你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你跪下求我呢――”阎王顿了下,似笑非笑,问道:“这个人,他对你就那么重要?” 赵佑眼睫颤动,低低一叹:“我爱他。” 突然间心有所悟,他爱他,所以能放下身段,折尽傲气。 如果还有机会,他一定会亲口对他说出,这三个字。 阎王撇撇嘴,暗地嘟囔道:“你们这些小孩子啊,一会恨得要死要活,一会又爱得死去活来,真是受不了……” 赵佑瞅着他,横眉怒对,“废话少说,你到底救不救?” 阎王摇头道:“你难道忘了吗,我早说过,天命不可违,我无权让死者重生,否则天地失序,世界混乱,你所在的这个朝代都将无法存在。也就是说,他要是真的该死,那就必须得死!” 想起那句英年早逝的预言,赵佑心头一恸,颓然坐倒,“连你都没法吗?” 阎王挑挑眉道:“要不,就让他死了吧,反正你还有那么多后备,我看着还都不错……” “不!” 听得他高声厉喝,被挑在门外的两人拼了命往里冲,却终归是人神力量悬殊,纵是武功盖世,也冲不开阎王结下的屏障。 “叫那么大声干嘛?”阎王挖挖耳朵,望着他煞白的小脸,叹气道,“真是关己则乱,你这样聪明,怎么就真信了那个什么军医大夫的话?” 赵佑张了张嘴:“你是说,李一舟……他在骗我?” 他骗自己什么了?是那续命灵丹?还是那三日大限? 阎王神秘笑笑,忽而脸色一整,正色道:“跟你说个正事,我虽然是阎王,却也有职责范围,私自下凡就是逾越,我还想着以后光容退休呢……我已经来见过你三次,加上这次就是第四次了,所以你记住,再没有下次了!” 赵佑有些反应不过来:“哪里有这么多啊,你念书的时候算数不及格吧……” 以前明明只有一次好不好? 也就是自己初来异世,他在自己床前摆出个鬼脸吓他,还给他讲述注意事项……就只有那一次啊,然后自己就再没见过他了! 哦,不对,似乎还有,可是那些片段影影绰绰,似是而非……他不记得了! 揉着额头,正在努力回忆,却见眼前白影一闪,顿时空无一人。 “阎王――”他急得大叫。 “记住哦,小子,没有下次了!”声音回荡在空气中,他没有丝毫留恋地,失去踪影。 砰的一声,房门倒塌,两条人影用力过猛跌了进来。 “陛下!” 赵佑冷眼站起,走到其中一人面前,对上他担忧的眼,声音极轻,却带着薄怒,“我再问一次,他到底……有没有救?” 李一舟咬了咬牙,目光闪烁,终是叹息:“有。” 听到那一个字,他的心如同不住浮沉的溺水之人,终于一脚踏到实处,重重放下,“你说。” 李一舟慢吞吞从怀中掏出一只小小的盒子,递给他:“还记得宁皇后送陛下的茯苓首乌丸吗,陛下当初都尽数送回帝都皇宫,说是给蓝妃娘娘和五皇子补身,这是最后一颗,娘娘没舍得吃,知道陛下征战辛苦,上回传讯报为太上皇报平安的时候,特意一并带来,我和奕诚私下商量,悄悄给陛下留着,以防万一……” 眼泪潸然而下,赵佑接过药丸,朝着那榻上之人走过去。 满心歉疚,却又无限欢喜。 …… 那茯苓首乌丸果然是续命灵丹。 药丸服下,就见他面色转红,呼吸也趋于平稳,李一舟过去探了脉息,又检视一阵,极不甘心地朝他点点头,低声嘟囔,“这祸害又,捡回了一条命……” “谢谢你!”赵佑语音哽咽,倒是真心实意。 看得出来,李一舟一开始并不想救秦冲,要不是阎王的暗示,自己慌乱之中,根本没去留意他的神情动作,更压根想不到他暗藏救命药丸的事。 毕竟,他对秦冲也是那么仇视,几次三番明里暗里都想要其性命。 要不是自己那一跪,还有自己的执意与坚持,他肯定要将药丸的事隐瞒到底。 “陛下不该谢我,要谢,就去谢奕诚。”李一舟叹一口气,指着榻上的秦冲道,“我不和道陛下跟奕诚是怎么回事,到底你们说了什么,但我必须提醒你,这个人,并不如他表面上那样,很多事情陛下都不知道,他的心思,从来就不单纯,陛下现在拼命救他,难说将来不会后悔……” “好了,一舟,你到底想说什么?”那一声声陛下,让赵佑听得有丝头晕,这样敬畏而生疏的称呼,正是他心怀不满的表现。 得知秦冲已经没事,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懈下来,现在他最想做的,就是闭眼歇会,而不是继续这些无谓的争论。 “我想说――” 李一舟咬牙,刚一开口,就听得底下传来一声迟疑低呼:“三儿?” 榻上,秦冲似是刚从睡梦中苏醒,惺忪睁眼,满心欣喜却又不敢置信地望着他,“是你么,真的是你么?” 他……醒了! 赵佑赶紧撇下李一舟,跨前两步,蹲在他身侧,“是我。” 看着那张依然温润的脸庞,那双清澈如水的眼,忍不住伸手,将他垂下的额发轻轻拨开,手指触及的刹那,秦冲身躯一震,眼眸随之亮起来,低喃:“我竟没死吗?” 赵佑点头微笑,“是啊,都说祸害千年在,哪里那么容易就死掉!” 那大祭师卓顿的预言看来也有不准的时候呢,若是下回见到,他定要当面哧笑一通,再送上个神棍的称号! 背后李一舟颓然叹气,拔腿就走,铁士看了看他俩,轻哼一声,也跟着步出门去。 屋中只剩下他们两人,赵佑看了看闭合的房门,心底微叹,又转头回来看着他。 想起来还有丝丝后怕,在经历了这六场惊心动魂的生死大劫之后,赵佑也平添了一分感恩惜福之心,不再那么针锋相对,只瞪他一眼,嗔道:“你是嫌自己命太长不是,明知利剑无眼,还使劲往上撞!” 秦冲听出他语气中的关切怜爱之意,微怔一下,即是瞅着他吟吟而笑。 “笑什么笑,都是从鬼门关转了一圈的人了!” 秦冲轻叹道:“对不起,害你担心,但要若非如此,我真不知道还能如何,我二哥的罪过,由我这当弟弟的来偿还,天经地义,无可厚非。” 赵佑拳头捏起,气得真想捶他,“疯子,要是我那一剑把你刺死了呢?” 秦冲大掌伸过来,包裹住他的小手,眨眨眼,笑如春风,说得笃定:“我知道你不会的。” 赵佑摇了摇头,这个男人,若不是太自信,就是……如陈奕诚所说,真是在使苦肉计。 倒是个深沉内敛的主,一剑穿了他的身,也逼得他看清了自己的心。 而今,他堪堪拾回条命,自己还计较那么多作甚? “疯子!你就是个疯子,”赵佑嘴里骂着,看着他胸口的斑斑血渍,心里却是微微疼惜,“你觉得怎样,还痛吗?” “还好,不怎么痛。”秦冲定定望着他,带着一丝欢喜,眼光专注而温柔,“我晕了多久?” “三天三夜呢,除了胡言乱语几句,一次都没醒过。” “是么。”他应了一声,脸色白了下,低叹,“我记得我是在做梦,一个翻来覆去反反复复的噩梦……” “梦见什么了?”他随意一问。 “梦见……你和别人在一起。” “谁啊?” “陈奕诚。” 赵佑又好气又好笑,他自己都是垂死挣扎的人了,还尽想着这些。 第四百四十章:我用一辈子来补偿你 事到如今,明白了他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自己也不可能再和陈奕诚在一起了。 不过仍想逗逗他,赵佑清了清嗓子,轻笑:“那要不是做梦,是真的呢?你会如何?”总不能再拿把剑,又朝他自己身上戳吧? 秦冲想也不想,笑道:“你可还记得,当初在梅花国寻宝之时,我助你脱困,你曾答应欠我的人情?” 赵佑回想一下,果有其事:“但你一直再没提起过。” 秦冲淡然笑道:“我只想把它用在最要紧的时候。” 赵佑如梦初醒,啊的一声叫出来,指着他道:“你真卑鄙,原来那个时候就算计好了,要以此破坏我和奕诚的好事!”怪不得他,当时一再保证不是要自己杀人放火,也并非让他六亲不认,却原来是留下伏笔,只为让他不能和陈奕诚在一起! “奕诚……叫得可真亲热。” 听得他不满的低哼,赵佑就忍不住想笑,这大吃飞醋的模样,怎么就那么可爱,明明是第一次见到,却觉得有一丝莫名的熟悉感。 这样的温馨与愉悦,却是之前从来不敢想的。 只是两人未来的路,还布满荆棘,任重道远…… 秦冲见他面色变幻,抿下唇,终于没忍住,轻声问出:“这三日,都发生了些什么?我二哥呢?” 还是问出来! 说到底,他终归是放不下他那嫡亲兄长! 赵佑咬了咬牙,不肯承认他对秦业的仇恨之上又增加了一分妒忌之心,别过脸去,淡淡道:“秦业么,他对我无礼,让我给杀了。” 秦冲盯着他的神情,看了一会,忽然笑道:“你说谎。” 赵佑对上他的眼神,有丝恼怒:“怎么,你不信?” 秦冲摇摇头,那明澈的眸光,仿佛穿过他的人,投射在他的心上:“你说过,只要刺‘秦业’一剑,所有的一切就一笔勾销,什么都答应我。” “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赵佑冷哼道。自己是耳根子软,心也软,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对他放纵,但那只是一时之言,却怎么能成为最终决定? 一时无言。 瞥见他清瘦憔悴的面容,赵佑终是败下阵来,如实相告:“秦业他以为你活不成了,去追凤如岳讨要圣水,短期内应该回不来,我答应他,暂时停战,不再南进。”见他面露欣喜,心头微恼,又恨声道:“但你别高兴得太早,这事没这么容易完结,就算是我肯,铁士肯,其他人可不会轻率答应!” 心头百般滋味混杂在一起,似悲似喜,又似惆怅,说不清道不明。 忽觉手指一凉,被他牵住,很自然地握紧了,十指交缠,牢不可分:“我知道你委屈,都怪我不好,以后……我用一辈子来补偿你。” 狭眸幽深,闪耀着柔软而温暖的光芒,无端扣人心弦,就像是一张纠结缠绵的网,将他整个人都网进去,紧紧囚住,动弹不得。 自己还能说什么呢,自从爱上他的那一刻起,自己就没了选择。 叹一口气,赵佑轻轻地点头:“嗯。” 笑容在他唇边扩大,那么欣慰安详,那么心满意足,重伤初醒,说了太多话,消耗了不少心神,似是抵挡不住浓浓的虚弱与困乏,终又沉沉睡去。 这一觉,他睡得无比香甜。 期间那老军医进来查探了他的情形,过后喜逐颜开,大叹神灵保佑,乐呵呵煎药去了。 这个时候,以赵佑的身份长时间待在这南越军营,确实有些说不过去。好在秦业留下的那些暗卫将屋子周围守护得密不透风,寻常兵士根本靠近不得,他才能安心留下来。 趁他沉睡之机,赵佑抽空回了趟联军驻地,召集众人升帐议事,把事项简单交代一番。 如他所料,除开铁士一副无所谓的姿态之外,其他人等皆有异议,然碍于主帅威仪,终是忍气吞声应承下去。 既然无仗可打,几十万大军也再没有留驻荒山野岭的意义,根据他的提议,众人一致同意将队伍拉回风离城,休整练兵,以观其变。 接下来,乐墨提出梅花国暂时撤军归国的意见,便也变得理所当然,理直气壮了。 而时间仓促,对于陈奕诚,赵佑只打了照面,并未交谈,事实上,他也不知该跟他说些什么,时隔几日,陈奕诚脸上仍是挂着丝自嘲的笑意,却比当时更多了一分难以描述的酸楚,似在笑他,又似在笑他自己。 情义两难全。 怀着这样的感触,赵佑率领一干侍卫回了南越军营。 秦冲还没醒来,屋子里飘散着一股山参鸡汤的浓香,榻前有一人殷勤伺候,听得他的脚步声,那人转头回来,躬身行礼。 “见过陛下。” 样貌嗓音都很熟悉,赵佑默了下,应道:“是你。” 正是当初帮助元儿逃离苍岐的那名乳母。 那乳母礼毕欲退,行到身边,赵佑伸手拦住她:“等等。”朝她上下打量一番,淡然问道:“那日你哭什么?” 当时秦冲重伤垂危,李一舟与秦业争执不休,那名掩面奔出的人影,不正是她么? 情势危急,自己无暇顾及,只在心头落下了个疑虑,此刻正好问出。 莫非,她是暗中心仪仰慕这主子,一时情难自禁? 乳母张了张嘴,含泪道:“陛下莫要误会,小人只是听说陛下为主子的伤势下跪求人,不由得想起主子当年也是如此,你们都是那么尊贵的身份,却都愿意为了对方……如此情深意重,着实令人感动,小人没忍住,这才流泪…… 赵佑挑挑眉:“你是说秦冲他也……什么时候的事?” 他居然为自己向人下跪过! 可他自己怎么一点都不知情? “那是陛下在苍岐的时候,陛下都不记得了吗,当时陛下……” “多嘴。” 清淡一声,令那乳母瞬间噤声住口,面色白了下,慌忙施礼退下。 赵佑唤之不住,只好回头过来,瞪着那榻上忽然醒来之人,不满道:“你看你,把人家吓跑了。” 秦冲脸色柔和,微微笑道:“你想知道什么,不妨来问我。” 赵佑走近过去,在榻边坐下来,轻声问道:“你说,你是不是在苍岐的时候就暗恋我来着,所以才会那么不顾一切地帮我?” 秦冲愣了下,眼底眸光微闪,慢慢启口:“还要更早吧。” “早到什么时候?” “反正是很早很早了。”他似是不愿多说这个话题,含糊一笔带过:“你方才是不是出去了?” “你睡着了,怎么还知道?” “我有感觉。” 赵佑撇撇嘴,见屋里已无他人,只得自己亲自上阵,端了温热的鸡汤来一勺一勺喂他。 秦冲张嘴喝下一口,忽而轻轻叹息:“三儿,我真怕自己现在是做梦。” 赵佑看着他满足的神情,心底也是一阵恍惚,前一刻还是生死仇敌,这会却如此温情安详,让人难以置信。 “你别太得意,虽然梅花国大军回国了,赵氏王国和大美帝国联军也在朝北退却,但寒关和风离还在我手里――这一仗,我联合两国率军亲征,耗时耗力,劳民伤财,还累得众将士伤亡,不给出个公平的处置,亦难服众……所以这两座城池,我没打算归还了。” 虽是玩笑的口吻,但说的却是事实。 若说寒关是南越的门户,那风离就是南越的咽喉,失去以上两地,他那皇帝老子不暴跳如雷才怪! 赵佑一句说完,便是好整以暇看他的糗样,谁知他却是淡淡一笑,毫不在意道:“拿去就拿去,我的人都是你的,那些身外之物,便更是你的。” “你什么意思?”他眯起眼。 “我忘了告诉你,这回回去,我便请示过我父皇,苍岐以北都是我将来的封地。”秦冲笑意吟吟,好一副自己地么随便你玩的模样。 “你!”赵佑瞠目结舌,半晌才反应过来。 闹了半天,根本就威胁不到他! 跟这样的人玩心思,他每回都被吃得死死的,似乎从来都没赢过! 赵佑忿然放下手中的汤碗,作势欲起,却被他一把抓住,正当此时,但听得门外人声嘈杂,脚步声纷沓而来。 “阿冲,你在哪里,你快看看,我把谁带来了!” 那耳熟的男子声音,令得赵佑怔然站起,又听得外间有人见礼之声低低传来:“见过二皇子妃,叶将军……” 二皇子妃? 难道是……叶容容? 第四百四十一章:情有独钟 电光火石的瞬间,时间仿佛停止了,赵佑顿不上甩开他的手,只怔怔朝门口望去。 那里,飘进来一截粉色衣角,带着丝近乡情怯的娇柔,与独有的温婉,低声轻唤。 “冲哥哥……” 赵佑轻轻笑起来。 这算什么,正室驾临? 自己也是昏了头了,方才还谈什么终身大事,怎么就忘了,他还有个明媒正娶的皇子妃! 赵三赵三,这只是随口而来的化名,可并不意味着他有当小三的兴趣。 当感情的波涛汹涌而过,理智渐渐回归,他的骄傲,他的尊严,却不容许自己陷入这三角关系之中,即使,他爱那个男人! 又挣扎了下,还是没挣脱秦冲的手,斜睨他一眼,也懒得再使力,只冷淡道:“你老婆和小舅子来了哦。” 说话间,叶容容已经进得门来,身后还跟着叶霁风。 男子年少英俊,女子温婉端庄,这南越二皇子妃,果然是个大美人儿! “是你……你怎么在这里?!”叶霁风一进来就看见了他,黑眸里闪过一丝惊喜,目光下移,又见得两人纠缠的手指,却满是震惊与愤怒。 赵佑耸耸肩:“我也不想在这里,如果你能说服他放手的话,我立马就走,”说罢眼望榻上那始作俑者,等他发话。 秦冲抿了下唇,瞥眼那边怯怯含羞的叶容容,淡淡道:“不是在府里静养吗,来这里做什么?” 叶霁风听得气不打一处来,立时发难:“秦冲,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姐姐好不容易病好了,身子还虚着,一心想见你。