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哥儿(四)+番外——土豆空空

作者:土豆空空  录入:06-09

 第一百五十七章:新郎官

 “咚——咚!咚!!”外头隐隐传来打更的声音,已经三更了。 房内四角的灯笼依旧亮着,桌案上的蜡烛烧着,时而发出“噼啪”的声音。 书房里很安静,可是却坐着六个人。 笙哥儿的手里托着茶盏,可是那盏里的茶水却早已凉了,他慢慢地喝了一口,其实什么滋味都品不出来了,他看看几个人,又看看老爷,张张嘴,正要开口,老爷先一步说话了—— “笙儿是我的儿子,也是我们傅家唯一正统的继承人。” “我知道,老爷并不是那古板守旧之人,这人伦大道老爷未必放在眼里。”杜若接话道。 这四个人里面,杜若与老爷的对话是最多的——论口才,杜若要好过昌阳,重楼的性子并不善辩词,而苍术虽会说话,也只是谈生意,而与老爷说话却不是谈生意了,再者,重楼和苍术如今的身份也到底理亏些,说来说去,杜若却是最合适的了。 “你们跟着笙儿,自然也知道我。不错,什么人伦大道我并不在意,不过,”老爷望向笙哥儿,“这是我的儿子,我却由不得他受半分委屈。” 笙哥儿微微一怔,“老爷。”以老爷的脾性,说出这句话,笙哥儿着实心热。 “笙儿,你同我说实话。”老爷的声音透着几分温柔,“你们现在依旧是发乎情止乎礼,还是早就坦诚相见了?” 他们四个自小伺候笙哥儿,当然早就坦诚相见——不过笙哥儿知道老爷的意思——他们几个方才也差不多都交代了,可是这种事当然不会说出口——面对老爷,笙哥儿是满怀敬意的,所以他不会隐瞒老爷——笙哥儿轻点头,“不瞒老爷,那颠鸾倒凤之事,我们也都已经做过了。” 老爷虽不意外,可是还是皱了下眉,继续问,“那,你是主动的一方,还是承受的一方?” 老爷问得直接,重楼等人却有些汗颜——这种话,这样当面问出来实在是……不过笙哥儿到底是老爷的儿子,对于老爷的问题也只是愣了下,便老实回答了,“笙儿是后者。” 这下老爷的眉皱得更紧了,脸色似乎也有些不好看。 重楼等人对视一眼,此时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老爷的反应摆明了是不怎么乐意自己儿子做承受的一方,难道他们要为此妥协,和笙哥儿调换角色?这一想起来自己被笙哥儿压,便是性子最随和的重楼也是觉得无法想象的……这在平日里如何体贴是一回事,可是到了床上…… 笙哥儿也看出来了,其实他是无所谓的,只是他被动习惯了,在床上也没有那么强的需求,而他知道他们四个是喜欢做主动的一方,所以也是由着他们了。 老爷的手指敲着紫檀木的高脚几,沉默过后,老爷说出了这么一句话,“笙儿喜欢你们,我知道。而要我答应你们从此这样天长地久也可以,不过……” “不过?”杜若四个心一紧——该不会是要从些以后他们在下换成笙哥儿在上了吧?可是,这种事…… 他们四个已经紧张得都要站起来了,笙哥儿却是知道老爷应该不会太为难他们的,所以倒觉得还好。 “这件事就是……”老爷就是故意停顿了又停顿,看着他们握拳甚至流汗——其实有的时候看,不,应该说很多时候,老爷还是有些恶趣味的——“你们入了我傅家门,做我傅家人。” 听到这话,重楼和苍术是松了一口气,他们反正本来就是傅家人嘛,没什么差别。可是杜若和昌阳却都觉得这话里有话,昌阳难得开口问了,“老爷的意思是……” 老爷却连看他一眼都不看,只是转向笙哥儿,“笙儿,今儿是初九对吧?” “是,老爷。” “若是我记得没错的话,下个月初三倒算是个黄道吉日。”老爷满意地一笑,又看着那四人,“便这样吧,下个月初三,傅家就办了这桩喜事,让你们正式进傅家的门。” “什么?!”为下,连重楼和苍术都变脸了——这个进傅家的门的意思就是…… “老爷?”笙哥儿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老爷对着笙哥儿微微一笑,“笙儿,你就要当新郎官了。” 新郎官…… …… 这傅家大公子要娶亲的消息很快整个珞城都知道了,然后又由珞城蔓延开来,周边的小城谁不知道傅家啊,这傅家大公子都已经十九了,总算是要娶亲了——还听说,这傅家大公子一次就娶了四个,这底下羡慕得可不少——别说,人大公子娶亲晚,可是艳福倒是不浅,有钱人家就是不一样啊。而及至后来,人都听说了,原来傅家公子要娶的四个“新娘子”竟然都是男子,这下,全城哗然,应该说是沸腾了。 这有听说过逛小倌馆养男宠的,最过的也是娶个男妾,可没听说真的大张旗鼓娶了男妻的啊!还是四个……若是寻常人家,恐怕早就被口水给淹死了,可是偏偏这是傅家,江南首富傅家,这婚事不是傅老爷亲自操办的,这城里的人一开始是有些异议的,可是后来传来传去,大家又觉得有些理所当然了,傅家大公子可都是十九了啊,迟迟不娶亲,也不曾纳妾,甚至逛窑子都没怎么听说过,可不就是好这口吗?要说,这不爱女儿爱男子的也不少,也就是这傅家敢这样明目张胆操办婚事了。 后来的后来,又听说这四个“新娘子”也就他们家娶得起了——不过,也有心怀恶意的人偷偷写了信上告知府大人和广威将军行为不检,失德失节,不足以为百姓表率什么的,而这些信据说还没真的到上头手里就被不知道谁截下来了,要知道,杜御史为官这几年,手下有多少门生,又有多少好友,而跟过昌阳将军如今留在京里有权有势的武将又有多少……再说一年不到时间里,上头颁了一条新律,准予大魏子民同性成婚了,那些告状的信更是丝毫意义都没了,简直成了笑话——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先说现在吧,这笙哥儿要成婚了,傅家从里到外,从上到下忙得不可开交——当然,原来族里也有一些长辈暗地里说些什么不好听的话,可是老爷一出面,那是半句话都没了——老爷是谁,老爷是族长,还是用金山银山养着他们的族长。不过,于笙哥儿来说,那些都算不得什么,问题是,杜家那边不好了,这里当然说的是杜老太太——杜老太太是笙哥儿的舅妈,她老人家对笙哥儿的宠爱自不必说,为了笙哥儿的亲事她也操了不少心,如今好了,终于要成亲了,可是问题是,为什么四个“新娘子”里竟然全是男子?那笙哥儿的子嗣怎么办?香火怎么办?杜老太太由此竟生了一场病。 笙哥儿在杜府住了三天,这天从杜府出来的时候,脸色还有些白。 “如何了?”马车上,来接笙哥儿的重楼问他。 “这几天我奉汤侍药,端茶送水的,总算是好了……老太太到底心软……”笙哥儿叹了口气,“说来都是一心为了我好,是我一直瞒着她,辜负了她……” “哥儿不可这么说,这要有什么不是也是我们几个的不是。”说到底,一开始也是他们把笙哥儿拖下这个“深潭”的。 “是呢,”笙哥儿抬头看他,似笑非笑,“幸好我那日一个都不让你们跟来,那老太太床边放着雀头拐杖呢,你们若是来了,她就是病着也得把你们给打出去……老太太亲口跟我说的,你们可逃过一劫了……” “老太太是为了哥儿想着,被她老人家找我也心甘情愿。”重楼笑笑,“只要和哥儿一起重楼什么都愿意。” “别说这些甜言蜜语了。”笙哥儿撩了自己的袍角,露出了里头的白绸长裤,“帮我揉揉膝盖吧,还有些发酸。” “怎么会发酸?”重楼怪道。 笙哥儿睨了他一眼,“你当老太太真那么容易心软妥协,还不是我使了苦肉计!” “哥儿你……”重楼看着他,“你……跪了多久?” “也不久,才两三个时辰,老太太就受不住心软了……这两三个时辰可是值当了。”笙哥儿笑着说。 重楼看着笙哥儿的笑脸,心疼又有些无奈,他把笙哥儿的双腿夹在自己的腿上,轻柔地给他按摩膝盖,“可舒服了?” “舒服,重楼你的手劲儿就是好,舅妈家的丫鬟可就没你的手艺……” “你让她们按了?” “没,老太太让她们过来给我按,我打发她们走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成亲 一叶扁舟停在湖中央,钓线垂入湖里,等着鱼儿上钓,钓竿的一头架在船上的凹槽处,旁边,一白少年躺在船上,一只腿屈起,两只手枕在脑后,脸上盖着一个鲤鱼戏水的斗笠,一派闲适——远处的水榭上,遥遥传来唱戏声—— “最撩人春色是今年,少甚么低就高来粉画垣。原来春心无处不飞悬。是睡茶蘑抓住裙钗线,恰便是花似人心向好处牵……” 另一边划水声由远及近,白衣少年也不知是睡熟了还是不在意,依旧一动不动躺着—— “呦,甚是悠哉啊……” 白衣少年听闻熟悉的声音,拿了盖在脸上的斗笠,坐起身,侧头看去:“你总算是来了。” 那条船上,是个穿着水绿长衫,头上戴着青玉簪,腰里别着白玉扇的翩翩美青年,此时正撑着长蒿笑看着白衣少年。 “我如何不来?这大街小巷都是你傅大公子要成亲的消息了,我如果错过了,就枉为好友了。” 笙哥儿向他伸出手,让他过来自己这条船,“你便就这样进来了?那守大门的人也不拦你?” “原是拦着的,不过刚好遇见余容,他带我进来的。”赵无居拉拉笙哥儿的钓线,又看看他船上的小桶,“这有多久了?怎生一条小鱼都没?我看你那边的塘里全是肥圆的锦鲤啊。” “这湖水是引的外面的活水,锦鲤大多投在了荷塘里,这湖里却没几条,这两日秋雨不断,我想着湖里该是有几条外头游进来的鱼儿,这一上午过去了,竟一条都没。”笙哥儿笑道。 “我看你也不甚在意。”赵无居坐在他对面,“果然是在家里了,原先在京城可没见你这样自在过。” 笙哥儿笑笑,“我说,这一年多不见,你却像是越发滋润了,可是可怜了某些人……” 赵无居知道他说的是谁,他打开白玉扇一边扇一边说,“可怜?谁可怜了?” “装傻呢?”笙哥儿伸手在他如敷了粉一般的面上掐了一把,“你自己逍遥自在,人家可一片痴心难解呢,想当初可是把整个京城都要翻转过来找了……我说你啊,跑了一次又一次,那一次不被找回去了,这一次又当如何?” 赵无居似笑非笑,“你当我是在玩呢?我走自有我的道理。” “什么道理?”笙哥儿微微眯起眼,“我可是长着眼睛的,不知人对你有情,你对人也是有意的。要不然,那年在我生辰的晚上,你也不会……”下面便没说下去了。 赵无居难得面红了,他轻咳一声,“难道行了鱼水之欢就要相伴了?我不是女子,也没那么迂腐,要为一夜露水托付一生。” “那你且老实回答我,”笙哥儿看着他,“你对他有无真心?” 赵无居和笙哥儿对视,久久才轻点头,“还真骗不了你。” “那就是了,这彼此都有情意,又何必折腾出这许多事来?”笙哥儿不解道。 赵无居却是移开了视线,看着那粼粼水面,轻叹口气,“我早就同自己说过,不会动情,也便能少些烦恼,自在一生。” “这又是何故?”笙哥儿望着他精致的侧脸,“你……是不是以前被人伤过?” 赵无居转回头来,看着笙哥儿“扑哧”笑出声,“你觉得,我会被人伤过?要伤也是我伤人心。” 笙哥儿抿嘴,“那你倒是同我说啊,难道是什么说不得的?” “我有没有同你说过,我的家人?” “家人?翁老将军?” “那是我外祖,你不想知道我的出身?” 笙哥儿点头,“原不讲究这个,不过你要和我说我当然高兴了。” 赵无居轻笑,“其实我娘同我爹的结合是不合礼法的。因为我外公是不同意我娘嫁给我爹的,并非我爹家境不好,而是因为外公觉得他人品不好……当然,后来的事实证明了他的话。” 赵无居的爹娘是一见钟情,他爹是个米商,家境殷实,他娘嫁入赵家以后,一开始还是过了一段幸福美满的日子。可是后来,他爹就喜新厌旧又抬进了好几个妾侍,后来还娶了个平妻,他娘一则没有娘家做靠山,二则性情使然,也都忍了下来,及至后来,因为一场大病,他娘容貌俱损,他爹就完全厌弃他娘了,那时赵无居才三岁。赵无居在赵家的生活明面上是大少爷,锦衣玉食,可是看到自己的娘亲遭受这些折磨,他的心里痛苦不已,原来他娘亲对他说的自己和他爹是如何倾心爱慕,如何定终身的话都成了他的梦魇,那时,他的心里就滋生了一种念头:此生绝不动情,做个无情人才能保全自己。 “……我六岁的时候,我娘熬不住去世了,”赵无居缓缓道,“我便带着我娘的骨灰,离开了赵家,过了一年时间,我才上京到了外祖家,外公已经老迈,对我娘这个唯一的女儿也是心心念念了多年,没想到等回来的是一盒骨灰……好在,我娘最终,也回了家,不至于孤魂无归。” “无居……”笙哥儿心里不忍,没想到看似没心没肺,放荡不羁的无居竟然有这么一段身世,他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却不知要怎么开口。 “晏笙,你难道还想要安慰我吗?”赵无居爽朗一笑,“这些都是过往了,你看我如今难道过得不好?这人要怎么过生活,不还是要靠自己吗?” “既然你知道这些都是过往,也知道小王爷对你情真,为什么你就不能……” 赵无居敛了笑容,“晏笙,一个人并不一定就是非哪个人不可的,我现在挺好的,而他,他身上也背负着他的责任,他也有自己的生活要过,我和他……就像两个在同一条船上相遇的人,在船上我们在一起,可是到了渡头,下了船却又要各奔各的前程了。” 笙哥儿注视着他,叹道:“罢罢,这是你们的孽缘,我是个局外人,说不得什么。我只知道,你赵无居,是我傅晏笙的朋友,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只要真的过得快活就好。” 赵无居笑了,拍拍他的肩膀,“是,只要过得快活就好……你且说说,你们傅家藏着多少好酒吧。” “放心,够你喝的。” “哈哈哈……” …… 十月初一,笙哥儿带着重楼、昌阳、杜若和苍太上了杜家的门,与杜老太太在房里呆了一个下午,在杜家用完晚饭以后才回了傅家。 十月初二,傅家的家丁小厮把珞城的全部街道洒水扫尘,傅家灯笼高挂,一片喜气洋洋。 十月初三,傅家开了正大门,朱红色的马车队出发,凡路过处皆抛以瓜果糖点甚至铜钱红包。午后,傅家开始宴请宾客,傅家门口可谓车水马龙。酉时一刻,傅家迎亲队伍出发,新郎官骑在高头大马上,两旁是吹打队伍,身后是彩车队伍,共有六十六辆马车,据说里面都是聘礼。酉时三刻,四位“新娘子”被迎回了傅家,戍时三刻,傅家老爷和杜家老太太坐在高堂,在众宾客见礼下,新郎官牵着四位“新娘子”进了正大堂,拜了天地,自此礼成。 “看来,这次该是我给你挡酒了。”赵无居一身绛紫长袍,一脸喜气,仿若成亲的是他。 “我不胜酒力,可全靠你了。”笙哥儿在他耳边道。 “哥儿,哥儿,这边,这边。”余容在那边硬是“杀”出一条“血”路,让笙哥儿可以通过。 笙哥儿握了握赵无居的手,这才有些狼狈地逃离了宴席,结果才走出了大堂,就发现脚边被一股力道给缠住了,低头一看,脸上露出了苦笑—— “哥哥!”正是傅砚君小团子。今天他也穿着大红的缎子衣裳,头上戴着的小帽都是银红的,小脸也是红扑扑的,看起来喜气异常。 君儿怎么跟来了?笙哥儿蹲下身和他平视。 哥哥,我要去见四个嫂子。君哥儿睁着圆溜溜如黑葡萄一般的眼睛很是认真的说。 君哥儿,要不余容带你去玩吧,要不去吃好吃的?余容想要把君哥儿诱哄走,省得坏了自家哥儿的“好事”。 唔——君哥儿很毅然地摇头拒绝了,我要去见嫂子!哥哥,带君儿去吧……哥哥…… 笙哥儿最不能被人缠了,又是君哥儿,他暗叹口气,把君哥儿抱了起来,好好,哥哥带你去看嫂子! 君哥儿一只手搂住笙哥儿的脖子,一只手挥着,哦——去见嫂子喽——见嫂子喽—— 这个晚上,注定热闹。 第一百五十九章:身份 洞房花烛夜,该是人生得意之时。 不过,同时“娶”了四位“新娘子”却未必那么轻松了。四位新“夫人”各自有各自的房间,而最后笙哥儿歇在哪位新夫人的房里却又成了一件颇为曲折的事——毕竟,这是新婚之夜,和平日不同。到底,最后还是依循惯例:抓阄了事。 翌日,笙哥儿在苍术房里醒来,当然不是他自己醒的,是被苍术叫醒的。 “哥儿,早起要给老爷敬茶,还有祠堂那边也要去祭酒。”苍术一边把红绸帐子给撩起来,一边对笙哥儿说。 笙哥儿起了床,苍术给笙哥儿换上杏红双绣缠枝牡丹长袍,正在系腰带的时候,就听到门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然后房门被推开,走进来的是重楼。 “怎么慌里慌张的?出什么事了吗?”笙哥儿问他。 重楼拧着眉走过来,神色颇为凝重地把一封信交给笙哥儿,“哥儿,老爷走了。” “走了?”笙哥儿一时没反应过来,接过那封信以后,看到上面写着:吾儿亲启。 笙哥儿打开信封,抽出信看,看着看着,脸色变白了,看完以后,那封信被他抓在手里,几乎要揉成一团,笙哥儿不顾自己头发还没有梳理整齐就冲出了新房—— “哥儿!哥儿!”重楼和苍术都跟上去,“你慢点!” 笙哥儿往老爷的陌安院跑去,一路上遇上的丫鬟小厮向他行礼他也顾不上回应,跑进了陌安院,直往老爷的卧房而去,门是开着的,房内空无一人,而床上的被褥整整齐齐,他走过去摸摸那床褥,冰冷的,分明昨夜就无人就寝了。 笙哥儿呆呆地坐在床上,神情莫名,“老爷……” 在陌安院里伺候的绮罗和碧玺两个大丫头走过来,在笙哥儿面前跪下,“哥儿,昨夜散席之后,老爷回房了,我们本来要伺候老爷就寝的,可是老爷说要看会儿书,让我们先去休息了……没想到,今儿一早,我们打好水来敲老爷的门,却没有听到回应……按往常,老爷这个时间是起床了的……我们觉得不对,进去之后,发现老爷不在房里,甚至可能昨晚都没在院子里就寝,我们又去几位姨娘那里看了,各个院里的丫头都说老爷不在,园子里也都找了,后来才发现老爷留给哥儿的信,这才送去给哥儿看的……” 笙哥儿看看手里那封已经皱巴巴的信,叹口气,摆摆手,“不与你们相干,你们去通知几位姨娘,到之悟堂一会,两位小姐还有小少爷那里也让过来。” “是。” “哥儿。”杜若他们也赶到了,“出什么事了?” 笙哥儿把那封信给他们看了。 “老爷……走了?”杜若脸色也变得古怪起来,“怎么这么突然,明明昨儿晚上还在席上,怎么就走了?还一声不响的……” “老爷这人行事一向凭自己高兴,不告而别似乎也没什么反常的。”重楼说。 “哥儿,老爷的信里说要出海去看看,却未说明归期。”昌阳抬头看笙哥儿。 “其实,这件事并不是毫无预兆的。”笙哥儿再次叹气,站起身望着他们说,“这次我们的婚事老爷几乎是一手操办的,他费尽心思做这些事,也算是尽了自己为人父的责任。这出海的事,老爷先前其实不止一次和我提到过海外风情,三个月前,老爷不知道从哪里得了一张地图,却不是咱们大魏江山地图,而是海外地图……老爷每次说起这个都是兴趣盎然的样子,我早该想到了的……老爷难得对一件事这么感兴趣……” “哥儿,其实我觉得老爷出海去无非是想要在有生之年多游历一番。”苍术道,“以前,老爷身上背负的是整个傅家,现在哥儿成婚了,老爷便想要卸任了。” “是啊,卸任,”笙哥儿苦笑,“所以,如今,这背负傅家的职责就轮到我了……老爷啊老爷,你这是负责任还是不负责任呢?你可不只是有傅氏,可还有一整个家呢……” 果然,半个时辰以后的之悟堂里一片哭声。 “老爷啊老爷,你怎么就走了呢……” “老爷,你要走也把我们娘俩带走啊,留我们在这里算是什么事啊……” “老爷,你怎么都不和我说一声啊……” “老爷……” “……” 唯一一个并不怎么在乎的是年方四岁的君哥儿,他只知道扒住笙哥儿的腿,玩着笙哥儿腰上系着的玉佩,才不管几位姨娘和姐姐在伤心什么呢,反正哥哥还在这里。 “姨娘们,就别哭了。”笙哥儿看着下面的人说,“老爷可还没死。” 甘姨娘用帕子擦擦眼泪,看着笙哥儿,语带责备道,“老爷就这样走了,哥儿难道就不伤心吗?还是哥儿觉得老爷这一走对哥儿来说不是什么坏事……” “甘姨娘这是什么意思?”苍术开口了,“哥儿是老爷的儿子,老爷不声不响地离开了,哥儿心里自然不好过,只是未必人人都要哭出来才表示伤心。” “你算是什么东西,也和我这样说话?”甘姨娘不满地瞪着苍术。 “姨娘说话自重。”笙哥儿眼角一挑,看向甘姨娘,“苍术四人如今进了我傅家的门,是我以后相伴一生的人,便也是这傅府的主人。凡是现在在这个之悟堂里的都是傅府说得上话的人,若不是如此,我也不会把姨娘们找来说话。” 甘姨娘神情有些尴尬地低下了头,便不再说话了。 笙哥儿稍显凌厉的目光扫视了一圈,才说,“现在都是自家人,该说什么便说什么。老爷这次出海去是为了以后傅家生意海外扩展的事,所以归期未定。从今以后,傅家的一切事宜由我做主,我便是傅家这一任的老爷了……这都是老爷的授意,几位姨娘若是不信,这是老爷留给我的信,你们可以传阅一下。”笙哥儿转头看了一眼重楼,重楼把那封信放到了桌案上。 几位姨娘看着那封信,可是谁也没敢上前去看信。 笙哥儿见她们不动,继续说,“以后几位姨娘都是姨奶奶辈了,除此之外,其他的待遇和老爷在的时候一样的,姨娘们但凡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和重楼说,也可以直接来告知与我。姨娘们住的地方也是原来的院子,或者老爷不在,几位姨娘不想要住在府里,想要出去寻个清净的好去处儿,也可以和我说,我会尽量让几位姨娘满意。” 几位姨娘听到笙哥儿后面的话心里一惊——笙哥儿说出这种话,莫不是老爷他……不过,不论如何,今时不同往日了,她们真正意识到现在开始傅府是笙哥儿当家了。 “……雪卿,雪昭。” 被笙哥儿一叫,傅雪卿和傅雪昭都是精神一震,尤其是对笙哥儿颇为忌讳的傅雪卿,更是挺直了背。 “大哥哥,有何吩咐?” “从今往后,你们也不必跟着佟姨娘和金姨娘住了,我会给你们另外收拾出院子来,你们可有相好的住处,但说无妨。”当初,老爷一开始是为了惩罚傅雪卿,傅雪昭是跟着遭殃的,现在也该让她们恢复傅家大小姐的规制了。 傅雪卿一时不敢说话,可是傅雪昭却是直接开口了,“大哥哥,我想要住那个木兰轩。” “木兰轩……好,这离金姨娘的迷津馆也近。”笙哥儿点头,看向傅雪卿,“雪卿呢?” 傅雪卿看看自己的娘亲,才说,“那我就住芳台院吧。” “好。” 这天,用过午饭以后,笙哥儿就找来了族人,开了祠堂,先和重楼四人祭了酒,然后就把老爷之事说了一通,族人都很是意外,毕竟昨晚的喜宴他们也都是一起参加的,而那时老爷是在场的。而笙哥儿作为傅家的继任人这件事却是无人有意见的,毕竟他是唯一正统的继承人,族长自然也是他继任,就是有少数几个因为老爷不在有些暗暗不服的,可是在那往后,被笙哥儿一一整治下来,也都没了声音。 “傅老爷,如今可气派了。” 笙哥儿正在对库房单子,听到声音,抬头就见赵无居进来了,他拍拍头,“也是我忙,都把你忘了,你可别怪我。” “你家的事我都听说了,我知道你忙,怎么会怪你?”赵无居在椅子上坐下,抚了抚袍子,才说,“不过,我也不好打扰你了,我便要走了……” “怎么是打扰?”笙哥儿皱了下眉,“你在珞城,自然是要住在我家的,你还要往哪里去?” 赵无居笑笑,“我虽跟你亲近,可是你知道我的性子,我是随意惯了的。你这傅府是锦衣玉食,是没什么好挑剔的,不过我已经看好了一处地方,这几日也收拾好了,所以便要搬过去了。” “离你这儿也算不得远,是在西江亭那边的一个宅子,周围好大一片竹林,还有一个天然的酒庄,我可是爱得很,又清净,方便我作画,你说这样的好地方,我能不去?”赵无居笑盈盈的。 “好好,我算是知道了,这重点不还是那酒庄吗?”笙哥儿也笑了,“行了,西江亭确实不远,你说的那么好,我得空了正好去你那里自在自在。” “好,欢迎至极。” 赵无居走了以后,笙哥儿又对了一会儿单子,觉得累了才端着茶盏走到窗边,看着外头的一片浓绿,觉得心情清爽了一些。 如今荷塘的荷叶早就败了,不过被收拾了以后也挺整齐的。野鸭子在荷塘上成群结队地游着,俨然成了这片荷塘的主人。 笙哥儿的手指抚摸着茶盏,轻叹口气:不过一天的功夫,这傅府变天了,自己的身份也变了,从哥儿到老爷,这可不只是个称呼而已…… 身后传来脚步声,然后是碗碟放在桌上的声音。 “老爷,用些甜品吧。” 笙哥儿唇角勾起一抹浅笑:好在,自己身边,还有这四个人——经历了这些波折,总算,自己和他们有了个圆满的结果。 合上了茶盖,慢慢转过身去,“好。” ——第一卷·哥儿的生活·完—— 第二卷:老爷的日子 第一章:木丹 夏日炎炎,园子里一片蝉声。 锦屏提着装满了莲蓬的竹篮快步往前走,边走还边用帕子遮着脸,经过石桥的时候,看到余容远远地过来——“你一大早去哪了?刚才找你都找不到人。” “我去带人进来了。”余容让开身子让锦屏看他身后的人——那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穿着灰扑扑的衣裳,虽然看起来料子很差,可是看上去还算干净。 “这就是新买来的?”锦屏问。 “嗯,今儿才来的。”余容说,“老爷现在在哪儿呢?” “在荷塘那边摘莲蓬呢。”锦屏道,“你直接带他过去吧。” “好。” 余容带着人过去,果然看见老爷坐在船上,和其他人一起在掐莲蓬,他回头对身后的人说,“那个就是老爷。” “老爷好年轻啊。”少年探头去看,轻声说。 “我们家老爷本来就年轻。”余容笑道,“你以为老爷是什么样的?” “我以为老爷都是留着长须坐在椅子上喝茶的那种,可是这个老爷却不一样子,而且他还在摘莲蓬。”少年吐舌道,“余容哥哥,老爷看上去好好说话啊。” “咱们老爷一向是和善的,对下人那是顶好的,也不会摆架子,”余容压低声说,“你看我们就知道了,反正老爷是没话说的。不过,你小心点,如果再老爷面前有半点慢待,那四位爷不会饶了你的。” “那四位……”少年还没来得及多问什么,就听那边传来声音—— “余容来了,快过来,帮我这边再递个篮子。” “来了!” 余容对少年使眼色,带着他上前去了,他一边把篮子递给老爷,一边说,“老爷,人我带来了。” 老爷放下篮子,抬头看那少年,微微一笑,“长得也挺清秀端正的,看起来是个好孩子。重楼他们看过了吗?” “只二爷看过了,其他几位爷都不在府里。”余容回道,“那要怎么安排他?” 宝瑟给老爷把袖子放了下来,老爷从船上上来了,盯着那少年看,见他有些紧张地低下了头,脸上的笑意加深,“用过午饭了没有?” 少年摇头,“还没……” “余容,带他去用饭,再去换身衣服,然后带他去我的房间。” “是。” “等等,”老爷叫住他,“重楼在哪儿呢?” “二爷在书房看账本呢。” 余容走了以后,老爷转身对宝瑟他们说,“你们摘好了莲蓬就送去厨房吧,我先走了。” “好。” 老爷往二爷的书房走去,在经过芳台院的时候,看到一个穿着粉色短衫的丫鬟从里面出来,行色匆匆的样子,老爷走过去,她一个没注意还撞到了老爷—— “老、老爷!”她往后踉跄了几步,竟还差点站不稳,是老爷扶住了她。 老爷松开了手,“这不是雪卿房里的兰佩吗?怎么这么毛毛躁躁的?这是要去哪儿?” 兰佩咽了咽口水,抓紧手里的东西,“没……不,不是,老爷恕罪,兰佩刚才冲撞了老爷……” “确实冲撞了。”老爷看向她手里的东西,见她更紧张了,甚至身体都开始微微地颤抖起来,怎么还看不出其中的古怪,“你手里是什么东西?” 兰佩几乎有把那包东西给藏到身后的冲动,可是她知道这个举动很不恰当,只是小声道,“是……是小姐一些不要、不要的东西,奴婢拿去丢掉……” “是吗?”老爷轻笑,“好了,下次不要这么莽撞了,去吧。” “是,谢老爷……”兰佩小跑着走了。 老爷看着她的背影摇头,转身往自己的方向去了,一路来到了二爷的书房,推门进去,就见二爷正在案前书写,听到开门声,说,“茶凉了,去换一壶。” 老爷知道他以为是小厮,无声一笑,走上前去,端起那茶壶,看了看里面的茶叶,“二爷,茶叶也要换吗?” 二爷这才抬头,放下了笔,“你来了,怎么也不说话?” 老爷一笑,“我去给你换茶。” “不用。”二爷拉住他的手,“这些事用不着你做。你那莲蓬摘得如何了?” “摘了不少了,”老爷笑说,“晚上让厨房给你们做莲蓬汤,清凉降火。” “好好。”二爷拉着他却是坐在自己身上,“我让余容带过去的小厮你看了吗?怎么样?” “还挺合眼缘的。”老爷看了看桌上的账本,“这些都是老账了,怎么翻出来看这个?” “前儿刚看到几笔账目不对,都是原先的老账引起的,我这才开始查看以前的账目。”二爷说,“之前柳管家还在的时候,就有在查老账,只是还没来得及查彻底,这次我就再好好看看。” “那可是有不少账目,你自己这样看着可不得把自己累死,还是找几个账房先生一起帮着看吧。”老爷道。 “我自己有度,你不用担心我。”二爷抓着老爷的手指一根根摩挲。 老爷见他的脸贴过来,躲开了一些,“你听我说。” “好,你要说什么?” “雪卿的事你知道的吧?” “雪卿?她怎么了?”二爷没想到老爷突然提起这个人。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老爷掐了一把他的腰,“雪卿现在是真的着了魔了,再这样下去,只怕要铸成大错。虽然雪卿性子是骄纵了些,也并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可是她到底是傅家的小姐,是我的妹妹。” 二爷听明白他的意思了,笑了,“我知道了……你刚才遇到雪卿了?” 老爷摇头,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刚才经过芳台院的时候我遇到雪卿的贴身丫鬟兰佩,她急匆匆地出去,还撞到了我……她手里还拿着东西,依我看,那东西的去处可不就是那里?” “老爷觉得雪卿会听你的话吗?”二爷悠悠问道。 老爷有些无奈地道,“我自然知道她。她自来就与我不对付,平日对我恭敬有加也只是因为我与她身份有别,这再要说听我话那是不能够了,只怕我说了她反而就更加阳奉阴违。” “老爷明白就好。”二爷说,“如今雪卿正在热头上,老爷劝她只会火上浇油,不如等她自己被浇了冷水就通了。” “等到那时不就晚了?” “咱们可以试着推波助澜。” “你的意思是……” “再过半个月就是佟姨奶奶的生辰,咱们今年就不让自家戏子唱了,可以往外聘请,几位姨娘听厌了家里的自然乐意的。”二爷出主意道。 “好,我这就去……”老爷刚要起身,却被二爷给按住,脸凑过来,唇齿交接——老爷推拒了下,也就任由他了。 等老爷回到自己房里,余容和新来的小厮已经在了,余容正在教他怎么喂养院子里养的白鹤。 “老爷,你来了。”余容起身,见老爷的嘴唇微肿,面带春色,就知道他方才去二爷那里了。 老爷看了眼那换上了藏青软缎短衫的少年,更顺眼了一些,说,“跟我进来吧。” 那少年进了屋子,站在老爷面前有些拘谨地拉拉自己身上的新衣——这么好的料子他还是第一次穿,跟这件衣裳比起来,自己原来的那些真的只能当抹布了——连脚上的鞋子都是崭新的,料子软软的,很舒适。 老爷坐在椅子上,接过余容给他倒的茉莉香茶,呷了一口,才说,“可吃饱饭了?” “吃饱了。”那少年忙回道——他吃的是两荤两素一汤的菜式,他已经好久没吃荤菜了,而且那些菜还那么精致,他光是看着就觉得可以吃一大碗饭了,那饭也是,是白米饭,吃起来香得很,他就着菜直直吃了五六碗呢,后来见余容在笑才停止了。 “吃饱了就好,我这里至少吃穿是不用愁的,以后有什么事你就同余容说。” “是。”少年诚惶诚恐道。 “对了,你叫什么个名儿?”老爷又问。 “我,不,是奴才,奴才叫福宝。”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称谓问题了。 老爷说,“你以后在我屋里伺候,在我面前不必奴才长奴才短的,跟着我的人都知道我不讲究这些,只是在外头规矩些。” “是是。” “福宝这个名儿意思也还好,不过在我这里,我还是要给你改个名儿的。”老爷想了想,说,“就叫‘木丹’吧。” “牡丹?”这是花名,不是女孩子才叫这个名儿的吗?少年有些疑惑——难道这里时兴这些名字? “不,是木丹,木头的木,丹桂的丹,是一种草药名,就叫这个吧。” “是,谢老爷赐名。”他忙叩头谢恩。 老爷看了眼余容,余容就上前把他扶起来,“不是说过了吗?老爷这屋里不兴这些,你就少折腾些你的膝盖吧。” “是是。” “眼下,有一件事,要余容你去做,你也带木丹一起去,让他跟着你也学些事情。”老爷突然说。 余容看着老爷,“老爷,什么事啊?是不是又要我去西江亭找无居公子?” 老爷摇头,“这是件正经事儿。半个月以后是佟姨奶奶生日,我就不打算让府里的戏子唱台了,就外聘戏班子来府里唱堂会吧。” “老爷是让我去请戏班子对吧?”余容机灵,一猜就猜到了,“老爷,我知道,珞城新来了一个班子,叫……” “不,我已经看好一个班子了,”老爷缓缓道,“你去一趟芍药班跟他们班主说一声,定金也先付了。” “是。”余容正要带着木丹出门,就听老爷说—— “记住,其他的人也就算了,不过,那个叫‘唐秋江’的小生一定要请来。” “是!” 第二章:荷包 叶子繁盛的葡萄架下,只闻小儿朗朗读书声—— “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不知礼,无以立也;不知言,无以知人也……”穿着油绿绣蝈蝈绸衫的六岁小童梳着小髻,正棒着本书摇头晃脑地在念,念完以后转头问正躺在竹塌上翻看杂记的俊美青年,“哥哥,这句话何解?” 青年转头笑笑,“意思是,一个人不懂重天命,就不是一个君子,不按照礼仪规制行事,就无法立身处世,不能够洞察他人的言语,也就不能真正地了解他。” “哥哥,什么是‘天命’?” “天命……”青年唇角一弯,“所谓天命,即是做好自己该做的事,不要贪求任何不属于你的东西的,这才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这天下之大,总有你及不上的,一切随缘罢了。” 君哥儿似懂非懂地点头,“哥哥,那君子又是什么?” “君子?世人说的什么大仁大义都是用来衡度他人的,那是虚的,你只要知道,凡事无愧于心就好。”老爷拍了拍他的头,“这书上的有些话君儿你要记在心里,可是有一些你只是看过领略就好。” “知道了,哥哥。” “叩叩。”这时,院门被敲响了。 在廊上绞线的宝瑟放下东西,跑过去开了门,见站在门外的是傅雪昭身边的敛黛,“敛黛姐姐,你来了。” “嗯,雪昭小姐让我来给老爷送点东西。”敛黛撩起裙摆,走了进来。 “是敛黛啊,这时候怎么过来了?”老爷微微坐起身来,笑道。 敛黛给老爷行了个礼,才把手里的东西给老爷看,“这是雪昭小姐绣给老爷的荷包,前儿见老爷原来的荷包颜色都旧了,就做了这两个。” 老爷看那两个荷包,一个是胭脂色的海棠花样式的,一个是碧青色的雨打荷花样式,活计都是鲜亮的,那穗子配得也好,上面的络子打得更是精巧,“雪昭有心了,上次还给我纳了鞋底,本来这些东西都有宝瑟和绣娘们做,用不着她的,这才几天,真是累着她了。” “雪昭小姐说自己成日在家也没别的事做,打打秋千看看书又是一天,倒是做些正经事还有意思些。”敛黛性子温柔,做事心细,是跟着傅雪昭一块儿长大的,可以说是她眼前的第一人。 “好,宝瑟,你把荷包拿进去吧。”老爷对宝瑟说,“还有,把我桌上的那盒猫眼石和琉璃珠子拿来。” “是。” 老爷转过磁浮对敛黛说,“那猫眼石跟琉璃珠子是你们四爷店里拿来的原石,你拿回去给雪昭,让她找人自己按喜欢的花样来做些首饰吧。还有,傍晚前会有人送几匹雪锻和单罗纱来,你跟雪昭说一下,去库房自己挑一两匹留着吧。” “是。”敛黛接过宝瑟手里的紫檀木梨花匣子,又行了礼,“我就替雪昭小姐谢老爷了。”说完这才走了。 “哥哥,”君哥儿收回视线,转头对老爷说,“二姐姐真好,给哥哥绣了两个荷包呢,那荷包好漂亮。” 老爷笑着戳了一下他的头,“你二姐姐对你不好吗?她给你也做了不少东西吧?我看你今儿穿在身上的那件麒麟如意的肚兜就是你二姐姐给你做的吧?” 君哥儿摸摸自己的头,“哥哥你怎么知道我今天穿了什么肚兜?” “晌午歇中觉的时候,是谁就摊开身子躺在我床上的?连小被都踢开了,我能看不到?” “呵呵。”君哥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然后说,“二姐姐是真好,可是为什么大姐姐就那么不好呢?” 老爷睨了他一眼,“那是你大姐姐,她为长你为幼,可不该说你大姐姐的不是,知道了吗?” 君哥儿吐吐舌,“知道了。” 老爷捻起一颗紫红的葡萄,去了皮塞到他嘴里,“乖些,再抄一幅字来给我看。” “嗯!” 杜若,也就三爷回来的时候,就见老爷正在教君哥儿写字,笑着上前,看了看那幅字,“不错,长进了不少。” 君哥儿一听说这话的人是杜若,心里就高兴——毕竟三爷的字那可是堪比大家的,而且对于启蒙没多久的君哥儿来说,三爷这个博学多才的人确实是非常值得尊崇的—— “杜若哥哥。” 三爷摸摸他的头,“不过力道还是欠缺些。” 老爷看着三爷,道,“他还小,你还想他真的写出多好的字?你也忒挑剔了。” “我只是说说我的看法。”三爷笑着捻起一颗葡萄吃了,“嗯,这葡萄不错,够甜,籽也小。” “这是庄子上自己种的,自然是好的。”老爷抬头看了看头顶的葡萄架,“可惜咱们院子里的葡萄结出来的果实不是那么尽人意,看来也还是要找花匠师傅来看看。” “这颗葡萄倒也不必真的结出什么样的果实,又不指望这个,只是这样的夏日遮遮阳就尽其用了。”三爷说。 老爷抬眼看他,“今儿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你的府衙里清闲下来了?” “这马上就月底了,文案处理得差不多,今儿他们约着出去喝酒,我推托了就回来了。”三爷伸手把老爷的头发抚顺。 “那不也是你衙里的人?虽说是小吏,可是你也该同他们一块儿热闹热闹,也是亲近,怎么就回家了?”老爷怪道。 三爷低头看了眼依旧趴在那里一笔一划地写字的君哥儿,才压低声音在老爷耳边说,“你可知道他们是要去哪儿喝酒?” “哪里?” “是玉露楼。” 三爷的呼吸吹拂在老爷耳朵上,老爷因为痒退开了些,却见三爷勾着嘴角,对自己笑得促狭——“你说我这是去还是不去?” 老爷挑眉,“你便是去了,我又能耐你何?” 三爷拉住老爷的手,“是啊,不能耐我何,想到半个月前,苍术去了那里谈生意,回来以后愣是把轮到人的机会给推了,连亲近都颇为嫌弃,我可不想重蹈覆辙。” 老爷斜了他一眼,“你若是真要去我也没有把你绑在家里的道理。”说着往里屋走去。 三爷跟着老爷进屋,进屋前给宝瑟使了个眼色,让她“看顾”着点君哥儿——其实就是让她看着君哥儿不要让他进屋。 “老爷这是恼了?”三爷走到老爷身后,看着老爷在那里拨冰块。 “我有什么好恼的?”老爷不动声色,把那些小冰块给舀出来。 三爷的手在老爷脸上抚过,“到底是不喜欢了。” 老爷转过身来和他对视,“那些烟花之地,你们真要去去多少回都没有什么使不得的……上次苍术的事,如若不是因为他瞒了我,我会给他不自在?他和我说了,那这件事就不算是什么事了。” “苍术不与你说,不过是因为怕你知道了不高兴,”三爷道,“生意人去那里也多得是,以前他都是能推就推了,可是那次是个外族商人,派头大得很,挑了那个地方,他也多有些身不由己。” 老爷似笑非笑,“这倒怪了,平日你们可是没有看得顺眼的,怎么现在倒是替苍术说起话来了?莫不是真的有了什么‘利害相关’?” 三爷搂住老爷的腰,“什么利害相关?我们四个平日里说话也确实是你来我往的,不过我也不至于要落井下石。其他的事也就罢了,唯独对老爷你的心,可都是一致的。” 老爷把他脸推开,“你少在给我表情意了,我还不知道你们?都是一丘之貉,狼狈为奸的还少吗?” “这怎么就狼狈为奸了?”三爷一脸“冤屈”。 “好了,同你说正经的。”老爷抓住他的手臂,“昨儿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那个唐秋江?” “你不要告诉我你忘记了……”老爷眯起眼。 “怎么会?”三爷轻佻地摸摸他的脸,“你的事对于我来说可是头一等的大事。” “那说吧。” 第三章:看戏 老爷和四位爷上了湘莲阁的时候,几位姨奶奶都已经坐好了——这几位姨奶奶在之前老爷还在的时候,那真的是明争暗斗,不过现在彼此相处似乎还不错,至少像现在一起坐在一起还能说说笑笑。 “大哥哥。”傅雪卿和傅雪昭站了起来行礼。 “嗯,坐吧。” 几位姨奶奶也站起身来,老爷说,“几位姨奶奶都在坐吧,雪卿和雪昭也坐吧。” “哥哥!” 老爷还未坐下,就听到了君哥儿的声音,转头看到余容和木丹一人一只手牵着君哥儿过来,君哥儿看到老爷就跑过来抓住老爷的衣角,笑得一脸灿烂。 最后君哥儿坐在了老爷腿上,同一桌的还有大爷、二爷、三爷和四爷。另一桌是几位姨娘和傅雪卿、傅雪昭这些女眷。 二爷拉了拉铃铛,那边的水榭上就开锣了。 “这是我从外头请来的芍药班,”老爷对另一桌的女眷说,“芍药班先前来咱们府里唱过堂会的,我记得那时,佟姨奶奶就说芍药班唱得好,所以这次还是请来了。” 穿着一身朱红的佟姨奶奶笑道,“老爷有心了,这芍药班我记得呢,里头有个小旦叫‘寸心’的,唱得确实不错,我记得还有一个唱小生的,叫什么来着,唐……唐……一时还真想不起来了。” “是唐秋江吧。”三爷说,“这个唐秋江扮相俊美风流,在珞城的戏园子也是号人物。” “是这个名儿,”佟姨奶奶掩嘴笑道,“三爷记性就是好。” 老爷看了眼三爷,才说,“他啊,哪里是记性好,分明就是会在这些事上做文章,值不得什么。” 三爷并不反驳,只是看着老爷笑。 这时,一溜丫鬟捧着食盒上来了,送到老爷这边,大爷打开食盒,老爷看到里面的菜,说,“这道菜放姨奶奶那一桌吧,这是一道夹肝尾,是羊尾和羊肝同煮的小吃,我记得秦姨奶奶和雪卿都是爱吃的。” 丫鬟送到那一桌,秦姨奶奶谢了,傅雪卿也行礼谢道,“谢大哥哥。” “都是自家人,何必这么拘谨。”老爷望着傅雪卿,“这平日也没怎么觉得,今日这乍以看到雪卿,才发觉真的是大丫头了,雪卿相貌都肖似佟姨奶奶,出落得好,这样看着,还真的是到了找户好人家的时候了。” 佟姨奶奶听了,面带喜色——她其实早有这个心思了,也在想着和老爷说这件事,现在老爷主动提起了,她忙接话道,“是了,雪卿也已经十六了,我这最大的心事就是雪卿的事情了。” 老爷见傅雪卿和她娘亲不同,脸色有些发白,低着头一言不发,看似是害羞了,可是她手里的帕子却几乎被她绞烂了——老爷微微一笑,“姨奶奶安心吧,我是雪卿的哥哥,雪卿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绝不会耽误了她。” “是啊,佟姐姐,”坐在佟姨奶奶身边的舒姨奶奶说,“有老爷在,还有这几位爷,咱们傅家这样的人家难道还愁找不到好的婆家吗?” “我看啊,到时候只要老爷一开口,这等着和雪卿结亲的人就能排出珞城城门了。”金姨奶奶也跟着说。 其他两位姨奶奶也点头称是。 傅雪昭看看坐在对面的姐姐,又看看几位姨奶奶,不动声色,横竖不与她相关——长姐还未出阁,这些事都不干她的事,更何况她也不着急——她只看着那戏台上,“哎,那位白衫小生就是姨奶奶说的那位姓唐的小生吗?” 众人的注意力到了那水榭上,果然有一白衫书生摇着扇子出场了,戴着无翅软帽,那扮相确实俊美——相比女伶扮的小生,男伶的气质那是天然的,扮起来也就更得心应手——而这个唐秋江唱功也不俗,音色圆润,唱腔婉约,扮的又多是多情书生的角色,所以很招女客的喜欢。 “可不是他,”佟姨奶奶说,“他唱得是真不错。” 老爷往傅雪卿那里瞟了一眼,见傅雪卿盯着台上目不转睛,眼神里甚至有一股痴然,老爷在心里暗暗叹气。 “老爷。”四爷夹了一块肉送到老爷嘴边。 老爷张嘴吃了,“这肉味道有些熟悉,却不是家常的,是什么肉?” “是驼峰,”四爷回道,“这道驼峰是与核桃同煮,片薄了用蜜糖蘸食的,驼峰细腻肥美,不过老爷胃弱,倒不能多吃了。” “合着方才只是让我尝个鲜儿?”老爷睨了他一眼,低头见君哥儿正戳着一个黄雀吓圆吃,边吃边瞪大着眼睛看着自己,笑笑,掐了掐他的嫩脸,君哥儿也笑了,满是傻气。 老爷正逗着君哥儿,大爷悄悄捏了捏老爷的手,老爷顺着大爷的目光看去,傅雪昭已经站起身了,正欲离去,注意到老爷的目光,才走过来,小声说,“大哥哥,我身子不适,先回房了。” “怎么了,要不要找大夫来看看?”老爷问。 “不打紧,许是昨儿在园子里打秋千,中了些暑气。”傅雪卿说,“不用请大夫的,我回房歇息歇息也就没事了。” “雪卿怎么了?”佟姨奶奶也注意到了这边。 “娘亲,我身子不适,先回房了。” “要不要紧,还是找大夫来看看吧,可别是有什么不好……” 傅雪卿好不容易劝服了佟姨奶奶,又在老爷的允准下,才带着自己的丫鬟兰佩走了——她身边的那些小丫鬟都没跟过来。 一折子戏结束,老爷他们一齐给佟姨奶奶敬了酒,雪昭和君哥儿是晚辈,就说了好一些吉祥话,老爷也陪着说笑,几位姨奶奶心情也颇好,彼此敬酒猜拳,老爷也过去凑趣儿,几位姨奶奶见老爷兴致难得这么好,同她们一起玩,也都玩得兴起,结果在罚酒的时候,老爷的衣裳不慎被酒弄污了—— “几位姨奶奶玩好,杜若、重楼、苍术,你们陪姨奶奶们玩,昌阳,你陪我回房换衣裳吧。”老爷笑着说。 “好啊!” 老爷让君哥儿和傅雪昭还有几个大丫头一块儿玩骰子,自己带着大爷回房……不过,却不是回平湖苑的方向,而是……拐了个弯儿,上了石桥,往那水榭而去。 那芍药班的人看到了两人,都有些惶恐,忙行礼了。 “老爷和大爷怎么有空儿过来了?”那芍药班的班主挤着笑问。 “我来看看你们,那赏可得了?”老爷道。 “得了得了,老爷那么慷慨,我们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算什么,你们接下来都好好唱,把姨娘们逗开怀了,不会少了你们的。”老爷回头看了大爷。 大爷从自己的袖中拿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交给班主。 班主又是一阵谢。 “说起来……”老爷看了看芍药班里的人,“那扮小生的唐秋江呢?怎么不见他?” 班主因为比较忙乱,所以也有些不清楚,转过头来问班子里的人,“小江呢?刚才还在换戏服呢,现在人呢?” 大家面面相觑,后来是一个演老旦的女孩子说是有人来找,往后头的房间说话去了。 老爷又说了几句话,才带着大爷往那所指的方向去了——那个房间其实就是水榭后的小耳房,老爷和大爷过去的时候,见那兰佩站在门口,东张西望,很是紧张的样子,在看到老爷两个时,脸色一瞬间惨白了,连站都有些站不稳了,然后有些大声地对他们说,“老、老爷,大爷……” “兰佩,你怎么在这儿?”老爷走上前去,“你不是陪雪卿回房歇息了吗?你在这儿,那雪卿呢?” “小、小姐她……”兰佩有些语无伦次了。 老爷看向那扇紧闭着的房门,有大爷上前去推门,门是从里面锁住的,有大爷皱了皱眉,正欲踢开,却被老爷阻止了—— “不用。雪卿,我在这儿,你还是出来吧。” 过了一会儿,门才开了,傅雪卿站在门里,脸色并不好看,嘴唇有些微红肿,幸而衣衫和发丝都没有乱——老爷暗暗松口气。 “大哥哥。” “雪卿,你身子不舒服,为什么不回房,却在这儿呆着?” “我……”傅雪卿别开视线,“我觉得好些了……看这儿风景好,才、才过来的……” “这儿风景好?”老爷眉一挑,“我倒不怎么觉得,难道是从屋里看……会更好看些?那我也进去看看。” 傅雪卿的反应是把老爷给拦住,“大哥哥……” “昌……”那个“阳”字还没有出口,就听里面有了动静,然后便是那后面传来重物落水的声音。 傅雪卿脸色大变,身子一软,幸而被兰佩给扶住。 “昌阳,你去。” 大爷点头,也跳下了水,往那后面快速游去。 而这落水的动静太大,这下不只是水榭里芍药班的人,就连园子里不远处的仆人也注意到了,凑过来看的人不少—— 老爷对着众人微微一笑,“这唐先生也忒贪玩了,看到那莲花长得好,想要摘竟自己掉下去了……把我和雪卿都吓了一跳,你们谁懂水性的,也下去帮你们大爷的忙,快些吧。” “是是!”又有几个下了水的。 老爷再回头看傅雪卿,脸上依旧带笑,可是声音却是发冷了,“雪卿,跟我回房说话。” “……是。” 第四章:情困 “兰佩,跪下。”老爷坐在上首,面无表情道。 兰佩本来就已经腿软了,“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并磕了三个头,“老爷,兰佩知错了。” “知错?那你犯了什么错?”老爷问。 兰佩偷偷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傅雪卿,又低下头去不说话了。 “如果自己犯了什么错都说不出来,算是什么知错?”老爷冷哼一声,“傅府养的每个下人,都是在做自己的本分。兰佩,你的本分是什么?” “是……是伺候小姐。” “是,伺候小姐。”老爷手里的杯子放到了高几上,“那小姐……你觉得你伺候好了吗?” 兰佩双手撑在地上,不敢回答。 “伺候小姐,并不只是要你跟着小姐给小姐端茶递水就好,也不是要你小姐要你做什么就是什么,你最要做的就是护主,保护你的主子不受伤害……”老爷冷眼看着她,“你的主子尚在闺阁之中,你知道对于她来说名和清誉有多么重要吗?这一点你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兰佩又重重磕了一个头,然后轻声哭起来了。 傅雪卿双手紧抓着扶手,她如何听不出来,老爷表面上是在责骂兰佩,实际上是在“指桑骂槐”。 “好了,兰佩起来吧。”老爷说,“你先出去产,在外面等着。” “是。”兰佩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出去了。 房内只剩下老爷和傅雪卿。 “雪卿,这也只剩下咱们兄妹两了,都是自己人,这也不说外话了。”老爷看着她,“你现如今也十六了,我知道你大了,也多了些心思,可是你从小也是佟姨奶奶请正经的嬷嬷教养的,这有些事你该是知道的。” “大哥哥是什么意思?”傅雪卿还要装傻。 “雪卿,你和那姓唐的戏子之事,我知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一直按捺着不说,是我以为你会知道分寸。”老爷缓缓道。 傅雪卿看着老爷,眼里带着惊讶,“大哥哥你……” “你不必觉得奇怪。”老爷说,“你与那唐秋江结缘也是那次他们班子来傅家唱戏,那之后,你往外跑了几次,次次都是往芍药班的园子去的,看的都是他的戏,而这一去就去了大半日……我记得以前你可是不喜欢出门的,嫌外面不干净,这一下子转了性子,我能不过问?” “大哥哥原来早知道了……那这次请了芍药班也是……”傅雪卿算是明白了,她本来还想着这次终于和情郎在近处会面了,原来早在人掌握之中了。 “雪卿啊雪卿,你以往如何骄纵胡闹也都罢了,你是傅家的小姐,自然这些都算不得什么。”老爷板着脸,“可是这次,你却如此糊涂。那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你便是看多了戏,把这也当做西厢,你便是莺莺,也没那个张生……” 傅雪卿听到老爷严厉的语气,咬咬唇,一股气竟也冒上来了,她拽紧了帕子,开口道,“大哥哥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不是莺莺,也找不得张生,可是大哥哥所行所做之事,难道就不是伦理纲常之外吗?那可比雪卿要严重太多了,大哥哥却依旧我行我素……”傅雪卿说到后来,因为被老爷盯着,有些没底气了,最后低下了头,没再说了。 “这么说,便是我这个做哥哥的没帮好榜样了。”老爷却没生气,反而笑了,“不过,有一件事,雪卿你要清楚,我是我,你是你,我们是不同的。” 傅雪卿想要反驳,可是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口。 “我知道你不服气。有一点我要告诉你,我做事情,再离经叛道,也都是在我自己的把握之内,我只需要对自己负责就可以了。可是,雪卿,你有这个把握吗?你对你所做的事情清楚吗?”老爷的目光很认真。 傅雪卿看着老爷,“大哥哥这是什么意思?” “雪卿,我只问一句,唐秋江,这个人你觉得自己真的了解吗?” 傅雪卿愣了下,然后点头,“大哥哥,我自然知道他是什么人。” “是吗?”老爷笑了,“雪卿,如果你真的一心一意想要与他在一起,愿意抛下一切,那,我确实会对你另眼相看……可是,前提是你真的对你的情郎了若指掌。” “大哥哥究竟想要说什么?”傅雪卿皱眉道。 “雪卿,你觉得我现在如何?”老爷突然转了话锋。 傅雪卿虽然不知道老爷为什么这么问,可还是回答,“大哥哥如今是傅府的掌权人,过的又是自己想要的生活,自然是好的。” “那你觉得我和昌阳他们一起,开心吗?” 傅雪卿点头——别的她不知道,可是傅晏笙和那四个人一起如何还是看得出来的。 “昌阳他们对我有情,所以才不介意四人共入我们傅府……那么雪卿,如果是你呢?”老爷看着傅雪卿,见她还有些不明白,继续道,“你对唐秋江该是有情有意的,那么你可愿意与他人一起共事一夫?” “共事……”傅雪卿眉拧得更紧了,“大哥哥,你为什么要提出这个假设?这与我们的之前的话根本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吗?”老爷神色一凛,“雪卿,你可知唐秋江家中已有一妻一妾,你若是真的托付终身于他,那你是要做平妻呢还是委屈做妾呢?” 傅雪卿脸色大变,她的嘴唇都有些失色了,“大哥哥,不可能……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说……他怎么会……” “雪卿,如果我是你,喜欢上了这么一个人,必定要衡量左右,我喜欢的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总得清楚吧?这要定终身,也得知道人有无妻房吧?当然,若是你丝毫不介意这些,那你就有了义无反顾的理由。” “不可能的……不可能……大哥哥,你骗我……”傅雪卿明显受到了打击,她不停摇头,“他怎么会有妻妾……他从来没有和我说过……” 这时,房门被敲响了。 “有没有,你不如自己问他。”老爷对着门口道,“进来吧。” 门开了,是昌阳,他推着另一个人进来,那人有些狼狈,甚至踉跄了几步,在看到坐在上首的老爷,又看到一旁圆睁双目看着自己的傅雪卿,心里发寒,竟在老爷面前跪了下去…… “唐先生是吧?”老爷俯视着他,“今日唐先生来敝府唱堂会,我该对唐先生多加礼遇才是,不过,没想到,竟引出了这么一件家事,就不能放唐先生离开了……唐先生该知道,依大魏律例,这诱骗良家妇女,该是什么罪呢?” 唐秋江脸色惨白,嘴唇抖动着,原本称得上俊美的脸此时已经没有了颜色。 大爷看了唐秋江一眼,替他说了,“依大魏律例,诱骗良家妇女,赏三十板子、十鞭子,监禁至少半年。” “老、老爷……大爷……饶命啊!”唐秋江直求饶。 老爷看了眼傅雪卿,才说,“你该对雪卿说才是,现在,便好好把你隐瞒雪卿的事情说了吧,不好好坦白,我这就让人把你扭送到官府。” “是……是是……” ****** 用晚饭的时候,几位姨奶奶照样送了自己小厨房的一两道菜色过来给老爷他们加菜,老爷看那满桌子的菜,想起了傅雪卿下午那惨白如雪的脸和那双受伤的眸子,指了两道菜对锦屏说,“这道玉兰豆腐和茼蒿鸽蛋雪卿爱吃,你给雪卿送去。” “是。” “老爷这是心存愧疚了?”四爷坐下来,笑道。 “愧疚?我愧疚什么?”老爷轻笑,“长痛不如短痛,我这是以防雪卿入了那万劫不复之地,帮了她一把。” “经过今儿这一事,雪卿可是深受打击。”三爷道,“在今天之前,她心里倒是编织了个好梦,只是如今梦碎了。” “只怕这次打击太大,于她终身有碍。”二爷一边给老爷夹菜一边说。 “我傅晏笙的妹妹还不会愁嫁不出去。”老爷道。 “这也是,若不是老爷没有开口,外面的人早把傅府的门槛给踏平了。” 几人正说笑间,锦屏回来了。 老爷看到她手里的那个菊花食——“送了吗?” “送了。”锦屏又有些犹豫,“老爷……” “有什么便说吧。” “兰佩说,雪卿小姐晚饭没吃,怎么劝都劝不动……” “……好,你下去吧。”老爷在心里叹气—— 为情所困,这铁打的人也受不了……雪卿在诸人面前如何骄傲,可是现在也…… 真是造物弄人啊。 第五章:稚子 早上醒来,感觉身边的人还在,老爷侧过身去,见四爷睡得正熟,乌发披散,面如冠玉——在珞城,四爷也是排在顶尖的美人了,可是,在外头,没有人敢拿四爷的容貌做文章,谁都知道四爷的生意手腕。老爷凑近了些,闻到了他身上还有这若有似无的酒气,皱了下眉,然后伸出手捏住了四爷的鼻子,四爷因为呼吸有些不畅,逐渐转醒,睁开眼看到近在咫尺的老爷,微微一笑,把老爷的手拿了下来—— “是我睡死了,老爷醒了都不知道。” “是啊,睡得够死的。”老爷冷哼,“昨晚又是喝了多少的酒?到现在还有酒气?” “不该啊,”四爷道,“我昨晚是洗漱干净,仔细漱了口才上床的。” 老爷盯着他,“你先说,昨夜是几时回来的?” 老爷是一旦睡熟了以后,除非有很大的动静,轻易是醒不来的——而对于这四位爷他都是熟悉的,就算在当时清醒了一点,但是很快又会睡熟,这时就不记事了。 四爷嘻嘻一笑,搂住被子下老爷的腰,“不到三更回来的,那时你已然睡熟了。” “我已然睡熟了,你还要摸上我的床?”老爷在他的手臂上掐了一把,“你就不能在自己的房间歇息算了?” “这好不容易轮上我了,我这样不是又浪费了一个晚上?”四爷一脸认真。 “这横竖是睡觉,在哪里睡觉不是睡觉?”老爷淡淡道。 四爷把老爷揽得更近了,“你这是在责怪我少做了些什么吗?” 老爷见他神情暧昧,就去推他,“一个清清爽爽的早晨,你就省些事吧。” “什么叫‘省些事’?”四爷勾起唇角,倒是增添了几分邪气,他一个翻身,倒是把老爷压在了身下,不过撑着身子,也没有真的把重量放上去——“咱们也算是夫妻了,这鱼水之欢不是理所当然吗?上一次还是五天前呢,老爷就不想我?” 老爷看着他,心里倒是想说:还真不想……毕竟他是夜夜有人陪床的……不过,看到四爷已经动情了,他也知道他日间的辛劳,手臂揽住四爷的颈项,“先说好,只一次,我这待会儿要去葭儿和苇儿那里,我知道你今儿又有生意要谈,可别真的起不来了。” 四爷低头在老爷的唇上一吻,“遵命。” 外头日光满地,鸟雀声不断,里面却是被翻红浪,缱绻不已,其间缠绵自是不在话下。 木丹跟着宝瑟端了洗漱用品过来,看到锦屏在对着院子里的石榴树摆弄,石榴已经差不多要成熟了,现在倒是结出了不少,红红黄黄的煞是喜人。 锦屏看到两人来了,指了指里头,又做出了嘘声,宝瑟马上会意,指引木丹放下了东西,自己走过去和锦屏小声说话,“这还没起呢?” “四爷昨晚回来得晚,方才我又……听到了些动静,”说到这个锦屏的脸上还是泛起了些微红晕,“咱们还是在这里守着,别让些猫儿狗儿进来的好。” 木丹站在那里,往那门看了好几眼——他是知道这个时辰一般来说老爷是起了的,听姐姐说,昨夜的是四爷,四爷是一贯早起的,因着要去铺子里的关系,可是今儿却怎么…… 锦屏招呼木丹过去,又拉着宝瑟一起远远地在葡萄架下坐了,才和木丹说话,“听说这几日你都跟着余容,可有学到什么东西?” 木丹眨眨眼,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摇头,“木丹笨拙,只是学了些府里的规矩,其他的……” “这也就尽了,”宝瑟笑道,“余容怎么样,我们还不知道?把规矩学透了就好,别的事,以后再慢慢来吧,这跟着老爷,第一件就是要守规矩,知道怎么伺候主子,余下的,也不用着急……你只看余容就知道了……” 宝瑟和锦屏跟着老爷这几年,与余容混得已经很熟了,怎么还摸不清余容的性子,那真的是一个没心没肺不知世事的,虽然机灵,可是也幸而是在傅府,还跟在老爷身边,这要在寻常人家里做事,只怕早被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当然,这也是老爷惯着的缘故。当然,不能否认的是,余容跟着老爷这些年,也算是大家出生的,世面见了不少,也是真的学了不少东西的,单看现在老爷让余容跟着二爷和四爷学做事就知道了,那两位可不是宽容松散的主。 “余容哥哥……很好。”木丹小声说。 “他当然好了,那是真没心眼的。”锦屏说,“今儿一早就没见他了,他去哪了?” “余容哥哥说是二爷找他有事,他让我跟着两位姐姐伺候老爷。”木丹老实回答。 而等老爷和四爷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了,四爷那叫一个神清气爽,反观老爷,却是没什么精神头的样子,四爷对着老爷的时候一脸讨好温存,可是老爷却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吃过“早饭”以后甚至催着四爷快走。 四爷走了以后,老爷带着木丹和锦屏出了门,来到傅府后街上挨着傅府的一户两进的宅院,锦屏上前敲了门,开门的是个挽着袖子的小丫头,她看到了锦屏又看到了锦屏身后的老爷,忙不迭地行礼,“给老爷请安。” “苇儿和葭儿在家吗?”老爷抬手让她起来,一边问道。 “两位娘子都在家,老爷快进来吧。” 几年前刚回府的时候,苇儿和葭儿两对小夫妻都是住在傅府里头的,可是后来都生下孩子以后,这便多有不便了,他们商量以后,就主动和老爷说了,在傅府旁边寻个地方住,老爷便把这里的院子拨给他们,这院子和傅府的西门也就是一条巷子的距离,来往十分便利,院子也大,苇儿和乔睿,葭儿和叶两对夫妻东西两院住下来,老爷还把傅府里的几个小丫头拨过来,做些粗使活儿,再有两个奶妈子帮着照顾两个小的——苇儿和葭儿本来不要的,可是老爷坚持,最后也接受了。如今,她们两个除了不再像以前那样在老爷这里院子伺候了,其他也还是照旧,苇儿管着药方,葭儿管着厨房,而乔睿是府里的护院总头,也时常跟着二爷和四爷出门办差,叶是雁回楼的总厨,也都是各司其职。 老爷进去的时候,见苇儿在喂儿子吃饭,葭儿却追着儿子跑,似乎是小千欢顽皮捣蛋了,所以正在教训,苇儿一边喂小承希吃饭一边劝着葭儿——真是好不热闹。 小千欢年纪虽小,可是动作却很灵活,那样跑着苇儿一时竟还抓不到——他一边跑一边笑,最后扑在了老爷的腿上——老爷笑着弯腰,把他抱了起来—— “千欢,又顽皮了不是?怎么惹你娘生气了?” “笙叔叔。”千欢看见很高兴,老爷对他和承希都很好,时常给他们好吃的好玩的,在他们娘亲教训的时候也会帮着护着,所以他很喜欢亲近老爷,此时看见老爷,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还露出了两颗虎牙。 “老爷怎么来了?”苇儿牵着承希走过来。 “我来看看你们……最主要的还是来看看承希和千欢。”老爷伸手又摸摸承希的头,承希抓住了老爷的手,笑得也很开心。 “老爷,把千欢放下来吧,他现在可重了,你也不嫌手酸。”葭儿要去抱千欢,千欢一扭身子,抱住了老爷的脖子,把头埋在了老爷颈侧——他知道,有笙叔叔在,娘亲不会把他怎么样。 “千欢,听话,下来。”葭儿的语气也强硬起来了。 “好了,我也不累,抱着就抱着吧。” 这边,小丫头搬来了椅子,老爷抱着千欢坐了下来。 苇儿把儿子的嘴巴擦干净,又问老爷,“这是刚起来吗?可用过早饭了?” “用过了。”老爷看看院子里的葡萄架,“你这里的葡萄可比我院子里的长得好,也怪了,明明都是同样的葡萄种啊。” “这哪里说得准,许今年我们这里长得好,明年就反过来了。”苇儿笑说。 葭儿进了屋子,拿了个青瓷盘儿出来,一边摘葡萄一边说,“也让老爷尝尝,我昨儿吃着觉得还挺甜的。” “好。”老爷摸摸千欢的小手,又看看承希,见他脖子上空荡荡的,说,“我之前给承希打的金项圈呢?怎么不戴上?” “那金项圈还好,上面缀着的玉锁可金贵着,让承希戴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摔坏了,这都在家呢,也就不戴那个了。”苇儿让锦屏和木丹坐下,木丹坐在了板凳上,而锦屏没坐,去和那洗衣裳的小丫头说话了。 “摔坏了就摔坏了,本来就是图个吉祥的意思,不戴就没趣了,坏了便再弄一个就是。”老爷道。 “老爷,承希才多大,也不能这么糟蹋东西啊。”苇儿不予苟同。 “你啊,就是太过谨慎了些。”老爷低头和两个小的说话,“再过几日,你们来笙叔叔那里玩,笙叔叔有好玩的给你们。” “嗯嗯!”千欢和承希点头如捣蒜,“笙叔叔最好了——” “老爷,你又得了什么宝贝,还要给他们?你自己收着就好了,要么给君哥儿也行,给他们这两个没笼头的做什么?” “不过是几件西洋玩意儿,都是小孩家家玩的,君儿那边也有,承希和千欢当然也少不了了。”老爷笑着把千欢放下来,“来来,你们两个,先给笙叔叔背首诗,就背前儿我教你们的。” “好!” 于是,院子里响起了稚嫩却有力的童声: “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 第六章:名声 老爷逗弄着两个小的,偶尔抬头,却见苇儿看着自己,似乎欲言又止的模样,遂笑道,“你同我还有什么不好说的?且干脆些说了吧。” 苇儿环顾一周,才走到老爷面前慢慢道,“我近日听说了一些于傅家名声不好的话。” “什么话?” “这话却是和雪卿小姐有关。”苇儿说话带着些小心翼翼。 老爷顿了下,看了看还在玩着七巧板的两个小家伙,摸摸他们的头,站起了身,“我们进去说话。” “好。” 葭儿让木丹看好两个小的,也跟了进去。 堂屋里,苇儿让老爷坐下,自己给他倒了茶,一边倒茶一边说,“那话我听见也是吓了好大一跳,还以为是拿起子小人暗地里造谣生事,可是后来细想那些人也没那么大的胆子来编排咱们府里……方才见老爷的反应,该不是真的……” 老爷接过那杯茶,却没有喝,他看看苇儿又看看葭儿,“这些事原是不想多说的,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雪卿那里也是大不自在,这事说起来,连佟姨奶奶也不知晓,我们原是想过去也就过去了,倒不知怎么的让你们听到了这些话。” “雪卿的事我再清楚不过了,”老爷沉吟道,“她平日再猖狂胡闹,可是到底只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小丫头,在这件事上她也是受害者。” 老爷把傅雪卿和那唐秋江之事一一和她们两个说了。 “这真是一桩孽缘。”苇儿叹气道。 “那姓唐的真不是个东西。”葭儿啐道。 “我原以为这件事只是我们几个知道就算了,没想到竟然连外头都传开了,这雪卿的名声怕是有大妨碍了。” “那老爷……” “我自不会让这件事再恶化下去。”老爷起了身,“也不便在这里多留了,我先回去了。” “老爷,还是我们同你……”苇儿的话被老爷打断—— “不用了,这种事情你们搀和进去对你们也不好,我这里有分寸。”老爷微微一笑,“你们且在家好好把两个小的照顾好了。” “……好。” 老爷与两个小家伙道了别,许下了一大堆的承诺,才带着木丹和锦屏出了院子,回了傅府。 老爷没有回平湖苑,而是去了回渺轩,那里现在几乎成了二爷办公的书房。 在门口的时候,老爷就听到里面传来二爷吩咐余容的声音,只是听不清楚是说的什么,他也没有要细听,直接推开门进去了。 二爷看到老爷,起了身,“不是说去苇儿她们那里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还以为你要吃过午饭才回来呢。” 老爷看看余容,余容忙退到了一边。老爷走到二爷面前,“你好得很,什么事都还要瞒着我。” “何事?” “我不问你,就问余容,这两日,都不见人影,在弄什么鬼呢?”老爷斜眼看向余容。 余容一个哆嗦,几乎就要招了,不过顾忌到二爷的威严,还是低下头不言语了。 “如今我的话也不管用了。”老爷冷哼,“余容以后也不必在我房里伺候了,只跟着你们混吧。” 余容终于吓得跪了下去,“老爷,余容知错了……” “知错?”老爷这次是冷笑了,“上次那兰佩也是这么说的,不过问她哪里错了,还说不上来,这叫知错?可真把我当呆子了。” 二爷听他说到“兰佩”,就知道他这次气势汹汹地赶来,大概是为了什么事了——二爷拉住老爷的手,推着他在椅子上坐下,“好好,是我不好,雪卿的事,是我没处理干净,本不欲让你再烦扰的……是我不好,没告知于你。” “现在知道不好了?那也是因为我已经知道了。”老爷不去看他。 二爷给余容使了个眼色,余容忙退出了书房,并把门给带上了。 二爷弯腰在老爷身边蹲下,轻笑道,“你看看你,这便生气了,所以我也不好把事情告诉你。” 老爷瞪着他,“我生气是因为着雪卿的事还是因着你隐瞒我?打量我真是糊涂人是吧?” “可不敢。”二爷解释道,“你说说你,看着是个万事不放在心上的惫懒之人,可是却是真真会计较的,有事在心里就不得安生了,把自己都磨死了……这说起来,你是老爷,这一应大小之事,我们几个能了结的人自然不想让你来烦恼,这样,不好吗?” “你们会说话,在你们口中,自己就没有不好的了。”老爷其实也没有真的生气,之事觉得有些不爽快而已,现在已经气顺了,只是面上作着冷姿态,“罢罢,你就好好同我说吧,这件事究竟如何了?” 二爷缓缓道,“老爷还记得那日那唐秋江跳入湖里的事吗?那时看见的人可有不少,饶是老爷那样一句话把事情给堵了,可是不说府里多少人瞧见了,就是那芍药班的人,他们又有多少人?他们与唐秋江可是熟悉得很呢……老爷也知道先前雪卿去了芍药班也有不少次了,赏了不少东西,且她却唐秋江结交以后,又偷偷让兰佩送了东西,那又有多次了,人家总是见过兰佩的吧?这次来府里唱堂会,来找唐秋江的就是兰佩,这后来人家看到了兰佩,看到了雪卿,那能不多加联想一下?再说唐秋江好好的,先是落入了湖里,然后被咱们留客了,再来就是匆匆离开了珞城,那流言就是这一层一层猜想而来的……” “那你该知道外头到底传成什么样了?”老爷问。 “这里可是有好几个版本呢。有说雪卿和唐秋江才子佳人相恋,却因门第之别,被老爷你棒打鸳鸯的,也有说是雪卿单恋唐秋江,趁人进府的时候不顾女儿矜持,大胆告白,结果把人给吓得离开珞城的,稍微好一点的,只说是唐秋江懒蛤蟆想吃天鹅肉,恋着雪卿,然后欲行不轨,结果被发现,最后赶出珞城的——”二爷顿了下,“当然这其中最严重的就是,里面还夹杂着一些不干不净的话,说雪卿败坏了名节,与唐秋江勾搭成奸,甚至还说什么珠胎暗结的话……说出来也是污了老爷的耳。” 老爷叹口气,“这才真的叫‘人言可畏’啊。” “是啊,我知道的时候外头已经传得厉害了,再要压下去却已经不能了,毕竟咱们傅府这么大的人家,多的是人想要看热闹,这次可算是让他们满足了。” “重楼,你说,该怎么办?” “恕我直言……” 这时,外头吵吵闹闹起来,女人的声音盖过了一切。 老爷和二爷对视一眼,“是佟姨奶奶。” “没想到这么快。” 二爷按住老爷,自己去开了门,果然是将佟姨奶奶强拉着傅雪卿的手,往这里走来,可是被余容给拦住了,此时正在发火。 “是姨奶奶和雪卿妹子啊,快进来吧,老爷也在里面。”二爷笑盈盈道。 “我是知道老爷在这里,才想要老爷给我们娘俩主持一下公道的。”佟姨奶奶不顾傅雪卿的不情愿拉着她进来了,而身后的丫鬟和婆子都被她留在了外头。 “我这正和二爷说话呢,姨奶奶怎么有空来,还把雪卿给带来了?”老爷只装作一无所知,还让二爷倒了茶。 佟姨奶奶却是直接拉着傅雪卿跪了下去,然后不停地抹眼泪,“老爷啊,这次可要你为我们娘俩做主啊,不能让我们就这么被人给欺负了去……” “这话是怎么说的,你们是傅府的人,有我在,谁敢欺负你们?”老爷和二爷一起把人给搀扶了起来,在椅子上坐下了。 傅雪卿只低垂着脑袋,绞着手里的帕子。 佟姨奶奶倒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字一句地诉说着,“也不知道哪里的野路子,竟然在府里府外乱传一些闲话,把我们雪卿好好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同什么下三滥的戏子还给扯在了一起,这真是天大的笑话,雪卿是什么人,那是什么个东西?这话传得可难听了,我们雪卿的名声都生生被那些下作的人给败坏了……这以后可让我们雪卿怎么做人,怎么嫁人啊……呜呜……老爷啊,你可得为我们做主啊……若是雪卿真有什么差错,我也活不下去了……呜呜” 老爷看着哭得凄惨的佟姨奶奶,再看看那一言不发只做木头人的傅雪卿,只觉得头疼,和二爷对视,从对方眼中都看出了些许无奈。 第七章:对饮 这佟姨奶奶哭哭啼啼的,也着实让人头疼。这位对于女儿之事丝毫不知,只是听到了闲言就领着女儿来老爷这里要主持公道了,而傅雪卿,这种事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说出口的,她也知道她娘亲的脾性,所以也不言一语,只是装闷葫芦。 “姨奶奶莫急。”二爷道,“雪卿这件事却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的,连姨奶奶都听到了那些话,如今,传得也是厉害了。” “那就任由那些人胡传吗?”