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宝山石头城(二)
对于戚珞的出现,马弈攸有一种本能的危机感。因为戚珞对于宝山一带表现得太过熟悉了,一路上对石头城的民俗特征侃侃而谈、如数家珍,而这之前都是马弈攸身为半个云南人所承担的职责。 进入宝山辖内,已经是下午了,几个人都饥肠辘辘,于是决定在一家小饭馆里吃点农家菜,权当是吃午饭了,等解决了温饱问题之后再登山。 下车时,杨臣修注意到符宁止一直有意无意地蹙眉看着戚珞,于是走到他身旁低声问道:“有什么不对的吗?” “气味……” “什么?” “这个人的气味,有点熟悉。” 杨臣修一听这话,神色立即严肃了起来。 世界上也许会有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人,但绝对不会有气味一模一样的人,每个人都有独属于他自己的气味。 而符宁止对气味的敏锐度是无人可比的,如果他觉得某个人的气味有熟悉感的话,就说明他之前一定与这个人近距离接触过。但这个名叫戚珞的年轻人,他们确确实实是第一次遇见。 杨臣修望着十分熟络地与苏泽说着什么的戚珞,眸色微深,随即又若无其事地拍了拍符宁止的肩膀:“别老盯着别人看,放轻松点。” 吃饭的时候,苏泽的电话响了起来,他看了一下来电显示,手一抖,便把电话给掐掉了。 过了片刻,手机又响了起来,苏泽犹豫了一下,再次掐掉。 这番举动引起了同桌几人的注意,杨臣修笑道:“苏泽,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难道有人打电话来催债不成?” “如果只是催债倒还好了……”苏泽低声咕哝着,放下碗筷,拿着手机走了出去。 戚珞转了转眼珠,说了一声“失陪”,也跟着走了出去。 杨臣修看了一眼两人的背影,给马弈攸使了个眼色,马弈攸会意,便起身想跟过去。 陈希扬状似不经意地叫住了他:“马老大,这里距离石头城山脚还有多远?” “唔?”马弈攸不得不停下脚步来想了想,道,“开车的话,再走个七八分钟应该就能到了。怎么?” “没什么,总觉得时间有点儿慢。”陈希扬说着,继续拿着筷子百无聊赖地在自个儿碗里挑挑拣拣。 马弈攸被他搞得有点莫名奇妙,再回头时,发现苏泽和戚珞早已不见了踪影。他顿时感到大,回头看向自己的老板,表示自己把事情搞砸了。 杨臣修早已将这一切收入眼中,若有所思地看了陈希扬一眼,然后用指尖点了点桌子,马弈攸便乖乖坐回到自己座位上去了。 苏泽走出饭馆,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正好这时手机第三次响了起来。 他一接听,便传来莫传延略带怒气的质问:“苏泽,你干什么挂我电话?” “挂你电话,当然是因为方才不方便接听咯。” 莫传延停顿了一下,问道:“杨臣修在旁边,还是你们正在进入什么危险的地方?” 苏泽叹了口气:“有什么能比杨臣修在一旁火眼金睛地盯着看更恐怖?” 莫传延哼笑了一声,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又问:“最近骆柒有联系过你么?” “这个嘛……”苏泽一抬头,正好看见戚珞神色紧张地朝他这边走过来,便脱口道,“没有。” 莫传延沉默了一下,反问道:“真的没有?” “我骗你做什么?” “你骗我的理由可多了去了。” “喂,莫传延,你什么意思?” 莫传延换上轻松的口吻道:“没什么,随便说说。” 苏泽:“……” 莫传延又问:“你们现在到哪儿了?” “刚进入宝山?” “那是什么地方?” “就是有个石头城的地方,是云南的一个小地方,哎,反正说了你也不知道。” “好,那我挂了。” “喂喂……?” 莫传延说挂就挂,苏泽瞪着已经忙音了的手机,感到非常莫名其妙。 戚珞走到苏泽身边,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苏泽,发什么呆呢?” “唔?……哦,刚才莫传延一连给我打了三个电话,问你有没有跟我联系。” “啧,这人真够烦的。”戚珞撇了撇嘴,“我都已经给他和我哥都打过电话了,话也说得很清楚了,我是绝对不会再回去的了,他怎么还纠缠不休。” “恐怕只是你单方面说清楚了而已吧,”苏泽吐槽他,“你哥是肯定不会同意你一个人跑出来瞎混的。” “咳……”戚珞摸了摸鼻子,赶快转移话题:“那你是怎么跟莫传延说的?” “我当然不会告诉他了,难道我还会出卖你不成?” 戚珞笑嘻嘻地一手搭上苏泽的肩膀:“是是,你是我的好兄弟,我自然是信得过你了。只不过……你知道的,我哥那人太精明了,莫传延在他的熏陶下,也得了他不少真传,我怕你说谎技术不够高明,容易被他识破啊。” 苏泽经他一提,突然想起方才莫传延挂电话之前那段莫名其妙的话,突然有一种凉飕飕的感觉爬上脊背。 戚珞见他面色一僵,紧张地道:“你怎么了,该不会真的被他识破了吧?” “啊哈,怎么可能呢?”苏泽强颜欢笑地打着哈哈,“你放心,他不可能找到我们的!” 但愿莫传延不会真的找过来啊,阿弥陀佛!苏泽在心里默默祈祷。 吃过午饭之后,他们重新上路,又开了不到十分钟的路程,果然抵达了石头城山脚。 石头城三面皆是悬崖绝壁,一面石坡直插金沙江,仅有南北两座石门可供出入,是一座真正的天险之城。 当地居民为纳西族人,仅有百余户,全都聚居在一座独立的巨石上。他们辟岩建屋,随势而成,从山脚看上去,屋瓦层层叠叠、鳞次栉比,古朴自然,却又绮丽无比。 任何一个旅人,在看到这样的奇景,都会忍不住拍照留念,苏泽一行人也不例外,下车之后还来不及整理行囊,便一边惊叹着,一边拿出手机咔嚓咔嚓拍个不停。 等他们想起来这里的初衷时,才发现要寻找万凤香,根本无从下手。 这时候马弈攸终于体现出了自身的价值。他找到了当地一位年纪较大却身板硬朗的老人,以雇他当导游为借口,请他带他们上山。 那老人倒也爽快,一口讲定了价钱,便带着他们进入了纵横交错的巷道。 马弈攸用生硬的当地方言问道:“大爷,您知道万凤香吗?” “什么香?” “万凤香。” “万凤香是什么东西?”老人家露出万分迷惘的神色。 “……”马弈攸无语了片刻,转身朝杨臣修摊了摊手,“他没听说过万凤香,怎么办?” 杨臣修倒也淡定,指示他道:“你问问他,当地有没有什么神话传说。” 马弈攸于是将杨臣修的话翻译给那老人家听。 老人家立即笑了:“有,当然有!” 马弈攸便道:“大爷您给我们说说?” 老人家指了指山头,故作玄虚地问道:“你看那山头,像什么?” 马弈攸之前听苏泽转述过那两只白鹅说过的故事,于是试探着答道:“龙头?” “可不就是个龙头么,”老人家得意地道,“传说啊,这龙头可是大有来历的。” 马弈攸一听这话有谱,忙问:“什么来历?” 老人家便慢悠悠地给他讲起了那个故事:“相传,这地方在很早以前就是一块风水宝地,盛产米粮,也出过不少人才。木天王十分忌惮这片沃土,生怕当地会出现能人猛士来抢夺他的江山……” 老人家说一句,马弈攸便翻译一句。 杨臣修问道:“木天王是什么人?” 戚珞道:“我只知道托塔天王李靖有三个儿子,分别是金吒、木吒、哪吒,难道这木吒长大以后也被封了天王?” 马弈攸鄙视他:“你还研究民俗的呢,连木天王都不知道。” 苏泽于是为两人解释道:“木天王是明朝时期丽江的土知府木氏。在木氏的历史上,木泰、木公、木高、木青、木增、木靖被称为‘木氏六公’。这传说里所说的‘木天王’,应该是对土知府木氏的统称。” 老人家继续道:“那木天王忌惮这里的人,就派人在这附近日夜监视。一天晚上,大家看见有一颗流星在天空中划过,落到了江对岸的阿主山上。有人猜测说,流星滑落的地方,将会有圣人出现。木天王听说之后,便带上宝刀,领着兵马来到宝山坐镇。 “这一天,天空中突然狂风大作、乌云密布,一声炸雷之后,只见一条闪闪发光的巨龙从天而降,直接朝阿主山的方向飞去。木天王吃了一惊,随即意识到大事不妙,便拔出宝刀追杀上去。那条巨龙来到江边,低头饮水,木天王乘其不备,举起宝刀就砍,生生将龙脖子给斩断了。” 戚珞听到此处,大失所望:“这龙也太没用了,这么容易就被砍掉脑袋了?” 老人家立即反驳:“龙很厉害,但是我们的木天王更厉害!” 苏泽觉得跟这位老人家争执究竟龙和人谁更厉害,很没意义,于是催促老人家继续讲。 老人家道:“原来啊,这条龙是阿主山圣人的前身。巨龙被杀死后,龙头就变成了石头城,龙身就变成了阿刷山。” 老人家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众人都有些莫名:“这就完了?” “完了啊。” 众人大,这跟之前两只白鹤所说的故事完全没有一毛钱关系好么! 第三章:宝山石头城(三) 之后,老人家又给他们讲了几个当地的传说,结果越扯越远,与之前两只白鹤所说的凰主凤辅的事情相差十万八千里。 杨臣修感觉继续聊下去也挖掘不出太大的价值了,于是提前支付了酬金,把老人家打发回去了。 老人家拿到钱自然是眉开眼笑,临走前还不忘关照一句:“你们是要继续往上走,还是现在就回去了?” 马弈攸请示了一下杨臣修,杨臣修总觉得这样回去实在不甘心,于是道:“再随便走走吧,这里风景不错,登上山顶去看看也好。” 于是马弈攸把杨臣修的意思转达给老人家,老人家道:“如果你们要继续往上走,只怕天黑前是下不了山的,夜里下山比较危险,我建议你们还是在山上的农舍中住一晚比较好。” 马弈攸好奇问道:“这地方有农舍提供住宿?” “有的,有一个挂着‘纳西之家’牌子的农舍,就是家主人专门用来招待夜宿的游客的。那家主人的儿子有一半汉人血统,年轻时候是在大城市里受过教育的,汉语讲得很好,汉文名字叫张辛凯,你们直接找他就错不了了。” 马弈攸忙笑着向他道谢,老人家挥挥手便离开了。 众人正好走累了,便找了一块大石坐下休息。 杨臣修灌了几口矿泉水,问道:“接下来要怎么办,你们都说说各自的想法吧。” 马弈攸摇头道:“我觉得,这地方应该没有我们要找的东西,要么是那两只白鹤忽悠我们,要么,就是我们判断错了方向,也许当年飞翎族的栖息地并不在这里。” 苏泽却依然坚持自己的意见:“我觉得还是再深入调查一下比较好,毕竟那位大爷所说的故事,也未必就很可靠。” 马弈攸一听这话,就有点不高兴了:“那么你认为,那两只身份不明的白鹤要比当地的老人家可靠咯?” “我并非在质疑那位老人家,他所听到的故事或许就是这样的没有错。但一个地方的传说在千百年的流传过程中,经过历代人口耳相传,非常容易走样。有的是民间为了满足百姓自身的美好愿望而对故事进行改编,有的则是官方因统治需要而加入了含有政治色彩的因素,刚才那位大爷所说的关于龙头来源的传说,明显就属于后者。” 杨臣修沉默了片刻,看向抱臂站在一旁的陈希扬,问道:“希扬,你怎么看?” 陈希扬道:“我自然是跟着苏泽走了,如果他想继续深入调查下去,我也没意见。” 苏泽听得心中暗爽,觉得陈希扬这番表态实在很给力,他又有种回到以前两个人亲密无间相处的感觉了。 戚珞看了看陈希扬,又看了看苏泽,忙举手道:“我跟着你们!” 其实戚珞才是心里最急的一个,当初为了混进来,他给自己编了一个民俗研究生的身份,为此下了很大的苦功翻找了很多的资料,把宝山当地的民俗相关内容都死记硬背了一遍,在车上那一番表现,连马弈攸都被他唬住了。 但是他不曾料到的是,自己杜撰的这个身份,也给了他很大的束缚,万一苏泽他们决定放弃宝山转移到别的地方去,那么他这个一开始就冲着宝山去的“民俗研究者”,到底是跟还是不跟? 跟的话,杨臣修难免会对他之前的所有说辞表示怀疑;不跟的话,那自己到底是干啥来的,打酱油的么?于是当苏泽表示要追查到底的时候,他在内心内牛满面地举双手双脚附议。 马弈攸见这三人赤果果地抱了团,面子上有点下不来,又觉得自己势单力薄,于是求助地看向杨臣修:“老板……” “那就继续调查看看吧,”杨臣修站起身道,“今晚先在山上住一宿,明天再四处打听打听,看能不能捕捉到什么蛛丝马迹,如果到了明天下午还是一无所获,我们只能再找别的地方了。” 杨臣修的这个决定算是很合情合理了,苏泽三人自然是没意见,符宁止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于是马弈攸一票对五票,反对无效。 如此决定之后,几人继续往上攀登,路上遇到当地的居民,也会随口询问几句,但都没有太大的收获。最后几个人干脆丢掉这样的心理包袱,一心一意地投入到游山玩水的旅途享受中去了。 约摸晚上七点的时候,天色渐渐入暮,他们按照之前那位老人家的指示,果然找到了一家挂着‘纳西之家’牌子的农舍。 此时家主人正在吃饭,见有客人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立即站起身,热情地接待了他们。这人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语,想必就是张辛凯了。 张辛凯张罗着为他们端上了自酿的美酒和热食,但是提到住宿问题时,他面露难色道:“我们这儿一向打扫得很干净,卫生问题不用担心。但就是……房间可能不够。你们知道的,现在是学生放暑假的时候,往来的游客不算少,大部分房间都已经住了人,只剩下两个屋子还空着,但是你们有六个人……” “那就挤一挤吧,”苏泽满不在乎地道,“六个人,正好三个人一个房间,凑合一晚上应该没问题,你们说是不是?”他询问的是杨臣修和符宁止。 符宁止问张辛凯:“一个房间里有几张床?” “两张。” 符宁止皱了皱眉:“三个人怎么睡?”他可不喜欢跟别人共用一张床。 杨臣修自小娇生惯养长大,家里的一张床比酒店里两张床还宽敞,目前形势所逼,若是让他跟符宁止挤一张床,他还能勉强同意,若是要他跟马弈攸那胖子挤一张床,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事情。 但符宁止的脾气,杨臣修是知道的,如果硬逼他做他讨厌的事情,搞不好他暴走起来会跟自己拼个鱼死网破。 杨臣修沉吟了片刻,立即做出了决定:“我和符宁止一人一张床,至于马老大,你睡地铺吧。” “……”这一瞬间,马弈攸内心有一万匹草泥马狂奔而过。但跟着金主混,不得不低头啊,他只好忍气吞声地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戚珞则十分爽快地道:“苏泽,陈希扬,我们三个人一个房间吧,把两张床拼在一起,三个人并排睡应该不成问题。但就是睡中间的那个可能会不太舒服,不过我这人适应能力强,就让我睡中间好了。” 苏泽心想,我和陈希扬中间夹个你算是怎么回事?于是故作大方地笑道:“这怎么好意思呢,还是我跟陈希扬一张床,你一个人睡一张床吧。” “喂……”陈希扬一听不对,立即开口欲反驳,苏泽一把握住他的手:“陈希扬你也不会有意见的对吧,咱俩都这么熟了,又不是没在一起睡过,我的睡相很老实的,至于你的睡相……反正我也已经习惯了,所以咱俩就勉强凑合一晚上吧。” 周围顿时传来阵阵抽气声,众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苏泽和陈希扬,搞了半天,这俩人早已经老夫老妻了啊? 陈希扬被苏泽一顶大帽子扣了下来,又不好当众反驳闹得太难堪,不由抚额叹气,算是默认了他这样的安排。 戚珞也不敢再跟他们客气了,自己方才搞不清状况,差点跑去做了人家的电灯泡啊,这罪过可大发了。 云南气候炎热,苏泽因为流了一身臭汗,吃过晚饭之后,快速地洗了澡,然后光着膀子躺在凉席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蒲扇。 陈希扬无法避免与苏泽同床共枕,便只能尽可能减少同床共枕的时间,见时间还早,借口说自己想出去看看夜景,便关上门走了。 苏泽知道陈希扬心里还在别扭,但不管他在外头怎样溜达,终归还是要回来休息的,于是只嘱咐了一句“路上小心点”,便由他去了。 戚珞走出澡房,见屋里只有苏泽一个人,问道:“陈希扬上哪儿去了?” “他说出去逛逛。”苏泽答得轻描淡写。 戚珞不疑有他,学着苏泽一样,光着膀子仰面躺在自己那张床上,发了会儿呆,突然问道:“苏泽,万一明天我们还找不到万凤香的下落,可怎么办?” “如果实在找不到,只能转去别的地方试试了。”苏泽顿了顿,道,“希望纪玖和李思考他们在凤仪镇能有点收获。” “我刚过来的时候,听见马弈攸在隔壁给纪玖打电话,听那意思,好像也没找到什么线索。” 两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戚珞苦恼地道:“如果你们下午还打听不到线索,你们就要撤了,那我该怎么办啊,难道真让我在这儿继续留着?” 苏泽想了想,道:“要不这样,明天你和我们分开行动,等到明天下午你再跟我们汇合,就说你原计划想要搜集的材料都搜集地差不多了,但是还想了解一下云南其他地方的民俗风情,既然我们有车,就暂时先跟着我们的路线走好了。” 戚珞翻了个白眼:“估计杨臣修心里会觉得我这个人超级厚脸皮。”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苏泽嘿嘿笑了几声,“反正你现在顶着的这张脸皮也不是自个儿的,不丢你的脸。” 这桩心事了解了之后,戚珞顿感轻松了不少,加上今天风尘仆仆赶了一天的路,倦意一旦袭了上来,他很快便睡了过去。 苏泽其实也挺累,但想到陈希扬还没回来,便拿出手机打算一边玩游戏一边等人,没想到玩着玩着,他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三章:宝山石头城(四) 据慕容府里的下人们说,那一天絮儿小姐跟着空桐族长出去后,到了第二天才回来。 慕容絮儿回来的时候,两只眼睛哭得红肿,脸色憔悴,神情恍惚。慕容老爷担心宝贝女儿在外受了委屈,连声追问她发生了什么事,但慕容絮儿只是摇头不语,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再也没有出来。 慕容老爷联想到女儿一夜未归,猜测是空桐雪祈对宝贝女儿做了什么不轨之事,虽说两家已经订下了亲事,但婚前有染也是有伤风化的,更何况慕容絮儿一直落泪伤心,可见并非两情相悦之事。 于是慕容老爷怒气冲冲地来到空桐府邸兴师问罪,一进门便发现府里气氛有些不对,下人们一个个都穿着素衣,低声软语,神色悲戚。 慕容老爷问管家:“府上发生了什么事?” 管家不自然地笑了笑:“我们族长前几日生了一场大病,病愈之后十分喜静,所以府内下人们都不敢再大声喧哗。” 慕容老爷恍然大悟,又一想,生了重病的人怎么可能对自己的女儿做什么不轨之事,其中也许另有隐情。于是缓和了脸色,问道:“族长现下可在府上?老朽有些事情想问问……” “真是不巧,”管家赔笑道,“我们族长一个时辰前出府去了,说是前往神木峰拜见尊主,有要事相商。” 慕容老爷更觉奇怪,按照芒宿的规矩,前往神木峰议事的是各族长老,族长通常都是留在当地管理辖内事务的。空桐雪祈此时前往神木峰,能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与尊主商量? 随即他想到一件事情,族长婚配是一族大事,虽不至于必须征得尊主同意,但出于礼节,邀请尊主大驾光临,喝杯喜酒,却是有的。难不成……这空桐雪祈是迫不及待地向尊主通报喜讯去了? 慕容老爷想到此处,不禁脸上喜笑颜开,试探着问道:“管家可知族长要和尊主商量什么事?” 管家垂首敛目道:“在下不知。” 慕容老爷意识到自己有些兴奋过头,越了规矩,忙又打着哈哈揭了过去,又与管家客套了几句,便告辞离去。 回到慕容府内时,他发现自己的宝贝女儿已经恢复了精神,不仅一日三餐照吃,还开始偷偷缝制自己的嫁衣了。 果然是好事近了吗?慕容老爷心下大喜,但慕容絮儿不说,他也就配合着装糊涂。至于慕容絮儿为何一直闷闷不乐,他就理解为是空桐雪祈大病初愈,絮儿过于担心所致了。 这几日,神木峰上一直很不平静。 端木花嫁自请废后的事情已经让皇甫风音十分伤神了,而诸位长老趁机推波助澜更是让他焦头烂额。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矛盾一触即发之际,倒是侍女繁茜趁着四处无人时,低声给风音提了个醒:“尊主,其实真正能陪伴在您身边的,未必一定是尊后啊。” 风音初时有些迷惘,当看见繁茜冲他眨了眨眼时,突然醍醐灌顶,不错,说起相伴无间,这个从小就侍候着他的侍女繁茜,就是极好的例子啊! 于是这一日在银琅殿上,风音当众宣布,废去端木花嫁尊后之位,改封为神木峰谏言长老。 众长老听闻这个决定时,皆是一怔。 在芒宿历史上,被封为神木峰谏言长老的人不多,因为根据规定,谏言长老必须长期居住在神木峰,陪伴在尊主身侧,既是尊主的幕后军师,又是监督尊主言行决策的一面镜子。 如此一来,要封一名谏言长老的先决条件,首先尊主对此人要无条件信任,才能让对方形影不离地随侍左右,同时这位谏言长老也将终身无法成家,必须全身心效忠尊主。 风音的这一决定,可谓是目的昭然既然无法通过婚姻关系将花嫁留在身边,那就通过职务任命将花嫁留在神木峰名分不同,但实质却是一样的。 众长老在参透其中奥妙自后,不由一阵唏嘘。风音的这种做法,完全合乎法度,他们也不好再继续反对下去了。 此时,不愿就此善罢甘休的濮阳良遂又上奏道:“既然前尊后已废,还请尊主考虑重新选妃封后事宜。” 风音不耐地挥了挥手道:“选妃之事以后再说。” 但濮阳良遂十分坚持:“尊主,此事事关重大,关系着言灵一脉的子嗣承传,更关系着芒宿的未来……” “濮阳长老。”风音沉下脸来,不悦地打断了他。 “臣在。” “听说十年前尊夫人不幸病逝,但你今尚未续弦,这是何故?” “这……”濮阳良遂噎了一下,老脸一红,道:“臣与亡妻感情深厚,短期内不宜……” “原来如此,”风音一脸真挚地点了点头,“对于感情深厚的夫妇,一方不在了,另一方为其单身十年,时间的确不算长。” 濮阳良遂意识到自己入了套,忙道:“尊主,臣的情况与尊主您有所不同,不可相提并论。” “哦,有何不同?” “臣是守鳏,而尊主只是废后;臣的亡妻去世之前已诞下二子,子嗣问题无忧,而尊主至今尚无子嗣,这就是问题所在啊。” 风音道:“不论是守鳏还是废后,都是夫妻分离,令人痛心,需要时间来疗伤。至于子嗣问题,请问濮阳长老何时得子?” 濮阳良遂想了想,答道:“似乎是二十五岁那一年……” 风音笑了:“二十五岁啊,对我来说似乎还挺遥远的,那我就以濮阳长老为目标,争取在二十五岁那一年解决掉子嗣问题吧。” “这……”濮阳良遂被风音这一手太极拳打得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而众长老则全都向他投去了怨念的目光。 直到众长老都离开银琅殿,端木花嫁都站在角落里没有说一句话。 风音毫无瑕疵的面具一点点脱落下来,眼神中泄露出沉重的疲惫与无奈。他转身向花嫁走去,歉声道:“事先没有与你商量,是因为害怕你再次拒绝我。花嫁,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花嫁牵起嘴角笑了一下:“我没有生气……” “不要这样笑。”风音伸手抚了抚花嫁的嘴角,神色忧伤。 “我真的没有生气。”花嫁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低声道,“谏言长老也挺不错,至少……比尊后好。” 风音叹了口气:“这几日,我总是在想……我是不是做错了。自从回到神木峰之后,你又变回了以前的花嫁了,对我毕恭毕敬,什么情绪都藏在心里,虽然人站在我面前,心却不知飞去了哪里。这样的你,让我很惶惑,可我越是惶惑,就越是想牢牢地抓住你,想天天都能看见你,这样我才能安心。” 花嫁低头沉默了片刻,然后抬起头来,一脸郑重地道:“对不起,风音,我以后不会做让你不安的事情了。既然你封了我做谏言长老,我便永远呆在神木峰上陪着你,哪儿也不去。” “真的?” “真的。” “……你发誓?” 花嫁被风音脸上执拗的表情逗笑了:“我发誓。”他的声音轻柔却很坚定,望着风音时眼中的笑意也是发自内心的,终于让风音有了一丝久违的舒心感。 “真想抱抱你啊……”风音轻轻叹息着,然后张开双臂环住了花嫁的腰际,下巴自然而然地搁在了他的肩窝里,鼻尖嗅着独属于花嫁的气息,不再像阿错那般张扬恣意,却多了一份沉敛与包容。 花嫁没有料到风音居然说抱就抱,一时间有些无措,推了推他,小声提醒道:“这可是在银琅殿……” “反正又没有别人。”风音闭上眼睛,撒娇般地低声咕哝着。 花嫁仿佛也回到了之前与阿寻在一起无忧无虑相处的时光,笑着调侃道:“你就是这么对待谏言长老的吗,我尊敬的尊主陛下?” 风音也笑着反问:“你现在就开始履行监督进谏之职了吗,我亲爱的谏言长老?” “咳咳……”殿外传来繁茜的咳嗽声。 风音立即放开了花嫁,整了整仪容,转身正色问道:“繁茜,什么事?” 繁茜从偏门走了进来,一直一本正经地垂着双目,装作没有看见方才那一幕。她走到风音身边,低声耳语道:“尊主,空桐族长在偏门外求见。” “空桐雪祈?”风音一怔,“他怎么来了?” “说是有要紧事相商,看上去神色焦虑。” 按照神木峰的规矩,不论是族长还是长老,若是有要事上奏,必须从银琅殿正门进入。而此时空桐雪祈却是在偏门外等候,说明这件事不宜对外宣扬。 风音略一沉思,对繁茜道:“你引他至茶室稍候,注意避开殿外耳目。我换身袍子便过去。” “是。”繁茜躬身退了出去。 风音向外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停了下来,转身对花嫁笑了笑:“花嫁,怎不随我一起去呢?” 花嫁愣了愣神,这才反应过来,从今往后,除去休息时间,只要有尊主在的地方,他必须随侍左右,不论是正规议事还是私人会晤。 看来,自己要尽快进入角色才行。花嫁深吸一口气,振作起精神,扬声道:“来了。” 第三章:宝山石头城(五) 风音与花嫁一踏入茶室,便见空桐雪祈“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风音吃了一惊,忙道:“空桐族长这是做什么?” 空桐雪祈伏地道:“臣……是来向尊主请命的。” “请命?”风音怔了怔,“请谁的命?” “所有芒宿子民的命。” 风音一愕:“空桐族长,此话怎讲?” “芒宿也许会在未来的某一日被灭国,并在九玄大陆上彻底消失。” 风音听得心头一跳,他与花嫁对视了一眼,此时的花嫁也是一脸惊讶与不置信的表情。 风音镇定了一下心神,沉声道:“空桐族长,此事不可儿戏,你有何凭证?” “空桐家族的预见能力,便是最好的凭证。” “是你亲眼所见?” “是臣亲眼所见。” 风音渐渐蹙起了眉心,视线在空桐雪祈身上逗留了片刻,语速放缓:“空桐族长,你确定……这是你亲眼所见?” “臣确定。” 风音再度望向花嫁,花嫁也正从空桐雪祈身上收回视线,向风音望了过来。两人视线接触的瞬间,花嫁微微摇了摇头。 风音心下了然,将双手背在身后,侧过身去漠然道:“空桐族长,我说过了,国家存亡之事,切不可戏言。但眼下空桐族长的这番作为,实在很难取信于人。” “尊主?”空桐雪祈抬起头来,迷惘地看向风音,不太明白他话中含义。 “据我所知,空桐家族的现任族长空桐雪祈,其预灵能力的特点是只能预见到短时间之后的事情。至于家国命运此类渺远的事情,似乎不在你的预见范围之内吧?”风音说到此处,目光落回到空桐雪祈身上,“还是说,其实你根本不是雪祈,而是雪烙?” 风音说这番话时,每说一句,雪祈的脸色便苍白了一分,当风音说出“雪烙”这个名字时,他紧绷的神经终于崩溃,眼泪瞬间倾泻而下,伏地失声痛哭。 风音原本心中只是怀疑,便故意拿话试探他,见他如此反应,便越发确定了心中猜测,眼中神色逐渐软化,声音也柔和了起来:“雪烙,真的是你么?” 雪烙早已泣不成声,他摇了摇头,却没有答话。 花嫁在雪烙面前蹲下身来,低声问道:“雪烙,你以雪祈的身份出现在神木峰,是不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雪烙犹豫了一下,依然摇了摇头。 “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三人,你难道还信不过我和风音么?若有什么苦衷,但说无妨。” 雪烙这才缓缓抬起头,看了看花嫁,又看了看风音,沉默了半晌,才吐出一句:“从此以后,空桐家族将再也不会有……空桐雪烙这个人了。” 花嫁和风音皆是一怔,但他终于愿意开口了,这是好征兆。于是花嫁耐着性子将他扶起来,握住他冰凉的双手,柔声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慢慢说给我们听。” 雪烙拭去脸上泪水,哽咽着道:“自从珑山一役归来之后,我哥就一直卧床不起,到了前一日,终于支撑不住……” 却说当日,雪祈在病榻上握着雪烙的手道:“我另一个对不住的人,便是你。” 雪烙笑着宽慰道:“哥,你有什么可对不起我的?” 雪祈定定望着他:“雪烙,你可知道,我这族长之位,其实是从你那儿偷来的。” 雪烙脸色一变,垂下眼去,没有接话。 雪祈细细观察他脸上的表情,有些意外:“怎么,你似乎一点也不感到惊讶。” 雪烙沉默了一下,然后笑了笑:“说什么‘偷’呢,族长之位,原本就是哥比我更适合,如果老族长说候选人是我,我才感到惊讶呢。” 雪祈目光里带了一丝了然:“这个秘密,原本只有我和老族长两人知晓,老族长自己是绝对不可能外泄的,同时他也让我发了重誓,绝对不可以对第三人说出真相。而你既然知道了这个秘密,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没错,”雪烙深吸了一口气,坦然承认道,“那天老族长将你召去他房里谈话的时候,我就躲在外面,你们所说的一切,我一字不漏全都听见了。” 那一日,年逾古稀的老族长突然造访他们府邸,父母诚惶诚恐地接待了老族长,并将一干闲杂人等悉数屏退,他们兄弟二人也不例外。 老族长的到访,让他们全家上下都神经紧绷,不知是福是祸,虽说被屏退在外,却是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大声喧哗。 唯独雪烙一人照样自顾自地玩耍,仿佛就算天塌下来,也不关他什么事。雪烙一个人在这沉闷的气氛中戏耍了片刻之后,甚觉无趣,便打算偷偷翻墙出去找小伙伴们玩。 他猫着身子蹑手蹑脚地经过庭院时,却瞧见父亲正领着雪祈神色匆忙地向会客室走去,一边走还在一边低声嘱咐:“一会老族长不论问你什么话,你都要据实作答,切不可有任何欺瞒之心,明白么?” “儿子明白。”雪祈恭恭敬敬答了一句,随即又问道:“父亲,您可知老族长召我过去,是为了什么事?” “老族长若要召见谁,必定是为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更何况他老人家此番亲自驾临我们府邸,可见意义重大。说不定……” “说不定什么?” “咳,没什么。”父亲摆了摆手,便带着雪祈转入了拱门。 雪烙躲得并不远,正好将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心里纳闷地想:“老族长召见父母倒也罢了,怎么连哥哥也要召见呢,究竟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他这好奇心一起,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当下便打消了翻墙出去的念头,蹑手蹑脚地尾随着进入了拱门。 此时父亲已将雪祈送入房内,然后与母亲一起退了出来,并将伺候在外的几个下人全都撤了出去。 雪烙躲在拱门之后的草丛中,待众人都走得不见了踪影,他才从草丛中钻出来,一溜烟跑到了会客室窗台之下,蹲着身子竖起耳朵,凝神偷听屋内谈话。 只听老族长问道:“雪祈,我听人说,你比较擅长预见片刻之后将会发生的事情,且从未有过失误,可是真的。” 雪祈谦虚道:“是旁人谬赞了。” 老族长淡淡道:“有便有,没有便没有,这一点在我面前不需要遮遮掩掩的。” “是。” “那么对于长远未来的预灵能力呢?” 雪祈老老实实地回答:“这一点,我不如胞弟雪烙。” 老族长没有再言语,似乎在沉思着什么。半晌之后,他才长长喟叹了一声:“雪烙的预灵能力,使用得频繁么?” 雪祈想了想,道:“雪烙每次使用预灵能力之后,都会消耗较多元神,所以不能像我这样频繁使用,并且他自己似乎也不太热衷于修炼自己的能力,总之很少听他提及预灵之事。” “哦……”老族长不知为何,似乎略略松了口气。他又沉默了片刻,说道:“雪祈,接下来我要与你说的话,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切不可再对第三人提起,明白么?” “我明白。” “光是明白还不够,我要你发重誓。” 雪祈虽然不解老族长为何如此紧张,但还是依言发了重誓。 然后老族长道:“雪祈,我命不久矣,也差不多该选定自己的继承人了。然而我在预见到下一任继承人的同时,也预见到了我们空桐家族的尽头,这是一个不祥的预兆。所以我猜测,也许这样的不祥,与下一任族长继承人有关。” 雪祈迟疑问道:“族长,你所预见的继承人,跟我有关吗?” “虽与你有一点关系,但却不是你,而是你的弟弟,空桐雪烙。” 雪祈一怔。 “你很意外吗?老实说,我也十分意外。”老族长无奈地笑了笑,“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一定是雪烙呢,如果是你,也许我能放心不少。更何况,雪烙若是继承了族长之位,将成为空桐家族最后一任族长,预示着我空桐家族命运的终结。” 老族长说到此处,伸出自己的一只手,五指微微收拢:“身为一族之长,我岂能眼睁睁看着悲剧在我手中诞生?” 雪祈心头一跳:“族长,莫非……您想改变命运?” “曜神既然赋予了我们预言的能力,让我们预见到未来之事,却又毫不作为地坐等悲剧发生,这对我们预灵一脉,简直是天大的酷刑。”老族长神情专注地凝视着雪祈,“孩子,你愿意与我一起,改变这样的命运吗?” 雪祈垂下头去,沉默地思考着。从情感上来说,他无法相信自己的弟弟会成为家族命运的终结者,他很想问一问族长,凭什么就断定雪烙的继任会导致整个家族走向灭亡之路。 但是他也知道,就算他追问老族长,为何会断言雪烙会成为家族命运的终结者,老族长也无法给他满意的答案。 长远未来的预灵者与近未来的预灵者,对于事件的预见方式不一样。 近未来预灵者比如他自己,对近未来即将发生的事情,预见的方式是比较直观的可视图像,但雪烙所预见的东西,往往是一种比较模糊抽象的概念,更多的时候是一种坚定不移的直觉,无法用具象化的东西去描述。 所以当老族长告诉他这样的答案,并与他推心置腹地商谈这件事时,他只能选择相信,并决定是否答应老族长的请求。 沉思了半晌之后,雪祈才缓缓抬起头,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点了点头道:“我愿意。” 如果能让雪烙避免走上家族命运终结者的道路,就算让他做出违背良心的事情,他也愿意。 第三章:宝山石头城(六) 回想起当初与老族长的一番谈话,雪祈眸色黯然:“雪烙,你心里恨我么?” 雪烙笑了笑:“哥哥,我倒想问你一句,当初我们兄弟二人同在一个娘胎里出生,我是健健康康没病没灾,你却从小泡着药罐子长大,府中下人们都偷偷在说,孪生子同在一个娘胎,就开始了最原始的竞争,结果是我夺走了健康,将病痛留给了你。对此,你心里可曾恨过我?” 雪祈缓缓摇头:“我从未恨过你。小时候每当被病痛折磨地生不如死的时候,我心里也会抱怨,为什么我要受这些常人不必承受的痛苦,但每次想到,我一个人重病缠身,总好过兄弟二人一同受苦,我心里便宽慰不少。只要你能健健康康的,我怎么样都无所谓。” 雪烙含着泪笑道:“你是这样想的,我心中又何尝不是与你一样的想法。既然是一族之长,自然是要选一个全族最优秀、最能干也最有责任心的人来当,在这一点上,哥你可比我靠谱多了,就算没有老族长的那些顾虑,你也是当之无愧的人选。” 雪祈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离家出走?真的只是为了去追寻你想要的自由吗?” 雪烙沉默了一下,道:“虽说不至于憎恨,但那时候毕竟还小,偷听了你和老族长的谈话,要说心里一点儿也不难过,那是假的。就像以前母亲独独守着你,却把我丢给奶娘抚养一样,我总觉得自己事事不如你,心里憋屈得慌,所以便有些自暴自弃,自我放逐。 “但是在外游荡久了,眼界渐渐开阔了起来,心胸也不那么狭隘了,很多事情,也是事后才慢慢想通透的。而一旦想通了之后,我便更加不愿意回到这个牢笼里来了,反倒有些自私地想,既然家族里已经有了一个称职的族长,还要我空桐雪烙做什么呢,不如再外面自由自在地过完一生吧。” 雪祈叹了口气:“你能这么想,我原本能减少一些内心的愧疚。但如今,我对你的愧疚却越发深了。” 雪烙不解地看着他。 雪祈道:“你知道的,我们预灵一脉的族长选择继承人的方式与别的家族不同,族长只有在大限之日临近之时,才会预见到下一任继承人。当时老族长预见的人是你,只是因为你那终结者的宿命,才暗地里换成了我。他原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来改变我们家族的命运。但现在看来,却是失败了……因为,我所预见到的那个继承人,依然是你。” 雪烙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怎么会这样?” “当初我答应族长帮助他一起改变空桐家族的命运时,也曾想过,就算改变不了这样的命运,但至少能避免让你卷入这样的是非洪流之中。但事实证明,人为的力量在命运面前是何等渺小,就算我们处心积虑地想要改变命运的轨迹,却依然无法改变它的终结点。” 雪烙听到此处,默默垂下双眼,沉默不语。雪祈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他无可反驳。 雪祈说了这么多话,早已累得气喘吁吁。但他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只稍微休息了片刻,便有急着开口道:“我们空桐家族的实力,在各大家族中原本便是最弱的,时局稳定时我们还能自欺欺人地平安度日,一旦时局动荡起来,我们空桐家族绝对是最容易分崩离析的一个。” 雪烙不解道:“时局动荡?我们不是刚战胜了血魔么?虽然空桐家族的弟子伤亡惨重,但其他几大家族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个时候不是应该休养生息么,何来动荡之说?” 雪祈苦笑了一下:“血魔的出现,只是动荡时期的开始罢了。血魔虽然已被我们剿灭,但芒宿的内在平衡已被打破,今后可能会有更多未知的劫难在等着我们。可以说,我们空桐家族的命运是与整个芒宿的命运息息相关的,空桐家族即将面临的悲剧,极有可能会扩大为整个芒宿的悲剧。” 雪烙听得心惊肉跳:“哥,你……你是如何知晓这些的?难道这也是老族长当初告诉你的?”他明明记得当初在窗外偷听时,老族长只提到家族的命运,却未提及整个芒宿的命运啊。 雪祈微微勾了一下嘴角:“雪烙,其实每个预灵者的预见能力都有擅长的一面,和不擅长的一面。我虽然不太擅长预见长远未来的事情罢了,但并不代表我就一点也不会,只不过需要消耗比你多出数倍的元神罢了,就好比你虽然不擅长预见近未来的事情,但偶尔也会为之,只不过准确率不高罢了。” “这么说来,这是你自己预见到的?” “我想着,反正我也命不久矣,不如就多耗费些元神,好好看一看我们空桐家族的未来吧。结果,我所预见到的未来,竟比老族长所预见的更为严重。 雪祈说到此处,紧紧握住雪烙的手道:“雪烙,我有一事求你。” 雪烙吓了一跳:“哥,你有什么话,直接交代给我便是,说什么求不求的。” “我想请你接下族长之位……” “我接!”雪烙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所以雪祈话未说完,他便痛快答应了下来。 雪祈却道:“不仅要接下族长之位,还要以我的身份继续生活下去,做得滴水不漏,鬼神不知。” 雪烙哑然,雪祈的这个要求倒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他琢磨了片刻,才道:“哥,你是担心我在家族中威望不足,无法让大家信服么?” “那还是其次。”雪祈摇了摇头,“如你方才所说,我们刚经历了一次大战,家族元气大伤,正是需要休养生息的时候。此时若是传出族长亡故的噩耗,对于整个家族来说,将是一个巨大的打击,许多年轻的弟子有可能会因此而对自己的家族失去信心,如果一个家族连自信都失去了,那真的是距离崩溃不远了……” 雪烙脸色大变:“哥,难道你想让我隐瞒……” “不错。”雪祈望着雪烙的目光带着乞求,却又坚定不容置疑,“你要让大家相信,雪祈依然健在,你会带领大家继续走下去,直面命运与劫难,因为,你是整个家族的精神支柱。” 雪烙听得手心出汗,脸色苍白:“哥,我……我做不好的,我根本没法变成你……” “你可以的。”雪祈紧紧捂住他的手,仿佛生怕他抽出手去再次逃离这个家一般,加重语气道,“雪烙,你若是想让族人树立信心,首先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一直以来,你都在有意无意地藏匿着自己身上的锋芒,其实我心里清楚,你身上藏着巨大的潜力,远不止你所表现出来的这些,我相信我的眼光。” 雪烙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番夸赞之词,他有些受宠若惊:“哥,你不会是唬我的吧?” “从小到大,我什么时候这样唬过你?” “……倒也是。”雪烙想了想,突然问道,“可是这件事,母亲和絮儿小姐那里怎么办?总不至于连她们也瞒着吧?” “母亲年岁大了,失去一个儿子,对她来说打击太大,能瞒,还是尽量瞒着吧。至于絮儿……”他失神了片刻,低声喃喃道,“我想见见絮儿……” “哥你稍微休息一下,我这就去慕容府带她来见你!” 雪烙说着便欲冲出去,雪祈忙唤道:“雪烙等等!” “怎么?” “穿上我的袍子再出去。” “不是吧?”雪烙两条眉毛都纠结了起来。 “你答应过我的事情,这么快忘记了?” “可是你现在不是还……” “族长受伤之事,外人已有所耳闻,若在这个时候,族长的弟弟急匆匆跑去找族长的未婚妻,你说他们会如何猜想?” “……好吧。”雪烙只得乖乖走到铜镜前,照着雪祈的摸样穿上外袍,束起长发,然后转身看向雪祈:“哥,这样像么?” 雪祈打量了雪烙片刻,又对他的言行习惯做了一番指点,才微微露出宽慰的笑容:“去吧,雪烙,辛苦你了。” 雪烙说到此处,擦了擦眼泪道:“我原本只是为了却我哥的心愿,便急急带着慕容絮儿去见他,不料他见了絮儿,开口第一句竟是要与她废除婚约,劝她另觅良人。” 风音问道:“慕容絮儿答应了?” “她自然是不肯答应,我哥去了之后,她在病榻前哭了整整一宿,然后对我提出婚期照常的请求。” 风音与花嫁互相看了一眼,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婚期照常?难不成她想结冥婚?” “表面上是与我成亲,实则是与我哥结冥婚。”雪烙道,“她有她的理由,既然雪祈让我假扮为他,那么他的一切我都必需承传过来,包括婚约。有她在内帮衬着,我才不至于露出太多破绽。” 风音叹息道:“想不到,慕容絮儿竟也是个女中豪杰。” 雪烙接着道:“我哥故去之后,我想着他所说的关于芒宿未来命运的预言,一直不能释怀。于是我自己也施了一次预灵术,得到的结果竟与我哥所说的完全一致。所以我才想到来神木峰向尊主禀报,希望尊主能想想办法,救救芒宿。” 第三章:宝山石头城(七) “苏泽,苏泽,你手机响了。”苏泽被用力推了几下,蓦地睁开了眼睛。 房里亮着灯,身旁骆柒见他醒了,才坐回到自己床上去,一边惊叹道:“哇,你这家伙睡得真够沉的啊,手机响这么久居然都吵不醒你。” 苏泽揉了揉眼睛,看了看来电显示,顿时清醒了大半,按了接听键道:“陈希扬?” “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陈希扬语气听起来有些不悦。 “刚才躺床上玩游戏来着,迷迷糊糊就睡过去了。” 陈希扬默了一默,想是知道他只要一入梦便会睡得很沉,便没有再苛责他,转入正题道:“你穿上衣服出来一下。” “嗯?做什么?” “我现在在山顶上,有兴趣出来陪我吹风么?” “……你是陈希扬么?”苏泽犹犹豫豫地问了一句,总觉得会说这番话的陈希扬早已离他远去了,现在他该不会是产生错觉了吧?要不就是陈希扬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身了。 “呵。”陈希扬轻声笑了一下,声音听起来似乎心情还不错。 “你说真的啊?”苏泽腾地站了起来,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 “当然是假的。”陈希扬一句话又把他心头的希望之火扑灭下去,“我在这里发现了一点奇怪的东西,需要你这个考古学家的孙子帮我鉴定一下。” “好吧。”苏泽一边穿T恤,一边问道,“你现在在什么方位?” “不算太难找,你走出农舍之后向右拐,顺着主干道一直往上走,走到头之后再左拐,大约再走几十步左右,就是我现在站着的地方了。” “好,我马上去。”苏泽说着,又不太放心地叮嘱了一句,“你一个人在山顶上,当心点啊。” “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要你嗦。”陈希扬不耐烦地挂了电话。 “啧。”苏泽对于陈希扬越来越变幻莫测的脾气完全是无可奈何。收起手机穿上外衣后,他简单跟骆柒说明了一下情况。 骆柒立即道:“我也要去!” “你就乖乖呆着吧,帮我监视好隔壁那几个人的动静。” 骆柒很是憋屈:“凭什么是我留下来?” “因为你现在的身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研究人员戚珞。”苏泽一句话钉得骆柒不得翻身。 却说陈希扬挂了电话之后,却站着没动,扬声道:“你还打算继续躲在那里不出来么?” 在他身后不远处的阴影中,符宁止无声无息地走了出来。 “是杨臣修让你来监视我的?” 符宁止没有反驳,算是默认了。他沉默了片刻,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察觉到我在跟踪你的?” “一开始吧。” “哦?”符宁止眯了眯眼睛,似乎有些不相信。 “怎么说我也是一个人夜间行动,这点自我防御能力还是有的吧。” 符宁止想了想,有些了然:“原来你从一开始就张开了无攻击性防御结界,别人进入结界范围时不易察觉,而你却能第一时间感觉得到,难怪了。” 陈希扬转过身,正视着符宁止:“有个问题,我想问很久了。” “什么问题?” “我问了的话,你会如实回答么?” “要看你想问的是什么。” “防备心好重啊。”陈希扬感叹。 “彼此彼此吧。”符宁止回敬。 “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哈尔滨。那个时候你曾对我说过一句话,你说,杨臣修不算什么好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陈希扬皱了皱眉:“抱歉,我的理解能力比较低下,可否请你再深入解释一下?” 符宁止沉默了一下,淡淡道:“当时我正在与他怄气,所以就随便找了个人诉诉苦罢了。” “只是这样?” “只不过我没有想到,我居然会和当初的诉苦对象屡次碰面,甚至成了合作伙伴。所以,那一次我说过的话,你就当做从未听过,就此忘了吧。” 陈希扬心中冷笑,符宁止压根就不是那种会随便对陌生人诉苦的性格,如此破绽百出的谎言,居然还想拿来蒙骗他么? 他盯着符宁止看了很久,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端倪,但是符宁止只是面色淡然地任他盯着看,脸上没有露出一丝多余的情绪。 陈希扬没了法子,只得暂且搁下这个话题,又道:“还有一个问题……” “你的问题还真多。” “不敢答了么?” “激将法对我没有用,想问就问吧。” “我还记得,我们第二次在七星山地宫里相遇的时候,我身负重伤,是你及时对我施以援手。当时我们敌我不明,你为什么会救我?” 符宁止不假思索地道:“因为我想趁机在你体内种下血引,以及时掌控你的动向。” “血引?”陈希扬略一思索,随即恍然,“原来……当时在去往舟山的路上,你们是凭着血引才找到我们的?” “不错。”符宁止承认得很痛快,“不过因为你自身的防御力量过于强大,血引一直没有与你的血液完全相融,反而被稀释得很快,没过多久便全部被你排出了体外。所以那一次植入血引,在我看来并不算太成功。” “你倒是一点也不隐瞒啊。”陈希扬差点要为符宁止的坦诚相告而鼓掌了。 “因为我知道,即便将真相告诉你,你对我也是莫可奈何,所以我根本不需要顾忌。” “既然如此,那就请容许我贪心地再问一个问题吧,”陈希扬笑了笑,“第一次见面时,我从你身上感受不到任何敌意,第二次见面时,你救我的目的虽然不纯,但我依然感受不到你身上有什么敌意,但是从第三次见面时,我一直觉得你在有意无意地敌视我,每次与我接触时,身上也会迸发出强烈的杀意,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我究竟哪里得罪过你了?” 这一次,符宁止却没有立即回答陈希扬的问题,脸上出现了一丝迟疑和迷惘,只见他双眉微蹙,敛下双眸,似乎在沉思。 “怎么?”陈希扬见他久久不说话,出言调侃道,“这一次为什么不能痛快地回答我了呢?你不是自信到对我无所顾忌么?” “我只是在考虑,如果我说出了原因,你能否理解我的意思。”符宁止说着,重新抬起双眸,对上陈希扬的视线,“因为……我对你敌视,是出于一种本能。” “本能?”陈希扬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符宁止周身散发出来的毫不掩饰的敌意与杀气,要比以往更强烈数倍,可见之前他一直在隐忍,此时却是毫无保留地表现了出来。 “没错,对你身上的气味,本能地厌恶。” “气……气味?”陈希扬下意识低头嗅了嗅,脸上很是迷惘,他不记得自己身上有什么异味啊,狐臭神马的,那是绝对没有! 符宁止继续道:“刚开始对你没有恶意,是因为我在你身上闻不到明显的气味。但是在七星山地宫中,你自从与那上古灵体接触过之后,身体里就开始散发出一种特殊的气味,一种让我莫名厌恶的气味。并且这种气味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浓郁,浓郁到了让我无法忍受的地步。” 上古灵体?陈希扬怔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符宁止说的是皇甫风音。难道这气味是从皇甫风音哪里沾染过来的?可是皇甫风音的那一魂一魄十分清透,没有什么妖邪之气啊。 难道是之前接触了皇甫风音的棺木的缘故?但那也是残存下来的尸气啊,照理说巫族人是对尸气和妖邪之气最为敏感的,没道理符宁止闻得到,而他却闻不到吧? 陈希扬越想越是迷惘,快要被符宁止搞得精神混乱了。 “喂,你不要用这么轻蔑的口吻一口一个‘气味’地说陈希扬好不好?”苏泽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打断了陈希扬的胡思乱想。 他一步步走到陈希扬身旁,一手环住陈希扬的肩膀,然后动作亲昵地在他颈间闻了闻,“他身上的气味,明明是很好闻的沐浴露的味道嘛,哪有你说得这么不堪,不知道的人,会因为你这一句话而产生误会的,这可就成了人身攻击加造谣诽谤了哦。” 符宁止见苏泽已到,自己继续呆着也不会有什么收获了,于是翻了个白眼,给了个“懒得跟你们废话”的表情,转身走了。 陈希扬心里还在纠结符宁止不清不楚的那番话,刚要追上去问个明白,却被苏泽挡了回来:“你别听他瞎扯,他那是故意损你呢,你身上什么难闻的味道也没有,只有沐浴露的味道而已,真的。” 陈希扬拍掉苏泽趁机赖在他肩膀上不走的那只手,没好气地道:“我正问到紧要关头,你就不能晚点再出现吗?” “喂!”苏泽感到很冤枉,“我已经在一旁忍很久了好吗,这种无稽之谈根本理都不必去理会,你居然还真的信了?” “以符宁止的性格,绝对不可能无中生有说些造谣诽谤的话,正因为他的这番解释让人听起来觉得不可思议,所以我才更觉得奇怪,究竟我身上有什么样的气味,能让他如此厌恶我,甚至敌视我。” “停停停!”苏泽忍不住大叫:“陈希扬你脑子被驴踢了吗?为什么符宁止说什么你信什么,我说什么你就不信呢?” 见苏泽真的炸毛了,陈希扬觉得再争执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了,于是只能将这个话题暂且搁在一边,一边给苏泽顺毛一边迅速转移他的注意力:“好好,不提这个了。来,我带你去看点有趣的东西。” 第三章:宝山石头城(八) 陈希扬一说带苏泽去看有趣的东西,立即转移了苏泽的注意力。 只见陈希扬带着他走到一块大石头前,打开手电筒往大石面上照了照,问道:“你觉得,这上面的东西,像什么?” 苏泽眯起眼睛看了看,发现那石面上似乎刻着什么东西,线条很粗,也很深,可见这是一种刻意为之的雕刻品。 但也许是石头长期风化了的缘故,石面有许多部分被磨损,甚至残缺,导致那些线条也变得断断续续,极大影响了整个雕刻画面的完整性。 苏泽伸出手指,沿着那些线条一条条勾勒下来,遇到线条模糊或断开的地方,他便闭上眼睛凭借自己的想象将它延续下去。 半晌之后,他低声喃喃自语:“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应该是……某种鸟类翅膀的纹路。” “你确定?”陈希扬道,“这种时候你可别主观臆断,希望这里是我们所要找的目标,就猜测这上面刻的就是与鸟类有关的图案了。” “你……你这是对我专业素质的质疑!”苏泽不满地抗议道,“虽然我对石雕之类的不是很在行,但我也好歹跟着爷爷去观摩过很多石雕鉴定大师的鉴定过程,跟着他们学过一些基本常识的好吗。” 陈希扬见苏泽这么大反应,于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好吧,你继续。” 于是苏泽继续对剩下的线条进行衍生勾勒,一边描摹一边道:“翅膀到了这个地方被阻断了……嗯,应该不是风化磨损的缘故,这里有其他的线条延生了过来……这代表的是什么东西呢?” 苏泽说着,摩挲着下方已经完全残缺了的石面,惋惜地叹了口气:“这地方肯定有很重要的画面,但是它残缺了,我实在是没办法了。” 陈希扬指着石面的另一边道:“那你再看看这块地方,这里刻的是什么东西?” 苏泽走过去细细看了半天,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他又侧着脑袋转换了个方向,又看了半晌,才不确定地道:“这……该不会是一个人吧?” 陈希扬挑了挑眉:“人长这样?” “人如果是站着的话,当然不至于被画成这样。但如果是匍匐在地的呢?”苏泽说着,趴在地上做了个伏拜的姿势。 陈希扬俯视着他的身子看了片刻:“也不太像啊。” “如果袖口延展出来,然后背上再加上翅膀的话呢?”苏泽一边描述,一边凌空勾勒给他看。 陈希扬眼前豁然一亮:“你的意思是,化作人形的飞翎族?” 苏泽打了个响指:“你也觉得有点像对不对?” “我只是按照你的推测来想象而已。” 苏泽站起身,又趴在那块石头上,比划着道:“如果从这个角度去猜测的话,你有没有觉得,其实这个匍匐在地上的人所对着的方向,其实和那个有翅膀的生物是互相呼应的?” 陈希扬按照他提示的看过去,还真觉得是那么回事。“难道说,这个人是在向那只鸟跪拜?可是,为什么是一个人在向一只鸟跪拜?” “那可能是因为,鸟的等级比人高吧?” “喂,这话听起来让人很不爽啊。” “我的意思是,鸟的等级比鸟人高。” 陈希扬:“……” “……好吧,这话听起来更奇怪。”苏泽抓了抓后脑勺,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想法。突然他一击掌道:“我想到了,那只鸟是凤凰!” 陈希扬斜眼睨着苏泽,对于他跳跃性强烈的想象力表示叹为观止。 苏泽却已经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不可自拔:“你看这段翅膀延展开的纹路非常繁复,有什么鸟的纹路会繁复至此呢,那就是飞翎族中至高无上的凤凰啊!” “你亲眼见过凤凰?” “……没。” “也就是说,刚才那段完全是你自己瞎猜的?” “咳……图画上不都这么画的么?” “你所标榜的专业素质哪儿去了,嗯?” 苏泽不服气地道:“我把它拓下来,拿去给专业雕刻师鉴定去,哼。”他说着,掏出随身携带的纸墨,开始做拓本。 陈希扬推了推他:“别在这儿忙活了,按照计划,我们明天下午之前如果没有什么收获,就得离开这里了。你的拓本就算现在用照片发过去给你说的那位专业雕刻师,你能确保明天就能拿到结果?” “那不然怎么办?” “我还有别的东西给你看呢。先别管这个了。” “还有别的线索?”苏泽一听,立即又兴奋了起来。 “跟我来。”陈希扬说着,拉着他继续往前走。 约摸走了几十米左右,正逢转弯的地方,陈希扬却没有按指示牌所提示的方向走,而是反方向跨过了围栏,而围栏的另一边,是无路可走的山林。 因为是在夜间,天空中的月亮又有些晦暗,星光也被淡淡的云层所遮蔽,所以即便带着手电筒,那林子中漆黑一片,仿佛张开了一张无底洞般的大口,无声地等待着他们自投罗网。 苏泽心头莫名生出一丝怯意:“陈希扬,你去那边做什么?” “怎么,你怕了?” “我……我怕什么啊,我是担心你……” “拉倒吧,这里我都走过一遍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若是个男人,就跟着我过来。”陈希扬说着,便自顾自往林子里走去。 “喂,你等等!”比起自己心中的胆怯,他更不放心让陈希扬自己一个人在林子里头瞎转。当下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忙跨过围栏跟了上去。 因为没有路,他们在林间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去。突然,苏泽脚下一陷,再想抬起来时,发现自己的鞋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死活抬不起来。 “陈希扬,陈希扬!”他习惯性地先向前方的陈希扬求助。 随即他想到,这种事情他应该先自己解决才对,于是他俯下身去,打开手电筒的灯光查看自己的鞋子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随后,他渐渐蹙起了双眉卡住自己鞋子的,似乎是一种石具类的凹槽,凹槽的宽度正好与他的鞋子相符,于是一脚踩下去便抽不出来了。 “苏泽,怎么了?”陈希扬听见他的喊声,掉头折了回来,当看见那个卡住了苏泽鞋子的石具时,他一把拽住了苏泽刚要探过去的手。 苏泽被吓了一跳,抬起头来,见陈希扬正一脸严肃地盯着那东西看。 “怎么了,这东西……很恐怖吗?” “这应该是某种古老的工具。”陈希扬说得不太确定,但面色十分谨慎,“我之前在巫族流传下来的古籍里看到过关于这种工具的记载。” 苏泽好奇问道:“这工具是干啥用的?” “诱捕猎物。” “说白了就是陷阱咯?”苏泽松了口气,“我还当有什么大不了的呢,这么小的一个凹槽,估计是用来诱捕兔子、地鼠一类的小动物的吧。” 他说着,又尝试着抬了抬脚,但不知怎么回事,鞋子依然纹丝不动地被卡在凹槽里。因为这个石具做工十分粗糙,槽内凹凸不平,很不光滑,他也不敢再加大力气,生怕一个不当心,把鞋子外表给磨破了。 “你安分一点吧,别随便乱动。”陈希扬呵斥了一声,然后从背包里抽出一把细长的小刀。 苏泽吓了一跳:“你拿刀做什么?” “放心,不会剁掉你的脚的。”陈希扬说着,拿刀刃在凹槽外沿上轻轻敲击了几下,那石具居然发出轻微却清脆的“空空”声。 “耶?”苏泽更惊讶了,“里面居然是空心的?这太神奇了。” “如果是空心的,说明里面应该有机关。” 苏泽哑了片刻:“不会吧,这么个小东西,里面居然也能设置机关?” 陈希扬反问:“否则你觉得它应该怎样套住猎物呢?” 苏泽答不上来。他现在正一头乱,一个看上去构造简单到近乎简陋的诱捕工具,居然藏着这么多玄乎的疑点,这太不可思议了。 陈希扬猜测道:“这种工具诱捕的原理,应该是像蜘蛛网那样,一旦有猎物沾上,就被牢牢吸附住不能动弹,然后等着猎人回来收猎物。” 苏泽拍了拍胸脯:“我真庆幸,自己是人而不是兔子,体型大就是有好处。”他说着,俯下身去开始解鞋带。 陈希扬奇怪地看着他:“你做什么?” “既然他将我的鞋子牢牢吸住了,那我就把鞋子留这儿吧,它总不可能连我的脚也吸住吧。” 苏泽松开了旅游鞋的鞋带,然后将脚慢慢抽了出来。 “哈!”苏泽得意地笑了,“瞧见没有,安全脱险。” “……你打算这样走回去么?” “呃……”苏泽想到自己要赤着一只脚原路返还,心里的确有些下不了决心。 此时,不知何处传来“喀喀”的声音。两人狐疑地四下里看了看,却没找到声源。 “喀喀、喀喀……”声音开始频繁起来。 苏泽后背一阵恶寒:“到底什么东西在附近?” “不清楚。”陈希扬说着,抱怨道,“我一个人来的时候根本没遇到这么多怪事的,一带上你就……” 他话没说完,忽听“轰”的一声巨响,脚下的泥土突然迅速下陷。两人还来不及反应,便相继跌落下去,滚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第三章:宝山石头城(九) 这天晚上,被一个人留在房间里的骆柒为苏泽和陈希扬等门,等着等着实在困极了,往沙发上一歪便睡过去了。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六点半了。 他睁开眼睛时,发现房间里的两张床依然薄被叠得整整齐齐,那两个人连个影儿都没有。 “这是……彻夜未归还是大清早又偷偷出去了啊?” 骆柒咕哝着站起身,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发现盥洗室里的杯具还是和昨晚一样放着,他意识到有些不对了,忙掏出手机,先后给苏泽和陈希扬打了个电话,结果提示音都是说对方现在不在服务区内。 “这这……”骆柒看着自己的手机,目瞪口呆。这算什么,两个人难道一起失踪了?他当即脑海里出现被人谋财害命或者失足跌落山崖之类的画面,自己把自己吓得一阵激灵。 “怎么办怎么办?”