我都是瞒着我娘带她出来的,一路颠簸难行不说,路上又听说你受伤,她急得吃不下饭,拉着我马不停蹄赶路,三天的路程硬是两天赶到了,没想到你……”说着又狠狠瞪赵佑一眼,仿若在控诉着漫天怒气一般,指着他冷笑道,“你不是联军主帅么,没想到脸皮还是这么厚,偷偷摸到我南越军营里来私会男人……你还要脸不要?” 赵佑眼见得他中指上幽光一闪,异常眼熟,那是自己的魔戒,没料到他竟还一直戴着,回想起他当初在苍岐皇宫的相助,终归是心里有愧,此时也不愿计较他的尖酸刻薄,张了张嘴,选择了缄默以待。 叶霁风瞅见他异样的眸光,再看看自己手指上的扳指,有丝醒悟,眼底晦涩复杂,原本举着的手指慢慢垂下,却也没忘记自己前来的初衷,拉着叶容容上前一步,冷着张俊脸,对秦冲道:“我既然把姐姐领来了,交到你手里,你就得好好待她,莫忘了当年你答应我的话。” 秦冲眼神一闪,沉静道:“我没忘,我在你面前亲口说过,她如此对我,我一定不会亏待她,尽我所能,让她幸福。” 眼见叶霁风轻舒一口气,那叶容容也是眼含热泪满面欣慰的模样,赵佑哼了一声,冷笑着又去扣手:“好了,你们一家团圆,皆大欢喜,我这个旁人也不便打搅了吧……” 秦冲手上用力,将他的手抓得更紧,总算是正眼看向那边被叶霁风扶着的娇弱女子:“病好了?” 叶容容轻轻点头,气息微微:“嗯。” 秦冲脸色清淡,不紧不慢道:“那你当记得我离开苍岐之时对你说的那些话吧,我母后和叶夫人也在场的,因为你生病的缘故,所以这事拖了下来,现在你既然好了,那也该逐一实施了。” “冲哥哥,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叶容容蹙起柳眉,一脸茫然。 秦冲慢慢住了口,瞧着叶氏姐弟,脸上闪过一抹深思之色,叶霁风见他神情,沉声解释:“地龙翻身,姐姐被柜上的瓷瓶砸到了头,没想到反而因祸得福,整个人都醒过来了,但太医说了,脑袋里怕是有淤血未清,所以有些事情记不太清楚了,不过她始终记得你,一醒来就到处找你。” 赵佑摸了摸后脑,居然跟自己一样呢,这年头,都流行失忆么? 气氛尴尬,怨气丛生,傻子都能感觉到其间暗潮波涌。 并非他想搅这趟浑水,他也想全身而退,等他们仨闹腾去,但这该死的病号,也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不管自己怎么挠他,插他,都是紧紧攥住自己的手,不让自己有任何逃离之机。 见鬼的一起面对,也没说会有这正室堂审小三的戏码啊! 说不在乎,不介意,那也是假的,要不是想着他重伤未愈,赵佑铁定一脚踹之,谁叫他有家有室,还偏来招惹自己! 却见秦冲沉默一会,淡然道:“那你还记得什么?” 叶容容微愣一下,对着他温柔而笑:“我记得你啊,还有我们的孩子,辰儿很乖,长得那么好,我病了那么久,从来都没顾过他,想想真是对不住他……”眼底泛出一丝晶莹,我举袖拭去,微微哽咽,“我真舍不得把他留在宫里,要不是小风拦着,兴许就把他带来了,你也想他了吧?” 赵佑听得直咬牙。 孩子…… 他倒是暗示过,那个孩子不是他的。 但从这位皇子妃的反应来看,对他倒是爱恋深厚,情有独钟,却怎么可能去怀别人的孩子? 到底该信谁? 低下头沉默,实在有些痛恨自己。 怎么就将自己处在这么个尴尬窘困的地步,爱上这么个身份特殊的男人,弄得现在左右为难,充满矛盾又别扭无奈! 不该是这样的! “小风,你们赶路累了,先带你姐姐去歇息,我们过后再叙。”秦冲一句说完就闭上眼,一副不愿多淡的样子。 “秦冲!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姐姐辛辛苦苦赶过来见你,你连句好话都没有,一上来就巴巴赶人吗”叶霁风怒不可赦,面色发青。 “好了,小风,冲哥哥受了伤,要好生静养,你别跟他大呼小叫的,我们先出去,让他们商议正经事情……”倒是叶容容陪着笑,反将他往门外拉,回眸望向秦冲的眸光水汪汪的,满是柔情蜜意,“冲哥哥,小风性子急,你别跟他计较,你们是那么多年的伙伴,有什么话好好说……我回头再来看你,好不好?” 没等秦冲开口,她眸光流转,又朝向赵佑,抱歉笑笑:“让你见笑了,真是不好意思。” “皇子妃客气了,我本就是个外……”那个人字还没出口,赵佑就觉掌心一痒,被他的指甲抚了下,生生顿住,不满的眼神立时瞪过去。 自己又没说错,自己本就是个外人,这是他的家务事,跟自己毫无干系! 见得叶容容朝自己手上投来的讶异目光,赵佑又甩了下,还是没甩掉,只得对她无辜苦笑:“秦四王子跟我争论南越割地议和的事情,意见相左,所以拽着我不放呢!” “不对,是联姻议和。”秦冲忽然睁开眼,纠正他的说法。 手被他握得紧了紧,瞥见他苍白的脸颊,幽深的眼眸,心里软下来,顺着他的话道:“是是是,联姻就联姻,方才我们讲到哪里了?嫁妆是吧,寒关与风离都还不错,再加个什么呢……” 叶容容好脾气笑笑,朝两人施了一礼,拉着一脸黑沉的叶霁风出去。 房门关上,赵佑立时变了颜色,用力摔开他的手:“你做什么握那么久!”白净的手腕上都有圈淡淡的淤青了,他还真是下得了手! “对不起,我真怕你又不听解释,逃得远远的。”秦冲低叹,满目心疼,牵过他的手来,朝那淤青处轻轻吹气,又是摩挲又是揉按,“你先答应我,不管来了谁,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能轻易离开我。” 赵佑抿着唇没说话,秦冲见他不答,微微笑道:“我只当你是默认了。”说罢又叹一口气,话气有丝懊恼,“这个小风,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还没来得及问他要回魔戒呢,他倒好,偷偷把他姐姐带出苍岐,还给带到这里来了。” 赵佑忍不住讥嘲道:“那是你的皇子妃呢,人家听说你受伤了,眼巴巴赶着来照顾你,倒是我这个外人,鸠占鹊巢,该是让位的时候了!” “胡说什么。”秦冲眉眼淡淡,漠然道:“要说外人,她才是。” 天底下有这么颠倒是非强词夺理的人么? 赵佑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秦冲瞅着他的表情,轻笑:“吃醋了?嗯?” 赵佑看着他那满不在乎的样子就来气:“吃醋?哈,我还吃酱油呢!” 秦冲笑着在他手背上轻吻下来,赵佑不防他有此动作,下意识一退,虽还是被他长臂捞了回去,却扯到了他的伤处,白布上又渗出新的血渍来。 “你小心点!跟个急色鬼似的!”赵佑没忍住骂道,见他脸色愈发苍白,不由得心头一疼。 第四百四十二章:一日夫妻百日恩 一直顾忌他的伤势,什么都顺着他,可他也不该这样不当回事了吧——人家正妻都来了,倒教他以什么身份再留在这里! 秦冲笑了笑,轻柔的吻仍是执着印在他手背上:“这辈子,我就只对你一个人这样。” 赵佑轻哼一下,并不以为然,想到他的伤,终是放柔了声音:“别再说话了,睡会吧。” 秦冲点点头,轻声道:“你陪着我。” 赵佑沉默着没说话,屋子里静悄悄的,他也闭目养神,险险也要睡过去了,忽听得秦冲又低喃道:“在我心目中,她就是个不相干的外人,只此而已,别无他念。” 他说完这句,似抵不住疲惫,沉沉睡去。 他倒好,睡了就睡了,徒留赵佑胡思乱想,心潮涌动,一发不可收拾。 想来想去,思绪愈发混乱,脑子里乱成一团纠缠难解的绳。 又守了他一会,估摸着铁士快处理好事务过来了,这才起身出去,走去堂屋。 秦冲这养伤之地是在南越军营外围的一处独立小院,想来秦业临走时做过安排,这然汤煎药之事自有人仔细做好送来,起居饮食丝毫不让他费心。 堂屋就在小院中间,紧挨着秦冲的寝室,家具不多,显得很是宽敞亮堂,他便让随行侍卫加以改造,找来些屏风隔断,又多隔出间书房来,这样外厅见客,内室谈事,时不时还可以去隔壁寝室看看,可谓一举三得。 想他堂堂联军主帅,却沦落到在敌营办公的地步,真是……可笑可叹! 刚在外厅坐了会,就听得有人轻轻叩门:“陛下?陛下?” 赵佑听出是叶容容的声音,微微蹙眉,一时噤声屏息,谁知那女子也是固执,没听得回答,竟是自行踏进门来。 刷刷数声,雪亮的力光罩头劈下来,叶容容啊的一声低呼,跌倒在地。 “住手!”赵佑无奈出声。 还当他是昔日羸弱颓废的少年质子么,如此不知分寸,自己若不阻止,那贴身侍卫六亲不认,还不当场要了小命去! 刀光敛去,人影消失,叶容容仍是瘫在台阶上,小脸吓得煞白,抽抽噎噎,泫然若泣。 云鬓高耸,玉颈修长,再配上一双波光潋滟的丹凤眼,明明是张我见犹怜的俏颜,却让他生出莫名的厌恶。 赵佑走过去,居高临下睥睨她,沉声道:“又没真伤着你,哭什么哭,你家男人就在隔壁刚刚才睡下,你莫不是想把他吵醒?” “……我不是……”叶容容揪着衣袖,花容换色,仿佛抑制着巨大的痛楚,“我的脚蹩了……” 这么弱不禁风? 赵佑眯起眼,这情景落在旁人眼里,活脱脱就是幅彪悍天子,仗势欺人娇柔皇妃无辜受罪的画面。 “能站起来么?” “好像……不能……” “真是麻烦!”赵佑朝她伸出手去,叶容容本能来迎,谁料那只手到了半空,倏然变了方向,“那个,你过来,扶下你家皇子妃。” 远远的,那名乳母低头过来,将一脸呆滞的叶容容从地上失起。 “据说皇子妃的脚蹩了,送她去找军医吧,这么美的人儿,若是成了跛子可就不好了。”赵佑勾起一抹冷笑,懒得再看她,转身回屋。 “等待!”叶容容急促轻唤,“我有话跟陛下说。” 赵佑站住,没有回头,想了一会儿,挥手屏退了乳母。 四周一片静寂。 赵佑等得不耐:“现在没人了,说吧,什么事?” 过得片刻,但听得她的声音在背后幽幽响起:“冲哥哥与我自幼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情敦厚,这十几年的情谊,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一笔抹去的。” 赵佑轻笑一声:“你找错对象了,我又不是你家冲哥哥。” 叶容容咬咬牙,低道:“陛下可曾听过一句话,一日夫妻百日恩,纵我有千般不好,百般不如,总是冲哥哥明媒正娶的妻子,还为他诞下麟儿……” 一日夫妻百日恩…… 赵佑咀嚼着这句,心底如寒冬腊月被当头灌进一大瓢雪水,又冷又痛。 就算叶容容不是他想要,秦景辰不是他所出,但他们终归是夫妻一场,拥有那么多共同的岁月,甚至还曾经夜夜相拥,恩爱缠绵——否则,那一场春梦当中,他的动作怎么会那般毫无生涩,火辣熟练? 他们是夫妻! 相携相依,相濡以沫的夫妻! 赵佑咬着唇,强自镇定,然而压抑了许久的妒火却在心中旺盛燃烧起来。 如同一根尖利的刺扎进心里,扎得他鲜血淋漓,疼痛不已。 吸气,吐气,赵佑淡淡冷笑:“你说的没错,但又如何?” 叶容容身子一僵,勉强扯出个笑容来:“我听说冲哥哥与你有些纠葛,但不论如何,你终究是个男子,你们如此身份,是不可能有结果的。” 赵佑眉毛一挑:“如此身份?那你来说说,我跟他是什么身份?” 叶容容愣了下,言辞恳切道:“他是南越四皇子,而你,却是赵氏王国天子,一国之君……” “弄了半天,你还知道朕是一国之君!”赵佑沉声打断她,声色严厉道,“见朕不跪不拜,不尊不敬,这就是你南越皇室教出来的礼教?” 叶容容脸色一凝:“你?” “敢对朕不用敬话,直呼你我的人,除了朕的父母家人,便都是朕的生死之交,这其中,应该不包括皇子妃你吧?”赵佑冷笑一声,眼见门口正好有一张石凳,便踱过去坐下,好整以暇看她折腾。 叶容容身着一袭淡绿衣裙,身子挺得笔直,就像是寒风中一株瑟瑟而立的小树,虽然柔弱,却没有半分屈服强权的意味。 不愧是出身将门的女子,这份姿态,这般气度,倒也不差。 “就算你是一国之君,也没有权利拆散别人家庭,害我失去夫婿,还令我孩儿失去父亲。你高高在上,权势滔天,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却怎么偏偏看上他……” “你说对了,朕就那么变态。”赵佑淡淡出声打断她,不知是怒是怨,只觉一股气梗在胸口,几欲爆发。 这样的质问,这样的无礼,放在以前,那是不敢想的事! 凭什么! “你……”叶容容银牙咬紧,泪光颤动着,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压低了声音,问道:“我听说,你对过去的事情……有些不记得了?” 赵佑被她问得不明所以,方才还那么气势汹汹,据理力争,现在却改走怀柔路线了,用失忆这个共同话题来套近乎? “叶霁风告诉你的?”但也不可能,在大美帝国的时候,自己跟他也就只见了一面,几乎都没有交谈过,他应该也不知道这些。 叶容容得到了答案,凄然一笑:“你别管是谁说的,不过,你忘了也好,别像我一样,就那么一撞,忘了大半却又不够干净彻底,一想到他为那个人所做的一切,心里就难过得要命……” 赵佑蹙了蹙眉,咳了声道:“别绕圈子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不说秦冲,就说他那爹娘,实在是没甚眼光,都说娶妻娶贤,他们给找的这儿媳妇,他愣是没看出半分贤惠来,背后说人是非倒是一把好手。 叶容容脸露苦涩,带着怜悯的神色说道:“你当冲哥哥是真的喜欢你吗,其实不是的,他不过是把你当个替身罢了,你不知道,从前冲哥哥爱过一个人,用情至深,无怨无悔,可惜那个人不讨他家人喜欢,最后两人还是分开了。当初冲哥哥为了他,连命都不要了,落下一身伤病……就因为这个,他才对我时冷时热,连同辰儿都不待见,他一直郁郁寡欢,这些年来在外寻了许多人相伴,又随手丢弃,我怜他心苦,从不干预……而你,不过是仗着跟那个人长得有几分相似,这才得了他的欢心。” 赵佑哦了一声,手指抚上面颊,不由得哂笑:“原来竟有这事……那个人既与朕长相相似,想必也是个绝色美男子,难怪啊,他会将皇子妃冷落在家,独守空闺了。” 好一招转移矛头的反间计! 弯弯绕绕,说来说去,还不是企图在他们之间搬弄是非,自己若是一个不察,铁定遂其心意,与秦冲吵个天翻地覆不欢而散一怒而去,那对方正好是坐收渔翁之利! 单凭这一面之词,她以为,自己就会深信不疑么? 瞥见那叶容容站在那里面色凄清手指绞紧的模样,又觉得好笑,好歹也是正室啊,却怎么别扭得反倒像个小三的窘态! 第四百四十三章:变脸 撇撇嘴,赵佑毫不在意笑道:“多谢你提醒,不过你也说了,那都是从前的事了,老是揪着不放也没意思,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说是不是?” 叶容容讶然抬眸:“你竟不计较他的欺瞒?” “他敢,朕打断他的腿!”赵佑一句怒骂过后,随即弯眼而笑,“不过,朕过去也有过喜欢的人,算是扯平了,不吃亏。” 那个乐主,算是他的初恋吧,得抽个空闲好生跟秦冲编排编排,酸死他丫的! “可是……”叶容容咬着唇,似乎不相信他会这样大度。 “没有什么可是,你有这闲工夫跟朕嚼舌头,倒不如花点心思在你那冲哥哥身上,你不是特地赶来照顾他,借此修复你们关系的吗?怎么,是他不想见你,还是有人拦着进不去?需要朕帮你说说情,通融下么?”赵佑扯扯唇角,开始还觉得对方有些风度,几个回合下来就如此沉不住气,实力也忒逊了些! 跟这样的人说话着实烦闷无聊,这该死的虎儿,怎么还不来? 