佟姨奶奶擦擦眼泪,“这没来由的蜜液不知是什么样的腌东西,竟传出这些话,老爷一定要把这个人查出来,扭送到官府让他吃官司才好。” “这……”老爷看了傅雪卿一眼,才说,“姨奶奶,这事必定是要了的,雪卿也是要出阁的,没道理因为这些事而坏了姻缘。” “正是呢,”佟姨奶奶看着老爷,“那日吃酒的时候就说着要给雪卿相看人家,不成想没过几日就出了这事……” “外头的流言现在就是要压下去,也是传得不少了。”二爷继续说,“而雪卿的亲事也是要相看的。只是如今于外头名声有碍了,怕是要委屈些雪卿了。” “这委屈可是要怎么委屈?”佟姨奶奶有些不乐意了,“分明雪卿是清白的饿,传出来这种事难道还要她遭罪吗?” 傅雪卿抓紧了手里的帕子,此时终于开口了,“娘,别再说了……” “为什么不说?”佟姨奶奶伸手拍拍傅雪卿的手,“雪卿,如今你大哥哥在这,你就和你大哥哥好好说说,都是自家人,快说话啊……” 傅雪卿从佟姨奶奶手里抽出了手,蹙眉道,“娘……大哥哥有分寸,我们回去吧。” “回去?雪卿你……”佟姨奶奶也看出了傅雪卿脸色有异——自己这个女儿她怎么会不清楚,那脾气也不是逆来顺受的,骄纵暴躁,只看她对下人如何就知道了——可是现如今,她遇上了这种事,没有发脾气不说,反而保持沉默——着根本不是她的一贯作风——佟姨奶奶又想起那些话,再看看傅雪卿,想着,该不会那些事是真的——佟姨奶奶的脸色也渐渐变白了…… “姨奶奶,尽管放心,”二爷见佟姨奶奶变了脸色就知道她心里有了猜想了,也不戳破,只是说,“我出去打点一番,留言消散一些了,也就好给雪卿说亲了,无论如何,会给雪卿定一门好亲事的。” “是啊,姨奶奶,在珞城,谁人不知咱们府上两位花容月貌待嫁的大小姐呢。”老爷笑道,“这原是外头传得过分了,雪卿的亲事有我们呢,不用姨奶奶操心。” “那……便是了……”佟姨奶奶站起身来,对傅雪卿道,“雪卿,跟我回去。” “嗯。”傅雪卿对着老爷和二爷行了礼,“我们先回了。” “好。” 佟姨奶奶带着傅雪卿匆匆来,又急急走了——只是来时气势汹汹,走时那股气势没了,反而像是后头有人追赶一般。 “总算是走了。”老爷叹气,“这佟姨奶奶大有兴师问罪的意思了……只是,这些事我们倒不好说了,毕竟关乎女儿家的清白。” “不过现在看来,这位姨奶奶该是有了怀疑,她要兴师问罪的人是她女儿,怕很快她就知道事情始末了。” 果然,佟姨奶奶带着傅雪卿回去细细盘问之下,总算是知道了里头的文章,虽然傅雪卿不一定事无巨细都告知她,可是她和那唐秋江的事都说了。佟姨奶奶只觉得羞愧难当,责骂了傅雪卿,又罚了她禁足,再把她身边的兰佩和两个小丫头都给打发到了园子里了,这之后,她知道老爷他们都是知情的,更不好意思来老爷这里问这件事了,只是呆在自己的瑾梨园里,连几个姨奶奶相邀也不出现了,一直称病——而傅雪卿的亲事她更是没脸提起了。 这往日,佟姨奶奶也是得意的了,毕竟府里几位姨娘也就她和金姨娘是有所出的,虽说是女儿,可是到底给老爷留下了骨血。而傅雪卿更不用说,她是刁蛮惯了的,阖府里只是怵着老爷,后来对四位爷也是躲着些的,现在也就是只在自己的芳台院处着,连院门也少出了。 那些流言因着二爷和四爷在外头的活动,渐渐也消减了,余下来也只是些暗地里的几句闲话,时间一长到底都没了。不过,要说对傅雪卿的名声没影响是不可能的,只是,流言归流言,傅府的威势谁人不知,真有心结亲的也是不少的,毕竟这没根没剧的,也没个实打实的东西,事情便有些说不准了。 先前外头的人有听说傅家小姐有意请媒人相人,可是这次事情过后,也没听到傅府里的动静,原来等着看笑话的人倒不知究竟了。 这件事似乎就这样过去了。 ****** 宝瑟和锦屏先后捧着盘子过来,把各色碟子放在了桌子上。 “我知道你不爱吃甜的,这鹅油酥、黄雀卷、蟹黄饼和芋糕都是好的,你且迟迟看,合不合胃口。”老爷把碟子推到了赵无居面前,笑道。 “还是你了解我。”赵无居拿了块黄雀卷吃,“黄雀做菜不少,做个卷儿吃倒是第一次吃,也就你家了,做个点心花样都百十来种,真真让人喜欢。” “你喜欢就好。”老爷又给他倒了杯荔枝酒,“这是新酿的荔枝酒,甘甜清口,和葡萄酒又是另一种了。” 赵无居接了酒杯,尝了一口,脸上的笑容加深了,“那年我去了趟岭南,也喝过这个荔枝酒,与这个又有些不同了。” “这酒是各家有各家的味道,哪里就一样了?”老爷说,“因为你,我可对酒又有了许多认识了。” “酒可是好物。”赵无居一饮而尽,自己又去倒了,“这每次来你这里,我都是可劲儿的享受。” “这些都是我力所能及的,别的没有,这好酒好菜还少得了你?”老爷又转头往里面喊了一声,“木丹,把我案上的那宝蓝百福匣子拿来。” “哎。” 木丹很快拿了那匣子来了,放在桌上,自己站在了一旁。 “这是你那时托我画的扇面,一幅喜鹊樱桃的、一幅秋海棠的和一幅牡丹富贵的。” “你不说我倒忘了,”赵无居擦了手打开匣子,看了那三幅扇面,满意地点头,“这方面我到底不及你。” “你且收着吧,本来是要让木丹送过去的,刚好你来了倒省了这一趟功夫了。”老爷自己拿了块芋糕吃了。 “木丹……”赵无居看向老爷身后的木丹,“这便是你新收的小厮?” “嗯,他叫木丹,以后这来往跑腿的事也多半让他来做了,你记住他也便利。” 赵无居笑笑,把匣子合上,继续说,“前儿我在街上竟也看见打着你旗号的画了,我那时就觉得奇怪,你不像我,以此为生,怎么你的画会流通在外头,后来细看之下才发现,那画不是出于你之手,仿得虽像,可是印章是假的。” “我的画?”老爷一愣,“我又不是什么名家,仿我的画来卖做什么?” 赵无居斜眼看他,“你也忒小看自个儿了。你的画满是意趣,画风也自成一派,件件都称得上精品了。况且,你傅老爷的画,光是名号就是千金难得了。” “我的画家里是有不少,就算拿出去也都是送人的,送的人也很少,我舅家也好些,还有不少是送了你的,只有少数几个与傅府有交情或者有生意往来的人手里有一两幅,难为那些人那么看重,还仿起我的画来了。”; “你不知道现在多少人以拥有你的画为荣吗?本来就是好画,再加上物以稀为贵,市面上少,就更加稀罕了。” “你这么一说,这往后就是没了傅府,我靠画画也是能维持生活了。”老爷玩笑道。 “不过,没了傅府主人的名号,恐怕价值就要降一些了,当然,维持生计该是没问题的。”赵无居说,“你没看我这样,不也是生活得好好的?” “你如今可是那春宫画手里的翘楚,几乎是泰斗一样的人物,若你还生活不好,可不让其他人喝西北风去?” 赵无居和老爷碰杯,又是一饮而尽。 老爷见他心情正好,才说,“那京里的消息你可听说了?” “什么消息?” “小王爷,不,是长安王遇刺了。” 第八章:密信 “遇刺?” 老爷见中午觉神色有些变化,笑笑,“不过好在,只是受了点轻伤。” “那便是无事了。”赵无居又喝了口酒。 老爷挑眉笑道,“你敢说你方才没有一丝紧张?” “好歹是认识的,”赵无居悠悠道,“知道人家有事我当然不会无动于衷。”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无居,这都几年了,你实话告诉我,你心里是不是还有他?”老爷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 “你说什么呢?”赵无居笑容有一瞬间的僵掉,到那时很快恢复正常,“你也说了一句过去几年了,还提这个问题做什么?” “你这是在回避问题。” 赵无居放下了酒杯,“晏笙,你说来说去就是和我说这件事?” “我以为你会关心这件事的。”老爷笑盈盈地看着他。 “好,那现在说完了?”赵无居抬头对那木丹说,“木丹,帮我把这几样点心包一下,我带回去吃。” “要回去了?”老爷见他起身自己也站起来了,“在这里用完晚饭再回去吧,我都让厨房那里加了几样你爱吃的菜了。” “那真是要辜负你的好意了。”赵无居把那匣子拿起来,“我最近在忙着那幅十美图,可没有那么多时间,今日出来是为了买些颜色回去,才来你这里坐坐,现在可得回去了。” “十美图?” “对啊,这十美图选的是江南的十位美人图,等我画好以后你一定要来看看。” “好啊。”老爷对正在给点心装盒的木丹说,“你去厨房看看,把那拌酥肝、炸羊肉圆、野鸡披脯肉和炙子鹅都装一些。” “是。” “这都是下酒的好东西,你有心了。”赵无居笑道、 “你知道就好,过几日我就去西江亭找你。” “好。” 送走了赵无居,老爷正想着去君哥儿那里查看的课业,还没出门,就见三爷穿着官服回来了。 “今儿回来倒是早。”老爷迎上去,笑道,“又是他们去喝酒了,你才一个人回来?” “不是,是我这里得了信儿,所以回来和你说。”三爷把自己的官帽交给了一旁的木丹。 “什么信儿?”老爷见他把官服给脱了,把常服递上去。 “还记得前天我和你说长安王被刺的消息?”三爷一边穿衣裳一边说。 “当然记得啊,不是说小王爷没事,刺客也被抓到了吗?”老爷奇怪道,“难道还有下文?” “是这样没错。”三爷系好腰带,转过身来,“我今日得到的消息就是,小王爷要下江南,也就是说他很快就要来珞城了。” “小王爷要来珞城?”老爷惊讶道。 “我得到的消息是这样,小王爷作为钦差大臣下江南,本来是个机密才是,可是他却让人把这个消息传递给我,可不是要来珞城了。” “这下江南来珞城没什么奇怪的,可是作为钦差大臣,为什么还要通知你?”老爷说,“想当初,你和昌阳的‘罪名’就是结党营私,妄议皇储,这说的就是与小王爷结交,而现在他还和你有联系,这万一……” “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初不过是一个借口,我们还有小王爷如何,圣上那心里都清楚。我如今人在珞城,这到底很多事情都是受命于圣上的,这个消息自然也是保密的,和我联系,只是要我私下做布置,而到时候小王爷也要我来作安排。” “原来是这样。”老爷想起刚才的事,笑了,“也不知道你是该早来还是该晚来,方才无居来了,我还和他说起小王爷遇刺的事呢,若是无居知道小王爷来珞城的消息……” “只怕小王爷下江南也是有一大半的原因是为了无居公子吧,为了找无居公子,他也找过太多地方了,现在便下江南来寻人了。”三爷说,“这两人也不知究竟是什么个结果。” “一切还是等小王爷来珞城再说吧。” ****** 这一日,老爷带着木丹去雁回楼,如今二爷管着府里面和田地庄子,外头的生意都归四爷来管,因着珞城店铺不少,所以雁回楼四爷来的次数也不是很多,而老爷因为对雁回楼的感情比较深,所以出门的时候倒是时不时来这里坐坐。 “老爷,来了。”店里的伙计看到老爷忙打招呼。 “傅老爷。” “傅老爷。” “……” 其他在雁回楼的客人也向老爷打招呼,老爷笑着进门,“各位吃好喝好,有什么招呼不周的尽管和掌柜的说。” “好好。” 老爷带着木丹上了二楼,在他的专属雅间里坐下,伙计进来殷勤地问,“老爷,这次还是和以往一样的酒菜吗?” “这个月的新菜上了吗?”老爷问。 “还没上,要过两日再换菜单。” “好,那上新菜吧,我要试新菜。” “是,老爷。” “老爷,听说在京城里也有一家雁回楼。”木丹在一旁说。 “是啊,当年在警察,我便开了一家雁回楼,后来回了珞城,在珞城也开了一家,现在京城的雁回楼还在,每年年底京城的雁回楼也都会把银子送来珞城。”老爷回答、 “老爷,当年在京城是怎么样的啊?听说以前大爷和三爷一个是威风凛凛的禁卫将军,一个是御史大夫,可都是京城里的大官……还有啊,当年那藩阳侯和齐安王犯上作乱的时候,据说也是惊险万分,大爷和三爷是不是也参与其中啊?还有老爷,老爷那个时候也是在京城吗?” 老爷笑着睨了他一眼,“什么时候这么多话了?看来和余容呆久了,毛病也学来了。” 木丹抓抓头发,低下头,“老爷,木丹没去过京城,所以挺好奇的……” “你进府晚,余容跟着我倒是久,他是跟着我去京城的,而宝瑟和锦屏却是在京城收到我身边的,那时京城一场时疫,死了不少人,两个丫头的家人都没了,就卖身到我这里了,后来回珞城我就把她们带回来了,跟着也是有好几个丫头小厮也都是从京城里带来的,如今也都还在府里,你若是要问这些事,倒是可以去和他们说说闲话,这都不妨碍。”老爷缓缓道,“其实,我们在京城呆的也不是很久,也就两年不到时间吧,可偏偏就是多事之秋,大小事遇上了不少,也也是后来我为什么回珞城的原因。你问他们这些话的时候别的就罢了,只是涉及到皇家和官家的话,不可多说,这个知道吗?” “是,木丹知道了。”木丹忙点头——他其实隐约有听到,他们家老爷在京城的时候确实和皇家有瓜葛的,可是到底是什么事情,也不清楚了。如今听老爷这么说,看来确实有些事了——他也不是不懂事的,在傅府这些日子,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他还是知晓的。 不多时,店里的伙计把菜给端上来了,他一只手端了四道菜,从手道手臂一排都是——这就是他们的本事了、 “老爷,这八道菜都是新菜,老爷先试吃着,还有两道待会儿就送来。” “木丹,你也跟去厨房看看,熟悉熟悉。”老爷对木丹说。 “是,老爷。” 木丹跟着伙计走了,可是等他再回来的时候,神色就有些紧张了。 “老爷,不好了,就在离咱们两间房的雅间里,闹起来了。” “闹起来了?”老爷放下了筷子,站起身来,“怎么回事?” 老爷跟着木丹出去,果然听到有个雅间里有动静,虽然不至于说大吵大闹,可是还是听到不满的声音。刘掌柜匆忙上了楼,见到老爷出来了,心里直叫苦,这种事怎么就让老爷给碰上了—— “听说雁回楼在珞城也是大酒楼了,这大酒楼的水准难道只是如此嘛?可比京城要差多了!” 老爷听到那高傲还带着嚣张的声音,顿觉得有些耳熟,便向那说话之人看过去——是一个穿着雪青对襟绸衫的少年,少年一头黑发拢在头顶,用玉冠给固定住,一张清秀柔美的脸露了出来,唇红齿白的,真是一个让人见了忘俗的美少年。 只是…… 老爷握紧了手里的扇子,压下心里的汹涌,对那伙计说,“你们都下去吧。” 那伙计见老爷出现了,暗暗抹了把汗,听老爷发话以后忙不迭出去了,刘掌柜和木丹在老爷示意下也出去了,木丹还挺机灵地把门给关上了。 老爷走上前去,和那美少年面对面,两人双目交换,一个清冷,一个温和。 久久,老爷才叹口气,撩开袍子,跪下去行礼,“草民见过长公主殿下。” 第九章:有朋自远方来 “草民见过长公主殿下。” “快起来吧,”美少年,不,是长公主璧姜微微一笑,“这几年没见,你也忒见外了,别再让我听到你一口一个‘殿下’,我如今也是在外面,你叫我名字即可。” “是。”老爷起身,注意到除了站在一旁的两个护卫之外,还有两人与璧姜同席,一个是二十来岁文质彬彬的青年,另一个是十六七岁的少年郎,称不上多俊美,却很是英气,目光也带着锋芒。 璧姜指着那两人说,“这个是我的老师章太傅,另一个是漂阳侯,也是我的表哥许长宗。” “见过章太傅,见过漂阳侯。” “傅老爷不必多利。”章太傅温和一笑,“公主都不受你的礼,更别说我了。” “早听闻傅老爷的大名,今日才得见,”许长宗看着老爷,眼里带着探究,“果然是个风流俊俏的人物。” “原来我的大名不过是跟‘风流俊俏’挂钩的,那也真是不值一提了。” 老爷觉得这个漂阳侯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璧姜说这事她表哥,那该是先皇后娘家之人——这许家出了个皇后,行事作风却出奇的低调,一族的人都不在京城,都在塞北的老家,就是璧姜原先也没提到过自己外祖家的人,现在却似乎和这个漂阳侯颇为亲近——难道许家要出头了? 至于那个章太傅,老爷听说过这个人,是上一科的状元郎,先是在御书房做了行走,本来该是回到翰林院去的,没想到就当了璧姜的太傅——听说也是个才情卓绝的。当然,这些都是三爷同他说的,三爷虽然人不在京城,可也是时时同上头有联络,所以朝堂里的事都是知道的。 璧姜拉着老爷坐下,说,“我知道珞城有家雁回楼就奔这里来了,没想到你还真的在这里。” “我一看到是你就知道你是故意闹起来的。”老爷笑道。 “我说过我有一日会来珞城找你的呃,现在可是兑现了自己的诺言了。”璧姜托着腮说。 “我只知道小王爷,也就是长安王要来,没想到你也来了。” “长安王来珞城为的是皇差,我不过是来游玩的,自然不同路,算算日子,他也是这几日就该到了。” 老爷带牛头,又看看那两个面无表情的护卫,“怎么却只带了两个护卫?圣上也放心这样让你南下?你该不是擅作主张,自己……” “怎么会?”璧姜瞟了眼章太傅和漂阳侯,“你没看着两个还跟着我吗?他们便是父皇派来监视我的……” “公主。”章太傅语气颇有些无奈,“圣上是不放心公主,公主千金贵体,即便是出行,也是小心些。” 漂阳侯道,“要说我们是监视公主的,那圣上派来的那些暗卫可算是什么?我哦们不是陪衬罢了。” 璧姜挑眉,背过身去,不理会他们。 老爷看着璧姜,想着她如今也要及笄了,方才乍一看到也愣了下,果然是大姑娘了,这几年的历练,身上那种不怒而威的行状像极了圣上,只是现在看来,到底还有几分小孩子心性——老爷笑笑,把两碟点心放到她面前,“这是鹅油酥和豆沙酥卷,你爱吃甜的,也吃吃我们这里的。” 璧姜要动手的时候,听那漂阳侯干咳一声,“公主……” 老爷知道他的意思,自己先捻起一个豆沙酥卷吃了,“好了,公主吃吧。” 璧姜回头瞪了漂阳侯一眼,自己吃起了点心,边吃边说,“这点心确实不错,不过……我倒是想起来你家的点心,是那个叫什么的丫头做的……” “葭儿,不过人家现在不是丫头了,可是已经嫁人做人家的媳妇了,”老爷笑道,“你想吃她做的点心那就随我回府吧,我让葭儿做些点心还有几样小菜给你吃。” “好啊。”璧姜一口答应,然后就站起身来,“那咱们现在就走吧。” “公主……”章太傅和漂阳侯都有些反应不及。 ****** 老爷和那个美少年相谈甚欢,推杯问盏,亲密异常——木丹端着菜进去了几次,越来越觉得不对劲——老爷与那四位爷成亲也已经好几年了,眼里心里也只有几位爷,听说也是有不长眼的人暗地里送来漂亮的少男少女,可是老爷连多看一眼都没有,当然,后来也都被那四位爷给“处理”掉了——可是现在怎么…… 木丹心里觉得不妥,该不会老爷真的有了什么心思……完了完了,这跟着老爷出来的是自己,余容哥哥说过,但凡老爷这里有半点差错,跟着的人科就要遭罪了……自己跟着老爷出门也没几回,难道这次真的这么倒霉? 也不等木丹哀怨多久,老爷就和那个美少年出来了,身后跟着哥的好像是美少年的同伴和护卫,看来也是个富贵的主。 “木丹,去备马,现在我们回府。”老爷对木丹说。 “回府?!”木丹看看那个美少年——老爷的意思是要带着他回府……这方才自己只是在猜想,难道老爷真的要…… 老爷见木丹傻愣愣的,就是不动弹,语气严厉了些,“还愣着做什么?快去!” “是是。” 木丹往楼下跑的时候还在想着要不要去通知四位爷,指着如果真是是他想的那样,可不得出大事了啊—— 若是老爷知道木丹此时的心思只怕后悔气笑了吧。 而这一日,珞城的都都看到了傅府的老爷带着美少年“招摇过市”,说说笑笑无比亲密的样子,大家暗地里都在议论,这该不是傅老爷终于移情别恋,或者又要收房了吧?……这可不是一件大事?…… ****** 老爷先下了马,走到璧姜的马下,伸出手,“下来吧。” 璧姜也不用他扶,自己就从马上跳下来了,老爷收回了手,摇头道,“公主也不怕崴了自个儿的脚。” “什么公主,我现在是公子。”璧姜睨了他一眼,“而且,我不是说了叫我名字就好了吗?再给我用过敬语,你就不要和我说话了。” “好好。” 那守门的小厮看到了老爷回来了,忙来跪了行礼。 老爷点头,让他们起来。 按礼数,老爷该是要开正大门迎接的,可是想到此番璧姜几人是秘密出行,不便张扬,遂请他们从东边的侧门进去了,一边对木丹嘱咐道,“你去看看二爷在不在府里,在的话让二爷过来,还有,去后街上把请苇儿和葭儿也给请过来,其他的礼数你也该知道,不用我说了吧。” “知道了,老爷。”木丹现在是脚不沾地,忙跑开去做事了。 璧姜正打量着傅府的建筑,虽然这傅家和其他江南人家一样也二十白墙青瓦,可是那青瓦是烧的琉璃青瓦,在阳光下闪着隐隐的光芒。进门便是东西垂花门,垂花门上各有一副联子,不说那意思,只是那字就潇洒飘逸,很是引人注目,垂花门柱上是玉棠富贵的纹饰,端的是吉祥喜庆。而那高高翘起的屋檐上还缀着铜铃,铜铃较大,小风吹起来也不会有声音。 “早听父皇说傅家富贵,此番见了倒真是开了眼界了。”璧姜笑着对老爷说。 “可都还没进去呢,这要富贵还是富贵在门上的?”老爷带着三人进了垂花门,就是曲折蜿蜒的长廊,廊上挂着画眉和鹦鹉,经过廊上可以看见那院子中种的花木,有海棠花、牡丹花、蔷薇花、美人蕉、四季海棠、白兰花还有石榴树,有开放的,也有未开的,还有半开半闭的,真可谓是姹紫嫣红,虽然花种不少,可是那混合道一块儿香味也是好闻的。在花草中间,还引了一支清流,绕着那些花木流动,有两三只叫不出名字的白色鸟儿拖着长长的尾巴在饮水,时不时啄啄自己的同伴。 “这是你家园子?”璧姜问老爷。 “不是,这是前院,园子还在后头。”老爷指指前面的厅堂,“那是正堂之悟堂。你们先随我去里面坐坐吧。” “好。” 第十章:机缘 木丹在去找二爷的路上遇到正在采花的宝瑟和锦屏,就让他们两个去后街找苇儿赫尔葭儿,自己往二爷的书房来了。在书房门口,将余容坐在石阶上在那里背书——这是二爷和四爷交代给他的任务,每日都要背几段书,当然这个书就不是在老爷那里的什么诗词歌赋了,而是一些账房用得到的书案口诀,余容若是背不好那他平日的吃食可就得逐一减少了,为此余容给没少头疼。 余容见到木丹来了,打住,问道,“你不在老姨身边伺候,来这里做什么?” “二爷在吗?我来找二爷。” “二爷正在里头和几个管事的商量庄子田租上的事宜,一时半会抽不出空来,你找二爷做什么?”余容如今见到木丹,其实心里是有些“嫉妒”的——本来嘛,这跟在老爷身边的是自己,老爷那里好吃的精致的东西不少,又可以光明正大的出门子玩,可是现在这些事都是木丹的差事了,而自己……哎,不堪回首啊、 木丹不知道余容心里所想,老实回答,“是老爷让我来找二爷过去的。老爷他……”木丹看看四周围,就拉着余容走到一旁的假石那里,小声道,“余容哥哥,你知道吗?我今儿跟老爷出门,去了雁回楼,在那里,老爷遇上几个人,特别是里面的一个年纪轻轻长相极俊美的少年郎,老爷对他亲热得很呢,有说有笑的,现在竟还带回家里来了,可不就是为了他,老爷才让我找二爷过去的。” “啊。还有这种事?”余容挑眉,也觉得奇怪——老爷的性子他还是知道的,老爷和这四位爷的感情他也是清楚的,除了这府里和那杜府里相关的人,老爷也就对无居公子亲密了,怎么这又好端端的冒出一个什么“极俊美的少年郎”?木丹说的好像是认识的人,可是他记忆里没有这么号人物啊……怪了…… “既然是老爷的话,那你在这里等等,我去叫二爷。” “嗯。” 余容去敲了门,那里头传来了回应以后才推门进去,见二爷坐在上首,下面是几个得力的管事分成两边坐着,都是一本正经的—— “何事?”二爷问。 余容走上前去,“二爷,老爷那边遣木丹过来让二爷过去呢。” 二爷一顿,对下面的人说,“你们先回去吧,待用过晚饭以后再过来一趟。” “是。” 几个管事都散去了,二爷理了理衣服,走了出去,看到木丹百无聊赖地站在那里瞅着已经发红的石榴看,道,“老爷那边怎么了?” “二爷,老爷那里有客呢,所以让二爷过去之悟堂陪客。”木丹也不敢多说什么。 “有客?”二爷虽然疑惑,可还是让余容关了门,往之悟堂去了。 这厢,璧姜正看着这案几上一个剔透晶莹的白玉圆雕佛手——这佛手比成年男子的双臂并拢还要大——“这么大的佛手吗,那原石该是有多大啊。” “那是我家老太爷留下来的一件玩器,说是西南一个老坑里挖出来的一块大石头,被老太爷买了下来,剥出来里面倒是有不少料,这才弄了这个来摆在正堂里。” “这傅府果然有不少宝贝,单看这件青玉蟠璃纹璧,我家里倒也是有一个玉璧,原来觉得那也是稀罕的,可是看了这个,却远远不及。”漂阳侯也说。 “这些不过是玩器,也值得来说。”老爷接过小丫头云珠手里的托盘,给璧姜三人倒了三碗,“这是酸梅汤,夏日里吃正好,消暑止渴。” “我正想着喝这个呢。”