骆柒在屋子里焦躁地来回踱步,他第一个念头便是去找杨臣修求助,但是考虑到苏泽和陈希扬对杨臣修处处提防的态度,他又有些举棋不定。 但是现在人生地不熟的,杨臣修那边至少还有个马弈攸比较精通当地方言,他想来想去,似乎除了找他们帮忙之外,再无他法了。 骆柒犹豫了几分钟之后,终于下定决心,跑到隔壁去敲开了杨臣修他们房间的门。 开门的是早已穿戴整齐了的符宁止,而马弈攸也已经起来了,正坐在电视机前一边看节目一边吃薯片。 符宁止一见到骆柒,那种似曾相识的气味又迎面扑来,他皱起眉看着骆柒,目光像X光射线一样将他从头到尾细细扫描了一番。 骆柒被他看得一阵恶寒,但此时他无暇顾及符宁止,朝房间里看了看,问道:“请问,杨先生在屋里吗?” “我在。”杨臣修正在盥洗室里洗漱,听见骆柒喊他,便探出半个脑袋,朝骆柒打了个招呼,“原来是戚珞啊,这么早有什么事吗?” 符宁止这才侧过身,让骆柒进去。 骆柒耐着性子等杨臣修洗漱完毕从盥洗室里出来,才道:“其实,我是有事想请你们帮忙的。苏泽昨晚上接了陈希扬一通电话之后便出去了,两个人到现在还没回来,打他们电话,提示都说不在服务区内。我担心他们出了什么事,所以……” 杨臣修“哦”了一声,在茶几旁坐下,慢条斯理地抽出一支烟点燃,然后转头问符宁止:“你怎么看?” “昨晚陈希扬一个人在山头上转了一圈,最后走到一块岩石旁,似乎在那石头上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然后就打电话给苏泽了。” 骆柒一怔,看向符宁止:“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因为我一直跟着他,直到苏泽出现为止。” 骆柒无言以对。 杨臣修问道:“那石头上有什么吗?” “距离太远了,我看不清楚。陈希扬其实一直知道我在跟踪他,但是一直不动声色,直到苏泽出现之前,他才揭穿了我,想必是不希望让我知道他所发现的东西。再后来苏泽出现,我不方便继续呆着,就先回来了。” 杨臣修沉思了片刻,道:“那块岩石在什么地方,你带我们去看看吧。” 符宁止带着众人,循着昨夜苏泽走过的路线,找到了那块岩石。 “就是这里了。”符宁止指了指岩石,“当时陈希扬拿着手电筒对着石面照看了很久,然后便打电话给苏泽了。” 杨臣修和骆柒同时凑上去看。杨臣修一时间没看出什么特别的地方,倒是骆柒,注意到石面上一条条有些刻意的雕痕,伸手在上面摸了摸。 杨臣修注意到骆柒的动作,又低下头去仔细看了看,果然也看出了些蹊跷,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古时候雕刻在石面上的图案。” 杨臣修歪着脖子换了好几个角度看了片刻,咕哝道:“这刻的是什么?我完全看不出来啊。” 骆柒解释道:“这种暴露在外的石头,经过日积月累的风吹日晒、雨水冲刷,以及其他生物的破坏之后,石面磨损比较严重,从而致使雕刻在石面上的图案残缺不齐。” 骆柒解释着,想起昨天陈希扬给苏泽打的那一通电话,想必当时陈希扬就是让苏泽过来给这副残缺的图案做鉴定的吧?只是不知道,他们两人在看过这幅画之后,又去了哪里呢? 杨臣修似乎也在思考同一个问题,对着岩石思忖了片刻,对符宁止道:“昨晚陈希扬还去了哪里?” 符宁止想了想,指着山道上方道:“那片林子。” 杨臣修于是想也不想,手臂一挥道:“上去。” 但是符宁止却站着没动。 杨臣修转头看他:“怎么了?” “那地方不好走,没有路。” “那昨晚你们是怎么走的?” 符宁止道:“昨晚我跟踪陈希扬的时候,只有我们两个。” 骆柒刚开始没听明白符宁止的意思,还在纳闷,只有他们两个怎么了? 但是杨臣修已经听明白了,符宁止的意思,他和陈希扬都不是普通人,而现在跟着他的这几个人,全是普通人。 当下杨臣修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你们是怎么进去的,我们也照样怎么进去。” 符宁止没再说什么,径自前头带路去了。 他们走到转弯处,一个个跟着符宁止跨过围栏,进入那片枝叶茂密的树林。虽然是在白天,林子里透着斑斑点点的阳光,气氛不至于像夜晚那般阴森恐怖,但众人在踏过围栏的那一刻,还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全身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地面凹凸不平,时而是松软的泥土,时而是坚硬的岩石,时而草木丛生,时而深藏暗桩,让他们走得无比惊险。 马弈攸身体肥胖,登山原本便是他的弱项,此刻还要一边走一边避开障碍物,累得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但好在他生性乐观,一边走一边自我安慰:“还好昨晚上天气晴朗,如果刚下过雨,这路恐怕就根本没法走了。” “哎哟!”骆柒突然一声惊叫,吓得前后几个人立即转头看他。 只见骆柒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走路突然往前一个趔趄,好在他及时攀住了身旁的一棵大树,才避免让自己摔个狗吃屎。 “走路当心点。”马弈攸虚惊一场,忍不住有些抱怨。 杨臣修此时也累得不行,抹着汗问走在前面的符宁止:“这林子还要走多久才走出头?” “不清楚。” “你不是跟着陈希扬走过一次的吗,怎么可能不清楚?” “昨天走的时候,速度没你们这么慢。” “……”明知道符宁止就是这种实话实说气死人不偿命的风格,但其余三人还是听得咬牙切齿却又发作不得。 骆柒抱着树干喘了会气,见杨臣修他们已经继续往前走了,于是他也不敢再多耽搁,定了定神便又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就在他踏出去的一瞬间,不知哪里传来一声轻微的“喀嚓”。 “咦?”骆柒神经质地突然回头,目光在草丛中来回扫了扫,却没有发现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声音。 “戚珞,快点跟上!”已经走出十米开外的马弈攸回过头来催促。 “来了来了。”骆柒顾不得去琢磨那奇怪的声音了,忙又深一脚浅一脚地追了上去。 他们跟着符宁止横穿了整个林子,一共花了两个半小时,才终于重见天日。 “娘哎,累死老子了!”马弈攸当即便一屁股坐倒在地,拿着遮阳帽一个劲地给自己扇风。 杨臣修虽然也很累,但他还是要保持贵公子良好的风度,一边扇着遮阳帽,一边问众人:“我们这样重复走了一遍,大家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地方?” “能有什么异常啊,”马弈攸大大咧咧地敞开胳膊和腿,恨不能就地躺下不起来了:“除了这里的路比平常的山路更加难走之外。是不是啊,戚珞?” 骆柒沮丧地摇了摇头,表示没什么特别之处。四人沉默了片刻,骆柒问道:“那现在怎么办呢,我们要不要报警?” “报警的话,也得等二十四小时之后警方才给立案。”马弈攸挥了挥手道,“要不我们还是先回去吧,在农舍里等一会,没准他们自己就回来了呢。” 杨臣修想了想,道:“马弈攸,你和戚珞先回农舍去呆着吧,我和符宁止再四处转转,没准能打听到那什么万凤香的线索。” 马弈攸心道,这老板心里头还惦记着万凤香呢,虽然他不是很在意这个,但杨臣修让他先回去,他自然是再乐意不过了。于是满口答应着,拉着骆柒回去了。 骆柒心里担忧着苏泽和陈希扬的安危,一路上心事重重,马弈攸讲了几个冷笑话都没有给什么反应。马弈攸自觉没趣,撇了撇嘴不再与他说话。 回到农舍之后,两人便一人一间房各自回去休息了。骆柒觉得身上都是汗,黏黏糊糊很不舒服,便先去冲了个澡。 当他走出浴室时,听见房间里悉悉索索的有声音。 难道是苏泽和陈希扬回来了?骆柒心中一喜,便加快脚步冲了过去,然而,他看到的却是猫着身子翻箱倒柜的马弈攸的身影。 第三章:宝山石头城(十) 骆柒和马弈攸看见对方的瞬间,各自都怔了一怔。 随即骆柒反应了过来,质问道:“马弈攸,你这是在做什么?你是怎么进来的?” 马弈攸面有僵色,一言不发,便要逃走。 骆柒哪里肯放,忙追上去揪住他,要他说个明白。马弈攸仗着自己身强力壮,用力甩开了骆柒,匆匆忙忙跑了。 骆柒拧不过马弈攸,被他甩在了地上,额角被重重磕了一下,痛得他一阵晕眩。好在只是有些红肿,尚未流血。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追出去,此时哪里还有马弈攸的身影。 骆柒虽然很想继续追出去,但还是被理智拉了回来。他赶紧检查被马弈攸翻过的地方,发现马弈攸翻找的目标很明确,基本锁定了苏泽携带的所有行李,同时陈希扬行李中最大的那个背包也不可幸免地被翻过了。 “他想找什么?”骆柒喃喃自语着陷入了沉思,随即他想到,杨臣修有钱有人脉,他想去哪里何必非得拉上苏泽和陈希扬,唯一的解释就是,他需要苏泽手中的灵媒御玺和海龙珠。 如今那两人失了踪,杨臣修自然不会放过这两样宝物,那个事事唯杨臣修马首是瞻的马弈攸,估计就是杨臣修授意来偷他们东西的。 苏泽和陈希扬失踪才二十四小时都不到,人是生是死也未可知,杨臣修那厮之前还假模假样地帮着他寻找苏泽和陈希扬的下落,一回头就指使马弈攸打灵媒御玺和海龙珠的主意了,真是衣冠禽兽、其心可诛啊! 好在苏泽有个习惯,重要的东西不论何时他都贴身藏着。昨天苏泽离开之前,骆柒亲眼看见他在穿上外衣之后,小心翼翼地将两样东西放进口袋里去了,所以不论马弈攸如何在房间翻找,也不可能找到两样宝物的下落。 骆柒想到这里,觉得有些宽慰,但随即又更加担忧起来。有句古话,叫做“怀璧其罪”,苏泽和陈希扬该不会因为带着这两样宝物,才会被人谋财害命了吧? 他这般胡思乱想着,再也无法在房间里安心呆着,他觉得自己必须找点事情做,否则老这么自己吓自己,迟早会疯掉。 他毫无头绪地走出农舍,被当空烈日一照,才发现现在已经接近中午了,天气很炎热,他早饭胡乱吃了一点,走了这么多路,现在已经又饿又渴,饥肠辘辘了。 所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他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先填饱肚子比较好,顺便仔细思考一下,究竟是先去找苏泽和陈希扬的下落,还是先去找杨臣修算账。 宝山一带自从被开发成为旅游胜地之后,极大地带动了当地的第三产业。骆柒一路顺着山道走下来,发现吃饭的地方倒是不少,只不过门牌上贴着的菜名听起来很陌生。 最后,他选择了一家比较接近汉人口味的小餐馆,点了碗面,便西里呼噜地吃了起来。 吃着吃着,他总感觉有道目光盯在自己身上,让他浑身不自在。 他抬起头,循着目光的方向看过去,当即心脏噗通一跳好家伙,坐在他斜对面的居然是多日不见的莫传延! 莫传延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骆柒内心咆哮,这家伙真是有够阴魂不散的,为什么在这个偏僻的小镇里也能被他逮到?! 骆柒下意识便转身要跑,但脑中闪过的一个念头却让他顿了一顿这莫传延看着自己的表情似乎有些古怪,如果他看见了我,为什么没有立即冲上来抓我回去呢? 骆柒偷偷瞥了莫传延一眼,发现莫传延虽然时不时盯着自己看,但脸上的表情却有些迷惘,更带了一丝不确定,仿佛没有认出他是谁似的。 随即,骆柒恍然大悟,自己不是易容成另一张脸了吗,如今出现在莫传延面前的,自然算是一个陌生人了,既然莫传延没有立即认出他来,他也应该淡定地装不认识才对,何必要跑啊,一跑反而露馅了嘛。 这么一想,他很快又淡定了下来,虽然全身神经绷得很紧,但他还是故作镇静面不改色地继续吃他的面。只不过莫传延那时不时投过来的目光,让他心里阵阵发虚,不知道对方为什么总是这样看他,难道自己身上露出什么破绽了吗? 一碗面吃得有些食不知味,骆柒不敢在这里逗留,囫囵吞了几口,把散钱往桌子上一拍,便起身出去了。 不料莫传延竟也站起身跟了出来,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 骆柒不敢太明显地把他甩开,但又实在受不了莫名其妙地被他这样跟着,走了几步之后终于忍不住停了下来,转身问道:“喂,你跟着我做什么?” 莫传延一怔,随即露出抱歉的表情:“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那就别再跟着我了,出门在外又互不相识的,谁知道你是不是存了什么叵测居心。” “啊,你误会了,我只是……只是听你说话的口音跟我认识的一个人有些相似,而且你的言行举止也给人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所以……” 骆柒心下恍然,自己虽然易了容,但是口音并没有改变,之所以能在杨臣修那里蒙混过关,是因为之前在舟山的时候,他一直都在模仿骆融,而今脱去了这一层束缚,他便又恢复了自己的本性,所以杨臣修才会对他毫不起疑。 但是莫传延不同,自己与他曾经朝夕相处过好一阵子,在他面前也从未掩饰过自己的真性情,难怪莫传延即便见到易了容的自己,还是会引起注意。 好在看莫传延的反应,似乎还没有识破他的易容。骆柒眼珠子一转,试探着问道:“你说我跟你认识的一个人相似,那人是你朋友?” “……算是吧。”莫传延似乎有些迟疑。 骆柒心里撇了撇嘴,连称个朋友也这么勉强么?当即口气不善地道:“就算我跟你朋友有些相似,但我也不是他啊,你跟着我做什么?” 莫传延忙道:“我对你没有恶意,请见谅。最近我正在找我那朋友,听说他会出现在这里,便也跟来了这里。我跟着你出来,只是想问问你,有没有见过一个二十岁出头、名叫骆柒的年轻男子。” 骆柒从未见他这么一本正经跟人解释的模样,反倒被勾起了兴趣,调侃道:“你找你那朋友做什么?听你的口气,似乎你和他的朋友关系也不怎么样嘛。” “这个……”莫传延迟疑了一下,道,“他一个人离家出走,他哥哥很不放心,所以……” 又是因为哥哥。骆柒面色一沉:“他哥哥不放心,关你什么事,用得着你这样千里迢迢出来找他吗?” 莫传延不悦道:“他哥哥的事,便是我的事。更何况,他的失踪,我也有些责任。” 骆柒眯起眼睛看着他:“你有什么责任?” “咳……”莫传延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之前我跟他一直有些误会……” 莫传延话未说完,忽然有人一手拍上他的肩膀:“哟,这不是莫保镖吗?”莫传延转头一看,见来者竟是杨臣修,而他身后跟着的人,自然还是符宁止。 莫传延一见到杨臣修,眼眸微缩,心中更加笃定骆柒就在这附近。 却见杨臣修指了指两人道:“怎么,你跟戚珞也认识?” “戚珞?”莫传延怔了怔,看向骆柒。 骆柒忙道:“这句话应该我来问才对吧,原来你们也认识吗?刚才这个怪人一直跟着我,我还以为他是什么杀人劫财的匪徒呢。” 杨臣修恍然:“原来是这样,那可真是……啊哈。”笑声中带了些幸灾乐祸。 骆柒安全度过危机,突然想起自己还要找杨臣修算账呢,立即脸色一沉,冲到杨臣修面前道:“我有话问你,你让马弈攸进我们房间偷东西的事情,怎么解释?” 杨臣修一愕:“你说什么?” “你别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啊,上午我跟马弈攸回农舍之后,他居然趁着我冲澡的时候偷偷进房间里翻箱倒柜,把苏泽和陈希扬的行李包都翻了个遍,被我当场逮住。我猜他就是冲着灵媒御玺和海龙珠来的。这难道不是你的授意吗?” 杨臣修举起双手道:“这可真是冤枉,我当真不知道这件事。你不信,可以问宁止。” 骆柒不待符宁止说话,便抢白道:“反正符宁止也是你的人,让他给你作证根本无效。” “那可怎么办,”杨臣修摊了摊手,“要不,我们找马弈攸来对峙?”他说着,便当着骆柒的面拿出手机拨了一串号码。 电话“嘟嘟”了两声之后,被掐断了。 杨臣修脸色开始变得不太好看,他似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收起嬉笑的表情道:“他现在不肯接我电话,我想,这当中可能存在着什么变故。要不这样,我们先回农舍,再从长计议,如何?” 骆柒被杨臣修脸上掩饰不住的沉郁之气震了一下,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反应。待杨臣修带着符宁止率先往回走之后,他才后知后觉地跟了上去。 此时,莫传延却在他身后凉凉说了一句:“戚珞,嗯哼?” 骆柒脚步一顿,脊背一寒,顿时内牛满面他怎么就忘了这茬了? 第三章:宝山石头城(十一) 马弈攸回到农舍,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 他一进门,便看见杨臣修黑着脸坐在沙发上,一旁坐着戚珞与莫传延,这架势,很有点三堂会审的味道,只是躲在角落里事不关己地玩着游戏的符宁止多少有点破坏气氛。 马弈攸磨磨蹭蹭地走进来,低着头不敢看杨臣修,目光却有意无意地在莫传延的身上逗留了片刻,似乎在纳闷这家伙又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杨臣修缓缓开口问道:“马老大,听戚珞说,你趁他洗澡的时候跑去他房间里翻东西了?我希望你能解释一下你的行为。” “啊,这是误会,纯属误会。”马弈攸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面孔,憨憨一笑:“当时我是想去戚珞房里借东西,但是叫了半天没人应。我听见浴室里好像有水声,猜他一定是在洗澡,就没好意思去打扰他……” 骆柒冷笑一声:“哟,说得好听,借东西?所谓‘借’,必须是主人同意了才能拿走的吧,就算我在洗澡没听见你说话,你好歹也等我洗澡洗完之后再来借吧,哪有没经过主人同意就擅自去房间里翻东西的? “就算你是借东西好了,请问你要借什么东西?还有,我回房之后都有随手关门的习惯,你是怎么进来的?我出来后发现了你,你为什么当场不解释,还掉头就跑?这不是心里有鬼又是什么?” 骆柒一番咄咄逼人的问话,让马弈攸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他很快便又恢复了正常:“你问我是怎么进去的,你也知道,这一带的农舍都比较老旧了,门锁不太灵光也是有的,你说你有随手关门的习惯,但是你关门之后又仔细检查过门锁是否锁上了吗?反正我一推就推开了,我还以为你故意没关严实的呢。” “你……!”骆柒被他一顿抢白,气得一时间没了言语。 马弈攸又道:“至于你问我要借什么东西,这事儿说出来,还真有些不好意思……”马弈攸说着,有些尴尬地搓着手道,“上次听纪玖跟我吹嘘,说你们从千代遗族那里得了一只了不得的宝物,叫什么龙珠的,我一时心痒,就想亲眼瞧瞧,也好开开眼界。 “我听说那东西一直是苏泽保管着的,他身边的陈希扬可是个厉害角色,我怕他不同意,也就没好意思说。但我的老本行就是跟这些古董打交道的,这手瘾一上来,就怎么也止不住,所以一时犯了浑,就想趁着苏泽和陈希扬不在的时候,偷偷看一眼,就看一眼也好。 “但是没想到,这宝贝没看到,倒是被人抓了个现行,我心里一慌,也就什么都顾不得了,拔腿就跑。跑出去被风一吹之后,我脑子冷静下来了,觉得我一没偷二没抢的,我跑什么呀,我这么一跑,不就等于是承认自己偷窃了吗?所以犹豫来犹豫去,还是决定回来跟你们承认错误,解释清楚情况,希望你们能原谅我这一次。” 骆柒眯起眼睛看着他:“你真的只是想看一眼,而不是想要据为己有?” “老天爷作证!”马弈攸立即举手发誓,“我干这一行也好多年了,知道这东西随便沾不得。我给人牵线交易都是慎之又慎的,更何况是要偷啊?我不要命了啊我?” 骆柒见他如此信誓旦旦,虽然心里还是疑虑重重,但一时也拿不出更有利的证据证明他心怀不轨了,当下也不知说什么好。 杨臣修立即出来打圆场道:“戚珞,现在你总可以相信,我是真的没有指使马弈攸去你们房间里偷东西了吧,这完全是他的个人行为。至于他是否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只是想不是偷,这个还有待确认。不过既然东西没有损失,那这一次就当给我个薄面,先放过他这一次吧。我以后会好好约束他的,如果他再犯,我也必定不会再替他说一句话了,你看如何?” 骆柒见杨臣修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也不好继续跟他们死杠到底,于是见好就收,站起身打算回自己房里去。 莫传延之前一直冷眼旁观,这时才站起身道:“戚珞,你等一下,我跟你一起去。” 骆柒警惕地回头:“你跟来做什么?” 莫传延摊了摊手:“不是说苏泽和陈希扬失踪了么,现在距离报警的时限还有好几个小时,我想先看看他们是否留下了什么线索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骆柒无话可驳,板着脸道:“跟我来吧。” 待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之后,杨臣修盯着房门喃喃自语:“这两人的态度,似乎有些奇怪啊。” 马弈攸也盯着同一个方向看了会,然后殷勤附和道:“老板的意思是……?” 杨臣修摸着下巴道:“一个是苏泽的大学同学,一个是骆融的保镖,他们两个是如何认识的?而且看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好像关系还不算太陌生呢,这可真是有意思了。” “啊……”在一旁打着游戏的符宁止突然手中动作一顿,似乎想到了什么,发出一个无意义的单音词。 杨臣修回过头问道:“怎么了,宁止?” “那个气味……我好像想起来了……” “什么气味?”杨臣修有些莫名。随即他想起符宁止说过,戚珞身上有种让他似曾相识的气味,于是问道:“你说戚珞的气味?你想起什么了?” 但是符宁止又皱了皱眉,似乎很困惑:“但是很奇怪,虽然气味很像,容貌举止却一点也不像……” 杨臣修有点急了:“你到底想起谁来了?” “骆融。”符宁止道,“上次去舟山时,和莫传延形影不离的那个男人,是叫骆融对吧?” “骆融……吗?”这会轮到杨臣修困惑了,“戚珞和骆融,的确丝毫没有相似之处。暂且撇开易容的可能性,就这性格上,两人也是大相径庭;而且莫传延对待两人的态度也有着天壤之别,如果这戚珞真是骆融所易容的,莫传延没道理对自家老板如此轻慢啊。” 杨臣修想了半天没能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不禁对符宁止的判断产生了怀疑:“宁止,你的鼻子真的灵光么?该不会把两个人给弄混了吧?” “不信拉倒。”符宁止耸了耸肩,低下头继续玩他的通关游戏。 杨臣修只能暂且将这个疑虑搁置一旁。视线落回到马弈攸身上,他指了指一旁的沙发:“马老大,坐。” 马弈攸知道杨臣修的秋后算账这才刚开始呢,于是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地蹭过去,也不敢放心坐下,屁股只挨了个边,正襟危坐。 杨臣修笑眯眯地看着他:“刚才戚珞和莫传延在,我也就顺着你的意思,帮你圆了那件事。但是现在只剩下我们三个,你总得把话老实交代了吧?” 马弈攸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老板,我……我真的就只是想看看……” “在我面前,你还想死鸭子嘴硬么?”杨臣修慢条斯理地从烟盒中抽出一支烟,然后慢条斯理地点上,深吸一口之后缓缓吐着烟圈,“马老大,我既然雇了你给我干活,这钱可不是白给的。至少在维持雇佣关系的这段时间里,你必须对我保持忠诚。” “我绝对对您百分之二百的忠诚!”马弈攸立即指天发誓。 “那就把实话告诉我,你偷偷进他们的房间,真的只是为了看,而不是……为了偷?” 马弈攸摸了摸鼻子,讪笑道:“老板,还是您火眼金睛啊,我真是……什么小心思都瞒不过您的眼睛……不过我发誓,我干这事儿绝对没有一丁点私心,我这全都是为了您啊!” “呵,为了我?”杨臣修不可思议地笑了起来,“这话从何说起啊?” 马弈攸挪着肥胖的身躯往前靠了靠:“老板,老实说,我心里真是为您抱不平啊。您是什么身份的人,杨氏第一继承人,要钱有钱,要势有势,身边还跟着个这么厉害的保镖。”他说着,指了指一旁的符宁止,却惹来符宁止不悦的皱眉。 但马弈攸却浑然不觉,继续声情并茂地奉承道:“您想要什么没有,想做什么不能成功?可是现在呢,就是因为苏泽那小子,把灵媒御玺和海龙珠都牢牢握在手心不肯放,搞得您多被动,还得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杨臣修的脸色果然沉了下来,马弈攸的比喻很难听,但却准确无误地戳中了他的心结,这段时间对苏泽和陈希扬的隐忍和讨好,是他这个含着金钥匙出生的贵公子这二十年来从来没有经历过的。 他并不是对此毫不介怀,只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一直压抑在心底没有爆发出来罢了。此刻被马弈攸一语道破,他心中虽然有些窝火,却始终阴沉着脸抽着烟,眯起眼睛一言不发。 马弈攸见他这副表情,便知道自己说中了他的心事,于是再接再厉地道:“这一路下来,您为了与他们合作,好心好意给他们供吃供喝,他们倒好,得了宝贝都自己藏着,有这么欺负人的么? “老板您是个体面人,这些事情您可以不去计较,但我马老大是个粗人,我遇上看不过眼的事情就憋不住。这一次苏泽和陈希扬一夜间失了踪,我心里就在想,这真是老天开眼,要为老板您扳回一城啊! “所以我就趁着他们内部混乱之际,偷偷潜进去想把那灵媒御玺和海龙珠都偷出来。而且我事先都琢磨好了,如果成功了,我就把两件宝贝偷偷交到您手上,从此以后您就再也不必受他们两个人的束缚了;如果失败了,我就把所有罪名都一个人扛,绝对不给老板惹麻烦。” 第三章:宝山石头城(十二) 听完马弈攸义愤填膺的一番剖白,杨臣修嘴角渐渐浮出一丝笑容:“你对我倒是忠心耿耿。” “谋人之职,忠人之事嘛,应该的,应该的。”马弈攸笑得越发殷勤。 杨臣修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干,等事成之后,我不会亏待你的。” 马弈攸欣喜道:“谢谢老板!” 杨臣修看了看腕表:“现在已经快到傍晚了,苏泽和陈希扬失踪至今也快二十四个小时了。马老大,你先去跟当地警方联系一下吧,先跟他们备个案,等24小时一过,就可以请他们立案调查了。” “是,我这就去办!”马弈攸十分积极地领命而去。 待马弈攸跑得没了影,杨臣修才转头问符宁止:“宁止,你怎么看?” 宁止无暇抬头,手指灵活地在游戏键盘上游走,一边面色不屑地哼了一声:“小人谗言罢了。” “他表现得的确像是个小人。”杨臣修摸着下巴笑了笑,“但既然是小人,世界上就不会有如此忠心耿耿毫不利己的小人。如果他真如他自己所说的那般,有了好处给老板,有了黑锅自己背,那他就根本不是个名副其实的小人。” 符宁止这才抬起头来看向杨臣修:“你的意思是……” “他对我撒了谎,这是毋庸置疑的,但问题就在于,他的谎究竟有多深。”杨臣修顿了顿,继续道,“往浅里想,或许他纯粹只是为了一己私利,想独吞灵媒御玺和海龙珠,狠捞一把之后逃得无影无踪;但往深里想,正如他自己所说,这两样宝物,可不是那么好沾的,他处心积虑地想得到它们,难道就不怕自己沾得一身腥?” 符宁止顺着他的思路想了片刻,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怀疑他背后另有靠山?” “你别看他一副小人嘴脸,他能在我身边蛰伏至今,也算是他的本事了。如今却因为一件小事而暴露破绽,如此急躁冒进,实在不像他往日作风,这……又是什么缘故呢?” 杨臣修尚未理顺思路,便听手机响了起来。 打来电话的是纪玖,一开口便能听出对方掩饰不住的兴奋与激动:“老板,我们这里有收获了,有大收获啊!” 杨臣修往前倾了倾身:“什么情况,说清楚一点。” “我和李思考到了凤仪镇之后,就挨家挨户明里暗里地调查线索,终于在一位老人家那里听到了关于凤凰涅的传说,虽然跟苏泽打听来的什么白鹤什么万凤香的故事有很多出入,但我们还是发现了其中的共通点……” 纪玖话还没说完,李思考已经抢过了电话,说道:“老板,那个老家伙刁钻着呢,他一看我们对他所说的故事很感兴趣,就开始卖起关子来了,说怀疑我们是来做民俗采风的,他说的故事可是宝贵的民间财产,要他把整个故事讲完,必须先收费!” 杨臣修心里暗骂一句,现在什么人都是唯利是图啊!口上却不紧不慢地道:“那就给他钱呗,他要多少,你们先垫着,回头我再给你们报销。” “我们垫不起啊,”纪玖又抢回了电话,“老板你不知道,他一开口就要价上万啊!” 杨臣修差点跳了起来:“不是吧,讲个故事要价上万?” “是啊,我们也觉得他漫天要价,高得离谱。但是他一直咬住这个价位不松口,我们好说歹说也降不下来……” 杨臣修气得快脑门充血:“你们这两个白痴!你们懂不懂做生意,越是想要某个东西你就越不能表现出来,像你们这样发现一点蛛丝马迹就兴奋得手舞足蹈,他不吃死你们才怪!” 电话不知何时又回到了李思考手中,只听李思考委委屈屈地道:“老板,我们就是因为不会做生意,所以才只能给人打工的份啊。这事儿我们是解决不了了,要不……你亲自来一趟?” 杨臣修握着手机来回踱了几步,分析了一下轻重缓急,对李思考和纪玖道:“我今天晚上就过去,你们两个不要再跟那老家伙有任何语言交流,免得越交流越坏事!你们只要给我盯着他,别让他跑了,我过去之后自会解决。” 挂了电话之后,杨臣修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摔,气呼呼地道:“两个不中用的东西!” 符宁止不动声色地退出了游戏界面,抬头问道:“这就打算出发了?” “再等会。”杨臣修看了看腕表,“苏泽和陈希扬的事情还得先做个了结,就这么丢下不管,道义上说不过去。” 他顿了顿,缓了口气道,“等马弈攸和警方那边做好备案之后,我们先走,让戚珞和莫传延留下,配合警方调查案子。” 却说骆柒和莫传延回到房间,翻遍了苏泽和陈希扬留下的所有东西,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信息,而每次打两人的手机,都是提示不在服务区。 两人又去山头转了一圈,依然毫无所获。再度回到农舍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此时农舍门口已经站了两名警察,其中一人在给马弈攸录口供,另一人则在房间里到处转悠着,时不时地拿起行李包随意翻看着。 马弈攸见骆柒和莫传延回来,一拍大腿道:“你们可算是回来了,快快,警察录口供呢,戚珞你是最后一个见到他们俩的人,你的口供最重要了!” 那警察于是转向两人道:“请先出示你们的证件。” 莫传延全身神经一绷,下意识地去看骆柒,却见骆柒在身上口袋里摸了半天,然后一脸为难地对警察道:“警察同志,真不好意思,我身份证上个礼拜刚丢,正在补办呢,我给你看学生证成么?” 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学生证,证上姓名一栏明明白白写着“戚珞”两个字,贴着的照片也是他现在的这张脸没错。 警察拿着学生证对照着骆柒打量了一下,说道:“你是个研究生啊?” “啊,是的。”骆柒一脸的毕恭毕敬。 “身份证丢了,你也敢出远门?”警察将学生证丢还给骆柒,“学生证可不是走到哪儿都通用的,看在你还算是个高级知识分子的份上,这次就算了。” “谢谢警察同志,我下次一定注意!”骆柒满脸堆笑,点头哈腰地保证。 莫传延默默收回目光,轻轻呼出一口气。 那警察又看向莫传延:“证件。” 莫传延于是掏出了自己的退伍证。那警察接过一看,随即面色一正,双手递还给莫传延,然后两腿一并,敬了个军礼。莫传延也面色肃然地回以军礼。 骆柒默默扭过头去,嘴角止不住抽搐:势利眼,这绝对是势利眼! 接下来,警察给骆柒录口供的态度明显客气了很多,等问话结束之后,杨臣修十分客气地说明了自己的情况,与警察约好,让戚珞和莫传延留下协助警方调查,自己需要先去另一个地方办理急事,并留下电话号码,表示如果案情一有进展,立即通知他。 送走了警察,又目送杨臣修带着符宁止和马弈攸绝尘而去,骆柒顿时有种独立风中萧索凄凉的惆怅感。 莫传延陪着他站了半晌,提醒道:“别看了,他们都走得没影了。” “莫传延,你说,警察真能帮我们找到苏泽和陈希扬吗?万一再也找不到怎么办,万一……他们遇到不测了怎么办?” 莫传延冷声道:“将心比心,你该知道你失踪的这段时间,骆融每天是怎么过的。” 骆柒背过身去,很有抽自己嘴巴的冲动。他早该知道莫传延是天底下最不能聊心事求安慰的人选没有之一。 莫传延无视他的沉默,继续教训他:“你也不想想,骆融刚从绑匪手里逃出来,身上到处都是皮肉伤,还因为被饿了很久导致胃炎发作。这种情况下,他心里唯一挂念的还是你,你怎么忍心……” 骆柒突然回过身用力推了莫传延一把,大声道:“你不忍心你自己回去陪他啊,你出来找我干嘛呀。这十几年来我们兄弟俩分隔两地各过各的不也一直挺好的吗,凭什么现在我哥没了我就好像没法活了一样?” 莫传延向后趔趄了一步,愕然道:“骆柒?” 骆柒充耳未闻,只顾着自己发泄:“我后悔了行不行,我当初就不应该头脑发热跑去上海玩什么认祖归宗,我他妈天生就是野草的命,我哥才是天之骄子,我俩除了皮相长得一模一样,还有哪点看上去像兄弟了?” 莫传延目光深沉地看着他:“骆柒……” “这段时间我算是想明白了,是我的就算躲到天涯海角也躲不掉,不是我的就算磕破头皮也求不得。我知道错了行不行,我是野草我就该认命,就算在路边饿死了、冻死了那也是我的命,跟你们没有关系,我求求你们放过我……” 骆柒话未说完,莫传延突然往前踏出一步,一把搂过骆柒的后脑勺按进自己怀里,然后死死抱住他任凭他如何扑腾都不放手。 骆柒到底不是莫传延的对手,挣扎了半晌之后终于精疲力尽,脑袋耷拉下来,搁在莫传延的肩膀上,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冷静了没有?”莫传延低声问道。 “……你放手。” “你冷静了我才放手。” “再不放手,我可要被你勒死了。” 莫传延这才松了手臂。骆柒失去了支撑,便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垂着脑袋低声道:“刚才那话,我在心里憋很久了。你如果想原话转告我哥,请便。” 莫传延也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云淡风轻地道:“这种带脏字的话我是不会帮你转达的,要说你亲口对他说。” “你别以为我不敢!” “你敢就去说啊。” “我……”骆柒梗着脖子瞪了莫传延半晌,又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耷拉了下去。 “这段时间,你最好对我客气点,”莫传延依然不冷不淡地道,“别像刚才那样发疯。” “你凭什么?” “你总还得继续找苏泽和陈希扬的下落吧,每天面对那帮警察,你一个人搞得定么?” ……的确搞不定。骆柒一想到自己那张伪造的学生证,顿时无言以对。 第三章:宝山石头城(十三) 却说苏泽与陈希扬跌入陷阱之后,落脚之处随即发生了倾斜,他们又顺着斜道向下滚了几十米,才终于因为趋缓的坡势而停了下来。 四周一片漆黑,分不清东南西北。身下所触之处,皆是冰凉干爽的石面,像是被精心打磨过一般。 苏泽摔得腰酸背疼,手臂和膝盖上有好几处被擦破了皮,火辣辣地疼。他爬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发现自己并未受什么筋骨之伤,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与他一起滚下来的陈希扬却轻轻发出一丝抽气声。 苏泽顺着这个声音的方向探出手去:“陈希扬,你怎么样?” “脚崴了。”陈希扬的声音听起来还算冷静。 苏泽恍惚想起,方才在跌落陷阱的瞬间,他因为是单脚站立的状态,整个身子向前扑了过去,是陈希扬眼疾手快地接住了他,这也导致在触地的一瞬间,陈希扬比他更先着地,承受了他的大部分重量。他的脚,也许就是在那个时候扭伤的。 “崴得厉害么?”苏泽说着,俯下身去摸他的脚踝。 “没什么大事。”陈希扬下意识地截住了他的手。 “让我检查一下。”苏泽的声音听起来不容置疑。 陈希扬犹豫了一下,默默松开了他的手。 此时两人已经逐渐习惯了眼前的光线,依稀能够分辨出对方的轮廓。苏泽借着模糊的视线,摸索着探到了陈希扬的脚踝,发现那里已经肿得很厉害了。 被苏泽手指碰了一下,陈希扬痛得忍不住抽了一口冷气。 “都肿成这样了,还叫没事?”苏泽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愠怒,“如果我不是执意要检查,你是不是就一直憋着不说了? 陈希扬默默撇过头去,这小子教训人倒是挺顺溜的,难不成拿他当自己学生了? “你稍微忍一下。”苏泽说着,跪坐在地上,将陈希扬受伤的那条腿抬起来搭在自己大腿上,然后脱下他的鞋袜,一手固定住他的脚踝,一手按住红肿之处,轻轻揉捏了几下,确定没有严重到骨折,他才略微放心了一点。 “喂你下手轻点!”陈希扬被苏泽捏得很痛,暴躁地吼了起来。 “我已经很轻了好么。”苏泽低着头不看他,“早知道会这么痛,当初拿自己做人肉垫子的时候,就不会想到这一层?” 陈希扬怔了一下。 “现在没条件给你做冷敷,只能先简单包扎一下,等出去以后再做治疗吧。”苏泽说着,一边从自己的T恤衫下摆上扯下一段布条,给陈希扬做固定包扎。 陈希扬看了苏泽一眼,没有说话。 苏泽继续自顾自地说着话,深深地叹了口气道:“每次一遇到危险,你总是第一时间先考虑怎么保护我,这个习惯是不是也该改改了。” 陈希扬不太高兴地“嘁”了一声:“好心没好报。” “陈希扬,我已经是成年人了,不再是以前那个总是躲在你身后需要你来保护的小孩子,就算遇到再大的危险,我也早已做好了承受后果的觉悟,而不是需要你来替我承担风险,你明白吗?” “承受后果?”陈希扬冷笑一声,“这一次如果不是我及时托住你,你摔下去就是脑袋砸地了,到时候恐怕不是丢了性命就是半身残废,你承受得起这样的后果吗?” 苏泽梗着脖子道:“就算会变成那样,我也认命。” “你认命?”陈希扬不由抬高了音量,“你认命我可不认命,要让我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而不作为,我办不到!” 苏泽也跟着抬高了音量:“但是如果因此连累你出了意外,我还不如自己死掉算了!” “你!”陈希扬被他气得不行,呼哧呼哧喘了几口气,突然站起身就要走。 苏泽也跟着站了起来,一把拽住陈希扬的上臂往回拉,陈希扬原本就站不稳,这一拽更是整个人朝苏泽怀里扑了过去。 苏泽顺势将陈希扬扣在怀里,箍紧了手臂,不论他如何挣扎也不放手。 陈希扬恼羞成怒,低声吼道:“苏泽,你给我松手!” 苏泽咬紧牙关就是不放手:“要怎么样,才能证明你心里有我?” “少TM废话,松手!” “我是不是真的要去死一次,才能让你承认你喜欢我?” 陈希扬突然不动弹了,像是被苏泽这句话吓住了,僵在他怀里大气也不敢出。 只听苏泽声音幽然地道:“陈希扬,你我相识至今已经有二十年了,这二十年对你来说也许不过是漫长生命中的一叶浮萍,但对我而言,却占据了我有生以来的全部记忆。 “这二十年来,我们一直维持着一种十分微妙的相处模式,你对我而言,从最开始的兄长,变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如今更是携手进退生死与共的同伴,我喜欢这样在一起的感觉,也希望在有生之年一直这样与你在一起,这样的要求,很过分吗?” 陈希扬沉默了半晌,低声道:“不是浮萍。” “什么?” “你对我而言,不是浮萍,是……根。”在这漫长的人生中,唯一能在他心中驻足生根的人。 其实他很早就已经意识到苏泽对自己有着非比寻常的特殊意义,他曾将两人的关系定义为前后辈、兄弟、朋友、同伴,却唯独不曾考虑过类似恋人的关系。 若是在以前,他势必会毫不犹豫地否决掉这种设想的可能性,但如今,他变得有点不确定了。他知道自己的内心已经开始摇摆,但是他不知道,这样的摇摆是因为对苏泽的不忍心,还是被苏泽的坚持所感化。 但是陈希扬这一句隐含着妥协意味的答复,却让苏泽鼻尖猛地一酸,压抑在心底的情感一旦冲破理智的牢笼,立即如脱了缰的野兽般横冲直撞。 他根本来不及考虑,便扣住了陈希扬的后脑勺,同时压上他的唇,细密而深长的吻如同暴风骤雨般疯狂席卷而来。 陈希扬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苏泽突如其来的占有欲让他不知所措。他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想要推开苏泽时,却发现自己早已被苏泽死死压在身下,连抵抗的空隙也全部被封锁住了。 罢了,罢了……陈希扬被索吻到几近缺氧,全身酥软地连大脑思维都开始运转不利索了,他在黑暗中缓缓闭上双眼,自暴自弃地想,这一次,他算是认栽了,要算账的话只能等以后……等以后…… 他还没想出一套切实可行的算账方案,又一波索吻将他仅剩的一点理智也抽得干干净净。 这一吻持续了很久,直到两人都起了反应。 陈希扬猛然收回理智,脑中警铃大作,见苏泽毫无停止的意思,忙拼尽全身力气,冷不丁给了苏泽一拳,将他从自己身上甩了下去。 然后他就地一个翻滚,与苏泽拉开一定的距离,一边极力平顺自己紊乱的气息,一边全身戒备地看着苏泽,以防他再度靠近。 苏泽下身胀痛得不行,可怜巴巴地看着陈希扬:“怎么办?” 陈希扬冷冷道:“能怎么办,自己点的火自己灭去。” 苏泽却赖着不动:“你一定也需要熄火吧?不如……” “我没火!”陈希扬一口否决。 “我不信。”苏泽执拗地看着他,目光有意无意地向他下身扫去,只是光线太暗,实在看不真切。 “滚一边去!”陈希扬咬牙切齿地吼。 苏泽知道陈希扬已经濒临暴跳如雷的边缘,知道自己今天做得有点过了,只得摸摸鼻子一个人躲到边上乖乖熄火去了。 陈希扬下身也难受得厉害,但是为了面子问题,他咬着牙关死活不让自己吭出声来,闭上眼睛默念了几遍“清心寡欲咒”,终于有丝丝清凉之意渗入体内,将他全身的燥热逐渐消弭了下去。 “咦?”一旁的苏泽突然发出轻微的惊疑声。 陈希扬拧了拧眉:“怎么?” “陈希扬,你有没有闻到一丝隐隐约约的香气?” “香气?”陈希扬深吸了一口气,却没有发觉有什么异常。随即他意识到,因为刚才对自己施了清心寡欲咒,屏蔽了一切外界刺激,导致对气味的敏锐度也降低了不少。 咒力散去还需要一段时间,他却不想对苏泽言明,于是含糊应了一声。 苏泽不疑有他,自顾自地道:“这香气闻起来很舒服,似乎具有静气宁神的功效。我只吸了几口,就觉得全身上下都清爽舒服了不少。 陈希扬挑眉,有些不信:“真有这么神奇?” “难道你不觉得吗?” “咳……”陈希扬掩饰地道,“我原本便没什么。” “我也没说你有什么啊。”苏泽笑了起来,声音里带着一丝促狭的意味。 “苏、泽!” 见某人又要炸毛,苏泽只得妥协道:“好好,我错了我错了。” 对于如此敷衍的认错态度,陈希扬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苏泽站起身四处踱了几步,然后走回到陈希扬面前。陈希扬警惕地往后缩了一下:“你做什么?” 苏泽见他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心里不知该笑还是该哭,面上却表现得一本正经,背过身去道:“上来吧,你那脚肿得根本没法走路,看在你是为了救我的份上,我辛苦一下背着你走吧。” 陈希扬犹豫了一下,才缓缓挨到他背上去,口中问道:“你找到出去的路了?” “没有。”苏泽答得倒是干脆。 “……”陈希扬无言以对。 “正因为没有,所以才要四处走走,看看有没有出口嘛。”苏泽倒是淡定,“既然这里是一处陷阱,就应该有便于出入的通道才对啊。” 陈希扬趴在苏泽背上没有说话,感受着对方贴着自己胸口传递过来的温度,突然觉得,也许这个孩子真的长大了,他在面对逆境的时候,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脆弱。 第三章:宝山石头城(十四) 这是一个狭长曲折的隧道,苏泽背着陈希扬在黑暗中一步一步摸索着向前走,鼻尖总有隐隐约约的香气在缭绕,苏泽下意识地循着那香气飘来的方向走去,竟一路畅通无阻。 陈希扬虽然趴在苏泽背上,却也丝毫没有闲着,他张开自己的意识结界,一点一点地向四周扩散出去,探寻可能存在的威胁,并试图在敌人发起攻击之前就先做好防御准备。 但是两人走了一段路,依然不见隧道的尽头,也没有遇到任何攻击。 “陈希扬,你把结界收起来吧。”苏泽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嗯?”陈希扬有些诧异,他释放结界之前并未知会过苏泽,并且这种结界属于无攻击结界,除了释放者本人之外,其他人如果不是有意识地查探,很难觉察出这种结界的存在,苏泽是怎么知道的? 却听苏泽说:“这地方走了这么久都不见有什么动静,应该是被遗弃的陷阱坑吧,想必不会有什么人为攻击,你这样持续释放结界,对元神消耗挺大的吧?” 陈希扬沉默了一下,低声咕哝着:“你管我这么多。” “啧,好心没好报。” “你怎么知道我在释放结界?” “这不是很明显吗?” “明显?”陈希扬吓了一跳。 “是啊,你每次释放结界的时候,周身的温度都会比正常温度稍微高一点,我现在跟你贴得这么近,早就快热死啦。” “……”陈希扬这才发现,虽然隧道中阴凉得让人有些发冷,但苏泽的皮肤上却已经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水。 原来是贴身感受到温度变化的缘故,陈希扬心里稍微安心了一点,但同时也对苏泽的敏锐性感到诧异。 突然,苏泽的脚步停了一停。 “怎么?”陈希扬也立即警觉地神经紧绷了起来。 “唔,前面……好像有亮光。” 陈希扬抬头看去,果然发现在隧道的尽头,有微弱的亮光在闪动。那亮光带点橘色,有点类似于烛光。 “先不要急着过去,让我先查探一下。”陈希扬如此叮嘱着苏泽,便将四面八方的结界网收了回来,然后拧成一股看不见的绳,如触手般悄无声息地循着隧道的方向向前探去。 没有任何生灵的气息,更没有死灵的气息。 陈希扬略略放心,收回了结界,对苏泽道:“走吧。” 苏泽一边迈开步子向前走,一边自言自语道:“咦,香气似乎比刚才浓郁了一点。” “唔……?嗯。”陈希扬含糊其辞,事实上他施加在自己身上的清心寡欲咒力尚未完全消失,所以他依然闻不到苏泽所说的那种香气。 这是一种幽冷的香气,香而不腻,也不会让人感到阴寒不适。苏泽很喜欢闻这种香气,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到那种气味随着自己的呼吸道深入五脏六腑,越发令人心旷神怡。 然后,隧道的尽头近了,那微弱的亮光渐渐放大,成了隧道口的长明灯,虽然不甚明亮,却十分温暖和煦。 “原来,这个地方还有长明灯啊。”苏泽喃喃自语,“难道那种香气就是从这种长明灯的燃油中挥发出来的?” 陈希扬没有回应他,因为闻不到香气,所以他根本没有发言权。 苏泽转头问道:“能挥发出这种香气的长明灯,应该不是用尸油作为燃料的吧?” “也有这种可能。”陈希扬点了点头,“每个地方研制长明灯燃料的方式都不同,尸油是最廉价的一种燃料,如果这地方的主人足够有钱,能炼制出更体面的燃料,自然不需要用尸油那种东西了。” “原来如此。”苏泽点着头,背着陈希扬走出了隧道,很快两人都怔了一下。 此处是一间宽敞的圆形居室,中央摆着一张书桌,桌面上放置着一架沙漏计时器,细腻的白沙穿过漏斗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象征着时间在一点一滴地流逝。 随即,他们发现周边的景物逐渐丰富了起来,有绕着圆形墙面摆设着的高大的书壁,有装饰繁复的吊灯,有壁炉中不断燃烧的炉火,还有关在笼子里上蹿下跳毛羽鲜亮的鸟儿。 这是一间贵族气派的书房啊。 苏泽从未见过如此古典气派的书房,正要走过去细细观赏,却发现书桌旁渐渐显现出一个身穿华服的年轻男子的背影,那男子正在伏案阅读,修长白皙的手指翻动着古老泛黄的书页,动作缓慢而优雅。 苏泽看见这男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吓得连连退了两步,正不知究竟要留还是要跑,肩膀突然被陈希扬拍了一下:“你躲什么,那是幻觉。” “幻……幻觉?”苏泽下意识咽了咽唾沫。 “你仔细看,那人的身影有些透明,并且随着气流的浮动而导致轮廓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这说明此人并非真实存在。” 苏泽仔细看去,的确如陈希扬所说,这男子给人一种朦胧虚幻的感觉。 但随即他又意识到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们会产生幻觉?难道有人在暗中对我们施幻术?” “应该不是人为因素。”陈希扬一边思忖着,一边摇了摇头,“你有没有发现,方才我们刚走出隧道时,这里只是一个徒有石壁而无家具的空室,而眼前的这些景物摆设,都是后来一点一点显现出来的,这说明,并非有人针对我们施行了幻术,而是我们自己闯入了这样一个幻境之中。” “你的意思是……这是一个原本就存在的幻境?” “理论上是如此。” “为什么说理论上?” “因为之前我就用结界探测过了,这周围不存在任何生灵或死灵的气息,这说明这地方的确是空的。” 两人说话期间,那伏案阅读的男子突然直起腰板,活动了一下身体,然后伸了一个懒腰,像是困倦之极。 苏泽不由暗自感慨:“这真是名符其实的贵族做派,连懒腰都伸得如此雍容优雅。” 那男子伸完懒腰之后,侧头看了看一旁燃烧着“噼啪”作响的壁炉,然后站起身走到壁炉旁,拿起铁钳在炉中随意拨弄了一下,看他低着头心不在焉的模样,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问题。 此时门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苏泽又是一惊哪里来的门?他进来这么久,压根就没意识到哪里是门啊。随即,似乎为了反驳他的想法,在壁炉旁侧约两米左右的地方,显现出了一道门。 “……”苏泽无言以对,他忽然有种自己成了上帝的感觉,要房有房,要门有门。既然如此,那就再送个美人进来好了。他有点恶作剧地想。 此时那贵族男子道了声:“进来。”门被推开了,进来的……居然真的是一位古代美女。 “……rz”苏泽差点就跪了,这幻境该不会是专门为他量身定做的吧,要不要这么灵验啊?! 那女子似乎对男子十分敬畏,都不敢踏入书房一步,只站在门口与男子说话。 她低头看了看怀中沉睡的男婴,然后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男子:“凤辅大人,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我不想看着他被活活绞死啊!” 原来这人就是凤辅!苏泽扭头看向陈希扬,却见陈希扬也露出意外又欣喜的神情。看来这幻境必定与凤辅有关,他们果然找对了方向。 凤辅沉思片刻,问道:“婉,你相信我么?” 女子点头道:“自然是相信的。” “那就把孩子交给我吧。”凤辅伸出手去。 女子一怔,似乎有些犹豫,又有些不舍。 “如果想让这个孩子平安活下去,就将他交给我来抚养。”凤辅淡淡道,声音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女子低头看着自己的孩子,垂泪沉默半晌,然后咬了咬唇,将孩子递给凤辅:“那就……拜托凤辅大人了!”女子说着,双膝下跪,伏地磕了三个响头。 凤辅并未阻止她,只是静静看着她磕完头,然后道:“从此以后,他将不再是你的孩子,不能与你相认,更不能喊你娘亲,即便是无意间遇到,你们也只能是毫无瓜葛的陌生人,这样的要求,你能接受么?” 凤辅每说一句话,她便脸色苍白一分,到了最后,她哽咽着道:“我……能做到。只要孩子能活下来,就算永远不能相认,我也心甘情愿。” 凤辅点了点头,一手抱着孩子,一手轻轻按在女子头顶:“忘记你曾经爱过的那个男人吧,婉,也忘掉这个与你没有母子缘分的婴儿。从此以后,回到你应有的人生轨道上来,嫁人生子,享受天伦。” 凤辅说完之后,便有一道灵光自他掌心散发出来,笼罩在女子天灵之上,然后渐渐渗入她体内,消失不见。 女子脸上悲戚的表情渐渐收敛起来,她抬起头,迷惘地看了看凤辅,又看了看凤辅手中的孩子,奇怪地道:“凤辅大人,我为什么会跪在此处?” “因为你做了一件错事,正在向我忏悔。”凤辅语气依然很淡,笑容却十分慈蔼平和。 女子有些惶惑:“我……我做了什么错事?” “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已经让你忘记它了。” 女子伏下头去道:“多谢凤辅大人宽恕。” “平身吧。”凤辅始终保持着温暖的笑意。 女子站起身,依然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凤辅手中的婴儿:“这是……” “哦,这是我一位故人的孩子,故人临终前,托我代为照顾。”凤辅说得云淡风轻。 “真是不幸。”女子向孩子投去怜悯的目光,然后又向凤辅福了福身,便告退了。 第三章:宝山石头城(十五) 这一幕场景看得苏泽目瞪口呆,不予苟同地道:“凤辅居然就这样消掉了那个女人的记忆,这手段也过于极端了一点吧?就算那女人不能与自己的亲生孩子相认,但也不至于要彻底忘记啊!” 但是背后的陈希扬却没有给与答复。 此时凤辅已经抱着孩子转身回到了书房内,凝视着婴儿恬静的睡颜,目光柔和地喃喃自语:“孩子,我该给你取个什么样的名字好呢?” 鸟笼中那只美丽却不知名的鸟儿见到突然多出了一个婴孩,不由兴奋地扑腾着翅膀,发出“幽几~幽几~”的鸣叫声。 孩子从睡梦中醒来,听见鸟鸣声,便张开眼睛朝鸟笼所在的方向望过去,当看见那只漂亮的鸟儿时,他裂开小嘴嘻嘻笑了起来,同时伸出一只小手,探出襁褓去,想要与那鸟儿打招呼。 “幽几~幽几~”鸟儿唱得更加欢快了。 “幽几……?”凤辅饶有兴趣地重复着这个发音,似乎觉得就用这两给字给孩子做名字也不错。随即,他又皱了皱眉,摇头道:“不妥,还是改个字吧。” 他的目光落在衣架旁巨大的落地衣冠铜镜前,顿了片刻,突然得到了灵感,自言自语道:“不如……就叫‘幽镜’如何?” 孩子的注意力全在那只鸟儿身上,不时发出“咿呀”的声音,一人一鸟交流地十分欢畅。 凤辅眼中的笑意逐渐加深,点了点头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以后就叫你幽镜吧。” 苏泽在一旁围观至此,忍不住吐槽道:“取个名字居然这么随便,这凤辅真的是个文化人吗?” 随即他又想到,自己的名字“苏泽”,苏是姓没啥好说的,至于这“泽”字,又是从何而来?所谓“泽”,便是有水聚集的地方,该不会父母看见眼前一个水坑,就给他取了“泽”这个字吧?还好相比之下,他父母还是比较有文化的人,没直接给他取名叫“苏坑”。 他一个人胡思乱想了半天,却不见身后之人有任何反应,不由转头去道:“陈希扬,你怎么……”他话说一半突然顿住了,因为他发现陈希扬不知何时已经趴在他背上睡着了。 “这样也能睡着?”苏泽咋舌,然后又自言自语,“难道是太困了……?” 自从上次表白被拒之后,陈希扬总是对他十分戒备,鲜少做出像以往那样亲密的举动了。如今居然能看见他如此安分地靠着自己的肩膀入睡,真是太难得了。 “既然这样,那就多睡一会吧。”苏泽望着陈希扬侧着脑袋露出来的小半张脸,轻轻笑了一下,露出连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宠溺表情。 再回头看去时,眼前的场景已经发生了变化。 虽然还是凤辅的书房,但壁炉中的炉火已经熄灭,鸟笼中的鸟儿变成了一雌一雄两只,“幽几~幽几~”闹个不停。 书桌旁坐着的人,变成了一个八九岁的稚气少年,一手执着毛笔,一手按在纸面上,正凝着双眉专心致志地练着字。 房门开阖间,一身正装的凤辅走了进来,张了张口,见少年正在写字,便将到嘴的话咽了回去,转身又要出去。 岁月似乎并未在他的脸上留下太多痕迹,他依然是之前那个年轻而贵气的凤辅,只是原本藏在襁褓中的孩子,已经长大到会自己练习写字了。 少年听见脚步声,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来,见凤辅开门要走,忙丢下毛笔唤道:“凤辅大人!” 凤辅回过头来,脸上有些歉意:“打扰到你了?” “没有没有,我刚练完今天的份,凤辅大人来得正好!”少年似乎生怕凤辅就此离开,忙急匆匆跑到凤辅面前,殷勤地接过他手中的碧杖,小心翼翼地挂在书房的器具架上。 回头见凤辅打算将笨重繁复的正装外套脱下来,便又迎上去,手脚伶俐地帮他解开外套,然后取来挂在衣架上的休闲外袍,帮他换上。 两人似乎相处得十分融洽,凤辅也毫不介意少年伺候自己换衣袍,低着头慈蔼地望着少年,随口问道:“今日习了多少字?” “二十多个呢!”少年得意地仰起头,炫耀着。 “嗯,不错,进度很快。”凤辅如他所愿地给予赞扬。 少年转了转眼珠,试探着问:“凤辅大人,您前几日说过的话,还记得吗?” “哦,我前几日说了什么了?”凤辅有些迷惘。 少年低下头去,不高兴地嘟起了嘴:“就知道您贵人多忘事,承诺过的事情,转瞬便忘了。” 凤辅讨好地笑:“我这几日政务繁忙,难免有所遗漏,你提醒一下我呗。” 少年于是又抬起头道:“凤辅大人,您前几日亲口答应我,只好我学满了三百个字,您便带我出城外看看的,您说话算话的吧?” “唔……?唔,唔唔,记得记得,自然算话。”凤辅极力掩饰的表情,仿佛他好不容易才从记忆深处将这条承诺揪了出来。 少年开心了:“凤辅大人,我刚才有算过,加上今天学的这二十多个字,已经达到三百一十个字了,凤辅大人您是不是可以履行诺言了呢?” “好啊,那我安排一下时间……”凤辅思索了片刻,“明天吧,如果明天有空的话……” “今天下午不行吗?”少年皱了皱眉,“您现在不是处理完政务回来了吗,正好还有一个下午的时间呢。” “下午啊,我得去一趟宫里呢。”凤辅摊了摊手,露出为难的表情。 少年脸色一僵,小声问道:“又是凰主召见么?” “是啊,在我们初云国,凰主便是天,是最高贵的存在。所以接到凰主的旨意之后,我必须应诏觐见,不得有误。”凤辅说着,安慰似地笑着揉了揉少年的发顶,“所以镜儿,再耐心等一等吧,等到明天我处理完政务,一定把所有事情都推掉,带着你出城去玩,好不好?” “嗯。”少年点了点头,垂头丧气地应了一声。 凤辅摸了摸肚子,感叹道:“忙了一上午,感觉有些饿了。镜儿,你也应该还没吃午饭吧,把书桌整理一下,就来吃饭吧。”他说着,又摸了摸少年的头,便径自先离开了书房。 少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当凤辅离开之后,他的脸色便渐渐沉郁了下来,喃喃咒道:“凰主……那个老女人。” 再然后,场景又是一变。 依然是在凤辅的书房,依然是那个名叫幽镜的孩子。只不过此时的幽镜,已经成长为一个十六七岁的翩翩美少年了。 只见幽镜坐在壁炉前,一边拿着铁钳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炉火,一边时不时地转头朝房门的方向张望,似乎在焦急等待着什么。橘红色的火光忽明忽暗,映照在他那精致的面庞上,越发衬托出他内心的不安。 终于,房门被打开了,凤辅神色匆匆地走进来,径直走到衣架前,取过外袍便要转身出去。 “凤辅大人!”幽镜猛地站起身,唤住了凤辅,脸上的表情欲言又止。 “啊,是镜儿。”凤辅似乎这才留意到书房中还有另一个人,脚步生生顿住,向幽镜的方向折了过去,“镜儿,我要进宫一段时间,你在家好好呆着……” “进宫?”幽镜脸色一变,似乎心中万分害怕担忧的猜测终于变成了事实,他急急抓住凤辅的手,“你要进宫去做什么?” “我进宫是因为……”凤辅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望着幽镜的眼神有些黯然,“镜儿,这件事我不能详细告知你,你也不要多问,乖乖在家等我,知道么?” 幽镜却不肯松手,追问道:“那……那您刚才说要进宫一段时间,一段时间是多久?” “大约……好几个月吧。”凤辅脸上露出不太确定的神色,“这种事情,我未曾经历过,我也不知……”他自言自语了片刻,意识到自己似乎说漏了嘴,忙又狼狈住了口,岔开话题道,“总之,镜儿,我不在家的这段时间,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你已经是大孩子了,应该知道……” 幽镜却毫无心思听他唠叨,不耐烦地打断道:“你说只去几个月,真的只是几个月么?几个月之后呢,是不是就再也回不来了?” 凤辅脸色一僵,不知该如何作答。 幽镜又道:“凤辅大人,您也说了,我已经是大孩子了,应该知道的事情,差不多都知道了,就算不应该知道的事情,我也偷偷听人说了。” 凤辅皱眉看着他,不知他想说什么。 幽镜凄惶地望着凤辅:“凤辅大人,您实话告诉我,是不是凰主快要不行了?她需要涅重生,所以需要您祭献出自己的凤冠,对不对?” 凤辅缓缓垂下眼眸,没有说话。 幽镜往前踏出一步,哽声问道:“凤辅大人,我还听人说,但凡祭献出凤冠的凤辅,最多活不过几日……是不是从此以后,我就再也见不到您了?” “镜儿……”凤辅再也难掩自己心中的悲伤,伸出手轻轻抚上幽镜的脸颊,“镜儿,你虽不是我亲生,却是我一手带大的。我视你若亲子,好不容易看着你一点点长大成人,我却不能继续陪伴着你,这一点我也感到万分不舍。 “但是凰主涅在即,正是需要我帮助她的关键时刻,身为初云的现任凤辅,献上凤冠是我义不容辞的职责,所以……” “为什么!”幽镜扑进凤辅怀中嚎啕大哭,“为什么偏偏是您?凰主每两次涅间隔千年之久,期间多少任凤辅都能平安终老,为什么偏偏会让您遇上这种事?凰主那个老女人,为什么不干脆去死!” 凤辅脸色骤变,猛然将幽镜推开,面带厉色地看着他:“镜儿,你怎可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这就是我教出来的孩子吗?” 幽镜似乎被凤辅的神色吓到了,垂下头去诺诺不敢言。 “我对你说过无数次,凰主是我们整个初云的支柱,没有她坐镇龙头山,何来初云国几千年的太平祥和?你若是对凰主不敬重,就是对我的不敬重,这几个月的时间,你就留在这里好好反省吧。”凤辅说罢,带着怒气拂袖而去。 第三章:宝山石头城(十六) 凤辅离去之后,幽镜的身形滞了一滞,随即也跟着消失不见。紧接着,书房中一应家具也陆续消失了踪迹,整个房间又恢复到之前家徒四壁的模样。 苏泽轻轻呼出一口气来,幻境终于消失了。 陈希扬依然趴在他后背睡得深沉,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苏泽不想吵醒他,打算背着他继续往前走。 但很快他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因为幻境消失之后的空间,完全是一个封闭的空间,四周只有环形的石壁,找不到出入口。 苏泽凭借记忆,走到幻境中原本是房门的位置,试探着推了推。但是触手之处只是被打磨得十分光滑却坚硬无比的石壁,丝毫没有活动门的痕迹。 这是怎么回事?苏泽皱了皱眉。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这不看还不要紧,一看便吓了一跳之前进入此处的那条隧道口,居然也不知何时消弭不见了。 他意识到大事不妙,忙推了推陈希扬道:“陈希扬,快醒醒,我们被困住了。” 陈希扬没有任何反应。 他又用力推了一下:“陈希扬,喂,醒来啦!” 对方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苏泽心中“咯噔”了一下,小心翼翼伸出两指在陈希扬鼻尖探了探明明有呼吸啊。他心中稍安,又摸了摸陈希扬颈间的脉搏,脉象平稳,的确是熟睡的征兆。 “为什么会睡得这么沉?”苏泽觉得不可思议,以前都是他一睡不醒,如今也轮到陈希扬了? 无奈之下,他只能暂且将陈希扬放下来,让他倚靠在石壁旁,自己则四处走动查看了一番,发现不论用什么方法,都无法找到出入口。 他正在发愁,突然身后传来了鸟叫声,“幽几~幽几~”清脆明亮,十分耳熟。 苏泽猛地转身,发现原本悬挂在书房之中的那个精致鸟笼又出现了,鸟笼中依然是最初那只毛羽亮丽的不知名鸟儿。 随即,书桌出现了,壁炉出现了,环形书壁也出现了,身穿贵族华服的年轻男子背对着他,专心致志地伏案阅读。 苏泽愣怔了一下,难道幻境尚未结束,只不过中途间断了一下?那现在这是什么时候?难道凤辅在入宫几个月之后,并未因祭献凤冠而死去,又回到了自己的府中? 此时,那伏案阅读的男子突然直起腰板,活动了一下身体,然后伸了一个懒腰,像是困倦之极。伸完懒腰之后,侧头看了看一旁燃烧着“噼啪”作响的壁炉,然后站起身走到壁炉旁,拿起铁钳在炉中随意拨弄了一下,看他低着头心不在焉的模样,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问题。 苏泽渐渐凝起了眉,这番举动,为何看着如此熟悉?似乎与之前看到的第一幕场景十分相似。 此时,门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苏泽心头一震敲门声,又是敲门声!该不会又是那个深夜托孤的女子吧? 那贵族男子听见敲门声,收起了自己的神思,抬头道了声:“进来。” 门边被推开了,果然便见那个名叫婉的美貌女子,抱着襁褓中的婴孩,亭亭立在门外。 一切,完全又回到了最初的那个场景,所有剧情都在毫无差错地重复着。 苏泽再也没有心思观看这场免费3D电影了,他只觉得心里一阵阵发凉,为什么幻境会重复?这代表着什么? 场景还在继续,美貌女子婉恳求凤辅救救她的孩子,凤辅便提出要求,完全剥夺了婉身为母亲的权力,并施了法术消去了婉关于自己孩子的全部记忆。 接着,凤辅从鸟儿的鸣叫声和衣冠铜镜那里得到了灵感,为孩子取名为“幽镜”。然后第一幕场景便渐渐消失。 苏泽睁着眼睛看到此处,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心中一个劲祈祷,希望这个场景消失后,幻境能到此结束,他能找到这间书房的出入口,不管是书房门还是隧道入口都无所谓,只要能让他出去。 但是,老天爷并没有听见他的祷告,第一幕场景结束之后,第二幕场景紧接着又出现了 壁炉中的炉火已经熄灭,鸟笼中的鸟儿变成了一雌一雄两只,“幽几~幽几~”闹个不停。书桌旁坐着的人,变成了一个八九岁的稚气少年,一手执着毛笔,一手按在纸面上,正凝着双眉专心致志地练着字。 苏泽失望之极,往后退了两步,目光一转,望见了靠在书壁之下沉睡着的陈希扬。 他神色慌张地跑到陈希扬身边,用力摇了摇陈希扬的肩膀,低声哀求道:“陈希扬,快醒醒,我拜托你,不要睡,不要睡……” 但是陈希扬依然无知无觉地沉睡着。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苏泽绝望地喃喃自语,并下意识地将陈希扬的身体拢进自己怀中,生怕从哪儿突然冒出什么妖魔鬼怪,突然将他的陈希扬抓走。 幻境中的场景依然按照原先的剧情设定在发展,少年幽镜炫耀自己认字的速度,并期待凤辅履行承诺带他出城去玩,凤辅却因为凰主的召见而推迟了他与幽镜的约定。 第二幕场景结束之后,很快又出现了第三幕,凤辅神色匆忙推门而入,取下衣袍便要出去,却被一旁的幽镜唤住了。 苏泽却在此时突然心中萌生出一个念头既然幻境中是有门的,那么他是否能够通过幻境中的门走出去呢?随即他觉得自己之前实在是太愚蠢了,居然没有想到这一招! 如此打定主意之后,他趁着凤辅与幽镜拉扯纠缠的时机,他迅速背起陈希扬,便往房门的方向冲去。 就在他即将踏出房门的瞬间,忽听“嘭”的一声闷响,他撞上了坚硬的石壁,顿时痛得晕头转向,顺带着背上的陈希扬一同栽倒在地。 “我次奥!”苏泽咬牙切齿地咒骂出声,心中的愤怒已经战胜了恐惧,熊熊怒火窜上心头,他再也不管这幻境究竟是何人所设,便冲过去指着凤辅吼道:“停止,快停止!老子没兴趣看你们在这里一遍遍回放经典片段,快放老子出去!” 但是眼前的两个人对他的叫骂声没有任何反应,当幽镜说出诅咒凰主的言语之后,凤辅勃然大怒,厉声苛责了一番,便拂袖而去。 此时苏泽正站在凤辅面前,一时间避闪不及,便眼睁睁看着凤辅的身影迎面撞了上来,然后轻飘飘地从他身上穿了过去。 幻境再度消失,只留下苏泽呆呆站在原地,内牛满面。 不久之后,幻境第三次出现,依然是一模一样的三个场景轮番上映。 第三次之后是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循环往复,无休无止。 苏泽退到一边,怀抱着沉睡着的陈希扬,面色木然地看着眼前早已倒背如流的剧情和台词,心想如果他是一个演员的话,被强迫看了这么多遍,一上场肯定无CUT一次性通过。只可惜,他不是演员,让他看那么多遍真是浪费时间浪费生命。 到底该如何从这个循环不止的幻境中脱困出去呢?苏泽咬着手指甲呆呆地想着,发现自己已经麻木迟钝到连转动脑细胞都开始觉得费劲了。 难道就这样一辈子困在这幻境中?苏泽转了个角度,居然开始认真思考如果坦然留下来会怎么样的问题了。 首先,他想到的是,如果一直困在此处,时间的流逝会不会像这个幻境一般,永远循环不止,OVER了一次之后再重复第二次、第三次?还是说,永恒的只是幻境,他与陈希扬的生理时间则被排除在永恒之外? 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忙伸出手看了看腕表,时间显示是晚上十一点三十六分。 他回忆了一下,当初接到陈希扬电话离开农舍,似乎是十点不到,如此算起来,他从出发到与陈希扬碰头,再到进入树林、掉入陷阱,再穿过隧道误入幻境,以及无限次欣赏同样的三幕剧至今,只过了一个半小时?这怎么可能啊掀桌!!! 既然不可能,那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他的腕表自从进入幻境之后便停止了走动换句话说,因为进入了永恒的幻境,以至于他和陈希扬相关的一切也都陷入了静止与永恒? 难怪困在这里这么久,居然一点吃喝拉撒的隐私都木有……苏泽突然很有一种挖鼻的冲动。 当确定自己处在一个时间相对静止的环境中后,苏泽越发淡定了下来。他将陈希扬安置好,然后自己绕着书壁慢悠悠地兜了一圈,那书壁上书,一本本都非常厚,书名显示的文字笔画异常繁复且华丽,一如这书房中的贵气而复杂的装饰风格。 要写完这样一个字得花不少时间吧,这速度和效率是有多低啊?苏泽默默吐槽,看来这初云国真是一个喜欢标榜复杂善于自我虐待且乐在其中的民族。 他好奇地将手伸向其中一本书,但是当他的手穿过书壁时,那些书却因为气流波动而朦胧了起来,他收回手,那些书又恢复了原状。 “啧,差点忘了,这是幻象。”苏泽不满地撇了撇嘴。 此时,三幕剧又轮回到第一幕的最开始,凤辅伏案阅读的场景。 苏泽灵机一动,忙凑上去瞧了一眼,发现凤辅正在翻阅的那本书,居然是一本画册,画册所翻到的这一页上绘着的图案,是一个奇形怪状的兽类。 “这什么东西?”苏泽暗自咕哝着,他从未在任何古籍中见过这种形状的兽。 随即他注意到在图案的旁侧,用一种他所熟悉的大曜文字,标注着这只兽的名字。 第三章:宝山石头城(十七) “?”苏泽起初觉得这名字十分耳熟,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随即他想起来,在梦境中,似乎听阿错对皇甫寻说过,阿错的亲生父亲,就是传说中由世间诸恶之念历经万年逐渐凝聚炼化而成的异鬼。 此时凤辅已伸完懒腰离开了书桌,而书本还维持着原来的模样,苏泽知道在这个场景中,凤辅是不会再回到书桌前了,于是他便毫无顾忌地挪到了原本凤辅所在的位置上,仔细观察那幅图像。 可惜的是,这一页中除了用简笔画勾勒出那异于常人的本体模样,以及标注他名字的那个文字之外,再无其他任何内容。 苏泽心急起来,就伸手想去翻页,然后他就非常悲催地看着自己的手穿过画册,穿过书桌…… 身后突然传来动静,苏泽回过头去看,发现陈希扬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正一手支撑着书壁缓缓站起身。因为脚踝处受了伤,他痛得轻轻皱了一下眉。 苏泽大喜,忙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陈希扬,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 陈希扬抬起头,盯着苏泽的脸看了一会,眼神有些茫然。 苏泽被他古怪的目光盯得有点懵,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呃,我有哪里不对劲么?” 陈希扬伸手摸了摸苏泽的鬓发,低声问道:“风音,你的头发,为什么变短了……?” “……”苏泽被他一声“风音”搞得差点瞬间石化。他面部僵硬了半晌,才结结巴巴地找回自己的声音:“陈……陈希扬,你刚……刚才叫我什么?” “陈……希扬?”陈希扬歪了歪头,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名字,神色十分迷惘。 苏泽心里“咯噔”了一声,预感到大事不妙,忙双手抓住陈希扬的肩膀用力晃了晃:“陈希扬,你睡糊涂了吗?快清醒一点,我是苏泽啊苏泽!” 陈希扬在听见“苏泽”这个名字之后,眼中迷惘未褪,但原本望着他的那份亲昵意味却渐渐褪了下去。 “苏泽?”他淡淡重复了一遍。 “是啊,我是苏泽,想起来没有?” “原来你不是风音。”陈希扬面色渐冷,伸手拂开苏泽搭在他肩膀上的两只手,脚下已经退开两步,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用看着陌生人的目光打量着他:“你不是风音,那么你是谁?” “我……我都说了我是苏泽了……”苏泽很有一种抱头撞墙的冲动,陈希扬究竟抽的哪门子风啊,居然一醒来就直接喊他“风音”,搞得好像他跟风音很熟一样…… 突然苏泽脑中划过一记电光,顿时全身僵住不动,脑海中渐渐浮现的一个猜测令他遍体生寒。 他再度望向陈希扬,用自己也无法抑制的颤抖声音问道:“难道你是……是端木花嫁?” “正是在下。”端木花嫁挑了挑眉,冷冷道,“看来你认识我,我却不知道你是谁。你说你是苏泽,苏泽究竟是谁,我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并且,我也从来不知道,这世界上居然还有一个人,同风音长得一模一样。” 苏泽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向后退了一步,神色十分凄楚。 虽然他经常在梦境中看着风音与花嫁怎么怎么滴,但在现实中从陈希扬口中听到属于花嫁风格的台词,实在很有一种倒错的感觉。这种倒错感折磨得他快要发疯。 端木花嫁似乎没有耐心与他耗,皱眉道:“怎么不说话?” “如果我说,我是皇甫风音的转世,你会信么?”苏泽逐渐镇静了下来,定定望着端木花嫁,既期待他能接受自己的解释,又对自己的期待感到无望。 果然,端木花嫁皱了皱眉:“转世,呵……真是笑话,风音又没有死,何来转世之说?”他说着,手臂一扬,手中金丝爻线已经挥了出来,瞬间缠住了苏泽的脖子,“你最好不要跟我耍花招,否则我可不会饶你性命!” 苏泽从小跟着陈希扬,对这金丝爻线的威力真是熟悉得不能再熟了,当下他僵着脖子不敢动弹,脸上欲哭无泪:“端……端木大侠,你冷静……冷静……” “你招是不招?” “我招、我招还不行吗?”苏泽顿时很没骨气地举起了双手,“金丝爻线这玩意儿可锋利着呢,你稍微一用力,我的脑袋可就要搬家了,所以你千万悠着点,OK?”随即又改了口,“可否?” “金丝爻线?”端木花嫁似乎听到一个很陌生的名字,他这才注意到自己方才出手使用的这件武器,像看着一个十分古怪的东西一般,看着自己手中的金丝爻线,同时脸上露出非常奇怪的表情,似乎想不通为什么自己下意识挥出的不是剑,而是这从未见过的兵器。 苏泽一看他这表情,也意识到其中的BUG,梦境中端木花嫁的兵器中从未出现过金丝爻线,因为金丝爻线这玩意儿是他转世成为陈希扬之后才拥有的祖传法器。 刚开始他还以为陈希扬是被端木花嫁附体了,但若真是附体,就不会拥有属于陈希扬的记忆,也就不可能自然而然地使出金丝爻线。 于是苏泽大胆猜测,现在的陈希扬虽然不知什么原因而被端木花嫁覆盖了记忆,但还是有一部分属于陈希扬的记忆残留了下来,这金丝爻线就是证据! 有了这一层认知之后,苏泽内心再度升起了希望,他开始快速转动脑筋,企图通过什么方法激活陈希扬的记忆,让眼前这个满脸戾气一看到他就喊打喊杀的端木花嫁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苏泽脑瓜子转了几圈之后,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计划,这个计划十分冒险,但有句话说得好:不成功,便成仁。 如此打定主意之后,苏泽咬了咬牙,突然侧了侧脑袋,往后一拉,脖子上立即被金丝爻线勒出一道很深的口子。 苏泽捂住脖子一声惨叫,便倒地晕了过去,只见他伤口处鲜血汩汩涌出,瞬间染红了他的脖颈,然后蔓延至T恤的领子。 端木花嫁被他的举动惊了一下,刚要走过去查看情况,目光触及那刺目的鲜血,忽觉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极力翻腾,搅得他头晕目眩,疼痛难忍。 他一时间也顾不得苏泽了,撤了手中金丝爻线,痛苦地用双手抱住头部,渐渐躬下身来,虽然他因为好强而极力咬住下唇,但还是忍不住呻吟出声。 几秒钟之后,疼痛感渐渐消失。他松开双手,再度抬头,看见倒在血泊中的苏泽,面色大骇,扑上去将苏泽的头部托起来抱在怀里,一叠声地唤道:“苏泽,苏泽,你怎么了?” 苏泽缓缓睁开眼睛,面色苍白地朝陈希扬笑了一下:“喂,你好歹算是回来了,再不回来,我就真的要失血致死了。” “你……少说废话,别……别动,我想办法……想办法……”陈希扬见他脖子上的大动脉被割伤,早已吓得六神无主,连自己应该做什么紧急救助措施都给忘了,大脑中一片空白。 苏泽见他慌成这样,有点无奈,同时又有点小得意,觉得自己这点血总算没有白流。他指了指自己的裤袋:“海龙珠……藏在那里。” 陈希扬怔了一下,立即反应过来,海龙珠拥有控制和治愈两大功效,其中控制术必须由海龙神亲自操控才能生效,而这治愈术,则没有这一限制,之前在通往千代遗址的邮轮上,他就曾经亲眼看见小银蛟示范过。 意识到这一点,陈希扬立即取出海龙珠,凭着记忆里小银蛟的操作方式,将海龙珠放在苏泽脖子的伤口处捂了一会,那道口子很快止了血,同时伤口渐渐变小、变浅,直至消失不见。 陈希扬松了一口气,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还有些心有余悸。 苏泽虽然脸色还十分苍白,但至少已经性命无忧,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染红了半身的T恤,啧啧摇头:“这么多血浪费了,真可惜。” 他不说还好,一说陈希扬便来气,往苏泽后脑上便是一掌:“你也知道流了这么多血很可惜吗?既然如此你还这么不要命地折腾自己,你脑子被驴踢了吗?” “哎哟哎哟,”苏泽大声叫唤,“陈希扬你下手轻点,我现在极度贫血,脑袋还晕着呢,你下手这么重是想谋杀啊?” 陈希扬经他一提醒,果然不敢再对他施以暴力,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的脑袋,问道:“还……还晕不?” “晕啊,很晕啊,看什么东西都在转,我快要不省人事了!”苏泽一边嚷着一边往陈希扬怀里钻。 陈希扬抽了抽嘴角,这小子明显装的成分比较多,快要不省人事的人居然还能准确无误地钻到他怀里来,这不是欠抽是什么? 眼见苏泽得了便宜还卖乖,趁机将脑袋枕在自己两腿上,选了个舒服的姿势赖着不动,陈希扬暗地里捏了捏拳头,强忍下揍他的冲动,心里一个劲说服自己,千万不要跟一个伤患一般见识。 苏泽见诡计得逞,十分惬意地闭上了眼睛,贪婪地享受着这一刻的温馨与宁静。 陈希扬低头凝视着苏泽的侧脸,脑中渐渐冷静下来,脑海中关于刚才那一幕的记忆才渐渐浮现出来。 他踌躇半晌,才开口问道:“苏泽,我刚才……是不是很不对劲。” “刚才的那个人不是你,出手伤我的人也不是你,所以你不用介意。”苏泽闭着眼睛回答得很流畅,仿佛早就等着陈希扬有此一问。 第三章:宝山石头城(十八) 对于苏泽安慰性的回答,陈希扬一时间无言以对。 苏泽又道:“只不过,我有点想不通,你不是没有前世的记忆么,这端木花嫁是怎么跑出来的?” 陈希扬扶额叹气:“我也很想知道原因。”他顿了顿,“不过你也太过冒险,万一……万一我没能反制住端木花嫁,你岂不是就真的一命呜呼了?” “那个时候我也想不了这么多,只能自己跟自己赌一把了。而且如果你无法克制住端木花嫁,就他当时那种混乱的记忆,我还不是照样要被他杀死,与其那样,我还不如冒险试一试。” 苏泽说着,得意一笑:“好在我事先有把海龙珠贴身藏着,以备不时之需,果然这一次就派上大用场了,我真是太有先见之明了。” “嗯哼,原来是先见之明啊。”陈希扬的语气突然有些变味,“既然如此,何不用海龙珠为我治治脚伤?” “呃,好……好的。”苏泽说着便要起身,却被陈希扬按了回去,“你就乖乖躺着吧,我自己来。” 陈希扬一边将海龙珠放在自己受了伤的脚踝处,看着红肿渐渐消退,一边口中问道:“既然这么有先见之明,当初我崴了脚的时候,你怎么不用海龙珠帮我治愈,还要大费周章地背着我走?” “这个嘛……”苏泽讪讪背过脸去。 “你躲什么?有胆做没胆承认么?” “哎哟,我头好晕,好晕啊……”苏泽又开始大声叫唤。 “……”陈希扬无语了片刻,咬牙道,“你小子,真是越来越无耻了!” 虽然嘴上说着“无耻”,但陈希扬还是任由他枕在自己腿上撒泼,见他动来动去一刻不肯消停,忍不住道:“你现在失血过多,还是安分躺着好好睡一会吧。” 苏泽可怜巴巴抬头看他:“我怕我一睡着,你就丢下我一个人走了。” “……我不会。” “真的?” “真的。” “拉勾。”苏泽执拗地伸出小指看着他。 陈希扬眉梢抽了抽,却还是依言伸出自己的小指,与他勾了一下。一边如此做,一边还在心里吐槽自己竟会跟着这小子一起玩幼稚。 苏泽得到了保证,便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没过多久,呼吸便匀长起来,看来是睡过去了。 陈希扬果然坐着没有动,脚踝上疼痛感消失,让他全身轻松了不少。虽然刚得知苏泽故意拖着不给他治疗脚伤,他心里的确很生气,但同时他也想到苏泽会做出这番举动的更深处原因。 他伸出手,轻轻按在了苏泽光洁的额头上,凝视着苏泽熟睡时还在微微轻颤的睫翼。这个孩子,小时候明明不是这样小心翼翼的性子的,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会如此缺乏安全感了呢,是因为自己的疏远和冰冷拒绝造成的吗? 他又看了看自己刚才与苏泽拉过勾的那只手,虽然不知道苏泽心里是怎么想的,但他自己明白,当他把手伸出去的时候,他已经默默承诺了自己的一生。 他知道这一突如其来的心态转变有些不符合自己一贯深思熟虑的风格,但是刚才端木花嫁记忆的乱入,让他突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似乎不快点做出什么决断,就会错过很重要的东西,会让他懊悔一辈子。 苏泽不知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发现陈希扬依然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动不动。 幻境中依然在循环上演着内容不变的三幕剧,陈希扬不知在想什么,盯着幻境中的那两个人,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苏泽没有惊动他,只是仰脸静静注视着陈希扬的脸。从这个角度看去,陈希扬从下颚到颈部的曲线紧致而流畅,皮肤白皙却不苍白,微微露出来的锁骨更是引人遐思…… 也许是过于灼热的视线引起了陈希扬的警觉性,他收回神思,低头看了看苏泽,见他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看,于是问道:“什么时候醒的?” “刚才。”苏泽在心里叹息,真想一直这样看下去,永远也看不腻。 陈希扬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既然醒了,就起来吧。” 苏泽怔了怔,突然有些受宠若惊,陈希扬刚才拍他脸颊的亲昵举动,以及这温柔的语气,实在太不正常了,就算是在他小的时候,陈希扬虽然对他不避嫌,但也不曾对他这般温柔过。 陈希扬见他还在发怔,只好又补了一句:“我的腿都麻得没有知觉了。” 苏泽一吓,忙翻身坐了起来。陈希扬动了动两条腿,酥麻感如同无数根小针不断扎着他的肌肉,让他一时间根本站不起来。 苏泽看得很是愧疚:“你……你如果腿麻了就叫醒我啊,干嘛自己硬撑?” 陈希扬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苏泽只好伸手将他扶起来,没话找话地道:“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不知道,也许吧。”陈希扬道,“这幻境中时间是静止的,我刚才看了一下,手表的秒针一直在转,但时针和分针却是固定不动的。后来我又看了下手机,没有信号,时间显示栏为空。” 苏泽想起自己刚发现这是一个循环封闭的空间时那几近崩溃的模样,再对比现在陈希扬的淡定表情,心中不由感慨,果然巫族传人就是不一样,在面对这种灵异事件简直就跟吃家常便饭似的。 于是他虚心求教:“那你有没有想打从这里出去的办法?” “没有。”陈希扬依然一脸淡定。 “……”苏泽傻了一下,“你难道就不担心永远出不去?” “要想办法出去,也得等你醒来之后一起想办法才行。”陈希扬摊了摊手,“更何况我刚才在思考其他的问题。” “什么问题?” “我觉得,凤辅留下这三段记忆不断循环回放,应该不是为了困住谁,而是为了向后人传递什么重要的信息。” “信息?”苏泽转头去看幻境中的人,“什么信息?” “首先是第一幕,婉深夜托孤。听凤辅与婉之间的对话,似乎算不上十分亲密的关系,那么年轻女子深夜造访,就会显得不合时宜,但凤辅却对她的出现,似乎并未表现出太多的惊讶,淡定从容的态度,仿佛从一开始就预料到她会出现。” 苏泽点头认同:“这样说起来,的确有些奇怪。” “于是我就想,这名叫婉的女子,究竟是什么身份,她与凤辅是什么关系,她所托的这个孩子,又是她与什么人生下的私生子?” 苏泽愕然:“哇,你居然能想这么多?” 陈希扬不理会他的调侃,继续道:“后来我又想,在婉敲门之前,凤辅一直在聚精会神地看一本书,然后他走到壁炉边,一边拨弄炉火,一边若有所思,他在思考什么?” “唔,这个我知道!” “你知道?” “之前我有凑过去看过凤辅翻开的那本书,是一本画册,上面画着一只异兽,旁边标注着的名字是‘魖’。” “魖……?”陈希扬一时间未能抓到什么重点。 “并且很奇怪的是,你看这书壁上陈列的这么多书,全都是非常繁复的初云文字,但惟独凤辅翻看的那本书所使用的文字我能看懂,是属于芒宿的文字。” “这么说来,他站在壁炉前所思考的问题,极有可能和那个异鬼‘魖’有关。” 苏泽点头表示赞同:“我猜想,会不会是跑去初云扰乱治安,所以凤辅正在思考如何收服的方法。” “先不排除这种可能性。”陈希扬道,“另外,我在听到凤辅给婴儿取名的时候,突然有一种熟悉感,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熟悉?幽镜?”苏泽有点迷惘,摊了摊手,“熟悉吗?哪里熟悉了?我还在想,这名字取得太过随便了呢。” 陈希扬绞尽脑汁想了想,但还是失败:“我只是莫名有种熟悉感,但一时间也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也有可能是错觉吧。” 苏泽摆了摆手:“先撇过这个问题不谈,接着往下说。” “然后就是第二幕,第二幕的信息比较少,但也不是没有。首先,这个名叫幽镜的少年,看起来似乎整日被关在凤辅府邸里不能出去,否则他为什么如此期待凤辅带他出城去看看?而这凤辅明明对幽镜十分和善,甚至看见幽镜不高兴了,还刻意讨好他,那就很难解释,他为什么不常带幽镜出门,就连带他出一次城,也必须以学满三百个字为条件,这很不合常理。” 苏泽想了想,道:“会不会是跟这孩子的身世有关?” “如果是跟身世有关,究竟是什么样的身世,让这个孩子必须整日关在家中,不得接触外面的世界?” 问题又陷入了死胡同。苏泽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继续往下说。” 陈希扬又道:“至于这第三幕,我觉得颇有玄机。你有注意到吗,幽镜曾两次咒骂凰主是老女人,第一次是在第二幕结尾,那是我还理解为他是因为迁怒;而第二次是在第三幕结尾,他非但咒骂凰主是老女人,还直接诅咒她去死。我就有些疑惑,究竟是什么让他对凰主抱有如此强烈的憎恨,仅仅是因为凰主的涅会让凤辅失去性命吗?” 苏泽沉默了片刻,笃定地道:“是嫉妒。” “什么?” “他之所以憎恨凰主,是因为他心里倾慕着像父亲一样将他一手带大的凤辅,这种倾慕有悖伦常,且无法诉诸于口,所以他只能将这种扭曲的情感发泄到那个能让凤辅为之献出生命的凰主身上去。” 陈希扬哑口无言地看着苏泽,不明白苏泽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敏锐了。 苏泽抬眼看向陈希扬,苦涩一笑:“幽镜的这点心思,我非常能感同身受,我只是庆幸,我的情况与他有些微不同,所以我能遵从自己的心意大胆告白,而不必像他那样,承受着如此深重的心理包袱。” 第三章:宝山石头城(十九) 这算是……患难同胞?同病相怜?惺惺相惜? 陈希扬看着苏泽,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来回应他。一瞬间,两人又陷入了略微尴尬的境地。 “咳,我刚才……是不是说跑题了?”苏泽率先打破了沉默,“来来,继续继续。” “没什么好继续的了,我想说的都已经说完了。”陈希扬也神色恢复了自然,“关键就是,我们要从这么多信息中,找到核心的问题,也许这就是突破幻境的钥匙。” 此时,幻境刚完成了一次回放,片刻的空白之后,又开始新一轮回放。 两人不再交谈,全都聚精会神地观看幻境中的一幕幕场景,企图从任何一个可能的细节中找出问题的症结。 当看到凤辅消去婉的记忆时,陈希扬开口道:“你有没有觉得,凤辅接受孩子并消去婉记忆的这个过程,决断得太过迅速了,好像根本没有经过深思熟虑……亦或者,其实他从一开始就已经做好了这样的部署?” “这么说起来,我也觉得好像有点顺畅得不自然,完全没有经过什么心理斗争一样。”苏泽点头道,“而且他在看见婉的瞬间,完全没有惊讶的表情,要想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苏泽说着,突然脑中灵光一现:“该不会他刚才站在壁炉前,就是在谋划这件事情吧?他其实是在等待婉自动上钩?” “虽然用这样阴谋论的角度揣测凤辅是有点不太尊重,但相比之下,我反而觉得你这样的推测更加合理一点。” “所以说,其实凤辅从一开始就想把这个孩子据为己有是么?那跟他之前翻的那个画册又有什么关系呢?”苏泽喃喃自语着,突然冒出来的一个念头,把他自己吓了一跳。 “怎么了?”陈希扬注意到苏泽的表情十分古怪。 “呃不,没……没什么。” “想到什么就说,”陈希扬不耐烦地催促,“我们只有把任何有可能的信息整合起来,才能找出问题的症结所在不是么?” “好吧,其实我心里想的是,那个名叫幽镜的孩子,该不会是……是婉和的私生子吧?” “……哈?”陈希扬一怔。 “你……你先听我说,我会冒出这样一个念头,并不是空穴来风,我也是因为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 “那个……我应该有跟你提过,这个,是端木花嫁的亲生父亲,当初他化身为人类骗取了端木苓的感情,两人私下有染,从而诞下了私生子端木花嫁。以至于端木花嫁的灵能力大大超越了他的亲生母亲端木苓,甚至在整个端木家族的发展史上,都是无人能及的巅峰。” 陈希扬抚着下巴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个极有可能也跑到初云国来故伎重演,骗取无知少女的感情,与她们诞下私生子?” “我也只是根据前后信息的关联,做出如此大胆的猜测。如果事情果真如此,那么知道了真相的凤辅,想方设法地将孩子纳入自己的控制范围,又禁止孩子与外人接触,这一切不就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了吗?” 陈希扬顺着他的思路继续往下猜测:“但是凤辅没有想到,在他与幽镜的多年相处中,渐渐产生了父子般的感情,他一方面软禁着幽镜,一方面又对幽镜百般呵护,却不料幽镜对凤辅的感情,并非只是父子情这么简单。 “在幽镜十几年的成长过程中,压抑在心底的爱恋折磨得他无法自我解脱,只能迁怒于可以随意召见凤辅的凰主,当得知凰主即将涅,而凤辅却要为此献出生命时,他的情感天枰终于失衡,以至于阴暗面完全爆发……甚至,他极有可能做了什么,导致凰主涅失败!” 苏泽接口道:“而又因为凰主涅失败,导致被镇压了几千年的天龙怨灵趁机逃逸,再加上大曜军队来犯,内忧外患之际,初云兵败如山倒,瞬间被灭了国。所以说,这个幽镜,是一切悲剧的导火索,初云的亡国,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剧情推测到这里,算是基本上把能利用的信息都整合进去了。陈希扬道:“不管猜得对不对,我们先试着从这个角度入手,如果实在不行,我们从头再来。” 苏泽问道:“要怎么入手?” “既然这是凤辅留下的信息,说明他一直对自己纵容了幽镜从而导致亡国的事情耿耿于怀。所以我们要等待契机……” 陈希扬话未说完,幻境又进入新一轮回放。陈希扬不再多言,快步走到凤辅书桌前,咬破食指,在凤辅面前写下了“幽镜”二字。 那带血的两个字并未落在书桌上,而是悬浮在空中,不断闪烁着血光,然后渐渐隐没。 苏泽看得有些奇怪,他们身处幻境,陈希扬如此做又能有什么用呢? 不料,幻境循环不变的剧情,却在此时突然发生了变化!只见凤辅缓缓抬起头,原本应该旁若无人地伸个懒腰的他,此时却一瞬不瞬地目视着前方,仿佛正好能与陈希扬对视。 “终于,有人看到了吗?”凤辅缓缓开了口。 苏泽呼吸一滞,双眼渐渐瞪大这是什么情况,幻境中的人居然与他们对话了?! 陈希扬冷静地与凤辅对视,淡淡道:“你是否在向后人寻求帮助?如果我们力所能及,一定帮你办到。” “我想……请你们帮我找寻镜儿的下落。”凤辅的脸上露出了悲伤的神色,“找到他,并劝说他带回万凤香。” 陈希扬有些意外:“幽镜还没死?” “我不能确定镜儿是否还活着,”凤辅缓缓摇头,“但不论他是生是死,只有找到他的下落,才能找回遗失的万凤香,只有找到了万凤香……才能帮助凰主涅重生,才能拯救我初云万民于水火……” 凤辅说着,身形开始逐渐变得模糊,持续了万年永恒不变的幻境在逐渐消散。 “你等一下!”陈希扬大声道,“你还没告诉我,万凤香的特征……” “万凤香,顾名思义是一种自凤冠中提取凝练而成的香料,香气弥久不散,闻之使人心旷神怡,久远记忆被激活觉醒;若是涂抹于身,还能使人肌体新生、灵力复苏。” 说完这番话,幻境便完全消失,再没有凤辅的身影,周围又恢复到四面石壁的黑暗景象。 “说么说来,凰主涅失败,是因为幽镜偷走了万凤香的缘故啊?”苏泽用胳膊肘顶了顶陈希扬:“看来我们刚才猜测的方向和事实八九不离十啊。” 陈希扬却在思考另一个问题凤辅刚才说,万凤香可以弥久不散,又说闻了这种香气,会激活久远的记忆……该不会我们在这里闻到的香气,就是当初残留下来的万凤香,也因为我吸入了万凤香的缘故,导致我之前出现记忆混乱的情况? 此时只听“轰隆”一声,密封的空间突然开启了一道石门,门口连接着一条狭长的通道,通往未知的黑暗。 “耶,出口终于被打开了,我们终于可以出去了!”苏泽开心地抱住陈希扬用力摇晃。 “喂喂,现在不是抱着我庆祝的时候吧,我们在这儿困了这么久,还不快点找出路出去,免得骆柒他们担心。” 苏泽下意识抬起腕表看了看,顿时吓了一跳:“我的娘诶,这时间呼啦一下也蹦得太快了吧,怎么一下就跳到第二天下午啦?” 陈希扬突然捂住胃部:“苏泽,你有没有……突然觉得肚子很饿……”难不成幻境消失之后,他们静止了多少时间就快进多少时间,直接跳跃到下一个时间点去了吗? 苏泽也渐渐脸色不好看起来,憋了半晌,才道:“比起肚子饿什么的,其实我更想撒尿……” 却说莫传延原本打算劝骆柒等警方立案之后再陪着警察一起寻找苏泽和陈希扬的下落,但骆柒是个闲不住的人,他觉得那两个警察办事效率太低了,等不及就想自己再出去找一遍。 莫传延奈何不了他,只得陪着他一起出去找。 两人再度进入林子之前,莫传延突然提出疑义:“你们进过林子的时候,一直都是走同样的路径的吗?” “是啊,这是符宁止凭记忆带我们走的路,应该不会错。” 莫传延想了想道:“这条林子不好走,尤其是在晚上。所以我们要先想清楚,我们是否还有进入林子查探的必要,或者换句话说,这林子有没有什么值得我们关注的价值。” 骆柒皱眉问道:“什么意思,我学历低,拐弯抹角的话我理解不了,拜托你说话直白一点。” 莫传延叹了口气:“也就是说,当初符宁止看到陈希扬在岩石上发现了什么,才会叫苏泽过去鉴定。那么他们后来有没有进入这个林子呢,如果进入了,就说明林子里必定有什么引起了陈希扬的注意,他才会想带苏泽去看吧? “但是就你之前所说,你们白天在林子里逛的时候,根本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那就只有两种可能,第一,林子里的确什么也没有,陈希扬也根本没有带苏泽来过这里,你们完全是白走一趟;第二,林子有什么疑点,陈希扬带着苏泽来过这里,只不过我们所走的方向,与他们走的方向有了偏差。” 第三章:宝山石头城(二十) 骆柒想了想,道:“但是符宁止说,当时他跟踪陈希扬的时候,就只走过这个路线……如此说来,这林子里没有既成的道路,完全是我们凭记忆走出来的,一时不察走偏了方向,也是有可能的。” 莫传延点头道:“既然你坚持这种想法,那就凭你的记忆带我再走一次吧。” 骆柒看了他一眼:“你就不担心我也走岔了?” “我早已经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了。” “……”骆柒虽然已经熟知莫传延不毒舌会死的个性,但一想到莫传延即便知道自己很可能会走岔路,还是义无返顾地答应跟自己进去,心下多少也是有点感动的。当下不再与他抬杠,转身率先入了树林。 这一次,因为是在傍晚,虽然天空中还点缀着片片晚霞,但一进入林子,光线便立即黯淡了下来,比起上午进来时更显阴森恐怖。 骆柒突然灵光一现,一把抓住莫传延的衣摆道:“我想起来了!” 莫传延身形一顿,沉默了片刻才淡淡道:“我拜托你,要吓人之前先打声招呼,连想起个事也搞得如此大惊小怪,你的生命可真是人为的波澜壮阔。” 骆柒深吸一口气,决定不理会莫传延的吐槽,自顾自地说道:“我突然想起来,上午跟着符宁止他们一行人进来的时候,我好像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然后就听到很轻微的‘咔嗒’声。” “然后呢?” “呃,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骆柒的声音显得有些心虚。 “你当时既然已经注意到这个细节了,为什么没有去仔细去查看?” “因为当时走得比较累,全身都是汗,有点头晕脑胀,再加上马弈攸在前面一个劲催着赶路,所以我就把这事儿给忽略掉了。” 莫传延露出一个“你很无药可救”的无奈表情,叹了口气道:“那个地方在哪里,你还记得么?” “呃……我试着找找看。” 莫传延跟在骆柒身后走了很久,久到骆柒自己都有点不自信了,生怕莫传延会发脾气,但奇怪的是莫传延一直都没有出言催促,耐心好得有点不可思议。 几天不见,这家伙居然突然转性了?骆柒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 就在此时,莫传延终于开口了:“我说你,走路就好好走路,摇头晃脑的做什么?别又一个不当心摔个狗吃屎……” 他话没说完,只听骆柒突然“哎呀”一声惨叫,猛地向前栽了过去,真的跌了个狗吃屎。 “莫传延,你这个乌鸦嘴!”骆柒恨恨回头,咬牙切齿地瞪着莫传延。 莫传延叹了口气,摊手无奈地道:“某人现世报来得这么快,我也很无可奈何啊。” “你TM还站着那里幸灾乐祸是不是?还不快点扶……”他话没说完,突然顿住了,低头去看地上,发出“咦”的一声。 莫传延皱了皱眉,俯下身去看:“怎么了?” “这里居然有只旅游鞋。”骆柒把鞋子举了起来,莫传延立即捂住鼻子避了开去。 “喂,你这是什么态度!”骆柒很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这鞋子好像掉在这里时间不长,看着还有几成新呢……” 他一边说,一边爬了起来,拿手电筒往那鞋子上一照,随即又“咦”了一声。 “又怎么了?” “不是吧?”骆柒在经过最初的惊讶之后,突然惊喜大叫,“这居然是苏泽的鞋子!” 莫传延怔了一下,“你确定?”他说着,也凑过来细看,随即发出质疑:“这鞋子很普通啊,你为什么说是苏泽的鞋子?” “昨晚上他出门前一边穿鞋子一边跟我交代事情,因为就在床边,我正好有瞄过几眼他的鞋子,正好是这个牌子的鞋子,颜色都一模一样。” “相同牌子相同颜色的鞋子多了去了,你为什么就一口咬定是苏泽的?” “直觉!” “……分析事情要谨慎小心,哪能靠直觉?” “你没听过科学界的一句名言吗大胆猜想,小心求证。我现在就大胆推测这就是苏泽穿的那只鞋子,所以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寻找证据,证明苏泽就是在这一带失踪的!” 骆柒说罢,高举着旅游鞋,雄纠纠气昂昂地踏上了他的求证之路。但还没走出几步,便被莫传延一伸手拽了回来。 “喂,你干嘛拽我?” “我只是想提醒你,不要一个劲蒙头往前走,也是时候多观察一下周边的环境了。” “嗯?”骆柒收住脚步,四处看了看,“周边的环境怎么了,有什么可疑之处吗?” 莫传延将手电筒往头顶上空照了照:“注意到那个了吗?” 骆柒抬头去看,发现经莫传延手电筒光线一照,果然有几条极细的丝线错综复杂地密布在几米高的枝桠间,折射出点点亮光。 “这是……?”骆柒愕然。 “这说明,这里可能暗藏机关。”莫传延说着,将手电筒塞进骆柒手里,“你帮我照明,我上去看看。” “你上去?怎么上去?” “自然是爬上去啊。”莫传延一脸看白痴的表情看了一眼骆柒,懒得再与他废话,俯身将两只鞋的鞋带系紧了一点,然后走到身旁一棵较为粗壮的树下,身子一跃,便十分敏捷地顺着树杆攀了上去。 骆柒心里有些紧张,紧紧握住手电筒,一丝不敢怠慢地将亮光的光晕跟随在莫传延身上,照着他一路攀上了枝桠间。 “行了,就这个高度别动。”莫传延的声音从上方低低传来。 骆柒于是举着手电筒,屏住呼吸一动不动,静候结果。 约摸一分钟之后,莫传延从树上溜了下来,手中握着一个被扯断的细线,摇头道:“这陷阱已经没有用处了。” “怎么?” “虽然大部分丝线都能保持原定轨道运作,但是这根连接陷阱的最主要的一根丝线却已经断开了,并且看这整齐的断口,似乎不像是被人为扯断的,倒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切断的。” 骆柒想了想:“会不会是那种一次性陷阱的机关?” “一次性陷阱?” “嗯,我之前有听师傅说过,有些古墓中,专门设置了一些一次性机关,第一个触碰机关的人能开启某样东西,机关一旦被启动之后就永远失效了,之后不论多少次触碰这个机关,都不会有任何反应。通常这种机关是专门留给墓主人的后人用的,他们会留下一些线索,指引后人进入墓中找寻什么宝物,同时也能防止以后的盗墓者歪打正着地启动机关发现秘密。” 莫传延听完,思忖了片刻,喃喃自语道:“照你的这个意思,苏泽和陈希扬不小心触动机关跌入一次性陷阱,之后机关不会再开启,后人再也进不去,他们同样再也出不来了?” “哇,不会吧?!”骆柒被莫传延的这个猜想吓了一跳。 莫传延却丝毫不考虑他的心情,继续往最坏的方向猜测:“很可能当时陈希扬就已经发现了此处的机关,于是找苏泽一起来这里研究,两人研究来研究去,不小心触动了机关,于是两个人一起掉了下去,从此以后两人就被困在了里面,直到窒息而死……” “喂喂,你够了!”骆柒忍不住大叫,“你就这么想咒他们死吗?” 莫传延摊手:“我这是合理推测好么?就只准你大胆猜想,不准我大胆猜想了?” “你……!”骆柒被气得不行,嘲讽道,“你这家伙的睚眦必报简直修炼到一定境界了,我还真是甘拜下风啊!” “过奖,过奖。”莫传延面不改色。 “你既然这么能猜,那怎么不猜猜看,我们是不是也要死在这里啊?!”骆柒干脆豁出理智跟他杠上了。 “死在这里?跟你?”莫传延面露难色,“那岂不是要传出我们两人在树林中双双殉情的可怕谣言,为了避免这种谣言的发生,我会努力让自己逃生的。”莫传延说着,突然拐了个方向往垂直的方向走去。 “你只是努力让自己逃生而已吗?”骆柒无知无觉地跟了上去,依然喋喋不休地质问,“我的死活你就不打算管了吗?莫传延,你的良知哪里去了?” “接下来的路会很难走,你确定要继续跟着我?”莫传延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诶?”骆柒停下脚步,四下里看了看,顿时大惊失色,“这不是我之前走的那个方向啊,莫传延,你把我拐到哪里去了?!” “我又没拐你,是你自己不依不饶地跟上来的。” 骆柒气绝:“正常人都会跟着同伴走的好吧?” 莫传延对他的控诉充耳未闻,指了指头顶道:“现在天色已经越来越黑了,你只有两个选择,一是继续跟着我走,生死后果自负;二是立即掉头回去,在农舍里乖乖呆着等消息。” 骆柒不爽地道:“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若是贪生怕死之辈,也不会在盗门里一混这么多年了。但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突然改变方向要往这里走?” “我只是遵照丝线分布轨迹的暗示罢了。以前我们在部队里训练的时候,教官告诉我们,但凡是有陷阱的地方,一般都会有逃生的密道,因为谁也不敢保证,会不会有一天把自己给陷进去了。而这逃生的密道,通常与陷阱机关的设置有着非常隐秘的内在联系。” 莫传延顿了顿,看向骆柒,“所以,如果你相信我,就放心大胆地跟我走;如果你不相信我,现在就可以掉头回去。” 骆柒咬唇想了想,下定决心地点了点头:“我跟你走,就赌这一把了!” 第三章:宝山石头城(二十一) 骆柒跟在莫传延身后走了一段,渐渐发现他们所走的这个方向,若用堪舆之术中的话来讲,就是正好顺应着龙头山的“势”。 记得小时候在盗门里跟着师傅学的时候,常听师傅夸奖大师兄温之临,说众多弟子中,唯有温之临能够在堪舆方面承袭他的真传。 骆柒学得不深,看不出这些玄机,自然无法领悟其中境界,如今跟着莫传延这么一走,发现莫传延所说的关于军事上的机关布局内在规律,竟与堪舆之术中的“走势”颇有相通之处,这一发现令他又惊又喜。 于是莫传延偶然一回头,便看见骆柒低着脑袋兀自偷乐的模样,虽然因为专注于脚下崎岖的道路而没有心思出言调侃,但莫传延仍是暗暗摇了摇头,想必一顿腹诽是免不了的了。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隐约听到了一阵接着一阵的“啪啪”声。 骆柒脚下一顿:“这是……水浪拍岸的声音?” 莫传延也停了下来:“估计再走一段路,便能看到金沙江了。” 骆柒:“难不成我们要走到悬崖峭壁的绝路上去了?” 莫传延睨了他一眼:“对于你们盗墓人来说,上天入地无孔不入,还有所谓的‘绝路’之说么?” 骆柒怔了一下,嘿嘿一笑,一掌拍在莫传延肩膀上:“看来你这段时间对盗墓这门艺术颇有研究了啊,有没有兴趣考虑改行啊?” 莫传延淡淡拍掉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你脑子还清醒吗?”说罢转身继续上路。 “嘁。”骆柒自讨了个没趣,撇撇嘴继续跟着走,“我说,我们去金沙江崖壁边能做什么?你该不会认为那出口会设在悬崖顶上吧?这也太特立独行了点。” “若只是设在悬崖顶上,倒还算我们运气了。” “耶,难道还有比这更不靠谱的?” 莫传延没有再说话。两人走出树林之后,远远望见了夜幕之下静静耸立着的黝黑的石峰之巅。 骆柒仰头望着满天的星辰,忍不住张开双臂深吸一口气,感叹道:“这才是自由的味道啊,刚才在暗无天日的林子里走了这么久,真是闷死我了。” 莫传延在一旁沉默了片刻,提醒道:“感慨完了吗?完了我们继续上路。”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煞风景?真是一点感性细胞都没有,真不愧是军人里磨练出来的‘铁一般的意志’。”骆柒戏谑着,冲他竖起了大拇指。 莫传延面无表情地撇开了视线,对骆柒的挑衅不屑一顾。 骆柒又自讨了个没趣,目光无意间扫过对方下颚那坚毅的线条,小心脏居然莫名收缩了一下深沉起来的莫传延,居然有那么一丝丝帅气,就像几日前在海面上托着狙击枪弹无虚发的那个模样…… 莫传延见他又在那里兀自傻乐了,猜想他那脑瓜子里肯定又在琢磨什么毫无意义的东西,于是一把揪起他的后领便往前走。 骆柒一个没留神,脚下差点趔趄了一下,口中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你……干啥动手动脚的?” “休息够了就继续上路。” “我还没说呢……” “不用你说,我用看的就行了。” “喂……” “抗议无效。” “……” 骆柒一边默默宽泪一边在内心嘶吼:“偶尔深沉神马的果然都是假象,莫毒舌才是他千年不朽的本质!” 两人迎着夜风渐渐攀上了崖顶,越靠近崖壁,骆柒的脚步便越是迟疑。 莫传延看了他一眼:“你不要告诉我你恐高啊。” “老子才不恐高呢,不对……这种程度的恐高完全是正常的恐高好吗?!” “你不是干盗墓的么,干盗墓也有恐高的?”莫传延说着,揪着骆柒不由分说就往崖边拽过去。 骆柒吓得哇哇大叫:“干盗墓的又不是超人,凭什么就不能恐高了啊?”他一句话尚未吼完,被迎面袭来的狂风狠狠灌了一口,咸涩的气味瞬间冲进鼻子里去,呛得他差点泪流满面。 莫传延压着他趴在崖边往下看,指着百米深的崖底道:“看到了吗,密道的出口很有可能就在那下面。我现在再问你一次,你敢不敢跟着我下去?” “我TM……有什么不敢的……”骆柒的声音被狂风吹得破碎不堪。 顶完这句话后,他才迎着风刃吃力地睁开眼睛,隐约看见崖底下连接江面的那一部分,金沙江的水浪就像如来佛主的巨大手掌,一次又一次重重拍打在崖壁上,激起的浪花又重重跌落下去,几乎能把人洞穿。 他咽了咽口水,突然有点不那么确定了。 莫传延的声音犹如魔鬼一般,再度在他耳边响起:“你确定么,我最后问你一次,如果下去了,生死后果自负。” 莫传延越是这么说,骆柒就越是不服气,一种被人小瞧的怒意自心底喷涌而出,反而将原本的胆怯冲得一干二净。 “要往哪里下,你给指条路,老子这就下给你看。”骆柒索性豁出去了,一手捞出背包里的登山绳,便要往自己身上套。 莫传延一把拽住登山绳,眼神幽深地看了骆柒一眼,语气莫名缓了一缓:“不是你一个人下,是我们一起下,你这么莽撞做什么?” 他说着,将绳子一端绑在自己身上。 骆柒又不服气了:“喂,这绳子是我带的,凭什么要捐出来给你用?” 莫传延瞥了他一眼,然后将剩下的部分绑在了骆柒身上? “咦?”骆柒看了看莫传延,老实交代,“背包里还有一条登山绳,何必要两人合用一条?” “这里风这么大,一个人的重量不够,很容易被掀翻,我们两人合用一条绳子,一来可以维持垂直下降的路线,而来相互间也好有个照应。” 骆柒想了想,虽然觉得莫传延说的有道理,但嘴巴上还是不肯服输,非要反驳他一句:“这样一来,我们两人也变成了一条绳上的蚱蜢,要死一起死。” 莫传延抬眸看了他一眼,勾起嘴角笑了笑,然后伸手在他后脑勺轻轻拍了一下:“走吧,蚱蜢。” “喂”骆柒还想抗议什么,却见莫传延已经攀着身子缓缓下了悬崖。 骆柒怔了怔,这才意识到,莫传延将绳子的尾端栓在了他自己身上,其次才是骆柒,这意味着在攀援的过程中,莫传延将承担更大的风险,而在上头的自己则相对安全许多。 骆柒突然鼻子酸了一下,有些被感动了,原来这便是莫传延保护人的方式么? 可是既然做了就大大方方说明白嘛,不说的话,别人怎么会感激他。骆柒心里别扭地想,莫传延这家伙,真是蠢毙了。 两人小心翼翼地贴着崖壁,攀着绳子缓缓下降。 金沙江的浪涛声越来越清晰,夹杂着几乎要贯穿耳鼓的呼啸风声,让骆柒好几次屏住了呼吸不敢再动一动。 这时莫传延就会停下脚步抬头看他,也不催促他,只是默默等待他调整好心态之后,再继续往下走。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终于下到了距离水面只差数米的距离,巨浪怕打在崖壁上溅起的水花把他们全身都浇湿了。 骆柒抹了抹脸上的水珠,低头大声问道:“喂,莫传延,你知不知道那密道出口具体在什么地方啊?” “不知道。” “不会吧,你不知道就下来?” “不下来怎么会知道具体在哪里,我又不是你那能掐会算的师傅。” “嘁,装得跟什么似的,还以为你有多了不起。”骆柒忍不住小声咕哝起来。 两人正打算进一步往下探去,忽听“轰隆隆”一声巨响,整个石壁都颤动了起来。 “妈呀你别在这时候玩地震啊!”骆柒吓得闭上眼睛失声大叫。 过了片刻,有人拉了拉他的一条腿,下方传来莫传延的声音:“麻烦你睁开眼睛看清楚了再决定要不要哭天抢地地喊娘好么?” 骆柒睁开眼睛,发现不远处的崖壁上居然开了一个洞,两个眼熟的脑袋从洞里面冒了出来,正笑嘻嘻地冲他们招手:“真巧啊,这样都能遇见?” “苏泽?陈希扬?”骆柒睁大了眼睛瞧瞧这个,又瞅瞅那个,见他们都是灰头土脸、形容枯槁的模样,有些不确定地问:“你……你们是人是鬼?” “喂,”苏泽大翻白眼,“有见过像我们两人这么生龙活虎的鬼么?” “……生龙活虎……么?”骆柒和莫传延面面相觑。 这之后,莫传延和骆柒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苏泽和陈希扬一个个接应上去。 骆柒一解开绳子便抱着苏泽又哭又笑:“我还以为你们死了呢,真是吓死我了,还好你们没死,不过你们既然没死怎么也不先给我打个电话报个平安啊,害我疑神疑鬼的差点在杨臣修面前暴露了呜呜呜……” 苏泽被他抱得怎么也挣不开,最后只能有气无力地求饶:“我说祖宗,你要哭诉等我吃饱饭再哭诉好么?要不然我就算没被困死在密室里,也要饿死在你面前了。” 于是他们原路返回,先去餐馆里解决两个饿死鬼的温饱问题,同时莫传延给警察局打了个电话,说找到人了,就不麻烦警察同志了。 警察局自然是乐得轻松,过来确认了一下两名生还游客的身份与身体状况,便很快帮他们销了案。 第四章:扑朔迷离(一) 莫传延打发走警察,刚回到农舍门口,便见苏泽偷偷抓着骆柒问:“喂,我刚才一直想问你了,莫传延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骆柒翻了个白眼:“这还用问,肯定是你不小心泄露了我的行踪。” 苏泽立即指天发誓:“我绝对没有泄露过一句,尤其是莫传延,我每次跟他通话都小心着呢,绝对不可能是我!” “我易容来这里的事情,只有你和陈希扬知道,不是你泄露出去的,难道还是陈希扬不成?” “喂,”陈希扬抗议了,“我跟莫传延连电话都没有通过好吗。” 骆柒于是下了结论:“绝对就是苏泽泄露的。” 苏泽有口难辩,憋屈地不得了。 此时莫传延走了进来:“不是苏泽主动说的,但我也能知道他是不是有意隐瞒。” 苏泽好奇地问:“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莫传延高深莫测地笑了一下:“这属于‘诱供’的一种,说了就不灵验了。” 苏泽郁闷地扭过头去,搞了半天他吃力不讨好。 骆柒于是笑嘻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好啦,我又没有怪你,就是开开玩笑嘛,别这么小心眼。” 苏泽脸色稍霁地哼了一声。 骆柒又道:“这一次你们能够大难不死逃生出来,我可真是要拜天谢地了,快给我说说,你们究竟是怎么掉入那陷阱里去的?” 苏泽于是将当时踩到陷阱的经过说了一遍。 骆柒一拍大腿,对莫传延道:“听到没有,我猜得果然没错,那只鞋子就是苏泽的!” 莫传延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能猜到这一点很了不起么? 骆柒又问陈希扬:“你当时说要带苏泽去林子里看一个东西,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什么符宁止带着我们走的时候完全没发现什么异常?难道他故意带我们走了别的路?” 陈希扬笑了一下:“符宁止应该没有骗你们,以他的性格,要么做,要么不做,但绝对不会耍手段忽悠人,所以我估计他带着你们走的那条路线,应该就是他当初跟踪我所走的路线,也就是说,其实是我为了迷惑符宁止,故意走了其他的路线。” 苏泽和骆柒都迷惘了:“说得真深奥,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第一次进入那片树林的时候,就已经知道符宁止一直跟着我了,但我佯装不知。当时我和莫传延一样,也留意到了树枝间暗藏的机关布线,只不过启动机关的那个陷阱藏在草丛中,我一时没有找到,为了不引起符宁止的怀疑,我便没有仔细去搜寻,便找了一条捷径走出了树林。 “后来我当着符宁止的面打电话给苏泽,是故意让符宁止看出我对那块石头上的图案感兴趣。等符宁止离开之后,我才带着苏泽返回那片树林,我本意是想带苏泽去找密道出口的,大致的方位和莫传延估测得差不多,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我没想到苏泽这傻瓜会直接踩中陷阱机关,害我之前的计划全都泡了汤。” 苏泽讪讪笑了一下:“好在这一次有惊无险,有惊无险哈!” 骆柒又问:“那你们后来是怎么走出来的啊,也给我们说说呗。” 骆柒这一问,让苏泽和陈希扬不约而同地回想起了在隧道中那绵长的一吻,两人不由双双避开了视线,露出尴尬之色。 骆柒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喂,你们这副表情是怎样,有这么难以启齿吗?” 莫传延倒是看出了一丝端倪,对于骆柒的粗神经表示扶额,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道:“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聒噪?” “我哪里聒噪了?”骆柒很不满,“我只是好奇问问嘛!” 苏泽掩饰性地咳了一声,然后佯装淡定地将大致过程描述了一下,其中自然是略去了无数他与陈希扬两人之间的事情,包括端木花嫁的出现。 骆柒聚精会神地听完之后,摸着下巴道:“难道……这幻境是因为那个长明灯里所挥发出来的异香造成的?” “目前推测是这样没错,”苏泽点头道,“香味弥久不散,才能保证幻境无限次循环下去我想这是凤辅想将相关信息保存下来所使用的方法。” 大家没有把太多的注意力放在这香味上,很快便开始讨论凤辅所留下的信息究竟暗藏了多少玄机。 但陈希扬却一个人陷入了沉思。他记得最开始苏泽说闻到香味时,他并未闻到,但为了掩饰自己施用了清心寡欲咒,所以他佯装也闻到了香味。但事实上,他直到进入幻境之后,才因自身清心寡欲咒效力的消散,而渐渐闻到了香味。 初闻之时,他也的确如苏泽所说,整个都人心旷神怡起来。但随即,他发现自己的意识受到了干扰,脑海中出现了许多陌生而模糊的片段,总有一个或多个影子在眼前不断回闪,有的时候是别人在对他说话,有的时候则是他在对别人说话。而那些片段中,出现频率最高的一个人,他唤他“风音”。 再之后,他便昏昏睡去,脑海中依然是杂乱无章的片段,他根本来不及捕捉这些信息,直到他再度醒来。此时他已经搞不清楚自己究竟身处何地,看着一脸欣喜朝自己奔过来的苏泽,他却脱口唤出了“风音”的名字,而后又因为莫名的怒气而对苏泽出手,害他险些丧命。 事后回想起来,自己之所以会出现异常,应该与那异香有关。他记得当时凤辅在幻境消失的最后一刻,曾经说过万凤香不仅能使人肌体新生、灵力复苏,还能使久远的记忆被激活,其中不知是否也包括前世的记忆。自己会不会就是因为闻到了残留在那密室中的万凤香,所以被勾出了前世关于端木花嫁的记忆? 但随即他又感到疑惑,照理说,苏泽应该更早比他闻到万凤香才对,为什么苏泽一点异状都没有?还是说,因为苏泽有皇甫风音护体,所以万凤香对他记忆的干扰性不大? “陈希扬,你怎么看?”苏泽突然插进来的一句话,打断了他的沉思。 “唔?”陈希扬茫然抬头,对上三人的视线,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走神了这么久。 “喂,你别告诉我你刚才根本没在听啊。”苏泽扶额,“我们是想问你对幽镜下落的看法。你觉得我们去哪里能找到他?该不会就藏在这龙头山深处的某个地方吧?” “我觉得……”陈希扬想了想,道,“龙头山一带虽然可以算作是出云国的中心,但所有遗址已经被毁得差不多了,大曜人既然要让初云灭国,自然不会允许他们留下主城遗址,而唯一留下的那个机关密道,也是凤辅生前精心布置的,我想他当初设置得如此隐秘,就是为了避过外来入侵者的耳目。” “也就是说,就算幽镜当初没有死在那场与大曜人的战争中,他也不可能继续留在这主城的废墟上了?” “我们该去哪里找?”骆柒摊手道,“而且我还在担心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什么问题?” “当初凤辅留下这些信息的时候,他会料到后人会在万年之后才看到他的信息吗?搞不好当初他预计最多过个几十年就能被发现了吧,那时候若是想找到幽镜的下落,或是拿回万凤香复国什么的,还是一件比较靠谱的事情,但是现在,且不说万凤香那东西还能否找到,就算是幽镜也早就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中了吧?” 骆柒提出的这个问题,勾起了众人的愁绪,一时间大家都陷入了沉默。 突然,莫传延的手机响了起来,把众人都吓了一跳。莫传延看了看来电显示,只是“咦”了一声,便接听了电话。 “莫传延,我听我们老板说,你也到宝山石头城了?”是纪玖的声音。 “嗯。”莫传延简短地答了一句。 “听说苏泽和陈希扬失踪了,你是为这事儿来的?” “嗯?嗯……”莫传延含糊地应了一声,随即觉得没有必要瞒他,于是又道:“刚找到他们俩了,还好两人都没有什么生命危险。” “那就好。”纪玖似乎也松了口气,沉默了片刻,又问,“阿柒那边呢,还是没有消息吗?” 莫传延抬眼看了看骆柒,谨慎地问道:“你现在一个人?” “是啊,”纪玖道,“我是趁着他们不注意的时候溜出来给你们打电话的。阿柒到底有没有消息了,你倒是说啊。” 莫传延再度看向骆柒,骆柒迟疑了一下,朝他点了点头。 于是莫传延对纪玖道:“纪玖,一会你只管听,不要说话,以免有人在暗处偷听,知道么?” “啊?”纪玖怔了一下,然后懵懂地“哦”了一声。 莫传延便将手机递给了骆柒,骆柒深吸一口气,低声道:“阿玖,是我。” 纪玖先是一怔,随即呼吸急促了起来。骆柒担心他一高兴露了马脚,忙又补了一句:“我说,你听,别声张。” 纪玖刚才差点就高兴地喊出来了,一听骆柒这话,才想起刚才莫传延的叮嘱,于是强行压下内心的喜悦,只低低“嗯”了一句。 于是骆柒将自己易容成戚珞混入他们队伍的经过说了一遍,期间似乎听见纪玖生气磨牙的声音,他也只是笑了笑,然后又将苏泽和陈希扬在密室中的发现告诉了纪玖。 纪玖这才心情好了一点,道:“看来这一次分头行动,你们收获颇丰啊,不过我们在凤仪镇这边的收获也不少,而且我有一种强烈的直觉,我们双方得到的信息,有可能是互通的。