那边房间里都有些动静了,再耗下去,秦冲怕是该醒了。 心里刚一念叨,就听得远处熟悉的脚步声传来,终于来了! 他暗自一喜,含笑等待,就这么一分神,那边人还没过来,这里却是扑通一声,那一直梗着脖子打死不跪的人,毫无预警地,直直拜了下去! “陛下,你就可怜我远道而来,辰儿又还那么小,你再是打我骂我都行,别占着冲哥哥,把他还给我,好不好?”叶容容扯着他的衣摆,哭得瑟瑟切切,涕泪俱下。 “呃……你是学变脸的吧?”赵佑听得傻了眼,方才理直气壮,叫跪不跪,这会儿却忽然来这么一出,难不成也是听见了来人的脚步声,所以这前后态度才截然不同? 可来人是铁士啊,她以为是谁! 话音刚落,黑影忽闪,转眼一身帝王冕服的铁士已经站在他身边,而不经意侧目,却见隔壁门口立着两人,正是朝他怒目而视的叶霁风,手臂上还扶着那面无表情的病号——秦冲。 乖乖,真正五感超常的他还无聊走神呢,却没想到这皇子妃竟不可小觑,也能做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设下上套子让自己钻。 赵佑坐着没动,只笑了笑,迎上铁士不解的眼神:“看什么看,没看过人给朕下跪吗?” 铁士听得皱眉,朝向底下的叶容容道:“朕要与他说事,你退下。”末了又补上句,“赶紧放手,莫要弄脏了他的衣服。” 赵佑在旁哭笑不得,人家可是堂堂南越皇子妃,他这话说得,以为是街边乞丐拉着他讨要钱财么? 再看向地上跪着的叶容容,清了清嗓子,说:“那个,皇子妃啊,朕建议你还是赶来找个军医看看,别方才那一下,没蹩着脚,却把脑袋给蹩了,患上了个受迫害妄想症哪!” 这番话说得自认为那叫一个语重心长,暗藏愠怒,偏生有人不识好歹,膝行过来,又扯上了他的衣袖,嘤嘤哭泣:“陛下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 叶霁风踏上一步:“姐姐,你求他作什么!快起来!” 叶容容却不理会,动作不变,含泪道:“小风你顾着冲哥哥,别管我——”说罢又转头回来,仰面低喊:“陛下,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辰儿还那么小,你就忍心让他当个没爹疼的孩子吗?” 赵佑闲闲坐着,暗暗冷笑,听这罪名扣的,可真够一针见血。 有正主在场,他就压根没想搀和进去,略一侧眼,朝秦冲努嘴道:“喏,过来管管你媳妇儿,这是军营,可不是你家皇子府后院。” 偏偏秦冲在门前懒懒立着,不知是没听到还是身子虚,一声不吭,整一副旁人看戏的模样,执意要将这烫手山芋抛回给他。 唉唉,怎么想怎么不对,哪有小三反过来训斥正室的道理? 铁士听到他这句,才终于摸清些状况,指着叶容容问他道:“你刚才说她是谁?” 赵佑眨眼笑道:“还能是谁,秦冲的皇子妃啊。” “真的?” “据说是的。” 铁士脸色立变,瞪着叶容容道:“朕叫你退下,当朕是开玩笑吗?还不放手!” 叶容容被他蓦然冷握的碧绿眸光吓了一跳,嚅嗫道:“我……不……” 铁士二话不说,直接一脚踹在叶容容身上,砰的一声将她踢得倒飞出去,也不看结果如何,转头来,面色冷漠:“跟这种人废话那么多干嘛。” 赵佑睁大了眼:“可她是女人啊。”还好这边铁士刚一起脚,那厢叶霁风也迈开腿冲过来,以他的武功,纵然打不过铁士,但接住叶容容也不是难事,“我老早就教过你的,对女人要怜香惜玉,知道不?” 眨眼间,场内情势却又发生了变化,叶霁风本来已经放开秦冲朝这边过来,谁知他脚下一错,秦冲跟着站立不稳,一个踉跄没止住又扯了他一把,就是这么个小小的偏差,令得他迟了半步,那原本应该获救的皇子妃还是悲催地摔了出去。 虽然出脚之人也没用上太大力,十之八九都是巧劲,但还是摔得个鼻青脸肿,一动不动。 铁士不屑撇嘴,看着地上灰头土脸的女子:“就她,算什么香玉?芋头还差不多。” 赵佑扑哧一声险些笑出来:“铁士啊铁士,我怎么觉得你越来越像李一舟了……”见得叶霁风狠狠瞪过来的目光,这才打住,抿唇不语。 “姐姐,姐姐……”叶霁风奔过去,轻摇几下,又摔起叶容容的脸来,待看到那紧闭的双眼,唇边一抹血清,不由得火冒三丈,抬眼朝铁士厉声喝道:“她只是个弱女子,你们怎么能下此重手!” “放肆!胆敢对我大美帝国皇帝陛下无礼!”铁士身后蓦然跳出数名侍卫,持刀怒斥。 赵佑皱了皱眉,侧头低问:“我怎么看着你出手不重啊?” 铁士冷眼瞥去,哼道:“那女人在装昏。” 装的,不是吧? 一哭二闹三上吊,原来就是这么个意境! 见他两人这么窃窃私语,叶霁风更是恼怒,转头朝向秦冲低吼:“秦冲,你的妻子被别人如此欺辱,你就这么无动于衷吗?” 秦冲侪着门框,言语淡淡:“抱歉。” 明明是温润的语气,在这暖洋洋的季节里,却让人觉得异样冷清疏离。 叶霁风气得浑身发抖:“你说,我姐姐到底做错了什么,竟让你这样对她?你说啊!说啊!” “你自己去问她吧,如果……她愿意说的话。” “秦冲,你好,真好!你不就是仗着我姐姐一心一意爱你,仗着我舍不得过去的情分……我真是昏了头,才会经不住她苦苦哀求,带她来找你!你放心,我这就送她回去,由得你们去风流快活,双宿双飞!这桩婚事既然结的,便也离的!”说罢又朝赵佑投来怨懑一瞥,将叶容容打横抱起,扭头就走。 “不……我不回去……”他臂弯里女子蹙紧了柳眉,即便是在昏迷中,仍是喃喃低语:“冲哥哥……冲哥哥……我不回去……不回去……” 赵佑听得背脊一寒,无端打了个冷颤:“我说铁士啊,这剧情怎么瞧着这般诡异……” 反了反了,这世上只有正室追打小三的份,哪有小三赶跑正室的道理! …… 叶容容最终还是没有走成,留在了南越军营。 虽然秦冲对于她的到来视若无睹,但介于其皇子妃的身份,南越方面对她还是妥善安置,礼遇有加。 秦冲养伤之所在军营西北,叶氏姐弟的住地则在军营东南,平时互无来往,井水不犯河水,所谓眼不见心不烦,却也相安无事。 表面上看来是风平浪静,但私底下,有些东西分明是不同了。 然而赵佑却顾不上这些,自停战以来,联军一分为三,梅花国军队开始有序撤离;赵氏王国军队除开部分御前侍卫,其余由陈奕诚率领退守至风离城;大美帝国军队一部由曲元率领归国,另一部随主留驻南越……铁士带来大量相关战报档案与文书文件,足足装了几大箱,都需要他这联军主帅亲自批复,及时处理。 另外,停战的消息已经传出去,只怕很快就会到达帝都皇宫,如何跟父皇母妃解释,又怎么向赵氏王国国民乃至全天下交代,也是他心中忐忑不定之事。 再有就是魅影,确定暂时停战的第二天,他就带着黑龙帮众不辞而别,这来也隐秘,去也悄然,只教人心里徒增伤感,与他一同失踪的还有那一根筋的傻小子于承祖,不知是魅影顺便带走了他,还是他自己偷偷跟了去。 第四百四十四章:深吻 唯一叫人欣慰的是秦冲的伤势,正日见好转,恢复神速。 那茯苓首乌丸也真是好,自他服下之后,便一日好过一日,似乎每睡一觉,气色就好上一分,不过数日,胸口的伤处已经愈合了小半,边缘也长出粉色的新肉,直把负责换药的南越的老军医乐得合不拢嘴,大叹神灵保佑,吉人天相。 一念及此,赵佑不由得唇角微微扬,收拢下思绪,继续提笔签署意见,继而盖章归档。 “批不完就明日再批,天都黑了,该休息了。” 榻上那人一觉醒来,侧了侧身,睡眼惺忪地,下意识低喃。 他这书房兼卧室本是方便他自己办公所造,谁知道被这病号看到之后,非要挤进来,美其名曰此处清静,适合休养,拗不过他,赵佑只好将自己的床榻贡献出来给他作为午睡之地,他在床榻酣眠,自己就在对面批文,时不时投去一眼,倒也安心。 赵佑停笔抬眸,朝他笑了笑:“还早呢,我再批几份,等会好陪你吃晚饭。” 秦冲点点头,目色温柔:“我就怕你累着了。” “不过是翻翻看看,写几个字而已,怎么会累?”赵佑低眉,继续查检文书,不经意间手肘撞到案几上一摞书册,最上方的几本啪的落在地上。 他弯腰拾起,一页信笺却从其中一本册子里掉出来。 “我等你一同返京复命。” 白纸黑字,龙飞凤舞,刚劲而又不失霸道。 赵佑盯着那熟悉的字迹看了一会,垂下眼睫,叠好夹进册子里,将其放入书箱底层。 除了魅影之外,他深感歉疚的另一个人,就是陈奕诚。 铁士带来的文书当中,夹了这封陈奕诚给他的信,信上无它,只有这么几个大字,言简意赅,清楚明白。 赵佑懂他的意思,既然当初在父皇母妃面前默认和他在一起,如今想要分手,要想另求他人,就必须跟他一起回帝都皇宫,当面说清,这,将是一场硬仗。 但于情于理,他都必须走这一遭。 而他,似乎胸有成竹,笃定自己会后悔今日的选择。 “陈奕诚,他回风离了?”秦冲轻问。 “嗯。”赵佑扣上箱盖,转身走去榻边,面对着他。 他的选择,所有的人都不理解,不看好,这条情路,注定会走得异常艰辛。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 想通了,认定了,便去做,义无反顾。 一想到那个叶容容,不知为何,心里总是莫名厌恶,难道是自己向来巧取豪夺,强势惯了,竟无半点做小三的自觉? 这蹙眉咬唇的模样落入秦冲眼中,却成了另一番情景,他轻叹一声,低道:“不许走神,更不许想他……我会吃醋的。”明明是抱怨,那语气却温柔得溺死人,任他心存不满,也非融化不可。 赵佑愣了下,哑然失笑:“我哪有!” “没有想他,那你在想谁?” “我在想你那皇子妃——”赵佑斜眼睨他一眼,挑眉道:“对了,你那皇子妃跟我说,你以前爱过一个人,爱得死去活来,差点连命都丢了。” “你信么?”秦冲淡淡一句,见他还瞪着自己,轻笑道:“原来吃醋的人不止我一个。” 赵佑低哼一声,别开脸去,这种四两拨千斤的回答,最是可恶。 他也知道叶容容既是存心挑拨离见,自然什么谎言鬼话都编撰得出来,他又怎么会傻到宁愿相信那居心叵测的女子,而去怀疑这个几次三番为他送命的男人! 可是,真的全部都是谎言吗? 他们被困在雪原山洞的时候,他自己不是也曾经暗中猜测过,秦冲心里藏着一名深深爱恋的人,当时的他,还发誓不会趟这浑水,但现在仍是泥足深陷,怪得了谁? “别理会她,我说过,她就是个不相干的人。”秦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打断他的思绪。 “但她毕竟是你明媒正娶的皇子妃。”这话不是赌气,而是陈述事实。 “很快就不是了。” “你……什么意思?”赵佑领悟到这句话的内涵,一时敛容正色。 秦冲瞅着他,依然是温润的面色,仿佛在述说着窗外天色一般随意自如:“我上次回苍岐,已经征得我母后的同意,并与叶夫人谈妥,正如小风所说,这桩婚事,既然结得,便也离得。” “你要休了她?那孩子怎么办?”赵佑心中隐隐不安,他自己也是生在皇家,自然知道皇室婚姻的不易,绝对不是他所说的这样轻松自如,想结就结,想离便离。“”也不算是休弃,那地龙翻身,宫中殒命之人不在少数,二皇子妃叶氏与小世子秦景辰也不幸名列其中,很快就会昭告天下,予以追封厚葬。而实际上,苍岐郊外的一处偌大庄园,良田万顷,金银无数,就是她和那孩子的归属,生前的尊荣与名分,事后的一世富贵,衣食无忧。“秦冲握住他的手,在他由惊诧变为了然的眼神中,微微含笑,”相信我,不会让你再受委屈。“ 原来他早已安排好,原来他想得这么远! 这样的话听在耳中,除了懊恼自己的小心眼,哪里还有什么怀疑! 赵佑眼眶发热,笑容却是发自内心的甜蜜,即便如此,却还是忍不住低声嗔道:“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真这么狠心,心里真舍得么?” 不可否认,叶容容那句话,在他心底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他说他被迫成婚,孩子也不是他的,但他们曾经同床共枕恩爱缠绵,这总是无法抹去的事实,更是梗在赵佑心里的一根刺。 “她不是,从来都不是,除了个皇子妃的名号,她在我这里,没再得到过别的任何东西。”秦冲说得很慢,嗓音清晰,眼眸晶亮,似笑非笑,“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够明白了。” “可……可是……”赵佑有些口吃,心底升腾起不敢置信的狂喜,他是不是听错了,真的是他想的那样吗?真的吗? 秦冲像是知道他内心的想法,轻轻点头:“自始自终,我只有你一个。” “我不信。”赵佑低喃,脑子里一阵迷糊,来不及多想,话已经问出,“那回在不醉翁的石屋里,你跟我……明明那么熟练,怎么可能会是个生手?” 秦冲抿了抿唇,眼底眸光闪动:“如果我说,我十五岁那年曾经看春宫图看得翻来覆去倒背如流,你会不会笑话我?” 看春宫图? 啊哈,他这般聪明睿智的人,无师自通也不足为奇。 “你这坏人……” 心结一解,郁闷立消,赵佑情不自禁凑上去,吻上他弯起的薄唇。 秦冲搂过他来,唇舌纠缠,轻啄变为深吻,赵佑的手抵在他胸前,甜腻中不忘绕去背后,小心避开他的伤口,改为抚上他的背脊。 “只有你一个,从来都只有你……一个……”秦冲一边吻着他,一边低低喘息。 “我信……我信……”赵佑柔声呢喃。 时值夏季,衣装甚少,意乱情迷中秦冲手指挑开他的衣摆,探到一手柔润细腻,赵佑也勤奋好学,不甘示弱,扯开他松散挽就的腰带,小手伸进,好奇摸索。 想不到他看起来清痩,实际上却这么有料,而且还手感俱佳,真是赚到了! “三儿,你在点火……”秦冲微微抬眸,温润的眼眸里满是难以抑制的情欲。 “没错,可惜可惜某人心有余而力不足!”赵佑哈哈一笑,恶作剧地在他腰间轻掐一把,又凑近过去朝他热力四射的眉眼吹上股冷气,两只手却还在他身上动作不停,“谁叫你说话总是含糊其辞说半句,叫人猜来想去弄不明白,这是报应知道不?” “你还真把我当伤员病号了?要不我们试试,看到底是不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秦冲笑着,刚要拉他到自己身上,却觉他的手在自己背心某处停住。 “停住!”赵佑蹙眉,手指抚上那处疤痕,仔细触摸感受。铜钱大小,时日久远,跟他梦中的触感完全重合,一模一样。 “这伤……是怎么来的?”赵佑靠在他肩上,低问。 他武功那么高,与陈奕诚不相上下,这世上能这样伤他的人,数不出几个来。 秦冲迎上他疑惑的眼神,坦然而笑:“没留神,让人给偷袭的。” “用剑刺的?”也不对,赵佑见过李一舟给士兵裹伤,那剑伤,不是这样的。 秦冲望着他,目光如水,半晌才缓缓摇头:“不是剑伤,我也不知是什么,大概,是种暗器吧。” “那人是谁?” 第四百四十五章:联姻 “是……”秦冲眨眼笑问,“你是不是心疼了,想给我报仇?” “我才不心疼呢,你这祸害,当时怎么没被人给一下子刺死!”想到他胸口所中那一剑,赵佑呸了几口,又嗔怪道:“傻子,你就不知道保护自己吗?” “放心,以后再不会了,我这条命金贵着呢,要是不小心没了,谁来娶你?”秦冲拍拍他的手背,含笑替他整理褶皱的衣衫。 “你想要娶我?我可是赵氏王国天子,怎么可能随意让人娶。”这可是个实质问题,元儿还小,日后也不见得就能拔出琅琊神剑来,他这摊子事情还不知何年何月转手送出。 “那你娶我好了。”秦冲眼睑弯弯,笑容得意,又略带几分孩子气,“既然能少掉一个皇子妃,也就能多出来个皇家公主,五公主秦赝,赝品的赝,这名字你觉得可好?虽不女气,却也暗蕴主旨。” 