璧姜十分捧场,端过来也不等漂阳侯和章太傅阻止,就灌了下去,若不是知道她是个女儿家,还是个公主,这形态也是豪爽得很——“好喝得很,太傅,长宗,你们难道要用眼睛来喝不成,快喝吧。” 老爷笑着,见璧姜还要去倒一碗来,说,“只再喝一碗,也不可多喝了。” “傅晏笙,这几年没见,你不止年纪变老了,还跟宫里的老嬷嬷一样唠叨了。”璧姜拿过那壶酸梅汤,倒了一碗,继续喝。 章太傅和漂阳侯觉得这公主一出京城就不对劲了,这来了珞城更是了不得,现在再进了这傅府,越发说不得了……两人只默默地喝酸梅汤,喝完以后觉得确实好喝,同样是酸梅汤,也不知这傅府用的什么材料,就是让人忍不住还想要再喝——而章太傅到底顾及礼节,放下了碗,漂阳侯却还是自己又喝了一碗才罢。 二爷就是在这时进来的。 “老爷……”二爷看向老爷的同时也看到与老爷站在一块儿的璧姜,不过他没有马上认出来,只是觉得眼熟,再定睛细看才看出来的,忙要跪下来行礼,被老爷给拦住了—— “重楼,陆公子,你该是认识的吧?这位是陆公子的老师章先生,还有这位是陆公子的表哥许公子。” 二爷会意,笑道,“还真是三位贵客光临啊,我来晚了,怠慢贵客了。” “你们果然是一家子,别一口一个‘贵客’了,来到珞城我可是想要自在些的。”璧姜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还真是十分自在。 对于璧姜此时的姿势,章太傅暗自摇头,不过也只是装作没看见罢了。 漂阳侯的目光倒是在老爷和二爷间来回停顿了几下,依旧转过头去看那堂上的书画了。 ****** 晚些时候,大爷、三爷和四爷也都回来了,没想到回来的时候会看到璧姜等人,不过因着璧姜如今的身份,所以还是只当做是老爷的旧友来看待了,不过晚间的饭食那真的是比往常丰盛了许多。 夜里,对于这三人的住宿又有了问题。按以往,都是安排了专门的院子给客人住的,可是,即便如今璧姜穿着的是男装,可是到底是女孩子,又是身份尊贵德尔公主,这如何都不能安排三人同住,老爷想着是不是再找一处院子给璧姜单独住,再拨几个丫鬟去服侍,但这样女孩子的身份就暴露了…… “傅晏笙,我和你一块住吧。”璧姜笑道。 老爷的脸色一变,“公主,不可玩笑。” “好好,我的意思是说我就在你这个院子里住吧,这对人说我是你的好友,这和你就算秉烛夜谈又有什么要紧?你这里屋子这么多,拨给我一间如何?”璧姜不甚在意地说。 “公主,这个……”章太傅觉得不妥——这男女七岁不同席,这公主已经快要及笄了,就算是住在一个院子里也不好啊,这又不是内宫里,只有太监和宫女。 “章太傅,还是你想要和本宫一起住?”璧姜挑眉看他。 章太傅年轻的脸上一红,干咳一声,“公主,微臣的意思……” “太傅,公主想要睡在哪里就随公主吧,有多少双眼睛看着,公主是出不了事的。”漂阳侯指的是黑暗中的那些暗卫。 “就是,太傅你不必操心了。”璧姜说,“方才太傅不是说要和杜大人手谈吗?这月色正好,可不是个好时机?” 三爷见此也笑道,“太傅,既这样,就随我去吧,我让人摆了棋子在鸿蒙轩,那里有个亭子,正是手谈的好去处呢。” “太傅,快去吧,去吧。”璧姜也催促着这个有些古板的太傅走。 章太傅无奈,只得随三爷去了。 漂阳侯可不是不识趣的,他知道公主是厌烦他们了,如今也对老爷他们放下了戒心,遂转头对着喝茶的大爷说,“广威将军,早听闻将军的威名,不如出门咱们也‘手谈’一番?”漂阳侯取了自己的长剑,其意不言自明。 大爷顿了下,抬头看老爷,见老爷没有不喜欢的意思,才起身,去那案上拿了自己的刀,跟着漂阳侯出门了。 漂阳侯对傅府不熟悉,所以还是让大爷走在前面,还没走出平湖苑,就听到有孩童的笑声,然后就是女孩子的声音—— “慢点……你慢点……君儿……” 大爷只看见一道小小的身影扑过来,及时站住,把人给稳住,微微弯下腰,摸摸那小人的脑袋,“小心点。” “昌阳哥哥,哥哥呢?”君哥儿问道。 “老爷在里面呢。” “那我去找哥哥!”君哥儿跑得很快,倒是让跟在身后的傅雪昭很郁闷—— 傅雪昭先给大爷行礼,“昌阳哥哥,你要出去?” “嗯。” 傅雪昭知道大爷本来就话少,遂只是笑笑,然在看到大爷身后的少年时,一愣,倒也不便多说什么,不过还是微微点头以示礼节——只是因着爱笑的缘故,脸上还是有些浅浅的笑容,那酒窝在灯下还是看得分明的。 傅雪昭追着君哥儿去了以后,大爷走几步,有些不对劲,回头看,见那漂阳侯背对着自己,往里面看……准确地说,是往那傅雪昭的背影看——大爷皱了下眉,那是老爷的妹妹,也就是自己的妹妹,轻咳了一声,“漂阳侯,不走吗?” 漂阳侯回过神来,转头看大爷,问道,“方才那女孩子,是府上的什么人?” 第十一章:处罚 四爷拿起那把象牙梳子,浸过茉莉花水后才慢慢地给老爷梳发,一边梳一边说,“这今日起得这么早,怕是这一整天都要犯困了。” “困了,横竖是要歇中觉的。”老爷倒是无所谓,“这家里有客,今日是不能贪睡了。” “现下那边院子里没信儿,这边这位也还歇着,老爷起早了做什么?”四爷心疼老爷少睡了。 “就是起早也不好起晚。”老爷摸着自己手上的玉扳指,“好久没起那么早了,待会儿去园子里走走。” “好,先用过早饭吧。”四爷说,“我昨晚和宝瑟说过了,早饭是鱼馅包子、荷莲兜子和酥蜜饼,都是老爷素来爱吃的。” “我爱不爱吃不要紧,璧姜他们喜欢才好……” “老爷多想想自个儿吧,老惦记着人家做什么?”四爷把老爷的头发束在了头顶,拿起桌上的莲头簪子固定住。 “都说是客人了,那璧姜撇去身份不说,也是我的朋友,如何都是要顾及的。”老爷在镜子里睨了四爷一眼,“你做了那么多生意,难道也都是这样不顾及他人吗?” “老爷,”四爷微微一笑,“你是不是忘了,做生意本来就只是为了利己的啊?” “你牙尖嘴利的,我说不过你。” 四爷还要在说些什么,却听见了脚步声,转头看去,锦屏进来了,神情有几分忧色。 “老爷,四爷。” 老爷侧过脸看她,“你只说什么事吧。” 锦屏上前来回话,“弄杏园的张妈妈过来说,君哥儿病了。” “病了?”老爷拧眉,“昨晚上见着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病了?” “就是昨儿晚上,到了半夜的时候,上吐下泻的,折腾了一宿……” 老爷站起身来,“可请了大夫没有?” “还没,所以张妈妈来请示……”锦屏话未说完,就听老爷怒道—— “都这种时候了还请示什么?!难道看个大夫还要我来批示吗?” “锦屏,你去和张妈妈说,快请大夫来,晚了半刻就等着受罚吧。”四爷说。 “是是。”锦屏也被老爷难得的怒容给吓到了,忙退了下去。 四爷见老爷急着出去,拉住他,“等等,还没更衣呢。” 来也只得让四爷给他更衣了,两人这才往那弄兴元去了,到了弄杏园门口,还没进去,就听到里头传来拌嘴声—— “……这是我新做的裙子,被你坏了颜色,你要怎么赔我?” “不过沾了水就坏了颜色,那是你的料子太差,也好意思让人赔!” “我这是上好的纱裙,可是最忌茶水的了,你这贱蹄子弄坏了我的裙子,还说这些话,不过是没钱来赔罢了……” “我没钱?你也不打量打量我是什么人,便是你这样的三等丫头也配在屋里头伺候,不过是托了个二等婆娘就蹬鼻子上脸了,什么腌臜东西……” “你说什么……” 听那声音似乎都要打起来了,也没有个人来劝——老爷铁青着脸进门,那两个拌嘴的丫头还没看见,四爷咳了一声,冷笑道—— “听那话,还以为是什么样的主子奶奶在说话呢,什么二等三等的,你们是什么人,我和老爷倒想好好听听呢。” 那两个一个穿红一个着绿的丫头闻声,再看到进来的两人,脸马上白了,汗也流下来了,忙扑过来跪下了—— “老爷……四爷……” “好的很呢。”老爷沉声道,“这里面主子生病,大夫也没人去请一个,自己在外面自自在在的,还嫌不够热闹,吵起来了……这样的规矩,倒不像是咱们傅家的!” “老爷恕罪!老爷恕罪……”两个丫头现在知道不好了——这老爷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可是现在那样分明是气狠了。 “老爷也犯不着和这起子人生气,没的玷辱了自个儿。”四爷的目光扫向那边廊上几个偷偷往这边看的丫头仆妇,原本她们倒是有看热闹的意思,被四爷这么一看,一个个跑着过来跪了,又是一阵求饶讨好声。 “我从太爷手里接过这傅府也有几年了,原以为咱们这虽说家大业大,我和四位爷也算是治理得有条有理,这规矩礼数也该是人人尽知的……可是如今看来,是我想得太圆满了,是我没治理好,傅府虽大,可是也没有某些人的心大,这样看来,倒不好拘着各位了。”老爷没再看面前瑟瑟发抖的人,转头对四爷说,“你看着办吧,我进去看看君儿。” “好。” 老爷了里屋,见屋里有一个仆妇一个丫头,那仆妇是除了苏嬷嬷之外的另一个奶嬷嬷赵嬷嬷,而那丫头是君哥儿屋里伺候的大丫头青棋。赵嬷嬷正抱着君哥儿拍着他的身子,青棋在一旁给君哥儿擦汗。两人见老爷进来,忙要跪下去,被老爷阻止了—— “不必了,君儿怎么样?” “昨晚又拉又吐的,都没了力气,如今也是昏昏沉沉的。”青棋回答。 “我一早过来的时候,君哥儿脸色白得跟张纸一样,现在到有些发青了。”赵嬷嬷的语气有些心疼。 君哥儿大了以后,赵嬷嬷就搬出去和她家人住在后街上,那条街住着的几乎都是傅府的人——而苏嬷嬷是寡妇,有一个和君哥儿差不多大小的女儿,跟着婆婆住在乡下,所以她偶尔会回乡下一趟,这一次也是回去了,所以房内最得力的人也就是青棋了,青棋是原来就跟着君哥儿的丫头,脾性也都是好的,做事也仔细,就是不怎么敢出头,所以都是在君哥儿房里伺候着,因为脾气,没少被房里其他的丫头挤兑。 “大夫来了!” 外头不知谁喊了一声,然后随着脚步声,锦屏、张妈妈带着一直为傅府主人看病的孙大夫进来了。 “老爷好。” “孙大夫,你快帮君儿看看吧。”老爷说。 “是。” 孙大夫给君儿搭了脉,又看看了瞳仁、舌苔,然后让青棋带他去看了君哥儿的排泄物,这才给君哥儿开了方子。 确认君哥儿无事以后,青棋对着老爷跪了下去,“老爷,青棋没有伺候好君哥儿。昨夜君哥儿要吃桃,青棋拦不住,吃了好大一个,在那以后,又吃了厨房做的绿豆汤,这才坏了肚子……青棋自知失职,请老爷处罚。”其实那绿豆汤倒不是青棋没看管住,而是她去送东西以后,屋里的另外两个丫头给君哥儿吃的,那两个丫头只顾着猜枚,也就任由君哥儿吃喝,后来青棋回来的时候已经喝了不少……这些青棋都没说。 老爷是知道青棋的脾气的,要不然也不会放心让她呆在君哥儿房里,至于其他的丫头却是后来分到屋里的——他也不能不责怪青棋,这屋里头她是大丫头,失职是肯定的,所以老爷说,“罢了,你既知错,我就罚你两个月的月钱吧,你可认罚?” “青棋认罚。” 这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阖府上下都知道因着君哥儿吃坏了肚子,弄杏园里失职的丫鬟仆妇都受了重罚,甚至有两个丫头被打了板子不说,还被赶到了洗衣房里做粗使活儿去了——这老爷生气可是少有的事,好这么大动干戈,现在众人更加肯定君哥儿在老爷心目中的地位,对君哥儿也就更不敢有一丝的轻视之心了。 璧姜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她正在把早饭和午饭一块儿吃——“傅晏笙,你也会发火啊,我还当你是个面团捏的没有脾气的人呢。” “这是人都会有脾气,只是有没有触及到底线的问题。”老爷见璧姜把那一点点的葱末给挑出来,暗道:没想到还是个挑食的。 “你的底线是什么?”璧姜抬头好奇地问。 “公主问这个做什么?” “我觉得想要看看触及到你的底线会怎么样喽。”璧姜撇嘴道。 “公主真是一股子淘气。”老爷摇头说。 璧姜用汤匙指着他,“哎,不是说过了吗?别叫我公主。” “好好,璧姜。” “这才对。”璧姜喝了一口粥,又拿起一个荷莲兜子,“这叫什么?” “荷莲兜子。” “是甜的吗?” “倒不是甜的,不过里面有不少的料,公……嗯,你可以一试。” “那你先说说看有什么。” “有莲子肉、松子仁、胡桃仁、榛子仁、杨梅仁、蘑菇、木耳、去心的鸡头肉、乳饼、鸭饼子,还有上面的一层是羊肉馅,拌上了羊肚、羊舌、羊尾子、羊脂等等,再浇上了酪和浓麻汁,这就叫‘荷莲兜子’,也有其他的,像是什么鲤鱼兜子,蟹黄豆子、杂馅豆子等等。” “你知道的不少嘛……”璧姜把那荷莲兜子给弄开,果然看见了里头的‘文章’,“啧啧,也就是你们家,这样繁琐的东西亏你们想得出来……” “我看不尽然吧,这宫里御厨房的东西可是更精致一些呢……” “……” 第十二章:重遇 纤细白皙的手指扯住那两边嫩嫩的脸颊,往外拉,直把那张笑脸拉扯得有些变形了,那手指的主人还是笑嘻嘻的—— “傅晏笙,你这弟弟还真是可人疼啊。” 老爷看过来,无奈道,“可不可人疼我不知道,不过,现在他是真疼了。”说着老爷伸手把璧姜的手拿了下来,把皱着张脸满是委屈的君哥儿拉进自己怀里,轻揉他的小脸。 璧姜撇嘴,“真是个好哥哥啊。” “我也就这么一个弟弟。”老爷笑道。 “我看你哪里把他当弟弟,是当儿子疼了吧。”璧姜对着老爷怀里的君哥儿扮了个鬼脸,惹来君哥儿羞涩地一笑——璧姜心道,真是呆得可爱。 老爷摇头——到底骨子里还是有些淘气的……“不管是弟弟还是儿子,那都是我傅家的人,是我在意的人。” “这到底还是有差别的吧。”璧姜拿了桌上的一块枣糕递给君哥儿,被老爷给拦住了—— “不能了,他这刚好,这些不好克化的东西还是少吃吧,我已经让宝瑟去煮粥了,让君儿喝粥就好了。” “好好,我自己吃。”璧姜说,“他运气可真好,有你这么个好哥哥,若是我也有个好哥哥,那么……”像是想到了什么,璧姜没有再说下去。 老爷摸摸君哥儿的头,让木丹带着他出去玩了,才望着璧姜说,“你若真有个哥哥,也是个好的,那你便不必如此紧逼自己了。” “是啊,便是没有哥哥,只要有个再年长的,我便能安安稳稳做一个养尊处优的公主了。”璧姜自嘲地一笑,“那如今我倒只需烦忧自己的驸马了。” 老爷缓缓道,“我这几年虽没有回过京城,可是京里的消息却是知道一些的。朝堂上的那些事我是不通的,只是想着你……我知道你对什么权利声名都未必在意,只是身处那个境地,已经万事由不了你了……说到底,便是我这样一个富贵人家出身的,也有许多无可奈何,更别说你了……圣上如今虽说千秋鼎盛,可是关于继承人一争从那藩阳侯之乱以后,就没有平息过,便不是你所愿,你也推脱不掉。” 璧姜叹口气,“你到底是知晓我的。若是可惜选择,我也只想要出生在一个寻常人家里,就不是像你这样的富贵人家,只是在一般人家里,就是日日为着生计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那也是一件自在的事,比不得我现在,时时担心被人算计不说,还背负着那许多所谓的责任……有时候,我真想就那样逃出皇宫这个牢笼,恣意江湖算了……” “还好我知道你这次出来只是微服私访,要不我还真承担不起藏匿公主的罪责……”老爷笑了,“不过公主说话也过了,恣意江湖也就算了,那什么投身在寻常人家,为了生计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日子也是公主过得的?若真是那样,公主未必忍受得了。要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平民百姓想着往上爬,过上吃穿不愁的生活了,而如公主这般金贵的身份更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 “人家同你说认真的,你这是在取笑我吗?”璧姜虎着脸。 老爷微微一笑,把那雪芽茶送到她面前,“可不敢。只是,到底喜欢你笑起来的模样,这年纪轻轻的,为何要总给自己找不自在呢?更别说是在外头了,能笑便笑,若是时时想着不高兴的事,那真是活活要把自个儿给愁死了。” 璧姜脸上总算露出笑容,“你说的也是,好不容易出了那‘牢笼’,我好好的,做什么给自己找不自在?有的吃便吃,有的喝便喝,今宵有酒今宵醉,那又何妨?” “这样想便是了,”老爷点头,“虽说不敢带坏公主,可是我这里有什么乐子,公主只管取便是了。” “你这样说那我便不客气了……”璧姜慢慢喝了口茶,才笑眯眯道,“你那弟弟着实有趣,不如借我带在身边玩两天……” “公主……”老爷的声音里满是无奈。 “你难道说话不算数?”公主起了身,“我又不把你的宝贝弟弟如何,只是让他陪我玩玩罢了。”说完,公主边往外走了,那院子里,木丹正带着君哥儿给白鹤投食。 老爷正要跟出去,就见余容悄悄进来了。 “老爷。” “何事?” 余容看看外头,才说,“无居公子来信儿说,让老爷去他的西江亭一叙。”余容知道公主同小王爷认识,而无居公子的事呢,又是要瞒着小王爷的,所以也就是说公主应该也是不知情的好,所以才在公主出去以后悄悄进来和老爷说话。 老爷想到许久没去西江亭了,倒是不知道这次又是有什么事,怕是要紧事,只是这里公主还在,倒不好走开……正好二爷陪着章太傅和漂阳侯来了,老爷就让二爷陪客,自己推说有事出去了——二爷见此就猜到了是西江亭有事,所以也没说什么,让余容跟着,带上几个护卫一同去了。 老爷到了西江亭,才知道是赵无居的十美图完工了,他找自己去赏画了——赵无居对这幅画爱得不行,两人一块儿赏玩,又拿了许多酒,两人你斟我饮的,一来一回,喝了不少,老爷醉得厉害了,不意竟把那幅十美图给弄坏了,这边引发了后面的事…… 若是赵无居早知道的话,就不会说出让老爷再画一幅十美图赔他的话了——虽说他只是说说而已,老爷却当了真,然后……这位无居公子便倒霉了。 ****** 小王爷一众人是在两天后到达珞城的,彼时,老爷正在为自己弄坏了赵无居的十美图想要补偿而烦恼,他让木丹给他去买那些春宫画,好来完成这幅十美图——大爷和三爷因着有官职在身,小王爷一行来珞城,自然要跟着忙碌了,四爷去了外地看货,府里只有二爷了——所以二爷发现老爷那些春宫画是情理之中的事,二爷本来是脾气挺好的一人,至少在老爷面前是,可是看到老爷为着那幅所谓的十美图烦恼,又买了那许多的春宫画来看,二爷能不生气吗?这一生气,二爷在见到小王爷的时候,说的话里就话中有话了,一提到无居公子,小王爷眼睛都亮了,虽然二爷说得含蓄,可是小王爷也是个人精,如何听不出那意思来——分明是他心心念念,找了这几年的人就在珞城! 老爷其实是有些怪二爷的,可是再仔细想来,他何尝不想那两人能重逢,了却了这桩公案呢?他又不是看不出赵无居对小王爷依旧有情,而小王爷对赵无居的用情那更不必说了,以他的身份地位何必执着在这么一个人身上,便是被泼了几次冷水还是死心塌地的……老爷在责怪二爷的同时,也是有些期待的。 所以当赵无居某一日打开门的时候,看到那个比几年前又高了许多清瘦了许多的人时,一瞬间还以为自个儿身处梦里,直到身后的小仆暮鸦叫他,才清醒过来,在那人开口之前,就把门给关上了—— 小王爷本来还在酝酿情绪想要说些软语,可是此时可不就是又碰了一鼻子灰……不对,这次是那鼻子被门狠狠摔了…… 小王爷捂住鼻子,才发现流鼻血了,身后的侍卫正要上前踢门,反而被小王爷给踢了一脚—— “滚开!” 其他人就再也不敢有所行动了,连多言一句都不敢,一致面朝外,只看着外头,那里面如何,谁也不敢去看。 屋里头,暮鸦正捧着铜盆,刚才本来是要去倒掉的,现在只能捧着站在那里——其实方才外面的人暮鸦也还没看清楚,可是那一声“滚开”倒是听得清清楚楚——别说,那声音怕人归怕人,可是怎么有点熟悉呢?…… “公子……咱们不出去了?”暮鸦小心地措辞,“你不是说了要去那竹子底下取酒的吗?” 赵无居瞪了暮鸦一样,走回了案前,把手里的喜鹊石榴画扇扔到了案上,自己坐在了椅子上,双手扶着椅托,面无表情,可是心里却早已波涛汹涌了…… 他……怎么来了…… 第十三章:门第 听说了小王爷在赵无居的门口站了一天一夜,滴水未进的消息,老爷也只能叹气了,他合上了扇子,道—— “都已经在人门口了,他大可以破门而入……做到这一步,不过还是顾及着无居。” “我说,那赵无居也忒矫情了,”璧姜翘着腿,一边吃着老爷剥好送上来的葡萄一边说,“这人都来了,还避着不见,跟个娘儿们似的。” “你到底不懂情为何物,这不见有不见的道理。”老爷浅浅一笑,“待你大些了,就明白其中滋味了。” “是啊,我不懂,我也不想懂这些有的没的……”璧姜冷哼道,“你看那魏襄君,在文武百官眼里也是个极厉害的人物,在我父皇那儿也是颇得重用的,他这些年,虽在京中,可是那心依旧牵挂着赵无居,就是我父皇都说,要在政治上有所作为,必得抛弃儿女私情,虽然她恋上的是男子,可是却陷得更深了……父皇说了,幸而是魏襄君,若是我,他必先把我钟情之人给手刃了,省得日后的麻烦。” 老爷听了一惊,先不说圣上这话里的无情,但是听这番话揣摩一下,就让他心惊——圣上的意思莫不是……已经定下了长公主…… 璧姜没听到回应,转头见老爷发怔,推了推他,“发什么呆啊,难不成被我父皇的话给吓到了?这与你无干,你都不是我的驸马了,又有了四个男妻,早没有了做驸马的资格了……” 老爷摇头,“我并不是担心这个。” “那你方才在想什么?” “我想……”老爷看着璧姜的眼神变得严肃起来了,“公主,你同我说实话,你究竟有没有那上位之心?” 璧姜一愣,把葡萄籽吐在了玉碗里,“你问这个做什么?” 老爷收回了目光,“公主若是不想说就当我没问过。” 璧姜看着老爷,“我不会允许大魏皇朝落入任何旁支之手。” 老爷闭了闭眼:这还不够明白吗? ****** “老爷怎么了,好端端的叹什么气?”大爷身上穿着青莲色的家常长衫,此时正撩着袖子给老爷擦背。 老爷趴在浴桶沿上,闭着双眼,“昌阳,你觉得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大爷一顿,缓缓道,“公主少年老成,有聪颖异常,不同俗人。” “公主身在皇家,少年老成都是被逼出来的,这样一个聪敏灵透的人,真要生在寻常人家,或许能安乐一世,只是可惜了……生在皇家,却真的是要有大作为的,不过,终是多了许多烦忧。” “老爷怎么说起了这个?”大爷用那杏露给老爷涂身,道,“难道老爷叹气是和公主有关?” “可不是这个……”老爷扭过头来看大爷,微黄的烛光下,只见大爷的五官更加分明,而那双绿玛瑙一般的眼眸里满是柔意——“我待公主如友,自然关心她。原先我对坊间传闻公主继承大统的话多半是不信的,倒不是不任务圣上不看重公主,实在是觉得以公主的性格不像是会愿意接受这些的……可是今儿公主说的话,倒是有那八九分的意思了。” “老爷,那是公主,是皇帝的女儿。”大爷和老爷一起的时候话便会多起来,“圣上没有儿子,这长公主就是最尊贵了,这也无可厚非。况且,那是皇家的事,公主就是老爷的好友,可是她更重要的身份是公主。” 老爷笑了,“也有你来开解我的时候。” “只是见不得老爷不高兴。”大爷一点点地擦着老爷的背,“老爷的心里是最不能有事了。” “你们说来说去都是说这个。”老爷咕哝这,继续爬回去了。 大爷无声地笑了,给老爷擦好了背,又让他转回来,给他清洗头发并按摩头部——这些这么细致的事情看似不像是老爷这种粗人会做得来的,可是大爷跟着老爷这么多年,即便是坐骑来不如二爷他们那么好,可是也是周周全全的,该注意什么,该小心什么都是知道的——看着老爷柔顺得任由自己摆弄,大爷心里也满是温存,手下放柔了动作,两人即便是呆在一处不说话这样安安静静的,也是好的。 “对了,今儿一早你要和我说什么来着,因着公主来了就住嘴了?”老爷想起昨儿一早大爷正和自己吃早饭,似乎想要说什么来着,可是璧姜走进来了,后来就没再继续了,在吃过晚饭以后大爷就出去了,到了现在老爷才想起来有这么一回事了。 大爷本来自己也忘记了这么一件事,被老爷一提醒才想起来,道,“老爷,这几日可有见到那漂阳侯?” “不是说漂阳侯和那章太傅这两日不是上街就是在咱们园子里逛吗?反正是闲着,我陪着他们也无话,倒让他们自寻乐子的好。”老爷觉得漂阳侯这人似乎有些心机,虽说不一定是坏的,可是他现在很多时候是不想费脑子与这些聪明人周旋了,少碰些面字迹还自在一些。 “我这里倒是有一件事要告诉老爷。” 老爷对难得主动和自己说起某个人某件事的大爷挺稀奇的,觉得必定是有什么事让他上心了,也起了几分兴趣,懒懒地抬起了眼皮道,“你说吧。” “这件事我原先也没放在心上,起先以为只是那漂阳侯一时的兴致,这过面了也就算了,”大爷徐徐道,“没想到这后来竟越发觉得不对劲了。” “你可别卖关子了,说吧。”