既然你们在石头城暂时没有什么新的进展了,不如到我们这边来看看?” 骆柒将纪玖的提议转述给大家,四人没多商量便一致决定,第二天就去凤仪镇和杨臣修他们汇合。 接下来,他们又敲定了一下明天出发的时间,此时陈希扬突然觉得肩头一沉,他扭头一看,苏泽居然已经把头歪在他肩膀上睡着了。 第四章:扑朔迷离(二) 接连几日,神木峰的气氛都有些低靡,尊主皇甫风音自从在茶室中秘密会见了一位神秘客人之后,便一直显得心事重重、郁郁寡欢。 后来,尊主干脆将自己关在房中闭门不出,茶饭不思,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谏言长老多次求见都不得入,这更让神木峰的下人们感到惶恐不安。 到了第三日,风音终于开门出来了,模样甚是憔悴。 花嫁一直不离不弃地守在门外,见风音走出来,脸上闪过一丝喜色,随即又被担忧的神色所替代。他定定望着风音,张了张口,却不知自己还能劝他什么。 “抱歉,让你担心了。”风音缓缓走到花嫁面前,握住他的双手,真诚地道着歉。 花嫁抬眼看见风音眼睑下因为长期缺乏睡眠而沉淀着的深深的阴霾,不由叹了口气:“雪烙所预言的那件事,关系着芒宿未来的存亡,我也知道你承受了很大的压力,但是风音,你曾经说过要与我同甘苦、共进退的,我也正是因为相信你这句话,才决定留在神木峰与你相伴。 “但是现在呢,你一遇到难题,就把自己关起来独自犯愁,问你什么也不肯说,你难道忘记你承诺过我的话了吗,所谓同甘苦、共进退,不仅是你要为我付出,同样也是我要为你付出的,在这种时候,我难道不足以让你信任并依靠吗?” 风音苦笑了一下:“花嫁,我知道你心里在生我的气,但是在我做出这个艰难的决定之前,我实在没有勇气把自己的想法诉诸于口。但是现在,既然我鼓起勇气踏出了这个门,既然你已经向我坦诚了你的心意,那么,我也没有什么可以顾虑的了。” 花嫁疑惑地皱了皱眉:“你做出了什么决定?” 风音沉默了片刻,拉着花嫁的手道:“你跟我来。” 花嫁不明所以,便任由风音拉着他走。两人来到巨大的神木之下,风音道:“花嫁,伸出你的手掌,贴在神木上,然后闭上眼睛,让它给你看你心里一直想知道的东西。” 花嫁奇怪地看了风音一眼,心里还在嘀咕,他又知道我想知道什么了?这般想着,他伸出手去,用手掌贴在了神木那布满了岁月痕迹的枝干上,然后缓缓闭上了双眼。 片刻之后,他仓皇收回了手掌,睁开眼睛看向风音:“老尊主居然……居然是……” “没错,之前我对大家撒了谎,我父亲并非如同大家所传诵的那般为抵御血魔而英勇战死,相反,他在面对血魔的疯狂杀戮时冷眼旁观、毫不作为,为的只是逼我毁约,从神木这里取回灵力,恢复言灵继承人的身份;而后,他又自绝性命,为的是逼我尽快代替他接任尊主之位,他是我们芒宿历史上唯一一个以自杀来逃避自身责任的尊主。” 花嫁伸手捂住了风音的嘴巴:“他是你的父亲,你不要这样说他。” 风音垂下双眸,露出一丝痛苦之色:“我知道如果我说出真相,我的父亲必定会名誉扫地,不论他之前为芒宿做出了多少贡献,从此之后他在芒宿史册上都将留下不可磨灭的污点。我一方面无法理解他的作为,一方面又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令他对未来如此恐惧和绝望,让他不得不以自杀来逃避。 “为了了解这件事的真相,我花了两天两夜,翻阅了书房中收藏的所有预灵族呈上来的预言记载。没想到,还真的被我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花嫁忍不住问道:“你查到了什么?” 风音转身看向花嫁:“你还记得,在我选妃大典上的那一段小插曲吗?” 花嫁神色突然有些不自然:“什……什么小插曲?” “当时作为少妃候选人之一的雪涵,她的才艺表演是变魔术,她所变出的雪花,能够让在场每个人都从雪花中看到与自己有关的东西。” 花嫁定了定神,点头道:“没错,当时是我第一次亲眼看见自己的真身,一半是芒宿人的模样,一半……却是鬼面獠牙的。我被自己吓得不轻,差点就要失态奔逃出去。而你,却在这个时候点了我的名……” 花嫁说着这番话时,指尖在轻轻发颤,似乎连回忆起当时的情景都让他浑身战栗。 风音默默握住了他的手,将自己掌心的温暖传递过去:“当时,我所有心思都放在了你的身上,当看到你神色不对时,我就恨不得立即走到你身边,紧紧抓住你的手。我害怕下一刻你就要离去,所以我不顾选妃大典的规矩,亲自要求为你伴奏,让你拒绝不得。” 花嫁跟着失笑:“你这个人,看起来温和亲切,骨子里却最是霸道不讲理。” 风音也苦笑了一下:“那个时候,我一心想着如何娶你为妃,却忽略了我的父亲,其实他在看过雪涵的那场魔术之后,神色也变得有些不太自然,只是他隐藏得好,我们都没有注意到。” 花嫁微微蹙眉:“怎么,老尊主他……” “后来我翻阅了父亲的手札才知道,原来当时他在雪花中,看到了芒宿无望的未来。”风音顿了顿,似乎在整理自己稍显紊乱的心绪,过了片刻,才继续道:“那天晚上,你自神木峰下跳了下去,生死不明,我为了寻你,发了很大的脾气,搅得整个神木峰不得安宁。但一连几日,父亲都没有在我面前出现过,没有斥责我,更没有安慰我。 “那个时候,我心里觉得十分委屈,我失去了心爱的少妃,为此伤心难过的时候,他却对我不闻不问,他是不是已经不再爱我了。我却不知道,那时候的他,正在为芒宿的未来而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无暇顾及我的孩子脾气。 “书札中记载,那几日,父亲召见了预灵族一位最有资历的长老,请他为芒宿的未来占卜。那位长老在进行三次占卜之后,都得到了相同的结果。长老伏跪在父亲面前,老泪纵横地道,我父亲将是芒宿历史上最后一位尊主。说完之后,他便引颈自刎而死。” 花嫁惊了一下:“最后一位……?那岂不是预示着,老尊主将成为芒宿历史上的亡国之君?” 风音点了点头:“恐怕那位预灵长老也是这么想的,他认为自己说了大逆不道的话,于是以死谢罪。而我的父亲也因此受到了沉重的打击,精神上所承受的压力,使他食不下咽、夜不能寐,身体很快便垮了下来。 “而那个时候的我,却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中,闹着要出去寻找你的下落。我父亲在重病期间听闻了我的情况,于是将我召到病榻前,语重心长地劝慰我,让我一定要忍耐,至少在他卧病在床的这段时间,作为尊主继承人的我,不可以不负责任地离开神木峰。 “在看到父亲病容之后,我才渐渐恢复了理智,开始对自己之前的行为进行反省。我与父亲做了约定,我会在神木峰等候三年,三年之后,如果还是没有你的下落,而我依然放不下你,他就允许我离开神木峰。但前提是,我必须交出身为言灵继承人的大部分灵能力,寄放在神木体内。如果哪一天我违背了约定,收回了灵力,我将从此失去自由,并接任尊主之位。” “原来老尊主在那个时候,就已经设下了引你入瓮的局。”花嫁顿了顿,又有些茫然:“你既然是老尊主唯一的子嗣,迟早都将接任尊主之位,又何必要将这一项纳入约定之中去?” “之前我也没有深究这一点,认为父亲是多此一举。但当父亲自杀之时,我才恍然明白,原来他的意思,是要我立即接任尊主之位。为了促成这件事,他不惜了结自己的性命。也许他是想通过这一点与预言的出入,来改变芒宿命运的轨迹。” 花嫁凝眉问道:“那位预灵长老占卜的内容究竟是什么,难道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办法可以避免悲剧的发生了吗?” “我也想知道啊……但是不论是父亲的手札,还是预灵族的预言记载,都对这件事讳莫如深,仿佛害怕触及深重的禁忌。”风音说着,深深叹了一声,吐出胸中郁结之气,“看来,不亲自去问一问,是没有办法了解真相了。” “问?”花嫁怔了一下,“可是你不是说,那位长老在占卜结束之后便自刎而死了吗,现在连老尊主也已经亡故了,你还能问谁呢?” 风音仰起头,目光穿过神木高处茂密的枝桠,望向那纤尘不染的靛蓝色天空:“在这九玄之上,最是无所不能、又无所不知的神,只有一位。” “你要去问曜神?”花嫁感到不可置信,“曜神不是已经隐世很久了吗,千百年来,再没有人能够有幸目睹曜神尊容,你又如何去问?” 风音侧过头看向花嫁,高深莫测地一笑:“花嫁,你可知道,我们言灵一脉之所以能够高高凌驾于芒宿各族之上,并非因为我们的灵能力有多么强大,相反,我们因为来自各方面的束缚,反而最不能轻易使用自己的能力,但是我们依然被尊奉为芒宿之主,那是因为,我们是曜神钦点的代言人,是这九玄大陆之上,唯一能与曜神直接交流的人。” 花嫁眉心微颤,与曜神直接交流,这是九玄大陆上所有生灵都可望而不可得的殊荣。他有些憧憬地问道:“那……要如何才能见到曜神?” “其实不难,”风音淡淡一笑,“只要愿意付出代价。” 第四章:扑朔迷离(三) 花嫁一听“代价”二字,立即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忙一把抓住风音的手:“风音,不要再用自己的生命去做交易了。” 风音静静回握住花嫁的手:“如果能用自己一部分生命,换取芒宿的未来,又何尝不可呢?” “可是……”花嫁脱口而出了两个字,又生生顿住,咬了咬唇,低声道,“也许在你看来我很自私,我心中并不关心别人如何,更不关心芒宿会如何,我只……我只希望你能一生平顺安康。” 风音轻轻笑了一下:“花嫁的心里只有我一个,我很高兴。我相信在为对方着想的心意上,我并不比你少半分。但在我看来,只有保住了芒宿,保住我们的家园,才能保住万民、保住你我。如果芒宿灭亡,子民们流离失所,你我……又该何谈平顺安康呢?” 花嫁忡怔了片刻,然后苦笑了一下:“这些大道理我说不过你,虽然我不能完全认同你为大爱而牺牲小我的想法,但我也明白,你主意已定,我劝得再多也是惘然。” 风音担忧地看着他:“你生我的气了吗,花嫁?” “我没有什么生气的立场,更何况如今我被封为芒宿的谏言长老,出于自身职责,我还应当为你护法,不是么。” 风音无奈地笑了一下:“你果然还是生气了。” “你若是真的害怕我生气,那就好好听我一句,就算你要施术求见曜神,也必须等身体完全恢复之后才行。你看看你现在如此憔悴消瘦的模样,就算见到了曜神,也是何等失礼。” 花嫁说着,拉着风音来到水塘边,让他看自己的倒影。 风音低头看了看自己,不由失笑:“谏言长老说得是,我这模样的确失仪,我应当补充营养、恢复元气、养足精神,然后沐浴焚香三日,才可恭候曜神大驾光临。” 之后,风音听从花嫁安排,正正经经地吃了一顿饭。 席间,两人又像以前在民间生活时随意说笑,谁也没有再提及方才讨论的话题。但风音看得出来,花嫁眉间一直笼着一层淡淡的愁绪,他并未因此而释怀。 繁茜一直侍立在侧,待两人用完膳之后,才恭恭敬敬地递上一份请柬道:“尊主,这是空桐族长今早遣人送来的喜帖,请过目。” “喜帖?”风音怔了一下,接过请柬打开一看,随即脸色一变。 花嫁也凑过去看了看,抬眼看了看风音阴晴不定的脸色,对繁茜挥了挥手,繁茜便带着所有下人躬身退了下去。 待闲杂人等全都退出去之后,风音才道:“雪祈不是刚去世么,这空桐雪祈与慕容絮儿的婚礼是怎么回事?” 花嫁想了想,道:“雪烙既然打算以雪祈的身份继续活下去,那么这一次婚礼的新郎,自然就是雪烙假扮无疑了。” “雪烙心里不是喜欢……”风音脱口说了半句,突然意识到现在说这话有些不合时宜,于是生生顿住,轻咳了一声道,“婚姻岂可儿戏,雪烙为了空桐家族而隐瞒自己的身份也就罢了,如今又要为了家族的利益而娶自己不爱的女子为妻,他可真是糊涂!” “也许雪烙至今心里尚未放下那个人吧。正因为得不到又舍不下,所以干脆成全了雪祈的心愿,完全不给自己留有余地。”花嫁说着,轻轻叹了口气,“没想到雪烙这家伙,平日里看着热情似火没心没肺,可到了关键时刻,却也是果断决绝毫不手软啊。” 风音注视着手中的请柬,心中想的却是,不知这张请柬是否也会送去濮阳族长府上,月刹若是得知雪祈成亲的消息,只怕又是一番折磨。 花嫁问道:“这次空桐族长的婚礼,你打算去参加么?” “天底下最残忍的折磨,不是大悲大恸,而是明明心中悲伤难抑,却要故作欢喜。空桐府上新丧,却要赶在这时张罗婚宴,这对雪烙已经是沉重的心理负担了。我若再以尊主身份出现,势必又要惹来一场铺排喧嚣这哪里是去贺喜,分明是去添乱了。” 风音说着,将请柬往烛台上一掷:“这种有情人不成眷属的婚宴,不去也罢,到时候只让繁茜着人送些贺礼过去聊表心意吧。”话音未落,橘红色的烛焰已伸出火舌舔上请柬,很快将它燃为灰烬。 风音说不去,花嫁自然也不好自己一个人去。他原本还打算扮作寻常宾客混入人群去看雪烙一眼的,但见风音面色不好,他也不好再提。 空桐族长与慕容千金成亲之事,算是新尊主继位之后的第一桩美事,慕名前来道贺的人自然不在少数,其中也包括收到了请柬的各大家族族长,以及颇有辈分资历的诸位长老。 吉时还早,身着大红喜服的雪烙正忙着招呼各位贵客,管家来报,说老夫人到了。雪烙身子震了一下,今日的第一大考验,已经来了。 他无暇多想,将接待客人的工作交给管家全权负责,自己则疾步奔出门去迎接母亲。 空桐夫人原本就身子不太好,平日里很少管事。 几年前丈夫的病逝令她几近崩溃,没日没夜地流泪,让她把自己的一双眼睛给哭坏了,看什么东西都是模模糊糊的。于是,她便干脆将府中一切事务都丢给了长子雪祈,自己搬回老家静养去了。 偶尔雪祈回去探望她的时候,她除了关心雪祈的身体之外,便是叨念自己那不成器的小儿子,盼着他哪一日良心发现能回来看看母亲。 雪烙走到门口,正好望见母亲在两名丫鬟的搀扶下,步履蹒跚地走下马车。他忙走过去替下一名丫鬟,亲自搀起母亲的手臂,学着雪祈的语气,低低唤了一声“母亲”。 空桐夫人脚步微顿,眉心蹙了蹙,似乎有些疑惑,涣散的目光在雪烙脸上扫了扫,不确定地道:“雪祈?” “是,母亲。”雪烙谨慎地应了一句。 疑虑在她眉间滞留了一会,便又散开。她一边由雪烙搀扶着迈入门去,一边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低声道:“雪祈啊,成亲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也不事先跟娘知会一声。” 雪烙沉默不语,正想着该如何应对,只听空桐夫人又道:“娘知道你长大了,凡事自有主张,也不是个会随意胡来的性子,娘这也不是在怪你,只是……亲事定得如此匆忙,娘连一点准备的时间都没有,只匆忙让人去买了些现成的见面礼,一会见了新媳妇儿,我都有些给不出手,只怕叫人看笑话,哎……” 雪烙暗暗松了口气,强颜笑道:“母亲原来是在顾虑这个,您放宽心,絮儿是个懂事的姑娘,婆婆送的见面礼,不论是什么,她都一定喜欢。至于别人的想法……您是族长母亲,他们难道还敢笑话您么?” “话不能这么说,你虽是族长,但也要做好一族的表率,各种礼数都必须做到位,若是出了一点差错,我这做母亲的就更是难辞其咎了……” 雪烙见她又要开始唠叨了,忙岔开话题道:“母亲,儿子知道了。您旅途奔波,身子必定乏了,儿子扶您去后院先歇一会,等新娘到了再来请您,好么?” 空桐夫人也确实是路上颠簸累了,面带倦色地点了点头,雪烙便搀着她往后院的方向走去。 走了几步之后,空桐夫人突然收住步子,问道:“雪祈,你弟弟回来了么?” 雪烙心里缩了缩,故作平静地道:“雪烙他……还没回来。” “你成亲的事情,他知道么?” “我联系不上他,或许,他还不知道吧。” “哎,雪烙这孩子,真是让人不省心!”空桐夫人捶了捶心口,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我怎么就生出这么个冥顽不灵的野小子。” 雪烙张了张口,有些无措地道:“母亲……” “空桐族长成亲这么大的事儿,我一路上走来,听见周围的人都在谈论,我就不信那野小子会连一点风声都听不到。这么多年了,他不回来看看我这个老太婆也就算了,但你是他亲哥哥,从小不论什么事儿你都向着他、护着他,比我这个做娘的还要疼他。他就算再怎么讨厌这个家,但自己兄长成亲这么大的事儿,他好歹也赏个脸来道个喜吧?” 母亲句句斥责,如同利箭一般刺在他的心窝上。他几乎要承受不住跪下身去,磕头请求母亲的原谅。但是他不能,因为现在站在母亲面前的,是懂事乖顺的雪祈,不是母亲口中的野小子雪烙。 “母亲,”雪烙强忍着眼中的泪水,哽咽着道,“雪烙会懂事的,他会回来看望您的,您别跟他一般见识,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空桐夫人听出他的声音在发颤,只当自己勾起了雪祈的伤心事,忙反过来安抚道:“雪祈,今日是你的大喜日子,娘不该说这些扫兴的话,坏了你的心情。咱不提他了,啊?今日你要开开心心的,一会新娘子就到了,快,笑一个给娘看看。” 空桐夫人说着,伸出枯瘦的双手,摸索着探向雪烙的脸庞。 雪烙于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娘,我没事。您看,我不是笑了吗?您站累了,我还是扶您去歇着吧。” “好,我先去歇着,你也不必老顾着我,多招呼招呼那些客人,别怠慢了他们……”空桐夫人一边唠叨着,一边在雪烙的搀扶下,缓缓往后院走去。 第四章:扑朔迷离(四) 安顿好空桐夫人之后,雪烙一边走出后院门,一边抹去额头上的冷汗,轻轻舒了口气。 都说母亲是最熟悉自己孩子的人,就算是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做母亲的也能一眼就分辨出来,更何况他和哥哥雪祈除了相貌一样,不论是性格还是喜好完全南辕北辙。 所以要将雪祈的身份继续伪装下去,最大的困难就是如何瞒住母亲。雪烙曾想过干脆向母亲和盘托出一切,多一个人分担,也好减轻一点他的心理负担。但是一想到已经寡居多年的母亲要再度面临丧子之痛,他很担心母亲这一次还能不能撑过去。 想来想去,他最终还是选择听从雪祈临终前的交代,连母亲也一起瞒住。 为此,他在成亲的前几日,做的最多的便是凭借记忆模仿雪祈的一切,雪祈优雅从容的神色、淡而疏离的笑容、处变不惊的语调,甚至包括雪祈喜欢吃的东西,讨厌的动物,以及看向心爱女子时深情款款的眼神。 几日来的刻苦训练,让他成功瞒过了空桐家族所有长老,甚至是府内不知内情的仆役。直到成亲之日母亲的到来,他知道,第一个大难关算是平安度过了。 “大家都在询问新郎官哪儿去了,却没想到是在此处偷闲。” 微凉的语调远远传来,雪烙抬头望去,只见一抹黑色身影自树上跃了下来,颀长而熟悉的身形,俊朗而淡漠的面容,以及望向自己时冷峭的眼神。 “月……”雪烙心头猛跳,脱口唤出一个字,随即又咽了回去,深吸了一口气,强自镇定心神,从容平和地行了礼:“原来是濮阳族长。” 这第二个他最害怕面对的人,竟冷不丁撞进了他的视线,令他有些猝不及防。 但这里是后院,他是如何被放进来了?随即雪烙又了悟,凭月刹的身手,要想避开下人的视线潜进来,简直易如反掌。 只听月刹开门见山地问道:“刚才为什么要撒谎?” “什么?” “你对空桐夫人说,联系不上雪烙,这不是谎言是什么?之前在珑山,不只我,很多人都亲眼看见你带着雪烙回去,难道你还不承认么?” 雪烙先是一怔,随即眼中带了几分冷意:“没想到濮阳族长如此雅兴,竟喜欢藏在别人家的树上偷听家主人说话。” 不料月刹却丝毫没有因为他的讥讽而面露愧色,依然毫不避讳地直视着雪烙:“我原本并不关心你们家的私事,你若不想回答,我也不会再追问。我此次冒昧潜入,只想问你一句,你……你真心喜欢那慕容家的小姐么?” 雪烙垂下眼眸沉默片刻,答道:“自然是喜欢的。” “撒谎!”月刹却似乎看出了什么破绽,很快否定了他的回答。 “我为什么要撒谎?”雪烙抬眸反问。 月刹上前两步,定定看着他:“如果是发自内心的喜欢,为什么在回答我的问题前要先沉默?沉默,就说明你的内心在摇摆不定!” 雪烙被他咄咄逼人的气势搅得有些心绪不宁,脸上却强作镇定,笑道:“我沉默,是因为我在犹豫,究竟是实话实说,还是委婉地拒绝。” 月刹眉心跳了跳:“委婉地……拒绝?” 雪烙扬起嘴角笑了笑:“雪祈又非顽石,怎会觉察不出濮阳族长的心意,只不过……毕竟男女有别,雪祈喜欢的是女子,对男子……却是没有什么感觉的。” 此话一出,立即将月刹刺得脸色苍白。只见他身子轻轻晃了几下,向后退了几步,失神地看了他片刻,然后一点一点泛起笑意,苦涩得令人心头泛酸。 他一手按住了眼睛,自言自语道:“是啊,我的确是在自作多情。即便知道自己只是一厢情愿,却无论如何也不能甘心,非要听到……非要听到你亲口拒绝我……哈哈……” 他说着,紧紧捂住即将流出眼泪的双眼,神经质地笑了起来:“我将你藏在心底这么多年,原本以为再也不可能遇见你了,老天爷却又让我在濒死之际看见了你的面容……明明如此相似的容貌,却不是同一个人,老天爷居然跟我开了这么大的一个玩笑,给了我希望,却又让我更加绝望……” “月刹……”雪烙的声音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 月刹自顾自地继续说:“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被你身上特殊的气质所吸引,明明是个平易近人的性子,却又寡淡疏离地让人不敢轻易靠近。我一直处在忐忑之中,只知你叫阿雪,却不知你的全名,想开口询问却又担心自己鲁莽冒昧,就这样犹豫不决、踌躇不定,最后眼睁睁看着你离我而去。 “第二次看见你,你性格开朗、热情似火,明明有着与记忆中一模一样的脸,却不再是我多年来魂牵梦萦的清柔如水的阿雪。我开始对自己的感情产生怀疑,但最后我还是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只要你觉得这样的生活能让你更加轻松快乐,我便愿意接受这样的你,陪着你永远过着单纯快乐的日子。 “但事实证明,我又犯了一次大错。那一天夜幕之下,你从远处缓步走来,你低柔的声音、平和的笑容,以及那不食人间烟火般的清绝身姿,瞬间又与我心底深处的那个人影重叠了起来。直到那一刻我才知道,我认错了人,送错了信物,付错了真情……” “别说了!”雪烙听得心绪激荡,强忍住满眼的泪水,背过身去疾声喝止。他怕自己再听下去,会因为承受不住而坏了大事。 月刹却毫无所觉得继续说道:“从那以后,我便日日活在后悔与愧疚之中。我恨老天爷戏耍了我一次又一次,更恨自己无法鼓起勇气承担自己的过失。我怀着愧疚之心回绝了雪烙,我让一个从来不知愁滋味的明朗少年因为我而伤心难过,我被人所负,却又负了别人……” “别再说了!”雪烙忍不住大声嘶吼,眼泪再也抑制不住,一旦决了堤便倾泻而下。他掩面无声地痛哭,多日来承受了各种压力却始终紧绷着神经没有掉过一滴眼泪的他,这一刻终于濒临崩溃的边缘。 雪烙如此反应,倒让月刹吓了一跳。他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怔怔看着雪烙半晌,见他哭得肝肠寸断,却又痛苦压抑,忍不住上前抱住了他:“雪祈,你为什么哭?这几日你举止反常,我便猜你心中必定藏了事,你若有什么难处,大可说出来,我们想办法一起解决,好不好?” 雪烙只是一个劲地掉眼泪,有苦说不出。 月刹看在眼里,心中更是难以割舍,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低头压上雪烙的唇,火热的舌瞬间探入,似安抚又似侵略,时而温柔时而霸道,顷刻间便夺去了雪烙的心魂。 雪烙初时毫无防备,当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早已无力抵抗。再加上此刻正是他最为脆弱的时候,几乎不需要月刹如何诱惑,他便早已心旌摇曳,全身酥软,难以自持。 雪烙情不自禁的回应,对月刹来说不啻为一道最强力的兴奋剂。一来他可以肯定,眼前之人绝不像他自己所说的对男子毫无感觉,他甚至可能对自己也抱着同样的情感;二来,对方略显生涩的反应也说明他在情事上的经验几乎为零,这大大满足了月刹在情感上的占有欲。 但就在月刹想进一步深入时,雪烙却突然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他惊慌失措地推开月刹,结结巴巴地道:“你……你走开。” “……雪祈?”月刹有些愣神得看着他。 此时的雪烙泪眼迷离,脸上还残留着尚未褪去的情欲,发出的声音也带着一丝喑哑的诱惑,刺激得月刹内心的欲望越发高昂,根本不想就此停下来。 雪烙见月刹又要走近,立即向后退了几步,厉声道:“我不想再看见你,你滚!” 月刹望着他的目光不再冷峭,取而代之的,是怜惜与苦涩。 他沉默了半晌,才渐渐恢复理智,低声道:“我明白了。你现在情绪不稳定,我不会再逼你。就算……就算你要娶慕容絮儿为妻,我也绝不会在你的婚宴上捣乱。但是雪祈,如果哪一天你觉得累了,想离开禁锢着你的这个牢笼了,你一定要记得,我会一直在你身后不远的地方等着你,只要你愿意回头。” 说罢,月刹转过身去,一步步走向院墙。迎面而来的寒风拂起他的发丝,卷起他的黑衫袖袍,衬得他整的背影更加寂寥。 “今日的喜宴,我不便出席,但贺礼一定会到。祝你们……罢了。”他纵身跃出院墙,徒留一声叹息随风而散。 雪烙渐渐止住了眼泪,神色忡怔地望着月刹消失的方向,半晌没能挪动一步。 不知过了多久,一路寻来的管家终于找到了雪烙,见他神色不对,担忧地唤道:“少爷,少爷?” 雪烙回过神来,狼狈地抹了抹眼泪,心中有些忐忑,生怕管家看出了什么蹊跷。 却见管家叹了口气,一边帮着雪烙整理仪容,一边低声道,“雪祈少爷走得突然,我们这几个常跟着他的老人,每每想起他的好,也都忍不住偷偷掉眼泪,更何况是少爷您……但今日毕竟是少爷的大喜日子,客人们都在外头等着呢,再过不久,迎亲的轿子也要到了,少爷您这副模样可不行,被人瞧见了难免会被说些不三不四的闲话。” 雪烙听了他这番话,默默点了点头,待擦干眼泪之后,做了几次深呼吸,极力想让自己恢复正常。 此时有丫鬟小步奔过来道:“少爷,听说新娘就快到门口啦!” 雪烙背对着两人,最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再度转身时,又恢复了雪祈惯有的冷静自持的模样。他点了点头,微笑道:“我这就出去。” 第四章:扑朔迷离(五) 月刹果然说到做到,这天晚上,一直到两位新人拜完天地入了洞房,他都没有再出现过。 雪烙掀了慕容絮儿的喜帕,又与她喝了交杯酒,才终于将喜婆丫鬟们打发出去。 在只剩下两人的屋子里,雪烙和絮儿一个站着,一个坐着,都垂着眼眸没有再说话,原本喜气热闹的洞房,渐渐冷凝了下来,连桌台上火焰跳跃的红烛,此刻看来都是如此讽刺。 静默了半晌之后,雪烙才低低开口道:“她们应当是走远了。” 絮儿垂眸“嗯”了一声。 雪烙躬身向她作了一揖:“日后,要委屈嫂嫂了。” 絮儿抬眸看了他一眼,苦笑道:“是我委屈了你才对。”她说着,自袖袍中取出藏匿已久的雪祈的灵牌,小心翼翼地放置在桌台上,双手合十拜了一拜,继续道,“当初若不是我执意要结这冥婚,你也不必陪着我演这出戏。” “嫂嫂哪里的话,”雪烙忙道,“嫂嫂对哥哥坚贞不渝的情意,让我十分感动。我原本便是顶替了哥哥的身份活下去的,嫂嫂愿意履行婚约,也算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免去了被人质疑的窘况,我要感谢嫂嫂才是。” 絮儿叹了口气道:“你现在感谢我,但日后你遇到了心仪的姑娘,却不能明媒正娶地与她做结发夫妇,只怕就会对今日的决定遗憾终身了。” 雪烙苦笑了一下:“自从答应哥哥的那一刻起,我便做好了抛却自己所有过往的觉悟。日后我会认真扮演好一族之长的身份,至于情爱之事……我不会再考虑了。” 絮儿听出了雪烙话语中自暴自弃的意味,她细细看了雪烙一眼,迟疑地道:“雪烙,你是不是……”随即她意识到自己有些逾界了,忙又住了口。 雪烙又换上了淡淡的笑容:“嫂嫂折腾一天了,一定累坏了,早些歇息吧,雪烙就不打扰了。” 絮儿看着他带上房门退了出去,忡怔了半晌,才回过神来,目光落在一旁空桐雪祈的灵位上,面露悲色,喃喃自语:“雪祈,你看到了么,雪烙那副模样,真是越来越像你了,就连我这个知晓内情的人,有时候都忍不住在想,是不是你又出现在我面前了。” 她说着,取过灵牌,紧紧搂在怀中,脸上缓缓淌下泪水:“雪祈,我终于嫁给你了,虽然还是晚了你一步。不过没有关系,从今往后,我们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雪烙退出婚房之后,便离开围廊,信步来到庭院中。 为避免人多口杂,他事先让管家将所有下人都遣了出去,如今整个院子十分安静空旷,只有夜空中一轮明月,静静地注视着他。 雪烙抬起头,与那月亮对视了半晌,忽而自嘲地笑了笑:“心仪的姑娘?我还能有什么心仪的姑娘呢,我的一颗心,早就被某个混蛋给偷走了。不过这样也好,没有指望的事情,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付诸希望,就这样过一辈子吧……” 虽然这般自我安慰着,但雪烙的心里仍是觉得空落落的。他在院子里四处走了走,仍是无法排解心中烦闷,于是干脆脱去喜服,只穿了一件白色袍子,漫无目的地走了出去。 刚走出府邸没几步,便瞥见一旁的角落里伏着一个黑影。 他警觉地朝那个方向仔细瞧了瞧,突然睁大了眼睛那黑影不是别人,正是消失在婚宴上的月刹。 此时的月刹如一滩烂泥般匍匐在门前的石狮子后面,怀中抱着一只空酒坛,时不时地将它举起来往嘴里倒,倒不出一滴酒之后,便皱起眉往坛子里瞧,仿佛不明白这酒坛为什么就空了。 这个家伙,遵守诺言不去他婚宴上捣乱,却是一个人躲在这里把自己灌醉。雪烙从未见过月刹这般落魄的模样,此番看见他烂醉之后做出的幼稚行为,非但没有觉得好笑,反而心中苦涩难抑。 他定定站在原地,几次举步欲前,却又生生顿住。 耳边有两个声音交替出现,一个说:“我与哥哥一起设下的障眼法,困住自己,也困住了月刹,如今见他为情所困、为情所累,若是如此放任他不管,心中总是过意不去。” 另一个说:“既然已经下定决心抛弃雪烙的一切,就连着爱他的那颗心也一起抛掉,不管看见什么,都不能心软、不能怜悯、不能动摇,否则一切将前功尽弃。” 天人交战了片刻之后,情感终究战胜了理智。他缓缓走到月刹面前,从他手中取过酒坛,柔声劝道:“已经没酒了,不要再看了。” 月刹抬起头,眯起眼睛仔细盯着雪烙看了良久,才认出他来,大着舌头结结巴巴地道:“雪……雪祈,你终于……终于拜完堂了吗?” 雪烙双眸一黯,低声道:“是,拜完堂了。” “新娘子……是不是很……很漂亮?” “是,很漂亮。” 月刹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却又像个执拗的孩子一般,不甘心地继续试探着问:“那你……那你喜欢她多一点,还是喜欢我……多一点?” 雪烙喉间哽咽,无法作答。 月刹盯着他看,不依不挠地追问:“雪祈,你究竟喜欢她多一点,还是喜欢我多一点?” 雪烙咬了咬唇,答道:“我自然是……更加喜欢自己的妻子。” “你撒谎!”月刹的目光突然变得咄咄逼人,声音也大了起来,“你撒谎,你明明心里是喜欢我的,你为什么不肯说实话?” 雪烙被他说中了心事,有些狼狈地撇过脸去。 月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伸出双手捧住雪烙的脸,强行扳过来让他面对自己。“看着我,”月刹低声呢喃,因为醉酒而变得低哑的嗓音,此刻听起来显得无比魅惑,“看着我,雪祈,跟我说实话,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对不对?” “我……”雪烙话未出口,便觉眼前一黑,月刹已经低头覆住了他的双唇,浓郁的酒香味扑面而来,顷刻间涌入他的口鼻,充斥着他的脑颅。 随着唇瓣那柔软的碾压、侵略一步步深入,他整个大脑思维的运转逐渐趋缓、迟钝,直至滞塞不能动。 身体是什么时候开始回应的,又是什么时候被月刹压倒在石壁上的,他完全不记得了。所有的理智在顷刻间全都被抽光,他知道这样不行,但是全身的细胞都在渴望、在战栗,让他欲拒还迎,身不由己。 月刹带着酒味的唇舌在他口中恣意翻搅了一阵之后,开始舔他的眉眼、他的鼻尖、他的下巴和耳垂,然后摸索着舔上了他的脖颈,再一路往下,吻住了他的肩窝和锁骨。 雪烙被撩拨地差点叫出声,残留的一丝理智让他用手紧紧捂住嘴巴,强行将涌至喉间的细碎呻吟咽回去。 此时月刹已经开始解他的衣衫了,动作粗鲁又迫不及待,实在解不开就干脆强行扯断,原本便有些单薄的衣衫便哗啦一下被撕开一片,露出左边白皙的肩臂。 突如其来的凉意终于让雪烙拉回了一点理智。他努力睁大眼睛,视线终于又渐渐清晰了起来青黛色的夜空,皎洁的弯月,空寂的街道,凹凸不平的石壁,影影绰绰的草木,以及压在自己身前,满身欲火如野兽般舐舔着他每一寸肌肤的月刹。 虽然此刻夜深人静,整条街上除了他与月刹两人,再看不见半个人影,但雪烙一想到自己竟在新婚之夜躲在空桐府邸大门之外做出如此放浪的行为,他便羞愧得无地自容。 “放开……月刹,放开我……”他惊惶失措地开始推拒,但已经被欲望冲昏了头的月刹根本不容他拒绝,一边用蛮力禁锢住他的双手,一边转动舌尖继续吸吮着他袒露的肌肤,一路下滑直至含住了他胸前的红蕊。 “啊!”突如其来的炙热,强烈刺激着他每一个敏感的细胞,让他再也忍耐不住,脱口惊呼出声。随即他被自己吓得不知所措,只能紧紧咬住下唇,不敢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但是这一声惊呼,听在月刹耳中不啻为一剂猛烈的催情药,刺激得他身上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地叫嚣,身下欲望呼之欲出,手上动作越发粗鲁,唇齿间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道,舐舔变成了噬咬,仿佛恨不能将雪烙整个拆骨入腹,吞下肚去。 不消片刻,雪烙上半身衣衫已被褪尽,光洁的后背抵在冰凉而粗砺的石壁上,每一次摩擦都引起阵阵火辣辣的疼痛,却又隐隐带着一丝自我折磨的快意。 就在雪烙恍惚的瞬间,月刹不知何时已经跪下身去,张口含住了他坚挺的欲望。 雪烙猛地抽了口凉气,只觉一阵激灵漫过全身,随即双腿开始瘫软,他根本来不及攀住什么,整个身子便贴着石壁向下滑去,全身酥麻无力,再也使不出半分力气,只能任由月刹为所欲为。 月刹含着他的欲望,极力讨好地吞吐吸吮,撩拨逐渐频繁深入,快意一波接着一波席卷而来,冲刷着雪烙所剩无几的理智,让他兴奋到几乎窒息。 月刹不经意抬眸的瞬间,望见雪烙那被情欲染成了绯红色的诱人双唇,禁不住又倾身去吻他的唇,口中津液推换,水靡之声切切,两人都兴奋到了极致。 就在雪烙被一阵阵快感抛上云端,恍惚迷醉不知身在何处时,后庭突然被炙热的硬物顶入,撕裂般的疼痛令他猛地从云端跌落至泥潭。 他开始挣扎着大声呼叫,但是那硬物却丝毫不给他喘息退缩的机会,一鼓作气刺了进去。 “……!”巨大的痛楚超出了他心理负荷的界限,让他连出声的力气都没有了。 月刹喘着粗气,在他体内停顿了一下,似乎也在极力适应他那从未被染指过的狭窄幽穴。他揉着雪烙的发丝,在他耳边低声安抚道:“别怕,我轻轻地,别怕……” 他越是安抚,雪烙便越是恐惧,闭着眼睛低泣着求饶:“出去,快出去……” 但是月刹恍若未闻,他停顿了片刻之后,便开始挺身抽动,从最开始的小心翼翼,逐渐激烈,逐渐疯狂,直到最后几乎失去了控制。 “雪祈,雪祈……”破碎的声音在耳边萦绕不去,雪烙睁大了眼睛望着月空,微启的双唇无声地喘息着,两行泪水自眼角悄无声息地滑落。 第四章:扑朔迷离(六) 雪烙不知道自己中途晕过去几次,当他再度恢复意识时,天空已经蒙蒙亮了。 夜露深重,他衣衫不整地躺在地上,冻得瑟瑟发抖,再加上被月刹无节制地折腾了一夜,下身撕裂般的痛楚一阵接着一阵,疼得他直冒冷汗。 他尝试着动了动身子,但是全身像被拆了骨架一般,丝毫动弹不得。他歪了歪头,看见月刹倒在一旁睡得很沉,宿醉加上一夜缠绵,早已使他筋疲力尽,此刻是必定不会醒过来了。 雪烙正自苦恼间,肩头突然一暖,一件白色绒裘披在了他的身上。 他抬头去看,发现站在面前的竟是一身素衣的慕容絮儿,一瞬间,羞耻感袭上心头,让他低下头去,不敢再面对絮儿的目光。 絮儿轻轻叹了口气,俯下身将绒裘把雪烙的身子紧紧裹住,柔声道:“我昨晚睡得不沉,见你书房没人,猜你一夜未归,所以打算出来寻你……” 她说着,看了月刹一眼,面色有些尴尬,顿了一顿,才接着道:“雪烙,地上太凉,再这样下去会受寒,而且天快亮了,被人看见也不好,我先扶你回去,好么?” 雪烙点了点头,絮儿到底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对于眼前发生的一切并未刨根问底,这让他心中十分感激。 他搭着絮儿的手,咬牙勉强站起身来,然后望向一旁依然无知无觉睡着的月刹。 絮儿看出了他心中的顾虑,于是道:“我先扶你进去,一会我再让管家带几个小厮把濮阳族长抬进客房里去,就说……就说他昨晚喝得不省人事,在我们空桐府外露宿了一夜。至于其它的,我让小厮们禁口不提便是了。” 雪烙这才放了心,对絮儿道了声谢,便由着絮儿将他扶回了卧房。 为防止下人闲话,絮儿亲自伺候着雪烙沐浴净身,又要亲自为他上药。 雪烙初时还有些不习惯,絮儿便板着脸道:“我虽比你小了两岁,但既然你唤我一声‘嫂嫂’,我便应尽到嫂嫂的责任,俗话说‘长嫂如母’,母亲为儿子上药,那是天经地义的事。” 雪烙被她一本正经的说辞搞得哭笑不得,但想到若不是絮儿帮忙,他也无法将这件丑事遮掩过去,只得红着脸放低了姿态道:“那就……有劳嫂嫂了。” 絮儿于是掀开被子,检查他身上的伤势,当看到他满身的淤痕,以及私处仍在流血的伤口时,忍不住掉了眼泪,愤愤道:“那个濮阳月刹,实在欺人太甚,等他醒来之后,我定不饶他!” “别啊!”雪烙赶紧抓住絮儿的手,“嫂嫂,这件事,切莫再提。” 絮儿睁大眼睛看着雪烙:“他这样欺负你,难道你就这么算了?” 雪烙垂下眼眸低声道:“他喝醉了,神志不清,但是我没有醉……与他计较这件事,无异于自取其辱。” 絮儿微怔了怔,蹲下身看着他:“雪烙,你实话告诉我,你心里是不是……喜欢他?” 雪烙沉默了片刻,道:“我是不是喜欢他,都已经没有意义了。正如他是不是喜欢哥哥,也已经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了。” 絮儿惊了一下:“他喜欢雪祈?”顿了顿又问,“雪祈知道吗?” “我不知道。”雪烙摇了摇头,“不过看哥哥对待他的态度,应当是对他无意的。哥哥心里只有嫂嫂一人,嫂嫂不必担心。” 絮儿松了口气,才发现自己方才有些失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说得对,雪祈从来不会撒谎骗人,至少从来没有对我撒过谎,我应该相信他的。” 此时管家在外敲门,禀道:“少爷,少夫人,濮阳族长已经醒了,但情绪有些不稳定,闹着要见少爷。” 雪烙眼中闪过惊慌之色。絮儿一边伸手按住雪烙,示意他沉住气,一边扬声答道:“知道了,你们先伺候濮阳族长吃早饭,雪祈换了衣裳便过去。” 管家应声退了。 絮儿对雪烙道:“你别慌,等我帮你上完药之后,再去见他不迟。” 雪烙想起自己昨夜与月刹做的那番荒唐事,不由满面通红,将脸埋入了被子里,闷声道:“如果可以,我真想一辈子不再见他。” 絮儿失笑:“该来的,总要去面对,你越是躲着他,他越不会善罢甘休。” 雪烙沉默着思忖了片刻,握住絮儿的手道:“一会儿你陪我去吧?” 絮儿有些惊讶地看着雪烙。 雪烙恳切地望着她:“我需要你的帮助,嫂嫂,你会陪我去的吧?” 月刹一夜宿醉,醒来之后头痛欲裂。 对于昨晚的事情,他还是记得一些的,当发现自己竟躺在空桐府中的客房里时,更是笃定昨晚发生的一切并非梦境。 随着记忆一点一滴地复苏,他开始感到惊惶不安,昨晚他对雪祈过于粗暴,不知伤他重不重,雪祈会不会因此而怨恨他,从此不再见他? 这样的念头令他坐立难安,所以当管家进来时,他开口便提出要见雪祈,只有见到了雪祈,他才能做出补偿,才能安心。 管家被他缠得没法,只得去主卧通报,片刻之后便回来了,先张罗着给月刹送上早点,然后毕恭毕敬地道:“我们少爷说,请濮阳族长先用些早点,少爷换了衣裳便来。” 月刹哪里咽得下东西,但宿醉引发的头痛仍断断续续地折磨着他,他只能强迫自己喝了点醒酒汤,便焦躁难安地等待雪祈的到来。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雪烙终于在絮儿的陪同下姗姗来迟。 月刹望见雪烙的身影,便迫不及待地冲了过去,却在望见雪烙身畔的絮儿时,又生生收住了步子。 “雪祈……”月刹望着雪烙欲言又止,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解释一切,却碍于絮儿在场,无法开口。 雪烙淡淡一笑:“听管家说,濮阳族长昨夜醉倒在府外,照顾不周,真是抱歉。不知濮阳族长现在身子如何,没有受寒吧?” 月刹怔住。他眼中的雪祈,又恢复到之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姿态,仿佛昨夜两人的极尽缠绵,不过是他醉酒后的旖旎之梦。 他下意识地检查了一下自己,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身上不知何时被换了一身新衣,他拿不出有力的证据,证明昨夜的记忆不是梦。 他求助似地看向雪烙,语意不明地问:“雪祈,昨晚……昨晚那个人,是不是你?” “昨晚?”雪烙露出疑惑的神色,“不知濮阳族长所指何事?” 月刹一时哑然,当着絮儿的面,他实在不好把话挑明,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昨晚入了洞房之后,我便一直陪在絮儿身边。”雪烙说着,态度亲昵地执起了絮儿的手,而絮儿也十分配合地挽住了他的胳膊,露出娇羞的神色。 雪烙继续道:“所以濮阳族长,虽然不知你所说的‘昨晚那个人’是何意,但想必应该不会是我,因为我和絮儿……很早便歇息了。” 月刹脸色一阵苍白:“那个人……真的不是你?” 雪烙摊了摊手,脸上十分无辜:“也许,濮阳族长真的是认错人了。” 月刹仔细回想当时的情景,突然意识到,昨晚那人,身上穿着一件白色袍子。白袍虽是雪祈常穿的衣裳,但惟独昨天,身为新郎的雪祈,穿的是红袍。 意识到这一细节之后,月刹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喃喃自语道:“难……难道那人是……雪烙?” 雪烙听他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脸色也是一变,身子晃了晃,差点便要失态。好在絮儿及时稳住了他,并暗中握了握他的手臂,令他迅速镇定下来。 雪烙故作好奇地问:“雪烙?怎么,难道濮阳族长昨晚见着我那弟弟了?” 月刹忙心虚地掩饰道:“不……可能……真的是我看走眼了。告、告辞……”他说得语无伦次,不敢再看雪烙一眼,仓皇跑了出去。 目送月刹身影消失之后,雪烙这才卸去镇定的伪装,恍然惊觉后背全是冷汗。 “嫂嫂,刚才谢谢你。”雪烙的声音听起来十分虚弱。 絮儿心疼地替他拭去额角细密的汗珠,说道:“此次总算是蒙混了过去,但月刹已经疑心那人是雪烙,你该怎么办呢?” “就让他怀疑去吧,”雪烙幽幽道,“反正,雪烙已经不存在了。” 月刹蒙头冲出空桐府,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该往哪里去。 如果昨晚上那人真是雪烙,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自己将他伤得那么重,又抱着他喊着雪祈的名字,会不会让他很伤心?最重要的是,他现在究竟躲去了哪里? 月刹如此担忧着,心下越发愧疚难当,恨不能立即找到雪烙,请求他的原谅。 他失魂落魄地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寻找了整整一天,依然毫无所获。 直到濮阳家族的长老派人前来找他,请他返回族中处理堆积了多日的公务,他才不得不离开。 但他依然不甘心就此放弃,又暗中吩咐下属多多留意打探空桐雪烙的下落,一旦发现对方踪迹,立即回报给他。 但是他没有想到,在此后的一段时间里,他都没有再打听到雪烙的下落。雪烙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四章:扑朔迷离(七) 苏泽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眼角有些酸涩。他揉了揉眼睛,竟揉到未干的泪痕。 梦境中的一幕幕,如电影胶带般回放,他仿佛又坠入梦里那悲伤的情绪中,仰面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发呆。 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苏泽被吓了一跳,拿起手机看了看,才想起这是自己昨晚睡觉前设的手机闹铃。他与莫传延、骆柒他们约定今早七点半出发去凤仪镇,现在是早晨七点。 是时候该起床了。苏泽深吸一口气,一个挺身坐了起来,晃了晃脑袋,想把脑海中那股惆怅的情绪甩出去。 一抬眼,发现隔壁床的陈希扬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睁着一双乌黑的眼睛盯着他看。 “哟,你也醒了啊?”苏泽朝他笑了一下,“什么时候醒的?也是被我的闹铃吵醒的吗?” 陈希扬没有回答,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 苏泽觉得有些奇怪,只当陈希扬是跟他闹着玩,于是也笑嘻嘻地凑到他床边,问道:“干嘛这样看着我?觉得我很帅吗?” 不料陈希扬竟伸出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将他的眉眼鼻唇逐一扫描过去,眼神中那毫不掩饰的柔情蜜意,令苏泽受宠若惊之余,竟隐隐有些全身发毛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以前陈希扬从来不曾用这样缱绻的眼神看过他,还是说,陈希扬终于想通了? 此时陈希扬开了口,低声问道:“你……果真是风音转世?” 苏泽一怔,察觉出这句话有些不对劲,身子不由向后避了避,警惕地看着陈希扬。 陈希扬随即撑起上半身坐了起来,眼中满怀愧疚:“上一次,是我意识不清,对你下了重手,对不起。” 上一次?什么上一次?苏泽一边继续向后退,一边大脑在急速运转,眼前这人究竟是谁?陈希扬,还是端木花嫁?他说的上一次,难道是指在封闭幻境中的那一次? 陈希扬见他一直后退,忙下床站起身迎上去:“你不要害怕,我不会再伤害你了。” “你是……端木花嫁?”苏泽的声音有点哆嗦。 “是,我是花嫁。”再次被花嫁记忆所覆盖的陈希扬,走到苏泽面前,伸出双手捧住苏泽的脸,像是捧着一个稀世珍宝,“上一次我刚醒过来,记忆有点错乱,现在我都想起来了,我的确和风音做过约定,风音答应我,来世一定会找到我,与我再相聚。风音承诺过我的事情,从来都说到做到的。” 花嫁如此说着,眼中滴下泪来。 苏泽只觉得毛骨悚然,他被花嫁一步步逼到墙角,退无可退,只好委屈地求饶:“可……可是我不是风音,我是苏泽。” “我知道,你是风音的转世。除了头发变短了之外,你们两个,长得还真是如出一辙啊。”花嫁说着,爱不释手地捧着苏泽的脸,微笑了起来。 苏泽僵着身子不敢妄动,上一次被花嫁用金丝爻线勒住脖子,差点送了命,这一次,他可不敢有一丝忤逆对方。 但是眼下究竟是什么状况,突然温柔起来的花嫁,实在让他有点吃不消,怎么觉得自己这颗项上头颅,像是他手中赏玩的艺术品呢? 他偷偷观察花嫁脸上的表情,确定他不会再突然翻脸之后,才试探着问:“关于以前的记忆,你想起了多少?” 花嫁歪头想了想:“唔……基本上,该记得的,都想起来了。” “关于这一世的呢,你知道陈希扬吗?” “知道啊,我在这一世的名字嘛。”花嫁答得很轻松。 苏泽心里“咯噔”一声,脱口道:“那陈希扬呢?他去哪儿了?” “他就在这儿。”花嫁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你放心,我不会对他做什么的,只要他乖乖地呆在那里就好了。” 苏泽眼皮一跳:“你把他给封印了?” “也不算是封印吧,我和他之间,是此消彼长的关系,既然我的力量胜于他,这个身体,自然就由我来操控了。”花嫁说着,望向苏泽,目光却透过苏泽望向不知名的地方,“也只有风音那样的傻瓜,明明可以完全掌控这具身体,却还要主动让位。”他说着,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这种舍己为人的性格,真是不论过去多少年都不会改变。” 原来他连这个都知道!苏泽吓得冷汗直流,看来端木花嫁在陈希扬身体里蛰伏的这段时间,已经把陈希扬记忆中的信息也全数吸收了去。 当初陈希扬拿自己性命逼迫皇甫风音交出身体主控权的事,估计花嫁也已经知道了,那他……会不会因为这件事而报复…… 苏泽小心翼翼地观察花嫁脸色,不料却被花嫁逮了个正着,花嫁仿佛猜透了他的心思,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你好歹是风音的转世,既然他是自己甘愿呆在你的身体里,那我就不会做违反他意愿的事情。只要知道他一直在你的身体里,我就放心了,至于他什么时候才能出来见我……我不着急,这么多年都等下来了,不在乎这一时,我真的不着急……” 花嫁虽然一直强调自己不着急,但渐渐低落下去的声音,以及眼中隐隐闪现的泪水,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惶惑。 苏泽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安慰,自己的存在,才是阻挠他们二人相见的最大祸首,此刻他说什么安慰的话,都毫无意义。 但是这样真的正常吗,陈希扬目前的处境,难道就像风音一样,对外界有所感知,却无法按照自己的意愿做出回应?他这样被花嫁压制着,究竟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苏泽感到自己矛盾极了,如果压制着陈希扬的是完全无关的人,他必定会毫不犹豫毫不妥协地想办法把陈希扬的意识拉回来。但现在,控制住这具身体的人是花嫁,是陈希扬的前世,也是风音等待了一万年也要见上一面的恋人,他实在下不去这个手。 不伤害花嫁,就无法救出陈希扬,而要救出陈希扬,就必须伤害花嫁他发现自己走入了一个没有出口的死胡同,他也终于能够体会,当初在七星山地宫之中,风音面对陈希扬的咄咄相逼,究竟是怎样一种矛盾而痛苦的心情了。 苏泽还在兀自纠结矛盾着,却见花嫁突然收起悲戚的表情,又向他逼了过来,略有深意地看着他:“听说,你喜欢陈希扬?” 喂,这哪里是“听说”的,明明是你从陈希扬的记忆里获取的信息好吧?苏泽心里默默吐着槽,脸上却十分谨慎地看着花嫁:“你……你想干嘛?” “陈希扬不接受你,我可以接受你啊,不如我们两个试着交往看看吧?” 这一瞬间,苏泽脸上表情何止一个“”字了得!这端木花嫁吸收能力好强,接收了陈希扬的现世记忆之后,居然连“交往”一词都用上了。 随即他又拼命摇头喂,现在不是纠结用词的时候吧?眼下是什么状况,花嫁提出要跟他交往?花嫁居然主动提出要跟他交往?! 花嫁见他一脸吃到粪的表情,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脸:“喂,你这什么反应,跟我交往很委屈你吗?” “不是不是!”苏泽慌忙摇头,“我只是觉得你配不上我……呃不是,是我配不上你!” 花嫁狐疑地看着他:“你真这么想的?” “当然!” “那如果我说,我不介意呢?” “诶?” “我喜欢风音,自然喜欢他的一切,包括他的转世。所以我不介意你现在是变傻了变穷了还是变无能了,不管怎样我都能接受。”花嫁很大度地点了点头,并且为了证明自己所说的话,他干脆嘟起嘴亲了上去。 苏泽瞪大了眼睛当场石化,他下意识地想逃,但是背后就是墙壁,左右两边都被花嫁堵死了,他遁无可遁,只能僵直着身子任由花嫁在他身上上下其手,一边心惊胆战地承受这天外飞来的艳福,一边心思还在千回百转,如果陈希扬什么时候也能变得这么主动就好了…… 再然后,苏泽突然两眼一翻,失去了意识。随即他又缓缓张开眼睛,眸色黯沉却又满含怒气地凝视着花嫁。 花嫁一边索吻,一边留意观察苏泽的反应,当看见苏泽再度睁开双眼时,他渐渐松开了手,神色镇定地迎视对方,眼睛亮得如同黑夜的星辰。 “真的这么想跟苏泽交往?”风音终于开了口。 花嫁嘴角划过一抹得逞的笑意:“我不这样刺激你,你愿意出来见我么?” “为了逼我出来,你不惜亲吻苏泽?” 花嫁摊了摊手,俏皮地笑:“反正都是同一具身体,感觉没差啊。” 风音眸色一深,挑眉道:“感觉没差?看来我们分离得太久,你的记性也不太好了,我是不是该更新一下你的记忆了?” 花嫁也跟着挑眉:“那就来啊。” 风音不再多言,搂住花嫁便深深吻了下去。 良久之后,风音恋恋不舍地停下这一吻,低哑着声音问道:“这样对比过之后,还是感觉没差么?” 花嫁脸上红晕未退,一边急促微喘着,一边不着痕迹地贴了上去:“我的记性的确不太好,各方面都不太好,要不要都给我加深一下记忆?” “别再闹了。”风音惩罚性地咬了一下他的鼻尖,退开一步道,“我该把身体还给苏泽了。” 花嫁变了脸色:“何必要还给他?你既然可以自由控制他的身体……” “不,我既然交出了主控权,便无法对他的身体自由操控,除非是在苏泽失去意识的情况下。”风音说着,垂下眼眸,“而这一次,是苏泽主动让出来的。” 第四章:扑朔迷离(八) 此时房间外有人敲门:“苏泽,陈希扬,到点了哦,你们准备好了没有?”是骆柒的声音。 风音闭了闭眼,再度睁开时,又恢复了苏泽的意识。 花嫁刚要说什么,苏泽忙捂住他的嘴巴,示意他不要出声,然后扬声答道:“马上就好,你们先去吃早饭吧,我们一会就来。” 骆柒不疑有他,“哦”了一声便走了。 苏泽听门外没了声音,才松开手,此时花嫁瞪着他已经两眼冒火了。 苏泽感到很头痛,双手合十哀求道:“端木大侠,你先把身体的主控权还给陈希扬好不好?我还有两位同伴呢,你这样出去,会把他们吓着的。” 花嫁挑眉:“我好不容易趁着陈希扬防备最弱的时候夺到了主控权,你居然让我乖乖还回去,你当我是傻子呢?” “可是我们还有正事要忙啊,刚才你也听到了,我同伴正等着呢。” “我知道,你们打算去凤仪镇找那什么万凤香嘛,没了陈希扬,不是还有我嘛。”花嫁说着,拍了拍苏泽的肩膀,“相信我,比起那个毫不中用的陈希扬,我会对你们更有帮助的。” 他说着,率先开门出去了。 “喂喂”苏泽眼睁睁看着他走出去,只有独自扶额的份。刚才花嫁说了什么,“毫不中用的陈希扬”?老天保佑,但愿陈希扬此刻正在睡觉,他没有听见没有听见…… 苏泽一边在内心祷告,一边又放心不下地追了出去。此时花嫁已经来到餐厅,从善如流地在骆柒和莫传延对面坐了下来。 农舍的老板娘十分体贴地为他端上一份具有当地特色的早点,花嫁却不急着吃,而是端起盘子盯着瞧了半晌,脸上满是好奇的神色。 骆柒和莫传延在一旁看得奇怪,骆柒问道:“陈希扬,你不吃东西光看盘子做什么?” “咳,他这是在……研究,嗯,研究古董。”苏泽迅速在花嫁身旁坐下,帮着解释了一句,怕花嫁又露出什么破绽来,忙将他手中的盘子夺下来,放在他面前,一边冲他使眼色一边道:“陈希扬,这些古董不值钱,你就别再看了,赶紧吃饭,吃完饭好赶路啊。” 花嫁撇了撇嘴,对苏泽打扰他研究新奇玩意儿这件事虽然略有不满,但也比较配合地拿起筷子开始吃饭。但每当看见一样新奇玩意,他总要盯着瞧上片刻,搞得骆柒和莫传延频频侧目,苏泽则一惊一乍地满头是汗。 吃完饭之后,他们离开农舍,徒步走下山去,此时他们雇来的那辆车已经停在山道下等着了。 花嫁看见那车子的模样,觉得甚是新奇,虽然已经从陈希扬的记忆中搜索出这东西的名字,但亲眼看见又是另一回事,正要走上去亲手摸一摸,苏泽先一步将他拦住,指着一旁的小卖摊铺对骆柒道:“你们先上车,我和陈希扬去买点橘子路上带着吃。” 骆柒不耐烦地摆摆手道:“速度点,别磨蹭太久。” 苏泽将陈希扬拉到那摊铺旁,一边佯装挑橘子,一边低声警告他:“花嫁,我拜托你,如果不想被别人怀疑,就把陈希扬这个身份扮演好,不管看到什么样的新奇玩意儿都不要表现得太明显,否则……” “否则怎么样?”花嫁似笑非笑地瞟了苏泽一眼,一副你能奈我何的表情。 苏泽咬了咬牙:“否则,我就再也不让风音跟你见面了!” “你敢?!”花嫁果然被激得炸了毛。 “你看我敢不敢。”苏泽总算逮着了花嫁的弱点,顿时理直气壮了,“大不了你杀了我啊。” 花嫁冷笑:“你别以为我不敢动你。” “唔,杀掉我之后,风音就又得变成孤魂野鬼,在天空中飘啊飘的,我看你怎么跟他解释你坏他肉身的事情。” “你”花嫁戳着苏泽的鼻梁骨,半天想不出什么有力的反击言辞。 苏泽终于为自己扳回了一城,笑嘻嘻地拿起一个橘子递到花嫁面前:“要不要尝一个,又凉又甜,还可以降火。” 花嫁目光落在橘子上,突然捂住鼻子往后退了两步,一脸的惊恐:“这什么东西,气味好难闻!” “难闻?”苏泽怔了一下,将橘子凑到自己鼻尖闻了闻,“挺正常的啊,又没烂掉,哪里难闻了?” 随即他想到,橘子原产地是在长江中下游和长江以南地区,后来种植技术提升之后,才开始向全国乃至世界各地蔓延的。而花嫁所在的芒宿国,是在一万年以前的北方,没见过橘子很正常。 这么一想,苏泽又将橘子递了过去:“你以前没吃过这种水果吧,来尝一个吧,很甜的,不骗你。” 为了取信于他,苏泽自己先剥了一个,吃给花嫁看,口中还在给他做科普:“这种橘子以前只有秋冬季节才会上市,现在培植技术先进了,夏天也能吃到,味道也还不错。” 花嫁半信半疑地看他吃完了整个橘子,好奇心渐起,于是也拿起一个橘子,学着苏泽的步骤先把橘皮拨开。 不料橘皮里溅出来的刺激气味瞬间扑面而来,花嫁惊叫一声,丢了橘子,捂住鼻子再度后退,但指尖沾染了橘皮上的黄色汁液,气味更加浓郁,花嫁两眼一翻,整个人便向后栽了下去。 苏泽吓了一跳,忙扑过去一把捞住他,轻拍他的脸颊唤道:“喂,花嫁?花嫁你醒醒啊!” 对方幽幽醒转,眯起眼睛适应了片刻,目光落在苏泽脸上,眼神逐渐清明了起来:“苏泽,你可以放开我了。” “哦,”苏泽虚惊一场,重重吐出一口气:“花嫁,你别玩儿我了行不行,不过是个橘子嘛,干嘛搞得这么大惊小怪的。” “你叫我什么?花嫁?”陈希扬冷笑一声,“花嫁花嫁的,你现在倒是叫得挺顺口啊。” 苏泽一怔,随即惊喜道:“你……你是陈希扬?” 苏泽举奋地就要扑上去拥抱,却被陈希扬一把推开。陈希扬闻了闻手上的气味,问道:“你刚才给了花嫁橘子?” “是啊。”苏泽还有些搞不清状况,怎么眨眼间陈希扬又回来了?花嫁不是说他不会轻易让出主控权的吗?不过不管怎么说,陈希扬能回来,这是好事。 陈希扬盯着自己手上黄黄的汁液,凝眉思索了片刻,对苏泽道:“你多买点橘子带上。” “哦,你喜欢吃啊,一斤够不够?” “再多买点。” “两斤?” “再多点。” 苏泽咋舌:“哇,以前没见你这么爱吃橘子啊。” “不是用来吃的。”陈希扬道,“我估计花嫁讨厌橘皮的气味,我们多备些橘子在身边,或许能在一定程度上防止他出现。” 苏泽恍然大悟,一拍脑门道:“妙计,妙计啊!” 不久之后,等在车上的骆柒和莫传延目瞪口呆地看着苏泽扛着几麻袋的橘子往车上搬。 “苏泽,你这是要改行卖橘子呐?”骆柒笑着打趣他。 “如果可以的话,我还真打算改行了。”苏泽回了一句,拉着陈希扬在车后座上坐好,然后又将一袋橘子塞进他怀里:“你就这样一路吃过去,熏死他!”这个他,自然是指端木花嫁了。 骆柒看了不满地抗议道:“喂,苏泽,你厚此薄彼啊,只给陈希扬吃橘子,不给我们也分点?” 苏泽一想也是,忙又给骆柒和莫传延一人塞了一袋,十分慷慨地道:“都吃,都吃,别客气。”最好一路吃到凤仪镇,熏得满车都是橘子味。 骆柒一边吃着橘子一边嘴巴还不闲着,问道:“苏泽,你怎么突然爱上橘子了啊,还一口气买这么多,你就不怕吃不完全烂了啊?” “没事儿,能吃多少吃多少,烂了也没关系,陈希扬他胃不舒服,闻了橘子味能舒服一些。” 骆柒撇了撇嘴,咕哝道:“怎么搞得陈希扬跟个受保护孕妇一样。” “咳咳……”陈希扬一瓣橘子梗在喉咙里,差点没背过气去。 莫传延一边开着车一边瞥了一眼副驾驶座上的骆柒:“怎么,你也想被搞成受保护孕妇?” 苏泽脑中瞬间闪过梦境里月刹和雪烙内啥的画面,当即“噗”的一声,满口的橘子汁全喷了出来。 前面两人依然在旁若无人地抬着杠,只听骆柒无知无觉地道:“我羡慕啥呀,我才不稀罕当孕妇。” 莫传延笑了:“你还认为自己有选择权吗,就算你想当,你全身构造中也不具备这方面的功能好么。” “我说两位,”陈希扬终于忍住拍了拍前面两人的椅背:“适可而止了好吧?孕妇哪里得罪你们了,就这么跟孕妇过不去?” 苏泽在一旁笑嘻嘻地凑趣:“陈希扬,别打断他们呀,听他们这样抬杠挺好玩的,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打是亲,骂是爱。他们越是抬杠越是爱地深沉啊。” “我呸!”骆柒炸毛了,“我就算对土地里的泥巴爱得深沉,也不会对这莫毒舌……” 骆柒一句话还没说完,已经被莫传延截了话头:“怪不得每次看到你和骆融,我的脑海中都会莫名其妙地冒出一个成语天壤之别。哦,我差点忘了你学历不高,什么叫天壤之别你明白么,就是一个是天,一个是地,刚才听你说你对土地里的泥巴爱得深沉,我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物以类聚的结果。” 骆柒早已被气得七窍生烟,苏泽则抱着肚子在后面笑得打滚,一边笑一边感叹,这两人恐怕是上辈子积怨太深,导致这辈子还相爱相杀难舍难分啊。 第四章:扑朔迷离(九) 四人驱车来到凤仪镇,早有纪玖和李思考在事先约好的地点接应他们,杨臣修则在斜对街的酒店客房楼上开窗来冲他们招手。 纪玖显得十分热情,自告奋勇上去给他们做向导,一边说着这几日在凤仪镇的见闻,一边不住得拿余光瞄骆柒。 因为之前骆柒一再提醒他,不要跟自己走得太近,以免被人看出端倪来,所以纪玖尽量克制自己不往骆柒身边靠,但是当知道戚珞就是易容后的骆柒时,他心里就很高兴,总也忍不住往骆柒身上瞧。 骆柒被他瞧得没了法子,心想这小子憋屈了这么多天也实在不容易,于是自己主动靠过去,装作很学术地问了几个问题。 纪玖见他主动示好,于是越发兴奋地给他们讲在凤仪镇收集到的信息。 却说当日纪玖和李思考到了凤仪镇之后,在镇子里如无头苍蝇般转了几圈,毫无所获。 