他一直挂在嘴边的联姻,竟是如此设定……赵佑张了张嘴,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总是能带给自己惊喜与感动,越来越多,源源不尽! 他知道自己身不由己,必须继续担任皇帝之位。 他知道自己对家人朋友的感情,帝都是他的根,家人是他的命。 他知道自己对秦家人并无好感,对苍岐皇宫更是深恶痛绝,一心远离。 他知道,什么都知道。 所有思前想后,做出了种种安排,一点一点夯实斩平这条空洞崎岖荆棘遍布的道路。 这样的男子啊,叫他怎能不动心? 怎么能? 四目相接,胶着缠绵,几乎又要开始一场亲密之举,忽闻脚步声声,似有大批人朝此行进。 难道是……秦业回来了? 赵佑心头一沉,惊疑站起,漫步走到门前,正好与那为首之人打个照面。 来人是名中年贵妇,风尘仆仆,神情焦急,衣裙上甚至还沾着泥水,那温婉的眉眼看着倒有几分眼熟,她身后是一大群诚惶诚恐的仆妇侍卫,外围更有一众神情恭敬的南越将领。 “你……是谁?”心中已隐有答案,但赵佑还不能完全确定。 “你不认得我了?” 那贵妇微微错愕,面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怔怔看着他,说不清是喜是忧。 倒是秦冲在内室听得声音,惊喜叫出:“娘,你怎么来了?” 赵佑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柳皇后出现军营的原因多半是因为得知他身受重伤,而自己,却是那导致他受伤的罪魁祸首,难怪她看向自己的眼神会那么古怪。 解决了一个叶容容,又冒出来个柳皇后,听说这两人婚前她还是叶容容的干娘,对其素来疼爱得紧,有她保驾护航,这桩婚事只怕没那么容易摆脱。 也怪自己想得太天真了些。 略微点头,算是打个招呼,赵佑侧开身,让出条通道来:“路上辛苦,进去坐吧。” 看在对方是他的母亲份上,这礼数也就差不多这样了。 自己爱他,所以试着去接受他,但并不意味着自己也能接受他的家人,至少,现在还不行。 柳皇后看着他沉静自若的面容,不卑不亢的态度,眼底闪过一丝困惑,却也来不及多说,自是爱儿心切,急急朝内室走去,这一打岔,秦冲已经披衣起身,迎了出来。 “娘。” “阿冲,让我看看你,伤在哪里了?要不要紧?到底是哪个该死的贱人伤了你,我定不饶他!” 原来还不知道凶手是谁呢。 眼看柳皇后含泪拥住他,一时真情流露,赵佑撇撇嘴,如实相告:“不好意思,那个该死的贱人就是我。” 见柳皇后僵在当场,秦冲赶紧扶她坐下,轻声安慰:“只是一时失手,皮外伤而已,娘你看看,我这能吃能睡能走的,哪有什么事?” “皮外伤?你的背,你的腿,哪一处不都说是皮外伤?你呀,回回都瞒着藏着,什么都自个儿去撑!”柳皇后抚过他消瘦的脸颊,满眼心疼。 秦冲笑着握住她的手:“这回绝对不骗你,真的不打紧,佑佑还给我送来颗宁神医的茯苓首乌丸,那是当年父皇都没能求来的丹药呢,娘你就放心吧。” 听他这么一说,柳皇后的脸色缓和了些,朝向赵佑微微颔首:“我听说你退了兵,还亲自照顾阿冲,也算是难为你,倒不枉阿冲他如此相待……” 赵佑抿了抿唇,刚要出口,却听得秦冲岔开话题,关切询问:“对了,前方路况十分糟糕,娘你怎么来的?父皇竟舍得娘冒险么?” “再糟糕也是要来的,我是带着人偷偷出宫,你父皇忙于赈灾,并不知情。”柳皇后末了又补充句,“叶夫人进禀报,着急得不行,说是小风带着容容从府中跑了,估计是往这里来,我哪里还坐得住,生怕这姐弟俩又惹出什么乱子来,路上又听说你受了伤,吓得我真是魂儿都没了!唉,你这孩子,自小最是安分踏实,大了却最让人忧心!” “都是孩儿不好,总是让娘担心。”秦冲面露惭愧。 柳皇后拍着他的手道:“罢了,只要看到你没事就好。” 门外一大群人候着,赵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立在原地听着看着,不经意见得柳皇后面上一抹倦色,随手取了案几上的茶壶,倒了杯凉茶过去。 柳皇后接过来,放在身边,面色又柔和几分,朝他点点头:“你也坐下吧。” 赵佑也不忸怩,当即就找地方坐了,抬头却见柳皇后直直盯着自己看,探究中带着狐疑,不由得一愣,本能摸了摸脸颊:“怎么,我脸上有东西?” 秦冲在对面扑哧一声笑,换来他怒目一瞪:“笑什么笑,小心扯到伤口,好不容易才结痂的。” “知道了。”秦冲笑意吟吟点头。 柳皇后看得真切,奉袖去擦拭眼角,一副感慨莫名的模样,惹得秦冲敛容低问:“娘?” 柳皇后叹气道:“这几年,我还是头一回看见你笑,笑得这样开怀……你们的事,娘以后不再插手了,只要你觉得欢喜,想怎样就怎样吧。” 秦冲惊喜低喃:“娘……你答应了?” 柳皇后无奈叹气:“有你这样的傻孩子,娘不答应又能怎样呢?” 秦冲眉开眼笑,挽住柳皇后的胳膊轻摇:“谢谢你,娘,我早说过,你会喜欢佑佑的,一定会喜欢他的。” 赵佑倒不像他那般开心,从这柳皇后的眼神里可以看出,她对自己并无太多满意,此时应允不过是碍于秦冲受伤,顺着他的意思罢了。 暗地冷哼,转眸却见柳皇后望着自己,眸光复杂晦涩,似是指责,又似认命:“世间有那么多人,我儿却只认定你一个,除开这样不俗的样貌身份,真不知你到底好在哪里。”说罢便是长长一叹。 秦冲在旁不安唤道:“娘——” 柳皇后摆了摆手:“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了,便不会反悔,听我把话说完。”看着对面帝王装束神情淡漠之人,语重心长,微微倦乏,“这世上做母亲的人,不管是贵为皇后,还是身为平民,都希望自己的儿子能过得美满幸福,只要是他喜欢的人,但凡品行端正,身家清白,我也认了。我也不是对你有什么成见,以前那些从帝都过来的传闻我也没怎么信,但你想一想,我头回见你,你就跟别的男子纠缠不清;这第二次见,你又刺了阿冲一剑,你说,你叫我怎么对你喜欢得起来,怎么放心把我儿交到你手里?” “娘,都过去了……” “阿冲你别插嘴。”柳皇后轻叱一声,眼神变利,直视着赵佑,“希望你能够体会一名母亲的心,我现在就要你一句话,一个承诺,阿冲为你付出这样多,做了这样多,你须得答应我,今后好好对他,绝无二心。” 赵佑抿着唇,想来想去,自己也就是在苍岐皇宫中与叶霁风有过往来,要不就是袁承志,或许是恰好被这柳皇后看到,所以对自己心怀不满。 说来,也确是自己有过在先,怪不得谁。 “佑儿,我可以这样叫你吗?我刚才的话,你可愿意?”柳皇后眯起眼,收起之前的严厉,换上淡淡笑意,“关爱他,理解他,体谅他,信任他……你做得到吗?” 他敢说,这母子俩的性子真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 而他,偏偏总是吃软不吃硬。 面对这样一位神情殷切言笑晏晏的长辈,拒绝的话自然很难说出口,何况,他想不出好的理由来拒绝,特别是看到他身边那人清澈期冀的眼神,更是没法摇头。 第四百四十六章:媳妇茶 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赵佑叹息,点头:“我……尽我所能。” 柳皇后轻舒一口气,更瞥见秦冲暗暗投来的感激之色,端起放在案几上的茶,笑容加深,一口饮尽。 赵佑看着她的动作,忽而有丝醒悟,暗地懊恼。 媳妇茶……自己好端端地做什么不好,非要去倒杯茶,巴巴赶着要去当人媳妇儿不是?哼,要做媳妇也是他儿子做自己的媳妇,自己虽然是小受,可好歹是个帝王,怎么可能下嫁呢! 柳皇后放下茶杯,又细问了几句秦冲的伤势,言语间对赵佑倒有几分赞赏,大抵是觉得他地位尊贵,却舍得放下身段来做这照顾人的事情,此番心意,实属不易。 其实这有何难,想当初,当初……忽一愣神,方才脑中一闪而过的,竟不是在雪原山洞里照料他的景象,而是在另外一处全然陌生之所——又是木床,又是竹凳,窗台上还晒着鱼干之类的物事,但他确定这辈子没去过这样的地方啊! 揉了揉额头,听得柳皇后正肃容道:“小风和容容呢?他们还是在这军营里?” 秦冲点头:“正是。” 柳皇后淡眉蹙起:“小风并不知情,而容容这丫头,也太不知好歹了些。这事你就别管了,交给我来处理。” 赵佑收起思绪,瞧着她的神色,似乎对这位儿媳兼干女儿隐有不满,却也不好说什么,正好听得外间脚步声,有人轻咦一声道:“怎么一下子冒出来这么多人?” 赵佑听出是铁士的声音,生怕他跟南越诸将言语不合起冲突,赶紧站起:“铁士来了,我出去下。”丢下一句即是匆匆出门去。 “铁士?”柳皇后不解喃道。 “是他以前的名字……” 铁士站在门外廊前,身后不远是一干大美帝国亲卫,压根不理那门口一大帮子人,只碧眸微眯盯着他:“你找我?” 赵佑点点头,拉他到一边:“虎啸崖驻地那边都清理完毕了?” “嗯,留了几顶营帐,其余都搬走了,我现在手里就这几千兵力,你若是反悔,也来不入了。” 难得听他说出句玩笑话,赵佑笑了笑:“倒是,如果这时候秦业杀个回马枪,我们就全军覆没了。” 铁士冷哼:“只怕他再没这个机会了。” 赵佑挑眉:“什么意思?” 铁士张了张嘴,正要说话,赵佑听得背后声响,一把按住他:“等下再说。” 回过头来,柳皇后已经立在门口,目不转睛看着铁士,嘴唇嚅嗫着,神情微微激动:“你……就是紫烟妹妹的孩子?” 铁士疑惑瞥去一眼,低声朝旁询问:“这是谁?” “秦冲的娘。” “倒真热闹,一个个都跑来了。” 两人自顾自说话,柳皇后慢慢过来,走到他面前,含泪道:“我与你母亲算是很好的姐妹,还差点定下儿女姻亲,说起来你还该唤我一声姨,没想到你都这么大了——你跟你父亲长得真像。” 铁士哼了一声,淡淡道:“是么,我没见过他。” “可怜的孩子,听说你从小吃了不少苦。” “还好。” 柳皇后被碰了软钉子,也不觉什么,只怔怔看着已经长大成人的故人之子,又是欣慰又是唏嘘,倒是赵佑觉得过意不去,好意解释:“皇后别在意,他就这性子,对谁都是冷冰冰,习惯就好了。” “就你多嘴。”铁士低声嘟囔。 赵佑剜他一眼:“好心当作驴肝肺,哼哼,真懒得理你。” 眼见他俩亲昵吵闹,熟稔非常,柳皇后担忧朝那倚着门框的人影投去一瞥,在接收到对方安然含笑的眼神后,才稍稍放心,拉起赵佑的手笑道:“怎么还叫我皇后?该改口了。” 赵佑石化在当场。 方才在屋里的时候,她对自己也是态度清淡,没这么热情啊。 这,受了什么刺激了? 柳皇后笑了笑,续道:“年轻人脸面薄,现在叫皇后也没什么,等你和阿冲从帝都回来,那时再改口也行的。” 铁士警觉问出:“你们要去帝都?去做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赵佑同样无辜望着他,不仅他不知道,自己也是一样啊。 柳皇后笑得温和:“我也是刚听阿冲说的,这两国联姻乃是大事,马虎不得,得按程序一步一步来,我这就回去与他父皇商量,等苍岐这边局势安定一些,就让聂丞相去帝都提亲,在此之前,阿冲先得去向你父母负荆请罪,求取谅解。” 铁士脸色变了几变,哼道:“那么着急干嘛?” “做父母的自然会心急。”柳皇后一句笑过,目的达到,即是朝后退去,“好了,你们有事商量,我也不多打扰了,你们说你们的,我回去看阿冲换药,佑儿你等下再去瞧他吧。” 看她面带微笑施施然离开,扶着秦冲进门,再听得风中飘来句附耳低语:“娘亲自出马帮你解决……怎么感谢我……” 赵佑耳力超常,自是听在耳中,暗地撇嘴,这个柳皇后,还是颇有心计嘛,不如外表那般无趣。 忽想起一事,急急问道:“对了,你刚才说什么,什么叫秦业没机会了?” 铁士心里还念着柳皇后那番提亲的言辞,朝那边房间不豫瞪了几眼,一副幸灾乐祸的口吻:“飓风骑一直追踪到宋氏王国边境,只寻到几具南越亲卫的尸身,看样子,凤如岳这回动了真怒,秦业怕是凶多吉少了。” “秦业与凤如岳反目成仇,自相残杀,这是最好的结果。” “你不是恨不得他死吗,现在不用你动手,自有人帮你解决,你该高兴才是。” “哈哈,连老天都在帮你……” 铁士临走的话一句句在心底回响。 一直以来,秦业就像是横亘在他与秦冲之间的一座大山,进退失据,举步维艰。 只有秦业不存在了,他心底那个疙瘩才能真正解开,不管过程如何,这样的结局,自己该是乐其成的,不是吗? 可为何心里就是高兴不起来? 尤其,一想到那双清澈如水的黑眸,更觉胸口烦闷,郁郁不欢。 他对自己的影响力,竟然这样大了吗? 秦业是为他讨取救命圣水才去追凤如岳的,如果秦业有什么事,那他必定无法释怀。 必定。 对着那茫茫夜色,不由得苦笑起来。 大概是上辈子欠他的罢! 笑过之后,又悠悠叹了口气,估摸着时辰并差多了,秦冲那边应该已经用过晚饭换了药,正说回去看看他,就听得远远有脚步声传来。 他站住不动,那人慢慢停下来,就在他背后不远,直直凝望。 “你倒是有雅兴,一个人在这里赏月。” 赵佑转过身来,毫不意外对上那张愈发英俊成熟的脸庞,倏然与他目光相对,叶霁风眼底有丝炙热与狼狈一闪而过,剩下的是一片冷漠。 “叶霁风。”赵佑低唤他的名字。 该来的始终要来,说到底,终是自己欠他良多。 “原来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叶霁风冷笑。 “怎么会不记得,说起来,在苍岐的时候,要不是你帮我,我也没法那么顺利逃出皇宫。”他想起往事,不由得一阵唏嘘。 “所以,你对我只是感激——”叶霁风接过他的话道,“从最开始的利用,到后来的感激,你对我就只是如此,没有半分别的,是不是?” 对于这样直白的质问,赵佑早有心理准备,也不想隐瞒,轻轻点头:“是。” “呵呵。”叶霁风轻轻笑起来,抬起左手,将食指上的戒指缓缓摘下,“你就连说句谎话安慰下我都不行么,非要承认得这样坦白。我不是傻子,你想的什么,对我如何,我心底早就明白,可我什么都依着你,不是因为你演技高明,而是……我自己自欺欺人,心甘情愿罢了!” 赵佑抿着唇,下意识伸手去摸,不想叶霁风倏然收手,让他抓了个空。 “你!”他脱口而出。 叶霁风望着他,忽而一笑,笑得酸涩而怪异:“我说过我不会还给你。” 周围静默着,唯有呼呼风声,赵佑欲言又止,不知该说什么,轻言相劝或是强硬抢夺,对他而言似乎都不合适。 “这是我外公送我的……”他沉沉开口。 “我知道,所以我不能还给你。”叶霁风笑了笑,将魔戒带回原位,低头看着戒面的冷光,淡淡道:“这戒指送我了,往后你一想到它,自然就想起我来,我就要你记着我,欠着我,永远不忘。” 第四百四十七章:醋坛子 赵佑望着他,低喃:“这是何必?” “我高兴,我愿意。”叶霁风扯扯唇,促狭一笑,那熟悉的轮廓,恍惚间又化作当年那年轻气盛热情调皮的少年,跳窗而来,相偎相依,给沦陷绝境的他带来些许暖意与欣慰…… “别用这样的眼光看着我,找别人勾引去吧,我不会再受你所惑了。”他顿了下,忽然压低声音问道,几不可闻,“我听说,你其实是小受,对吗?” “是。”赵佑如实回答,不知为什么,自己就是笃定他会对此事保密。 叶霁风眸光闪了闪,哈哈笑道:“那就好,我还以为自己是小受,喜欢给男人压呢,原来我不是,只是自己吓自己。” 洒脱转身,大步离去。 赵佑立在原地,半晌没回过神来,不知他这前后迥异的态度原因为何,直到听得轻柔呼吸声,看到那边斜靠树干的温润男子,这才醒悟过来,疾步走过去:“是你跟他说了什么?” 秦冲看着他,含笑摇头:“不是,是我娘,具体内容我也不知,但小风已经亲口答应把他姐姐带回苍岐叶府。” 