老爷让大爷把自己的湿发盘好,说。 “那一日,也就是公主三人来到傅府那天晚上,用过晚饭以后,公主说是要留在平湖苑里,那漂阳侯要与我过招,就那样出去了,却在门口遇到了雪昭……” “雪昭?”老爷没想到会突然提到傅雪昭——不过想想也是,那一夜可不就是大爷带着漂阳侯出门了,雪昭和君儿就来了?这撞上倒也是在常理之中的。 “然后呢?” “漂阳侯同雪昭正面撞上了,雪昭倒是没什么,追着君儿进屋了,可是漂阳侯却盯着雪昭的背影看,后来还同我打听起来了雪昭的身份。” “你的意思是……”老爷的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漂阳侯……看上了雪昭?” “我那时只是粗略说了雪昭的身份,就再没说什么,原以为就过去了,可是昨儿我回来,竟见到漂阳侯在同雪昭说话,这才觉得不好了的,可是昨夜公主也在,又是重楼陪寝的,才等到今儿一早和你说,却是耽搁道现在了……” “漂阳侯怎么会同雪昭认识的?还一起说话……”老爷拧起了眉。 大爷见此说,“你有皱眉了……早知道我也不同你说了,省得成为你的心事……” 老爷睨了他一眼,“你若是不同我说,若是之后有什么事,我才要同你生气呢。” “好好,”大爷继续说,“不过,昨儿见那样子,雪昭是无意的,她看见我也是坦坦荡荡,倒是漂阳侯有些不自在。”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老爷叹气,“那漂阳侯是皇亲国戚,又有官职在身,怎样的女孩他没见过……怎么就来招惹咱们家的女孩子?我们也不稀罕进那侯爷府的门……” “老爷说的是,”大爷说,“傅家是商贾之家,雪昭又是庶出的小姐,这门第身份都不配,那漂阳侯就是看上了雪昭,要娶她为妻也是不容易的。” “他想娶,我也不会答应。”老爷目光一冷,“那样的人家,雪昭进去不知要受多少委屈,咱们傅家可从来没有把女儿往那些地方送的。这雪昭又没有那心思,我自然是要给她好好找一门亲事的,便是往低了找也不要那高的,便只要雪昭喜欢就是。” “说着雪昭的婚事,老爷可别忘了,这雪卿还未出阁呢,这没有大姑娘还在闺中,二姑娘先寻了人家的。”大爷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老爷这眉头又皱起来了,“你又提醒了我这一桩子事了,雪昭那还是好办的,就是雪卿……确实有些轻狂人大雪卿的主意,只为了雪卿之前的那点子事还有那一份大嫁妆,如今雪卿那情伤也未必好全了,这才是不好办的呢。” “好了,老爷,这一个妹妹够你烦心的,这又是两个,”大爷给老爷擦着头发,“我看不如找个时间,老爷跟雪卿和雪昭都谈谈,到底这是件大事呢。” 老爷点头,“是这个理,还是在她们身上呢……” 第十四章:木兰轩 璧姜终于在府里呆着觉得厌烦了,她要上街去玩,老爷推说太累了,就没跟去,璧姜愣是把君哥儿也带出去了,而漂阳侯和章太傅自然是跟着的,老爷还是有些不放心,毕竟璧姜是个胆大放肆的,而君哥儿又抬小,好在大爷今日无事,就跟着去了。 老爷正躺在竹榻上,一边吃着荔枝一边翻着书,享受着难得的闲暇,这跑腿去的木丹回来了。 “老爷老爷” 老爷被木丹打扰没有不悦,放了书看他,“如何了?” “我方才去西江亭,那些侍卫还在外面,长安王却已经进门了,听暮鸦说,长安王滴水未进,终于在无居公子的门外晕倒了,无居公子总算是开了门让人把长安王抬进去了。”木丹想着,那样一个尊贵的王爷,竟然也这样不管不顾了,也不知道无居公子怎么想的…… “那你看,无居如何?”老爷又问。 “依我看,无居公子看上去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就像没事人似的。” 老爷点头道,“行了,便这样吧,今日你也不必去西江亭了,等明日再去看看。” “是。”木丹又小心地问,“老爷,那还有其他的吩咐吗?” “其他的……”老爷想了想,“对了,你去把雪昭找来。” “是。”木丹转身就走,还没到门口,又被老爷叫住了—— “等等。”老爷下了榻穿鞋。 “老爷,怎么了?” “还是我过去吧。”老爷说,“也去看看雪昭在做什么。” ****** 傅雪昭的木兰轩如其名,里面的院子里种着大片的木兰花,现在的时节,木兰已经将近谢了,再过些时日也就要结果了,木兰的果实里面的种子一颗颗如同红色玛瑙珠子一般,看着也是十分喜气招人,采摘以后可以再栽种,那又是一颗木兰了。傅雪昭喜欢木兰花,而这个木兰轩原来是一个老姨奶奶住的,但是老姨奶奶去世以后就空着了,如今府里的老姨奶奶不是搬出去在道观里清修了就是已经去了,所以院子倒是空出来了不少。 老爷来到木兰轩门口,两个丫头刚抬水回来,见了,忙行了礼,又要去通传,被老爷拦住了,老爷进了院子,见那只傅雪昭养的白毛狮子犬正在奋力扑着一只黄色的蝴蝶,不时发出“汪汪”的叫声。一个穿着葱绿衣裳的丫头正在院中晒衣裳,一边晒一边和在修剪木兰扎着双髻的丫头说笑。那廊下放着两个彩线绣墩,傅雪昭和敛黛一个在挑线一个在打络子,时不时讨论几句,一时间倒没注意到院门那里进来了什么人。还是那两个打水的丫头出声才让院里的女孩子们发现老爷和木丹了。 “请老爷安。”敛黛等人忙行礼。 “别管我,你们尽管做你们的去吧。”老爷笑笑。 女孩子们都是知道老爷是好说话的,就是偶尔严厉些,也是因为犯了老爷的大忌,所以她们听老爷这么说就依旧做自己的事去了。 “大哥哥怎么想到来我这里逛逛?”傅雪昭放下了那些线,站起身走到老爷面前。 “想来看看你在做什么,就进来了,”老爷又看看敛黛等人,“你这里伺候的人倒不多,清净也是清净,方才看着也觉得一派闲适呢。” “我这院里也没有多少事情,这活儿也都有人做了,要那么多人做什么?府里其他地方都是要用人的,让他们去该去的地方比在我这里白呆着的好。”傅雪昭笑道,“就像大哥哥说的,我还乐得清净呢。” “小姐,还是让老爷里面坐吧,我去泡茶来。”敛黛是个有心的,见两位主子都站着,遂开口道。 “好丫头,你去吧。”傅雪昭才对老爷说,“大哥哥,我们进去说话吧。” “好。”老爷本来就是来找傅雪昭“说话”的。 老爷跟着傅雪昭进了屋,木丹很识趣,自己在外面和那些女孩子说话,现在他嘴巴也活络起来了,“姐姐长姐姐短”的听得那些女孩子也高兴,他本来长得就讨喜,所以一时间也是热热闹闹的。 傅雪昭的屋子收拾得也是整整齐齐的,倒不至于太简单素净,这原来屋里摆设的是老姨奶奶用过的东西,因为现在住着的是年轻的女孩子家,二爷早就让人给收起来了,这里的东西一件件不是傅雪昭自己挑选的,就是老爷赏给的,自然都是好东西,那家具是清一色的红木,还有一些花瓶摆设,有不少是古玩,也有一些是西洋来的新鲜玩意而,放在一起,却也不显突兀,傅雪昭是会收拾东西的,就是有些不搭的,也被收起来了,这屋子里的东西依旧有不少,可是并不会给人杂乱的感觉,只是更精致了。 “这个花瓶我记得还有一个是松香色的,瓶肚子更小些,没有托座的。”老爷指着摆在窗下一个绘着水鸟和水纹的宝蓝西洋大花瓶说。 “是有一个,那是半年前苍术哥哥让人送过来的,不过那时君儿见了喜欢,我就让人送到弄杏园了,一个月前,君儿身边的青棋过来说,那花瓶被她不小心打破了,还向我请罪,我想着青棋那样仔细的一个人,怎么会好好的把那样一个花瓶给打破了,说不好就是房里哪个不着调的小丫头犯了错,我也就说了几句依旧让青棋回去了,那花瓶是没了。” 老爷摇头,“这以后君儿问你要东西你也不必就给了,他自己是热过头了就完了,说丢就丢开了,好东西也不一定护得住。而他院子里的那些丫头婆子多的是偷懒耍滑的,我先前已经整治了一番,往后,你有什么和君儿相关的事,和苏嬷嬷或者青棋说就好了。” “要我说,君儿那个弄杏园早该整治整治了,府里多少人打量着君儿没有助力,又年幼,虽说面上好些可是心里确实有些轻慢的,单看君儿院子里原先是些什么人就知道了,那都是想要在院子里偷懒摸鱼的。”傅雪昭说。 老爷听了,有些欣慰地笑了,“雪昭,你是个好孩子,又是会成算的,知道好歹。我且问你一句,你可愿意学习一些管家的东西?” “大哥哥……”傅雪昭还没说什么,敛黛就捧着茶进来了,敛黛也机灵,见那情状知道这兄妹两是有话要说,放下了茶,就出门去了,还把帘子放下来了。 傅雪昭给老爷倒了茶,又把那木兰纹杯递给老爷,见老爷喝了口茶,才说,“大哥哥,你的意思是……” “雪昭,我也不拐弯抹角了,”老爷把茶盏托在手里,“你要出阁,若是快,也是这一两年的事情了,有些大户人家,对女儿这些方面的教授是很小就开始了,不过咱们家的姑娘,你不是不知道,那都是养尊处优的,后面又有整个傅家做后盾,很多东西也不是必须要学的。不过,依我看来,学了这些东西以后不论是招婿还是嫁出门都是有用的,这柴米油盐不用你懂多少,只要把一个家给管好了,这就尽了。” 傅雪昭沉默半晌,才看着老爷,一脸认真,“大哥哥,我愿意学。” 老爷微笑道,“我会给你请两个教养嬷嬷,然后再让重楼在这些方面指导你,你但凡有不明白的地方,只要问他就好了。” “嗯,谢谢大哥哥。”傅雪昭知道,大哥哥是真的对她好——要是傅家先前的习惯,女儿家出门子,不管是爹亲还是兄弟,只要添妆送礼,讲究好排场就罢了,可是大哥哥却…… “雪昭,既是说到了你出阁的事,我还想问你一件事。” “大哥哥尽管说。”虽然女儿家对于这些事情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可是傅雪昭的性子也不至于扭扭捏捏。 “你可有什么中意的人?”老爷又补充道,“我知道你出门少,见到的男子大多是府里的,你若没有真的喜欢的人,那,可有对什么样的人比较喜欢?” 傅雪昭听了只是摇头,“不瞒大哥哥,雪昭先前只想着长姐未嫁,这些事与我不相干,所以这些事从来未……” “好,我明白了,”老爷又转了个话题,“那雪昭,你觉得漂……嗯,那许公子如何?” “许公子?”傅雪昭愣了下,“大哥哥说的是那陆公子的表哥许公子?” “正是他。” 傅雪昭有些迟疑,“大哥哥……你方才说到我的婚事,又提到了这许公子,难道大哥哥是想要我与他……大哥哥,雪昭与那许公子不过见了两面,说过的话也没有几句,着实不知许公子其人如何……不过,若是大哥哥相中了许公子,雪昭也愿意……” 老爷忙打断她,“不必了。雪昭,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怎么会相中许公子呢?我只是随口提到了他……雪昭,你放心吧,大哥哥会给你相一门好亲事的,只是,这要等到你姐姐雪卿出阁以后……” “大哥哥,我知道的。”傅雪昭很善解人意地笑了,“我现在要做的是学好管家的事。” 老爷看着傅雪昭脸上的两个酒窝还有那弯弯的眉毛,觉得这个妹妹还真是可心啊。 第十五章:复活 老爷从木兰轩里出来,也没回平湖苑,而是往芳台院去了。 芳台院里木兰轩并不远,中间还隔了一个迷津馆和一个不小的水池,要穿过水上的回廊才能到芳台院。 芳台院里也有自己的花,这里种着的是桂花,不过现在还没到桂花开放的时候,等再过些时日,这芳台院里就满是桂花飘香了,甚至是府里其他地方,也会闻到浓郁的桂花香。 老爷进芳台院的时候,里面只有几个小丫头凑在一起小声说话,那鹦哥儿的声音都比她们的声音大——老爷是知道傅雪卿的院子里规矩大,这里的规矩并不是说寻常的规矩,而是傅雪卿自己的规矩,她在傅府别的地方还要怵着老爷,可是在自己的院子里,当然要可着劲儿的折腾了,她素来严厉,她这里的丫头没有一个没被她教训过,就是最得力的兰佩也时常因为一些小事被责骂,其他人就更甚了——所以芳台院的丫头看上去总是没什么精神头的样子。 “这怎么都在这儿?你们小姐呢?”老爷见那院门口都没人守着看着,这些人全只顾自己聚在一起说话,自然不高兴。 “老爷!”几个丫头忙跪在了地上——她们没想到老爷会过来——老爷可是很少会来芳台院的。 “也太不像样了!”老爷说,“这李妈妈和万嬷嬷呢?你们这难道一个管事的都没有了吗?” “李妈妈……李妈妈的儿媳过来找,她出去了就没回来,王嬷嬷被佟姨奶奶叫去了……”一个穿着水红的衫儿的清秀丫头忙回道。 “这管事的不在,你们就这般放肆?”老爷看了那紧闭着的房门一眼,“你们打量着你们小姐今日身子不适,无人管你们了,你们就不知高低了?” “老爷,奴婢们不敢啊……”那些丫头们都哭丧着脸——谁不知道老爷那日把弄杏园伺候的人打发出去了大半,这若是老爷认为她们偷懒,那…… “好了,先起来吧。”老爷说,“下次再让我知道,可不是这么简单的了。” “谢老爷恩典。” 众人松了口气起身来。 “你们小姐呢?” “在房里。” “这几日的饭用得可好?”老爷又问。 几个丫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那红衫丫头开口了,“回老爷,小姐虽然都有在进食,可是吃的并不多,人……人也消瘦了许多。” 老爷拧了下眉,“小姐不吃饭,也是你们不好好劝着的缘故。行了,去你们的小厨房拿几样小姐爱吃的点心,我先进去看她。” “是。” 老爷先敲了敲那房门,而里头傅雪卿其实已经听见了外头的动静,不一会儿就来开门了。 “大哥哥。” 老爷见傅雪卿难得没有穿红着绿,而是披着一件天青的绣着兰草的绸衫,里面是月白的齐胸襦裙,头发也有些松散,只是挽了个髻,用一根鹊头镶宝金钗挽着,这钗子与她的服制并不相配,分明是随手拿来就用了的…… 老爷先进了屋,那门没关,绘着牡丹的竹帘子被放了下来。 “你这院子里的丫头也越发不像样了,怎么也不好好给你梳妆一番,这样想什么样子?”老爷坐下来便道。 傅雪卿顿了下,继续给老爷倒茶,“是我睡懒了,没让她们伺候。” 老爷凝视着她,雪卿的皮肤较白,现在有未施脂粉,她的脸上那几颗雀斑都看得出来,看上去比平日要少了几分凌厉,只是那眼里却透着几分疲惫——“雪卿,咱们府里也就你和雪昭两个小姐。你和雪昭的年龄也是一样的,只是你比她大了半岁。可是雪卿,你看看现在的你,再看看雪昭,我知道你不喜欢雪昭,可是不得不说,你现在看起来比雪昭要憔悴得多……雪卿,你知道女孩子最要不得就是这两个字吗?你才几岁?” 傅雪卿的手抖了下,她放下了茶壶,抬头看着老爷,“大哥哥,那你要我怎么办?我也想要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可是不可能……我也不是石头人,不可能无动于衷的……大哥哥,你怎么明白我……” “你觉得我不明白?”老爷和她对视,“如果我不明白我现在就不会在这里和你说话了。” 傅雪卿盯着老爷,欲言又止的样子,“大哥哥你什么意思?” 老爷让她坐下,才说,“雪卿,你觉得现在的这个你是你吗?我记忆里的傅雪卿,嚣张跋扈。娇气高傲,我也不怕你恼,就这样说了,你觉得我说的对吗?” 傅雪卿沉默了下,才点头,“这也是大哥哥你不喜欢我的原因。” “你那是性子使然,当然,我也承认,我是不喜欢那样的你,不过,说到底,你还是我妹妹,还是傅府的小姐。”老爷道,“这血缘的事情是改变不了的,如今傅府是我当家,我的责任就是傅府的子子孙孙,就像傅府历任的继承人一样,你和雪昭都是我的责任,我会把你们两个风风光光地嫁出去,当然,如果你们不愿意离开傅府,也大可以招婿入门,这些都不是问题,重要的是,只要你们活着的一天,整个傅府就是你们的后盾。” 傅雪卿是第一次那么仔细地看着老爷,也是第一次感觉到,老爷对于自己来说,是那么可靠的存在——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傅雪卿觉得自己的鼻子有些酸了,她别过脸,哑声道,“大哥哥,你说的对,你是我的哥哥,而我,是你的妹妹,也是傅家的小姐。”这话其实说起来是有些别扭的,可是在傅雪卿这方面,承认傅家小姐的身份不难,可是承认与老爷的关系,却并不容易了。 老爷知道她有些松动了,继续说,“现在也没有外人,我也就直话直说了。我知道那段也许根本就是荒唐的感情对你打击很大,可是,你应该庆幸,你还来得及回头,一切也还有回转余地。” 傅雪卿低着头,听老爷继续说—— “其实佟姨奶奶说的对,那唐秋江是什么人,你傅雪卿又是什么人?他如何匹配得上你?我这里也不说身份地位这些老掉牙的话,我也知道你在决定与他一起的时候就不在乎这些了……若是这段感情为真,我倒是听佩服你的……坏就坏在,那唐秋江是家有妻室的,那说明什么?说明他欺骗了你,我是最见不得欺骗的,如今他欺骗你的感情,或许他还想欺骗你的身子,甚至有可能连你的家产都要骗了去……别说大哥哥我说话难听,这你真的被他骗了去,你往后的日子如何你可有想过?幸而,这一切都及时挽回了。” “我知道,不管怎么样,我也是要谢谢大哥哥的。”傅雪卿轻声说。 “不管你的一句‘谢’是有多少真心,可是你说出来了,我还是高兴的。”老爷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是过了夜的香茶,又放下了——“我是来看看你,也是想要问问雪卿你的打算?” “打算?”傅雪卿抬头,神情还有些迷茫。 老爷挑眉,“难道你要如此稀里糊涂下去?雪卿,无论是我还是你娘,都是希望你有个好归宿的……你可不要告诉我,这次的打击让你断了嫁人的念头。” 傅雪卿捏紧了自己的前襟,才吐出一口气,“我自然是要嫁人的。而且,我傅雪卿也是必定要寻个良婿,风风光光从傅府嫁出去的。” “好。”老爷拍了下桌子,“这才是傅雪卿。你有这心就好,你真要嫁,大哥哥就一定会帮你找个好人,为你准备好十里的嫁妆送你出门。” 傅雪卿终于露出了这几日的第一个笑容,带着坚定,“我等着这一日。” 老爷看着她,心里也是高兴的,复又问道,“雪卿,那你得和我好好说说,你是喜欢什么样的人,是有才情的还是好相貌的,是……” “不管是怎么样的,”傅雪卿盯着老爷,“我只要一个有权有势,能让我一生荣耀富贵的。” 老爷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傅雪卿看似是回复到以前的傅雪卿了,可是又有一些地方似乎不一样了,他在自己这个妹妹身上看到了一种名为“野心”的东西…… 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老爷又有些搞不清了…… 第十六章:亲事 老爷正在摆弄一盆白色月季花,冷不防腰被人从后面抱住,一惊之下,手竟被那月季的刺给刺了下,正在指尖,那是真的刺痛——老爷还来不及说什么,身体被转了过来,手就被执起来,然后“受伤”的手指被他含进了嘴里,细细舔舐…… 老爷看着面前穿着苏绣雪缎袍的四爷,无奈道,“你这回来怎么也不出声?把我吓一跳。” 四爷放开老爷的手指,见那没有出血了才说,“见老爷在认真做事,就不由放轻了脚步。可不想倒把老爷给吓到了,还被这月季刺破了手指,真是该死该死。” “这样是小事。”老爷并不在意,“还以为你这次看货要长久些,没个十天半月不会回来的。” “那批货是上月就订好的,这次只是去查验了一番,并不需要那么久时间。”四爷又说,“我听说小王爷已经来了?” “是啊,在你走后没多久就来了,只是不住在咱们这里,另外安排了一处看似不起眼的宅院住着呢。”老爷携着他的手坐下,“这另一件,你许也听说了,小王爷知道了无居在珞城,便也去了西江亭,如今正在那痴缠着呢。” “要我说,这无居公子也大可不必这样躲躲藏藏的,有什么话当面说开了不是更好?若真的无意,也没有牛不喝水强按头的道理。”四爷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荷包,那荷包的样式是如今新鲜的花样子,看起来倒不似傅家的绣娘活计,该是外头铺子里买来的时新物件——而四爷又从荷包里掏出了一样东西,给老爷看,那是一个水头极好,透绿剔透的如意平安玉坠子,还打着一个莲花络子做了托底,更是精致,让人看着也喜欢——“上次看到老爷那把鹿鹤同春扇子的玉坠儿磕破了个角,那把扇子并玉坠子是老太爷给老爷的,老爷爷喜欢,我这次出门看到了这样一个坠儿,就买来了送老爷。” “你真是有心了。”老爷接过那玉坠子把玩,也很是喜欢,“这些东西咱们府里也不缺,难为你还惦记着。” “不管送什么老爷也都不缺,这也不过是个心意。”事业笑道。 老爷点头,又说,“还有一件事,是雪卿和雪昭的事。” “那两个丫头怎么了?” “雪昭聪慧,只是凡事都太无谓了些,我想要给她寻两个教养嬷嬷磨磨她的性子,再让她跟着重楼学学管家之道,你倒是也指导她一些,不必真要把她给训成怎样厉害,只是到底要知道哪些东西,以后也是有用的。” 四爷点头,“老爷对这个妹妹到底用心。那雪卿呢?她又怎么了?” “你不是不知道雪卿自从那件事以后就郁郁寡欢,不问俗事,我看着实在不像样,就往她那里走了一趟……”老爷把那日自己和雪卿的话都和四爷说了一遍。 四爷也叹道,“真要说,这也是一件好事,至少让她恢复了性子,也比原来的眼界宽了许多,她要嫁怎么有权势的人家那都是她的选择,老爷便只要给她找几户人家,让她挑选既是。” 老爷道,“可不是吗?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我这都在府里头,这外面的那些好人家只怕知之甚少,还是你们来帮我找。” “老爷既这么说,我倒是想起一个人来。” “什么人?”老爷急问。 “是我在阳城的一个合作的老东家,姓林,世代米商,京里的那些主子吃的大米有一半是他们家进贡的,那也是商家典范了。”四爷细细说来,“林家有三个儿子,一个嫡子,两个都是姨娘生的庶子。” “你说的可是那庶子中的哪一个?” 四爷摇头,“我说的却是那林家的嫡长子。” “这……”老爷拧着眉,“你难道不知这身份之别吗?雪卿是庶女,虽说是傅家的小姐,比寻常人要富贵金贵些,可是按你说的,他们家的地位,嫡长子自然是要找门当户对的了。” “这都不是了,若是一开始确实是找的门当户对的,可是那林大公子……”四爷顿了下,才说,“林大公子已然成过亲了,只是他原来的夫人福薄,在生产的时候难产,就是孩子出生了,也还没看得上一眼就去了,而林大公子到如今也未曾续弦。” “你的意思是说……”老爷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那林大公子不仅娶过妻,而且还有个孩子?” 四爷点头。 老爷却是直摆手,“不可不可,雪卿便是从前和那唐秋江如何也只是少女情怀误了她,到底还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怎可嫁给一个带着孩子的鳏夫?这太荒唐了,雪卿就是庶出,也没这么作践的。” “老爷,那林家家大业大,林大公子的人品我也是听说过的,后也曾见过几面,确实差不到哪里去……老爷,我倒觉得,雪卿未必会不答应的……” 老爷睨了他一眼,“我承诺过雪卿,会帮她找一户好人家,这一点我这个做哥哥的还是做得到的。” 四爷见此,道,“罢罢,只当我没说过吧。”这再说下去把这位给惹恼了才是自讨没趣呢。 这四爷这头和老爷说了些顽话,不想后来他还是去找傅雪卿了,然后试探性地问她的意见,原真的只是问问,不成想,傅雪卿竟然一口答应了。 知道这件事以后,老爷着实气恼,一是责怪四爷瞒着自己喝傅雪卿说这件事,二也是觉得傅雪卿破罐子破摔,不爱惜自个儿——可是没想到傅雪卿亲自来找老爷了—— “……大哥哥,雪卿想嫁。”傅雪卿难得低眉顺眼的,可是语气坚定。 “雪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老爷拧紧眉头,“那是个鳏夫,他还有一个儿子,而且我打听过了,他还有三四房的姨娘呢,这样的人雪卿你也要嫁?你明明可以有更好的选择的……” “大哥哥,我已经想开了,他是有姨娘,可是我嫁给他,我便是他正儿八经的妻子,谁还敢越了我去?他是有儿子,但是那横竖与我无关,我听说那儿子是养在他们老太太那里的,教养事宜也用不着我操心,我只要安心做我的当家太太就好了。”傅雪卿一脸认真。 “雪卿,你想的太简单了……”老爷叹道——那里面的阴司算计有多少,傅雪卿是不晓得的。 “大哥哥,这夫妻缘法本就不是人人都一样的,我只要嫁过去是正正经经的太太,那又有什么?我早已看开了,这男人家,真的从一而终又有几个?就一开始夫妻恩爱,可是后来变了心移了情的又有多少?横竖我现在嫁过去,我知道他有妾室,有儿子,一切明明白白,我再也不用担心再有什么意外……大哥哥,你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吗?” 老爷一时间不知道要如何开口,因为傅雪卿的这番话说得真诚,他也知道她说的对——沉默了半晌,才说,“你去好好和你娘说吧。” 傅雪卿真的去找佟姨奶奶说了这件事,佟姨奶奶有些不敢置信,对着傅雪卿一阵责骂又要来找老爷,被傅雪卿拉住了——傅雪卿的态度坚决,坚决得老爷都觉得有些不真实——若是以前的傅雪卿,这样的事对她来说就是个侮辱,她如何肯就范?可是这次,她主动提出来了,而且完全是九头牛都拉不会来的气势——佟姨奶奶倒是有诸多不满,可是这是傅雪卿自己的决定——再后来,林家那边也定下来了,遣了媒婆来说媒,后来,甚至一箱一箱地把一些金银首饰和燕窝人参补品送进傅府,佟姨奶奶再看见那些东西,由刚开始的不屑后来也就真的接受了这个事实——傅府虽然少不了这些东西,可是这样外头送重礼给佟姨奶奶却是第一次了,而且看着其他几位姨娘按按艳羡的目光她有十分得意了——无论如何,这个女婿至少知道孝敬自己,懂礼识趣,让她有面子那是真的。 老爷爷暗地里为这段亲事惋惜,对四爷的不满渐渐也转化成了实际行动的不满。 据说,后来四爷有一个月没有轮到上老爷的床——对于他来说,也是一个重罚了。 不提也罢。 第十七章:问罪 “傅晏笙,你还真是好得很呢。” 伴随着一道清亮的声音,一个青莲色的身影掀开帘子慢慢进来了。 老爷这里正在教君哥儿作画,一抬头看到来人,先笑了,“这来了也没人来给我通传一声。” 来人正是赵无居,赵无居虽然话中似乎没有好气,可是语气还是好的,这又看到了端端正正坐在案前的君哥儿,遂道,“你不是日日派人去我那里打听吗?我来了哪里还要通传?” 君哥儿看到赵无居,忙叫人了,“无居哥哥好。” “君儿好。”因着君哥儿是养在老爷身边的,赵无居常来傅府走动,也算是看着君哥儿长大的,又因他素来乖巧听话,赵无居也喜欢,面色又和软了几分。 老爷摸摸君哥儿的头,让他继续画,自己走过来,对赵无居说,“外头有个亭子,又有葡萄架子掩饰,风吹来也很是凉爽,不如我们出去坐坐,再说说话可好?” 赵无居也不想在小孩子面前说那些话,点点头,和老爷一起出了屋。 “老爷,这西瓜在井里镇了一夜,很是清凉,老爷要现在吃吗?”锦屏提这个水桶过来,里面装着一个碧绿的西瓜,那西瓜黑色的纹路很是清晰,看着就是好的。 老爷看来赵无居一眼,“这西瓜是庄子上自己种的,我昨儿吃了一个,很是清甜,我倒不爱太沙的,你也尝尝看。” 赵无居看了那西瓜一眼,点头。 老爷才对锦屏说,“你去切一个来,先把一半给切块了,拿过来,再那一两块去里屋给君儿吃,记住,看着他一点,不许多吃了。” “是,老爷。” 院子里的葡萄架子其实是搭在一个亭子上的,枝叶繁盛加上亭子的顶盖,所以阴凉一片,老爷和赵无居坐在葡萄架下的石桌边,宝瑟早捧了茶过点心来,也不敢在旁打搅,只是去院门口的石凳上坐了做着针线上的活计。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恼我这里把你的消息泄露给了小王爷听。”老爷倒了茶推到赵无居面前。 赵无居的修长的手指摩挲着那茶盏,道,“亏得我这么信赖与你,你也不觉得辜负了我?” 这话虽说是二爷传出去的,可是老爷其实也是有几分乐见其成的意思,所以对二爷也不会真的恼了。 “这件事是我对不住你。”老爷缓缓道,“这你与小王爷的事真可以说是冤孽了,当年你也是一走了之,可是那位却是痴痴寻找多年,这次南下未尝不是有这里的缘故,那样一个尊贵的王爷,也不顾自己的体面,这就是寻常百姓家,也未必有几个这么真心真意的——我看着也着实可怜。况且,我也知道你对他分明还是有情的,既然如此,何必再躲藏避忌着呢?这好好见一面,实实在在地说几句话,难道不比这样挂念着要好?就是走不到一起,没有那个缘分,也该是要好好说清楚啊……” 这时,锦屏用水晶盘子盛着西瓜端来了,又很快退下了。赵无居喝了一口茶,才说,“你这样一番话,倒是真心为了我好,我这人,这过去的二十余年里,都还没有一件愧疚心虚的事,也就只这一件了。这我也不是不知道这样躲下去也不是办法,只是想着远了至少干净些,却还是……” 老爷听赵无居叹气,也跟着叹气,“若是能让你解开心结,我也高兴。” “那人看着有些孩子气,脾气却是最执拗的了,我原以为我离京以后,再不出现在他眼前,他伤心难过一阵子也就罢了,继续做他的长安王,继续奔自己的前程了。这几年,他的年龄也大了,竟然也没娶妻,连一房妾室都没有,倒把心放在我这个无情人身上,可不是可惜了?” “你无情?”老爷轻笑,“你若是无情,当初早就不必急着离京,也不必这样躲着他避着他,这也不会和我说出这番子话来了,可不是心疼了?” 赵无居睨了他一眼,“这才和你好好说话,你就不能少些贫嘴烂舌吗?” 老爷挑眉,“我说的可都是实在话,哪里贫嘴烂舌了?只是我道明了你的心事,你羞恼了?” 赵无居冷笑一声,拿了块西瓜,咬了一口,觉得味道好,把它吃完了,他吃得优雅,嘴边竟不沾汁水——他又从袖中掏出一块莲叶色的锦帕擦了嘴角,这才说话了,“你再不好好说话我这就家去了。” “可别。”老爷扯住他的袖子,“这几日知道小王爷在你那里,我也不敢过去,只是让木丹去探望你,也是打探你们的消息,我听来也觉得不差,只是,到底不知你如今的心思。” “我能有什么心思?不过是顺其自然,得过且过罢了。”赵无居回答得随意。 “这何谓‘顺其自然,得过且过’?这人都找上门来了,还在你那里住着,你这顺是要顺着他还是顺着你?” 赵无居沉默良久,才道,“晏笙,你是否觉得我活得太过自我了些?” “这话是什么话?”老爷拧眉道,“这人活一世自然都是为自己而活的,这所做之事不多是自己一一度量选择的?那即便是做什么事思虑到了他人,也不过是为着自己的心好过些,本就无可厚非。” 赵无居望着老爷,竟笑了,“偏你是会说话的,又懂得我的心,因而我才结交了你。” “这彼此彼此。”老爷也笑了,“能结交到你也是我人生一打幸事。” “为了我的事,你也费了心思。”赵无居继续说,“晏笙,你说得对,我始终放不下他,若是放下了,我早不必这样躲着藏着,也不让自己听到京城的消息了……这次再见,我发现我的心里那种感觉还是在的,这一个人于我终究是不同的……这几日我想了不少,兼之两人朝夕相对,我越发觉得自己欺骗不了自己……我想,或许这段孽缘真的是到了了结的时候了。” 老爷看着赵无居,有几分不相信,“无居,你的意思是……” “晏笙,我想,我是时候接受他了。” ****** 老爷这几日心情很好,这头一件傅雪卿的亲事有了眉目,这另一件事,就是至交赵无居总算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老爷这一日瞧着天气好,就带着君儿去了在苇儿和葭儿那里,虽则君哥儿年纪大个两三岁,可是到底年龄还是相仿的,而他身边又没有玩伴,所以和千欢和承希两个倒是亲近——这苇儿和葭儿本来说着等千欢和承希大了以后跟在君哥儿身边,可是被老爷拒绝了,老爷知道她们的意思,不过是承了傅府那么多的恩情,自己也就尽了,想着小一辈的也和少主子做事,也亲近亲近——老爷把承希和千欢是当做侄子看待的,自然不会答应,只说等他们大了,可跟着君哥儿一起进傅氏的家学,不拘以后做什么,识些字读些书总是没错的。 “这君哥儿瞧着又大了一些,这摘以后衣裳可得做得更勤了。”苇儿看着君哥儿说。 “可不是嘛,这再长得快些,可不止衣裳了,连鞋袜都是要另做的。”老爷笑看着君哥儿,君哥儿正在让苇儿给他戴项圈,那项圈是老爷小时候的器物,后来给了君哥儿,这每日带进带出的,这项圈上的络子和穗子都是要常换的,君哥儿房里的青棋也是会做这些的,不过到底不如葭儿,葭儿在家时,两个小的也会自己做一些衣裳鞋袜,帕子荷包,而君哥儿也是少不了的,而且用线用色都更加鲜亮出挑,毕竟是小主子,张扬些也是为了不让人看轻——这件事也有一些是老爷的授意。 此时承希正追着千欢要东西,千欢手里的是一个风车,做工算不得精致,是市面上的货,可是小孩子都爱这些。 看着两个小家伙你追我赶的,精力旺盛,老爷觉得心里更舒坦了。 正在和苇儿两个拉家常的时候,宝瑟竟跑来了,带了一个让老爷措手不及的消息—— 璧姜受伤了。 第十八章:受伤 老爷听到璧姜受伤的消息,忙往府里赶。 老爷见到璧姜的时候,孙大夫正在给她包扎,一旁的章太傅和溧阳侯等人皆是脸色阴沉。 孙大夫包扎好以后,二爷领着他出去了。 “这又是怎么来的?”老爷走过去问一旁的三爷,“不是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回来就这样了?” 三爷看着璧姜,倒有些欲言又止了。 璧姜开口了,“不过是小事,我这也只是小伤,只是他们也忒大惊小怪了。” “公主,你但凡伤到了一根头发丝,我们这些人都要遭殃。我们是跟着你的,还有那些暗卫,公主说是小伤不挂在心上,可是我们是干什么吃的?到时候要被降罪的还是我们。”章太傅皱眉道。 “公主难道不知那里头龙蛇混杂?便是进去了,低调行事,看看也就罢了,何必和那些人计较起来?”溧阳侯跟着道。 璧姜明显不乐意了,看着这两人,“横竖你们不过是怕父皇降罪,这原是我任性固执之故,于你们不相干,父皇饶是知道了,这山高水远的,也问不到这里来,便是回去有我呢,我揽了罪,父皇不会拿你们如何的。” 章太傅一愣,急道,“公主明知我们并非这个意思,只是担心公主,公主是千金之躯,这一点伤都不是小事。” 璧姜扭过头去,不看他们,粉色的嘴唇微微嘟起,明显是在赌气了。 老爷听着倒是有些不对,问道,“公主究竟是哪里受的伤?又是什么人竟敢伤到公主?” 璧姜转过头和老爷对视,“我不过是听说了江南多风流美人,才去逛了青楼,这是多大点的事儿?难道我还去不得?这天下还没有我不能去的地方。” 老爷听了却有些无奈,“是是,公主自然都是畅通无阻的,又有谁敢拦着呢?只是却不知在那青楼里公主是和谁起了争执,如何伤到了自己?” 章太傅叹口气,回道,“公主听说那楼里的头牌罗筝姑娘生得颜色好,就点了陪酒,不成想那罗筝是有相好的,还是个嚣张跋扈的大家公子,这才没多久,人就来了,非要把罗筝给抢回去,公主自然不依了,两人起了口角,后那公子竟用话来调戏公主,还说要连公主一块儿抢回去,话里有许多不干不净的话……后来那公子把随身的匕首掏了出来……这才致公主受伤了的。” 老爷再看看公主,虽说是男装打扮,可是那俊美脱俗的脸确实容易引人遐思…… “傅晏笙,你说,我哪里做错了?是那人太胡搅蛮缠,又卑鄙无耻,我难道还要任人欺凌不可?那就不是我了。”璧姜对着老爷说。 “自然是那人不好,可是公主这即便是动手也用不着公主动手啊,我们要拦公主也拦不住,公主甚至还踢了那人的……”章太傅也说不下去了——他身为师长,见公主那时的情状倒如市井泼妇一般……也着实心愧。 “这动起手来还顾得上这些?”璧姜不以为意,转头又对老爷说,“傅晏笙,你别看我受伤流血了,其实也就是被轻轻一划,血流了一些而已,你是没看到那家伙的样子,等他回去以后,必定连亲娘的认不出来了。”说着还得意地笑了。 老爷摇头,转头问三爷,“那人的身份可查出来了?这伤到了公主,可不是小事。” 三爷点了点头,又有些迟疑,在老爷疑惑的目光中才说,“是向褚昀。” “谁?” “向褚昀,向家的那位公子。”三爷提醒他。 老爷愣了下才意识到这件事竟是和自己舅家牵扯上关系了……老爷和向褚昀虽说交情不深,可是也是喝过几次酒的,到底是和他二表嫂的娘家的外甥……那向褚昀是个纨绔公子,他老子管得虽严,可是母亲却很是疼爱和包庇,因此到了如今的岁数,依旧常在外花天酒地,胡作非为——不想这次竟是惹到了公主,还犯下了刺伤公主的罪,这万一弄得不好,可就是要殃及向家一门了…… 璧姜看着老爷,见他这样,分明是和那向褚昀是认识的——“傅晏笙,那向褚昀是你什么人?” 老爷遂把两人的关系据实以告了。 璧姜撇嘴,“竟还是你家的亲戚……虽说是个远亲……如若是别人,我非得要父皇治他的罪,让其家无宁日不可……不过,是你的亲戚,就有些难办了……” “若是按大魏的律例,傅老爷,此罪可是该当诛的。”章太傅在一旁说。 那溧阳侯倒是有些心思,此时竟说起好话来了,“公主,那向褚昀是混账了些,也确实犯了大罪,可是这不知者不罪,他并不知公主的身份,而且我看那时的情状,他也不似是有意要伤及公主的,把匕首拿出来最多不过是吓唬而已,哪想竟犯下打过呢……公主看,还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璧姜拧了下眉,看溧阳侯,“这既是和傅晏笙相关的人,我自然不会真的治罪……不过,奇怪的是,你不是向来懒得管这些闲事的吗?又和那向褚昀非亲非故的,为何要替他说话?还有,我记得不久前你还说要去那向府拿人,封了人家的宅邸呢,怎么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变了?” 老爷望着溧阳侯,倒是有几分知道他的心思了——照公主的话,这溧阳侯分明是在知道向褚昀与自己的关系以后才求情的……这样的举动,难不成想要在自己面前示好,讨好自个儿? 溧阳侯听了璧姜的话,有一些讪讪的,只是说,“方才是我冲动了些,现在想想,公主此次是秘密下江南的,到底声势小些好,低调一点咱们也便利不是?那向褚昀可以小惩大诫,何必赶尽杀绝呢?” “这小惩大诫和赶尽杀绝可差太多了。”三爷开口了,“想不到溧阳侯还是个心慈和善的人。”三爷何等聪明,那溧阳侯对傅雪昭的心思他也是听说了的,现在倒是更加确定了。 “心慈和善?”璧姜听了却是笑了,又看看溧阳侯,“溧阳侯心慈和善,我这还是头一次听说呢,是吧,章太傅?” 章太傅对溧阳侯的话糊涂着呢,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溧阳侯干咳一声,“我只是这么一说,公主听听也就罢了。” 老爷看向公主,“公主,这向褚昀到底是我那二表嫂娘家的人,若是能够,我也是要为他求一下情的。当然,我也知道他犯得可是死罪,并不敢轻易说要公主饶恕了他。只是,想请公主给他一次机会,我必定让他负荆请罪,让他前来,任凭公主处罚,只是向家的人到底不相干,希望不要殃及无辜。” 璧姜微微一笑,“行了,既然你和溧阳侯都这么说了,这个人情我也卖得。方才我是真的生气,可是细想来,太傅说得也是,我确实冲动了些……也罢,傅晏笙,就按你说的,让向家的小子来给我负荆请罪,然后就任由我发落了。” “好。” ****** 老爷那个“好”不是随便说出口的,他当日吃过午饭以后就出去了,却不是去向家,而是到了他的舅家杜家。 老爷知道此时杜老太太在午睡,也没有去她的院子,直往向夫人的院落来了。 向夫人本是准备午睡的,只是因着脾胃不好,恹恹的倒是睡不着了,只是歪在床上,听到老爷来了,忙让人请进来了。 “笙儿,你怎么来了?”向夫人枕在花青的引枕上,含笑看着老爷。 “二嫂子,可是我打扰你午睡了?”老爷问。 “不妨,我也正睡不着呢,只是想不到这个时间你会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来找我?”老爷来杜府也不少,只是往向夫人这里来却是屈指可数。 “二嫂子,那我也开门见山了。”老爷扫了扫向夫人的左右。 向夫人会意,屏退左右,更加觉得严重了。 “笙儿,你快说,我心慌得很。” 老爷对着向夫人一行礼,“二嫂子,此番,嫂子的娘家怕是要遭罪了。” 此话一出,向夫人差点要歪倒。 第十九章:负荆请罪 “二嫂子,此番,嫂子的娘家怕是要遭罪了。” 向夫人本就身子有些不适,此时一听更是气血上涌,差点厥了过去——还好及时压住了,只是强撑着身子,咬牙问道—— “笙儿,此话何来?”向夫人也算是看着老爷长大的,老爷除了在自己的终身上离经叛道了先,其余事上,都是可靠的——并不似自己家和娘家那些小子们爱拈花惹草、惹是生非——也是因着这个缘故,和他们倒并不是很好,不知道怎么竟突然跑来了告诉自己这么一句骇人的话。 “二嫂子莫急,”老爷安慰道,“我既是前来找二嫂子,自然不是就为了说这么一句话的。” “笙儿你快说,是怎么一回事?” “这事还是二嫂子娘家向家如今的大老爷的嫡子向少爷说起。” “昀儿?昀儿怎么了?”向夫人对自己这个外甥那里还不知道,这也不是不知事的小儿了,做的事也没有几件像样,虽说不至于仗着家里的威势为非作歹、欺男霸女,可是那眠花宿柳、莺莺燕燕的事可是不少,自己的哥哥和嫂子也是知道的,可是是独子自然要宠,这自己也跟他们说过这件事,无奈自己只是姑妈,不过是叮嘱几句,也无用。 “这话也只和二嫂子说了,因是要紧的,所以不便让外人听了去。”老爷压低了声音,缓缓道,“二嫂子也知我当年去过京城的事吧?” 向夫人点头。 “在京城我偶然与一贵人结识,这也有好几年没见了,如今,那贵人住在我家中,因是机密之事,所以不好人人尽知。而告诉二嫂子皆是不得已,也是昨儿晚上,在容春馆里,那贵人在那里玩,点了容春馆的头牌名唤罗筝的姑娘,这一宿过去了,不曾想,这一早,向家公子到了容春馆非要点那罗筝,说罗筝是他的相好……这贵人哪里肯依,两人便吵闹起来了,这本也就是口角之间的事,竟还见血了……向家公子不知道从哪里带来了匕首,就那样吧贵人给伤了……”下面的话老爷没有说下去。其实昨儿晚上璧姜三人未归老爷是知道的,只是想着有那两个跟着,璧姜不会出事也就罢了——谁想会去那个地方?那一夜其实章太傅和溧阳侯一个昏昏沉沉,糊里糊涂,一个也只是干坐着陪着璧姜,璧姜只听那罗筝弹琵琶唱曲儿,玩玩一些市井间的游戏,当然还有几个女孩子作陪,不过她们这些人都是昼寝夜出的,这一夜玩乐也算不得什么。 向夫人越听越觉得不得了——这能让傅家的老爷说“贵人”的怕真的是京城里来的什么大人物,许还真的是什么皇亲国戚……那样的人秘密地来了珞城,竟然被自己娘家那不长进的外甥给刺伤了,这真要追究起来,说不好就是杀头的大罪——这严重起来,可不只是昀儿一人的事,那向家满门可就…… 见向夫人脸色惨白,甚至有要撑不下去的意思了,老爷忙继续道,“不过二嫂子也别太担心,我这既来了,自然是要为二嫂子着想的,那是二嫂子的娘家,自然也是我的亲戚,我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袖手旁观的。” 向夫人抓住老爷的衣袖,“笙儿,你可是有法子了?” “二嫂子,”老爷神色变得柔和了,“我不是说了吗?那贵人与我有些交情才住在我家的。这在他面前,我说上一两句话还是可以的。贵人终于答应不会为此事追究到向家,只是定要向公子登门请罪,一应惩罚只在向公子身上。” 向夫人的神情稍缓,可还是有些不放心,“那昀儿他……” “二嫂子,虽说我不能真的让向公子免了罪,可是到底贵人看在我面上,不会伤及向公子性命,最多手些罪,并不会真的有什么大碍,这个我可以向嫂子保证。” 向夫人总算是放心了,她点点头,“多亏了有笙儿你,要不然我们向家就此覆灭也未可知……笙儿啊,二嫂子真不知要怎么谢你……” 老爷摇头道,“二嫂子,我这次来,可不是向二嫂子邀功的,只是我到底并不常去向家,这贸贸然去了,又是要带人走的,可不是要招人眼?这若是向公子在我家受了什么过,也怕向家不答应,这才想要请嫂子……” 向夫人敛眉,恨恨道,“昀儿那小子真的是要好好教训一顿的,成日家不做些正经的营生,只知花天酒地、吃喝赌钱,向家正正经经的嫡子只有他这么一个,若是将来继承了向家可是要把家业都给玩完了……我那哥哥嫂子性子都是和软的,又宠着他,才把他惯成了那样……我纵是想要管教,到底轮不到我,这次几乎就酿成大祸了,定要让他吃些苦头才是……” 老爷在一旁点头。 向夫人对着屋外喊,“梳云,进来!” 梳云是向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她快步走了进来,“太太有什么吩咐?” “你来给我更衣,再让梢儿去准备车马。”向夫人道。 “是。” ****** 且不说向夫人气势汹汹地回了娘家,又是如何和哥哥嫂子说的,等到老爷带着向褚昀回府的时候,向褚昀整个人就如霜打的茄子一般,平日的风流放荡荡然无存。 “傅晏笙,那人……是你家的什么人?”向褚昀是从他的三姨太的被窝里被拽出来的,还来不及发火先被他那向来好脾气的爹娘给狠狠地骂了一顿,骂了什么也没听明白,又差点被他老子拿着棒子给揍了……然后才跟着向夫人出来,又被交给了老爷——这说到底他还糊里糊涂的,只是隐约知道自己今儿惹上的那个人是什么厉害的人物,好像和傅晏笙有瓜葛,这次是要去负荆请罪的…… “算是我的友人。”老爷看了他一眼,“你啊你,这‘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道理你该懂的吧?到底是要收敛一些,这如何就与人动起手来了?这还惹了不该惹的人,这人家是流了血,倒肯定成了你家的血光之灾。” 向褚昀脸色有些难看,“那真的是什么厉害人物?我只是没见过,听口音像是京城来的……还道是一个京城来的什么纨绔子弟呢。那罗筝分明已是我的人,她答应我不会再接客,我这一早就去了容春馆,便是听说了这件事,才想要去看看哪个人这么大胆敢玩我的人……那人说话也厉害,着实让人不舒服,你也知道,这有时候男人气血上涌是容易做些冲动的事,原本拿话来说也就算了,后来拉扯起来,他还……罢了,我也不是真要用匕首伤他,只是吓唬吓唬他,哪成想他就撞上来了呢……”向褚昀觉得自己很无辜。 老爷回头看了他一眼,“我看,你还是好自为之吧。” 向褚昀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他突然觉得,自己还不如在家里让他老子给结结实实揍一顿呢。 及至向褚昀见到了璧姜三人,璧姜正在园子里的石桌前悠悠喝茶,一边和溧阳侯说话,他隐约听到了“军饷”“盐商”“河坝”之类的话——这些话可不是寻常人会说起来的——难不成真的是什么贵人…… “璧姜,人我带来了。”老爷对璧姜说。 璧姜抬头看到向褚昀,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然后开口,“荆呢?” “啊?”向褚昀有些反应不过来。 璧姜转头问章太傅,“先生啊,何谓‘负荆请罪’啊?” 章太傅一本正经地回答,“语出《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廉颇因蔺相如比自己职位高而看不起他,蔺相如却对廉颇多番礼让,廉颇知道后,幡然醒悟,所以才有了‘负荆请罪’,廉颇‘负荆请罪’是关着上半身,背着荆条……所以,荆是荆条,坚硬可做杖。” 向褚昀背后满是冷汗,他转头看老爷,“这个意思是……” 老爷却故意不去看他。 璧姜终于站起来了,她拍了拍手,不一会儿,余容就捧着个盆子上来了,那盘子是用红布盖着的,所以看不见里面是何物。余容走进璧姜,璧姜伸手掀开了那红布,露出了里面的……鞭子,是,鞭子,一条黑色缠着红线的鞭子—— 老爷瞟了他一眼,他是该庆幸不是带刺沾盐的鞭子吗? “既然没有‘刺’,那我就用这个代劳了吧。”璧姜笑眯眯的,拿起那鞭子,还在手里折了折,对于那鞭子的柔韧度很是满意的样子。 向褚昀后退了几步,就想要跑走,可是才没跑几步,就被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黑衣男子给架住了…… 第二十章:吐露 木丹满头大汗地跑回来—— 老爷倚在海棠花黄花梨贵妃椅上,懒懒地抬头看他,“怎么样了?” 木丹一边擦汗一边回话,“向少爷顶着盆水站着都有一个时辰了。” “璧姜呢?” “陆公子在亭子里和章先生下棋。”木丹回道。 “那许公子呢?”老爷又问。 “许公子?”木丹眉头皱了下,也有些摸不清头脑的样子,“没看见许公子啊,许是有事出门子去了吧。” 