后来他们无意中听说这一带有位上了年岁的老人家,曾在几年前协助几位外来采风的民俗学家整理当地的传说故事,于是两人便去找那位老人询问。 老人已经年过七旬,年轻的时候跟着祖辈出去见过世面,所以还能说一口比较标准的普通话。当得知纪玖和李思考的来意之后,他张口便说了几个当地的民间传说。 但这几个传说,大部分都是当地耳熟能详的故事,很多也都记载在了旅游资料里面,纪玖和李思考之前做功课的时候都已经看过了。 于是纪玖便问:“老爷子,还有别的故事没有,就是那种……大部分人没听过的?” 老人家觑了纪玖一眼,问道:“你是来采风的?” “呃,算是吧。”纪玖含糊地打着哈哈。 “看你们俩这年纪,应该还是学校里的学生吧?” “这个……啊哈。”纪玖继续打着哈哈。 老人便故作神秘地道:“我这里倒是私藏了一个故事,这个故事是我们祖上秘密传下来的,之前几个搞民俗的教授来,我都不告诉他们呢。” 纪玖与李思考互相看了一眼,李思考一听能得到第一手资料,立即兴奋地催促老人家快说。但纪玖心里却打了个小九九,心想这老爷子该不会是在忽悠人的吧,之前人家教授级的人物来都不肯说的事情,凭什么他们两个没名没分的小毛孩跑来问他就肯说了? 但当下他也没有立即戳穿那老人,抱着听一听也没什么损失的心态,跟着李思考一起催促老人将那故事说给他们听。 老人便道:“其实啊,我们这里在很早很早以前,曾经出过很多只凤凰呢。” 纪玖眼皮一跳,这第一句就把他镇住了。但很快他又提醒自己要镇定,这小镇名字就叫凤仪镇,如果传说故事不跟凤凰有关,那才叫奇怪呢。 只听老人继续道:“那个时候,我们这地方,也算是凤凰的故乡了,凤凰一代代地相传,一直传了很多代,每一代的凤凰都能当上大官。” 纪玖听了这话,心里就笑了,凤凰还能当大官,那凤凰不是神,是人了。但他也就心里吐槽一下,面上还是保持洗耳恭听的模样,专心听那老人继续往下说。 老人道:“那时候这地方,真是漂亮啊,到处都是奇珍异鸟,除了我刚才说的凤凰,还有很多其他漂亮的鸟儿,有的现在还能看见,有的早已经绝种不见了。” 纪玖不关心那些鸟儿是怎么绝种的,他只关心凤凰,于是追问道:“那凤凰呢,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听说当地发生了一场战乱,有强大的敌人想要侵略这里,把这里据为己有,所以凤凰和所有鸟儿全部团结起来,共同抵抗外敌。” 李思考一脸期待地问:“抗敌成功了?” “失败啦!”老人家拍着膝盖叹息着,“听说当时死了很多鸟,很多种类的鸟儿,就是在那场战争中全部死绝啦,再也看不到啦。”老人家说着,惋惜地直摇头。 纪玖眼见他又要跑题,忙又把主题拉回来:“那凤凰呢,也绝种了吗?” “哎,战争都失败了,凤凰自然也活不了。不过当时倒是还有一种说法,说凤凰可以涅,所以当时他们没能发现凤凰的尸体,就猜测凤凰是不是涅重生了。但这种说法也不太靠谱,因为再也没有人见过涅后的凤凰。所以大部分人还是相信凤凰已经死了。” 纪玖心里琢磨着,这个故事听起来太过没头没脑,老人家说没有说给那几位采风的教授听,估计不是他不说,而是说了没能得到重视,老人家心里头不高兴,所以才故意反着说的。 而且这个故事,听起来似乎跟苏泽所说的那两只白鹤说的故事有相合之处,又有些出入,但不论如何,只要有重叠,就说明有关联,这是个不错的兆头。 这般想着,纪玖又问:“老爷子,你刚才说的这个故事,是怎么流传下来的?” 他不问还好,一问,老人家立即眼睛亮了:“怎么,你相信这个故事?” 纪玖点头笑道:“我信,自然是信的。” 老人家眯起眼睛,略有些谨慎地将他们俩从头打量到尾:“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来头,我觉得……不像是学校里的学生这么简单。” 纪玖和李思考顿时脑门上三条黑线,这会儿这老爷子倒是特别敏锐了啊。 纪玖懒得与他兜圈子,于是催促道:“老爷子,您就别卖关子了,快说了吧,这故事你们是怎么流传下来的?” 老人家转了转眼珠:“年轻人,你可知道,以前那几位教授来采风的时候,我给他们提供传说故事,都是要收费的。” 纪玖一听,原来这老爷子是想跟他们要钱了。他也没太在意,随口问道:“您都怎么收费的?” 老人家伸出了一根手指。 “一百?”李思考猜测。 “后头再加两个零。” “一万?!”纪玖跳了起来,“老爷子,您这不是抢钱么?” 老人家哼哼道:“这传说故事可是宝贵的民间财产,就算是教授来了我还照样收费呢,更何况是你们这两个来历不明的小毛头,我愿意和你们做交易,已经算是很便宜你们啦。” 纪玖和李思考自然是不可能拿出这么一笔钱的,他们与老人家磨了很久,还是说不下来,只好出去给杨臣修打电话。 恰逢此时宝山石头城那边苏泽和陈希扬失踪寻找未果,于是杨臣修接了电话,便留下骆柒和莫传延守着等情况,自己带着符宁止和马弈攸先赶来凤仪镇进一步打探消息了。 这杨臣修果然是生意场上的老手,经过他与老人家一番明来暗往的讨价还价,虽然价格依然是一万元,但老人家的态度明显变得积极了许多,非但将自己所知道的全部和盘托出,还答应帮他们保守秘密,绝对不再把相同的故事卖给第三方。 原来这个故事,是老人的祖上口耳相传保留下来的。他们的一位祖先无意中发现了一个秘密的鸟国遗址,根据遗址中的图腾显示,猜测这个鸟国的首领应该是凤凰。 这位祖先觉得自己发现了十分了不得的东西,便将这个发现报了官。当时的官府老爷怀疑这遗址中可能有宝藏,便连夜带人进入遗址去寻宝,不料几天过去了,进去的人再也没有出来。 后来新上任的官老爷听说了这件事,也带着一批人进去寻找,结果他们也同样没能出来。 接连两次发生这样的事情,把当地人都吓住了,人们纷纷猜测,说这遗址中或许藏了吃人的恶兽。 再上任的官老爷听说了这件事,便下令将遗址的入口炸毁,严禁当地人出入,于是再没有人敢进去过,而关于凤凰遗址的事情,也渐渐变成了传说。 只是当地人都不知道,最初发现那个遗址的老人家的先祖,一早就偷偷藏了一块雕刻着许多画面的石板。 他根据石板上所绘的信息,猜测出了故事的大致梗概,也就是之前老人家告诉纪玖和李思考的那段听起来没头没脑的故事。而这个故事也只作为老人家家族内私下流传的故事,没敢再公开到处去说。 杨臣修听到此处,问道:“老爷子,您说的这块石板,可以拿出来让我们瞧瞧么?” 老人家懊恼地拍着大腿道:“哎,说起这石板,真是可惜,在我父亲那一代,那时候不正逢国内动乱么,我们家遭过一次劫,许多东西都被砸的砸、抢的抢,我们祖上当成宝贝的那块石板,也在混乱中被摔得粉碎,后来就不知道被处理到哪儿去了。 “年轻人,我知道我说的这个故事很难取信于人,如果有那块石板作为证物,我早在几年前就以高价卖给那几个采风的人,哪里还轮得到你们。可惜啊,可惜这东西不在了,我说的话也没人信,哎……” 杨臣修沉默着思忖了片刻,道:“老爷子,没有石板没关系,如果你能够告诉我们那个凤凰遗址的入口,我就相信你,这笔交易也依然成立。” 老人家一怔,似乎有些心动,但又有些担忧:“年轻人,我再说一次,我说的可都是真的,你别不当一回事。我是猜不出你们打探这些究竟想干什么,但我奉劝你们一句,那遗址可真的邪门,当初进去了那么多人,没一个能活着回来的,你们可别白白进去送命。” 杨臣修笑了笑:“没事,我们自有分寸,你只需告诉我们,那个遗址在什么地方,我便立即付给你一万块,我们银货两讫。日后不管我们发生了什么事,都与你不相干。” 老人家见劝不了他,但得了他这一句保证,也不好再推脱,于是说出了一个地址,还在纸上画了个简易的地图,交给了杨臣修。 第四章:扑朔迷离(十) “地图在杨臣修那儿?”陈希扬听到这里,插嘴问了一句。 “是啊。”纪玖下意识地答了一声,才明白过来陈希扬有此一问的缘由,于是压低声音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当时那老爷子画这地图的时候,我就站在边上看着呢,虽然没有地图原稿,但是我记性好,全都记在脑子里了。” 骆柒不禁朝纪玖望过去,暗自失笑。纪玖这个家伙,虽说是给杨臣修打工,但心里还是向着自己师兄弟这边的,这令他十分感动。不过,纪玖自身有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可就难说了。 苏泽也问了一句:“那这段时间,你们有没有去过那个遗址的地方?” “还没呢,原本打算今天出发的,结果你们就来了,所以杨臣修说干脆等你们到了再一起出发。” 说话间,他们已经跟着纪玖进入了下榻的酒店,而杨臣修也正好从大厅里迎了出来。 突然,陈希扬顿了顿脚步,感受到来自前方的凛冽杀气。他举目望去,发现那杀气来自杨臣修身后的符宁止。 “怎么了?”注意到陈希扬止步的苏泽,回过头来看着他。 “似乎这里有人不太欢迎我啊。”陈希扬望着符宁止,冷冷一笑。 符宁止只是杀气腾腾地盯着他看,并不说话。 此时众人都注意到了这两人之间弥漫着不同寻常的气氛。 “怎、怎么回事?”李思考看了看符宁止,又看了看陈希扬,死活想不起来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情。然后他一拍后脑勺,该不会是在宝山石头城的时候吵架了吧? 符宁止垂在身侧的两只手渐渐握成了拳头,有黑色的气流在周身弥散开来这是符宁止即将发起攻击的先兆。 几乎就在下一刻,符宁止身形一闪,众人再度定睛看时,惊见他人已到了陈希扬面前,一手成拳挥了出去,而比他的拳头更快的,是他那萦绕在他手臂上瞬间化为麒麟半身的幻兽。 只见幻兽一声怒吼,露出上下两排利齿,张口便朝陈希扬扑咬而来。陈希扬早已踮着脚尖向后退去,始终与幻兽保持一拳的距离,同时手中金丝爻线飞射出去,指尖轻转,套住了幻兽的脖颈。 “喂喂,等一下!”苏泽挺身挡在陈希扬面前,同时拉住符宁止的胳膊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快住手!” 几乎是在下一刻,杨臣修也冲了上来,及时拽住了符宁止。对于符宁止如此激烈的反应,杨臣修也十分意外,在他的印象中,符宁止虽然脾气不算温顺,但绝对不是会主动惹是生非的人。 “怎么回事?”杨臣修死死按住了符宁止的一只手,压低声音询问道。 “气味,讨厌的气味变得更重了,让我受不了。”符宁止说着这句话的时候,依然死死盯着陈希扬,仿佛眼前那人,与他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 符宁止的嗅觉异于常人,有的时候他仅凭气味来判断对方是敌是友。这一点杨臣修也是知道的,当下他不方便多问,于是加重了力道按住了符宁止的手:“不管怎么样,总之别在这里乱来,有什么事回头再说。” 杨臣修这番略带命令成分的劝阻到底还是产生了一定的作用,符宁止咬了咬牙,不甘不愿地松了拳头,周身的黑色气流也渐渐淡了下去。 对面的陈希扬立即感到压迫在自己周身的腾腾杀气明显减弱了不少,他也暗暗松了口气,撤回了金丝爻线。如果符宁止真的不管不顾地发起攻击,他很难确保自己能全身而退。 对于符宁止的这种反应,他只稍略微联想一下,便能猜到,必定与上次他所说的自己身上令他厌恶的气味有关。 只是上一次符宁止对他的敌意还没有强烈到让他难以自控的地步,如今才过了两天而已,究竟是什么导致了事态的变化?换句话说,是什么使自己身上的那种“气味”变得更浓郁了? 随即他脑中闪过一记电光是花嫁,两天前与两天后,发生在自己身体上的最大变化,便是花嫁记忆的觉醒。 就在陈希扬心思千回百转之际,苏泽和杨臣修哥俩好般地寒暄了几句,成功缓和了现场的气氛,然后一起去吃饭。 为了避免符宁止和陈希扬两人那莫名其妙的仇恨值再度破表,杨臣修和苏泽不约而同地订了不同的包厢,将符宁止和陈希扬隔离了开来。 纪玖心里很想跟骆柒在同一个包厢吃饭,无奈自己老板在这里,他只能苦逼地赔着老板吃。不料吃着吃着,无意中听到了杨臣修和符宁止的谈话。 杨臣修似乎压根没打算在三个手下面前避嫌,只是略微压低了声音,表情严肃地问道:“宁止,你刚才到底是怎么了,如此冲动不计后果,这不像是你的性格。” 符宁止想起刚才那一幕,脸色依然不太好:“我跟你说过的吧,我讨厌陈希扬身上的气味。” “没错,你是对我说过。不过似乎除了你之外,我们都闻不到什么特别的异味,所以我没有办法体会你对那种气味的厌恶。但是以你的定力,就算站在粪坑边上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的人,居然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失控,还是挺让我意外的,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在场另外三人听出了杨臣修言语中的不悦,都小心翼翼地放下了筷子,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根据这几天的相处,杨臣修虽然城府很深,但平日里为人处世都还算平易近人,尤其对待他的“护身符”符宁止,两人的关系既像朋友,又像情人。 虽然符宁止总是板着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但杨臣修总是喜欢时不时地去逗他一下,把他逗得炸毛了,便又笑嘻嘻地想尽办法讨好他,这样的情况几乎每日都会上演几次,且当事人之一的杨臣修玩得乐此不疲。 看得多了,众人都以为杨臣修是个抖M,喜欢在精神上自我虐待并乐在其中,却没想到,杨臣修居然也有板起脸来斥责符宁止的时候,而此时的符宁止,只是绷着脸不说话,既未感到委屈,也未感到愤怒。这两人的关系,越发令人看不懂了。 符宁止沉默了半晌,才低低吐出一句话:“那种气味,不是好闻不好闻的问题,而是,闻到它,会让我不由自主地情绪暴躁,仿佛对峙了千年万年的宿敌,一日不除去对方,便一日不得安宁。” 杨臣修沉思了片刻,问道:“跟以前的记忆有关?” “也许吧。” “要怎样才能恢复以前的记忆?” “不知道。” 杨臣修叹了口气,又恢复到之前和蔼和亲的模样,摸了摸符宁止的脑袋道:“行了,我不问你了,反正问了也是白问。不过你这样的情况,一会可没法一起行动啊,我不敢肯定你什么时候就突然发起飙来就跟陈希扬干上了。你得罪了陈希扬,可算是得罪了苏泽,那两把钥匙也就落了空,我们可就前功尽弃了。” 马弈攸忍不住插嘴道:“老板,我真是想不通了,你既然如此想拿到那两把钥匙,怎么不干脆让符宁止杀了陈希扬,苏泽那个文弱书生,要从他手里抢钥匙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杨臣修哼笑了一声:“你以为陈希扬是那么好杀的?就算杀掉陈希扬好了,苏泽那儿还藏着一个了不得的后盾呢,上次在龙神殿遗址那儿,宁止你也看见了吧?”杨臣修说着,又转头去看符宁止,“那次苏泽明明已经被摔晕过去了,可是他两眼一翻,照样跟没事人一样站了起来,而且战力指数突然飙升好几十倍,连那个海龙神也不是他对手。可见这两人,背后都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要跟他们来硬的,只怕赔了夫人又折兵。” 马弈攸没有跟着杨臣修去过龙神殿遗址,自然也无法想象杨臣修所描述的那场战斗究竟是个什么状况,所以对杨臣修的这番分析,暗暗露出不予苟同的表情。 但一旁的纪玖和李思考却听得十分入神,那一次他们如果不是中途被那什么鱼引导错了方向,也不至于白白错过那么宝贵的一次下海斗的机会,也就更不会错过杨臣修所说的那场与海龙神的战斗了。他们一边回味着杨臣修所描述的场面,一边在心中内牛满面,如果时光可以倒流,该多好啊…… 符宁止没心思听他们扯那些有的没的,而是独自一个人认真思考了半晌,才突然冒出一句:“或者,我可以试试把嗅觉暂时封闭掉。” “嗅觉封闭?”杨臣修皱眉想了想,问道,“会不会对你造成什么影响?” “影响是肯定有的,敏锐度会降低,遇到危险之后,可能会没法在第一时间做好防御。” 杨臣修纠结地想了想:“那要不,你还是不要去了?” “不行,”符宁止断然否决,“我不跟在你身边,万一你死了怎么办。” 杨臣修满面黑线:“你就这么想咒我死啊?”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你死了不打紧,搭上我的一条命就划不来了。” “……”看着一本正经说着这番话的符宁止,杨臣修很有一种扑上去揍他一顿的冲动。都认识这么久了,这家伙就不能有一点人情味么? 第五章:灯火阑珊处(一) 两个包厢的人各自吃完饭,整理了一下需要的装备,便开着两辆车,循着地图上指示的方向出发了。 为了不再发生自己无端失控的情况,符宁止果真封闭了自己的嗅觉,一路上未再发生什么不必要的摩擦。 他们一路向南行驶了约摸三公里左右,果然找到了路线图上所标识的小岔口。进入岔口之后,道路变得十分狭窄,一次仅能通过一辆车;且因为一早下过雨,路面十分泥泞,又给行驶带来了较大的难度。 苏泽一路上仍不忘他的橘子攻略,一直在给陈希扬剥橘子吃,剥下来的橘皮也舍不得扔掉,堆得陈希扬周身到处都是。 陈希扬这一天下来,吃橘子都吃得有些腻味了,见苏泽一个接一个没完没了地剥,他忍不住道:“行了行了,别再喂我吃橘子了,再吃我就要吐了。” 坐在前面的骆柒“噗嗤”一声笑了:“原来孕妇就是这样炼成的。” 陈希扬伸手到前面一把勒住骆柒的脖颈,笑着威胁道:“我看你小子挺羡慕的,要不要让你也尝尝这滋味?” “哎哟哎哟,陈大师饶命。”陈希扬下手并不重,骆柒也就笑嘻嘻地跟他闹着玩。 苏泽见陈希扬似乎心情不错,于是也不甘寂寞地跟着起哄,而莫传延则一边开车一边摇头,瞧这一路闹腾的,他怎么就摊上这三个活宝了。 相比之下,另一辆车里的五个人就相对显得比较沉闷了,杨臣修支使李思考当驾驶员,自己坐在副驾驶座上,不知在思考什么严肃的事情,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符宁止是一脸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表情,默不作声地坐在杨臣修的后方。马弈攸身躯肥胖,一个人就占据了后座的半壁江山,结果就苦了被挤在中间的纪玖,车子每颠簸一下,他都会被甩得东倒西歪。 符宁止那杀神他是不敢招惹的,于是只好一个劲往马弈攸身上挤,马弈攸体胖畏热,没过多久就被捂得满身是汗,与纪玖抱怨来抱怨去的,好不容易捱到了目的地,两人立马钻出车子长吐一口气,终于解放了。 此时苏泽他们那辆车子也到了,众人见苏泽居然从后车厢里拎出一麻袋一麻袋的橘子,不禁都瞪大了眼睛。 他们在车里闷了一路早就渴死了,看到橘子立马都扑了上去,苏泽笑嘻嘻地道:“大家都吃啊,别客气,吃完之后记得把橘皮还给我。” 纪玖笑道:“哟,苏老师改行做环保工人了啊,还橘皮回收利用?” “环境保护,人人有责啊。”苏泽说得一本正经,“你们看这里山清水秀的,我们随地乱丢垃圾,于心何忍啊!” 众人听了他这番话,下意识地四处打量了一番,果然发现这一带有山有水,风景如画。 杨臣修啧啧赞叹:“没想到,这地方还藏了这么一块风水宝地啊。” 马弈攸也感叹:“怎么就不见有人来这儿开发呢?” “因为这里是不祥之地啊。”纪玖幽幽来了一句。 马弈攸抖了抖:“纪玖,乖乖吃你的橘子吧,别没事吓人。” 纪玖认真道:“我说的是真的!你们看这山脉的走势,简直是一个绝佳的聚阴盆。” 他这话说完,众人虽然都不是百分百地相信,但也都不由自主地抖了一抖。 骆柒和纪玖是同一个师门里出来的,纪玖看得出来的东西,他怎么会看不出。只不过碍于自己戚珞的身份,他不好开口罢了。 纪玖说出这番话之后,同样也在骆柒眼中看到了一抹忧色。苏泽注意到两人的眼神交汇,知道纪玖也不是凭白开这种玩笑的人,于是也敛了心神,正色道:“不管怎么样,大家一路上互相照应着,多留点心吧,遇到危险及时示警,也好让周围的人及时抵御危险。” 大家都没有异议,将车子停靠在茂密的树荫下之后,他们便开始分头寻找不知隐蔽在何处的入口。 期间骆柒一直有意无意地跟着莫传延走,经过上一次寻找密道出口之后,骆柒莫名地十分相信莫传延的专业知识,甚至比自己所学的专业还要相信,只不过他嘴巴上不愿意承认罢了。 莫传延察觉到他跟在身后,不知是没心思调侃他,还是压根没想到要调侃他,总之只是默默看了他一眼,便又回过头去,继续自己的搜寻工作。 片刻之后,莫传延停下了脚步,指着远处一处草丛道:“有没有觉得那块地方有问题。” 骆柒循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看,一脸的茫然:“有吗?我没看出有什么问题啊。” 莫传延道:“不要盯着某个地方看,将自己的视线拉远、放空,把这一片区域都当做是一个个色块的组合。然后你再对比一下,每一个色块之间有什么不同。” 莫传延所说的方法听起来有些抽象,但是骆柒还是按照他所说的去尝试了,当他尽可能将自己的视线拉远之后,果然发现原本十分具体的事物,渐渐变成了一块块平整的色块,同样是茂密的绿色丛林,但有的地方颜色偏深,有的地方偏浅,而其中有一块地方,颜色深浅不一,与周围平整的色块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是不是那个地方!”骆柒指出了那块色块所在的区域。 莫传延点了点头:“这是丛林作战中识别伪装的基础技能之一,看来你领悟能力不赖。”莫传延说着,瞥了骆柒一眼,不着痕迹地扬了扬嘴角:“走,过去瞧瞧。” 骆柒掏了掏耳朵,刚才他没听错吧,莫传延刚才居然夸他不赖?难不成这又是哪一种隐晦的毒舌技能,只是他尚未领悟其中深意? 他虽心里如此嘀咕着,但心情却莫名雀跃了起来,跟在莫传延身后时脚步也变得轻捷了许多。 两人来到那片区域,发现这一带的草木显得有些杂乱无序,生长的方向也不像周边的草木那般有着内在的规律和秩序。 莫传延蹲下身,拨开灌木的根部仔细查看了一番,对骆柒道:“这些草木,好像是另外种上去的,而且种的十分匆忙,连根部都没有摆正,所以种出来的树,不论过去多少年,树杆都是倾斜的。 骆柒揣测着他的意思道:“你是想说,这里曾经有人动过手脚?” 莫传延摸了摸下巴:“能这样大批量重新种植树木,我估计人数还不少,至少应该是一个有组织的团队。” 骆柒跃跃欲试地道:“要不我们进到这片灌木林里面去瞧瞧?” “谨慎一点,”莫传延制止了他,“先联系苏泽他们,人到齐之后一起行动吧,万一遇到什么危险,人多也好有个照应。” 片刻之后,苏泽便带着其余人都赶了过来。 他们在别的地方都没找到什么可疑的迹象,听了莫传延的分析之后,便认定这地方一定有大批人马出入过。事后为了掩盖踪迹,所以胡乱种了些树木以掩人耳目。 他们以两人为一组,依次进入了这片乱木林。 行走的过程中,大家都十分谨慎,但是令他们意外的是,这片乱木林,就只是乱木林而已,除了道路比较崎岖难走之外,并没有出现什么难以逾越的障碍。 几分钟之后,他们便穿过了乱木林,发现林子后面是一片狭长的砂石地,在砂石地的另一侧,是一条很浅的溪流,溪水十分清澈,在阳光下闪耀着银亮的光泽。 众人走得全身是汗,便蹲在溪水旁洗了洗脸。李思考捧着水盯着看了片刻,自言自语道:“这水干净么,能喝么?” “瞧这水的清澈度,应该是没有被污染过吧。”纪玖道,“应该没什么问题,喝不死人的。” 苏泽则盯着前方瞧了瞧,咕哝道:“这溪流透着古怪啊。” 李思考掬起水刚要往嘴巴里送,听他这话,立即撒手泼了水,惊恐地道:“哪里古怪了?”之前纪玖说这里是“聚阴盆”,在他心里还残留着不小的阴影。 只见苏泽指了指溪流的上游道:“你们看,这溪流的上游堆着这么多巨大的石头,看起来这溪流好像是被截断的,但是下游的溪水却很清澈,这说明溪水是活水,既然是活水,就应该有源头,而这个源头应该就在那些巨石的后面。” 莫传延朝那些巨石的方向走过去。他在巨石堆下绕着走了一会,又手脚利索地攀上巨石堆,往另一边张望了一下,然后转身朝众人做了个“跟上”的手势。 众人互相看了看,便默默跟了上去。 纪玖凑近骆柒身旁低声问道:“跟着他,靠谱么?” 骆柒低声回道:“这家伙以前在部队里的时候,专门训练过各种野战,这方面他比咱们俩更靠谱些。” 纪玖撇了撇嘴,没有再发表意见。 众人走到巨石旁,苏泽问道:“你刚才在石头后面看见什么了?” “一条暗河,”莫传延道,“就藏在这乱石堆下面。” 骆柒大胆猜测:“入口该不会就在暗河这里吧?” 李思考表示怀疑:“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所谓此地无银三百两,越是要掩盖起来的东西,越说明有古怪。”莫传延赞同道,“这乱石堆和之前的乱木林一样,都是用来掩人耳目的粗糙伎俩。” 第五章:灯火阑珊处(二) 杨臣修仰头看了看巨石,比划着道:“这玩意儿,怎么弄开?” “用炸的?”李思考已经开始翻包了。 “炸药省着点用。”身为师傅的纪玖制止了李思考,“不要动不动就用炸药,更何况这里石头这么多,万一炸成碎石之后滚进洞里面,把洞口给堵住了,岂不是弄巧成拙?” 李思考一想也对,问道:“那该咋办?” “我有办法。”此时,一旁的符宁止开了口。 众人都是见识过符宁止的本事的,见他主动开了口,忙都十分配合地避到一旁去了。 符宁止却转身看向陈希扬:“我的办法就是,请陈希扬把这堆石头解决掉。” 众人都了一下,不知符宁止这唱的是哪一出。陈希扬则眯起眼睛看着符宁止,没有做任何表态。 杨臣修也不太明白符宁止的意图,走到他身边低声警告道:“宁止,你不是答应我不再找陈希扬麻烦的么?” 符宁止脸色不变:“我并未找他麻烦,我说的是实话。”他说着,看了看陈希扬的衣袖,“我记得你有一条锋利无比的金丝线,不妨用它来试试。” 陈希扬先是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用金丝爻线切碎石块?”随即他摇头道,“你可太高估我了,虽然我的金丝爻线够锋利,但是我没那么大的力气拉动它切碎这么大的石头。” “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符宁止说着,右手一扬,一只灰色麒麟幻兽便出现在众人面前。 纪玖和李思考立即闪得老远,生怕他们打起来,自己被无辜殃及。 陈希扬沉默了一下,似乎在判断符宁止此番主动提出合作的诚意究竟有多少。片刻之后,他点了点头:“那就麻烦你了。”他说着,手腕一抖,金丝爻线被凌空抛起,在巨石上空兜了个抛物线,落下来时,已经将最大的那块石头套住了。 然后陈希扬手一甩,爻线的另一端被抛了出来,而符宁止手臂一震,那麒麟幻兽便一个跳跃,在空中张口咬住了爻线的一端,然后朝相反的方向发足狂奔。 只听“喀啦啦”的拉锯声响了起来,随着幻兽越跑越远,巨石被生生截成了两半,“哗啦”一声向两旁倾倒下去。 众人看得忍不住欢呼起来,这的确是一个极妙的法子。 随即两人又合作了数次,将几块大的巨石一分为二,二分为四,渐渐切分为细小的石块。随着这些石块纷纷滚落下来,原本被乱石压在下方的暗河的入口也渐渐显露了出来。 众人俯下身去看,发现河道大约有三米宽,但河面上方的空间十分低矮,压着河面的石板距离水面不过半米左右,只比正常体型的人仰面躺着的高度稍微高出一点。 “这可要怎么进去?”众人不由犯了愁。 苏泽突然一拍大腿道:“这入口让我想起了金华双龙洞的入口,简直是如出一辙啊。” 纪玖和李思考都没去过双龙洞,于是好奇地要求苏泽解释一下。 苏泽道:“双龙洞的入口,也是上方石面十分低矮,与水面挨得很近。自从被开发为旅游胜地之后,人们就想出办法将人从水面上渡过去,最早是用木桶,里面一条绳,外面一条绳,两头来回拉;现在技术发达了,制造了电动轨道,让人仰面躺在小船上,顺着轨道很轻松就过去。” 纪玖一听这办法,立即来了兴趣,于是道:“我们也可以效仿双龙洞的进入方式,用一只木桶把我们一个个渡过去。” 李思考问道:“但是木桶呢,上哪儿去找木桶? 苏泽提议道:“不一定要木桶,我们可以去那乱木林里砍些木片,做成小木筏,人躺在上面,一样可以过去的。” 众人说干就干,大家分工合作,一个小时之后,一只简易的木筏就做成了。 这时候,新的问题又产生了。骆柒问道:“谁第一个过去?总得有个人在另一头拉绳子啊。”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莫传延开了口:“这个木筏的宽度,一次可以躺两个人。我和符宁止第一批下去,符宁止驱使麒麟幻兽将绳子的一端带到对岸去,我负责划桨,将木筏渡过去,然后我就负责在另一头拉绳子,你们两人一组两人一组地下水。” 这个办法听起来比较可行,众人都表示没意见。但是符宁止表示反对:“我必须跟在杨臣修身边。” 李思考便笑了:“我知道你跟老板感情好,但也没必要如此形影不离吧?” 符宁止一个眼风扫了过来,李思考只觉脊背凉了凉,立即捂住嘴巴不敢再吭声了。 杨臣修考虑到自己是绝对不会做第一个过河去给众人拉绳子的人,于是安抚符宁止道:“你和莫传延先过去,我第二批就到。” 符宁止动了动嘴皮子,似乎还想说什么,众人已经迫不及待地催促了:“赶紧动身吧,天快黑了,再不下水就看不见了。” 符宁止没能再说什么,跟着莫传延上了木筏,麒麟幻兽叼着绳子的一端,呼啦一声穿过低矮水面,很快便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紧接着莫传延划着浆,也渐渐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约摸等了五六分钟,这一边的人感觉到绳子绷直了,于是试着将绳子一点一点往回拉,果然那木筏渐渐回到了众人的眼前。 接着杨臣修和马弈攸第二组,纪玖、李思考和骆柒第三组,苏泽和陈希扬最后一组。 当苏泽和陈希扬抵达对岸时,发现拉着绳子的不是莫传延,而是那只麒麟幻兽。而之前抵达的那三组人,全都不见了踪影。 “这些家伙,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撇下咱们跑了吗?”苏泽不满地咕哝着,待木筏靠了岸,苏泽冲幻兽和气地挥了挥手:“这几次都是你一直咬着绳子吗?真是辛苦你……” 他话未说完,那幻兽已经化作一团轻烟,消散不见。 “呃……”苏泽对着空气,嘴角直抽,“这只幻兽的脾气,真是和他的主人一样不讨喜啊。” 陈希扬却望着幻兽消失的方向,喃喃自语道:“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怎么?” “不是说好了一起行动的么,为什么只留下幻兽接应我们?”陈希扬顿了顿,“更何况,符宁止居然会舍得单独留下他从不离身的麒麟幻兽?” 苏泽一听这话,也觉得其中有些蹊跷:“那你的意思是……?” 陈希扬摇了摇头,抽出口袋里的手机,刚要拨电话,却发现手机完全没有信号。他叹了口气,又把手机收了起来。 苏泽皱了皱眉,觉得目前的处境似乎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刚要往深一步细想,却听陈希扬道:“站在这里也无济于事,先出去看看吧。” 两人将木筏拴好,然后顺着狭长的暗河道继续往前走,约摸走了十几分钟,终于望见了出口。 此时已经接近傍晚,出口照入满眼金灿灿的光芒。两人展目一望,不由瞪大了眼睛这河道之外,竟是一片世外桃源! 青山碧水,桃木绯红,无数只叫不出名的美丽鸟儿在天空中嬉闹,发出清脆悦耳的鸣叫声。 苏泽看得有些出神,呆滞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啧啧赞叹道:“没想到现在还能看见这么漂亮的地方,果然古人想尽办法堵住它的入口,是有道理的。这样一处美妙的地方,如果被现代社会给破坏了话,那才叫真正的暴殄天物。” 陈希扬却不似苏泽那般沉迷于眼前的风景,他四处望了望,冷不丁冒出一句:“纪玖不是说,这里是天然的聚阴盆么?” 苏泽经他提醒,怔了一下,才道:“他……也可能是判断错误吧?这里怎么看都不像是阴气汇聚的地方啊。” 陈希扬的表情却越来越凝重了:“我已经感觉到了。” “什么?” “怨气。” 苏泽抖了一下:“喂,陈希扬,别好端端吓唬我!”却见陈希扬脸上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意思,于是又小心翼翼地问:“真……真的?” 却见陈希扬突然一笑:“是不是真的,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说着不由分说攥起苏泽的手腕便往前走。 苏泽懵懵懂懂地跟在陈希扬身后,脑中想的却是完全不相关的事情这样的陈希扬,感觉有点陌生。 这两天发生了太多事情,陈希扬一会变成花嫁一会又变回来搞得他快精神错乱,以至于他根本来不及细想其中蹊跷。 但仔细对比的话,发现就算陈希扬收回主控权,言行举止中也透着一丝莫名的古怪,性格脾气上与以前那个他所熟悉的陈希扬有些不同,有时候他觉得陈希扬应该生气的时候,陈希扬却无知无觉,有时候觉得陈希扬不会有太大反应的时候,他却会同别人嬉闹玩笑。 难道说……眼前的这个陈希扬,也不是真正的陈希扬?苏泽想到这一层,顿时脊背一寒,满身的凉意爬了上来。 第五章:灯火阑珊处(三) “陈希扬……”苏泽脱口唤了一声。 陈希扬回过头,疑惑地看着他:“做什么?” “……没、没什么。”苏泽笑了笑,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那些盘旋在心头的疑惑,他始终问不出口,似乎在害怕着那不知名的真相。 此时,盘旋在天空中的鸟儿们纷纷收起翅膀降落下来,在落地的瞬间,化作了容貌秀美的少男少女,相继朝苏泽和陈希扬所在的位置靠拢过来。 苏泽发现他们背后都带着尚未隐去的双翼,讶异道:“难道这些都是飞翎族的后裔?他们一直都还活着?” 这些少男少女将两人围在中间,其中长得最为出众的一名少女主动靠近苏泽,挽着他的手臂柔媚一笑:“这位哥哥想必是初次来到这里,不妨让我们带着你四处去玩耍,保管让你流连忘返呢。” 少女的热情让苏泽有些受宠若惊,心想这些飞翎族的后裔难道是因为许久没接触外人了,所以见到有陌生人进来就如此高兴么? 但这少女的眼神过于热烈,苏泽有些吃不消,于是强行将自己的胳膊抽了回来,笑道:“你们这里挺好客的啊,我想跟你们打听一下,之前有没有看见七个人从这儿经过啊?” “七个人?”众人互相看了看,都露出疑惑之色:“我们不曾见过其他什么人啊。”随即那少女又缠上了苏泽的手臂:“这位哥哥,既然来了就不要客气么,跟我们来玩呀。” 苏泽顿时感到头皮一阵发麻,难道自己不小心误闯红灯区了不成? 就在他与那少女拉拉扯扯的时候,陈希扬手腕一抖,冷不丁甩过来一条金色小鞭子,往那少女手背上抽了一记。 那少女一声惊叫,捂着手背退了开去,愤怒地瞪向陈希扬。 陈希扬挑了挑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这么丑的模样也好意思出来蛊惑男人。” 那少女顿时气得五官易位,化回了鸟类的头部,嘶哑着声音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大家还客气什么,给我上!” 霎时间,少男少女们都横眉瞪眼地扑了上来,但奇怪的是,他们仿佛全都视陈希扬不存在,独独朝苏泽攻击上去。 “喂喂,你们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啊!”苏泽吓得频频后退,却不小心被自己手中的袋子绊了一下,那袋中装满了之前众人吃剩下来的橘皮,袋子一脱手,橘皮便撒了一地。 众鸟们突然一阵惊叫,舍了苏泽纷纷捂住鼻子向后退去,原本靠他近的那几个甚至不小心露出了原型。 苏泽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难不成这些鸟怪们也害怕橘皮?这可真是歪打正着了! 当下他抓起地上的橘皮往那些鸟怪身上扔过去。 那看似普通的橘皮,一沾上鸟怪们的身子,立即如火焰般爆裂开来,瞬间将那鸟怪燃为灰烬。 这一下,所有鸟怪都被吓得不轻,扑腾着翅膀越躲越远,却又不甘心就此走开,只远远围着他们转。 “还不肯走是吧?”苏泽来劲了,又抓起一块块橘皮用力掷出去,一掷一个准,瞬间将大部分鸟怪秒杀干净。 虽有几只漏网之鸟逃之夭夭,但苏泽觉得自己很有成就感,回头正要跟陈希扬炫耀来着,却见陈希扬一手扶额:“苏泽,你是不是忘记自己带着这些橘皮的本意了?” 苏泽一惊,立马回过神来,拍着腿痛心疾首:“哎呀,橘皮,我的橘皮……!” 但是橘皮都已经和鸟怪们同归于尽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有张狂的笑声由远及近传了过来。 “谁?”苏泽和陈希扬同时抬头寻找声音的来源。 眼前的景象突然发生了变化,桃林不见了,青山碧水也不见了,四周是阴沉晦暗的岩洞,到处都是昏暗缭绕的雾气,透过雾气,依稀可见地上横七竖八遍布着的人类骨骸。 苏泽抽了一口冷气,下意识往陈希扬身旁靠了靠。但是陈希扬却没有给出相应的回应,只是一手抚着额头,咬着嘴唇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随着脚步声的靠近,苏泽看见一个长袍少年自迷雾中走了出来,微微勾着嘴角,笑意吟吟地望着他们。 “你……你是幽镜?!”苏泽一眼便认了出来,此人的模样与凤辅幻境中的那个少年长得一模一样。 “原来你认得我?”幽镜露出一丝惊讶的表情,但他对苏泽似乎并不太在意,随即看向陈希扬:“我送给你的见面礼,你还喜欢吗?我亲爱的哥哥?” 苏泽一开始尚未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但他稍一回味,便察觉出其中奥妙,幽镜口中所唤的“哥哥”,应该不是陈希扬,而是端木花嫁。 如此说来,这幽镜果然是和飞翎族女子生下的私生子了?那么他是如何认出花嫁的?难道他之前见过花嫁?另外,他所指的“见面礼”又是什么? 他又往仔细一想,端木花嫁害怕橘子的气味,而幽镜所幻化出来的那些鸟怪们一触碰到橘皮立即被焚化,这说明幽镜和花嫁一样,也害怕橘子的气味。或者,更确切一点说,的弱点,是橘子。 看来幽镜一开始便感应到了被封印住的花嫁,所以使出幻想引导苏泽将橘皮都消耗掉,以此来减轻橘子气味对花嫁的压迫原来,这就是所谓的见面礼! 面对幽镜的主动示好,陈希扬却根本无暇理会,此刻他双眉紧缩,额头上开始渗出细密的冷汗,显得十分隐忍而痛苦。 幽镜也不着急,耐着性子坐在一尊石像旁,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观察着陈希扬。 苏泽见陈希扬脸上的汗水越来越多,知道他对于体内花嫁的压制能力已经达到了极限,不禁心下焦急,忙扶住他问道:“陈希扬,你怎么样,我该怎么帮你?” 陈希扬死死抓住苏泽的手,脸色苍白地低垂着头,说不出话来。 “怎么办怎么办……”苏泽急得原地打转,最后索性一把抱住陈希扬,口中碎碎念道:“花嫁快退散,花嫁快退散……” 突然,他被对方猛力推开,向后趔趄了好几步。 已经顺利冲破封印,并将陈希扬的意识压制下去的花嫁缓缓抬起头来,眯起眼睛看着苏泽:“你说什么,花嫁退散?你把我当妖魔了?” 苏泽心里咯噔一声,看来陈希扬还是没能压制住花嫁,他懊恼地抓了抓自己的头皮,如果当初不是他一时忘形地中了幽镜的圈套,陈希扬就不会……哎哎哎! 花嫁见他居然不搭理自己,冲上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喂,小子,让风音出来。” 苏泽正有火没处发,瞪着他字正腔圆地吐出两个字:“我不!” “你让不让?” “不让!” “你有种再说一次?” “不让,不让,不让不让我就不让。”苏泽一脸无赖相。 一直被忽视的幽镜终于忍不住站起来找存在感了:“我说,哥哥,你们的私事能不能等以后再处理,我好歹帮了你一个大忙,你怎么也得报答我一下,是不是?” 花嫁似乎这才注意到身旁还杵着个人,他转过身去,将幽镜打量了半晌,才说了一句:“请问你哪位?” 幽镜嘴角抽了抽,但还是克制住了自己,尽量保持着良好的修养,问道:“父亲没有跟你提过我吗?” “你说啊。”花嫁似乎想起了什么,冷笑一声道:“你认他做父亲,我可没认他。他有什么立场跟我提起谁呢?” 幽镜闭了闭眼,似乎在极力隐忍心中的怒意。然后,他睁开眼睛,眼中笑意不再,只剩下冰冷的杀气:“那么废话就不多说了,你只需要告诉我,那个老头子,现在藏在什么地方?” 花嫁失笑,摊了摊手道:“这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来问我?”随即他脸上露出一丝困惑的神色,顿了一顿,又问:“你找他做什么?” 幽镜抬起眼盯着花嫁:“如果我说,我要找到他,然后杀掉他,你会阻止我么?” 花嫁脸上嘲讽之意渐渐敛去:“你想杀他?为什么?” “你先告诉我,你会不会阻止我。” “我阻止你又如何,不阻止你又如何?” “如果你想要阻止我,我就先杀了你,然后再去追杀父亲。如果你不阻止我,也许我会托你帮我了却一个心愿。” 花嫁定定望了他半晌,缓和了一下神色道:“告诉我,你和他究竟有什么仇怨,然后我再考虑,要不要帮你了却你的心愿。” 花嫁说出这句话,等于是默认不会阻挠他了。幽镜眼中的杀气渐渐淡去,他转过头,凝视着身旁那尊石像,脸上泄露出一丝悲色。 苏泽循着他的视线望向那尊等身高的石像,第一个感觉是有些眼熟,他再仔细一看,发现这尊石像的五官特征,与幻境中的凤辅十分相似。 幽镜走近石像,轻轻拢住石像的头部,然后将脸轻轻贴上去,与石像耳鬓厮磨了片刻,然后又轻轻吻了上去,唇瓣轻轻擦过石像的眉眼、鼻梁以及双唇,像是在亲吻世界上最圣洁的神物。 半晌之后,他才低低开了口:“我对父亲的感情,十分复杂。我感谢他让我出生在这个世上,让我得遇所爱;但同时我又极度憎恨他,是他让我变成了永远得不到救赎的罪人。” 第五章:灯火阑珊处(四) “罪人?”花嫁皱了皱眉,“什么罪人?” 幽镜叹了口气,朝花嫁伸出手道:“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我不愿再叙述一次,你还是自己来看吧。” 花嫁递出了自己的手,幽镜便执起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印堂上方。 花嫁只觉眼前一黑,他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 再度睁开眼时,他发现自己已经进入了幽镜的记忆洪流。无数画面从他眼前掠过,最后汇聚成一幅幅记忆的卷轴,在他面前缓缓展开。 那是凤辅的府邸,年少的幽镜正一个人在书房中练字。 练着练着,他停下了笔,转头望向春光明媚的窗外,惆怅地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气呢?”有个声音突然自头顶传来。 幽镜吓了一跳,抬头看了看,什么也没有。 “我问你叹什么气呢。”那个声音又问。 幽镜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战战兢兢地站起身,问道:“你……你是谁?” “你想看见我吗?” 幽镜心里有些不高兴了,觉得对方这话问得奇怪,明明是对方先与他搭讪的,却还要遮遮掩掩地玩神秘。他毕竟是孩子心性,撇了撇嘴,故作镇定地道:“我才不稀罕看见你呢,你若不肯出来就拉倒。” “嗯,让我猜猜,你现在最想看见的人是谁。” 话音稍落,幽镜面前突然现出一个人形,眉宇轩昂,儒雅贵气。那人负手而立,笑意吟吟地注视着幽镜。 “凤辅大人!”幽镜惊喜地脱口而出,刚要朝对方扑过去,却又硬生生顿住了脚步,“不对,你不是凤辅大人。” 那人呵呵笑道:“小娃子脑子倒是灵光,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凤辅的?” “凤辅大人是正经人,从来不会跟我玩这种玄虚。更何况,凤辅大人笑起来的模样比你好看多了,才不会像你笑得这般猥琐!” “我哪里猥琐了?”那人不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那是一种浑然天成的气质,总之你是模仿不来的。”幽镜一脸鄙视地摆了摆手。 那人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幽镜:“小娃子,你难道对我不好奇吗?” 幽镜兴致缺缺地问道:“你是谁啊,为什么无端闯入凤辅大人的书房?” 那人笑嘻嘻地道:“我是你爹啊。” 幽镜怔了一下,皱起眉盯着那人瞧了半晌,说道:“凤辅大人说,我爹是十恶不赦的。” 那人嘴角抽了抽:“他真这么说我的?” “凤辅大人还说,我娘是因为被迷惑了,才会生下我的。为了我和我娘的安全,凤辅大人才收养了我,并且无法让我和我娘母子相认。他说这一切都是情非得已,而造成这种局面的罪魁祸首,就是我那个不负责任的爹。” 那人连眉梢都开始抽了,咬牙切齿地喃喃自语:“这凤辅……居然在我儿子面前如此编排我的不是……” 幽镜继续道:“凤辅大人还说……” 那人忍不住跳了起来:“他有完没完,到底在你面前说了我多少坏话?” 幽镜一脸淡定地道:“凤辅大人还说,我爹是天底下最邪恶的异鬼,长得极其难看,就像这样。”他说着,翻开桌上的一本书,指着其中一页标注着“”字的画面给那人看。 那人气得一把夺过那本书,三两下撕得粉碎,口中咒骂道:“好你个凤辅,居然把我画得如此丑陋,看我怎么找你算账!” 幽镜见他撕了书,顿时大惊失色,扑上去抓住那人又打又踢:“你这个坏蛋,快把画册还给我,那是凤辅留给我的习字启蒙书!” 那人强行拽住幽镜的两只胳膊,将他提了起来,近距离盯着他道:“小娃子,那凤辅不是个好东西,专门说谎话欺骗小孩子,你不要听他乱说。” 幽镜根本不听他的解释,挣扎道:“你是坏人,快放我下来!” 那人依然抓着他不肯放,哼哼了两声,威胁道:“你喊我一声‘爹’,我便放你下来。” “爹!”幽镜毫不犹豫地喊了一声。 那人反倒被怔住了:“耶,你这做派未免也太没骨气了吧?” “既然你没有否认你是,那么你便是我爹了,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歪头想了想,觉得这个思维方式的确没什么错,于是将幽镜放了下来。 幽镜双脚一落地,立即抓住的一条胳膊狠狠咬了一口,然后一溜烟躲到书桌后面去,神情戒备地瞪着他。 “喂你这小鬼……”被他的这番举止搞得哭笑不得,“你都喊我爹了,你居然还敢咬我?” “凤辅大人说了,我爹是邪恶的异鬼!” “我……你……”被他搞得完全没了脾气,闹了半天,“爹”这个称呼对他来说,仅仅只是个称呼而已,他的观念中,丝毫没有伦常中对爹应有的敬意。 但随即,却渐渐裂开嘴笑了起来,抚掌大笑道:“有意思,真有意思,我这儿子可比那花嫁那小子有趣多了。” 随即的形貌一变,又变作了一个四十多岁相貌平凡的中年男子,对幽镜招了招手道:“小娃子,过来,爹问你几个问题。” 幽镜却丝毫不减防备之心,抬了抬下巴道:“你就站在那里问。” 没奈何,只好乖乖站在原地,说道:“我听你的口气,似乎很喜欢你的那位凤辅大人?” 幽镜毫不犹豫地道:“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便是凤辅大人了,我自然最喜欢他了。” 试探着问:“如果有一天,我和凤辅打起架来,你会帮谁?” “自然是帮凤辅大人了。”幽镜根本连思考的时间都省了。 挫败地抚了抚额,再一次提醒他:“小娃子,我可是你爹。” “那又如何?” “好吧,”继续问道,“你说你最喜欢你的凤辅大人,究竟有多喜欢,到了什么程度?” 这个问题却是难倒了幽镜。他皱起眉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说道:“我希望能永远和凤辅大人在一起,我也希望……凤辅大人可以多陪陪我,不要每天都有忙不完的公务,更不要总是去见凰主那个老女人。” 眼中闪过一抹异色:“你刚才说……凰主那个老女人?” “是啊,有一次凰主驾临凤辅大人的府上,我躲在客厅门外偷偷瞧过几眼,我原本以为凰主是个大美人,没想到居然长得又老又丑,脸上的皮肤皱巴巴的,都快把眼睛给遮住了。” 笑了起来:“你似乎很不喜欢凰主。” “谁让那个老女人总是霸着凤辅大人不放,最近更是变本加厉,三天两头地把凤辅大人召入宫去,一去就是好几天,害我都见不上凤辅大人几面。” 转了转眼珠,问道:“你知道,凰主召凤辅入宫做什么吗?” “我不知道啊,”幽镜想了想,皱眉道,“凤辅大人每次都说是有重要的事情商量,可是我很想不通,真的有这么多重要的事情需要商量吗?” 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幽镜不太高兴地瞪着他:“你笑什么?” “我笑你幼稚,这么轻而易举地就被凤辅糊弄过去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转了个话题道:“你们凰主每过千年必须涅一次,需要在任凤辅的献出凤冠才能重生,这件事你知道吗?” 幽镜沉默了一下,情绪低落地道:“我……听说过一些。” “那你可知道,你们凰主之所以老态龙钟,是因为千年大限又要到了的缘故吗?” 幽镜点了点头:“凤辅大人曾经对我提过一次,他说凰主大限将至,恐怕距离涅之日不远了。” “那你又知不知道,每一任凤辅是如何选出来的呢?” 幽镜怔了一下,他之前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想当然地道:“自然是能者当选咯,因为凤辅大人是他们家族中最优秀的一位吧?” “哈。”嘲讽地笑了一声,“据我所知,凤辅所在的凤凰家族,能者辈出,现任凤辅既不是最聪明的一个,也不是最仁德的一个,凭什么说他最优秀呢?” 这话倒是把幽镜给问倒了,从小到大,他只跟凤辅府中的人接触,从未接触过外人,自然不知道凤辅的家族里还有多少能人异士。 如今听如此一说,他也只是半信半疑,虽然说凤辅大人不是最优秀的一个,这让他心里有些不舒服,但这并不是他关心的重点,不优秀又怎么了,他照样和以前一样喜欢凤辅大人。 却听继续道:“历任凤辅之所以被选为凤辅,是因为他们血统纯正。” “血统纯正?什么意思?” 神秘兮兮地道:“你应该听说过凤辅凰主前身的传说吧?” 幽镜点了点头道:“我听凤辅说过,在很久很久以前,是没有凤辅凰主之分的,那个时候凤凰合体,十分厉害。后来凤凰不知为了什么缘故,与天龙恶战了几天几夜,终于将天龙打败。为了镇压天龙的怨气,凤凰雌雄分离,凰主负责镇守初云疆土,凤辅则负责国治民安。” 接口道:“没错,自凤凰离体之后,凰主每过千年涅重生,并在新生的那一刻,重新继承前一世的所有记忆和灵力;凤辅则肩负起繁衍后代的重任。 “但是你应该知道,从一开始,凤凰便只有一对,凤辅为了壮大飞翎族的力量,便选择了飞翎族其他鸟族的子民繁衍后代,但是因为没有一个鸟族的灵力能超越凤凰,所以他们混血诞生下来的子嗣,灵能力只会越来越弱。 “凤辅要治理国家,就必须拥有足够强大的灵力,所以凤辅的血统必须纯正。而要保证血统的纯正,就必须由雄凤雌凰亲自诞下后代。” 说到此处,故意顿了一顿,略有深意地笑了笑:“所以,你应该明白了吧,其实每一任凤辅,都是由前一任凤辅与凰主诞下的孩子。或者更确切地说,在这漫长的一千年中,凰主需要不断地与自己的儿子、同时也是自己的孙子、曾孙、玄孙来孙,以此来繁衍后代,延续凤凰纯正的血统。” 第五章:灯火阑珊处(五) 当得知凤辅的身世秘密之后,幽镜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你……你的意思是,凤辅大人他也会和……和凰主……” “没错,身为现任凤辅的他,也必须协助凰主孕育下一代。”说着,笑了笑,“没准你那位凤辅大人,三天两头被召入宫去,就是为了……” “不要说了!”幽镜猛地捂住了耳朵。 他此时尚且年少,正是对一切都感到好奇的年纪,也懵懂知晓了一些关于男女之间如何孕育子嗣的事情。而几个月前跟着管家的小儿子偷偷翻阅春宫图时看到的画面,如今想起来仍令他脸红心跳。 只是他从未想过,向来清心寡欲高洁出尘的凤辅,竟也要去做那等污秽之事,更何况对方是那个又老又丑的凰主! 霎时间,嗡鸣声不绝于耳,他怔怔站在原地,只觉得脑袋里乱得像一团浆糊,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看着幽镜这般表情,满意地笑了起来,问道:“儿子,现在你还喜欢你那位凤辅大人吗?” “吧嗒”一声,一大颗眼泪顺着他的脸颊砸了下来,随即“吧嗒”、“吧嗒”声不断,他的双眼像是泄了洪的水闸,关也关不住。 画面闪了一闪,再度亮起来时,幽镜坐在书房的壁炉前,一边拿着铁钳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炉火,一边时不时地转头朝房门的方向张望,似乎在焦急等待着什么。 此时房门被打开,凤辅神色匆匆地走进来,径直走到衣架前,取过外袍便要转身出去。 “凤辅大人!”幽镜猛地站起身,唤住了凤辅,脸上的表情欲言又止。 “啊,是镜儿。”凤辅似乎这才留意到书房中还有另一个人,脚步生生顿住,向幽镜的方向折了过去,“镜儿,我要进宫一段时间,你在家好好呆着……” 花嫁看到此处已经想起来,这一段与当初在凤辅留下的幻境中看到的最后一幕场景是一致的。 幽镜猜到凤辅进宫与凰主涅有关,得知凤辅将为此失去性命,情急之下脱口诅咒凰主,以至于一向对他和颜悦色的凤辅勃然大怒,痛斥了一番之后拂袖而去。 幽镜怔怔望着凤辅离去的背影,想开口挽留他,想跪下来磕头认错,请求他的原谅,但是,凤辅根本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直到离开府邸,他都没有再回头看自己一眼。 眼泪不知何时已经布满了脸庞,视线朦胧中,仿佛有一个人影凭空出现,来到了他的身边。 “儿子,为这种事伤心不值得。”拍了拍他的肩膀,劝着他。 “你走开!”幽镜用力挥开的手,大声吼道:“我讨厌你,我不想看见你!” 摊了摊手:“喂,我好心来安慰你,你居然还说讨厌我,真是好没良心。” 幽镜没有再说话,只是眼泪掉得更凶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叹了口气,道:“儿子,爹明白你的心情……” “你不明白!” “我真明白……” “我那么喜欢凤辅大人,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骨子里,你怎么会明白……” 似乎被触动了什么心事,脸上轻浮的表情渐渐敛去,喃喃道:“若不是因为感同身受,我又怎敢说明白呢?” 幽镜渐渐止住了哭泣,抽抽噎噎地问:“感同身受?你也有很喜欢的人吗?” 的目光悠远起来:“喜欢吗?算是吧……” “那个人也喜欢你吗?” “那个人……?”自嘲地哼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不喜欢你吗?”幽镜望着的目光少了些许敌意,对于的态度也莫名地亲昵了起来。 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摸了摸幽镜的脑袋,眸色变得幽深:“儿子,你如果真那么喜欢凤辅,光是掉眼泪是没有用的,要想办法把他抢过来才行。” “抢……过来?”幽镜懵懂地看着。 “没错,从凰主那里,抢过来。” 幽镜擦了擦眼泪,认真地问:“要怎么抢?” “凤辅不是说,凰主的大限之日快要到了吗,到时候,你就”说着,凑近幽镜耳边如此这般细说了一番。 幽镜渐渐睁大了眼睛,脸上露出惶恐的神色,摇头道:“这样……这样不好吧,凤辅大人若是知道了,一定会生我的气的!” “事成之前,你别让凤辅知道不就行了。等事成之后,一切都已成定局,你再好好讨凤辅欢心,求得他的原谅。凤辅平日里这么疼你,难道还能一辈子生你的气不成?” 幽镜依然有些犹豫:“可、可是……” 板起脸道:“男子汉大丈夫,做事要迅速果敢,拖拖拉拉犹豫不决的人,永远成不了大事。” 幽镜咬着嘴唇内心挣扎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地点了点头,道:“好,为了让凤辅大人获得自由,我豁出去了!” “这才是好样的!”满意地摸了摸幽镜的头:“乖儿子,爹等着你的好消息啊。”他说毕,便又化作轻烟消失不见。 画面又是一闪,再度出现在花嫁眼前时,场景已变。 幽镜梳着垂髫小髻,身穿一件粉色宫娥长裙,无声无息地穿梭在夜幕下的宫廊之中。 由于他生得眉清目秀,又正值声线男女莫辨的少年时期,低着头一路行来,偶尔遇到迎面走来的大宫女的盘问,他小心翼翼地答了几句,竟也没有引起他人怀疑,就这样一路顺畅地来到了凰主所在的寝殿之外。 他在殿门之外徘徊了片刻,正发愁该如何潜进去,却见一名小宫娥端着药碗匆匆而来。 他眉梢一颤,立即计上心头,藏在衣袖中的手指轻轻一划,只见一阵旋风平底而起,夹带的风沙迷了那宫娥的眼。 小宫娥下意识地抬手去揉眼睛,不想手中托盘一斜,药碗便滑落下来,“啪”地一声砸碎在地上,药汁溅了一地。 “哎呀!”小宫娥大惊失色,顿时吓得瑟瑟发抖,脸色苍白,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你怎么这么不当心。”幽镜装作是路经此地的宫娥,走过去轻声呵斥了一句。 那小宫娥虽不认识幽镜,但此刻她早已吓得六神无主,生怕凰主知道了责罚下来,于是拉着幽镜的衣袖道:“这位姐姐,我不是故意的,刚才被风沙迷了眼,我真不是故意的……”她说着,嘤嘤哭了起来。 幽镜看了看地上的药碗碎片,叹息一声道:“都摔成这样,自然是不能用了。”他又看向那宫娥道:“你在这里哭有什么用,还不快去重新煎一碗来!” “可……可是……”可是就算重新煎一碗,恐怕也会耽搁不少时间啊!小宫娥依然心急如焚。 “别担心,这里有我帮你顶着。”幽镜安抚道,“你只需告诉我,这碗是什么药、如何服用的便可。” 那小宫娥不疑有他,于是如实说道:“凰主涅在即,这碗药是给她涅之前服用的,名叫‘凝魂仙’,服下之后可确保凰主在涅之后三日内魂魄凝聚不散。” 幽镜点了点头,催促道:“我明白了,你快去重新煎一碗来!” “是,谢谢姐姐了!”小宫娥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转身便跑了。 幽镜低头凝视着那洒了一地的药汁,眸色渐冷:“凝魂仙么……呵。” 他冷笑一声,手指轻轻挥动,一道灵光自他指尖缓缓落下,在地上转了一圈,只见那些碎片缓缓从地上悬浮了起来,然后渐渐拼凑成了原来的模样,回到他掌心时,竟完好如初,丝毫看不出有摔碎过的痕迹。 又一道灵光起落间,洒在地上的药汁竟又重新凝聚起来,落回到碗中。 他将自己右手的无名指含入口中狠狠一咬,立即有鲜红的血液自伤口中涌了出来。他将咬破的手指悬在药碗上方,鲜血便滴落下来,溅入碗中,殷红的血液在褐色的药汁中渐渐弥散开来,然后消失不见。 幽镜满意得望着自己手中的杰作,嘴角浮起一丝残忍的笑意:“凰主,我送给您的这份礼物,您可一定要收下。” 然后他端起药盘,学着那小宫娥的模样,神色恭敬而又匆忙地进入了凰主的寝殿。 殿内的气氛十分压抑,明亮的烛光之下,凰主仰面躺在床榻之上,眼皮半阖,目光涣散,已近弥留之际。 凤辅就守在她的身旁,紧紧握住凰主一只枯瘦的手臂,低声哀求道:“陛下,您再忍一忍,再忍一忍,药马上就煎好了……” 随即他回头怒喝:“人呢?凝魂仙怎么还没呈上来?!” 幽镜从未见过如此焦虑失态、迁怒于人的凤辅,脚下步子一颤,险些将药汁洒了出去。 随即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低声道:“凤辅大人,药……药送来了。” 他低着头在床榻前跪下来,双手高举托盘,遮住了自己的脸。 凤辅面无表情地扫过他的头顶,迅速从托盘中取过药碗,用汤勺匀了匀,然后舀起药汁,细细喂入凰主口中。 但是凰主已经意识模糊,药汁入不了喉,又从嘴角横流下来。 凤辅心中焦急,再也顾不得尊卑礼仪,一口将药汁含入口中,然后一手托起凰主的后脑勺,倾身缓缓将药汁渡入她口中。 幽镜不经意间抬头,便看到了这一幕,他当即如五雷轰顶,身心凉透,跪在原地不得动弹。 凤辅渡了几口之后,留意到身后的目光,头也不回地喝斥道:“还呆在这里做什么,退下!” 幽镜恍然回神,连该有的礼数也忘得一干二净,脸色煞白、神色凄惶而狼狈地退了出去。 第五章:灯火阑珊处(六) 幽镜退出寝殿不多久,便听见殿内传来“砰”的一声脆响,似乎是药碗被砸碎了。 随即凤辅惊呼道:“陛下,您……” 幽镜心脏开始噗通噗通直跳,他害怕凤辅发现有人在药汁中做了手脚,会追出来要了他的性命,吓得立即拔腿飞奔,仓皇逃了出去。 凰主涅失败的消息不胫而走,整个凰宫都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之中。 当天晚上,有人听见凰宫脚下的龙头山传来一声接着一声的叹息。初云国的子民们都陷入了巨大的惶恐凰主驾崩,被镇压了几千年的天龙怨灵就要挣脱枷锁破笼而出了! 果不其然,当夜过子时之际,龙头山突然爆发出一阵石破天惊的鸣响,只见一条黑色长龙自地心破石而出,带着一身浓郁的怨气直冲夜空,在云层间疯狂地盘旋、咆哮。 而一直作为封印主体的凰宫在失去了凰主的灵力镇守之后,也变得脆弱不堪,一经黑龙穿透,便如碎瓦一般分崩离析。 一时间,尖叫声、呼救声此起彼伏,宫中之人面色惊恐地四处奔逃,但还是有很多人在崩塌的石壁之下无处逃生。 此时一道火红灵光清啸一声,冲天而起。众人抬头细望,先是一怔,随即发出欢呼:“是凤辅,凤辅大人出现了!” 已化出原形的凤辅直入天际,立即与天龙怨灵缠斗在了一起。 一时间狂风大作,风云变色,人们已经看不清那两人的身影,只隐约瞧见一红一黑两道灵光不断交错、纠缠、分开,再交错、纠缠、分开。 他们屏住呼吸,提心吊胆地观望着,默默在心中祷告,希望凤辅能够压制住天龙怨灵,将它重新打回地心。 但是,他们的愿望落了空,失去了雌凰半体的凤辅,灵力早已大不如前,在与天龙怨灵交战了半个时辰之后,渐渐后继乏力,终因体力不支,防御失守,被天龙一爪挠中胸口,五指爪印带出的淋漓鲜血,如殷红雨水般洒落下来。 而那个身受重创的火红身影,则在一声悲鸣之后自高空直坠而下,坠入山林间消失不见。 首战告捷的天龙怨灵尚不能解恨,为了发泄这被镇压了几千年怨气,它将目标转向了初云国的无辜子民,开始了疯狂的肆虐报复。 初云国的鸟民们平日里过惯了和平安逸的生活,这突如其来的巨变让他们惊慌失措,只能凭借本能化出原型,展开羽翼在空中四处逃窜。 他们越是慌乱,天龙怨灵便越是感到兴奋,他犹如一个丧心病狂的猎杀者,呼啸着在空中穿梭追逐,随便逮着一个,便将对方美丽而瘦弱的身躯禁锢在掌中,然后慢慢握紧。 