赵佑想起那外表温柔实际腹黑的柳皇后,不禁撇嘴:“没想到,你娘还真有两把刷子——”说罢又轻推他下,“天都黑了,不好好躺着床上休息,瞎跑出来做什么?” “我这不是担心你吗,说了要来瞧我的,结果只顾跟人叙旧聊天,真是没良心。”明明是抱怨的语气,被他微笑着轻缓说出来,哪里还有什么分量。 “叙什么旧,就只说了几句话而已。”想起叶霁风,不免又是一叹,赵佑向来信奉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的原则,可这亏欠人家感情,拿什么去还?也只能如他所愿,惦记他一辈子了。 “那戒指,还是没要回来?”他问。 “嗯,反正也没用了,就送他做纪念了。”赵佑点头,故作轻松。 “这个小风,难怪方才过去的时候那么得意朝我眨眼睛,原来是这样。”秦冲蹙眉,不满盯着他,“你对别人就那么大方,对我就小气得不行,你倒是说说,你及时送过我什么?” 原来竟是个醋坛子! 赵佑轻点着他的胸口笑道:“我这不是送了你一剑吗,叫你一辈子都记住我了。” “岂止是这一剑……”秦冲含糊低喃,扳住他的肩,温热的气息轻触他的耳垂,“等我们成了亲,你就送我……”他在他耳边吐出个词,又不忘补充句,“不止一个,要很多很多。” “滚,我又不是女人,你要生孩子找别的女人去!” 赵佑笑骂一声,心底微有不安。 有回外公蓝铁心跟母妃单独谈话,他正好在不远处听得一清二楚,好似是说他的脑袋里那蛊毒由来已久,对他的精血气脉造成严重影响,若不最终根除,精心调理,可能会和女人一样来月经,会来月经,那不就说明会和女人一样能怀孕吗?天啊,这太可怕了! 就因为这个原因,大家也不着急他与陈奕诚在一起,一心等着幽朵儿那边研制出最后的解药,而他,没人相逼,也乐得轻松,自由自在当他的皇帝。 现在想来,这倒是个严重问题。 月上树梢,夜深人静,两人相携着往回走。 不知是这军营中人接到什么告诫指示,还是对此已经司空见惯,明里暗里都远远避开去,走了一段,却有一人横冲直闯,迎面撞上来。 “大胆!” 那人还没靠近,就有两队人马从暗处冲出来,铿锵声起,刀剑相阻。 “放开她,让她过来。” 赵佑沉声喝止,秦冲也是朝另队人马递上眼色。 人群远远退开,悄无影踪,前方空地上立着一人,花容失色,神情惨淡。 “冲哥哥。” 秦冲淡淡启口:“有事吗?” 叶容容蹙着眉尖,怯怯道:“你真忍心要赶我回苍岐去?不要我和辰儿了吗?” 秦冲盯着她看,见她神情不变,终是叹口气:“到这个时候了,你也不需要装了吧,你根本没有失忆,甚至可能,根本就没有疯。” 叶容容僵在原地,一时无声。 琅琊神剑微微颤动,赵佑瞅见她眼底的恨意,英眉稍蹙,暗地提放。 “我跟叶夫人已经说得很清楚,她对这安排没有异议,难道她没有告诉你?”秦冲挑眉又道。 “娘告诉我了,可是你们没人问过我,到底我自己愿不愿意!”叶容容厉声尖叫,终于卸去伪装,胸口起伏着,急急喘息,迸出一串冷笑,“哈哈哈,什么金钱万贯,什么一生荣华,什么衣食无忧,都是鬼话,你明知道我待你的心思,明知道我真正要的是什么,却丝毫不肯给我,这些身外之物,你以为我会稀罕吗……” 秦冲的声音冷如寒冰,打断她的发泄:“稀不稀罕那是你的事,我当初说的很清楚,也自认做到了,是你,贪心不足,咎由自取,怪得了谁?” “贪心不足……贪心不足……”叶容容喃喃念着,痛苦流涕,之前的娴静美好形象尽数破灭,“我承认我是贪心,可是我有什么错,我与你相识在先,你那么疼我,那么体贴我,对我比月儿茉儿还好,你是我的,是我的,凭什么就该让他横插一脚?” “那个,你们好好回忆,我先走。”赵佑懒得再听,举步就走。 “还说不会吃醋,这就受不了了?说了送我回寝室,可不许半途开溜。”秦冲笑着拉他回来,再面朝叶容容,淡淡冷笑,“你可知道,有句话叫爱屋及乌,我不过是看在母后和小风面上,这才对你格外宽厚。” “你……”叶容容捂住心口,半晌说不出话来。 赵佑在旁轻咳两声,清了清嗓子:“叶小姐说完了没,天不早了,没别的事的话,他要回去休息了。” 叶容容凄然一笑,那么绝望,又那么不甘:“你得意什么,我是冲哥哥明媒正娶的妻子,是天下皆知的南越皇子妃,我们是拜了天地高堂的,还……” “住口。”赵佑只听得身边之人一声轻叱,手指被他握得甚紧,他的声音却是平静如昔,“当时就算要我牵着只蛤蟆去拜堂,我也不会有半点意见。” “哈哈哈……”叶容容笑出声来,眼泪却越流越多,“原来我在你心里如此不堪,秦冲,你不过是把我当做一枚棋子,你好狠心,好冷血!” 秦冲抿唇不语,算是默认了。 “那么,你可敢让我跟你心目中的天鹅说句话?”叶容容指着赵佑,“你敢么?” 没等他回答,赵佑双手环胸,耸肩轻笑:“你问他没用,决定权在我,而我……抱歉,我并不想跟你说话。” “你必须听,因为这句话对你很重要!”叶容容低喊。 秦冲脸色微微发白,眼眸却是漆黑如墨,幽光闪动:“多说无益,我们走吧。”拉了他的手,快步绕开叶容容,脚下竟有丝虚浮。 “你没事吧?”赵佑扶他一把。 “你们在怕什么?”叶容容在背后一直笑,并从袖中取了方锦帕,慢慢拭干眼泪,再点点收敛笑容,冷哼出声,“赵氏王国皇帝,原来竟是个喜欢被男人压的小受,这真相要是说出去,定会民心大乱吧,你们怕的,是这个么?” 听完这句,秦冲脚步站定,面容沉静下来。 赵佑心中微诧,莫名地,他感觉秦冲像是暗地松了一口气,来不及多想,赵佑放开他的手,转身走到叶容容面前,冷眼逼视。 “上回我以为我是个小三,所以还对你有点内疚,既然不是,那也不必对你客气。”他看着那张慢慢变色的脸冷笑,“想威胁我?你确定你有这个资本?” 叶容容抬眸,脸上透出倔强与愤恨:“这军营里有这么多人,除非你杀了我,你敢吗?你欠小风那么大的人情,你对他怎么交代?” “我不需要对任何人交代。”赵佑冷冷一声,闪电般从指间弹出样圆圆小小的物事,正好射进叶容容微张的口中,再上前一步,扳住她的下颌一推一合,那物事便滴溜溜被她咽入腹中。 “你……你给我吃了什么?”叶容容满面痛苦,欲呕不出。 “也没什么,烂心烂肺的剧毒而已。”赵佑双手环胸,眼睁睁看着她在地上翻滚。 秦冲只在旁淡淡哼道:“弹指神通,又是陈奕诚教你的。” “是又怎样?” “不怎样。” 两人越过那地上之人,往小院走去,边走边低低说话。 “哪里来的剧毒药丸?” “李一舟给的,止痛药。” 秦冲笑出声来:“那她为何这样?” 第四百四十八章:纯情少男 赵佑摊手:“我也不知,估计是心理作用。” 背后叶容容痛苦嘶喊仍在继续,歇斯底里,叫得嗓子都哑了,字字句句,在夜风中荡漾——“恶毒的贱人!我与你不共戴天!你一定会有报应的!永远都不会幸福!永远都不会……” 叶容容像是当真疯了一般,胡言乱语,举止癫狂。 “贱人,你这恶毒的贱人,你害人不浅,等着吧,上天会有报应的!” 秦冲神情淡淡拉着她漫步而行,赵佑回头,嘿嘿冷笑:“那么你呢?你和你儿子倒是被送走了,可是你们叶府还在苍岐,那么一大家子人哪,难免不犯点小错,触点霉头,还有你那弟弟叶霁风,那就是个跳脱不拘的性子,又是在朝为官,你娘也一把年纪了,也不知还能管得了多少时日,往后要是没你这个姐姐在后面指点约束着,指不定会怎样,到头来叶家一门忠烈,世代英勇,这毁于一旦的滋味怕不好受啊,你说是不是,叶小姐?” “你……你……”叶容容指着他,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转向秦冲哭道,“冲哥哥,这样的坏蛋,你到底喜欢他哪点?” 秦冲眉头一拢没说话,赵佑呵呵一笑,替他作答:“他就喜欢我这残酷无情草菅人命的气质。” “我就不信,小风那样对你,你真狠得下心害他?” “不信是么,那我们走着瞧!”赵佑一拍手,忽然失了兴致,搀着秦冲施施然往回走。 “你会下地狱的!生生世世不得善终!不得善终!”叶容容凄厉尖叫。 赵佑叹口气,轻轻按住秦冲抬起的衣袖,那袖底,亮光微闪:“看在叶霁风面上,算了,由得她骂去,反正骂骂而已,也没甚损失……当是我欠他的。” “你口口声声都是他,就不怕吃醋?”秦冲收了手,挑眉笑道。 赵佑瞥他一眼:“那也是你的好兄弟,他放下之前嫌隙,主动来找你,一口一声阿冲,你敢说你心里不快活?难不成,真的割袍断义,再不往来?” 脚步声声,一人匆匆朝这边过来,正是闻讯而来的叶霁风。 叶霁风根本不看两人,只快步走去叶容容身边,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姐,你这是何苦?” “小风——”叶容容攀着他的肩,抖抖瑟瑟,嚎啕大哭起来,“他没良心,没人性啊,你小心,这个贱人,他居心歹毒,阴险无耻,抢走了冲哥哥,害了我还不算,还要害你,要害我们全家的!” “是,我不怕,等着他来害我。”就怕他不来。叶霁风在心里补充句,抱起叶容容来,目不斜视,朝前大步走去,“我们回家去,有我在,今后没人敢再欺负你……” 叶容容头埋在他肩上,擦身而过之时,忽然抬眸,咬牙切齿,恨意强烈得几乎要在人身上灼烧出一个洞来。 “你们……不会有……好下场……”从其口型,赵佑看出是这么一句。 望着叶霁风步步远去的决绝背影,秦冲眸光闪烁,苦笑着接上他此前所问的话:“事到如今,这十几二十年的交情,也只好断了。” 赵佑一阵默然,半晌才道:“你这是想让我对你心存歉疚呢。” 秦冲也不客气:“正是。” 赵佑勾唇:“那你想要什么补偿。” 秦冲握住他的手,似笑非笑,一字一句:“陪我,不长,就一辈子。” …… 次日,在柳皇后的安排下,叶氏姐弟一行启程离开,返回苍岐。 “放心,会有人看着她的,她没机会乱说话。”秦冲抚着他的手背道。 赵佑知道他指的是叶容容知道自己的真实性向,笑笑摇头:“我们这样,是不是有点欺人太甚的感觉?” “还好。” 一时静默无话。 赵佑终于忍不住,手肘撞了撞他:“我说,你这几日有点心神不宁的,难道……是后悔了,舍不得你那温婉娴静的皇子妃?我得提醒你,现在去追还是来得及的。” 秦冲笑了笑,牵过他的手来轻吻一下:“我去追她,那你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赵佑无奈叹息,“你得了姐姐,那我就要弟弟,就是不知道叶霁风还愿不愿意跟我……” “你敢!”秦冲作势瞪他。 “有什么不敢的?”赵佑反瞪回去,捏着他光洁的面颊,扁嘴道,“好歹人家还是个纯情少男,而你都是二婚了。”这触感还真不错,他越玩越是兴起,如同做惯了一般。 “你嫌弃我?”秦冲微微蹙着眉。 赵佑坦白点头:“那是。”虽然那是已经过去的事,而且按照他暗示明示之意,那只是个政治婚姻,有名无实,但想到他曾经与人牵手拜堂,心里总归是不太舒服。 不知南越婚礼习俗是怎样的,大红喜服?黄昏行礼? 想着忽觉有丝眩晕,赵佑收回手来,改为轻按额头,这该死的头痛症,总是来得莫名其妙,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根治! 揉来按去,倒没注意他的表情眼神,只听得轻声一问:“头又疼了?” 赵佑嗯了一声:“没事,已经比过去好多了,这段时间我回帝都,估计我外公的新药也该研制出来了。” 秦冲默了一会,又问:“你这头痛症,就没法治愈了吗?那些忘记的事,以后,还能想起来不?” 赵佑叹口气道:“头痛的症状倒不要紧,已经比过去好多了,根治只是时间问题,但这失忆症应该是没法了,那是从悬崖上掉下来给撞的,我外公只能清除淤血,却不能找回丧失的记忆来。”现代科学都难以攻克的难题,放在古代更不用说。 外公蓝铁心在说起此事的时候,李一舟在旁曾突发奇想,说是可以用相同的力道,相同的硬度再撞一次,也许会有所收获,但也就是个玩笑罢了,谁能将撞击的力道控制得那么精准,没有丝毫偏差呢? “怎么,我忘记前事,你还挺高兴?”看着他若有所思的神情,不由笑道,“大不了就是你以前帮着秦业欺负过我,是不?你到底是想我记得,还是忘了?哈哈,难不成你希望我想起来,跟你没完?” “欺负你?我怎么舍得……”秦冲轻轻叹息,忽然拥他入怀,闭着眼低喃,“如若我曾经欺负你,对不起你,就让我这辈子好好爱你,疼你,补偿你。” 兄债弟还。 赵佑在心里默念这四字。 罢了,秦业欠他的,就让秦冲来还了。 只不过,他自己这笔账可以免去,而日月神教那些弟兄们的血债,却还得好好清算。 相拥无言,如梦缱绻,直到门外嘈杂声起。 赵佑面不改色,只轻轻推开他,凝神听了一会,淡然道:“你娘来了。” 果然,过不多时,虚掩的房门被人猛地推开,柳皇后面容惶然立在外间,情急叫道:“冲儿,你二哥出事了!” 冲儿? 这名字听着怪怪的,她不是一直唤他阿冲么,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个称呼来? 赵佑皱了皱眉,一时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就见秦冲面色微白,起身迎上去,连声宽慰:“娘你别急,坐下来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皇后踏进门来,带着丝哭声道:“我也不清楚,他们在大营外面发现了他,让他来跟你说——” 她身后众人架着一人走上前来,一身血污,支离破碎,几乎看不出原有的相貌来,那身衣饰倒也眼熟,赵佑看了看,慢慢认出他来,竟是秦冲身边那名黑衣首领! 秦冲见状也是一震,声音发颤:“快说,我二哥怎么了?” 黑衣首领面色苍白,嘴角血痕干涸,令人心惊,连唤几声,他才眼皮颤动,迷糊喃道:“属下……有负使命……” “我二哥呢,他到底怎么了?”秦冲厉声喝问。 “二王子……在宋氏王国……失踪……凤……如岳……他……高深莫测……不是人……不是……”黑衣首领喃喃低语,头一歪,又昏死过去。 “怎么会这样?业儿,业儿……”柳皇后揪着胸襟,摇摇欲坠,赵佑赶紧一把将她扶住。 “娘,我二哥武功那么好,他们只是一时没找到人而已,肯定没事的!娘!你相信我!”秦冲在旁低道。 赵佑扶她过去坐在榻上,这边秦冲已经下令让人将黑衣首领带下去治伤,又摆手屏退众人,之前秦业安插在他身边的暗卫也尽数派出打探消息。 做完这些,秦冲带着丝疑问,眼神轻轻朝他望过来。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赵佑看着他没作声,算是默认了。 第四百四十九章:爱上不该爱的人 “早就知道,却为何不跟我说?”秦冲声音清润,暗藏痛楚。 “你自己知道原因。”赵佑轻吐一口气道。 要不是秦业是他嫡亲二哥,自己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停战退兵,怎么会违背心意留在南越,怎么会放过仇人任其来去? 他的琅琊神剑,早不知在秦业身上刺了多少剑! 他不能亲自动手,却也没理由阻拦别人! 此乃,天意。 凤如岳,秦业,他平生最痛恨的两个人,就让他们自相残杀去! “业儿是冲儿最敬爱的哥哥,他们兄弟俩打小就亲近,你怎么能隐瞒消息,怎么能!”柳皇后指着他,眼眶发红,痛心疾首,“要是业儿有什么三长两短,你难道要冲儿痛悔终身?” “娘你别担心,我这就带人去宋氏王国——” 秦冲话音未落,就被两人异口同声打断:“不行!” 柳皇后侧头瞪赵佑一眼,含泪道:“你伤成这样,怎能又去涉险?” 赵佑也咬牙道:“就算你自己不稀罕这身子,我也不会让你走出这军营半步。” 秦冲眼神黯了黯,仍抱着丝希望,握住他的手道:“那……大美帝国的飓风骑,可否借来一用?” 赵佑别过脸去,却对上柳皇后一脸愠色:“你竟不愿意?冲儿这般待你,你宁愿他劳神费心,也不愿动动嘴,出手揪住他唯一的亲哥哥?” 手指掐进掌心,赵佑扯了扯唇,沉默不言。 秦业,自己已经放过他,还想叫他怎样…… “娘,你别逼他。”秦冲脸色已经恢复平静,淡淡道,“我去找铁士,不论结果如何,明日一早我就动身北上。” “你……你不要命了!”柳皇后慌了神,“你的伤还没好全,按照军医的意思,最好是卧床静养,连走多了路都不行,却怎么能长途跋涉?”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没事的,娘,此去宋氏王国还有段时日,我可以一边行路一边养伤,等到了目的地,这伤也就好得差不多了。” “但是……” “娘你相信我,我自有办法找回二哥。” 赵佑听这母子俩自顾自说着,不觉火起,冷哼着站起来:“既然如此,也没我什么事了,你去你的宋氏王国,我回我的赵氏王国,从今往后,我们路归路,桥归桥。” 说罢走去门前,拉开门,一股冷风进来,却听得背后数声轻咳。 回头一瞥,但见秦冲眸光如水,眼神悲悯望过来,一丝苦涩凝在唇边,柳皇后正唉声叹气给他揉背。 放过秦业已是最后的极限,出手相救,化敌为友,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他已经放弃太多,牺牲太大,这一次,千万不能心软。 他一遍遍告诫自己。 可是脚像是黏在地上,怎么也挪动不了。 两两相望,只觉满心憋屈。 他从来都是个目标明确的人,理智知道自己要什么,做什么,却没能控制自己的心,爱上不该爱的人,无可救药,一败涂地。 鄙夷自己,更痛恨自己,怎么会将自己置于这等境地,一边是深深爱恋的男子,一边是深深仇恨的死敌,怎么做都不该,怎么做都是错! 错,错,错! 柳皇后看出一丝端倪来,惊喜站起,奔过来拥住他:“佑儿,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心眼的孩子,舍不得我儿伤心受苦!” 看到他眼底蓦地燃起微微光亮,赵佑咬着唇,冷着一张脸,终是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秦冲那句话,不止是说说而已。 当晚南越方面就开始着手准备,他的寝室灯火通明,不断有人进进出出,禀明要务,忙个不歇,军营深处更是马嘶声声,数以万计的人马整装待发。 老军医急得吹胡子瞪眼,拗不过这位皇子殿下,又转过来求赵佑。 “陛下,这使不得啊!四皇子身上还有伤未愈,倘若长途奔波,与人动武,只怕会有危险,他身子还虚着呢……” “他存心折腾自己,朕也没办法。” 赵佑窝在他那小书房里,眼睛盯着案几上的文书,朱笔勾画,头也不抬。 老军医搓着手自顾唠叨了一阵,见他继续做事,没半点反应,哀叹连连,终于失望而去。 等人一走,赵佑这才停了手,一咬牙,将手中朱笔用力掷出,啪的落地。 可恶! 他就笃定自己狠不下心来不理不问! 有人径直走进房间,在他对面坐下,淡淡说道:“要发脾气,就该找他本人去,何必跟支笔过不去?” 赵佑声音沉闷:“你不会明白。” “我明白得很,你从来就不是他对手,随便一个眼神,一句好话,就把你吃得死死的……”铁士冷哼,一副了然的神情,带着丝愤愤与无奈。 赵佑沉着脸没说话,铁士看他一眼,又道:“我以为你要找我调飓风骑。” “我找了你,你就会答应?” “明知故问。” 赵佑笑出声来:“找你多没意思,得你自己问上门来才好。”瞧着他臭臭的俊脸,忽然伸出手去,在他的脸颊上轻掐一下,低叹道,“魅影说得对,世间男子那么多,我爱谁不好,偏偏就爱上个最不该的……” 铁士碧眸亮了下,撇嘴道:“现在反悔也不算晚。” “是么?”赵佑随意应着,缩回手来,从一堆书册中取出卷羊皮地图来,在案几上展开。 铁士一眼瞥见那地图上的标题,中原全域图,上面越往北,用朱笔标注的地名就越多,不由得瞪他一眼,一副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明早出发?” “不,半夜。”北行必经风离与寒关两地,那人是带伤奔波,自己得提前一步做好安排,至少现在还在南越境内,让他少受点罪,过得舒服一些,等日后到了宋氏王国,还不知是怎样一番境地。 再者,这算是两人好上之后头一回闹别扭,自己在他与柳皇后面前一直没有松口,此时也不必低头妥协,就让他胡乱猜疑去,好歹也尝尝这憋闷的滋味。 “你这个人,从来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死要面子活受罪。”铁士忍不住叹气,低低抱怨,“什么时候也对我好一点?” “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你那次被困在沙漠死城,我还不是屁颠屁颠跑来找你?” 铁士闻言一怔,不知想到什么。面露神往,抿唇一笑。 “笑什么笑,说实话,你这辈子再遇不到像我这么善良贤惠的——”赵佑手指在那地图某处一点,指尖落在寒光与风离之间的位置,“喏,这连绵数百里的石山底下实际是个难得的大铁矿,到时候我们签署个共同开采协议,你觉得怎么样?” 铁士还沉浸在自己回忆里,对他的跳跃性思维一时跟不上:“什么?” “我的意思是,这场仗拉你们下水,到头来没得实质的好处,怎么说得过去?你大美帝国尽是戈壁沙漠,资源匮乏,我只好在别处帮你找点。”至于梅花国,关系又隔了一层,他多少还得防着,铁矿也就算了,想办法另作补偿便是。 “随便你。”铁士点头,有些意兴阑珊的味道。 两人又商议一阵,眼见天色不早,铁士起身告辞,走到门边,忽又回头,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赵佑冲他一笑:“还有事么?” “风离……”铁士一声低叹,终是大步踏出。 赵佑静坐原处,不知想了些什么,柳皇后几次来见,都被他叫人找借口挡了回去。 夜色渐浓,旷野一片静寂,他的行装也总算收拾完毕。 铁士的亲卫与飓风骑本就驻扎在外,出发倒也方便,而他赵氏王国军士并没全部带走,留下了相当一部分,他仅是带着极少数人马离开,应该没有惊动他人。 但就算是惊动了又怎样? 即便是被秦冲察觉,自己那日已说出桥归桥路归路的气话,如见也只是造成他欲不告而别,回归赵氏王国的错觉。 就让他心烦去! 马不停蹄,一路向北,行程十分顺利。 此刻。他在做什么? 是酣然而眠,还是秉烛夜读,或是……在心忧之时,也有那么一点点念及自己? 要说心里一点不挂念,那肯定是假话,但赵佑已经顾不得这些,眼见风离城步步接近,尤其听得轰隆一声,城门打开,一骑斩风劈雾而出,大队人马紧随其后,欢呼声中,那醇厚朗笑清晰传来。 “你终于还是回来了!” 赵佑的心,微微一沉。 侧头瞥了铁士一眼,也终于明白他出门时那声低叹为何。 第四百五十章:众叛亲离 他是想提醒自己,风离城不仅是可以栖息歇脚的后盾,还是个处境尴尬之地,因为,她拿名义上的同志爱人,还在那里。 自那封信后,他没再收取关于陈奕诚的任何讯息,赵佑原以为他已经悄然离开,却没想到,他竟会在此等候自己的归来——他以为,自己是归来。 “恭喜啊,奕诚,你这小子不枉一番苦心,总算是等到了!”李一舟策马上来,拍着陈奕诚的肩笑道。 “你们都在啊。”赵佑坐在马上低喃。要他怎么跟他们说,他不是归来,只是路过。 不仅是陈奕诚,还有李一舟、孟轲、张义明,一个个奔上前来,下马行礼。 “是啊,陈将军他们在这等候多日,总算是把陛下等来了!” “陛下不知,奕诚这几日总说眼皮跳,心慌意乱的,我本是要去葫芦谷研究瘴气之毒,也只好先缓一缓,小心陪着他,既然陛下来了,我也就该功成身退了。” “陛下一路车马劳顿,城里已经安排了酒宴,就等着给陛下接风呢!” 听他们兴高采烈,七嘴八舌说着,赵佑勉强笑了笑,翻身下马,陈奕诚一个箭步抢上前来,替他挽住辔头,将马儿拉到一边。 迎上他明亮喜悦的眼神,赵佑不由的心底低叹一声,千回百转。 乱了,太乱了…… 酒宴设在风离城最最有名的酒楼,两月不见,这城里街道整洁,秩序井然,过往路人衣着光鲜,眉目舒展,全无当初颓然之相。 看来孟轲这个城主当得不坏,为人处事的水准比起在日月神教有过之而无不及,已经能独自撑起一片天地。 赵佑一路暗自点头,心头微动,在进门前偷偷拉了孟轲一把。 “陛下?”孟轲诧异地问。 “若有门人结交奸人,放任恶贼,置弟兄生死大仇于不顾,依照本门规矩,当时如何惩罚?”他低声问道。 孟轲微怔一下,喃道:“倒没这一条,不过依照相近条例,该由执法弟子予以鞭笞之刑。”想想又补充句,“视情节轻重,三鞭起始,九鞭为限。”别看鞭数不多,那行刑的长鞭乃是牛筋制成,还生有倒刺,再加上那特地选出铁面无私的执法者,一鞭下去便叫人皮开肉绽,生生晕厥。 赵佑低声诅咒了句,孟轲没听太清楚,正欲询问,却见他已咧嘴一笑,跨进门去:“过些时日朕要回去帝都,到时会提前通知你,你就跟朕一起吧。” 陈奕诚正好在门边接应,一时听得真切,剑眉皱起:“过些时日?陛下难道要在风离城小住一阵?” 赵佑摇头了摇头,进去主位落座,铁士自然是坐他身边右侧,陈奕诚则带着一脸困惑坐在他左手方位。 眼见风离城中诸将都在,赵佑笑了笑,举起酒樽:“诸位辛苦了,这杯酒,该是朕来敬大家!干!” “谢陛下!”众人齐齐端酒,高声回应。 赵佑一口饮尽,放下酒樽,冷静说道:“战事虽告一段落,但朕暂不打算回国,而是与大美帝国皇帝陛下去趟宋氏王国。” 砰地一声,酒水洒出,陈奕诚手中的酒杯被他捏得变了形。 “你们……什么意思?”陈奕诚不看他,眸光朝铁士射过来,声音压低,同时压抑住满腔愠怒。 铁士耸肩,低声苦笑:“我只是有幸随行,你该问他去。” “那好,请问陛下,此去宋氏王国所为何事?”陈奕诚拔高声音,一字一顿问出。 整个房间都安静下来,之前的说笑声碰杯声消失殆尽,静寂的可怕。 这样当众质问不留情面,还是第一次。 终究,要去面对。 赵佑弹去衣袖上的酒渍,淡淡应道:“你该机的,朕在雪山时对那卓顿大祭师和巴桑族长许下的寻回圣水的承诺,虽然当时是迫于形势,无奈答应,但君无戏言,朕一直都记得的。还有凤如岳,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当早作防备。” “这只是借口!”陈奕诚拳头握紧,指节泛白,咯咯作响,“你以为我不知道么,南越在调遣军队,意欲北上!” “陈将军!”孟轲与张义明见势不妙,赶紧上来拉他,口中不住赔笑,“陈将军喝多了,说胡话呢,陛下别跟他计较——” “都给我走开!”陈奕诚肩脖一耸,稍一使力,两人登时噔噔后退,要不是诸将群起相扶,铁定直摔出去。 “陈将军喝多了,来人,将他扶去房间休息。”赵佑沉沉开口。 人倒是刷刷上来不少,但看着那怒发冲冠的模样,高伟挺拔的身躯,谁敢上前伸手? “好了,奕诚,别耍酒疯,坐下来吃菜。”李一舟笑嘻嘻过来,手还没触到他的胳膊,就被一把拂开。 “今日当着大家的面,我只问陛下一句话。”看得出,陈奕诚脸上的怒火只是勉力支撑,怒容之下,是期冀,还是痛楚,赵佑不得而知。 赵佑清了清嗓子,在众人睽睽注视下,淡淡启口:“说吧,什么话?” “事到如今,陛下还是要执迷不悟,一意孤行吗?”陈奕诚眼神凌厉,却暗藏失望。 这句话,不仅是在质问他的北上之行,更实在质问他的感情抉择。 “是。”赵佑不躲不避,对上他的眼。 “昏君!”陈奕诚扬起手,只听得啪嗒一声,赵佑脸颊上没有臆想中的疼痛,却是他的酒杯落地,四分五裂。 陈奕诚目色深沉望着他,眼底火焰跳跃,忽如狂风暴雨般收手转身,夺门而出。 “奕诚!奕诚!”李一舟追出去,压低了声音絮絮安慰,“你也知道他那性子,没心没肺的,吃软不吃硬,一根筋执拗到底,又何必当众发难……” 倒苦了屋内众将,真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惊疑不定,坐如针毡。 “愣着做什么,大家喝酒!”赵佑拿起酒壶,径直斟满了往嘴里灌。 “是,是,喝酒,喝酒!” “陛下向来与部署亲如兄弟,打成一片,这算什么,我还见过陛下拍桌子骂娘的时候呢!”那边,孟轲拎个酒壶游走于席间,四处说笑,终于将紧张气氛安抚下来。 “拍桌子骂娘?我怎么不知道?”铁士插了句。 “也就是某回坐船游湖,大家伙在楼下正喝得开心,忽然听得楼上哐当作响,我大着胆子上去一问,原来是陛下跟……”孟轲顿了下,笑道,“嗯,好像是意见不合,掀了桌子……” 掀桌子? 倒是符合他一贯的风格,只是脑袋有些涨,不太记得了。 不知不觉喝了好几壶,虽然不致醉倒,但总归是不太舒服。 被铁士与孟轲一左一右扶着回去寝室,脚步虚浮,心里倒是清醒。 长久以来,陈奕诚就像他的兄长,他的挚友,没有爱情,却有感情,就这么断然割裂,他也会疼,也会伤感,也会难受。 但,长痛不如短痛,终究有这么一次。 秦冲啊秦冲,我为了你,已经辜负良多,放弃良多,所剩无几了。 勿要,相负…… 躺在床榻,辗转难眠,似梦似醒中,听得外间脚步声声,由远及近。 李一舟的声音气急败坏传来:“我没追上奕诚,他骑马跑了,不知道去了哪里,只怕要出事——” …… 陈奕诚走了。 李一舟带了大帮人马整整找了一夜,直到第二日午时才回来,一个个面色灰败,摇头不语。 偌大的风离城,居然没一个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要不要我调飓风骑去找?” 铁士问他的同时,孟轲也在低声询问是否派帮内弟兄四下查探,赵佑想了一会,直觉摆手:“不用了,由他去吧。” 陈奕诚少年成名,文武双全,其性格都是严于律己,粗中有细,估计也就是外出散散心,等过几日气消了,自然就会回归;再说真要走,他又能去哪儿,顶多是提前返回帝都而已。 李一舟听得赵佑的答复却是气不打一处来,当着众人也不好发作,等到人皆散去,才指着他鼻子骂道:“我真是看错了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那个人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这么对他,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我告诉你,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痛哭流涕,后悔莫及!”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 赵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飘忽一笑,侧头问道:“这是不是有点众叛亲离的感觉?” 忘恩负义,自私自利,这大概就是他在他们心中的真实评价。 第四百五十一章:不再放手 如果不是对他失望透了顶,陈奕诚怎么会一声不吭跑了,李一舟也断不会毫无顾忌将他骂个狗血淋头。 早知道这条路不好走,这,只不过是个开始。 孟轲没吭声,倒是铁士诚实回答:“没错。” 