听着对方体内骨骼错位、碎裂的声音,他越发感受到了杀戮的快感,一路追逐下去,所到之处,尸横遍野,令人惨不忍睹。 幽镜奔出凰宫之后,便目睹了这横生巨变的整个过程。 这时他才恍然惊悟,自己被嫉妒蒙了心,竟忘了还有天龙怨灵这回事,此时灾难已经发生,局势已不可挽回,他怔怔站在原地,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在不断低泣:“我闯祸了,我闯了大祸了……” 当望见凤辅自高空坠落,他才猛然回神,朝着那片山林发足狂奔。 他在山林中没头没脑地搜寻到天亮,终于在一处茂密的枝桠上发现了化为人形却重伤昏迷的凤辅。 他将凤辅解救下来,抱着他的身子不停地哭泣。 凤辅缓缓睁开眼睛,摸了摸幽镜布满泪痕的脸,断断续续地道:“镜儿,别哭。” 幽镜心中有苦难言,只觉得自己铸成大错,对不起凤辅的养育之恩,于是哭得越发伤心欲绝。 凤辅没有多余的力气劝他,抬头望了望天空,忡怔了半晌,才低声道:“镜儿,扶我回……回凰宫。” 幽镜心中一颤,泣声问道:“凤辅大人,您伤得这么重,还回凰宫做什么?” “你别多问,扶我回去便是。” 幽镜无奈,只得搀扶着他站起身。但是凤辅伤势过重,没走几步便呕出一滩血来,看得幽镜心痛不已。 幽镜多次劝他不要再走了,但是凤辅恍若未闻,只是遥遥望着凰宫的方向,神色凄哀。 幽镜实在看不得他如此自我虐待,怕他这样走下去,撑不到凰宫就会断气,于是走到凤辅面前,蹲下身道:“凤辅大人,让我背您去吧。” 凤辅看着幽镜尚未长开的身子,皱起眉似有些犹豫。 幽镜催促道:“凤辅大人,您的身子不能再这样耗下去了,还是让我背您去吧。” 凤辅叹了一声,伏上幽镜的后背,低声道:“镜儿,辛苦你了。” 幽镜眼中的泪水再度漫了上来,凤辅此刻尚不明真相。若让他得知一切灾难的始作俑者便是这个被他从小抚养长大的弃儿,只怕会恨不得亲手杀了他吧? 幽镜,毕竟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背着成年体重的凤辅十分吃力,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待终于走到凰宫之内时,他早已累得快虚脱了。 宫中随处可见被断壁压死的尸体,却再也见不到一个活人。凤辅自幽镜背上下来,让他先在外面坐着休息。然后他转身看向四周,望着那一夜间由繁华变为残垣的宫殿,目光悲戚哀切。 他静静伫立了半晌,然后蹲下身对幽镜道:“镜儿,现在是白天,天龙怨灵应当不至于还能出来作乱,你趁此机会逃出初云,以免被天龙所伤。” 幽镜忙摇头道:“我不逃,凤辅大人,我留下来陪在您身边。”就算凤辅有朝一日知道了真相,要杀要剐,他也悉听尊便。 凤辅道:“傻孩子,你体内仅有一半初云血统,就算逃出初云,别人也不会怪你。更何况如今凰主驾崩,我又根本不是天龙怨灵的对手,初云失去了庇佑,恐怕日后将灾难不断,你就算留在初云,也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幽镜还想再反驳,但是凤辅已经转身踏入了凰主的寝宫。幽镜原想跟着进去,但是一想到里面躺着的那个女人,就是被自己所害,一时间恐惧和心虚涌上心头,让他站在殿外犹豫徘徊,却始终不敢踏入一步。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太阳在天空的东边渐渐移动到了正中央,但是凤辅却依然不见出来。幽镜心中开始感到不安,他在殿外唤了几声“凤辅大人”,却始终没有得到回应。 他终于等不住了,虽然心中害怕面对凰主的尸体,但凤辅的安危更让他挂心。他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踏了进去。 “凤辅大人,您还在吗?”他一步步往深处走去,待进入凰主卧房时,发现凤辅趴卧在凰主床榻边上一动不动,手中握着的,竟是带血的凤冠。 幽镜心中狂跳,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蔓延上来。他颤抖着走到凤辅身旁,伸出手去探了探他的脉息,然后跌跌撞撞地倒退了数步,眼泪顿时又倾泻而下。 凤辅,已经在凰主的尸身前自绝身亡了。他到死都不忘献出自己的凤冠,即便凰主已经不再需要。 “凤辅大人,凤辅大人!”幽镜终于缓过劲来,匍匐在凤辅脚下痛哭失声。 但是这一次,凤辅再也不会伸手慈祥地抚摸他的头顶了,之前劝他离开初云国,竟是最后留给他的遗言。 幽镜趴在地上不知哭了多久,直哭到双眼红肿,喉咙沙哑。 突然,他想起了什么,爬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去,从凤辅手中取下凤冠,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紧紧握在手中。 既然凤冠中的万凤香能使凰主复活,那是不是意味着,它同样也能使凤辅复活? 但随即他又发了愁,他不知道怎样才能调制出凤冠中的万凤香,更不知道使用万凤香的方法,如何才能使凤辅复活。 他思前想后,最后想到了凤辅所在的那个家族,也许从那家族中能打听到什么。 如此打定主意之后,他在凤辅身旁跪下身去,神色肃穆地向凤辅磕了三个响头,低声道:“凤辅大人,您在这里等着我,我很快便回来救您!”说罢,他最后看了凤辅一眼,便扭头冲了出去。 此时已近傍晚,他在山间一路狂奔,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就是要赶在天黑之前逃出龙头山,趁天龙怨灵再次出来肆虐之前,投奔凤辅的家族,请求他们的援助。 然而才一下山,他便被眼前的景象镇住了。 只见暮色之下,一支全副武装的铁骑缓缓踏入城内,他们穿着从未见过的装束,使用从未听过的语言,对着城内百姓大声呼喝。 有的百姓稍有怠慢,那支军队的首领便立即下令将其斩杀。而那首领身旁的那位中年谋士,竟是他的父亲。 幽镜心中突然划过一记电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渐渐变得明朗了起来。他手脚冰凉地站在那里,心中已经不知道该愤怒还是该悲凉了。 站在军队中捻须而笑,表情甚是得意。 初云国先有凰主意外驾崩,再有天龙怨灵到处肆虐,已经使初云国元气大伤,以至于他们一路破城而入,几乎没有遇到什么太大的阻碍,即便有些百姓自发地奋起抵抗,也被他们这支战无不克的铁骑轻易压制了下去。 第五章:灯火阑珊处(七) 此时,的目光缓缓扫过人群,最后落在幽镜身上。他微微笑了起来,缓步朝幽镜走去。 “好儿子……”的手刚落在幽镜的肩膀上,忽见幽镜猛地刺出一把匕首,朝他胸口刺去。 立即双足轻点,轻松避过。幽镜手中匕首一闪,瞬间又变成了长枪,再度刺出。 一边闪避一边抚掌笑道:“没想到这虚实变换之术,你也使得不错。” 但是幽镜却根本无心听他调笑,他双眼中带着仇恨的血丝,盯着的目光,仿佛恨不能将他生吞活剥。 摸了摸鼻子,安抚道:“儿子,别激动,你听我说……” 但是幽镜已经收起了武器,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现在的我根本不是你的对手,但是你记着,总有一天,我会回来取你性命。” 说罢,他转身急速遁去。 队伍的首领低声请教:“先生,要追么?” “不必了,”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不过是个小娃子罢了,成不了什么气候。” 画面暗了下去。这之后的场景,便如同流水账一般迅速划过。 大曜人的军队迅速占领初云国都城之后,与天龙怨灵周旋了一段时间,终于将天龙怨灵彻底消灭。 而幽镜则在这段时间里,辗转找到了凤辅家族所在的封地,自称是凤辅身边的侍卫,并以凤辅的工作印信火凤鸣石作为凭据,顺利取得了凤凰家族族长的信任。 幽镜从族长那里求得了制作万凤香的方法,便又带着凤冠偷偷潜回龙头山。但是迎接他的,却是龙头山上一片凰宫废墟。 大曜人在占领都城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龙头山上的凰宫付之一炬,而凰主和凤辅的尸身,也被毁得一干二净。 一切希望全都化作了泡影,幽镜在废墟之上怅然而立,欲哭无泪。他心中对和大曜人的憎恨,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他对着夜空指天发誓,不杀报仇,他死不瞑目。 他再度回到凤辅的封地,将这个噩耗告知了家族中的族长,同时呈上了火凤鸣石,集结了整个家族的力量,打着凤辅遗族的旗号,很快在初云各地掀起了除寇护国的狂潮,向都城的大曜军队反扑而去。 但初云国临时集结起来的护国军队,在大曜人训练有素的铁骑之下显得那么不堪一击,再加上大曜首领身旁有那位深不可测的军师坐阵,为大曜军队出谋划策,战火持续不到一个月,便被大曜人以平铺扫荡之势迅速扑灭。 护国军伤亡惨重,几位主力大将都在战争中牺牲了,幽镜自己也在与的一次正面对决中负伤惨败,怀中所藏的凤冠也被趁乱扯去了一半。 他护着火凤鸣石和剩下那半支凤冠,咬牙突出重围,将火凤鸣石交托给两只白鹤保管,自己则带着半支凤冠回到凤辅的封地,寻了一处荒无人烟之地,藏匿了起来。他心中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提升自己的灵能力,等候机会报仇。 他一个人默默地养伤,默默地修炼自己的灵力,当他感到自己能再度与一较高下时,他才发现,外面的世界,早已是大曜人的天下,他们在九玄大陆上建立了统一政权的大曜帝国,坐在皇位上的帝王也不知换了几代。 而当初为他们的开国皇帝出谋划策的那位军师,则早在建国之初祖皇帝论功行赏之时便消失无踪,没有人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 他独自走遍了九玄大陆的每一个角落,寻访着的下落,却毫无所获。最后,他只能黯然回到这僻静之处,默默守着凤辅的石像恍然度日,实在无聊的时候,他便在石壁上绘画,希望能将初云国灭亡的过程记录下来,让自己不至于在漫长的岁月中遗忘了仇恨,遗忘了自己复仇的使命。 花嫁从幽镜的记忆洪流中退了出来,目光伤感地望着幽镜。 他能深切地感受到幽镜内心的悲痛与负疚,同时,他也能感受到幽镜心中驱之不去的恨。 他转头望向那座石像,问道:“这是你根据凤辅容貌所刻的?” 幽镜也望向石像,脸上微微露出得意之色:“是啊,我心目中的凤辅大人,永远都这么儒雅,高洁,不染风尘。就算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也丝毫不能动摇他在我心目中的地位。” 花嫁沉默了良久,问道:“说吧,你想托我帮你了却什么心愿。” “我想拜托你,将我的遗体带回都城去,面部朝下葬在龙头山脚下。”幽镜说着,指向远处。 花嫁和苏泽循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才发现烟雾缭绕之中,隐约现出一副骸骨。那骸骨仰面躺在石板之上,看起来像是自愿躺在其上静静等待死亡。 苏泽吓了一跳,倒不是因为那骸骨有什么狰狞之处,而是眼前幽镜的身体实体化得过于真实,以至于他一直以为幽镜仍活着。他自从开启鬼眼之后,接触灵体无数,活人与死灵,他大部分还是能分辨得出的,但是幽镜的灵体却真实得令人不可思议。 幽镜似乎看出了苏泽的疑惑,苦笑了一下:“其实当时在护国之战中被重伤后,我便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我找了这处僻静地方,一则是为了藏匿那半支万凤香,以免被找到据为己有,一则,也是为了让自己死后不被人打搅。 “只是我没有想到,当日我在龙头山废墟之上发下的毒誓竟能成真,虽然身体已经坏死,但我灵体却依然能独立存在,并且随着心中复仇执念日积月累地滋长,我的灵体也变得越来越真实,有的时候,甚至连我自己都怀疑,我是不是真的还活着。 “但是我知道,这只是我誓言未了的证据罢了。我只有完成复仇夙愿,才能进入轮回。所以我从心底感谢上苍,让我能以灵体之态存活至今,只要一日未找到,我便一日不如轮回。” 花嫁想的却是另一件事,他凝眉望向幽镜:“你刚才说,面部朝下葬在龙头山下?那可是罪人请求宽恕的葬法。” “没错,”幽镜垂下头道,“对于凤辅大人,对于整个初云来说,我不就是一切灾难的根源么,能以罪人之姿回归故里,已经是我莫大的荣幸了。” 花嫁依然蹙着眉,说道:“有一件事,我想我应该告诉你。” “什么事?” “之前陈希扬与苏泽曾在龙头山,也就是现在的宝山石头城上,跌入一处陷阱。”花嫁说着,看了苏泽一眼。 苏泽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件事,莫名其妙地看了花嫁一眼。 只听花嫁继续道:“那处陷阱,根据地理位置判断,应该位于原来的凰宫下方。想来凤辅死去之后,魂魄并未立即散去,他用自己最后一点灵力,在凰宫废墟之下设了一道机关密室,并在密室中留下讯息,提示后人寻找你的下落。” 幽镜一听这话,身子猛地震了一下,颤声道:“凤辅大人……他说、说寻找我?” 花嫁点了点头:“陈希扬在那处密室中搜集了一点凤辅残留的灵识,也许对你会有用处。” 苏泽听了很是惊奇:“咦,陈希扬什么时候搜集的灵识,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花嫁瞥了苏泽一眼:“就在你失血过多陷入昏睡的时候。” “咳……”想起当初自己为了逼陈希扬从花嫁手中夺回主控权,他冒险拿自己性命做赌的事情,苏泽尴尬地咳了一声,不再言语。 花嫁于是从怀中掏出一只水晶瓶,打开瓶盖,将瓶口对准那石像。只见一缕淡淡的白色灵光自瓶中渐渐逸出,然后缓缓没入石像之中。 幽镜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一瞬不瞬地盯着那石像,生怕惊扰了什么。他心中忐忑不安,如果凤辅的灵识真的还存在,那么凤辅会对他说些什么呢,会不会痛斥他当时糊涂犯下的罪孽,还是根本连看都不愿看他一眼了? 片刻之后,石像僵硬地移动了一下,发出“咔咔”的声音,似乎在极力适应这具新得的身体。 然后,石像转身面向幽镜,默默注视了他半晌,才低低发出一声叹息:“镜儿,我终于找到你了。” “凤辅大人!”幽镜在听见凤辅声音的瞬间,眼泪倾泻而出,双膝一屈便跪了下去,抱住石像的双腿泣不成声。 此时,似乎是灵识发挥了作用,只见石像渐渐发生了变化,属于人的面部五官开始变得立体真实了起来,接着是脖子、上身,最后是双腿,完全呈现出了凤辅在世时的模样。 凤辅低下头,伸手轻轻按了按幽镜的发顶,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伤怀:“镜儿,你这傻孩子,跪着做什么,站起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幽镜听了这话,才擦干眼泪乖乖站起身,却低垂着双眼,不敢正视凤辅。 凤辅细细打量了他一番,微微笑道:“现在的镜儿,似乎比我记忆中的模样长高一些了。真是可惜,没能守着看你长大成人。” 幽镜眼泪又要流出来了,但是他好歹将泪意逼了回去,同时小心翼翼地抬眸看了凤辅一眼,心中十分疑惑,怎么凤辅看见他之后,连一句斥责的话都没有呢?还是说,凤辅自始至终都不知道凰主涅失败的真相? 第五章:灯火阑珊处(八) 幽镜低下头去,哽咽了半晌,才终于鼓起勇气道:“凤辅大人,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凤辅却打断了他的话,“刚才你展示给端木花嫁的记忆,我也看到了。” “……!”幽镜惊愕抬头,脸色苍白不知所措地看着凤辅。 凤辅脸上泛起苦涩的笑容:“或者更确切地说,早在当初凰主驾崩之时,我便已经猜到了。” 幽镜的脸色越发地惨白了下去。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当时凤辅在重伤之际摸着他的脸,说着‘镜儿,别哭’的时候,当凤辅伏在他背上说着‘镜儿,辛苦你了’的时候,他心中究竟作何感想? 这个念头令幽镜遍体生寒,不敢再猜想下去。 凤辅见他脸上表情变换,似乎猜到了他心中的隐忧,心疼地摸了摸他的头:“镜儿,当时我未对你言明,原是为了你好,却没想到,这反而成了你一直以来的心理包袱。这么多年来,你自我折磨得也够苦了……也罢,我也让你看一段,我的记忆吧。” 凤辅说着,执起幽镜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印堂上方。 幽镜只觉眼前一闪,再定睛看时,发现自己身处凰宫之中。 凰主正坐在梳妆台前卸妆,身上只披着一件宽松的素色袍子。从这个角度,幽镜看不到凰主的脸,只能望见凰主卸下头饰后随意披散着长发的背影。 此时有小宫娥轻轻走进来禀报:“陛下,新任凤辅在外求见。” “哦,新的凤辅已经上任了吗?”凰主回头看了一眼,道:“让他进来吧。” 她这一回头,幽镜才有机会瞥见她的侧脸,此时的凰主并不像他记忆中那般苍老,虽然已经上了年纪,但风韵犹存,嘴角含笑时仍能寻找出年轻时美貌的痕迹。 这是什么时候的凰主呢?幽镜心中咕哝着,看这模样,应该是在自己出生之前了吧。 身后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幽镜回头看去,不由心口一紧进来的那名男子,正是年轻时候的凤辅,是幽镜从未见过的青涩模样。 凤辅踏入之后,在距离凰主几步之遥的地方跪下叩拜,脸上的表情虽然看起来很镇定,但一些细微的动作却泄露了他心中的紧张。 凰主垂眸看了他一眼,指了指一旁的椅子道:“不必行礼了,坐吧。” “谢陛下。”凤辅应声站起来,虽然从命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但全身紧绷,神色有些拘谨。 此时凰主的装饰也卸得差不多了,于是站起身,凤辅也忙跟着站了起来。 凰主怔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摆手道:“你坐着吧,这里已经没有外人,你不必如此拘礼。” 凤辅称了声“是”,又坐了回去。 凰主缓步走到凤辅面前,微微倾身,细细端详着凤辅的脸。 凤辅不敢抬头直视她,只能垂着眼眸,脸上渐渐露出忐忑不安的模样。 凰主便存了戏弄他的心思,越发靠近了些,问道:“你似乎很怕我?” “不……不敢。” “不敢?”凰主皱眉,故作迷惘地咀嚼着这话中含义。 “不……不是……”凤辅有些手足无措了。 凰主掩嘴笑了起来:“你真是有趣,这么多任凤辅之中,你是最害羞腼腆的一个呢。” 凤辅顿时满脸通红,额角都快渗出汗来了。 凰主收起笑意:“行了,不逗你了。”她转过身去缓缓走远,口中嗔道,“你出生之后,便被你父亲抱去家族中抚养,直到现在我才能见你一面,这一天我可是盼了好久。不过我看你,倒是不怎么期待。” “不,我也很期待……”凤辅情急之下站起身辩解,却又似有所顾虑,犹豫了一下才鼓起勇气说道,“很期待与母亲见面。” 凰主这才回转身来,微笑着望着他:“你们每一个,长得都那么相似,但不管有多么相似,我依然能分辨出你们之间细微的差别这也许就是母子间特殊的牵绊吧。” 随即,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撇过脸去,冷声道:“不过,你会在今夜突然求见,应当不是你自己的意思吧?” 凤辅面色一僵,低下头去呐呐无语。 “是不是你父亲临终前,对你说了什么?” 凤辅犹豫了一下,才老实答道:“父亲说,等我接任凤辅之位后,第一要务便是……承担起……与凰主……”他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头也越垂越低。 凰主冷笑了一声:“你父亲也真是心急,你现在才多大,他就让你做这事了?” 凤辅忙解释道:“我已经成年了。” “你的确已经成年了,但我……早已经年老色衰了。” “母亲不老,”凤辅真诚地望着凰主的侧影,“父亲说了,母亲是初云国最美丽高贵的女子。” “是么。”凰主不置可否地牵了牵嘴角。 凤辅又道:“我家中至今仍珍藏着曾祖爷爷所绘的凰主肖像,我在小时候便有幸目睹过一次,当真……美得倾国倾城,无人能及。” 凰主听他提及曾祖爷爷,目光渐渐悠远起来:“你的曾祖爷爷……算是我这一世的初恋吧。”她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中,脸上隐约透出一丝少女般的娇羞,“他虽不是我这一世遇到的第一任凤辅,却是第一个走入我心里的人。” 凤辅静静听着,凰主每一世的寿命都长达一千年,她上一世涅之时,当时在任的凤辅将献出凤冠助她重生。她在重获新生,如婴儿般懵懂睁眼时,望见的第一个男人,则是她上一世生下的最后一个儿子,也是这一世第一位辅佐她的凤辅。 因为寿命的漫长,凰主的身体与心智的成长也比常人要缓慢许多,别人十几岁便进入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她却需要长到几十岁,甚至上百岁。而在此之前,她依然需要在凤辅的协助下,承担起孕育子嗣的责任,保证凤辅纯正的血统不至于中断。 所以,他的曾祖爷爷虽然不是凰主这一世遇到的第一个男人,也不是第一个与她发生关系孕育子嗣的男人,却是恰好在她少女情窦初开之时,第一个撞入了她心扉的男人。 当她将襁褓中的男婴交托给孩子的父亲带走时,也许不曾想到,二十多年以后,他会以成熟男子的身份,回到她的身边,在他们相伴的短暂的几十年中,她真正品尝到了初恋的美好与失去的苦涩。 凤辅在凰主身后跪了下去,匍匐在地道:“父亲说,您自从曾祖爷爷死后,便一直郁郁寡欢,越来越无法敞开心怀接纳其他男子,就连我的出生,也是父亲一再请求之下才被应允。 “陛下,我一直能体会您内心的苦楚,我不敢奢望能在陛下心中留下什么,只希望……只希望陛下为了初云国的将来,能成全我一次,主要能诞下子嗣,我别无他求了。” 凰主沉默良久,叹息道:“你且退下吧,子嗣之事,以后再议。” 凤辅身子一僵,无声地叹了口气,默默退了下去。 画面明灭之后,出现在幽镜眼前的,依然是凰主的寝宫。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凰主身穿一袭雍容华贵的长袍,静静伫立在窗前,遥望着龙头山之下的万家灯火。 身后凤辅缓步踏来,低声道:“陛下尚未歇息?” 幽镜循声望去,发现此时的凤辅,比起之前的模样已经成熟了不少,举手投足间,再也找不到当初那青涩拘谨的痕迹了。 凰主并未回头,只是定定望着窗外的夜色,喃喃道:“快一千年了,我日复一日地望着窗外山下的景色,屋瓦新了又旧,人们来了又走……只有我,每日足不出户地呆在凰宫之中,好生厌倦。” 凤辅望着凰主的背影,眼中流露出担忧的神色,语气却是一成不变的恭敬:“陛下若是觉得枯燥乏味,明日我去山下寻一个杂耍班来,每日让陛下观看杂耍表演,也好排遣心中苦闷。” “类似的杂耍,我不知看过多少回了,来来去去就这么几样。”凰主神情懒散地收回目光,回头望了凤辅一眼:“怎么,这次入宫,又是为了劝我召你侍寝的事么?” 凤辅被她如此直白地戳穿来意,也不羞恼,只是垂首静默着。 凰主冷冷道:“我还是那句话,这件事日后再说。” 凤辅露出为难的神色:“陛下,涅之日将近,恐怕……” “我的大限之日我自己心里清楚,不需要你一再提醒!” 凤辅垂下眼眸:“臣惶恐。” “你若真的惶恐,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我!”凰主怒目而视,“你的脾气,真是跟你父亲一样固执!” 凤辅依然垂着双眸:“曾祖父年轻的时候,陛下也这么评价过他。” “你”凰主一时气结。 却听凤辅继续道:“只不过那时陛下正处热恋之中,即便觉得曾祖父性情固执,也认为是好的。如今时过境迁,陛下再无热恋时的情趣,再相似的固执也只能让陛下觉得厌烦了。” 凰主辩不过他,气得冷笑:“你倒是变得越来越伶牙俐齿了。” “臣不敢。”凤辅神色淡定,“即便是伶牙俐齿,也是与曾祖父一脉相承。” 凰主终于忍不住拂袖怒斥:“滚,这段时间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第五章:灯火阑珊处(九) 画面再度闪现时,却是到了某一日白天。 守在寝宫之外的小宫娥正神色焦急地来回踱步,见凤辅大步走来,忙欣喜地迎上去道:“凤辅大人,您可来了,凰主正叨念着您呢!” “凰主身子如何了?”凤辅面有忧色,一边跟着小宫娥迈入寝宫,一边低声询问。 小宫娥叹了口气道:“病情尚且稳定,但这神智就……哎!” 两人进入卧房,见凰主正躺在床上闭着双眼,小宫娥立即噤了声。凤辅朝她挥了挥手,她便福身退了下去。 凤辅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挨近床边,察看凰主气色。凰主虽然睡着,但面色枯黄,双眉紧蹙,似乎睡得不太安定。 凤辅见她半个胳膊露在被外,怕她着凉,于是伸手为她掖了掖被子。 凰主浅眠受惊,睁开眼睛看向凤辅,声音低哑地问道:“你来了?” “是,陛下,我来探望您。” 凰主伸出枯瘦的手,有些吃力地探向凤辅的脸庞,轻轻描摹着他的眉眼:“好几日……不曾见到你了,你可有想我?” 凤辅蹙了蹙眉,他昨日才来探视过凰主,今日她便已经不记得了。口中却顺着她的意思答道:“我日日在思念您,所以便来看您了。” “日日思念……呵。”凰主自嘲地笑了笑,“我已人老珠黄,还有什么值得你思念的?” 凤辅握住她的手道:“陛下,您在我心中,永远年轻美丽。” 凰主双眸微缩,目光却逐渐清明了起来。她重新打量了凤辅一番,才道:“你不是兆先?” 兆先,是曾祖父的名。凤辅垂了垂眸,低声道:“陛下,我是流琰。” “……难怪。”凰主的目光又开始浑浊起来,喃喃道,“我就奇怪,兆先从不在我面前说好听的话,他总是让我生气……” 她顿了顿,又道:“有一次,我躲在回廊的柱子后面,听见他婉拒了一个主动投怀送抱的年轻小宫娥。当时他面色冷淡地道:天下女子,莫如凰主。呵,多么动听的情话,可他偏偏不愿当着我的面说。” 凤辅抬眸凝视着凰主,低声道:“天下女子,莫如凰主。” 凰主怔怔望着凤辅的面容,似乎有片刻的失神。然后她摇了摇头:“不是,你不是他。你们一个个……都长得那么相似,但是你们骗不了我,你们都不是他,你们骗不了我!” 凤辅见她情绪开始激动,忙俯身抱住她,一边轻拍她的背,一边低声哄道:“陛下,我是流琰,我不是兆先,我没有要骗您,真的。” “对,你是流琰,你是流琰……”凰主不断呢喃着他的名字,似乎想努力将这个名字记住。 片刻之后,凰主又亲昵地牵起了凤辅的手,如天真的少女般问道:“兆先,我们从此以后都不再生孩子了,好不好?” 凤辅身子一震,脱口问道:“为什么?” “我只爱你一个,就算你无法陪伴我走完一世,我也只愿爱你一个。我不想再生孩子,不想再看到那些长得与你一模一样的脸,不想再跟他们上床,不想再生下他们的孩子……兆先,你答应我,好不好?” 凤辅垂下了眼眸,握着凰主的手在微微颤抖。 “兆先,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凤辅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道:“……好。” 凰主于是握着凤辅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胸口,然后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再度陷入沉睡。 凤辅便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默默凝视着凰主的睡颜,思绪却不知飘去了哪里。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凰主又缓缓醒转过来,这一次看向凤辅的目光,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流琰。” “臣在。” “你……可有什么喜欢的人没有?” 凤辅犹豫了一下,没有开口。 “就只把我当做你的母亲吧,”凰主淡淡道,“有什么秘密,不要全部藏在心里,偶尔也跟母亲分享一下啊。” 凤辅渐渐卸下心防,目光变得柔和了起来:“我虽然对于凰主与曾祖父的爱情无法感同身受,但若论‘喜欢’的感觉,我还是能体会一二的。” “哦,”凰主似乎颇感兴趣,“说来给我听听吧。” “十几年前,我收养了一个孩子,那孩子很聪明,也很乖巧,因为身份比较特殊,十几年来他一直被关在我的府邸中,鲜少有机会出门。但是他不哭也不闹,比同龄的孩子更成熟懂事。” 凰主听着凤辅的描述,一边在脑海中勾勒那个孩子的模样,一边露出淡淡的笑容:“真想见见那个孩子啊。” “您应该见过,几年前您驾临府上的时候,他曾远远见过您一面,不过可能您已经没什么印象了。” “的确是没什么印象了。”凰主颇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然后又玩味地望着凤辅:“流琰,你向来心思淡泊,与人交往从不过分疏离,也不过分亲近,但方才你提起那个孩子时的模样,才让人感觉到了你的真实。” 面对凰主语气微妙的调侃,凤辅莫名地红了脸。 凰主心情愉悦地笑了起来:“多少年不曾见你脸红了,我还以为我的凤辅,早已不会再为什么事而情绪波动了。” 她顿了一顿,语气又转为严肃:“流琰,意识到自己喜欢的心情,是一件好事,这至少证明,在你心目中,不仅仅只是治国安民这么一件事情。” 凤辅眉心微蹙,抬起头看着凰主:“陛下,您想说什么?” “趁着我还有一口气在,带着你的那个孩子,还有初云国的子民们,离开初云吧。” 凤辅大惊失色:“陛下,您说什么?!” “流琰,我快……撑不下去了……” “陛下,您别多想。”凤辅握住她的手道,“您涅在即,这段日子必定难熬,但是只要捱过这段时间,只要您涅成功,你又会恢复到年轻时候的模样……” “你不明白,”凰主无力地摇了摇头,“每一世,我都品尝过情爱的滋味,然后承受失去的痛苦,再然后,便是漫长而乏味的等待……等待这一世的终结。 “但这真的是终结吗?不,我每一世的记忆都会伴随着灵力在涅重生的那一刻继承下来,记忆越是厚重,我的情感防线便越是薄弱,这样千年复千年的轮回,让我煎熬得快要发疯,我不想再继续自我折磨下去了。” 她说着,求救般地望着凤辅:“流琰,算我求你,不要再逼我孕育子嗣,不要再助我涅重生,就让我在这一世,彻底长眠吧。只有这样,我才能从永生中得到解脱,而你,也不必为此失去性命。你可以和你喜欢的人在一起,做你真正喜欢做的事情。好不好,流琰?” 凤辅沉默不语。半晌之后,他挣脱开凰主的手,后退两步在床榻前恭恭敬敬地跪了下来:“陛下,流琰自出生那一日开始,便被作为凤辅继承人而培养长大。流琰有记忆以来,知晓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对初云忠心,对凰主忠心,为了凰主,流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如果流琰为了自己苟且偷生,而导致凰主涅失败,流琰将再无颜面下九泉去见列祖列宗!请陛下为了自己,为了初云国的未来,三思啊!”凤辅说罢,伏下身去重重磕了几个响头。 凰主望了他半晌,眼中乞求之色渐渐褪去,目光变得清冷绝望,甚至透出一丝恨意。 她仰面躺在床上,闭上眼睛长长吐出一口气,冷声道:“流琰,你真残忍。” 凤辅依然匍匐在地,不断磕头道:“请陛下三思!” 场景又是一换,此时凰主已躺在病榻上气若游丝。而凤辅则片刻不离地守在她身旁,低声请求她坚持下去,不要轻易放弃自己。 幽镜觉得这一幕场景十分眼熟,略一细想,便意识到,这便是凰主驾崩那一天了。 只见凤辅一边握着凰主的手,一边回头怒喝:“人呢?凝魂仙怎么还没呈上来?!” 然后他看见自己假扮成小宫娥的模样,端着托盘低头走了进来,强自镇定道:“凤辅大人,药……药送来了。” 说罢,他在床榻前跪下身来,双手高举托盘,遮住了自己的脸。 凤辅未及细看,迅速从托盘中取过药碗,用汤勺匀了匀,然后舀起药汁,细细喂入凰主口中。 但是凰主已经意识模糊,药汁入不了喉,又从嘴角横流下来。 凤辅心中焦急,再也顾不得尊卑礼仪,一口将药汁含入口中,然后一手托起凰主的后脑勺,倾身缓缓将药汁渡入她口中。 当时的自己抬头看到这一幕,深受打击,跪在原地不得动弹。 此时凤辅不耐烦地喝斥道:“还呆在这里做什么,退下!” 他没敢露出马脚,仓皇退了出去。 此时凰主幽幽睁开双眼,突然抬手打翻了药碗,然后趴在床边,将手指插进自己喉间,强迫自己吐了出来。 凤辅惊呼道:“陛下,您……” 凰主抹了抹嘴角的秽物,抬起头望向凤辅,露出挑衅的神色:“几千年了,我被身为凰主的责任和义务牢牢禁锢在这凰宫之中,想要什么,想做什么,鲜少能够如愿。如今,我心意已决,既然你们不肯让我如愿,我也不再让你们如愿!” 凤辅还想再说什么,但鼻尖突然嗅到一丝异样的气味。他俯身去看那溅在地上的药汁,确定这异味是从药汁中散发出来的。 随即他又回想起来,方才送药进来的那名宫娥,身形偏高,端着托盘的双手也比同龄少女更粗大一些。 “镜儿!”他略一思忖,便已猜到那人身份,忙转身奔至门口,此时幽镜早已不知去向。 他正怅然间,忽听身后传来值守小宫娥惊慌失措的呼声:“陛下……陛下驾崩了!” 第五章:灯火阑珊处(十) 记忆的画面逐渐淡去。 幽镜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凤辅道:“镜儿,现在你知道了吗,当初真正导致凰主涅失败的,不是你,而是她自己。而我,则是一步步将她逼上绝路的罪魁祸首。” 幽镜一边抹眼泪一边道:“凤辅大人,您不必这样安慰我,虽然您认为主要过错不在我,但是,当时我的确产生了杀念,并已经付诸行动。这是不可掩盖的事实。” 凤辅笑了笑,一手按在他的肩膀上:“镜儿,你真的长大了,能再次与你见面,我很高兴,长久的心愿也终于可以了却。” 幽镜犹豫了一下,又道:“可是凤辅大人,我弄丢了您的半支凤冠,至今没能寻回来,你会生我的气吗?” 凤辅叹了口气:“当初我在龙头山留下那个幻境,的确是希望能找到你,让你带回万凤香的。但是现在,我已经看开了,初云国早已在历史中烟消云散,初云子民们也都不在了,更何况当初凰主赴死之心如此坚决,就算真的能让凰主复活,又能如何呢? “事情过去了这么久,现在回过头去想想,其实凰主说得没错,我的确过于固执了,正因为这份固执,让我无法真正感同身受地体会到凰主内心的悲苦与绝望,也让我忽视了对你应有的关心与教导。你会犯下这样的错误,我也有养育失职之处。” 幽镜怔怔望着凤辅,这番剖白让他心中欢喜却又不知所措。一直以来他心中只想着如何复仇,如何请求凤辅的原谅,却从来不曾想过,自己一旦卸下了罪人的包袱之后,又该如何自处。 凤辅似乎看出了他心中的茫然,轻轻将幽镜揽入怀中,拍了拍他的背道:“镜儿,既然我已经放下了对初云国的执着,你也放下对的仇恨吧,我们一起入轮回,也许来世……我们还能再相见。” 幽镜鼻尖泛酸,下巴抵在凤辅的肩膀上,低声问道:“凤辅大人,如果还有来世,我……我可以不做您的晚辈吗?” 凤辅轻轻笑了一下:“不做晚辈,你想做什么呢?” “我希望能做您的……您的爱人。”幽镜像个羞涩的孩子般,支支吾吾地说出了自己心底深埋已久的愿望,随即他又掩饰着改口,“就算做不了爱人,做朋友也好,能和凤辅大人成为肝胆相照的好朋友,我也很满足了。” 凤辅叹了口气,放开幽镜注视着他:“凰主总是说我这个人性子淡泊,不懂情爱。她说得没错,我的确对情感之事不太擅长,否则也不会一直对你的心思毫不知情。 “但是镜儿,我答应你,如果还有下一世,如果我们还有缘分能再相见,不论是朋友还是恋人,我都愿意和你一起去尝试看看。我也想体会一下,那种令凰主不论过去多少年都无法忘怀的深入骨髓的爱恋,究竟是怎样一种滋味。” 幽镜一听这话,兴奋地两颊泛红,他忙伸出手道:“凤辅大人,您可要说话算话!” “我什么时候对你食言过呢?”凤辅笑着握了握他的手。 苏泽见他们二人大有相携而去的意思,不得不插嘴道:“凤辅大人,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我有事想请您帮忙。” 凤辅彬彬有礼地道:“你请说。” 苏泽将自己寻找火凤鸣石的缘由,以及被封在大理城南门上的两只白鹤的事情叙述了一番。 幽镜惊讶道:“怪不得我后来一直没能找到他们,原来他们竟遇到了这等事情。” 凤辅却有些意外地望着苏泽:“你想要寻找大曜神宫?” “是的,只有找到大曜神宫,才能搞清楚大曜文明发展与消亡的始末。”苏泽目光坚定地道:“这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 凤辅眼中神色幽然:“老实说,我至今不能明白,向来与我们初云井水不犯河水的大曜人,为何会突然对我们兵戈相向。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和你一同去寻找历史的真相,但是如今我这样的灵识状态,是没办法实现这个愿望了。” 他顿了顿,凝眉沉思了片刻,又道:“至于那两只白鹤的事情,这倒不难解决。镜儿手里还有半支凤冠,用这半支凤冠帮助那两只白鹤破除封印,防止肉身腐烂,还是有些功效的。” 幽镜“咦”了一声,好奇问道:“怎么半支凤冠也照样可以使用么?我还以为剩下一半就无用了呢。” 凤辅道:“用凤冠制作成万凤香,不同的剂量达到的效果各不相同。凰主涅重生,需要恢复肌体、灵力和记忆,所以需要一整支万凤香才可以,但是如果只是满足其中一个条件的话,未必需要一整支凤冠的剂量。” 凤辅说话间,幽镜已经乖乖将那半支凤冠交了出来。 苏泽手中握着凤冠,心中忽然一动,拉着凤辅道:“凤辅大人,麻烦借一步说话。” 花嫁狐疑地看了苏泽一眼,不明白这家伙是要搞什么玄虚。 苏泽引着凤辅走到一旁,压低声音道:“凤辅大人,自从上次我和陈希扬进入了你所设下的那个幻境之后,陈希扬就开始变得怪怪的了。” 他说着,偷偷指了指一旁正在与幽镜闲聊的花嫁:“你也看到了,现在他体内好像同时存在着两种人格,一会是陈希扬,一会是花嫁,而且有的时候性格变得更奇怪,陈希扬不像陈希扬,花嫁不像花嫁,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会不会是因为在幻境中吸入了那种残留的香味所留下的后遗症?” 凤辅沉思了片刻,点头道:“也是有这种可能的。我之前说过,因为万凤香剂量不同,所产生的效果也不同。当初你们身处幻境,或许就是因为吸入了残留的万凤香,激活了陈希扬前世的记忆。其中端木花嫁这段记忆所含的执念最重,这种执念所造成的后果,就是副人格反客为主地压制住了主人格的陈希扬。 “而你方才说,他有时候性格变得很古怪,既不像陈希扬,也不像花嫁,那是因为陈希扬在此之前经历过无数次轮回,每一世的记忆都或多或少地被激活了,只不过这些记忆相比主副两大人格来说,实在有些微不足道,但它们又的确是存在的,所以会在两大人格转换的间隙中偶尔表现出一些不太成熟的人格特征,从而导致了这段时间陈希扬性格的古怪多变。” 苏泽怔怔听完他的解释,脱口问道:“那我呢,当时我也在幻境中,而且比陈希扬更早闻到了万凤香的味道,为什么我没有出现人格混乱呢?” 凤辅也觉得有些疑惑:“这就有些奇怪了,会发生你这种情况的,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你对万凤香有较强的抗体,所以微弱的香气无法轻易激活你前世的记忆;另一种可能,就是你也许根本就没有什么前世的记忆可以被激活的。” 苏泽一怔,这才恍然大悟。他记得之前陈希扬对他说过,他的前世除了皇甫风音之外,其余几世都是在下三道轮回,能够再度转世为人,这还是头一遭。 如果以上三道作为记忆体来说的话,除了他这一世之外,就只剩下皇甫风音那一世了。而风音的记忆全都被他封印在自己的一魂一魄中,自己所谓的前世记忆,还真是干净得十分彻底。 想明白这一环之后,苏泽又问道:“那陈希扬的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理呢?会不会留下什么不好的后遗症?” “这个不好说,那些零散的人格倒不足为患,主要是端木花嫁记忆中执念太重,如果主副两大人格之间互不相让,长期争夺主控权的话,可能会导致两种结果,一种是其中一个人格完全压制住另一个人格,让他永世不得翻身;另一种结果就是,两种人格在角逐过程中两败俱伤,最后导致精神分裂,完全失去自主意识。” 苏泽吓了一跳:“演变成后一种结果的可能性大不大?” 凤辅摇了摇头:“可能性不会小。陈希扬的性格,从本质上来说,是所有轮回转世中最贴近花嫁的一个,就好比左手与右手的战争,你认为那一方会获胜?” 他见苏泽一脸愁苦,急得团团转,不由笑了起来:“其实你也不必如此着急,后果听起来虽然比较严重,但这也不是毫无解决之道。” 苏泽眼睛一亮:“你有什么办法,快指点我一下!” “关键还是在万凤香的剂量。”凤辅解释道,“因为当时陈希扬吸入的万凤香剂量太少,仅仅只是激活了他前世的记忆,却不足以使各种人格实现相互重组、融合。如果能让他补入足够剂量的万凤香,促使人格间的融合,就能消除眼下主副人格互相倾轧的后遗症了。” 苏泽听得跃跃欲试,问道:“幽镜手中那半支凤冠,用来治疗白鹤和陈希扬,剂量够么?” “应该够,”凤辅点了点头,“陈希扬需要的只是人格重组,而白鹤需要的是肌体再生,他们都只需要一部分剂量就可以了。” 凤辅说着,在苏泽眉心点了点,随着一道灵光没入他的皮肤,万凤香的制作方法直接以灵识的方式印入了苏泽脑内。 只见凤辅淡淡笑道:“你和陈希扬帮助我找到了镜儿,这就算是我回赠给你们的谢礼吧。” 第五章:灯火阑珊处(十一) 花嫁见苏泽拉着凤辅躲在角落里说悄悄话说了半天,忍了又忍,终于耐心告罄,走过去问道:“苏泽,你拉着凤辅唧唧咕咕说什么呐,有什么不能让我们听的?” “啊……没什么,没什么,就随便聊聊。”苏泽见花嫁走过来,立马止住了方才的话题,一边打着哈哈敷衍花嫁,一边冲凤辅使眼色,希望他保密。 凤辅心领神会地笑了笑。 幽镜也跟了过来,迫不及待地牵起凤辅的手道:“凤辅大人,如果没别的事的话,我们就赶紧一起入轮回吧!” “等一下!”苏泽突然又喊了起来。 “你又有什么事啊?”幽镜不耐烦地瞪他。 “那个,我想问一下,比我们先进来的那几个同伴,他们都去哪儿了啊?” “这个嘛……”幽镜的眼神开始飘忽。 凤辅看了看他,问道:“镜儿,你对他们的同伴下手了?”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幽镜连忙摆手,“我只是给他们施了一道幻术,让他们……自己玩儿去了。” 苏泽见他声音越说越低,不禁狐疑地想,这话怎么听着另有玄虚。随即他想到,之前曾有两批人马擅闯此地,最后都没有再出去,该不会就是因为被幻境所困,所以…… 他刚生出不好的预感,便听凤辅已经先一步开了口:“镜儿,不可胡闹,若造太多杀孽,是要损阴德的,还是尽快将他们的同伴们放了吧。” 幽镜颇有些委屈地道:“我一开始也没想把他们怎么样,所以就远远地施了个障眼法想逗他们玩玩。没想到他们之中竟藏了一只麒麟凤辅大人您也知道,麒麟和是天生宿敌,互不相容的,我只继承了一半的灵力,哪里是那麒麟的对手。 “好在那只麒麟尚未完全觉醒,而且嗅觉也好像不太灵光,一时间没有发现我的存在,所以我就干脆有多远躲有多远咯。如果要放了他们也行,”幽镜说着,看向花嫁和苏泽,“我只能给你们指个方向,你们到了那里,撤掉障眼法便是了,我是不敢和那只麒麟碰面的,免得跟他起冲突。” 苏泽忙点头答应。 于是幽镜拿起树枝在地上画了个简易的草图,又将撤出幻术的方法告诉他们,便与凤辅一起化作灵光入了轮回。 苏泽不敢有丝毫耽搁,忙拉着花嫁循着草图指示的方向寻去,果然没过几分钟便找到了破除幻术的入口。 苏泽站在入口处不敢进去,看不见里面的情况,只听见混乱打斗的声音,以及此起彼伏的呼救声。 他听得十分焦急,忙对花嫁道:“快撤掉结界,看看他们是不是被什么东西袭击了!” 花嫁倒是没有他这么着急,气定神闲地道:“你然我撤我就撤?你好歹给我点报酬吧?” “报酬?”苏泽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我们现在是在救人耶,你居然跟我谈报酬?” 花嫁一脸淡漠的表情:“里面的人暂时死不了,这个我有数的。更何况,他们是你的朋友,又不是我的朋友,我没有义务必须要救他们吧?” “你”苏泽指着花嫁的鼻子气得半天蹦不出一个字,他明知道花嫁是趁机报复他,却又无可奈何。 最后他只能妥协道:“好吧,你要什么报酬,你说!” “把主控权让给风音。” “我就知道!”苏泽咆哮道,“这个身体是我的,要我完全让给风音,免谈!” “那就让给他一年好了。”花嫁居然跟他讨价还价。 “一年太长了,最多一天!” “一个月。” “再说我减到半天了啊。” “嘁,一天就一天。” 价位谈妥之后,花嫁也不含糊,便开始施法撤除幻术。由于他在幻术的造诣上与幽镜一样,都是和一脉相承的,所以幽镜设下的幻术,他几乎没费什么周章便轻易破除掉了。 随着幻术逐渐消失,苏泽渐渐能看清眼前幻术之下发生的事情了,只见符宁止一脸煞气,发了疯似地攻击李思考,而李思考则大呼小叫地东躲西藏。 苏泽从未见过如此疯狂的符宁止,他这副模样简直比当初攻击陈希扬时还要凶蛮,一时间惊得目瞪口呆。其余几个人想要阻止符宁止,却又无从下手,只怕一个不小心劝阻不成,自己反成了无辜的遭殃者。就连杨臣修面对这番变故,也是一脸苦相,束手无策。 眼见李思考已经被逼到穷途末路,就要惨遭毒手了,苏泽一把退出花嫁道:“快去救人啊!” 花嫁叹了口气,疾步掠至李思考身前,抬手挡下了符宁止近乎致命的一波攻击,沉声喝道:“你冷静点!” “他该死!”符宁止双眸泛出红光,死死盯住李思考,这样的眼神即便是旁人看见了也禁不住要打个冷战。 但是很快,符宁止闻到一阵熟悉的气味从花嫁身上飘逸出来。随即他的仇恨目标立即转向了花嫁,再一次出手也只冲着花嫁去了。 花嫁一边闪避一边巧妙地后退,很快便将符宁止从李思考面前引了开去。 比起幽镜对符宁止的避之唯恐不及,花嫁似乎并不那么忌惮符宁止的身份。并且由于符宁止的能力尚未完全觉醒,发挥十分有限,而他自身的灵力随着记忆的复苏而逐渐回升,已经在慢慢接近原有的水平,所以要对付状态不佳的符宁止,完全是绰绰有余的事情。 只见他慢慢将符宁止引到了远离众人的地方,右手一扬,手中便多出了一把剑来。面对符宁止毫无保留的攻击,他也渐渐从防守转为了攻击,并很快占据了优势。要完全制住符宁止,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李思考蒙花嫁及时出手才捡回一条命,不由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心有余悸地喘着气。 纪玖跑过去扶他:“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李思考恍然回神,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发现都是些轻微皮外伤,吐出一口气,觉得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苏泽一边关注着花嫁与符宁止交手的情况,一边走到李思考身边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符宁止为什么要杀你?” “我也不知道啊!”李思考委屈地大叫:“他原本还好好的,突然之间就朝我冲了过来,还好我警觉性强、躲得快,否则早就一命呜呼了。不过我到现在还很莫名其妙,他到底哪里得罪他了!” “这一次符宁止发作得的确有些蹊跷。”此时骆柒和莫传延也聚拢了过来,骆柒说道,“当初我们被幻境所困的时候,他还提醒我们不要靠近桃林,以免中了对方的圈套,后来他自己却往桃林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像是在寻找什么的样子。 “我们问他在找什么,他说他闻到了一种奇特的气味。可是我们都没有闻到,就问道是什么气味,他说那种气味很淡,虚无缥缈,他也说不上来。” 苏泽皱眉道:“他不是封闭了自己的嗅觉了么,怎么还能闻到气味?” “刚开始他的确是自我封闭了嗅觉,但是当发现被幻境困住之后,他便解开了嗅觉封印,说如果不是因为他嗅觉迟钝,也不会造成现在被动的局面。” 苏泽心中觉得奇怪,幽镜所保留的这半支凤冠,还没有被制成万凤香,照理说应该不会有明显的气味才对。符宁止连这点气味也能捕捉到,可见他的嗅觉简直敏锐到了可怕的程度。 他一边将凤冠往怀里藏了藏,一边问道:“后来呢?” “他走进桃林之后,突然停了下来,捂着脑袋一动不动,好像要努力回想起什么,模样很焦躁,杨臣修喊了他几声也丝毫没有反应。然后他就晕了过去,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我们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就跑过去把他给抬了出来。 “他一睁开眼睛,神色就很不对劲,喃喃自语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当时李思考就在他身旁,发现他的眼睛有些发红,以为他眼睛里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还想帮他仔细看看,他就突然跳起来发疯似地朝李思考攻击,我们拦都拦不住。再后来,你们就赶过来了。” 此时花嫁和符宁止的打斗已经接近尾声,果然不出所料,花嫁毫无悬念地制住了符宁止,用陈希扬的金丝爻线将符宁止五花大绑起来,还在爻线上下了咒符,任凭符宁止如何挣扎也无法脱身。 杨臣修一直在一旁担忧地看着,此时才敢靠近符宁止,凑到他面前问道:“宁止,你还记得我么?” 符宁止眯起眼睛看了他一眼:“阿白?” “哈?”杨臣修一怔,似乎受到很大的打击,抱住符宁止使劲摇晃:“宁止啊宁止,你究竟发的什么疯,怎么连我也不认得了?” 符宁止被他摇得一阵头晕目眩,吼道:“杨臣修你住手!” 杨臣修立马停手,喜极而泣:“宁止,你又认出我了么?” 符宁止闭了闭眼:“我现在脑子里乱得很,你别在我面前晃,我犯晕。” 杨臣修忙哄他:“好好,我不乱晃,你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睡醒就没事了。” 符宁止只是闭目养神了片刻,然后渐渐镇定下来,看了看绑着自己的金丝爻线,又抬头看向花嫁:“我已经没事了,麻烦给我松下绑,这玩意儿染着你身上的气味,熏得我快受不了了。” 花嫁挑了挑眉:“松绑可以,但是你得保证不再随意攻击别人。” 符宁止深吸一口气道:“我保证。” 于是花嫁指尖一勾,那金丝爻线便乖乖缩了回去。 苏泽在一旁看得颇为纠结,这端木花嫁使用陈希扬的武器,居然也能使得如此得心应手,一点障碍都没有……这明明是陈希扬的东西! 第五章:灯火阑珊处(十二) 花嫁为符宁止松了绑,同时又封闭了他的嗅觉,这才彻底放开了他。 没有了嗅觉的刺激,符宁止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但是经过刚才那一场骚乱,众人都不敢再随便靠近他了,纷纷在心里吐槽,嗅觉太灵敏了也不是好事,动不动就癫狂一下让人真的很没有安全感啊。 而这个时候还敢围着他转的,也只有杨臣修了。当杨臣修问起他发狂的原因时,符宁止锁眉深思了半晌,摇头道:“刚才脑子很乱,现在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纪玖猜测道:“该不会是因为……你当时刚恢复嗅觉,一心想找陈希扬晦气,结果发现目标不在视线范围内,所以就随便拉了李思考这么个撞上枪口的炮灰来当出气筒了吧?” 李思考一听就郁闷了,蹭蹭蹭往后退了几步,两手交叉道:“符宁止,算我怕了你了,今后我保证,绝对不靠近你五步之内,拜托你就算要找人撒气,也千万别来找我,我的命虽然不太值钱,但也只有这么一次机会好不好。” 符宁止冷冷觑了他一眼:“放心,当时我只是一时混沌,没看清目标。以后我会挑选优良品种下手的。” “……”李思考被噎得差点背过气去。 此时杨臣修才想起来询问苏泽这段时间他们两人的去向,于是苏泽便将遇到幽镜的大致经过说了一遍。 只不过对于幽镜和凤辅两人的记忆,以及初云国亡国的真正原因,苏泽都没有机会去窥视,所以也就囫囵略了过去。 这期间端木花嫁一直站在一旁不做声,当听见苏泽感叹凤辅和幽镜终于能双双进入轮回,有情人终成眷属时,他忍不住冷嘲了一声:“凤辅用来哄骗幽镜的伎俩,你居然也会当真?” 苏泽一怔:“哄骗?什么意思?” “你别忘了,凤辅留在那密道里的只是残留的灵识,而不是魂魄,魂魄可入轮回,灵识过了这一世,便会消散无踪,再也不可能作为完整的个体进入轮回的。” 苏泽张嘴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忙问道:“那凤辅的魂魄哪里去了?” “龙头山上没有怨灵的气息,说明凤辅的魂魄早已进入轮回了,如今都不知转世多少回了,所谓‘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幽镜要想在下一世就遇上凤辅并与他共度一生,可能性几乎为零。” 苏泽听得一阵黯然,喃喃道:“这样说来,幽镜实在太可怜了,凤辅如何能忍心这样欺骗他。” 花嫁低声道:“凤辅如果不这样说,他会愿意乖乖进入轮回么?对于凤辅来说,这也是他最后能为幽镜做的事情了。” 众人见他两人一来一往,听得有些云里雾里。同时花嫁周身散发出来的冷冽气场,以及他对待苏泽略带敌意的态度,给人的感觉与之前的陈希扬有明显差别,气氛十分诡异。 为了缓和一下气氛,纪玖岔开话题道:“你刚才说凤辅把半支凤冠给了你,那凤冠长的什么模样,拿出来给我们瞧瞧吧。” 苏泽却将怀中的凤冠捂得更严实了:“这个……还是算了吧,毕竟这凤冠是制成万凤香的原材料,虽然它现在没什么特别的气味,但是符宁止的嗅觉不同常人,万一闻到了又发作起来,岂不是麻烦?” 众人一听,忙摆手道:“那就算了,别拿出来了。” 此时已经完全入夜,众人原地休整了一番,便举着照明灯原路返回,然后连夜驱车回到大理。 一到宾馆,大家便立即各回各房,像滩烂泥一样沾床即睡。 苏泽刚昏昏睡过去,忽觉有人在扯他耳朵。 他“哇嘞”一声叫出声来,睁开眼睛,看见花嫁蹲在他床边,正虎视眈眈地瞪着他。 苏泽吓得往后缩了缩,一脸无奈地道:“我说祖宗,大半夜的你又想干啥啊?” “大半夜?”花嫁挑了挑眉,“外头明明阳光明媚着呢。” “那是因为我们昨晚赶了夜路,生物钟需要调整好吗?!” “但是我不困。”花嫁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的确很炯炯有神。 苏泽扶额:“你不困就自己一边玩儿去吧,别来折腾我行吗?” “行啊,”花嫁答得倒是爽快,“那你把风音放出来陪我吧。” 苏泽嘴角抽了抽,搞半天他就在这儿挖了陷阱等自己入套呢,当即脸色一板:“风音也要睡觉的,现在没空!” “你又不是他,你怎么知道?” “我跟他神交,不需要语言沟通!” “嘁。”花嫁撇了撇嘴,明显对苏泽的托辞感到非常不满意,“喂,当初你可是跟我谈好报酬的,别妄想翻脸不认账啊。” “我没说不认账,但也要等我睡醒了再说吧?” “不行,我等不及了。”花嫁一脸怨念地盯着他。 苏泽被他盯得发毛,脱口道:喂你该不会这么饥渴吧?“ “啪!”花嫁抓起一个枕头往苏泽脸上砸下去,“你管我饥渴不饥渴,总之你赶快把风音放出来,否则我跟你没完!” “行了行了,怕了你了!”苏泽斗不过他,只好弃械投降,这一眨眼的功夫,主控权已经换成了皇甫风音。 风音睁开眼睛坐起身,低头看了看依然蹲在床边一瞬不瞬瞧着他的花嫁,此时的花嫁,眼眸晶亮,咄咄逼人的气势渐渐褪了下去,望着风音的目光里盈满了楚楚柔情。 两人对视半晌,风音突然笑了一下,伸手揉了揉花嫁的头发:“调皮。” 花嫁这才咧开嘴跟着笑了起来,挨着风音坐在床沿上,抱住他的胳膊,然后把头枕在风音的肩膀上,嘴里还嘀嘀咕咕地数落着苏泽:“苏泽太小气了,居然只给你一天的时间,这根本不够啊!看来以后我得想个法子,多抓一些苏泽的把柄,把价码开大一点。” 风音听得忍俊不禁,安抚道:“其实能不能出来,我已经无所谓了,只要能一直看着你,陪在你身边,我已经心满意足。” “可是我看不到你啊!”花嫁十分不满,“每天陪着苏泽到处晃,我已经很忍耐了好吗。也不知苏泽这家伙是怎么长的,傻里傻气的一看到就让人冒火。” 风音轻轻弹了弹花嫁的额头:“拜托给我留点面子吧,那好歹是我的转世。” 花嫁撇过脸去低声咕哝:“那也是事实啊。” 风音看了看他,脸上依然毫不掩饰的充满宠溺的笑容,却在无声中夹杂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奈与惆怅。 花嫁似乎想起了什么,抬头问道:“对了,你现在困不困,是不是真的很想睡觉?” 风音想了想,道:“还好吧。” “还好……那就是困了。”花嫁对风音的用语习惯已经了如指掌,于是大度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你就安心睡吧,我在一旁陪着你。” “不是想让我陪你吗?” “我陪你也是一样,我看着你睡。”花嫁说着,拉着风音侧身躺下,给他盖上被子,自己则与他面对面躺着。 风音失笑地看着花嫁:“一天的时间很有限呢,都让我睡过去了,岂不是很浪费?” “虽然有点浪费,但是既然你困了,那我就不打搅你休息了。”花嫁道,“反正以后我还会逼着苏泽把你放出来的,以后再陪我也没关系。” 风音眸色一黯,渐渐泛起一丝悲色,但是他很快闭上了双眼,掩饰住了自己的情绪。 “哇,这么快就睡着了?”花嫁有些失望地喃喃自语。然后他默默注视着风音的脸,眼神缱绻流连,然后又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描摹他眉眼的轮廓。 他想起凤辅与幽镜的事情,突然觉得自己何其幸运。人死后不论怀着多大的执念,一旦入了轮回,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又有几个还能想起前世的海誓山盟? 也只有像风音这样的傻子,为了遵守与他的诺言,拼着一魂一魄留在这时间,苦苦等候了他一世又一世。 若是当初知道风音会因为自己一个任性的要求而默默承受这无尽的磨难,他还会不会紧紧抓着那一世的情分不放? 如此想着,花嫁心中十分酸楚,充满了对风音的歉疚与疼惜。不想风音却在此时缓缓睁开了双眼,眸色深沉地望着花嫁。 花嫁蓦地一惊,忙收回了手,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逼下眼角泪意,掩饰地笑了笑:“我……我不碰你了,你安心睡吧。”然而他声音中的哽咽却无论如何也遮掩不过去了。 风音依然定定望着他,过了片刻才开口,声音低沉喑哑:“花嫁,我想吻你。” 花嫁笑了笑,主动倾身上去轻轻啄了一下风音的唇瓣,嘴角一勾,牵起一丝挑逗的媚态:“只是吻一下怎么够,全部都给你要不要?” 风音失笑:“真是慷慨啊。” “算是对你的嘉奖和补偿。” “那我就不客气了。”风音说着,翻身将花嫁压在身下,深情索吻。 半晌之后,他才恋恋不舍地结束这一吻,然后又吻了吻花嫁的发际,叹了口气:“只能看不能吃,也是件十分痛苦的事情啊。” 花嫁脸颊酡红,一脸的困惑:“不是说都给你了么?” “只怕陈希扬会生气。” “让他生他的气去好了。”花嫁满不在乎。 “陈希扬若是生了气,苏泽还会将主控权让给我么?” 花嫁顿时犯了愁:“这倒是个问题。” “嗯,所以这一次,还是算了吧。”风音放开了花嫁,侧身躺了回去。 花嫁嘟着嘴很不开心。 风音拍拍他的脸颊:“陪着我睡也是一样的。” 花嫁仍在琢磨这个棘手的问题,握着拳道:“下一次跟苏泽谈判的时候,一定要把这一条也加进去。” 风音失笑,却什么也没说。 花嫁转过来近距离地望着风音:“那你睡吧,我不骚扰你了。” “嗯。”风音却没有闭眼。 “怎么不睡?” “等你一起睡。”风音说着,抬手盖住了花嫁的眼睛。 “好吧。”花嫁笑着闭上了眼。 “花嫁。”风音捂着他的眼睛没有放。 “嗯?” “对不起。” 花嫁有些困惑,刚要睁开眼,忽觉一道热流渗入大脑。 意识被抽离的瞬间,他恍惚听见风音道:“花嫁,我不希望看到你和陈希扬两败俱伤,所以……就算今后你心中不再有我,我也不会怪你。毕竟……我们为了彼此都已拼尽全力了。” ——第三卷·初云卷·万风来仪·完—— 第四卷:垩白卷·寤寐浮生 第一章:隔世如昔(一) 陈希扬睁开眼睛,发现窗外天蒙蒙亮。 房间里的摆设有些眼熟,他回忆了良久,才想起来,这是在大理城内的一家宾馆里。 他躺在床上眨了眨眼,感觉头脑昏胀,全身像是被抽尽了力气一般,虚软无力。 就这么怔怔地躺了片刻之后,各种情绪渐渐回流,他缓缓闭上眼睛,抬起手臂压住了眼睛,两行热泪自眼角悄无声息地滑落下来。 七点之后,苏泽的手机闹铃响了起来。他惊醒过来的瞬间,第一反应是掐掉铃声,然后小心翼翼地探头观察陈希扬,生怕将他吵醒。 但是陈希扬已经醒了,正朝他这边望过来,弯起嘴角笑了笑。 “醒了?”苏泽有些意外,忙起身来到他床边,俯下身盯着他瞧了一会,试探着问道:“你是……” “陈希扬。” 苏泽紧绷的双肩微微耷拉了一下,像是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你终于醒过来了。” “我睡了很久了吗?”陈希扬撑着上半身坐了起来,觉得全身还有些乏力,他知道这是昏睡过度的后遗症。 “两天了吧。”苏泽故作轻松地道。 “杨臣修他们……” “他们已经先上路了。” “嗯?”陈希扬怔了一下。 苏泽笑了笑:“你别紧张,先听我说完。” 原来在陈希扬昏睡的这段时间里,其他几人已经成功救出了两只白鹤,并在他们的帮助下找到了火凤鸣石。 原来那火凤鸣石就藏在大石庵的那块巨石下面,当初似乎作为镇寺之宝来的,只不过一代代传下来的过程中,似乎发生了什么疏漏,以至于关于这块圣石的来历渐渐被人遗忘,到最后连现任的主持都不知道有圣石的存在。 那两只白鹤知道了苏泽一行人的真正来意,刚开始有些生气,觉得他们居心叵测。当听说凤辅临去之前有亲口嘱托苏泽时,他们立即改变了态度,很爽快地将火凤鸣石借给了他们。 那天下午,被聚在一处的灵媒御玺、海龙珠、火凤鸣石三样宝物便产生了互相辉映的现象,目标所指的方向,位于新疆西北部地区的克拉玛依附近。 众人兴冲冲就打算动身,但是陈希扬尚在昏睡中,他们不可能带着一个不省人事的人上路。大家商议了一下,决定让苏泽留下来照看陈希扬,其余人先上路前往克拉玛依。 陈希扬默默听完,问道:“现在那三样宝物在谁那里?” 苏泽笑了笑:“这一点我早就想到了,为保险起见,我、莫传延和杨臣修三人分别保管三样宝物,海龙珠在我这里,灵媒御玺还是让莫传延带着,火凤鸣石则由杨臣修保管,这么一来,谁也不能撇下其他两人单独行动了。” 陈希扬听了,也觉得这个方法比较靠谱。杨臣修跟了他们这么久,一路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将火凤鸣石放在他那里,也算是对他的一种安抚了,这样以后合作起来,也比较能体现诚意。 苏泽说了这半晌,突然道:“对了,你睡了这么久,肚子饿不饿?我去给你买早点吧。” “不用买回来了,我们一起出去吃吧,我也该出去活动一下筋骨了。”陈希扬说着,正要站起来,苏泽忙过来扶他。 陈希扬怔了一下,转头看苏泽:“你这是拿我当病人伺候呢?” 苏泽尴尬地笑了一下:“条、条件反射而已。之前凤辅也没明确说这种剂量的万凤香需要多久才能让人格完全融合,所以你昏睡的这段时间,我一直提心吊胆的很不踏实,生怕你万一再也醒不过来了该怎么办。” 陈希扬没有说话,只是抬手揉了揉苏泽的头发,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笑容。 苏泽又开心起来,跑去拿了一套陈希扬的衣服来递给他。陈希扬穿上衣服的时候,闻到衣服上带着刚洗干净的清香,脱口问道:“你洗的?” “是啊。” “这么自觉帮我洗衣服?” “这两天我天天在房间里守着你,哪儿也不敢去。实在闲得无聊了,就自己找事情做,想着你醒来之后得有干净衣服穿,所以就把你所有的换洗衣服都拿去洗了一遍。” 陈希扬很想吐槽他“你是有多无聊”,但是话到嘴边,却又吐不出来了。喉间有种拥堵的感觉,让他心情复杂。 他一边穿上外衣,一边故作随意地问道:“昏睡前的事情,我有些印象模糊了……最后是风音施法让花嫁陷入沉睡的?” 苏泽沉默了一下,才道:“是的,我和风音事先就这件事达成了一致,由他来搞定花嫁,然后我炼制出万凤香给你做治疗。” “哦。”陈希扬淡淡应了一声。 苏泽又道:“凤辅说得没错,半支凤冠用来提炼你和白鹤所需的万凤香,还是绰绰有余的,我这里还有小半瓶万凤香,以备不时之需,万一花嫁还跑出来捣乱,我就再把他压回去。” 陈希扬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便走去盥洗室洗漱。 约摸过了十五分钟,陈希扬还没有出来。苏泽担心他出事,便去敲门问道:“陈希扬,你没事吧?” “没事。”陈希扬很快回了一句。 苏泽微微皱眉,虽然隔着门,但他还是隐约听出陈希扬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鼻音。他心里没来由凉了一下,有什么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只是来不及去捕捉。 他没有再敲门催促,而是默默在不远处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心脏莫名跳得有些失常,似乎因为什么不可捉摸的事情而忐忑不安,但具体要说什么事令他不安,他又实在说不上来。 又过了片刻,陈希妍才开门出来,淡淡说了声:“走吧。”说着便率先朝门口走去。 苏泽的视线在他脸上停驻了片刻,似乎还想验证自己刚才听到的鼻音是不是错觉。但是陈希扬今天没有束发,不知是忘了束还是懒得束,长发披散下来,盖住了他的大半张脸。 陈希扬见苏泽没有立即跟上来,有些疑惑地回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没、没什么。”苏泽撇开了视线,取下房卡跟了出去。 两人并肩在楼道中不疾不徐地走着,苏泽留意到陈希扬时不时用手捂了捂胃。 “肚子很饿吗?” “有点。” “空腹了这么久,是不是应该买点清淡小粥之类的东西先开开胃?” “也好。” “我记得这宾馆斜对面就有一家早餐店,不如去那里看看?” “嗯。” 苏泽于是没有再说话,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期间苏泽偷偷看了陈希扬几眼,发现他一直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一次醒过来以后,陈希扬似乎恢复得很好,与以前的陈希扬没什么两样,对待苏泽的态度,也似乎比之前更加温和、耐心。 但不知为什么,苏泽总觉得陈希扬身上还是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眉宇间的神色更淡了些,几乎看不出什么情绪,与他说话的语气也带了一丝敷衍,感觉大部分时候都是苏泽在说,陈希扬在听,偶尔会心不在焉地开口说上几句,但更多的时候,他总是若有所思地沉默着。 这样的相处模式,让苏泽突然感觉有些疲惫,仿佛一直是他单方面地努力讨好陈希扬,却一直徒劳无功地被对方隔绝在精神世界之外。 “陈希扬。”苏泽突然开口唤了他一声。 “嗯?”陈希扬收回神思,抬头看了他一眼。 苏泽刚想说什么,视线落在陈希扬明显有些瘦削下去的脸颊上,话语在嘴边溜了一圈,又默默咽了回去。 “没什么,”苏泽不自然地扯开嘴角笑了一下,“还……还是先吃饭吧,吃晚饭再说。” “嗯。”陈希扬也便没有追问。或者说,他根本没有留意到苏泽欲言又止的纠结表情。 苏泽带着陈希扬来到宾馆门口斜对面的早餐店里,点了两碗粥,自己陪着他喝。 陈希扬虽然感到饿,但食欲不强,勉强喝完一碗之后,便没有再动筷的打算。他想了想,问苏泽:“今天动身去新疆吗?” 苏泽怔了一下:“这么快?” “不是被我拖了后腿吗,现在既然我已经醒过来了,那就尽快去和他们汇合吧。” “再等两天吧。”苏泽道,“你才刚醒过来,精神状态还没恢复过来,不适合长途奔波去那么远的地方。” 陈希扬失笑:“你还真拿我当病人了,我没你想的那么娇弱。” “不是觉得你娇弱,”苏泽一脸认真地道,“而是因为克拉玛依那边的气候和这里相差太大,你现在这样的状态就过去,一下飞机就会撑不住的!” “好吧,”陈希扬耸了耸肩,“既然你这么坚持,那就再等两天吧。”他顿了顿,又问:“不过这两天我们该干啥,无所事事的话很无聊的。” 苏泽想了想,突然兴奋地提议:“不如我联系一家旅游公司,包个一日游或者二日游什么的,去附近的景点转一转吧?” 陈希扬却兴致缺缺:“大热天的,纯游玩的就免了啊,我还不如呆在宾馆里吹空调。” “多出去走动走动,有助于活络筋骨嘛。” “只是为了活络筋骨的话……”陈希扬挑起眼角看向苏泽,“不如我们去网吧玩网游吧!” “……你的游戏瘾又犯了么?” “压根就没消停过,我忍很久了好吗?” “好吧。”苏泽扶额妥协。他自我安慰地想,会惦记着玩网游,至少说明现在的陈希扬,还是他一直以来所熟悉的陈希扬,他应该心满意足了。 第一章:隔世如昔(二) 大理城内虽然到处都透着古色古香的气息,但是要想找一家现代化设施完备的网吧也不是那么难。 这时候时间还早,昨晚通宵了的基本上都回去补眠了,今天来玩的又还没到高峰期,所以网吧里人比较少,刚换了早班的收银台小姑娘见两位帅哥进来,立即笑容可掬地给他们安排了非常舒适的两人小包间。 但所谓的包间,也就是两台电脑并排放在一个小隔间里面而已。 陈希扬看来当真是憋坏了,一见到电脑便手法娴熟地开机、登录、戴耳麦,一分钟之内就进入了游戏状态。 苏泽对游戏的兴趣没有陈希扬那般痴迷,看着陈希扬一脸投入地玩着游戏,他做在一旁的位子上显得有些无所事事。 他突然想起,自己做学生那会,放假了跑去陈希扬的鬼街玩的时候,总会被陈希扬拉着一起玩,那个时候两人在游戏方面还比较有共同话题。 后来他毕业当了老师,陈希扬便不再强迫他玩游戏了,说什么既然做了老师,就要为人师表,总不能自己沉迷游戏还教育学生不能老玩游戏,以免误人子弟。 如今想来,陈希扬无论做什么、不做什么,心里总是有一条底线的,为人处世上也是原则分明。这样的人,通常都具备非常良好的行动力和自制力。 苏泽一边在心里对陈希扬做出评价,一边偷偷观察陈希扬被长发盖住了的半边侧脸,心里琢磨着,如今他的人格已经和端木花嫁的人格完全融合,花嫁的记忆也应该已经被他全盘接收了才对,那么现在的他,对于前世和风音的关系,究竟是个什么态度呢?如果一定要他在自己和风音之间做出选择的话,他会选谁? 随即他又失笑摇头,自己居然会冒出如此可笑的念想。当初风音和花嫁,那是建立了非常明确的情侣关系的,而自己和陈希扬算什么呢,陈希扬至今也没有松口表示愿意接受他不是么?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跟风音竞争? 正当他胡思乱想着,陈希扬忽然转过头来,摘下耳麦看着他:“我说,你坐这儿发什么愣呢?” “诶?”苏泽不明所以。 “我们可是定的两个人的包厢,你开了机又不用,何必多付这一台机子的钱?” “哦哦……”苏泽转过身面向电脑,拿着鼠标胡乱点了一会,然后悲剧地发现自己真的还没想好到底要做什么。 陈希扬一直在留意他的屏幕,于是又问道:“我让你来陪我上网,是不是太委屈你了?” “没有,没有。”苏泽忙摇头否认。 陈希扬静静注视了他一会:“苏泽,你怎么回事?” “啊?”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什么以前啊?”苏泽莫名其妙。 “以前你若是不想做什么事情,就会直接告诉我,就算是被我强迫去做,也会明显表现出不满。但是现在你怎么回事,怎么感觉你畏畏缩缩的一直在迁就我?” 苏泽脸色一僵,半晌没出声。 陈希扬觉得问题大条了,干脆放下耳麦退出游戏,转过身正视着苏泽:“怎么不说话?有什么心事你就说出来,以前你不是很坦率的么,有什么说什么,这样才能解决问题。” 苏泽苦笑了一下,看向陈希扬:“说起来,现在更不坦率的那个人,应该是你吧?” 陈希扬一怔。 苏泽抬手去撩陈希扬那盖住了脸颊的发丝,却被对方下意识地闪避了一下。苏泽的手在空中顿了一下,才慢慢收了回来。 “以前你虽然迫于巫族的规矩,不得不留长发,但事实上你一直很讨厌留长发的,所以只要不是在家族中的重要场合,你都会把头发束起来。可是今天你却很反常,这里天气这么热,你却没有束发就出门了,这是为什么呢?” 陈希扬没有出声。 苏泽苦笑了一下,道:“你不想说,不如由我来说吧,你今天早上躲在盥洗室里哭了一场,对不对?但是你不想让我知道,所以就把头发放下来,好盖住你的红眼圈。” “你……”陈希扬诧异地看了苏泽一眼,张了张口,却无从反驳。 苏泽继续道:“你为什么哭,又为什么不想让我知道?我想来想去,除了事关风音,我真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能让你如此反常了。”他顿了顿,“我说得对不对,陈希扬?” 陈希扬依然没有出声。 苏泽继续自顾自地说:“当初在宝山石头城的密道中,你曾经告诉过我,我不是你生命中的浮萍,是根。那个时候我心里不知有多高兴。但是现在情况已经不一样了,我想我必须再跟你确认一次,如今在你生命中具有‘根’一般存在意义的,究竟是我,还是风音?” 面对苏泽如此直白的询问,陈希扬艰难地开了口:“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苏泽。” “那么你告诉我,事情是什么样的?” 陈希扬张了张口,却欲言又止,脸上露出十分困扰的表情。 苏泽深吸一口气,又道:“其实你不必感到难于启齿。当初我和风音商议为你做治疗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约定,等你和花嫁的人格融合之后,不论你最后选择的是谁,另外一个都必须交出主控权,不得有丝毫怨言。所以陈希扬……” “如果我选择了风音,你真的会交出主控权?” 陈希扬突如其来的一问,让苏泽张口结舌。 他的脸迅速地苍白了下去,呆怔了片刻才结结巴巴地道:“如果……如果你已经做出了决定,我也……我也……”心甘情愿地退出,这七个字怎么也说不出来,他的额头、脊背和手心里全是冷汗,拔凉拔凉一阵一阵地往外冒冷气。 陈希扬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略带嘲讽又略带无奈地哼笑了一声,伸出手用力揉了揉苏泽的头发:“没有这样的觉悟,就不要随便做出这种没底线的保证,简直瞎胡闹。” 他说着,兴致缺缺地叹了口气:“算了,今天没心情打游戏了,还是走吧。”说着便起身往收银台走去。 苏泽被他搞懵了,顶着被蹂躏成鸡窝的发型无知无觉地跟了上去:“陈希扬,你刚才那话什么意思啊?” “意思就是,要让你交出身体的主控权,你答应,我还不答应呢。”他走到收银台前站住,不忘坑一下苏泽:“过来结账。” 苏泽一边细细回味陈希扬的话,一边无知无觉地掏出钱包乖乖结账。等结完账,他也回过味来了,心头猛然一亮,仿佛一瞬间从地狱升到了天堂。 此时陈希扬已经先一步走出了网吧,苏泽兴高采烈地追上去问道:“陈希扬,这么说来,你是选择……” 话没说完,便听陈希扬轻飘飘补了一句:“当初你爷爷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好好照顾你的,如果你就这么凭空消失了,我怎么跟你爷爷交代?” 苏泽顿时又从天堂落回到地狱,大起大落的云霄飞车坐得他头晕目眩,不由暴躁了:“陈希扬!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给我说清楚!这样耍我很好玩么?!” 陈希扬“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回头瞥了他一眼:“花嫁说得没错,傻子就是傻子,啧啧。” “喂!”苏泽心头怒火继续飙升中。 “行了行了,降降火哈。”陈希扬笑着拍了拍苏泽的脸颊,“这外头气温已经这么高了,你还在边上一个劲地冒火,你是想烤死我啊。” 苏泽果然乖乖住了口。刚才陈希扬拍他脸颊时透着一丝微妙的亲昵,让他心里颇有些享受。 但享受归享受,这陈希扬不清不楚暧昧不明的态度还是让他心里七上八下有些不着边。他忍不住问道:“那风音……” “我警告你啊,以后如非必要,别老在我跟前提这事。”陈希扬冷冷一句话成功堵上了他的嘴。 两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苏泽弱弱问道:“那……我们现在干啥呀?” “去旅游公司问问吧。” “啊?” “你不是说要包个一日游还是二日游的么?” “你不是嫌热说不去嘛?” “哎,头发披着果然很麻烦。”陈希扬却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一边拿出发带向往常一样将长发束了起来,一边喃喃自语道,“而且一路上回头率百分之百也是一件很负担的事情。” “……”苏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这样就不怕热了。”束完头发的陈希扬转而看向苏泽,“现在可以去游玩了。” “你这是在反过来迁就我么?”苏泽哭笑不得。 “你从小到大,我迁就你的次数还少么。”陈希扬面不改色。 “好吧。”苏泽打起精神道,“你想去哪里玩?” “随便。” 苏泽给了他一个“你又在敷衍我”的表情。 陈希扬扶额叹气:“旅行社应该会有套餐提供选择的吧,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没见着套餐你让我怎么选?” “哦哦,也对。”苏泽于是掏出手机准备咨询附近一带的旅行社信息。 此时一个电话打了进来,苏泽“咦”了一声,接通了电话。在一阵嘀嘀咕咕之后,他挂了电话,转头看陈希扬:“那个,旅游的事情,恐怕黄了。” “怎么?” “刚才纪玖给我打电话,说那边出事儿了,他怕应付不了,所以打电话来问我们能不能尽快赶过去……” 陈希扬皱了皱眉:“出什么事了,他需要打电话来向你求助?杨臣修呢,还有骆柒他们呢?” 苏泽一脸愁云:“具体情况不太清楚,不过听纪玖的意思,好像是杨臣修、骆柒他们都出事儿了……” 第一章:隔世如昔(三) 因为大理没有直接飞往克拉玛依的航班,他们只能选择在昆明和乌鲁木齐两地中转。这天下午将近傍晚的时候,他们才坐上了昆明飞往乌鲁木齐的班机。 这是一趟远航,光是在天上飞的时间就需要六个小时。平日里六个小时不算什么,但要在飞机上度过,就显得格外难熬了。 苏泽看了看时间,现在是下午四点半,如果飞机能够按时降落,估计也要到晚上十点多了。他琢磨着,是不是应该先在飞机上睡一觉。 此时一旁的陈希扬正在兴致勃勃地挑选电影,苏泽问道:“不睡一下么?” 陈希扬撇了撇嘴:“刚睡了整整两天,现在还让我睡,不是虐待我么?” “那我睡了,快到的时候叫醒我。” 陈希扬正在纠结是先看科幻片还是先看喜剧片,闻言便头也不抬地挥了挥手:“好,你放心睡吧。” 苏泽却看着陈希扬的侧脸,突然道:“陈希扬,我这两天……有点奇怪。” “嗯?”陈希扬终于舍得抬头看他一眼了。 “这两天,我都没有再做梦。” “是吗?”陈希扬的反应倒是很平淡。 “当然一方面是因为我担心你的状况,所以睡眠很浅,不太容易入梦;但另一方面,我觉得风音似乎也在犹豫。” “犹豫?” “最近一次做梦,是在我们离开宝山石头城之前。那时候梦见风音说要求见曜神,询问预灵族预言中芒宿将要灭亡的原因。但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做过梦了,我在想,会不会跟风音本人的犹豫有关。” 陈希扬想了想,含糊地应和了一句:“或许吧。” 苏泽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陈希扬:“你不是接收了花嫁的全部记忆么,其中有没有关于这件事的?” 陈希扬摇了摇头:“关于风音在见到曜神之后究竟说了什么,一直是个谜,就连花嫁也不清楚真相。” 苏泽眼中划过一丝失望,随即他又问道:“那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花嫁总该知道的吧,你告诉我好么?” 陈希扬犹豫了一下,道:“还是让风音告诉你吧,他用梦境这种方式来还原那段历史,一定有他的理由。”陈希扬说完,便戴上耳机专心看电影去了。 苏泽没能从陈希扬口中套出自己想知道的事情,不由有些丧气。想着还有六个小时的路程,他只好戴上眼罩,尽可能让自己睡过去。 ****** “是你在召唤我吗?”在一片白茫茫的幻境中,他听见有人在如此询问。那个声音仿佛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 原本盘膝而坐的皇甫风音缓缓睁开双眼,站起身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但是那个地方,出了无边无际缭绕的云雾之外,再无其他。 他神色恭敬地垂首道:“芒宿言灵弟子皇甫风音,恳求曜神赐见。” “你可知道见我一面的代价?” “风音明白。” “不惜用掉一次高端咒术的机会,也要见我一面,你这是何苦呢?” “风音认为,比起芒宿存亡大事,区区一次高端咒术所消耗的寿命根本不足挂齿。” 那人没有再说话,但风音感觉到缭绕在周身的云雾正在逐渐散去,一个朦胧的身影出现在了正前方,双足离地悬于半空,似乎正低头俯视着他。 风音躬身行礼:“谢曜神赐面。” 曜神道:“你方才说,你是为芒宿存亡之事而来?” “是。” “你想知道什么?” “芒宿灭亡的原因。” “问了原因又能如何?” “想办法改变这样的命运。” 曜神笑了一下:“你可知道,天地万物,既然存在,必有其既定的命运,命运之轮何其强大,连本神都难以逆转,更何况是你区区一介凡胎?” 这话听起来虽有调侃之意,但风音知道,他说的是事实。只不过九玄大陆是曜神所创,大陆上各种生物的命运竟也不由曜神来操控,这一点颇让他意外。 但他依然坚持:“不试一试,又如何知道全无改变的希望?” 曜神幽幽叹了口气:“真是个固执的人,与你父亲一模一样。” 风音惊了一下:“我父亲?他也求见过曜神?” “没错。” “为何从未听他提起?” “那是他与我之间的约定,与我见面所谈之事,不能透露给第三人。” 风音难掩心潮汹涌,当初父亲见到曜神之后,究竟知道了什么,竟令他如此绝望? 曜神似乎看出了他心中的疑惑,淡淡道:“其实你父亲也跟你一样,希望知道芒宿灭亡的原因,以及改变这种命运的方法。当知道以己之力改变无望之后,他竟想通过改变预言书的方式来向命运发出挑战。但我要告诉你,他这样只是徒劳罢了,不管他如何努力,命运的轨迹都不会因此而发生变化。” 风音听得内心一阵冰凉,难道说,父亲不惜赔上自己性命换来的“改变”,在命运面前也是毫无作用的挣扎而已? 他按下心中惶惑,跪下身去俯首叩拜:“不论如何,还望曜神告知真相。” 曜神沉默了片刻,缓缓道:“风音,看着你们为了一个飘渺的希望而前仆后继,我也心有不忍。但我只能告诉你,神,并不能代表一切,更不能主宰一切,这天地间,还有许多事情,连神也无能为力。既然你坚持想要知道芒宿灭亡的缘由,那我便告诉你芒宿,是为大曜而亡。” 风音猛然一怔:“大曜?” 这个名字于他而言并不陌生。大曜一族位于芒宿的南面、千代的西面、初云的北面、垩白的东面,如果从九玄大陆上空俯瞰下来,大曜就位于九玄大陆的正中央,占据着这片大陆上最肥沃的土地和最丰富的资源。 但同时,大曜也是九玄大陆之上最喜好内斗的一个种族,他们不甘于偏安一隅,总想着要称霸四方、统一天下。但他们之间又互不相服,曾经分裂成四个小国家,持续了长达千年的互相征伐、吞并。 但所谓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如今这四个国家之间实力的强弱日益悬殊,小的国家逐渐被吞并,大的国家更加强大,使整个大曜族再次趋于完整和统一。 风音问道:“曜神的意思,是说芒宿终有一日会被大曜所灭?” 曜神摇了摇头。 风音更觉迷惘:“既然不是,那又如何说是为大曜而亡?” 曜神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反而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你可知道,为什么大曜人互相征伐了千年之久,却从未侵略过你们这些周边国家?” 风音点了点头:“关于这一点,我在各国通传的九玄史志上曾经看到过。” 九玄大陆初创之时,曜神手下有三位功臣,分别是天龙、凤凰和麒麟,曜神为犒赏它们,便指了九玄大陆上东、南、西三方疆域,由它们自行挑选一方作为自己的领地。 麒麟选择了西边的疆域,天龙与凤凰却为南方的疆域而大打出手,最后凤凰得胜,天龙战死,曜神为安抚天龙,便将东方海域赐给了天龙的族弟海龙。 而后,曜神将九玄大陆中最肥沃的那片土地赐给了自己的后裔,取名大曜,让他们在大曜之上自由繁衍。 而北方这片疆域最为寒冷贫瘠,无人愿意居住,曜神不忍它如此荒废,便按照自己的模样捏了一群泥人,赋予他们人类的形态、生命与情感,并将自己的部分灵力传入泥人体内这便是言灵、祭灵、灭灵和预灵祖先的由来。 大曜人虽然是曜神后裔,却未能继承曜神的神力,虽然是九玄大陆上身份最尊贵的一个种族,却同时也是灵能力最弱的一个种族。为了保护大曜人,曜神与海龙、凤凰、麒麟做了盟约,要求他们各自为政,不得为了疆域的多少而互相征伐,同时要求灵媒一族见证他们的誓言,在北方默默守护着大曜。 因此,这么多年来,虽然大曜人内部征战不断,却从未与周边各国发生过冲突,一则大曜人自知能力不如周边几个种族,要去征伐他们无异于以卵击石,不自量力;二则,周边各国也受到当初盟约的束缚,断了窥觑大曜疆域的念头。 曜神听完风音的复述,点头道:“没错,这段内容的确是我授意的。” “授意?”风音凝眉,听出了这两个字背后不寻常的意味。 曜神道:“这段史志中关于各大种族起源的记载,大部分都正确,但有一处,却与事实不符。” 风音忙问道:“哪一处?” “关于芒宿人和大曜人的起源。”曜神笑了笑,“你们难道不会觉得疑惑,为何曜神随便捏的几个泥人都能传承曜神之力,而身为曜神后裔的大曜人,却丝毫未能继承下灵力?” 风音锁眉想了想:“其实当初在看到这段记载时,我也曾迷惘过。但曜神如此行事必有缘由,我们又怎能参透其中玄机。” 曜神道:“现在我就告诉你个中玄机,其实很简单,我只是让撰史之人将大曜人和芒宿人的真实身份互换了一下罢了。” “互换?”风音吃了一惊。 “没错,”曜神淡淡一笑,“事实上,大曜人不过是我闲来无事随意揉捏的泥人,而你们芒宿人,才是我真正的后裔。” 第一章:隔世如昔(四) 风音怔了半晌,才喃喃问道:“如果真是这样,那为何……” “为了保护你们啊。”曜神叹了口气,“并非担心你们被其他各族侵袭,正好相反,为了避免让你们成为历史推进过程中的刽子手。” “刽子手?” “多余的信息,我不能再透露了,否则便是泄露了天机。”曜神道,“但是风音,死亡并不是一切悲剧的终结,死去之后仍无法得到超脱,那才是最可怕的刑罚。所以,不论未来发生了什么事,你都不能强行去干涉,否则只会得不偿失。” 曜神说到此处,身形已渐渐淡去。 “等一下!”风音追出几步,但是曜神早已消失无踪,四周又恢复了原貌,是他所熟悉的祭祀圣殿。 风音呆呆站在原地,半晌未能抽出神来。 好不容易与曜神见上了一面,但是收获却并不如自己所期待的那么大。除了知晓了芒宿灵媒族才是曜神真正的后裔这个秘密之外,其他什么事情都无法改变。 又过了许久,他依稀听见花嫁在门外与繁茜的对话。 当初他决定施法求见曜神,便下令严禁任何人进入打扰,为此花嫁亲自在门外护法。想必这一次施法持续了不少时间,以至于繁茜都忍不住过来询问情况了。 他闭了闭眼,收起满心失落的情绪,整理了一下仪容,然后开门走了出去。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的时候,正在与繁茜交谈的花嫁立即住了口,转头望了过来。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风音已经变成了金色的长发。 花嫁的眸子微缩了一下,眼中满是心疼。他张了张口,却生生扯出一个笑容:“结束了?” “嗯,结束了。”风音想回他一个宽慰的笑容,但却失败了。 “怎么,没有成功吗?”花嫁迎上来,替他细细拭去额角早已冷却的汗水。 “花嫁……”风音下意识地伸手握住了花嫁的手,欲言又止。 “怎么了?” 风音双眸渐渐黯淡了下来:“没什么。”关于和曜神的交谈内容,一个字都不能对第三人透露,这是他当着曜神的面发下的毒誓。 他斟酌了片刻,再度开口道:“花嫁,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成为了芒宿历史上最最昏庸无能的尊主,你……会不会看不起我?” 花嫁歪头认真想了想,反问道:“怎么个昏庸无能法?” “就是……眼睁睁看着子民们陷入水火,眼睁睁看着芒宿走向灭亡,我无动于衷,丝毫没有想要去改变、去挽救。这样的我,你会不会看不起,甚至厌恶?” 花嫁却“噗嗤”一声笑了:“你想听真话吗?” “自然是要听真话的。” “其实在我的心里,只要你能一世平顺,这就足够了。至于芒宿的未来怎么样,芒宿的子民怎么样,我还是那句话,对我来说,他们都没有你重要。” 风音却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感到欣慰,他凝视着花嫁,继续问道:“如果有一天,我连你也无法保护,你会不会恨我?” 花嫁看见风音脸上凝重的表情,于是逐渐收起了笑意,正色道:“风音,你听好,我的性命,掌握在我自己手里。如果我将面对死亡,那也是我自己无能,或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选择,与你能不能保护我,没有一点关系。你只需要保护好你自己就足够了。” 风音怔怔听完,不由失笑:“这番话还真是……让我觉得不知该庆幸还是该失落。” 花嫁嘻嘻笑了一下,没有再在这个话题上多逗留,转而挽起风音的胳膊低声问道:“刚才曜神对你说了什么,为什么会让你这么绝望?” 风音摇了摇头:“我向曜神发过誓,不能透露给任何人。” 花嫁失望地耷拉了一下肩膀,不甘心地又问了一句:“那你想问的那些事情,得到答案了吗?” “算是有,也算是没有。”风音叹了口气,“接下来,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袖手旁观。” “旁观什么?芒宿灭亡?”花嫁有些不敢相信,如果这是风音与曜神一番长谈之后所能得出的唯一结果,那曜神的思维也太令人费解了。 “也许……不仅仅只是这些。”风音如此语意不明地说了一句之后,便岔开了话题。 花嫁的好奇心完全被勾了起来,但是他知道风音的脾气,既然决定了不会多透露一句,那么不论他如何威逼利诱也是没有用的。 既然这条路行不通,那就只能自己想办法寻找答案了。花嫁这般想着,转了转眼珠,心中渐渐拟定了一条计策,不由微微勾起嘴角得意地笑了一下。 却说雪烙大婚之后便一连几日都关在房间里足不出户,也很少接见外人,就连管家也很少能见到他的面,唯一与他朝夕相伴的,只有慕容絮儿。 族长大婚之后闭门不出,绝对是件稀奇的事情,但空桐雪祈身子孱弱的事情在空桐家族中并不是什么秘密,再加上戮魔之战后的一场“大病”,大家都纷纷猜测,慕容絮儿如此匆忙地嫁入空桐府,该不会是为了给族长冲喜来的吧? 不管外界谣言如何疯传,作为当事人之一的雪烙倒是非常淡定,或者说,外头的风言风语,压根就没有传入他的耳中,因为这段时间他一直被絮儿强迫着整日卧在床上调养身体。 以雪烙好动的性子,其实是最耐不得寂寞的,所以一开始他非常不能适应,无奈自己身上的确有伤要养,另外他也需要找个借口尽可能避免近期内再和月刹见面,所以虽然非常不习惯,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一直躺着了。 好在这段时间絮儿一直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没事儿的时候就陪着他唠嗑。加上雪烙也是个喜欢八卦的人,跟絮儿两人聊着聊着就不知不觉地凑成了一对无话不谈的闺蜜。 这一日絮儿自外面推门进来,神色似乎有些不对,见了雪烙便问:“雪烙,你假扮雪祈的事情,除了我和管家几个亲密的人,还告诉过谁没有?” 雪烙想了想,这段时间他都被关在家里哪儿也没去,还能告诉谁?于是摇头说没有。 絮儿喃喃道:“那外面那人是从哪儿听到的风声?” 雪烙问道:“外面什么人?发生什么事了?” 絮儿道:“刚才外面来了个陌生人,说要找空桐雪烙。我说雪烙不在府中。他便问雪祈在不在。我说在。他便笑得意味深长,说那找雪祈也是一样。” 雪烙听得一阵寒意:“那人是谁,你有没有问他的名字?” “他说他叫阿错。” “哎哟我的娘。”雪烙吓得从床上翻滚了下来。 絮儿忙去扶他:“你怎么了这是?” 雪烙来不及起身,忙又抓着絮儿问:“除了那个叫阿错的,还有其他人没有?” 絮儿一怔:“我就只看见了他一个人,没见有什么别的人呀。” “哦……那就好,那就好……”他拍着胸口喃喃自语,忽地又爆起了:“好屁啊,就一个阿错也很不得了了好吗!”说着便跳起身去穿外套。 絮儿被他搞得云里雾里,忙追着他问道:“雪烙,你穿外套做什么?” “出去接驾啊!快喊管家,开门接驾!” “接……接驾?”絮儿傻掉了。 雪烙一只脚刚迈出去,突然停了一下:“等下……絮儿,刚才他说他叫什么来着,阿错?” “是啊。” “确定是阿错,不是别的什么吧?” “别的什么?”絮儿莫名其妙。 “也对,阿错这种神经质的名字,普通人就算幻听也听不出这种效果。”他自言自语着,突然又淡定了下来,“既然是叫阿错,那就不必接驾了,管家也不必惊动了,我自己出去迎客就行了。” 看着雪烙一扫方才的心急火燎,优哉游哉地往大门口走去,絮儿依然没有搞清楚状况。 她回过头朝房内藏着雪祈灵位的壁橱望了一眼,叹了口气:“雪祈,你说得没错,你弟弟那跳跃的思维,真不是一般人能跟上的……” 雪烙开了门,看见花嫁一身便装站在门外,跟守门的两个小侍卫聊得正欢。 花嫁见雪烙开门出来,便笑着冲他打招呼:“哟,空桐族长,等了半晌终于把你给盼出来了。这当族长的就是不一样,刚才被你们家的侍卫、管家、夫人层层盘问,我嘴巴都快说出泡来了,啧啧,见你一面真是不容易啊。” 雪烙撇了撇嘴:“过奖过奖,你来见我,哪有我跑去见你那么困难?” 两个侍卫见族长一出来便与这客人互相调侃,可见这客人身份不一般,于是不敢再有丝毫怠慢,忙将大门敞开,毕恭毕敬地请花嫁进去。 花嫁一进空桐府便好奇地东张西望,口中不断赞叹:“不错不错,这宅院的布置可比端木府的精致素雅多了,我应该早点过来拜访才对。” 雪烙低声咕哝道:“上次给你们送的请帖就这么石沉大海了,害我白等一场。” “咦,”花嫁故作惊讶,“原来你真的有在等我们吗?阿寻怕看见你偷偷躲起来哭,才故意回避没有来,看来他是多虑了啊。” 雪烙顿时一张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道:“哭、哭、哭什么,我才不会哭……” 花嫁见好就收,也不再继续调侃他了,一手揽上他的肩膀道:“闲话不说了,其实我这次来,是有正经事拜托你。” 雪烙一怔:“尊……不,是阿寻让你来的?” “不是。”花嫁顿了顿,故作不悦道,“我自己来的不成么?” “行行。来,进屋说。” 雪烙拉着花嫁进了书房,还不忘嘱咐跟在一旁的絮儿:“去跟管家说,今天若是没重要的事,就不必来书房请示了。” 絮儿知道雪烙这话不仅是对管家说的,也是对她说的,不由对这名叫阿错的年轻男子越发感到好奇,退出去前还忍不住多打量了他几眼。 第一章:隔世如昔(五) 待打发走絮儿及一干下人之后,雪烙关上门,迫不及待地问道:“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花嫁于是将之前风音请见曜神,以及在见完曜神之后与他的一番古怪对话复述了一遍,说道:“我总觉得风音不会无缘无故这样问我,但既然他答应了曜神不能对外透露,我也不好再逼他。但这件事总是梗在我心里,不弄清楚我实在于心不安。尤其风音又是个喜欢凡事都自己一人死扛的性子,我怕他不自量力做出什么傻事来。” 雪烙沉默不语地听到此处,突然问道:“你这一次下神木峰,尊主知道么?” “我告诉他,说想回端木家一趟。风音以为我是想回去看看花楹,也就准了。” “原来是偷偷跑我这儿来的。” “总不能直接告诉他目的地吧,否则一定会被起疑。” “起疑?”雪烙戒备地看了看花嫁,“你该不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没错,我的确想拜托你做些不可告人的事情。” 雪烙抽了抽嘴角:“什么事?杀人放火的事儿我可不干。” 花嫁鄙夷:“就你那手无缚鸡之力的身子骨,找你去杀人放火,我还不如自己来。” “……那你想让我做什么?” “能不能再施术预见一下未来,我想知道,风音所担忧的事情,究竟会严重到何种程度。” 雪烙怔了一下:“难道芒宿灭亡还不够严重?” 花嫁缓缓摇了摇头:“我觉得,应该不仅仅只是这样。” “不仅仅只是这样?”雪烙吓了一跳,花嫁的这番话,将他的好奇心也给勾了起来。他实在无法想象,究竟还有什么事情,能比芒宿灭亡更可怕。 他低头思忖良久,才道:“花嫁,这件事,恐怕不那么容易。” “我知道肯定不容易办到,”花嫁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来求你这件事,也实在是因为无人可求了。如果实在为难,我再想别的法子。” “不,我不是不愿意帮忙,”雪烙解释道,“你知道的,每次使用预灵能力,都会消耗掉很多元神。上一次预见到芒宿的灭亡所消耗的元神尚未完全恢复,如果过于频繁地使用,可能会后继乏力,而且预见到的清晰程度也会大打折扣。所以……” “所以?”花嫁听出了一线希望。 “我需要你的帮助,花嫁。” 花嫁立即道:“需要我做什么,你尽管说。” “还记得我们以前相遇的那个小镇吗?有一次跟着你和阿寻去采药,我发现那山岭上长着一种名叫‘伴华铃’的野草,普通人也许不会太在意它,但是对于我们预灵族的体质来说,却具有稳固元神的作用,在施术之前服食这种药草,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减少元神的消耗。” 花嫁奇怪道:“既然这种药草这么有用,怎么还会被视作野草一样无人问津呢?” 雪烙怔了一下,随即耸肩道:“是啊,谁知道呢。” 花嫁没有再深究,说道:“那事不宜迟,我这就去找伴华铃!” “等等,”雪烙道,“那种野草外表上与普通野草十分相似,所以一般人不太辨认得出。我跟你一起去比较好。” 花嫁却有些过意不去:“现在你好歹是一族之长,还像以前一样跟着我到处跑,不太好吧?” 雪烙笑着回敬:“比起我来,你这位原本应该‘形影不离地陪伴在尊主身侧’的谏言长老,这样私下乱跑似乎更加不妥啊。” 花嫁冲他挥了挥拳头:“你再消遣我试试?” 雪烙笑着躲了一下,道:“不敢,不敢。”又道:“你在客厅里等一会,我去换件便服,再跟家里人交代几句,咱们就出发。” 絮儿得知雪烙要出远门,不由吃了一惊,一边伺候雪烙换衣服,一边口中还在絮絮叨叨:“身子还没好透呢,怎么突然就要出远门了?再等两天不成么,万一在路上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又没跟在你身边,那可如何是好?” 雪烙叹了口气,十分无奈地看着她:“嫂嫂,我发现你越来越像一个人了。” “谁?” “我娘。”雪烙说着,冲她竖起大拇指,“这嗦劲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絮儿一掌拍上他脑门:“老没个正经。你到底需要去几天,什么时候能回来?” “唔……”雪烙想了想,“如果路上顺利的话,五六日就能回了。” “路上小心点。” “知道了。” “身边多带几个下人,万一遇到危险,也好……” “这就不必了,”雪烙打断他,“我这原本就是便服出行的,若是带着下人们招摇过市,还不立刻暴露身份了?” “可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啊?”絮儿还是不放心。 “我腿脚灵便着呢,一遇到情况不对,我立马回头就跑,成不成?” 絮儿还想再说什么,雪烙又道:“更何况,若是真正遇到了什么危险,那些个侍卫也不顶用啊,人家阿错一个人就能抵上咱家一宅子的侍卫了。” 絮儿睁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那人有这么厉害?” “是啊是啊,我可是亲眼见过的,所以你就放宽心吧!”雪烙一个劲地点着头,换好衣服捞上包袱,再三叮嘱絮儿不必远送,便拉着花嫁奔出了家门。 两人坐上马车行出很远,回头时还能看见絮儿站在门口目送他们。 花嫁忍不住啧啧感叹:“娶了妻就是好啊,这温馨劲儿,真令人羡慕。” 雪烙笑着辩解:“那可是我嫂嫂。” “我怎么感觉她更像你娘呢。” “你也这么觉得?” “……”花嫁看了看雪烙,无言以对。 雪烙很久没有出门了,再度出来,不由想起以前几次偷偷翘家的经历,忍不住将脑袋探出车窗外,仰起头迎着阳光深吸了一口气,喃喃道:“自由的感觉,真令人怀念啊……” 花嫁听他如此感叹,也想起了之前几年在小镇中隐姓埋名的日子,那个时候风音不是风音,他也不是花嫁,日子过得十分清贫,也时常为拮据的收入而犯愁,却依然活得很开心。 他们一路疾驰,抵达镇子上时,已经是第二日晚上了。 “找个客栈吧……”雪烙躺在马车里昏昏欲睡,刚出门时的兴奋劲早已被一路上的颠簸磨得差不多了。 “正找着呢。”花嫁也很疲倦,但好歹强撑着眼睛沿途搜寻客栈的踪影。无奈这镇子实在太小,像样的客栈就这么一两家,而且已经早早关门了。 雪烙想了想,提议道:“要不,咱们去以前住过的那个小屋子里凑合一晚吧?” 花嫁皱了皱眉:“都空置这么久了,还能住人吗?” “随便收拾一下应该没问题的。”雪烙突然又来了精神,“那屋子虽然不大,但毕竟是我们以前一起住过的地方,满满的全是回忆呀。” 花嫁无声地看了雪烙一眼。那屋子里不仅有他和阿寻、雪烙的回忆,也有关于月刹的回忆,那是雪烙和月刹第一次相遇的地方,雪烙应该不会不记得了。但是既然雪烙没有明说,他也就假装糊涂地没有主动去提。 马车在镇子里兜兜转转,终于回到了他们以前住过的那间小屋前。雪烙似乎心情不错,没等马车挺稳,便迫不及待地跳了下来。 花嫁唤道:“喂你小心点,急什么?” 他话没说完,雪烙已经“嘎吱”一声推开木门迈了进去,没过多久便发出“耶?”的声音。 “怎么了?”花嫁一边栓着马车,一边问道。 “这里好像有人来过呢。”雪烙环视着四周说道。因为开着窗户的关系,明亮的月光从窗外透设进来,将原本就不太大的小客厅照得半天萤亮。 “该不会遭贼了吧?”他又喃喃自语,“可这屋子也没剩下多少东西可偷了呀。” 他说着,走到窗边,摸了摸窗棱,又发出“咦”的一声疑惑:“这窗棱上居然没有灰尘!难道有人来打扫过?” 随即他脑海中冒出一个念头该不会自从他们搬走之后,这屋子已经住进新的主人了吧?那他现在这算不算是……私闯民宅? 他心里哆嗦了一下,一边默念“不知者无罪”,一边小心翼翼朝隔壁的小卧室里走去。刚要伸手推门,却见门自动打开了。随后出现在他面前的,是月刹略带惊喜的一张脸。 “月……”雪烙当场呆住。 “雪烙,我终于找到你了。”月刹开门走了出来。 雪烙下意识往后颤了一步,才恍然回过神来,脸色陡然变得刷白,掉头便跑。 月刹一把拽住他:“雪烙,我有话问你。” “我没话跟你说!”雪烙不管不顾地甩开他的手,正要冲出门去,却被疾步而来的月刹挡住了去路。 雪烙一头撞上月刹的胸口,随即捂着脑门痛得龇牙咧嘴,张口便骂:“你他妈……好狗不挡道!” 月刹也被他这蛮劲撞得胸口生疼,脸上的表情扭曲了一下,却被他脱口骂出来的这句话气笑了:“我辛辛苦苦找了你这么久,你见面就骂我是狗?” “你走开,我不想跟你说话!”雪烙作势要推开月刹,却被月刹先一步攥住了手。 雪烙使劲抽了抽,抽不回来,又抬脚去踢他。无奈月刹占据着手长脚长的优势,身手又好,雪烙又踢又挠了半天,愣是没伤到月刹半分,倒是把他自己累得气喘吁吁,最后只能拿一双眼睛狠狠瞪住月刹。 月刹叹了口气:“雪烙,我们平心静气地谈一谈,可以吗?如果我有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我愿意向你道歉,也愿意……愿意对你负责。” 第一章:隔世如昔(六) 花嫁栓好马车走过来,便在门口看见了背对着他的月刹,以及被月刹拽住无法挣脱的雪烙。 他在门口微怔了一下,脸上的表情逐渐意味深长起来。然后他转过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雪烙听见月刹说出“负责”二字,吓得狼狈捂住他的嘴,低声提醒道:“阿错在外面。” 月刹侧耳听了听,然后握着雪烙的手,缓缓移开:“无妨,他已经走远了。” “……”雪烙此刻的心情不知是庆幸还是绝望。 月刹却握着他的手不放,眸色渐深:“那天晚上,果然是你,雪烙。” 雪烙早已乱了章法,仍在负隅顽抗:“哪……哪天晚上的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若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又怎会先一步捂住我的嘴,阻止我说下去?” 雪烙被驳得哑口无言。 自那一次亲密接触之后,他便一直躲着没有再见月刹,不料这一次意外相遇,两人又靠得这般近,近得连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那一晚发生的一切,如烙印般深深刻在了他的骨髓中,他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强迫自己不去回想,此刻记忆却被月刹三言两语轻易勾了出来,一幕幕再次从他眼前掠过,每一幅画面都高倍清晰,令人脸红心跳。 不自然的血色渐渐涌上了雪烙原本苍白的脸色,羞耻感在心底渐渐滋生、蔓延,他视线躲闪,不敢直视月刹,整个脸颊、耳廓和脖子都在隐隐发烫。 雪烙没有回答,月刹便也没有再逼问。他只是低头默默注视着雪烙,将他脸色的微妙变化一一收入眼中,心中越发笃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测。 真的是雪烙啊……他在心底轻轻地叹息,那个被他醉酒后索取无度、反复要了一整个晚上的少年,原来真的是雪烙。 在苦苦寻觅雪烙的过程中,月刹便早已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但当一切确证为事实的时候,他的心底深处还是狠狠地疼了一下。 从此以后,他会用自己一辈子的情感来偿还雪烙;而他与雪祈,也将从此不能再抱有任何奢望。他自认为是个敢作敢当的人,但一想到自己与雪祈最终还是无缘无份,他忍不住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那又如何呢?”雪烙的声音,字字清晰地传入耳际,打断了月刹的神思。 他睁开眼,迷惘地看向雪烙:“什么?” “我说,那天晚上的确是我没错。但是,那又如何呢?”雪烙脸上的红晕不知何时已经退得干净,此时的他,眸中清冷的神色令月刹心中莫名一寒。 雪烙环视了一下整个屋子:“你该不会……是专程在这里等我的吧?” 月刹道:“这段时间,我派人找了很多地方,都没能寻到你的下落。我实在没了法子,就在想你究竟会去哪里。 “当初我们四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你每天都过得很开心,如今风音和花嫁都回了神木峰,我也回了濮阳家族,你又不愿在空桐府中呆着,连……连雪祈的婚礼都不曾露面,想必一个人会很寂寞,所以我就想着,或许你会回到我们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看一看也说不定。 “曲丹镇虽然也有我们共同的回忆,但那里自从被血魔血洗之后,便犹如一座荒镇,你应该不会愿意去那里。所以,我就来这里等你了。” “原来是这样。”雪烙耸肩笑了一下,“那只能说是被你瞎蒙对了而已。以前四个人在一起的日子虽然也挺开心的,但我自小在外头游荡惯了,结交的朋友也是不计其数,少了你们三个,也不会有太大损失。 “更何况这一次,我并非为了缅怀过去回到这里的,是因为阿错让我帮他办件事,需要来这镇子附近采点药草,所以才打算暂时在这儿的故居中凑合一晚的,能被你撞上,完全是巧合。” 月刹怔了一下,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雪烙又道:“至于负责什么的,那更是可笑了,你愿意负责,我还不愿意呢。那天晚上我也……我也喝了点酒,所以就糊里糊涂地跟你做了些不该做的事情。但那又怎么样呢,我也是男人,这种事情对男人来说,其实也没什么吧?” 月刹脸色变了变,他不确定雪烙说这番话是否出自真心,但他自己的一颗心,却揪得有些难受,甚至有些恼火,自己如此重视的一件事,在对方看来,却不过是没什么大不了的糊涂事,这让他情何以堪? 雪烙却仿佛没有注意到月刹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凑近他耳边,用听起来十分无所谓的语气继续道:“而且那天晚上,其实你是认错人了吧?你抱着我的时候,在我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唤着我哥的名字,我可是听得一清二楚呢。” 月刹全身陡然一僵这正是他内心最为愧疚的地方,却被雪烙如此不在意地提起。 雪烙的声音仍在继续:“当时我正痛得要命,酒也醒了一半,正懊恼着怎么就跟你做了这档子事了,你这么一喊,更是让我心里恼火啊。无奈那个时候做都做了,我也没力气阻止你继续做下去,只好就凑合着陪你胡闹到底了。不过事后想想,我可不知有多后悔,早知道还不如去青楼里抱个女人春风一度来得销魂啊。” 雪烙这番话终于彻底激怒了月刹,他猛地推开雪烙,脸色灰败地道:“既然……既然给你留下如此不好的回忆,那我还真是抱歉了。这些时日我千方百计地寻找你的下落,甚至已经做好了娶你进门的打算,这一切……就当是我自作多情罢了。” “你能认清现实自然是最好不过了,”雪烙勾起嘴角凉薄一笑,“我空桐雪烙在外头瞎混惯了,还真配不上你们濮阳家族的门槛,娶我进门这种天方夜谭的事情,我实在是担待不起,还请濮阳族长打消这个念头吧。” 月刹面色铁青,抿了抿唇,似乎在极力平复自己的情绪。“那么,打扰了,告辞。”月刹说着,转身便走。 雪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好走不送。对了,濮阳族长,有句话请你记清楚,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咱俩谁也不欠谁。” 月刹没有回头,带着决绝的气息一阵风似的冲出门去。 雪烙静静目送月刹远去的背影,嘴角残留的笑意一点一点地落寞下来,垂在两侧的双手渐渐握紧,从掌心到指尖,一片冰凉。 “没想到,你还挺能演的嘛。”调侃的声音从窗外传了进来。 雪烙脊背一僵,随即又自暴自弃地耷拉了下来,喃喃道:“你都听见了?” “差不多吧。”花嫁的身影从窗外掠了进来,颇有些遗憾地啧啧叹气:“原本还想着,给你们留点私人空间,好让你们破镜重圆,没想到,居然掰得这么彻底。” “你……知道了多少?” “唔……原本有些事情还不知道的,不过听了刚才这番对话,不知道的事情也差不多猜到了。”花嫁脸上露出遗憾的神色,“真是可惜,那次怎么就没来参加你的婚礼呢,居然错过了这么重要的事情,可惜啊。” 雪烙非常无奈地看着他:“阿错,再这么调侃我,我可不管你是不是谏言长老哦。”他说着,晃了晃拳头。 “好啦,好啦。”花嫁讨好地拍了拍雪烙的肩膀,“刚才看你说得这么精彩,还以为你真的没当一回事呢,原来你的心还是肉做的嘛。” 花嫁虽然依然说着调侃的话,但到底没有追问他事情的始末,这让雪烙偷偷松了口气。 但是为了保险起见,雪烙还是嘱咐了一句:“阿错,我跟月刹……算是完了,希望你能帮我保守这个秘密,我不希望这件事传出去闹笑话。” “好吧。”花嫁顿了顿,又问,“那如果风音问起来怎么办呢,我是说还是不说?” “当然是不要说。” “可是风音现在是尊主啊,如果尊主问起来我不说的话,那算不算欺君呢……”花嫁露出一脸苦恼的模样。 “……”你会为这种事情苦恼才怪啊!雪烙在内心如此咆哮着。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那……就尊主除外吧。当然,我指的是,如果尊主主动问起的话。” “好吧。”花嫁倒是答应得爽快。 “还有,今后咱们俩之间……也最好不要再提到这个名字了,免得我闹心。” “你的规矩真多。”花嫁不满了。 “你答不答应?” “好好。”花嫁敷衍着应和着,转身去捣鼓自己的包袱,然后一边简单地铺了个床,一边口中咕哝着:“托了月刹的福,今晚我们不用重新打扫一次了,简单收拾一下就可以将就一晚上,真方便。” “……阿错,都说了别提他了。” “哎呀,一不小心就溜出口了呢,抱歉。”花嫁不太有诚意地道着歉,转身去烧热水,一提起水壶便感叹了一句:“哟,月刹连水壶都洗得干干净净的呢,真勤快。” 雪烙在他背后磨牙:“阿错,在我面前不提月刹你会死啊?” “哦,口误,口误。”花嫁哈哈笑着提了水壶出去接水去了。 “……”花嫁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之后,雪烙紧绷的神经才彻底松懈了下来,耷拉着肩膀晃进卧室,一头栽倒在床上。 鼻尖充斥着熟悉的味道,他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想:“好像是月刹留下的味道呢,他在这里住了好几天了吧?” 随即他翻了个身,自暴自弃地揪着头发在床上滚来滚去:“快疯了快疯了,脑袋里全都是他的影子,快统统给我消失啊啊啊” 第一章:隔世如昔(七) 伴华铃这种药草虽说并不罕见,但因为和普通的野草长得太像,不仔细看的话,非常难以分辨,以至于雪烙和花嫁在山岭中转悠了大半天,收获却不甚理想。 为了提高效率,他们决定分头采摘,并约定在太阳下山之前回到山脚下汇合。 两人分开之后,雪烙独自一人又搜寻了片刻,依然收获不丰,不由有些气馁。他扒拉着手中寥寥无几的伴华铃,估算着这么点量究竟能支撑他用多久。 此时身后传来了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他以为是花嫁又转了回来,于是回头道:“阿错你摘了多少……” 定睛看时,才发现那人并不是花嫁,而是月刹。 “……?”雪烙怔怔看着月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月刹缓缓向雪烙走近,眼神游移不定,脸色也有些不自在,犹豫了半晌才道:“雪烙,我觉得……我们还是需要再好好谈一谈。” 雪烙冷淡地看着他:“我想昨天晚上我们已经谈得很清楚了。” “昨晚……我一时气愤,所以有些事情没能考虑清楚。后来花嫁找到我,他对我说,没有人会在不喜欢对方的情况下自愿做那种事的,你会对我说那番话,想必有自己的苦衷。” 雪烙心中一愣,花嫁又什么时候找上月刹的?随即他恍然大悟,昨晚上花嫁提着水壶说是去打水,结果这水打了半个时辰才回来,当时自己躺在床上困得直打瞌睡,也便没有多问,原来那小子是偷偷跑去找月刹当和事佬去了。 虽然他很感激花嫁为了促成他和月刹暗中所做的努力,但有些事情,并非是两人说开了就能解决的问题,他和月刹这一生的缘分,早在哥哥雪祈去世之时便已经被斩断了。 但看在月刹主动低下头颅来找他和解的份上,他也实在是硬不起心肠再用言语伤他一次,于是和缓了态度道:“那么你想跟我谈什么,还是关于对我负责的事情么?” “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头恨我,我从一开始就错把你当成了雪祈,向你表白心意之后,却又出尔反尔,那晚上又……你恨我是应该的,我也知道你不稀罕我娶你过门,但是我希望你能给我一次弥补的机会,我会好好对你的。” 雪烙皱起眉看着他:“月刹,既然你喜欢的人不是我,硬把我留在身边,岂不是折磨你自己?还是说,得不到我哥,拿我这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弟弟做替身也行?” “我没有拿你做替身的意思。”月刹立即解释道,“你的性格,和我印象中的雪祈完全不同,这一点我在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就已经明显感觉出来了,只不过那时候我万万没有想到你们居然会是孪生兄弟,以为你是因为什么变故才变得活泼开朗了起来。 “在小镇上一起度过的那段时光,简单而纯粹,于我而言也是非常珍贵、美好的回忆。虽然后来发生了许多意料之外的事情,但是我喜欢与你做朋友的心意没有变,我不希望……因为自己的过失而与你反目成仇。” 雪烙默默听他说完,然后抬起头平静地望着他:“月刹,我承认我心里喜欢你。我也承认,当发现你表错了情,而我也会错了意的时候,我曾在心底恨过你,我原本一个人活得好好的,你何苦来招惹我。但如今,既然大家都把话说开了,我也不能表现得太过小气了。” 他说到此处,深吸了一口气,向月刹伸出手去:“月刹,我们和解吧。不要说什么负不负责的话,你知道我不喜欢被牵绊的感觉。你不喜欢我,这是事实,我也不会自欺欺人地强求你对我付出感情,所以,我们还是以朋友的身份和解吧。” 说着这番话的雪烙,望着月刹的眼神清澈干净,不染一丝尘埃。这样的雪烙,仿佛又回到了以前他所熟悉的模样,真诚,坦率,热情,洒脱。 月刹迟疑握住了雪烙的手,这一瞬间,他心中如释重负,但同时又升起一丝复杂的情绪他们真的以朋友的身份完全和解了吗?如果这是最好的解决方式的话,为什么他心中的某个地方,会莫名觉得空落落的,仿佛遗失了一件对他来说非常重要的东西。 夕阳西下之时,花嫁来到约定的地点与雪烙汇合,却看见雪烙与月刹每人背着一箩筐的伴华铃,从山道上并肩走下来,两人一边走一边说着什么,画面十分和谐美好。 此时雪烙也看见了花嫁,于是兴奋地冲他奔过来,并炫耀地向他展示自己这一日来的成果:“瞧,我们采了整整两筐呢,比你采的多多了。” “嗯哼,两个人比我一个人,你们真了不起。”花嫁嘴上调侃着,望着他们的眼中却是充满了笑意。 雪烙冲花嫁做鬼脸,一副我就赖皮你能奈我何的欠揍表情。月刹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笑。 三人结伴回到小屋里,开始做晚饭。 花嫁做主厨,雪烙和月刹给他打下手,三人分工配合倒也不失默契,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以前一起生活的时光,只不过,四人中少了个阿寻。 雪烙一边烧柴一边咕哝:“突然很怀念阿寻做的面啊……” 花嫁不爽了:“喂,别忘了现在负责给你们做饭的是本大厨,在我面前称赞其他人算是什么意思啊?” 月刹难得跟着凑趣:“阿寻今非昔比了,要想再尝一尝他做的面,恐怕是没机会了。” 雪烙托着下巴看花嫁:“我们是的确没机会了,不过阿错就不一样,他有特权啊。” 花嫁被这两人一唱一和地调侃着,气笑了:“我也没机会的好吗,神木峰上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我若是敢让尊主陛下干一点体力活,第二天不知有多少本奏折等着参我呢!” 雪烙抽了口气:“这么严重啊?” 当初神木峰上众长老联名要求尊主废后那会,正是雪祈病入膏肓的时候,雪烙足不出户衣不解带地守着雪祈,自然是对那件事印象不深。 但月刹却对这件事印象颇深,当时他作为濮阳家族的族长留守封地,不曾亲眼目睹整个事情的始末,但多少从本族长老们的口中探知了大概,也知道风音和花嫁能抗住压力坚持走到现在,实在不容易。 随即他又想到了自己和雪祈,这么一对比,他又万分羡慕花嫁,至少他与风音是两情相悦,再大的困难与障碍,只要两人携手并进,总能咬牙挺过去的。但若其中一人根本无意,那另一人不论付出多大的努力,也不过是水中捞月一场空梦。 雪烙见月刹陷入了沉思,多少猜到了他心中所感。于是故作轻松地岔开了话题,提议道:“月刹,我和阿错明早就回去了,你也该会族里去了。” 月刹回过神来,怔了怔:“你回哪儿去?”其实一直到现在,他都不清楚雪烙和花嫁来这里采摘这种药草是做什么用的。 “我……咳,”雪烙惊觉自己差点说漏了嘴,忙掩饰道,“我的意思是,我陪着阿错把东西送回去。” “然后呢?” “什么然后?” “会回空桐府吗?” “我可不回去!”雪烙大摆其手,“你知道的,我在外头瞎混惯了的,我可不喜欢老被关在家里,闷得慌。” “那你会去哪里?” “唔……随便吧,四海为家什么的,我早已经习惯了。” 月刹看着雪烙,似乎不太放心,屡屡欲言又止。 花嫁心里清楚雪烙是在敷衍月刹,不由回头看了看雪烙,又看了看月刹,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月刹内心犹豫良久,才低低开口:“雪烙,总是在外头游荡总归不安全,如果你是因为不想回空桐府的话,不如……” “打住!”雪烙早已猜到他想说什么了,不等他说完便道,“我说了,我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不管是空桐府,还是你濮阳府,对我来说没什么两样。”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月刹也不好再勉强他,于是又问:“那……我们今后如何联络?” “这个嘛……”雪烙原本便是在敷衍月刹的,经月刹这么一问,还真有些被难住了。 花嫁立即接口道:“不是还有书信这条渠道的嘛。雪烙你每隔一段时间就给月刹写封信报个平安,免得月刹担心你。” “这样啊……”雪烙有些犹豫。 但是月刹已经敲定了这种方案,叮嘱雪烙道:“那你送阿错回神木峰之后,就给我写封信好了。” “真要写信啊?”雪烙想到自己那实在不怎么样的文笔,再加上还要千方百计地掩盖发信地址,他内心万分苦恼。 月刹似乎怕他反悔,立即又加了一句:“到时候我等你的信,一言为定。”说着伸出手要与他击掌。 雪烙拗不过他,只好伸手与他击了一下掌。 第二日清晨,三人互相道别之后,便相继离开了小镇。 五日之后,雪烙依照约定,给月刹寄出了第一封信。只是他没有想到,这看似平常的一封信,又会给他带来多少波折。 第一章:隔世如昔(八) 花嫁回到神木峰的时候,心里有些虚,生怕风音询问他这几日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 虽然他一开始就说了是要回端木家去,但风音知道他与舅舅一家关系并不和睦,若只为了去看花楹而一呆就是五六天,他自己也觉得有些说不过去。 这般焦头烂额地寻找着各种借口,他缓缓踏入了风音的书房,却发现书房里面空无一人。 “奇怪,这个时候风音不是应该在书房里批阅奏折的吗?”花嫁喃喃自语着,从书房里走出来,见一名小侍从经过,便拉住他询问风音的下落。 “尊主这会儿大概是在木工房里呆着吧。”小侍从如此回答。 “木工房?”花嫁怔了一下:“他去木工房做什么?” “不太清楚,”小侍从摇了摇头,“尊主一直不喜欢太多人跟着伺候,身边只带了繁茜姐姐一个人。” 花嫁好奇心被勾了起来,于是挥退了小侍从,径自去了木工房。 到了木工房外,花嫁便看到繁茜一人默默守在门外,看见花嫁过来,还冲他伸出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花嫁轻手轻脚走到繁茜身边,看了看紧闭的房门,低声问道:“尊主在里面?” “是。” “做干啥呢,这么神神秘秘的?” “尊主在跟木匠师傅学手艺。” “啥意思?” 繁茜还待张口,便听里头传来风音的声音:“花嫁回来了?” 花嫁下意识捂住了嘴巴,心想这家伙耳朵还真尖。 只听风音又道:“既然来了,就进来吧,别在外头嘀嘀咕咕的。” 花嫁朝繁茜无奈地耸了耸肩,便推门走了进去。 屋里果然只有风音和木匠师傅两人。 风音穿着一身简单的衣裳,正坐在木匠师傅身旁,专心致志地看着木匠师傅那刀子修饰一段原木。 