赵佑自嘲笑了笑,看着左右两人,突然伸臂搭上他俩的肩,认命道:“好在还有你们,你们俩不会抛下我的,是吧?” 铁士瞥了眼自己肩头上的那只咸猪手,眸色放柔,嘴里却丝毫不让:“难说。” “口是心非!” 赵佑反手赏他一记,倒也欣慰不少,唤了孟轲过来叮嘱事宜。 一切都安排好了,衣食住行,事无巨细,按照他的计划,至少要让秦冲在风离和寒关各住一宿,好好歇息,等出了南越一路往北,不见的还有这样的条件。 赵佑估算了下,他是头天清晨出发,因为有伤在身不能骑马,只能是乘坐马车,这速度自然就慢下来,差不多次日黄昏才能抵达。 等到时辰快到,众人立在城楼上,只他眼尖,见得一队人马沿着茫茫群山逶迤前来,悄然无息,旌旗不展,远远绕过城池,竟是没有进城停歇之意,径直朝北而去。 “看来他想要连夜赶路呢。”铁士皱眉道。 孟轲看着赵佑担忧且不悦的面色,禁不住问:“他?谁啊?” “还能有谁?”铁士哼了一声,却不知怎的,没再说下去。 赵佑一个转身,大步奔下城楼:“还愣着做什么,召集人马,追!” 该死,就自己瞎操心,他却根本不拿他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真不让人省心! 好在铁士所带均是精兵铁骑,他的坐骑也是难得的千里良驹,脚力绝佳,一路扬鞭催马,急急驰骋,只大半个时辰,就已经追上那队伍。 “站住——” 在南越骑士惊疑警惕的注视下,赵佑一马当先,扎进马队之中。 “陛下,是陛下来了!”他纵身跳上车队中间的马车,一掀车帘,就对上张异常欣喜的老脸,是那位南越军营中日日得见的老军医。 在他身后,秦冲静静斜卧,目色浓黑如墨,只微一挑眉,唇边浮起个淡淡的无奈的笑容。 一看到他,赵佑的心忽的安定下来。 这一日来对故人怅然与愧疚的感觉,都淡了,远了。 “你还好意思笑,我问你,为何过城而不入?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我在城中。”他从来都是对自己的心思全然掌控,就算开始没明白,时间一久自然也该想通,自己走得匆忙,只是一时负气,闹闹别扭罢了,没真想撇下他不管。 老军医倒也识趣,没等秦冲开口就朝赵佑做了个揖,急急下得车去。 车厢里气氛有些沉闷。 “我不想勉强你,真的不想。”过得半晌,秦冲定定望着他道。 赵佑盯着他的眼睛,忽然有丝顿悟,自他受伤以来,这大半月的和睦相处,他绝大部分要归功于秦业的缺席,秦业不在场,自己跟他才能放开嫌隙,安心度日。 而自己与秦业再次碰面的结果,他心里并不能确定。 所以才会绕城而行,是这样吗? “我可以答应你,不管他是否有所损伤,我都暂时不会动他。”心里已另有打算,这话也没半分哄骗的意思,微顿一下,就去拉他的手,“叫车夫调转车头,先跟我进城。” “不行,三儿。”秦冲叹口气,瞅着他低道,“行程太紧,夜长梦多,哪里敢停下来?” 赵佑沉默了下,自己那点附带的小心眼肯定也瞒不过他,路上耽误越多,停留越多,秦业平安脱险的机会就会越小,那是他的嫡亲兄长,他不会允许。 “但你的伤,怎么吃得消?” “没事的,有大夫随行照料,我只要多睡几觉就好。” 是么,他那龟息神功的功效,赵佑一直都是半信半疑。 或许老军医的担心真是多余的,这马车看起来舒适宽敞,装配齐全,防震效果也是不凡,而有自己和铁士在,断不会让他与人动武,姑且就随他,一边行路一边养伤罢了。 如此一想,心里倒也允了,但还是没人主要发发牢骚:“可惜,我都安排得好好的,还想介绍孟轲给你认识——” “孟轲……”秦冲有丝恍惚,却终是温柔一笑,“以后会有机会的。” 赵佑点点头,下车交代了随后追上的部署,才又重新跳上车来,找了个靠垫靠上,待在他身边,随着马车轻晃昏昏欲睡。 困意阵阵来袭,一只手抚上他的面颊,轻柔,微凉,身上更覆了层披风样的物事。 那手慢慢移到他的额,力道适中,轻轻揉按。 “昨晚又贪杯了?头疼了不是?”秦冲的声音温柔如昔。 “呃,总是瞒不过你,你怎么就那么了解我……”赵佑低喃,舒服的只想叹息。 过得许久,久到赵佑都以为自己已经睡着了,才听得到他的声音徐徐传来。 “我自然……了解……没人比我更了解……” 一觉醒来,已是烈日高悬,车队早过了风离,正在逼近寒关,却没有半点停留的意思。 也许是估计到秦冲的伤,马车行驶不算快,车典轻摇,纱帘起舞,带来丝丝暖风。 过了寒关,就进入赵氏王国了。 赵佑默然起身,抓过身旁的水囊来,打开喝了两口。 “不睡了?”秦冲在旁温柔低道,“饿了吧,食盒里有点心。” 他摇摇头,拉开车帘看了看,复又掩上。 也许是感受到他的沉闷,秦冲想了一会,忽然道:“要是想家了,就回去吧。” “你叫我……回去?”赵佑蹙眉盯着他,低哼道:“是你主动来招惹我的,得手了就想溜?没门!告诉你,这辈子你休想撇下我!” 帝都那边,父皇已经醒转,有外公和母妃照料着,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家自然是要回的,但不是现在,而是将来,等解决了宋氏王国的事情,自己带着他一起回去。 自己答应了他,一起面对。 “我怎么舍得撇下你,怎么舍得?”秦冲牵了他的手来,掌心相贴,手指纠缠,“不会再放手,不放,死都不放……” 马蹄铮铮,车轮滚滚,几乎没有停留。 历时半月,一路北行,从南越到赵氏王国,再从赵氏王国到宋氏王国,伴随着老军医的长吁短叹,诚惶诚恐,铁士的冷面漠视,沉静寡言,车队终是越过巴彦大雪山,直指都城陵兰。 虽是夏季,沿途却是一片茫茫白色,想起那段被困雪原相依为命的日子,由不得与他脉脉相望,会心一笑。 越往北走,积雪越少,开始见得荒山与平原,而陵兰就在那重重荒山围合之中。 与其余四国的夏天不同,这宋氏王国内陆,白天还只是凉爽,到了夜里就是山风清冷,万物寂寥,那些喧嚣的红尘都似远远抛在脑后。 一路上秦冲只管养伤,大小事务都交由他来处理,所以到了陵兰城外,赵佑便叫人找来铁士,两人关在车厢内商议,先派人暗中潜进城去打探消息,再根据情况,从长计议。 他跟铁士说话的时候,秦冲就在旁边靠着,慢慢喝着那老军医熬的药汤,时不时插嘴说上一句,三人相处起来竟有着说不出的和谐,倒教他略感讶异。 没过多久,去城中打听消息的探子回来,言辞含糊,暗地里直打手势。 这是孟轲重新培养的邪队,用的是门中沿袭下来的暗语,刚比划出来,就被铁士挥手阻止:“不必多事,有什么就明说吧。” 赵佑看他一眼,再看看身旁微微抿唇的秦冲,心底泛起一丝困惑。 自己身边的人一个个对秦冲满心仇视,恨之入骨,却唯有铁士,一直态度淡然,不冷不热,而他手下的一帮亲卫看向秦冲的眼神沉默中带着丝古怪,想必也是受了主子的影响。 想来这两人过去交情算是不错,才能让他保持中立,不赞成,也不反对。 只这么一走神,那邪队弟兄已经开始讲述:“据说之前王庭出了两件大事,都发生在一个月前,一件事国主不顾满朝官员质疑反对,坚持己见,任命了一名国师,名叫仇富,这是宋氏王国建国以来从未有过的官职;第二件是有人潜入亲王府盗窃财物,混乱中摸进了王爷寝室,王爷因此受了惊吓,有中风之嫌,国主特地将其接入王庭,命太医精心治疗,还派人四处寻访名医。” 赵佑从中捕捉到一个重要讯息,直觉抬手:“那国师长什么样?” 第四百五十二章:夜深沉 那邪队弟兄迟疑下道:“属下也不知,说是行事十分神秘,基本没在朝堂上露脸。” “神秘,不予露脸?呵呵,身份特殊,怕被人知道?”赵佑自言自语。 秦冲看出他的心思,坦然言道:“你别乱猜,我二哥是心高气傲之人,没理由放着南越储君的位置不理,去给人做个不知所谓的国师。” “管他是谁,去亲眼看看不就明白。”铁士哼道。 赵佑点点头,眼见那邪队弟兄欲言又止,不由笑道:“还有什么事,一并道来。” 那邪队弟兄尚且年轻,脸上一红道:“有人说,那国师与国主交情关系匪浅,在陵兰城并无住所,却是宿在王宫之中,夜里的时候,那个……嗯……声响比较怪异……” 赵佑听得大笑出声:“哈哈哈,那凤如镜竟有这样的嗜好,难怪终日面具蒙脸,原来是不好意思见人!” 转头却见秦冲低着头,不知想到什么,神情有丝古怪,不由伸手碰他一下:“想到什么了,脸色这样差?” “没什么,我想,还是早些去看看比较好。”见他紧蹙着眉,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赵佑也不便追问,只对那邪队弟兄吩咐道:“想办法弄张王宫地图,最迟明晚之前给我送来。” “是。”邪队弟兄行礼退去。 到第二日未时,王宫的地图就已送到。 这宋氏王国王宫占地虽广,守卫也还算森严,搁在他们眼里,却只是小菜一碟,带了几名得力干将,换上夜行服,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就趁着夜色翻墙而入,一路摸索进去。 诸如此类的行动在大美帝国的时候没少做,只不过,跟当时不同,这回还带上了个摔不得打不了的人物——秦冲。 事关他二哥秦业,他自然是执意前往,赵佑原本不允,却没能抵挡住那如水眸光与柔情攻势,终是咬牙答应下来,只苦了那老军医,临行前还一把冷汗一把泪,拉着他谆谆叮嘱,千万自制,不能动武。 有自己跟铁士在,还有赵氏王国和大美帝国身手最好的亲卫,以上担心着实多余。 进了王宫,一行人噤声屏息,按图索骥,贴着宫墙悄然行走,一路上没遇到半点阻碍,就顺利进得国主寝宫,也就是那新晋国师仇复的宿所。 一行人伏在殿外,一动不动,静静沉思,仿若与夜色融为一体。 夜色深沉,大殿静悄悄的,偶然有嘶嘶的呼吸声传出。 整幢寝宫除了门厅里有两名打盹的小宫女,再无人值守,这宋氏王国王宫竟空虚至此,不能不让人心生疑虑。 “只怕是个陷阱。”铁士凑拢过来,压低声音道,“要不,先撤了?” 这番话说得几近无声,也只他与秦冲听得清楚,不约而同,一齐摇头。 “再等等。” 赵佑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竖起耳朵仔细倾听,那呼吸声听起来倒真像是病重之人所发。 难道是真的? 凤如岳真的重病缠身? 正想着,却听得东厢有脚步声响起。 咯吱一声,殿内一道偏门开了,有人秉着烛火,漫步而来。 如斯眼熟,却不是秦业。 门缝里,赵佑一眼看清,目瞪口呆。 正愣神,就听得秦冲在耳边低喃,像是松了一口气,又似更加纠结:“看来我们之前都想错了,这才是新任国师。” 殿中那人,身形比秦业瘦弱矮小许多,烛光昏黄,映出张逐渐圆润的小脸,步伐轻盈走过去,在病榻前驻足,眼神却是清冷,晦暗无波。 竟然是她,卓顿的侍女,王姆! 她竟还活着,还出现在宋氏王国王宫当中,简直是不可思议。 赵佑抚下腰间的长剑,平静,安然,并没有预想中的危险气息,身形微动,挥开铁士伸过来阻拦的手,他站起来,推开殿门。 “王姆,我们又见面了。” 王姆盯着忽然出现的人,眼神一闪,没有太多的意外,只微微皱下眉:“好像哪里都能看到你。” “没办法,我就是个爱管闲事的主。”赵佑摊了摊手,从她身边走过去,径直朝向那边的床榻走去。 王姆没有阻拦,事实上,她也没法阻拦,两名侍卫已经一左一右短刀架上了她的颈项,走在最后的侍卫谨慎带上殿门。 殿内只零星点了些灯,光影幽幽,偌大的床榻上,一张惨白的人脸露在被褥外,整个人直挺挺仰躺着,眼睛瞪得老大,神情木然,嘴角倾斜,正往下流着什么,几根枯瘦的手指紧紧扣着被角。 这就是跟他明争暗斗了多年的宋氏王国王爷,凤如岳? 只两月不见,却成了这副模样,哪里还有当初在葫芦谷阴鸷凶狠的气势,俨如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垂垂老矣,奄奄一息。 可惜李一舟不在身边,无法诊断他到底是中风之疾,还是别的什么病症。 “这是凤如岳?当初杀害陈通的凶手?”铁士跟在他身后,皱着眉头问。 “嗯……”赵佑刚要点头,眼光落在那人面上,忽然定住,旁边秦冲伸手过来,拨开那人的左眼。 眼球完好。 “他不是凤如岳。”秦冲沉声道。 “没错,他不是凤如岳。”赵佑摸了下腰间,凤如岳那只眼球,正好好放在自己口袋里,等着带回帝都祭奠英灵。 可是,这个身处宋氏王国王宫,跟凤如岳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又是谁? “那他是谁?”铁士指着床榻上的人,疑惑低问。 “他是——”赵佑眼球一转,仿若有一道闪电在脑中划过,他低声道出,“他是凤如镜。” 铁士碧眸微眯,不敢置信:“不是说重病的是凤如岳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直觉。”赵佑说着,转过头在望向王姆,“我想你可能会知道一些内情,是吧,国师大人。” 这个执着的小女子,当初心心念念要去宋氏王国王庭,本以为她只是一时妄想,没想到她真的做到了,还当上了国师。 王姆没有否认,冷淡一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不告诉我没关系,我可以猜。”赵佑敲了敲脑袋,盯着那人的面容,慢慢分析,“看来,凤氏兄弟是同胞双生子。” “这么多年来,宋氏王国国主凤如镜一直以面具示人,在公众面前的形象就是深居简出,神秘莫测,而宋氏王国王爷凤如岳却风光无比,统领政务,甚至还伪装成宋氏王国富商去各国游走,探听机密,招揽人才,打压宿敌,不断做强做大……功高震主,这样简单的道理,凤如岳难道不明白?凤如镜难道不忌惮?可它就是真实发生了,为什么呢?” 迎上秦冲淡淡了然的眸光,赵佑大胆猜测:“要么是凤如镜不在乎,要么……就是他根本在乎不了。” 王姆面无表情听着,波澜不惊。 “虽然我还不能最终确定,但我总觉得,当年凤氏兄弟在雪山获救的经历有些不对劲,那秘洞中肯定发生了些外人不知道的事,具体如何,也只有那当事人才清楚……”似乎就是从雪山获救归来,宋氏王国政局就开始慢慢改变,凤如镜越来越消沉,凤如岳越来越突出,恃宠而骄,野心勃勃,简直到了匪夷所思无法想象的地步…… 这世上没有哪个皇帝能允许旁人凌驾于君权之上,即使那人是自己的骨肉兄弟! 为何凤如镜对他王弟的所作所为会无动于衷,放任自流? 凤如岳手里到底握着怎样的王牌? 那面具后的神秘国主,与人前风光的狠厉亲王,会不会根本就是…… 想得满心困惑,看着面前愈发成熟稳重的女子,只数月不见,竟比过去多了几份娇媚的韵味,稚气全消,有种脱胎换骨的感觉,赵佑忆起一事,忽然转了话题:“你妹妹梅朵呢?” 王姆怔了下,清淡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改变,她咬着牙,轻轻颤抖着挤出一句:“她死了。” “死了?” “是的,死在半路上,那是我们已经看到王庭的城墙,只差一步。”王姆说得很慢,声音很冷,其中怨恨懊悔却是不容置疑。 赵佑识趣闭了嘴,没再追问。 噬魂之术。 当初若不是自己回去找卓顿,答应帮忙寻回圣水,同人人祭的乐蒂也是一样的命运。 想了想,又忍不住问:“凤如镜病入膏肓,你这国师一职,是凤如岳给的?你跟他之间,到底有什么交易?” 没指望她的回答,不想却听得她淡淡道:“你既然能寻来这里,应当知道我的新名字。” 第四百五十三章:引狼入室 仇复,复仇。 原来如此。 