这样安静恬淡的风音,让花嫁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风音似乎察觉到了花嫁的视线,回头看了他一眼:“做什么?” “没什么。”花嫁摇了摇头。他只是突然觉得有些心安,比起前几日刚见完曜神时的沮丧与绝望,花嫁觉得目前风音的状态至少没有他所担心的那么糟糕。 风音没继续追问,便又转回去继续看着木匠师傅做活。 花嫁也不甘寂寞地凑过去看,看了半晌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问道:“这是什么?” “礼物。” “送给谁的?” “一位故交。” “谁?” “你不认识的。” 花嫁抬头看向风音,风音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木匠师傅的手,然而他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泄露了他心底得逞般的笑意。 花嫁咬了咬牙,搞了半天,风音这家伙是逮着机会消遣自己呢。 此时木匠师傅已经修饰完最后一段,恭恭敬敬地双手呈给风音:“尊主,神木已经按照您的要求修饰完成了。” “嗯。”风音结果那段神木,拿在手中把玩了一会,然后状似无意地问花嫁:“你说,若是拿这东西送人,会不会太过寒碜了?” 陈希扬想说,尊主陛下亲自将神木峰的高级原木赠予他人,有谁敢嫌寒碜?但想到风音之前消遣他那段,于是闭上嘴巴跟他杠着。 风音没等到花嫁的回答,抬头看了他一眼,见花嫁正一脸不爽的模样,于是无声地笑了笑,将原木递还给木匠师傅,吩咐道:“再给这原木配置一只木匣子,匣子上的雕纹要显得端庄高贵一些,不要流于轻浮,失了礼数。” 木匠师傅诺诺应下。 花嫁在一旁没吭声,倒是将风音的话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他不由心中纳闷,风音的那位故交究竟是什么身份,竟值得风音如此隆重地赠送礼物? 风音交代完木匠师傅,便揽了花嫁的肩膀走了出来。繁茜下意识想跟上,风音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摆了摆,繁茜非常识趣地停在了原地。 花嫁偷眼瞄了瞄风音,忍了半晌,还是没忍住,问道:“你那故交究竟是谁?” 风音不紧不慢地笑了笑:“我们一个问题换一个问题,如何?” “啊?”花嫁没反应过来。 “如果你告诉我,你这几日究竟去了哪里,我便告诉你,我的故交是什么人。” 花嫁嘴角抽了抽:“你这是引我上钩呢?” 风音无辜地摊了摊手:“你有你的秘密,我也有我的秘密,一个秘密换一个秘密,我觉得很公平。” “你怀疑我有事瞒着你?” “难道不是吗?” “你派人跟踪我?” “那倒没有。”风音笑了笑,“我还没有小气到那种程度。” 他顿了顿,又道:“但是花嫁,也许是我太过在意你的关系,你的一举一动,我都能感觉出七八分。你的确有事瞒着我,虽然我很想知道是什么事,但是我不会强迫你告诉我。你有保守秘密的自由。” 花嫁原想赌气不说的,但相比之下,他对风音如此重视的那位“故交”更加在意。 内心纠结了半晌之后,他终于开了口:“好啦,我告诉你就是了,我这几天其实没有回端木家,我去找雪烙了。” “找雪烙?” “他成亲那会,你说不去参加他的婚礼,我也不好一个人去。但我还是对他的新婚妻子很好奇,所以就想私下里去瞧一眼。” “哦,然后就在空桐府中一连住了几日?” “不是。我原本打算当天便走的,但是因为和雪烙聊得太过投机,两人都很怀念当初在小镇上的日子,就临时起意想去故居看看。” “原来是这样。”风音点了点头,若论起花嫁和雪烙的性格,倒是有些投契之处,两人碰了面之后心血来潮地做出什么,倒也在意料之中。 花嫁见风音似乎接受了这番说辞,偷偷松了口气。然后问道:“那么你呢,说好的一个问题换一个问题的。” 风音笑了起来:“你是想问我的那位故交啊……”他顿了顿,“说起来,认识他那会,他也算是邻国的贵客了吧。” “邻国?”花嫁怔了一下,风音什么时候接触过邻国的人了? 风音抬起头看了看天,像是在回忆久远的往事:“那个时候,我刚下神木峰不久,想去寻找你的下落,却又不知你在什么地方,一个人在陌生的地方懵懂地转着圈子,茫然无助……” 花嫁想起当初捡到风音的时候,风音正晕倒在野地里,身上还带着瘀伤,很明显是被人欺负过的。那时候风音因为交出了大部分灵力,导致眉心朱砂颜色很淡,不明真相的人,自然会将他视作半生子,若是因此而对他故意轻贱欺辱,也是完全有可能的事情。 想到此处,花嫁心中微微一紧,道:“当时,是不是有很多人欺负你?” 风音淡淡笑了一下:“虽然过程十分艰难,但那段经历总归让我有了两大收获。” “什么收获?” “一是在途中遇见了千代国的海龙神之子,我们两人都是差不多的身份,又因为不同的原因而离家出走,所以一见如故,相逢恨晚。至于另一个收获,便是最终老天有眼,让我遇见了你。” 风音说着,转头去看花嫁,却见花嫁鼓着腮帮子不吭声。 “怎么突然就生气了?” “如果你一直找不着我,是不是就跟着那什么千代国的皇子一生一世去了?” 风音一怔,随即失笑:“怎么会?” “怎么不会,瞧你对他重视的,送个礼物还亲自监工好几天!” “我对你也很重视啊。” “是啊,你对我的重视,就是这点程度吧。”花嫁说着,将一只手举到风音面前,无名指上套着的野草卷成的简陋指环已经磨损地快要断掉了。 风音心猛地一揪,没想到自己当初随手做的一个指环,花嫁居然一直戴在手上不曾离身。 “对不起。”风音低声呢喃着,顺势握住花嫁的手,在他的无名指上轻轻印下一吻。 “呃……”花嫁原本只是半开玩笑地使些小性子罢了,不料风音会如此郑重地想他道歉。若要真正追究起来,当初风音要许他后位,也是他自己推辞不受的,如今却为这点小事来责怪风音,倒显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了。 花嫁如此反省着,便缩了缩手,讪讪道:“其……其实也没有严重到要道歉的地步。” 风音却不放手,握着花嫁的手往自己面前一拉,花嫁便一个趔趄栽入他怀中。 细密的吻落了下来,花嫁微怔了一下,便也配合地闭上眼睛,静静享受着独属于风音的温柔。 两人吻到动情处,花嫁忽觉一阵天旋地转,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已经被风音打横抱了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花嫁已经预感到风音接下来会做的事情,却依然面不改色故作淡定地问。 “回寝宫。”风音答得也很淡定。 花嫁转头看了看四周,一路上遇到的侍从们全都非常识趣地低下头去装没看见、没听见。距离较远的甚至干脆背过身去往反方向走去。 ……全都看见了。花嫁心里咕哝着,饶是再怎么想装作无所谓的模样,红晕还是不争气地渐渐爬上了脸颊。 风音抱着花嫁一迈入寝宫,便直接往床上扑了过去。 眼看着风音就要压上身来,花嫁终于慌张大叫:“等一下!” “怎么?”风音停下动作看着他。 “拉……拉窗幔。”花嫁指了指仍透着亮光的窗户,脸上的表情十分别扭。 风音笑了笑,原来花嫁在这方面比他想象的要保守呢。 只见他抬手打了个响指,窗幔便挣脱了钩梢覆盖下来,幔纱层层叠叠,掩住了窗外明媚的阳光,却掩不住一室缱绻春色。 …… “花嫁。” “嗯?” “关于那个礼物的事……” “喂,不要在这种时候跟我提别的男人!” “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知道了啦。” “我只是想趁现在自己力所能及的时候,先了却所有的心愿,以免等到芒宿灭亡那天,徒留一世遗憾。” 花嫁在黑暗中抬起头,轻轻吻住风音的唇:“我明白。” 第一章:隔世如昔(九) 花嫁夜半醒来,转头看见风音尚在熟睡。 他给风音掖了掖被子,便蹑手蹑脚地下了床,也不打理披散的长发,便径自朝门外走去。 寝宫之外,月朗星稀,夜风习习,吹在身上带着透骨的凉意。花嫁不自觉地拢了拢宽大的睡袍,裸足在回廊上悄无声息地行走着。 拐角处传来细碎的足音,想必是夜间巡逻的侍卫。花嫁藏在袖间的右手轻轻捏了个隐身咒,身形便在侍卫转过拐角的瞬间悄然遁去。 他一路攀上了神木峰最高的祭台,才重新现出身形。 夜风凛冽如刃,刀刀刺骨迎面而来,呼啸着掀起他黑色的长发,远远望去,仿佛柔软而绵长的绸缎在空旷的祭台上无声地飞扬。 他环视了一下这个祭台,就是在这个地方,多年前他当着风音的面倾身跃下的时候,不曾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会心甘情愿地回来。 “风音呵……”他闭上眼睛,无声地叹息着。 一个模糊的身影在祭台上方一掠而过,然后又晃晃悠悠地像鹅毛般轻轻坠落下来,直到落地的瞬间,才划出人形。 那人立在花嫁身后十几步外的地方,勾起嘴角无声地打量着花嫁的背影。 花嫁缓缓睁开双眼,依然背对着他,眼中却透出厌恶的情绪:“竟然随意出入芒宿圣地,你的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那人抖肩笑了笑:“说什么芒宿圣地,在我看来也不过是徒有其表的摆设罢了。” “既然如此,为何不敢当着风音的面出现呢?” “只不过来探望自己的儿子罢了,何必惊动芒宿尊主亲自迎接?”那人语气平淡,态度却十分嚣张。 “我可从来没有承认过,我是你的儿子。”花嫁转过身望着来人,“还是说,你已经老到如此健忘的地步了,需要我一再提醒么?” 随即他顿了顿,皱着眉打量了那人一番,眼中厌恶的神色更甚:“这英俊帅气的皮囊又是从哪里得来的?你好歹也一把年纪了,居然还不厌其烦地装新扮嫩,你就不感到羞耻么?” 那人对于花嫁的冷嘲热讽似乎一点也不生气,还十分得意地看了看自己一身的装束:“你也承认这皮囊很不错吧?当初我可就是用这副皮囊成功虏获了你娘的一片痴心呢……” “你住口!”花嫁高声厉喝,“不要在我面前提我娘,你不配!” 耸肩笑了一下:“配不配,可不由你说了算,毕竟是因为有了我,才会有你的出生呢。” “谢谢了,我倒宁愿不曾在这世上出现过!” “哦,是么?”一手托着下巴,露出深思的表情:“这么说来,你也宁愿不曾与皇甫风音相识咯?原来那小子在你心中的地位,也不过尔尔嘛。” “你”花嫁一时气结,被的偷换概念搞得毫无反驳的余地。 “算了,旁人的事就不提了。”见好就收,先一步岔开了话题,摆手道,“咱父子俩见面的时间有限,我就不跟你兜圈子了。” 花嫁无言地看着他,只希望他赶快说完赶快滚。 只见收起了嬉笑的表情,一本正经地道:“儿子,关于上次的提议,你考虑得如何了?” 所谓“上次”,就是之前在捕杀年兽的过程中,他和风音被偷袭掳走的那一次。当时就提议让花嫁跟他走,但是花嫁没有答应。让他再好好考虑一段时间,便留下他们离开了。 这件事过去了几个月,花嫁几乎要把它给忘了,却不想会在这个时候再次出现,旧事重提。 花嫁面无表情地看着:“关于那个提议,不论什么时候,我的答复都是一样的,我不会承认你是我的父亲,所以更不会跟你走的。” 挑了挑眉:“宁愿一辈子留在神木峰?” “风音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不会离开他的。” “果然问题还是在于皇甫风音那个臭小子啊……”摩挲着下巴,眼中渐渐透出一丝杀意。 花嫁心中一惊,忙道:“你别妄想对风音……” “哎呀,放心,放心。”眼中的杀意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见他一脸调侃意味地摆了摆手道,“看把你紧张的。我知道,皇甫风音是你的心头肉,我怎么可能拿他怎么样呢。” 花嫁仍是一脸戒备地盯着,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听继续道:“不过儿子,据我所知,你现在在神木峰的待遇也不怎么样嘛。听说前阵子各大家族的长老联合起来要求尊主废后来着,是不是真有这么回事?” 花嫁脸上的表情有点不自然,却依然倔强地道:“他们怎么做是他们的事,废后一事,也是我自己的想法,跟他们没什么大关系。” “那就是说废后传闻属实咯!” “喂,拜托你听话听重点!”花嫁暴躁了。 却一脸不满,自顾自地恨恨道:“你可是我的亲生儿子,身份何等尊贵,能看中皇甫风音那小子,算是他天大的福气了。这些长老们真是有眼无珠,居然还口口声声要求废后?!” ……也只有你一个人会有这样的想法吧?花嫁无语地在内心吐着槽。“我的事情怎么样都跟你无关,不劳你费心。” “儿子,你这么说可就见外了。”露出十分受伤的表情,“你好歹是我的亲生儿子,看见自己儿子受了委屈,我怎么可能袖手旁观呢?” 花嫁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我警告你,不要妄想在芒宿兴风作浪,否则……” “否则怎么样呢?”饶有兴致地望着花嫁。 “否则……否则……”花嫁想了半天,只能力不从心地道,“否则我可不会放过你!” “哎哟,”显得非常开心,“以前都是我千方百计地来找你,如果能引得你主动来找我,我可真是求之不得呢。” “你……你敢试试看……”花嫁被他气得快要丧失理智,差点就要冲过去揍他了。无奈自己根本不是的对手,就算此刻找他拼命,也不过是以卵击石罢了。 “好啦,不逗你了。”又摆了摆手,故作正经地道,“不过儿子,老实说,虽然皇甫风音那小子我是不太看得上眼,不过看在他对你还算不错的份上,我也就勉强承认他做我的儿婿吧。” “儿……婿么?”花嫁嘴角抽了抽。 只听继续道:“不过你也不必这样巴巴地跟着他,万一有一天他喜新厌旧了,不再喜欢你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风音才不是那种人!” “儿子,”一脸的语重心长,“老爹我是过来人,这种事情我知道得比你多。” ……所谓的过来人,难道是说你就是那种喜新厌旧抛弃妻子毫无道德感责任心的负心汉么?花嫁的嘴角抽得更厉害了,拳头捏得“咯吱咯吱”地响。 还在无知无觉地教育着花嫁:“儿子,你听我一句劝,趁现在还没有完全陷进去,跟爹离开神木峰吧。爹带你去闯一番大事业,日后一统天下功成名就,你的地位可就今非昔比了,到时候你要招谁为婿,还不是手到擒来?就算你舍不得那个皇甫风音,只要你一句话,保管那小子立即屁颠屁颠地跑来巴结你。” “……”花嫁对于的异想天开已经无言以对,更不想继续在这里跟他探讨这些荒诞可笑的梦想,“风音不是你想的那种人,对于你所谓的‘大事业’,我也没有丝毫的兴趣。天快亮了,我劝你还是早点滚吧,否则惊动了神木峰的人,你虽说不至于被他们抓住,但也不可能轻易脱得了身。” 看了看天际,果然渐渐透出了丝丝亮光。 他转过头再度看向花嫁:“儿子,你真不愿意跟我走?” “我没有野心,也没有什么梦想,这一辈子,能遇到风音,并与他厮守一生,于我而言便是最大的幸福。” 花嫁说着,一脸认真地看向:“其实我心里明白,你若真要强行带我离开,方法多得是。你之所以没有这样做,是因为你心里还是尊重我的决定的。所以我把话说在前头,风音就是我的一切,风音所重视的东西,也就是我所重视的东西。如果你想要对风音或者芒宿做出什么不利的举动,我真的会找你拼命。” 默默看了花嫁半晌,然后点了点头:“好,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他说着,走到祭台边上,却又再度停下脚步,回头问道:“儿子,喊我一声‘爹’怎么样?” 花嫁只是静静望着他,不动,不说话。 第一缕阳光照射下来的瞬间,晨风再次席卷过整个祭台,吹得花嫁的长袍与黑发恣意翻飞。他逆光立在祭台中央,全身像是镀了一层金色的光晕,那单薄却又柔韧的身姿,像一株坚强不屈的素色蔷薇。 下意识抬起胳膊挡住了双眼,仿佛不堪阳光的耀眼。随后他嘴角浮起一丝自嘲的笑容,耸了耸肩,化作轻烟随风而去。 花嫁回到风音的寝宫外,看见侍女端着洗具走出去,想来已经伺候完风音洗漱了。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让自己看起来与往常无异,然后踏入门去。 此时风音正背对着他站在窗台旁,低着头不知在捣鼓些什么。 花嫁收住了脚步,站在门边痴痴望着风音的背影,那是他所深爱的男人,一辈子也看不够的男人。 风音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回过头来看见是花嫁,于是朝他微微一笑:“回来了?” “嗯。”花嫁缓步朝他走过去,故作随意地道,“不好奇我去了哪里吗?” “总之没有离开神木峰。”风音无所谓地笑了笑,“只要我能感觉得到你在附近,我就安心了。” 花嫁走到风音背后,伸出手环住他的腰际,将脸颊贴在他的后背,默默地撒着娇。 风音握住花嫁的双手,叹了一声:“好凉。”然后将他的双手收入自己宽大的袖袍中,为他提供温暖。 花嫁从风音肩膀上探出头去,好奇问道:“你在做什么呢?” “在修剪窗外的蔷薇。”风音道,“像你一样美丽的蔷薇。” 第一章:隔世如昔(十) 苏泽醒来时,飞机已经接近克拉玛依上空了。 使用了各种方式才将苏泽从睡梦中揪出来的陈希扬,松了口气似地拍了拍他的脸颊道:“该醒醒了,一会就得准备下飞机了。” 苏泽眼睛是睁开了,但看那睡眼惺忪目光呆滞的模样,便知道他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苏泽怔怔望着陈希扬瞧了片刻,突然幽幽叹了口气。 陈希扬被他突如其来的深沉模样惊了一下,不确定地唤了声:“苏泽?” “唔。”苏泽收回痴缠的视线,伸手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脸,然后又晃了晃脑袋,这才彻底回到现实之中,问道,“我睡多久了?” “足足睡了六个多小时,”陈希扬调侃他,“这一路睡过来,真是一点都没有浪费。” 苏泽望着陈希扬的侧脸,发现这张脸渐渐和梦境中的花嫁重合了起来。 以前他还没有这么强烈的感觉,但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的缘故,自从陈希扬融合了前世记忆之后,他发现陈希扬身上属于花嫁的一部分气质逐渐渗透了出来,虽然言行举止依然是陈希扬的风格,但不经意的一个眼神、一个表情,却带出了花嫁的影子。 不安的感觉,又冒了出来,像一只只细小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挠他的心口。 陈希扬见苏泽呆呆看着自己,以为他还没有睡醒,于是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喂,苏泽,清醒了没?” “陈希扬。”苏泽看着陈希扬,欲言又止。 “干啥?” “我可以……亲你一下不?” “……”陈希扬抽了抽嘴角,收回了手,“如果还没睡醒,我不介意下了飞机之后带你去洗手间里冲个凉水澡。” “我说真的!”苏泽有点委屈。 “我也说真的。” “好吧。”苏泽只能撇了撇嘴,一边将盖在身上的薄毯叠起来,一边自言自语地咕哝着:“我觉得风音实在很过分。” “风音?”陈希扬回过头来看他,苏泽这个话题太过跳跃,他明显有点跟不上。 “他跟花嫁内啥那段,居然硬生生跳过去了,这不明摆着吊我胃口么。” 陈希扬反应了半晌,才明白苏泽所说的“内啥”究竟是什么意思,当即黑了脸:“你看人家内啥做什么?” “借鉴学习啊,免得到时候你嫌我没经验。” “……”陈希扬额角青筋暴突,抓起他手中的毯子直接往他头上砸了过去。 苏泽手忙脚乱地揪下毯子,笑着抗议道:“喂,这里是公共场合,抵制暴力的啊。” 陈希扬还想说什么,此时广播中空姐温柔地提醒大家,飞机马上就要降落了,请大家系好安全带。 陈希扬于是默不作声地系安全带去了。 苏泽偷眼瞧了瞧陈希扬的反应,敛起笑意赔着小心道:“喂,陈希扬,真生气啦?” 陈希扬不理睬他。 “我错了还不成么,我以后不开这样的玩笑了。”苏泽一个劲讨饶,“这其实不赖我,谁让风音老在梦里拿这东西撩拨我,我也是个正常的血气方刚的男人好么,被撩拨了又无处发泄,我也很苦逼的啊……” 陈希扬听他这番话,脸上的表情渐渐复杂了起来,忍不住抱怨道:“风音都在梦里给你看了些啥啊……” “该看的不该看的,全看了……只差他和花嫁那一段了。”苏泽一脸的无辜。 陈希扬暗暗咬了咬牙,却又对风音实在无可奈何,难不成他还能把风音揪出来揍一顿? 更何况那是风音和花嫁之间的隐私,他身为花嫁的后世,虽不能说完全没有反对的立场,但要说由他来抗议风音的这种举动,似乎也不太合适,那样的话,他是把自己当成谁了呢,陈希扬,还是花嫁? 兀自纠结了半晌,陈希扬低声问了一句:“苏泽,你在做那些梦的时候,会不会……把自己代入进去?” “唔……在梦中的时候,会比较代入吧。”苏泽道,“风音难过的时候,我也会跟着难过,风音开心的时候,我也能体会到愉悦的心情。但是醒来之后再去回想的话,又会发现,那些梦境中的人和事,对我来说是那么遥不可及,虚渺得……好像就只是梦境一样。” 陈希扬静静听着,沉默了半晌,喃喃自语道:“果然是……不一样的啊。” “什么不一样?” “没什么。” 飞机缓慢而平稳地降落在了机场的跑道上,直到渐渐停了下来。 一直到两人取了行李、下了飞机,陈希扬都保持着若有所思的模样,没有再主动开口说过话。 苏泽不知道自己又哪句话勾起了他习惯性沉思的毛病,于是忐忑不安地紧跟其后,就是找不到机会跟陈希扬搭话。 陈希扬走出机场通道之后,便开始东张西望地像在找什么。 苏泽纳闷了,问道:“你找谁?”他不记得之前有跟谁约好了来接机啊。 陈希扬道:“不是找谁,是找洗手间。” “你尿急?” 陈希扬若有深意地瞥了苏泽一眼。 苏泽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忙后退两步,一脸防备地看着他:“你……你该不会真拉我去冲冷水吧?!” 此时陈希扬已经看见了洗手间所在的方位,于是一把拽了苏泽便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喂喂喂”苏泽手忙脚乱地抗议着,“陈希扬,你不能这么不人道……” 他话没说完,人已经被拽进了洗手间。陈希扬用力一甩,他没能刹住车,便一头撞进了其中一个小隔间。 刚要转过身抗议,却见陈希扬已经贴了上来,出其不意吻住了他的唇。 “!”苏泽大脑瞬间当机,整个后背笔直僵硬地贴在墙壁上,两手上举保持着类似投降的姿势,瞪圆了眼睛半晌没能动弹一下。 陈希扬吻了片刻便放开了他,压根没有继续深入的意思,见苏泽依然一脸被炮轰了的呆样,他不满地啧了一声,喃喃自语道:“根本没法比……” 苏泽逐渐从石化状态苏醒过来,一边极力消化自己被陈希扬暴力索吻的事实,一边还在努力参悟陈希扬的那句“根本没法比”。 两相比较起来,虽然被陈希扬主动索吻这件事更加令人震惊,但是“根本没法比”这句话的杀伤力却更大。 他见陈希扬一脸没事人的模样就要转身出去了,忙跟出去问道:“根本没法比是什么意思?我没法跟谁比了?” 陈希扬冷淡地觑了他一眼:“没什么,做个测验而已。” “测验?到底是什么测验啊?”苏泽更加纠结了。 但是不论他如何追问,陈希扬都不肯再透露半个字了。 两人磨磨蹭蹭出了机场,坐上了开往市区的大巴。 穿梭在城市的主干道上,望着车窗外五光十色的夜景,以及鳞次栉比的巍峨建筑,让每一个刚走进克拉玛依的远方游客都会对这个城市产生比较震撼的初体验。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他们绝对不会想到这个现代化气息浓郁、各项设施完善、环境优美舒适的城市居然位于新疆准噶尔盆地,是一座凭借丰富的石油资源在戈壁荒原上迅速发展起来的新兴工业城市。 如果是在平时,苏泽一定会兴致勃勃地对这个城市深情赞扬一番。奈何他刚刚受到了非常巨大的冲击,正处于精神萎靡的状态,即便看到再美丽的街景,也很难表现出亢奋的情绪了。 两人按照纪玖给的地址,辗转找到了他们目前下榻的那家酒店,此时纪玖和李思考已经在酒店门口等他们了。 “房间已经帮你们开好了,”李思考十分殷勤地接过他们的行李,“就在我们隔壁。” 四人一边说话一边进了电梯,苏泽问道:“就你们俩在这儿?” 纪玖道:“杨臣修和骆柒失踪之后,符宁止、莫传延还有马弈攸一直在找他们的下落,但又怕接应不上你们,所以就让我和李思考两个人留守酒店。” 陈希扬问道:“这两人是在哪儿失踪的?” “魔鬼城。” “魔鬼城?”陈希扬疑惑。 “是在克拉玛依以北的一个具有典型雅丹地貌的风景区,名叫‘风城’,不过大家都习惯叫它‘魔鬼城’。” 陈希扬抽了抽嘴角:“那两人该不会是去游玩的时候掉队迷路了吧?” “我们不是去游玩的啊,”纪玖道,“我们是做了万全的准备之后,自己去的。” 苏泽神情一敛:“这么说来,你们寻找的目标在魔鬼城?” “根据之前的方位测算,应该是在魔鬼城没错。”纪玖点了点头,“但是那地方实在太诡异了,骆柒进去之后整个人就不正常了,搞得大家都人心惶惶的。结果走着走着他和杨臣修都不见了,而且是在符宁止都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不见的,这连符宁止都有点接受不了。” 此时四人已经出了电梯,往房间的方向走去。 苏泽想起符宁止对杨臣修寸步不离的保护姿态,此时杨臣修居然在他眼皮子底下失了踪,这对符宁止的打击一定超乎寻常的大。 虽说一直以来苏泽和杨臣修之间从未真正坦诚相处过,但一路上同甘苦共患难的革命友情还是在的,此时听说他和骆柒一起失踪了,苏泽心里对他的担忧,一点也不会比对骆柒的担忧少。 只听纪玖道:“好在此时至少可以确定,杨臣修还没有什么生命危险,不过骆柒……可就难说了。”纪玖说着,脸上的表情十分焦虑担忧。 李思考忙安慰道:“小师傅,别太担心,莫传延不是一直在找他么。” “如果莫传延有能耐的话,找个人能找到现在还找不到?”纪玖不满地埋怨着。 李思考无语,起始说起能耐,纪玖不是连莫传延更不如么,否则也不会被打发回来负责接应苏泽和陈希扬的工作了。 苏泽刚想问他怎么就确定杨臣修没有生命危险,但随即一想,之前杨臣修曾无意中透露过,他和符宁止的生命是捆绑在一起的,如果杨臣修死了,符宁止也不可能好好地活着了。所以至少这一点是可以放心的。 苏泽抖擞起精神道:“那事不宜迟,我们放了行李就跟你们去魔鬼城看看情况吧。” 陈希扬补充道:“路上最好把事情的始末具体讲一下,有什么情况我们也好有个准备。” 第二章:身陷魔鬼城(一) 在去往魔鬼城的路上,纪玖将他们第一次进入魔鬼城的经过叙述了一遍。 那是在他们抵达克拉玛依的当天下午,几个人简单收拾了一下行装,便雇了两辆车,直接开往魔鬼城。 刚一下车,骆柒的神色就有些不对,说胸闷得难受。众人以为他是晕车的缘故,只是嘲笑了他几句,也没有多想。 此时是北京时间下午五点多,对于中国西部地区来说,这个时间点还不算晚,太阳还在当空挂着,魔鬼城内还能看见几支旅游团的身影。 魔鬼城原名“风城”,是因为这一带干旱多风,经历万年风削雨蚀,形成了与风向平行、相间排列的高大土墩,土墩间的风蚀凹地,若是从上空远远望去,就像一条河流的无数分支,曲曲折折,蜿蜒绵长。 这些土墩高达十多米,甚至几十米,有的像亭台楼阁,有的像庙宇浮屠,不一而足;土墩顶部也是形状各异,有像人面的,有像兽身的,惟妙惟肖。而土墩之间土墚勾连,宛如城墙碉堡,墚壁上多有洞穴窍孔,又似一个个雕琢精美的佛龛,巧夺天工,令人目不暇接。 但其“魔鬼城”名字的由来,却是因为此地常年多风,且风力极大,穿过一座座土墩、一个个窍孔时,发出气势磅礴却又千变万化的声音,如战场杀伐、兵戈四起,又如群魔乱舞、鬼泣狼嚎。 一些喜欢追寻刺激的旅人,会选择风力相对较小的时节,在魔鬼城支帐露营,听着夜晚的魔鬼之声入睡,以此来试炼自己的胆量,但大部分游客还是选择白天来观赏奇观异景,夜幕落下前离开。 杨臣修一行人因为带了一些特殊装备的关系,没敢在人群中太过招摇,他们故意挑选在接近傍晚的时间点来到魔鬼城,是为了方便夜间行动。 刚开始,他们也装作一般游客的模样,远远跟在几支旅游团的队伍后面,装作欣赏雅丹地貌,时不时地拿出相机拍几张照片。 当天色渐渐入暮之后,旅游团相继结队离开,其中一名导游小姐看见他们几人似乎没有跟团,还好心地提醒他们,天色晚了,入夜之后容易迷路。 杨臣修朝那导游露出了绅士般招牌笑容:“谢谢您的好意,不过我们朋友几个打算在这里露营,所以不打算今晚回去。” 这样的旅客也并非没有见过,导游小姐不好再劝,叮嘱他们露营时注意人身安全,便跟着旅游团离开了。 他们在一座中空避风的土墩下支好帐篷,此时太阳已经渐渐落了下去,风声渐大,一阵一阵敲打着耳鼓,虽然知道这声音是自然环境造成的,但听在耳内还是让人下意识地心慌。 杨臣修环视了一下同行几人的神色,作为这支队伍暂时的领队者,他自认为胆子不算小,所以表现得比马弈攸他们几个跟班的更加从容一些。 只见他取出早已画上了标记的地图,对众人道:“我们以这个帐篷为圆心,一圈圈往四周扩散搜寻。每扩大一次半径,都要做好标记,这样才不会走回头路。” 马弈攸听这风声就吓得腿肚子打颤了,结巴着道:“老……老板,我们要在这里搜寻多久啊,该不会一整晚都……” “嫌累呀?”杨臣修看了他一眼,“那不如分两组吧,我、符宁止、纪玖、李思考上半夜,你和戚珞、莫传延下半夜,我们轮班来,总可以了吧?” 马弈攸觉得这个轮班制还是比较靠谱的,于是也没啥意见了。 然后纪玖和李思考就背着设备跟着杨BOSS和符宁止开始了搜寻工作,搜寻效果很不理想,一直到他们这一班时间结束了,大家都累得直犯困,还是没有发现哪里会藏有麒麟珏的可疑迹象。 好在杨臣修早就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心理准备,也没有露出太过失望的表情,于是挥了挥手道:“大家收工吧,我们回去跟马弈攸他们换班。” 众人刚要转身,忽听一阵大风连绵呼啸而来。 他们被这魔鬼般的风声折磨了几个小时,原有的畏惧心理也早已被折腾麻木了,当下众人也没太在意。 但片刻之后,符宁止开始变得有些异常。 杨臣修见符宁止停下脚步四处张望,好奇问道:“怎么不走了?” “好像有人在喊我。”符宁止这般说着,脸上的表情十分迷惘。 杨臣修凝神听了一下,除了千奇百怪的风声,什么也没有。“你该不会是幻听了吧?”杨臣修笑着拍了拍符宁止的肩膀,“今天大家都挺累了,回去早点睡吧。” “不是,真的感觉有人在喊我。”符宁止执拗着不肯走,又听了片刻之后,道:“很悲伤,很难过的感觉。他们似乎想要靠近我,却又不敢靠近。” “他们?”纪玖和李思考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哆嗦。 杨臣修失笑:“行了,宁止,看你把他们两人吓得。别胡思乱想了,回去吧。” 这一次符宁止没有再坚持,于是恋恋不舍地举步欲走。 风力再一次升级,吹得众人几乎要栽倒,随之而来的风之咆哮更是提高了几个分贝,仿佛鬼神绝望的哭号。 符宁止皱起了眉,心中有莫名的情绪在涌动,让他实在无法视若无睹地径自离去。 “宁止?”杨臣修回头刚要催促他,忽觉空气中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摄住了他的手臂,然后猛地往回拉 “啊……!”杨臣修惊愕的声音还堵在喉间,甚至来不及叫出来,身子便被凌空拽起,急速向某个方向掠去。 “杨臣修!”符宁止大惊失色,忙奋力追上去,但是漫天肆虐的风沙让他几乎睁不开眼,更不要说提速追人了。 他下意识抬手遮住了眼睛,当风力减小之后,他再朝那个方向望去,发现早已不见了杨臣修的踪影。 他怔怔站在原地,惊愕让他半晌无法动弹。 他虽然能力尚未完全觉醒,但自忖保障杨臣修的安全还是绰绰有余的,事实也证明在此之前杨臣修在他的保护下不曾有过什么大的差池。 但是这一次,对方居然如此明目张胆地在他眼皮子底下将杨臣修抓走,这简直像是在他脸上狠狠扇了一耳光,将他之前的自负扇得一干二净。 纪玖和李思考两人呆了半晌,才总算是回过神来,抓住符宁止的胳膊,结结巴巴地问道:“老老老板去哪儿了,是不是被鬼鬼鬼给带走了?” 符宁止面色不善,似乎濒临爆发边缘,浑身黑色的气焰忽隐忽现,吓得两人又纷纷后退,生怕他又冷不丁发起狂来。 但是符宁止终究遏制住了自己的怒气,他沉声交代道:“你们两人先回去,告诉另外三个人,晚上不要再出来了。” 纪玖问道:“那你呢?” “我去找杨臣修。”符宁止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两人的视线之外。 连符宁止都这么说了,纪玖和李思考自然不敢再在此地久留,两人十分狼狈地跑回当初扎了帐篷的地点,却发现帐篷里只有马弈攸一个人。 “他们人呢?”纪玖气喘吁吁地问,所指的“他们”,自然是指骆柒和莫传延。 马弈攸正缩在帐篷里瑟瑟发抖,语无伦次地道:“有鬼……戚珞……鬼……看见了……然后不见了……” 纪玖和李思考面面相觑,不明白马弈攸在说什么。 纪玖将马弈攸拽起来,问道:“马老大,你好好说话,他们究竟去了哪里?” 马弈攸做了几次深呼吸,这才渐渐镇定了下来,说话也流畅了起来:“戚珞不见了,莫传延出去找他去了。” 纪玖心里“咯噔”了一下:“你说什么?戚珞也不见了?” 马弈攸听出他话中有话,反问道:“‘也’是什么意思?”他看了看纪玖身后,只有李思考,却不见杨臣修和符宁止,顿时脸色又惊恐了起来:“不会吧……难不成你们也撞鬼了?” 纪玖知道问题大条了,忙揪着马弈攸道:“你说具体点,戚珞究竟是怎么不见的?你刚才说看见鬼是什么意思?” 马弈攸缓了口气道:“其实就在你们走后不久,戚珞就开始不对劲了。” 李思考插嘴道:“他今天一直不对劲,自从到了魔鬼城下了车,他的脸色就变得很难看。” 纪玖仔细回想了一下,发现的确如此,只不过当时大家都以为他晕车,无意间调侃了他几句,他也没有反驳,纪玖以为他是真的晕车,想着这小子以前没见这么弱过啊,但凡事都会有意外,晕车这种症状,等下了车多走几步,呼吸了新鲜空气就好了,所以他当时也没太留意骆柒的状况。 如今想来,骆柒似乎自从下车之后就没有再多说什么话,一路上都非常沉默,如果说是晕车的缘故的话,也未免太牵强了。 只听马弈攸继续道:“后来我们扎完帐篷,杨老板带着你们走之后,天色就渐渐暗下来了。这个时候风声越来越大,戚珞的脸色就变得越来越难看,总是重复着一句话。” “什么话?” “他们来了,他们来了……” “他们?”纪玖问道,“他们是谁?” “刚开始我和莫传延也很纳闷,所以我就问他,戚珞,你说谁来了?然后戚珞就吐出一句话:鬼,成片成片的鬼。当时我还以为戚珞是故意吓唬我呢,我就说,戚珞你瞎掰什么呐,哪里来的鬼? “但是莫传延好像不这么认为,他很认真地观察了戚珞片刻,发现他望着远方的目光是有焦距的,而且焦距一直在变,仿佛视线中真的有很多目标。然后莫传延就问,你看见了?戚珞就点了点头。莫传延的神色也变得很谨慎起来了。 “我看他们俩都这么一副神经质的模样,心里也有点悬,就问莫传延,戚珞究竟是怎么回事。莫传延说,戚珞被开过鬼眼,能看见我们看不见的东西。我一听,心里就开始发毛了。 “这时候,戚珞突然凭空挣扎了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拽他,然后我就看见他整个身子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拖了出去。莫传延反应很快,赶紧拔出枪,对着某个方向‘魖’就是两枪。但是没有用,他两发子弹好像都打偏了。等莫传延追出去的时候,戚珞已经不知被拖到哪里去了。” 第二章:身陷魔鬼城(二) 苏泽和陈希扬下飞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他们放了行李之后即刻赶往魔鬼城,抵达目的地时,已经是凌晨时分了。 一路上纪玖将当初发生的详细经过叙述了一番,苏泽听到尾声,奇怪地问:“怎么原来骆柒和杨臣修不是一起失踪的?” “是啊。”纪玖道,“我没有说他们是一起失踪的啊。” “但是之前你在电话里说他们两个失踪了的时候,我还以为他们是在一起的,心里还在打鼓,这两人怎么凑到一块去了。” 苏泽咕哝着,然后开始发愁,之前他以为骆柒和杨臣修是一起失踪的,想到既然符宁止能肯定杨臣修暂时还没有生命危险,那么跟他在一起的骆柒应该活着的可能性也比较大。 但是现在得知两人是分开被掳走的,而且对方是什么东西也还没搞清楚,这样的话,骆柒的安危就很不容乐观了。 苏泽有这样的忧虑,陈希扬又何尝不是,一时间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纪玖看了看苏泽,又看了看陈希扬,问道:“你们……也觉得很棘手么?” “具体要到了现场才能做出判断。”陈希扬的这句话带了些保留的态度,这让纪玖心里又生出一线希望。 此时李思考已经泊好了车,对三人道:“下车吧。” 四人一打开车门,便听见外面经久不息的风声。四人都已经有经验了,各自戴上了护目镜,然后打着照明灯,由纪玖和李思考带路,往当初他们扎帐篷的地方走去。 没走几步,便听苏泽轻轻“哇”了一声。 纪玖回头问道:“怎么了?” “咳,没、没什么。”苏泽明显在掩饰着什么,只不过因为戴着护目镜的关系,让人看不出他的表情如何。 纪玖有些不乐意了:“到底怎么回事,不要故弄玄虚啊。” 苏泽尚未开口,倒是陈希扬接过了话茬:“苏泽不说,是为你们好。不过既然你如此问了,我也不妨直接告诉你们,这地方阴气重,夜间随处可见游荡在外的幽魂。” “啥?!”纪玖和李思考同时吓了一跳,都不敢再往前走了。纪玖喃喃自语道:“所以说,骆柒当初说看见鬼,是真的咯?” “按照你刚才所说,骆柒被掳走的时间是在午夜之前,而现在已经是凌晨时分了,所以我估计,当时骆柒看到的鬼魂数量,应该比现在我们看到的更多。”陈希扬一边说着,一边双手结印,提醒道,“如果害怕的话,就靠近我的身侧,我的防御结界能避开那些游魂的骚扰。” 纪玖和李思考哪还敢迟疑,立即往陈希扬身旁靠了过去,四人十分谨慎地继续往前走。 苏泽想了想,突然道:“我在想,骆柒被掳走,会不会跟他的鬼眼有关。” 纪玖问道:“什么意思?” “因为他能看见那些游魂,所以才会将游魂们吸引过来。否则它们为什么只掳走了骆柒,对莫传延和马弈攸却不予理睬呢?” 陈希扬点头道:“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纪玖则表示怀疑:“如果仅仅是因为这个原因的话,那杨臣修又是怎么回事呢?当初能感应到那些邪恶气息的,明明是符宁止,可是它们却没有动符宁止,而是硬生生将杨臣修给掳走了,这个又怎么解释?” 苏泽被他的问题难倒了,一时间的确找不出合理的解释。 倒是陈希扬,虽然没有说话,但微微眯起的眼眸中,有什么情绪一闪而逝。 四人小心翼翼地步行了几十分钟之后,终于找到了当初扎下的那顶帐篷。 这帐篷的质量也算是上等的了,但是在这风沙之地挣扎了这一段时间之后,此时再看,也只剩下风尘仆仆的狼狈模样了。 四人加快脚步朝帐篷走去,李思考大声喊道:“喂,马老大,我们回来啦。” 过不了多久,果然见马老大那个肥胖的身影从帐篷里露了出来,看清楚来人时,激动地快要内牛:“谢天谢地,你们终于来了,你们再不来,我可真是撑不下去了。” 四人跟着马弈攸进入帐篷,发现里面只有他一个人。 纪玖问道:“符宁止和莫传延呢?” “符宁止就一直没有回来过,莫传延回来过两次,稍微休息了片刻便又出去找人去了。只把我一个人丢这儿守着帐篷,我一想到上次眼睁睁看见戚珞被鬼拖走的场景,就吓得浑身发毛。” 纪玖和李思考卸下全身的武装,都了一地的沙,然后就躺在垫子上累得不动弹了。纪玖有些绝望地道:“这没日没夜的寻法,不知什么时候才算是个头啊。不如,咱们干脆报警吧?” “怎么报?”苏泽道,“现在我们已经非常肯定,他们两个是被游魂们掳走的,但是你能这么跟警察说吗?且不说他们信不信,就算他们相信,又能帮上什么忙呢?” 纪玖没有再说话。其实苏泽指出的这个问题,他们并不是没有想到过,否则他们也不会一直没有跑去报警,而是自己在这荒野中漫无目的地寻找。 但是正如纪玖所说,这样的找法,何时才是个头呢,更何况骆柒现在还生死未明,只怕就算好不容易找到了,他们看到的也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众人如此犯着愁的时候,陈希扬却独自一个人站在帐篷边上,掀开一条缝隙,不知往外瞧些什么。 片刻之后,他对苏泽道:“苏泽,你给莫传延打个电话,让他回来吧。” “怎么?”苏泽乖乖拿出手机拨号码,却还是问了一句。 “纪玖说得对,这样找下去的确没有意义,还不如回来休息一下,多节省点体力。” “是不是想到什么办法了?”苏泽期待地看着陈希扬,但是陈希扬依然只是望着缝隙外的世界若有所思,仿佛没有听见苏泽的问话,或是没有心思去回答。 纪玖又问:“既然要把莫传延叫回来,那符宁止呢,不把他也叫回来吗?” “因为……他已经回来了。”陈希扬说着,突然往后退了几步,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便见一道黑影猛冲进来,杀气腾腾地朝陈希扬扑了过去。 “符宁止!”众人大叫,同时心下纳闷,这小子怎么一看见陈希扬,癫狂的毛病便又犯了。 陈希扬却是一脸镇定,后退数步之后又反身迎了上去,仿佛对符宁止的攻击视若无睹。 “陈希扬,小心!”苏泽担心地大叫,却见符宁止的身影突然停顿了下来,原本要挥出的那一拳,也僵滞在半空,没有再挥下去。 众人先是一怔,再定睛去看,愕然发现陈希扬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长剑,剑尖正抵在了符宁止的咽喉处。 符宁止虽然因为要害受制而不敢再轻举妄动,但瞪着陈希扬的眼中杀意只增不减,连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凌冽的寒气:“你身上的气味,更重了。” “那可真是不好意思了。”陈希扬不咸不淡地道着歉,脸上却丝毫没有抱歉的意思,“我知道你讨厌我身上的气味,但这是遗传所致,我也没有办法。如果你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喜恶,我几乎可以断言,你永远只能是一只半吊子的麒麟。” 众人都被陈希扬这一番话搞得云里雾里,尤其是苏泽,他能感觉出,陈希扬似乎知晓了什么内幕,更重要的是,现在陈希扬手中的武器不是金丝爻线,而是剑,那把花嫁惯用的长剑。 这是否说明,原本与符宁止的能力只在仲伯之间的陈希扬,自从融合了花嫁的记忆之后,连花嫁的灵力也一并继承了过来,现在他的能力明显凌驾于符宁止之上,所以才能轻而易举地反制住符宁止。 符宁止皱起眉看着陈希扬,眼中有迷惘,更有戒备:“你在说什么?” “你的记忆和灵力都没有真正觉醒,所以你也不会轻易被我制住了。不过我奉劝你一句,如果你不能很好地压制住自己因为闻到这股气味而引发的情绪暴动,不如还是把嗅觉封闭掉吧,我可不想总是跟你针锋相对。” 符宁止看了陈希扬一眼,一脸“我为什么要听你的”的表情。 陈希扬却已经收起了长剑,轻描淡写地道:“我可是来帮你寻找杨臣修的,你就是这样对待好心帮助你的人的么?” 符宁止眼中疑虑更甚:“你会这么好心帮我寻找杨臣修?你们不是一直很提防着他么。” “比起我们和杨臣修之间的利害关系,眼下我们共同面对的问题才是首先需要解决的吧?” 符宁止认真衡量了一下,觉得陈希扬说得没错,如果杨臣修找不回来,藏在他身上的火凤鸣石也会下落不明,这对陈希扬和苏泽来说,也是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于是符宁止封闭住了自己的嗅觉,周身的黑色气焰也渐渐收敛了下去。没日没夜的搜寻,让他几乎体力透支,此时没了戒备,沉重的疲惫便席卷而来,让他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倒在垫子上,再也无法动弹。 众人见他们两人总算暂时化解了矛盾,才偷偷松了口气,此时苏泽电话早已拨了出去,传来莫传延“喂喂”的声音。 “啊,我在我在。”回过神来的苏泽忙对着手机道,“莫传延,我们已经到了,你那边有进展没有?” “没有任何进展。”莫传延疲惫的声音在狂风中显得支离破碎。 “那先回来吧,”苏泽劝道,“符宁止也已经回来了,我们再从长计议。” 第二章:身陷魔鬼城(三) 却说杨臣修自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块平整的岩石上,四面都是岩壁。 偶尔能看见被风沙钻出的细孔,隔音效果不算太好,但也不赖了,在外面听起来惊天动地的风声,此时听来也不过是沉闷的“呜呜”声罢了。 身下的石面虽有些粗糙,但至少摸上去比较干净,这对杨臣修这个自认为很有品味的富家公子来说,心理上稍微有点安慰。 之所以说安慰,是因为他依稀还记得自己晕过去之前,可是被一个看不见的怪物拖着走的,以至于他这一身名牌衣裤全都磨损得不成样子,他也几乎绝望地以为自己恐怕活不成了。 但是当时他心里想的却是,如果自己活不成了,那宁止怎么办呢,会不会真的因为契约而跟着赔上一条命? 以前他总是觉得能用这种生死契约将符宁止那种超能力者捆绑在身边为己所用,是一件很帅气的事情,他也每每拿这件事去挑衅符宁止,并且乐此不疲。 但是现在,当自己性命真正受到威胁,而符宁止却力所不能及的时候,他一方面感叹一直认为有恃无恐的那道护身符原来也有失灵的时候,一方面却又无不惋惜地想,如果符宁止真的就这样被自己连累着死掉了的话,对他来说似乎真的不太公平吧? 随即他失笑了起来,自己这是怎么回事,自身都难保了,既然还在为符宁止是不是受到公平待遇的问题而犯愁。 此时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传入耳中。 他抬头茫然四顾,但是因为四周太过黑暗,他根本看不清什么事物,或者说,就算光线不那么暗,他恐怕也看不见对方,这一点他早就有所觉悟了。 “他醒了么?”远处的角落里传来低低的询问声。 杨臣修耳根一颤,顿时全身僵了一下他听见有人在说话,对方的发音十分奇怪,但更奇怪的是,他居然能听懂?他不记得自己除了英语、法语、德语之外,还曾学过第四门外语。 此时另一个声音答道:“看样子是醒了,气息有变化。” 杨臣修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那个声音又道:“他似乎能听懂我们说的话。” 杨臣修开始全身冒冷汗了,他不知道对方是谁,对方却对他的细微变化都了如指掌。 只听原来那个声音道:“既然如此,那就好办了。” 杨臣修心里一个劲打鼓:“好办了?什么好办了?难不成下手之前还要确定是否与被宰之人沟通无障碍?” 只听有两人的脚步声逐渐朝自己所在的方向靠近,然后在距离他四五步的地方,跪了下去。 杨臣修之所以判断他们跪了下去,是因为他听见对方衣饰摩擦的声音,会发出这种声音的,要么是跪,要么是坐。 如果说,直接这样坐在地方,未免太过荒诞了,他们完全没有必要如此,但要说跪……这样更荒诞好么?!杨臣修忍不住吐槽自己,他们凭什么给自己的人质下跪啊喂! 却听其中一个声音道:“您能听见我们的声音,对么,领主?” 领主?领主是谁?杨臣修依然躺着没动,眼珠子却在转来转去,他是在和我说话?哈,别开玩笑了! 那个声音有道:“没错,我们是在称呼您,尊敬的领主大人。” “喀”杨臣修瞬间有种脑神经崩断的错觉,难不成这人能透视别人的心理,连对方在想什么都一清二楚? “领主误会了,臣无法透视他人心理,臣只是略施法术,能通过您的脑波振幅猜测您此刻内心的想法罢了。” 略施法术啊……杨臣修瞬间有种内牛的冲动,这只是“略施法术”而已么…… “领主,您可以开口说话,我们能听懂您现在所使用的语言。” “咳咳……”杨臣修早已被自己屏息屏得快背过气去了,听对方这么一说,立即有一种“终于解脱了”的轻松感。 他缓缓坐起身,面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试探着道:“那个……交谈的时候互相看着对方是沟通礼仪中的基本常识,所以,你们能不能现出形来让我能看到你们?” 对方沉默了片刻,才道:“请领主见谅,并非我们不愿在您面前现形,而是因为领主现在尚是凡人之躯,无法看见我们的形体,我们也束手无策。更何况……现在我们这番模样,实在有碍观瞻,领主若是看见了,恐怕会有不适反应。” 杨臣修虽然有些无语,但内心却更加感到好奇,这模样是长得有多难看,才会达到“有碍观瞻”的水准啊? 但是一想到对方可能会通过自己的脑波震动推测出自己的想法,忙打断了内心的吐槽,开口问道:“其实……看不看得见,也无所谓啦。不过我想知道,你们把我抓过来,又口口声声称呼我为‘领主’,究竟是什么意思?” 对方似乎怔了一下,随即解释道:“领主误会了,我们并非将您‘抓’来,而是将您请过来的。” 杨臣修低头看了看自己被磨损得近乎褴褛的衣服,不由挑了挑眉,这“请”的方式,还真是独具一格。 那人慌忙补充道:“只是过程中出了一些意外,让领主受到了惊吓,还请领主息怒。” 杨臣修摆了摆手道:“息怒什么的……倒没这么严重,不过这受到的惊吓,那还真挺严重的。你们既然说是意外,那我就暂且信你们一回吧,不过我到现在还有些云里雾里,麻烦你们能不能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其中一人低声泣道:“领主大人,您转世为凡胎之后,便将我们都忘记了么,我们可都是您的臣民呐!” 另一人立即呵斥他的同伴:“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领主忘记了前世的事情,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你怎能因此而怨怪领主?” 那人立即掩面拭泪:“臣不敢心生怨怪,只因在此等候得太久,好不容易等到领主重归故里,却无法立即相见相认,一时悲伤难抑,还请领主见谅。” 杨臣修被他们一唱一和地折腾得没了耐性,饶是他修养再好,也忍不住催促道:“我拜托你们,能不能讲、重、点!” “哦,对,讲重点。”那两人立即收起泛滥得稀里哗啦的悲伤情绪,正色道,“领主,事情是这样的,在一万多年以前,这片疆域原本是我们驭兽族的领土,而您,是我们垩白历史上最后一位领主,名叫万俟(mòqí)白。” “等一下,”杨臣修抬手打断了他的话,“你刚才说什么?驭兽族?垩白?”前面两个名字感觉很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但一时却想不起来。 其中一人又在嘤嘤嘤地哭泣了:“领主果然什么都忘记了,连我们垩白驭兽族都不记得了……” 另一人呵斥他:“领主既然什么都忘了,连垩白驭兽族也不记得了很正常吧,你怎么还不能接受现实?” “啊……!”杨臣修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感慨,拍了拍脑门,似乎想起了什么,“垩白驭兽族,分开说我还没啥印象,这一连起来说,我就想起来了,当初在七星山地宫里那个上古幽灵好像说过,麒麟珏就是垩白驭兽族的宝物,对吧?” “……”那两人面面相觑,无言以对。还以为老天开眼出现奇迹让领主瞬间恢复记忆了,却原来只是听别人提起过而已。 杨臣修一想到这一层,便突然对自己的这个“领主”身份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向前倾了倾身,问道:“你们知道麒麟珏在哪里吗?” 其中一人道:“我们也不清楚,麒麟珏早在一万年以前就已经遗失了。” 另一人道:“领主大人,您此次归来,是专门为了寻找麒麟珏来的吗?” 杨臣修脸上流露出一丝失望的表情,随即又耸了耸肩轻松带过了:“既然你们不知道麒麟珏的下落,那我们就不讨论这个问题了。不如你们给我具体讲讲垩白驭兽族的事情吧,我想知道,为什么我会是垩白历史上最后一位领主……难道是因为我昏庸无道?” 其中一人叹了口气,道:“事实正好相反,您是我们垩白历史上最受人尊敬爱戴的一位领主,因为您能够凭借一己之力降服神兽黑麒麟作为契约兽,这在垩白历史上是从未有过的壮举。在您的统治下,我们垩白国步入了空前强大的盛世时代,您甚至公然撕毁驭兽族与曜神曾经签订下的盟约,带领族人翻越了冰雪寒冷的克洛山,与大曜人展开了长年的征伐战。 “只不过曜神始终是站在大曜人那一边的,最后我们输了这场战争,您带着我们撤回克洛山以西,回到我们的故乡休养生息,不料大曜人却不打算放过我们,他们趁我们元气大伤之际,攻入垩白,大肆杀虐,您和神兽黑麒麟都在那一场战争中牺牲了,垩白所有子民全都未能幸免于难。” 那人说完之后,杨臣修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久久没有开口说话。 半晌之后,他才喃喃自语道:“你刚才说,黑麒麟是我的……契约兽?” “是的,领主。” “这种契约的有效期是多久,会不会不管转世多少年,依然有效?” 那两人怔了一下,互相看了一眼,道:“这个属下不知,毕竟领主您能与黑麒麟签订契约,这在垩白历史上是破天荒头一遭。” 第二章:身陷魔鬼城(四) 另一人道:“这一次我们同时感应到了领主与麒麟神兽的气息,原本以为两位已经重新缔结了契约,但仔细辨认了才发现不是这样。” “什么意思?” “与城主同行的其中一名少年,身上有非常明显的麒麟瑞气,但又不是麒麟,很奇怪。” 杨臣修听得有些不得要领,还想再细问,忽听远处传来嘈杂的声响,其中隐约夹杂着呼救声。 那声音似乎有些耳熟,杨臣修凝神听了听,问道:“谁在那里呼救?” “是之前抓来的一个游客,”其中一人满不在乎地道,“听说好像拥有鬼眼,能看见我们的模样。那些小的们在此处游荡了千万年,很少能遇到开了鬼眼的人类,所以就抓了他来逗着玩。” 说话间,那呼救声又清晰了几分,声音也是越听越耳熟。 杨臣修忍不住问道:“你们抓来的人是谁,带我去看看吧。” 那两人互相看了一眼,虽然不明白杨臣修为何对那人如此关心,但还是乖乖站起身为他引路。 其中一人道:“领主您看不见我们,但是可以听我们的指路音,循着这声音的方向走就对了。” 他说完之后,杨臣修果然听见前方不远处传来木杖击打脚下石面的声音,他循着这个声音调整方向,然后一步步摸索着向前走去。 渐渐的,他看见前方亮起了火光,呼救声就是从那个地方传过来的。 “戚珞?”杨臣修终于辨认出了那个声音的主人,不由加快脚步奔了过去。此时他才发现,此处是一个宽敞的类似祭坛一样的场地,在祭坛的中央,有一块突出的岩石,石面平整光滑,像一张台子,台子的周围插满了火烛,正好将台子围成一圈。 而在祭台的上方,戚珞被五花大绑着躺在上面,一边扭动着身体奋力挣扎,一边大声呼救,莫传延、苏泽、陈希扬的名字被他轮番着喊,直到喉咙沙哑。 杨臣修站在远处问身旁的两个引路者:“你们将他放在那上面做什么?” “回领主的话,这是小的们自娱自乐的一种仪式。” “仪式?” “没错,拥有鬼眼的人,体内的灵力要比普通人强一些,而这样的灵力对我们这些游魂来说,却是非常美味的食物,只要能吸食掉他的灵力,我们就能像普通人一样在太阳底下活动一段时间,虽然这样的时间非常短暂,但是聊胜于无,就当是出去玩玩也好。” 杨臣修沉默了片刻,问道:“如果我说,那是我的朋友,你们能不能放开他?” 身旁两人吓了一跳,声音明显哆嗦了起来:“什么,那人竟是领主您的朋友?” “我们结伴一同来到这里,应该算是朋友的范畴吧?”杨臣修给了个十分客观的回答。 那人战战兢兢地道:“属下不知那人是领主的贵客,有所冒犯,还请领主降罪!” “不冒犯,不冒犯。”杨臣修摆着手安抚着两人,突然觉得心情大好。 他虽然出生在富贵人家,但在这讲究人人平等的现代社会,富人比穷人的唯一优势便是有钱,然后通过钱去换取各种他们想要的东西,以及令人眼红的特权。 但在很多时候,富人所处的境地也是比较尴尬的,他们一方面为大众所羡慕,一方面也被大众所仇视,以至于他们这些富二代、富三代不得不在公共场合注意自己的言行,以免一不小心被曝光到媒体上,成为大众舆论抨击的目标。 所以从小被作为家族企业第一继承人来培养的富三代,杨臣修被告知最多的就是要注意维护自己的公众形象,就算有什么小动作,也不能堂而皇之地放在台面上,总之不能有什么把柄落入他人之手。而像现在这样高高在上直截了当地掌控他人生杀大权的优越感,他还真的是第一次体会到。 当身旁一人表示会立即去阻止下属时,杨臣修反而笑着道:“这个不急,反正现在他们也没对他下手不是么,再缓缓也不迟。” 两人面面相觑,都有点看不懂自己这位主子,既然是成为朋友的贵客,为何又如此怠慢呢? 却见杨臣修放慢了脚步,好整以暇地踱到祭台旁,神色淡定地看着骆柒:“哟,这不是戚珞吗?” 骆柒抬头看见来人,发现原本拿着刀戟围着祭台载歌载舞的游魂们全都安静了下来,垂着双手退至两旁,十分恭敬地给杨臣修让开了一条路。 “杨臣修?”他来不及思考为什么这些游魂会为杨臣修让路,只是在见到杨臣修的一瞬间,他终于有一种“得救了”的庆幸感,于是急切地道:“杨臣修,快救我,救我出去!” 杨臣修却只是淡淡看着他:“要我救你,很容易呀,不过,你得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什么问题?”骆柒觉得杨臣修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心里隐隐开始发毛。 “你的名字叫戚珞,是吧?” “是……是啊。” “你跟苏泽很熟?” “我跟苏泽是大学同学,这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哦,大学同学。”杨臣修不置可否地重复了一句,“据我所知,苏泽和骆融关系不错,这你知道么?” “这个……我不太清楚。”骆柒心里突地跳了一下,杨臣修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提到骆融?他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那么,你跟骆融究竟是什么关系,你清不清楚呢?” “……”骆柒目瞪口呆地看着杨臣修,只见隐约的笑意渐渐爬上他的嘴角,让他的整张脸在烛火的照耀下透出一丝森然的气息。 “嗯,怎么不回答呢?”杨臣修挑了挑眉。 “我……我跟骆融……不认识啊……”骆柒说得有些结结巴巴的,额头上开始不断冒汗。 “哦,那也许是我搞错了。”杨臣修点了点头,“或者我应该这么问,骆柒和骆融,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骆柒的心脏开始噗通噗通直跳,心道,果然被他发现了么,他究竟是怎么发现的,什么时候发现的? 杨臣修瞥了一眼周围的烛火:“还是不愿意回答么,再耗下去的话,我可不敢保证还能不能救出你来了呢。” 也许是人被逼到了绝境,自知逃不过一死,神智反而清明了起来。 骆柒环视了一下四周垂首而立的游魂们,突然问道:“这些鬼,跟你又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们会对你如此恭敬?” “嗬,我的问题你不愿回答,倒是问起我来了?” 骆柒继续问:“难道是你命令他们将我抓来这里的?” 杨臣修耸了耸肩:“虽然一开始并非出自我本意,不过现在,你的生死掌握在我手中,这一点倒是没什么差别。” 骆柒视死如归般看着他:“你想怎么样?” “这句话应该我来问你才对吧?”杨臣修摊了摊手,“我不是说了么,我问你几个问题,只要你老实回答我,我就让他们给你松绑,如何?” 骆柒将头一扭:“不管是骆柒还是骆融,我都不认识。” 杨臣修却盯着他的半边脸颊,似笑非笑:“给你易容的师傅难道没有提醒过你么,这种粗制滥造的易容面膜,是不能太靠近高温的,否则面膜就会从边缘部分开始褶皱、脱落。” 骆柒吓了一跳,下意识想伸手去摸自己脸上的面目,无奈他双手双脚都被捆绑,根本无法如愿。 “看你如此着急的模样,是想确定自己脸上的面膜是否已经褶皱了么?”杨臣修笑了笑,“要不要我帮你把面膜撕下来?” 骆柒吓得往后躲了一下,大声叫道:“你别过来!” 杨臣修定定看了他片刻,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骆柒一怔,不知他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见杨臣修越笑越厉害,越笑越大声,最后干脆趴在祭台旁一边笑一边握拳捶着台面。 “……”骆柒目光怜悯地看着杨臣修,不知这家伙究竟中了什么邪。 杨臣修笑痛快了,才直起身看向骆柒:“刚才我是逗你玩儿呢,其实你脸上的面膜没有露出破绽。或者说,我不确定你是不是真的易容过,所以故意拿话试探你呢。” 骆柒僵在那里呆了半晌,等回过神来时,想去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 杨臣修继续道:“其实你继续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当初听闻骆融被绑架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有些疑心了,虽然我人不在上海,但这不代表我就不能让我的人帮我去调查一些事情。关于你们骆氏兄弟的秘密,就算你们遮掩得再小心,只要我有心去调查,又怎会调查不出来? “哥哥是骆融,弟弟是骆柒,因为是孪生兄弟的关系,所以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两个人的成长环境有着天壤之别,哥哥跟着父母发家致富,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弟弟则从小就被卖给别人收养,之后加入了盗门,成为了一名盗墓人。你说,我掌握的这些情报,对么?” 骆柒越听越是心凉,既然杨臣修全都知道了,所以他索性不开口,任凭杨臣修一个人自说自话。 只听杨臣修继续道:“我还打听到,上次我们出海探寻龙神殿遗址的那段时间,骆融一直在公司里不曾离开,直到被绑架那一天。所以说,那次跟我们在一起的人,应该不是骆融,而是骆柒。 “后来见到你戚珞,符宁止说你身上的气味和骆融很像,当时我还怀疑是符宁止搞错了。现在仔细想来,其实符宁止没有搞错,只不过他没有接触过骆融,便将上次一同下海的骆柒当做了骆融,而你的气味则应该是和骆柒很像,所以现在的你,应该是骆柒易容的,对不对?”灵媒御玺(4)——林千寻
作者:林千寻 录入:06-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