梅朵生来就是人祭,又死在了卓顿的噬魂术上,王姆对这个妹妹有着异于常人的感情,那么,她复仇的对象,就是卓顿,摩纳族的大祭师卓顿。 “我告诉凤如岳,我是摩纳族圣女,我知道族中的许多事情,他就让我当了这什么国师,高高在上,衣食无忧。他早年服过本族的圣水,原来可以身无痛感,长年不老,却不想前几年出了点意外,新生白发,动作迟缓,重新有了衰老迹象。他这回被人伤了眼睛,更是着急得不行,对我的身份,他全然相信,丝毫不疑。” 意外? 难道是当初自己让陈通放在他身边的那块软泥发挥了作用,竟慢慢压制住了圣水的灵性? 凤如岳就是察觉到不对,又没法确定是谁在搞怪,这才大开杀戒,将整个飞鹰队的成员全部屠杀。 心头一痛,赵佑深吸一口气:“凤如岳,他不在这王宫之中?” 王姆摇头道:“他走了,我给他画了本族入口的地图,我骗他说,卓顿那里有的是药,就是那长明灯的灯油,有延年益寿之效,他就急急忙忙走了,我想,他现在只怕已经到了。” “你!”赵佑瞪着他,“你这是引狼入室,要害了你的族人!” “这是报应,哈哈哈,报应啊,他们没给梅朵留条活路,现在我也不会给他们留活路,我要他们自相残杀,我要他们给梅朵陪葬!”王姆不住冷笑,看向自己摊开的手掌,低喃道,“你们不知道,梅朵死得多惨,她一直吐血,我拼命去捂她的嘴,却怎么也止不住,那样瘦,那么小的身子,竟能吐出那么多血来,把一大片雪地都染红了,她说她不想死,喊着我的名字,叫我救她,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慢慢不动了,我最亲的妹妹,就死在了我怀里,我发誓要报仇,报仇!” 赵佑无奈叹息,瞟了眼床榻上的人道:“凤如岳让你在这里照看他?” 王姆哼道:“算是吧,你也看到了,他也就是捱日子而已,我只须没晚来看看他死了没有。” 赵佑不由得问道:“你那么很大祭师和你的族人,为何不跟他一起去?亲眼看着他们死伤无数,岂不快哉?” 王姆眼光闪烁几下:“我不想再回去了。” 一直沉默的秦冲突然开口:“南越二皇子秦业可有来过这宋氏王国王宫?他如今人在哪里?” 王姆抬眸看他一眼,淡淡道:“我不认识这个人,不过前一阵有人进宫行刺,惹恼了王爷,看了不少人头,听说,都是南越人。” 秦冲眉毛一挑没说话,赵佑瞅着他的面色,又问:“尸首在哪里?” “城外有座乱坟岗,你们可以去找找。” “希望你没有说谎。我们走!” 赵佑一个眼神过去,架在王姆脖颈上的刀立时撤下,众人依言退出大殿,朝来路而去。 殿中只剩下那幽幽光芒,以及光焰中孑然独立的人影。 “这个王姆很有心机,她的话,只能信一半,铁士你派人看着她。”赵佑回头看她一眼,压低声音吩咐。 “是。”铁士冷静作答。 说话间,几条黑影脱离队伍,隐入宫墙阴暗处。 众人悄然出了王宫,坐上事先备好的马车,密闭的车厢,幽暗的环境,倒适合他一路胡思乱想。 说实话,要不是那么多人在场,倒很想再问一个问题——那个王姆,既然与凤如岳之间是场各取所需的利益交易,又何必多此一举,委身于他? 要知道,凤如岳的年纪足以做她的祖父! 那样十几岁的小女子,真要喜欢,也应该是喜欢像多杰那样的英俊小正太才对啊…… 好不容易停下思绪,忽觉身边那人身姿微僵,不由侧头低道:“你很担心?”秦冲轻轻摇头:“没有想了想。”想了想,又道,“我二哥那个人,心智武功均属上乘,这些年来还没人能战胜他,别的不怕,就怕凤如岳诡计多端……” 赵佑暗自撇嘴,要说诡计,他秦业一肚子坏水,诡计还少了吗? 不过这两人也实在没什么可比性,秦业虽坏,但对这个弟弟却是真心实意,爱护有加;而凤如岳对他那王兄却是居心叵测,他在宋氏王国一手遮天,想必得罪了不少人,便故意将凤如镜假扮自己留在王宫,又放松警惕,减少守卫,那不是明摆着要将其往刀口上送? 原因无他,只一个权字。 小半个时辰之后,一行人等已经站在王姆所说的乱坟岗上。 夜风寒凉,鸦声阵阵,就这启明星的微光,秦冲与一干侍卫举着火把,在旷野中翻来翻去,细细寻觅,查找。 数百具身首异处的尸体被从土里刨出来,虽然是极北之地,气温凉爽,却也有些异味散发出来,旁人不察,对于五感超常的赵佑而言,却是嗅在鼻中,苦不堪言。 “你就不知道站远点吗?真是麻烦!”铁士在他身边低骂。 “没用的,站远了还不一样闻得到。”赵佑小心掩着口鼻,眼光一瞬不瞬盯着那群人。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搜寻工作才宣告结束。 晨光中,秦冲朝他走过来,如释重负:“没有。” “哦。”赵佑点头,失望的同时,也小小松了口气。 尸首大都是秦业的手下,甚至还有几个是秦冲的死士,却没有秦业本人。 这个祸害,算他命大! “你不是说他武功高强,心智过人吗,说不定是躲起来了,他不知你也到了陵兰,自然没法现身,倒不如回王宫去守着凤如镜,顺便帮我找找那圣水,那个,你不是想要头雪兽吗?” 赵佑随口说着,本是想着安慰他,没想到他却黑眸一亮,轻笑:“我就知道,你开口讨要雪兽是为了我。” “少臭美,我才不是。”赵佑哼道。“真的不是吗?”秦冲放柔了声音,眼波流转,目色如水。 铁士轻咳两声,不满低道:“话说这还是在乱坟岗上,你们俩少眉来眼去的,收敛点行不?” “你吃醋就明说。”说话之人,并不是他,竟是秦冲。 赵佑听得呆了,好家伙,居然这样的语气对铁士说话,而且对方居然还买他的账,一声不吭就朝一边去了。 乖乖,这是什么状况? 玩笑归玩笑,众人整理一阵,坐上马车返城,还没到城门处,就见火光冲天而起,不断升腾,竟在王宫方向,火光中隐隐有道碧焰闪耀不定。 三人几乎同时脸色骤变:“糟了!” 那碧色光焰,乃是日月神教特有的暗号,不到危急时刻,绝不轻易使用。 只有一种可能,留在王宫中的侍卫…… 出事了! …… 王宫起火,自然不是件小事,街头百姓纷纷走出家门,面色惊恐,奔走呼号。 好在天快亮时簌簌下了场雨,在天时与人力的扑救下,仅仅是烧了半个时辰,就逐渐变小,直至熄灭。 趁着宫内宫外乱作一团,一行人等返回城中,然而得到的讯息却令人着实费解。 这场火灾的缘由很简单,是一名小宫女打瞌睡踢倒了油灯,结果却十分糟糕,不仅烧掉了一大座殿堂,殿中卧床养病的宋氏王国凤如岳也未能幸免,烧成了骷髅,闻讯前来救援的国师仇复和数名宫人侍卫亦是葬身火海,尸骨不辨。 城中不时发生骚乱,抓捕镇压了不少人,显然宋氏王国朝堂对这一事件预料不足,又苦于国主在外,朝中无主,多年来一人揽权的弊病便呈现出来,怎一个乱字了得! 留下来监视王姆的四人,两名轻伤,一名重伤,还有一名失踪。 铁士动用了所有带来的人力去找,终是一无所获,最终只得放弃,又或许,那人已经在火海中殉职。 安置好伤者,三日之后的深夜,乔装打扮,重重努力,赵佑终于站在了失火现场。 昔日繁华的宫殿如今只是残垣断壁,满目疮痍,所有的痕迹都被清理干净,只剩下被熏黑的墙体,烧成黑炭样的门窗,横七竖八倒地的房梁。 “大火是从内朝外烧起来的,所有的门窗都关得紧紧的,就像是有人故意在里面封死了一般,属下无能,想了很多办法,都没能冲到那大火中间,但我可以保证,绝对没人从殿里逃出来……” 想着那受伤侍卫的话,赵佑吸了吸鼻子,没放过空气中那一丝淡淡的异样气味,虽然已经被大水洗涤,清扫完毕,但却逃不过他超常的嗅觉。 那是,桐油的味道。 不是天灾,连人祸都不是,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第四百五十四章:美人毒计 火灾中间位置,那十几具烧焦的尸体几乎是合在一起,肢体相连,骨肉相融,哪里还分得出谁是谁? 好一招火遣之计,也愈发说明对方心里有鬼,凤如镜也许是真的死了,毕竟他的存在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但是王姆,却极有可能是借此逃匿,放着好好的国师不当,富贵的生活不过,她在躲什么? “她到底在躲什么呢?”赵佑蹙眉低语,尽管在雪山的时候这小女子自私凉薄,撇下他们不管,自己带着梅朵逃之夭夭,但他这回见面不也没责难不是? 凤如岳此次前往摩纳族,她应该被留下来坐守王宫,如果没有与他们碰面,她是不是就会一直呆在这里? “我感觉,她瞒了我们一些事情。”秦冲眼眸里晦色流动,缓缓道,“也许,我二哥在她手里。” 铁士听得嗤笑:“这女人傻的吧,难不成她是想用秦业来要挟我们?” 全天下都知道赵氏王国与南越势同水火,赵氏王国天子赵佑对南越二皇子秦业恨之入骨,这个人质捏在手中,实在没甚作用。 现在的王姆已经不是过去那个瘦小羸弱的小小侍女,天下局势,她多少应该清楚一些,便没必要做这无用功。 “她傻与不傻,都不关我们的事,关键是要把秦业找到,活要见人,死要——”赵佑望向秦冲白净的脸颊,墨黑的眼眸,淡淡道,“见尸。” “我二哥不会死的。” 听着他的低喃,赵佑不觉冷笑:“他凭什么就不会死?心狠手辣,作恶多端,连老天都看不过去,要来收他的命。” 秦冲轻叹一声:“可是,即便他再不好,也总是我的家人,我的滴亲兄长。”赵佑别过脸去,不想再听。 一遇到秦业的事,两人之间的矛盾就凸显出来。 这原本就注定是个死局,要想拼力化解,寻到活扣,谈何容易? “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下一步做什么,你们想过没有?是去追凤如岳,还是继续寻找秦业的下落?”铁士不耐发问。 见两人都沉着脸不说话,禁不住又自嘲一笑:“算我没问,继续找人吧。” 秦冲抬眸看他,眼中有微微的光芒在闪动,赵佑明白他的心思,尽管不情不愿,还是点头道:“那就继续找吧。” 此次前来宋氏王国,目的不外乎有二,一为秦业,一为凤如岳。 他们已经晚了一步,现在赶去雪山早已来不及,要发生的事情终归已经发生,倒不如留在陵兰等着凤如岳回来,何况,他确实也想知晓秦业的下落。 想了一会,沉吟道:“我要更为详尽的王宫地图,一间屋一间屋地找。” 那受伤侍卫笃定说没人从火场逃出去,而火灾当晚城门紧闭,然后全城戒严,只进不出,王姆一个没有武功的弱女子,想要出城,那是比登天还难。 她毕竟有些小聪明,也没理由去硬碰硬,最稳妥的法子,就是找地方躲起来,躲上一年半载,等事情平息下去。再设法脱身。 那么,最好的躲藏之地,就是宋氏王国王宫。 这座在国人心目中接近于神堂的宫殿,坐北朝南,东西两翼成哑铃样分布,其中宫墙高耸,塔楼无数,房间更是成千上万,根本就是座迷宫,若是熟悉地形之人事前做足准备,随随便便找个地方躲起来,那寻找之人花上十天半月也奈何不得。 “你觉得那女人还在王宫当中?”铁士忍不住道,“她明知我们在找她,怎么可能还留在陵兰,而不去雪山找凤如岳寻求庇护?” “直觉吧。”赵佑揉了揉额头,“我总觉得她跟凤如岳……那个,嗯,不太对劲。” 这场火,不该是出自凤如岳的授意。 独揽大权这么多年,他的政敌应该不在少数,这回他丢下国家大事匆匆奔赴雪山,将病入膏肓的凤如镜以他的名号留在王宫大殿,也许就是树立个靶子,引蛇出洞,一箭双雕,将上下之敌全部铲除。 他想要的是实实在在的刺客,就像那些南越军士一样,斩草除根,不留祸患,而不是这一场莫名而来的野火,引得多方猜疑,不断生出混乱。 王姆躲起来,除了躲他们,会不会也是在躲他? 她跟凤如岳之间,难道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利害关系? 疑点太多,困惑太多,种种都是猜测,没人能给出最终答案。 解谜的过程可谓艰辛,趁着凤如岳还没回归,接下来的日子,昼伏夜出,全力寻人。 王姆藏匿在王宫只是个猜测,命中率顶多百分之七八十,这漫无目的一间间一处处搜寻,争分夺秒,仔细查检,还要避开宋氏王国王宫侍卫的巡逻,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极难。 一夜一夜过去。 秦冲的脸色也越来越灰暗。 所幸赵佑想来甚准的直觉到底没有退步,到第七天晚上,走在一处曲折迂回的甬道,他突然停下脚步,聆听着那隐约传来的细微之声。 那是人的呼吸声,听着有点耳熟。 循声而去,高墙后方是一道铁门,门上还上了锁,在旁人看来只是座废弃之地,但他确定,那断断续续的呼吸声就在墙内不远。 赵佑凝神倾听了一阵,边听边是轻轻敲击着墙体,一连串有序的声响传出,那呼吸声骤然一顿,继而沉重起来。 “有工具么?凿墙。” 他一声令下,众人齐齐动手,随着土石倾倒的声音,墙上破开个大洞,一团蜷曲的人形露出来。 是那名失踪的大美帝国侍卫! 一身的烧伤灼伤自不必说,手脚都被绳索捆绑着,后脑勺一个深深的似被硬物击伤的血窟窿,额头上还有着干涸的血迹,眼珠慢慢转动着,嘴巴被人用厚实的布条蒙得紧紧的,扯掉布条,他的声音已经哑得几乎听不清,一开口却是震撼人心的消息:“那个国师……没死……藏在塔楼上……” 这样一来,范围便缩小了太多,一个时辰之后,他们找到了那座塔楼。 那是王宫中最高的塔楼,尖塔耸立,阴森荒凉,塔楼下是荒凉的杂草,就连门环都是锈迹斑斑。 是在难以想象,这些天来王姆竟藏身于此,这样高远的距离,若非有确切线索,打死都想不出。 沿着石阶蜿蜒而上,一层一层接近至高点,几缕阳光直射在天井上,又被一道小小的黑影挡住大半。 “你这多管闲事的,到底还是找来了。”王姆居高临下看着他,也许是终日躲藏的缘故,小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赵佑深吸一口气,这才克制住胸中的怒气,以及要拔剑出鞘的冲动:“你这恩将仇报的小人,人家在大火到来房梁倒塌的时候还推了你一把,你竟然背后偷袭,击晕他不说,还将他丢在那夹墙之后!” 王姆冷笑道:“要不是他那一推,他这一会儿早该是一具尸体,又怎么会一直留有一口气,被你找到?可你怎么能找到他呢?他受了重伤,挣不开那些绳索的,嘴上还绑着布条……” 赵佑不想多说,噔噔几步就站到她面前,好不停留越过她,往那扇虚掩着的橡木门里冲去。 “站住!”王姆挡在他身前,手臂横在门框上,死死按住,指节发白。 “凭你,就想挡住我?”赵佑冷哼一声,就见铁士从侧面冲上来,只一掌,就将王姆大力挥开,啪的一声坐倒在天台上。 门板应声而开,秦冲快步踏进,只一眼,就骤然变色,低声叫出:“二哥——” 地上那人一动不动,昏迷不醒,衣衫破裂,身上还有鞭打的血痕,可以说是体无完肤,面上却没有什么伤痕,虽是又瘦又弱,却依然邪魅英俊。 这张脸,赵佑打死不会认错,真是秦业! 他果然在王姆手中! 在他旁边,有被褥,有披风,有汤药,还有些吃喝之物,零零散散摆放着,看来确是早有准备。 跟着秦冲进门的还有那名老军医,半跪着四下摸索检查,看过之后,却是又急又怒:“太过分了,二皇子的手足筋脉都被人挑断了!” 秦冲脸色发青,慢慢站起身来,瞪向那被人架着进来的王姆,袖底亮光一闪:“你为何要这样狠毒?” 王姆白着一张脸,并不说话,只静静望向地上的男子,沉郁的眼底有着淡淡的波涌。 赵佑看得心头一动,这样的眼神…… “哦,后来又被人接上了,不过这样的方式很是奇怪,老夫从未见过——”老军医抬起头来,面朝王姆,“姑娘你是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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