大爷正在给老爷剥葡萄,闻言抬头,“方才还看到许公子在那的。” 老爷转头看大爷,“重楼刚才出门前是不是说还给雪昭布置了课业?” 大爷点头,遂明白了老爷的意思。大爷站起身,“我去回缈轩看看。” 老爷穿好鞋袜,“我与你一同去。” “好。” 老爷也没让木丹跟着,自己与大爷两个往回缈轩去了。 回缈轩门口,傅雪昭房里的丫鬟绿眉和紫靥在翻花儿玩,一边小声说着话。 两个丫鬟看到老爷和大爷进来,先行了礼,“老爷,大爷。” “你们主子呢?”老爷问。 “回老爷,小姐在里面看账本呢,敛黛姐姐在里头陪着。”绿眉回答。 老爷看着那垂着的翠色琉璃珠帘,“就只有你家小姐和敛黛?” 绿眉和紫靥对视一眼,“那还有其他什么人吗?” 老爷勾唇一笑,“我只是随口说说,你们好生在外头伺候着,若是小姐要茶要水的可不能偷懒。” “奴婢们晓得。” 见老爷和大爷要走,紫靥奇怪道,“老爷和大爷不进去看看小姐?” “不了,”老爷摆手,“我们只是经过这儿来看看,雪昭既然在用功,就不好打扰了。” “那老爷和大爷走好。” 老爷与大爷出了回缈轩,才说话,“还道那溧阳侯往这里来了,竟没见到人。” “我看,溧阳侯未必知道雪昭在这里。”大爷说。 老爷点头,“若是溧阳侯真的向我开口雪昭的事,我还可以一口回绝掉,偏偏人没有提出来,我倒只能装作不知道了。这样防着也不是个办法。” “老爷,我看还是化被动为主动的好。” 老爷扭头看大爷,疑惑道,“这种事还要怎么主动?难道要我硬生生地去问溧阳侯是不是爱慕着我妹妹?这可不是平白让人看了笑话,落下什么话柄的话才是对雪昭不利呢。若是溧阳侯否决了,那才是真的没脸呢。”老爷想着已经一个傅雪卿了,这傅雪卿好不容易才说了人家,虽说现在只是六七分,可是到底傅雪卿自个儿还是满意的——这再来一个浮现在可不能够了——傅家的小姐能让人羡慕嫉妒,只是不能让人背后说嘴取笑。 “我知道老爷的意思。”大爷牵住老爷的手,“我是说,咱们大可露些风声出去,只要那溧阳侯听说了,也就达到目的了。” 老爷眸光一闪,“……是了,我怎么没有想到呢……” ****** 说起溧阳侯,出身世家,他的姑姑就是先皇后,也是当今圣上唯一的皇后。许家出了一个皇后,本该声势更加壮大才是,偏偏许家太爷的遗训就是行事低调,不得倚仗权势,不得赖着祖辈的虚名——为此许家只是避居在塞北,如同隐世——而溧阳侯是继承了他父亲的侯位,他背了祖训来到京城,只因为当年先皇后临终前交给她哥哥也就是原来溧阳侯的一封信,希望在自己去了以后招抚幼女,在其艰难之时出手相助,保得周全。这几年继承人的消息满布天下——许家自有人安插在京城,甚至是在宫里,得知璧姜年幼却时常要面临着朝里朝外的算计,这才让如今的溧阳侯上京来辅佐璧姜——许家本来就在京城有府邸,而圣上更是体恤,让溧阳侯有了兵权,虽然不能跟彼时的大爷相比,可是到底握着内城里禁卫军的生死,这也就足够许家人保护公主了。而这次璧姜下江南,溧阳侯自然是要贴身保护的。 这溧阳侯对于傅家是早有耳闻,这可是江南首富之家,据许家的机密消息得知,当年圣上能够隐忍多年,最后一击即中,这里头可是有傅家不少的功劳,只是这一切都只是保密而已。而对于老爷,溧阳侯是完全听璧姜说的,璧姜对老爷向来欣赏,引为知己——溧阳侯为此对老爷是很好奇的,他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人能成为那样一个骄傲的公主视为知己的。 真正见到了老爷,溧阳侯没想到只是个长相俊美犹如文弱书生的人,心里确实是有几分失望的,可是后来证明,老爷是个非同寻常的人,他聪慧机敏,又颇有些手段——要不然偌大一个傅府不会被他管得井井有条。 若不是见到了傅雪昭,这次的江南之行对于溧阳侯来说,并没有多么不同——不过是生在塞北的他好好领略了一番江南风情,享受了人间天堂的奢华之物罢了。 初见傅雪昭,其实溧阳侯是先听到了声音了,觉得那个声音如玉珠落盘一般好听,又不像一般女孩子一样娇柔做作——而见到了傅雪昭的脸,溧阳侯才在瞬间感觉到自己的心里似乎产生了别样的感情。说实话,傅雪昭长得并不是怎样的国色天香,论美貌,她也不及傅雪卿。她肖似了金姨奶奶,微圆的脸蛋,眉眼温和细致,笑起来眼睛弯弯的,颊上还有浅浅的酒窝,那一笑似乎田地都为之失色——当然,这里大多是溧阳侯的主观感觉——不管怎么说,溧阳侯是真的相中了这个女孩子——这一见钟情,原先看来不过是戏文里不着调的机缘,没想到他也会有经历一番。 溧阳侯从大爷口中知道,这个女孩子是傅府的二小姐,闺名倒是说不得的,其实也是大爷不想多说,拿话给岔开了。不过溧阳侯还是从傅府的其他下人那里有一句没一句地打听了不少这位二小姐的事——那些丫鬟小厮们都说,大小姐是个不好惹难伺候的,可是二小姐见面既时三分笑,为人热心和善,又好说话,所以但凡有什么事求她,只要说得过去,也就有好处了。溧阳侯对傅雪昭的好感也逐渐加深了。不过到底因为那是女儿家,又是傅府的小姐,这溧阳侯不管是打听到多少,也都有限的,他倒是想要进一步发展,可是只能忍了。 再见到傅雪昭,她正在园子里的池边喂鱼,溧阳侯见旁边少人,也就上前去搭话——傅雪昭认出这个人就是那日在大哥哥那边见到的陌生男子,听说是大哥哥的旧友,傅雪昭也不排斥,再加上性格使然,你一言我一语也说了几句话——后来因为大爷的出现而打住了。 每见傅雪昭一次,溧阳侯就觉得自己的心跳加快了——他想着,真正的是沦陷了。 这一日,溧阳侯无意中从仆妇的口中得知傅老爷在给二小姐寻女婿,心一下子就紧了,这可是要紧的事情!原以为傅府的大小姐未出阁,二小姐的事情并不会急着办,可是如今看来却不然。 溧阳侯犹豫许久,终于打定主意去了平湖苑,找上了老爷。 老爷正在翻看余容和木丹送来的布料,说着话就见溧阳侯进来了—— “这是哪阵子风把溧……许公子给吹来了。”老爷示意余容和木丹把布给收起来了,才和溧阳侯说话。 “现在在府里听说了傅老爷要给府上的二小姐寻女婿,可是有这么一回事?”溧阳侯面上还是沉静如水的。 “是啊,”老爷点头,一边笑着,“就这么点事也让许公子上心了。确实有这么一件事,雪昭如今也十六了,若不是我们府里的姑娘一向出嫁晚,我早给预备上了,现今才筹备这件事,可是晚了一些。” “只是,”溧阳侯看看老爷的神情没有什么不对,才说,“听说府上的大小姐都还未出阁呢,怎么就筹划起二小姐了?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非也。”老爷摇头道,“雪卿的婚事已经差不多定下来了,雪卿和雪昭不过相差半岁,这也是时候了。” 溧阳侯看着老爷笑眯眯的模样,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是如今也顾不上猜度人心了。 溧阳侯咬咬牙,走到老爷面前,郑重其事地作揖,“傅老爷,既是如此,这里,我便向你求亲了,希望可以与令妹有个好结果。” 老爷似笑非笑:总算是说了啊…… 第二十一章:送饭 老爷坐在白鹤椅上,一只手搭着,一只手里把玩着一柄孔雀羽毛扇,扇子上缀着一个攒八宝坠子,是宝瑟跟葭儿学着编的,自然比不上葭儿的手艺,但是也算是精巧——老爷平素带的东西如果是自己房里人做的,也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是个心意就会带上——当然,这些玩意儿也都不会差就是了。 溧阳侯坐在老爷对面的交椅上,看似面色沉静,实则心里已然忐忑不安了——这自从自己说出求亲的话后,他们之间就只剩下沉默,这估摸都有两刻钟了…… “咳咳。”溧阳侯干咳几声,刚想要说些什么,那门外就传来声音—— “老爷。”是锦屏的声音。 老爷看了溧阳侯一眼,对门外说,“进来说话。” “老爷,今儿其他几位爷都不在府里,也说了不会来吃饭了,想问一下老爷,今儿中午还要加什么菜吗?”锦屏轻声问道。 “这几位爷也不在,陆公子和章先生出门了……”老爷笑眯眯的,“许公子,你可有什么想吃的菜吗?” 溧阳侯自锦屏进来以后就有些心不在焉,突然听到老爷叫自己,愣了下才抬头,“什么?” 老爷重复了一遍,“许公子,可有什么想要吃的菜,说了锦屏好去厨房说加菜。” 溧阳侯道,“我倒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老爷对锦屏道,“前儿吃的百果蹄还不错,还有一道甜酒酿蒸果子狸,酸酸甜甜,也鲜嫩。” “是,”锦屏点头,“老爷。今儿雁回楼那里买了两个驼峰,送了一个进府给老爷加菜。” 老爷笑了,“也是许久没吃这个玩意儿,上次还是在舅妈家里吃的,那驼峰用带壳的核桃一起煮,片薄了用蜜糖蘸着吃,也甚是好味。” “是,我这就去和厨房说。”锦屏忙往厨房去了。 溧阳侯借此插话道,“傅老爷对吃食也很有研究。” 老爷摇了摇羽扇,“像我这样的闲人,其余的事是一概不理的,也就在这些小事做些文章了。与溧阳侯相比,还真的是不值一提。” 溧阳侯接话道,“我也只是一个侯爷的虚名,如今也就是受旨意跟着公主下江南,权当是个护卫。” “护卫?”老爷收了扇子,“这可是怎么说的,溧阳侯是公主的表哥,这职位也不是个虚职,那可是有实权的。也就说是护卫了,这护卫中该是贴身保护公主的吧?如今公主出门了,溧阳侯怎么不跟着去?” 溧阳侯的表情有些僵硬了,不过他很快恢复了淡定的笑容,“傅老爷,这方才我已经说过了,我想要向贵府的……” “溧阳侯。”老爷打断他,笑容也敛住了,“请自重。” 溧阳侯拧眉,“傅老爷这是何意?” “溧阳侯,许家是什么样的人家,溧阳侯你又是什么样的人物,这历来有‘士农工商’一说,我们傅家不过是世代的商家,哪里配得上许家这样的门第?这第一门第上就不般配了,溧阳侯还向我们傅家的女孩子求亲,这求过去的分明不能入正房,傅家的女儿向来没有为妾的道理,这再让外人知道,说不好就以为我们家的女孩子不尊重,这闺中名声又该置于何地?” “我从来没有轻待二小姐的意思,我向你求娶二小姐自然不可能为妾的……”溧阳侯的辩解再次被老爷打断—— “这为妻为妾应该不是溧阳侯你一个人可以做主的吧?若是如此那许家又算什么?许家的家风可是向来严谨的。”老爷似笑非笑道。 “……”溧阳侯沉默了,好像也想到了什么。 老爷继续道,“历来,傅家的女儿不管是嫁出去还是招婿进来,那都没指着要靠女孩子的婚姻来谋权牟利的,即便是联姻也是少,而且必定是要两厢情愿的,更别说是这样攀高枝了……这高枝可不是说攀就攀的,自然我们也不稀罕。溧阳侯向我妹妹求亲,那是觉得她好,我也高兴。不过,有些东西,到底不能强求。” 溧阳侯看着老爷,“原以为傅老爷不是一个被世俗所困的人。” 老爷轻笑,“我是不是被世俗所困倒没什么要紧,只是我不允许那所谓的‘世俗’困了我所在意的人。溧阳侯,即便是我妹妹嫁入你的府中,你能够同我保证她会真的顺心安乐吗?我可不想我的妹妹遭到非议,也不想她遭罪。” “……” ****** “饭菜准备好了吗?”老爷一边把袖子挽起来一边问身边的木丹。 “好了,我刚才见宝瑟姐姐在装盒呢。”木丹给老爷把青碧色云雷纹腰带给老爷系上,勾住玉带钩,“老爷今儿怎么兴起要去三爷的府衙呢?” “最近那件人命官司闹得厉害,从县衙闹到了府衙,杜若昨晚都没有回来,这样忙着,怕是午饭没好好用,我过去看看,也带些吃的过去。”老爷道,“那几样三爷爱吃的菜给备着了?” “都备着了,老爷放心吧。” 不一会儿,宝瑟便提着福寿纹的乌木食盒来了,“老爷,已经好了。” “好,”老爷说,“你交给木丹吧,木丹同我一起去。” “是。” 老爷同木丹一起坐马车出去,本是要骑马的,可是到底暑气在,还是坐着放着冰的马车里也舒服些。 马车一路来到了三爷的府衙,这个知府府衙也算是大的了,门口两个石狮子威风凛凛,那鸣冤的大鼓旁边还立着两个衙役,进门处又有四个佩刀的衙役站着,目不斜视。 “老赵,往后门去吧。”老爷对赶车的老赵说。 “是,老爷。” “老爷,为什么不走前门啊?”木丹不解地问。 “前门是官家和有官司的人进的,我这一没身份二没官司的,从那里进去可不张扬了?这后门里杜若的后书房进,看门的老衙役也是我认识的,只从那里进去就好了。”老爷不放心,又打开食盒一一看了,见颜色依旧新鲜才好。 马车来到知府府衙的后门,敲门以后,开门的老衙役见到老爷等人忙笑脸相迎,老爷又问了三爷的事,知道现在没有升堂,三爷在书房里和通判、师爷等人说案子。 “大人可用过午饭没?”老爷问老衙役。 老衙役摇头,“午饭是送过去了的,可是那送饭的洪七说大人连吃饭的机会都没有,只用了一个馒头,就是早饭也……哎。” 老爷皱了下眉,才说,“好,我知道了,既然在谈公事,我也先不进去,你找个人去里头悄悄跟大人说我来了就是,旁的也不必说。” “好好。” “老爷,这三爷在谈公事呢,也不知道谈到什么时候,咱们就这样等着,就是暑天饭菜也都凉了,说不好还坏掉了……”木丹在老爷耳边说。 “我如果现在进去,打搅了他们,让人看着也不像样,这样悄悄说了,以你们三爷的性子,必定会来见我的,最晚也是一刻钟的功夫。” 这府衙的后院还有四五间房,本来这府衙后院就是知府家眷居住的,只是三爷住在傅府里头,就用不着了,有一间改做了书房,另一间是三爷休息的卧室,还有几间倒是给通判和留守的衙役住了。 老爷带着木丹去了三爷的卧室,这卧室自然比不得傅府里头的房间大,但是也是干净整齐的,窗外就是几株竹子,环境也幽静,用作休息之处也是好的了。 这果不其然,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三爷就匆匆赶来了。老爷连一杯茶都没喝完,就见三爷推门进来,那官服官帽都还穿戴着——三爷身形清瘦,无论是穿儒服还是官服都自有一股清雅气度,谈笑间更兼几分风流,如今一身官服,倒又显得威严了一些,只是面对老爷的时候神情不自觉地就柔和了下来。 “这午后时间不好好在家歇中觉,怎么过来我这里了?”三爷把帽子拿下来给木丹,在老爷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了。 “再睡觉骨头都发软了。”老爷放下茶盏,“这想着你昨夜未归,必定是被案子跟难的,知道你的脾性,这一旦办起公事来,就忘乎所以了,这午饭定是不能好好吃的……这不,我让厨房给你做了几样爱吃的小菜,还有我留着给你的鲜菜,这米饭也是你爱吃的红稻米饭,快用了吧。” “好。” 木丹把饭菜给一一端了出来,老爷把一双骨筷给了三爷,才示意木丹出去了。 三爷端起饭碗,他原来还不觉得怎么饿,现在闻到香味可是受不住了,拿起筷子就扒了一大口饭,把老爷看得直摇头。 第二十二章:案子 “慢点吃。”老爷给三爷舀了一小碗的汤,“这是野鸭芋头汤,我特地让厨房撇了好些油,所以不至于太油腻,这野鸭补身,你喝了吧。” “嗯。”三爷接过去慢慢地喝了。 老爷一边给三爷夹菜一边说话,“你啊,公事忙是一回事,如何都要兼顾自个儿的身子的。打量着我不在你身边,没人叮嘱,你也就随意了。” “也不是不吃饭,只是这事一多,就有些顾不上了。”三爷笑道,“只是没想到,老爷会来给我送饭。” 老爷笑了一声,话锋一转,道,“你那个案子怎么样了?听说很是棘手。” “这是我上任以来第一次遇到的难案,自然费心思些。” “这珞城说大并不算大,说小爷不小,可是像是什么大案也不多,这又是人命官司。”老爷道,“这案子都到你的知府府衙了,必定是要大办的。” “是。”三爷吃了一块脆皮烧肉,又扒了一口饭,才继续说,“这也是巧得很,小王爷和公主都在咱们珞城呢,就出了这么个案子,这两日小王爷和公主都有过问过,我想无论如何,这两路人都是要留到这个案子了解的。” 老爷沉吟道,“怪道公主这两日都要出门呢,难不成公主也想要插一手?” “小王爷是正儿八经的钦差,可是大公主未必就没有圣谕了,大公主这边还有章太傅和溧阳侯两个眼线,也是不可小觑的。”三爷把那道鸡丝拌青瓜的凉菜给吃完了,毕竟是夏日,这凉菜清爽可口,都是爱的。 “小王爷如今开始想要办正事了,可知是在无居那里得了好处,安了心,才伸手去做旁的事了。”老爷把那道清蒸鲤鱼的刺给剔了,虽说没有剔得和三爷他们那样完整,可是到底是看过许多了,剔得干净是可以的,就是卖相不好看了些,不过横竖老爷为三爷做什么事三爷都乐意,老爷把鱼舀到他碗里,他也乐呵呵地吃掉了——老爷见他那样,脸上的笑意加深,“可是饿着了吧?要我说,做事归做事,饿着肚子做事哪里就能用心了?这才是大忌呢。这些菜你可得全吃掉,我知道你的饭量,这菜也是比着你平日里来的,若是不吃掉下次别指望我巴巴的给你送饭了。” “自然是要吃光的,”三爷笑嘻嘻的,全无在他下属面前的半分威严,“这我就算把肚皮给撑破了也得撑下去啊,这才是不辜负老爷的心呢。” 老爷“扑哧”一笑,“你就会贫嘴。我也是那么一说,你若是真的吃不了了,我还能把你怎么样?” 最后,三爷还真的把那些饭菜给吃得干干净净,连汤都喝完了,那真的是吃了个肚圆——这两日在府衙里,虽说府衙的饭菜也不差,可是到底不如家里的可心,况且他也没那心思用饭,吃得就少了,这一顿饭,又有老爷作陪说话,吃得那是个心满意足。 老爷见三爷要倒茶,按住他的手,“还是个知府老爷呢,这样的道理都不知道?这吃完饭能马上喝茶的吗?再等等,我让木丹给你泡茶,放几枚山楂,你只喝山楂茶消食就红了。” 三爷反过来握住老爷的手,“老爷如今越发会叮嘱教训人了。” 老爷眉一挑,“你不乐意听?” “怎么会?”三爷忙笑道,“我巴不得老爷时时刻刻在我身边,和我说话呢,老爷说什么我都爱听。” 老爷似笑非笑,“你就是会哄人,这嘴巴厉害得和苍术都有一拼了。” “我哪敢给苍术比啊,他做的那么好大的生意还不是靠着一张嘴巴?” “你以为我忘了当初在京城的时候,人都把你说成什么?你这个御史有两绝,一是手里的笔杆子,二就是这张嘴巴了。” “我的嘴巴厉不厉害老爷不是最清楚的?”三爷的话说得暧昧起来了,这房里只剩下两人,又是许久未亲热的,加上这俗话说得好:饱暖思那啥,隔着一张桌子,三爷就凑过去了—— 老爷两根白皙的手指及时抵住了三爷的嘴,“这才吃好饭,你就不安生了?焉知不是把你喂太饱之故。你也顾些场合吧,这里可是府衙,有一堆公事等着你呢,你还想白日宣淫吗?” “好歹也给我个意思才是。”三爷抓住老爷的手指,轻吻两下,“这不见还好,这又见面了,我若是一点想法都没有,老爷才是要担心呢。” “我担心什么?”老爷斜眼看他,“还怕你背着我弄鬼不成?” “岂敢岂敢,我也是贫个嘴而已。”三爷笑得有些狡黠。 老爷轻哼一声,“杜大人真的有心的话,买一两个清秀的小厮甚至是什么美貌的丫头放在府衙的书房里,来个红袖添香什么的,倒也是全了杜大人的风流趣味。” 三爷忙接话题,“什么清秀的小厮?更别说美貌丫头了,我就是有什么心思,那也只想着老爷一人。” “别净挑着说好话,打量着我不知道先前那个姓杨的书吏在你书房走动的事?那样一个聪明的人,又有一副比他人耐看的容貌,好好的,又是因何被调了职去了平治县了的?”老爷含着笑。 三爷却是一个激灵——老爷来府衙的次数不多,那姓杨的书吏来了不过一月功夫就调职了,老爷又是如何晓得的? “哎,你倒不必这么看我,”老爷的手摸着三爷胸口的暗紫色勾云纹刺绣,“我可没有什么眼线在你这府衙里,只是那日在你书房门口遇上了他,再后来……” 其实老爷遇上那杨书吏也是偶然,那日他出来逛街,要晚归时,经过这知府府衙,想着同三爷一块儿回去,便过来等他,不想在门口遇到那杨书吏了—— “这是傅老爷不是?” 老爷一看那人,穿着竹青的锻袍,戴着同色的四方帽,在府衙的一众莽汉中煞是惹眼,更何况是个好相貌的呢。老爷因着没见过,所以顿了一会儿才问人身份,后来才知是新来的书吏,这书吏一职其实与师爷类似,不过多是在知府的书房里做些抄录、整理的事,往来的书信也常要经他们的手。 “倒是不好意思了,我也好些日子没里了,竟不知道先生。”老爷笑道。 “傅老爷这样尊贵的人,又是个大忙人,哪里会知道我?不过是过过傅老爷的眼里罢了。”那杨书吏脸上也是带着笑。 不过老爷这样的人,看得通透,这杨书吏倒是像对自己有几分不满,只是不知不满从何而来,再后来见他看三爷的眼神,这才明白了。 老爷在心里冷笑,只是面上装作不知,横竖这是三爷的事,这点子信任他还是有的。 再到后来,三爷未提起这个人,老爷爷就差不多忘记了。及至一个月后,他再去知府府衙,又想起来这么个人,就随口问了那孟通判那个杨书吏的事,方知道人已经走了。 老爷细想想,这三爷在用人方面,倒是宽厚的,若不是有大过,都是留在自己身份效力的——况且一个小小的书吏,如何就特意打发走了?定是出了什么必须调走的理由…… 这样一想,老爷就明白了,那杨书吏也是个没眼色的,看着聪明,却自己往墙上撞了,也是他活该。 三爷听说了老爷的话,心里暗暗庆幸那时及时把人给调走了——虽说自己没有亏心的事,可是留在身边始终是个祸害,就是自己没那心思,那人既然入了老爷的眼,若是有日老爷不爽快了,倒霉的不还是自己?……有时候,果然是该果断一些的。 三爷离了座位,走到老爷面前,却是半蹲下去了,和老爷对视,“这原也是小事,那个杨书吏做事不仔细,也不是个老实的,我这里是断断留不得他了,这才调职了的。” “你同我解释是想要掩饰什么吗?” “怎么会……我就是不想老爷误会了……” “既然没什么事我误会什么?” “老爷……” 老爷拉着三爷起身,又把他往外头推,“好了,既吃完了饭,你也该回书房和通判、师爷谈案子了,这公事要紧。待会儿我再让木丹把山楂茶送过去。” “我……” “去吧去吧。”老爷继续把他往外推。 “好,那我先去了。” 等三爷走了以后,老爷才笑出声来了——他自然是相信三爷的,其他三人也一样,只是有时候看着他们急于辩白的模样觉得有趣,也难免起了好玩之心…… 老爷有时候的恶趣味就在这些地方了。 第二十三章:准妹夫 老爷从知府府衙出来,也不急于回家去,让老赵赶着马车在街市上逛逛,想着买几样小玩意儿送给三个娃娃,马车来到了杂货铺子,这铺子也是和傅家有关系的,是原来傅家一个脱了奴籍的老家人买了铺子做起生意来的,那也是先老爷的恩典,因此第傅家是感恩戴德。每每有些新鲜玩意儿都留着等傅家的人来送上去,此次见了老爷亲自来了,哪能不好好奉承接待的? 老爷挑拣了几样小孩的玩意儿,又和那老家人说了几句闲话,这才出了铺子,想着去雁回楼坐坐,不想还没上马车就听到有人在叫自己,转过头去看——还是熟人,虽说不过见了一两面,可是算起来,也是正经的亲戚了。 “是你啊,”老爷让木丹把东西收好,慢慢走过去,“倒是许久没见了。” 那人穿着刻金丝云托麒麟的石青袍子,手执一把折扇,相貌虽不算是多么出众,可也是风流倜傥的,而那衣饰打扮都看得出是富贵人家出生的——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阳城林家的嫡长子林克堂,也就是老爷的准妹夫。 “今儿来谈一件生意,只是没带什么东西,倒不好上门了,不想在路上就遇到傅兄你了。”因着这门亲事还未成,倒不好以内兄弟相称了。 “谁说上门就必定要带东西的?那样我们家都成什么人家了?”老爷笑道,“你叫我一声‘傅兄’,也就是有朋友之谊,就是来家喝杯茶也是好的。” “到底避讳些。”林克堂道,“若是傅兄无事,不如同我去酒楼喝酒吧。” “好啊。” 老爷让老赵看着马车,自己带着木丹与林克堂一起去了如意楼,这如意楼虽说和傅家没有关系,可是却也算是老爷的舅家杜家的产业。 两人上了二楼,寻了个清幽的雅间,坐了下来。 “要一壶玉练槌和一壶珍珠泉。”林克堂对小二说完又看向老爷,“有什么要吃的菜吗?” “如意楼的白炸鸡、羊炙焦和松花腰子都出名的,还有一到点心御花圈也是必点的。”老爷道。 林克堂点头,对小二道,“那再来几道招牌小菜好了,那酒快点上。” “是是。” 别人不认识,老爷小二还是认识的,他哪里敢怠慢,忙跑厨房去传递消息了。 不一会儿,那酒菜就上来了。 木丹要给老爷倒酒,就听林克堂说,“我来就好了。” 木丹也就站在一旁了,只给老爷布菜了。 “可不敢把傅兄给灌醉了,今儿点的酒都不是什么烈酒。”林克堂倒了一杯玉练槌给老爷。 “这向来喝酒都是不醉不归点的,你还怕我醉了?”老爷托起酒杯,笑着抿了一口。 “这谁人不知傅兄家里的还有四个极厉害的家眷呢,真要让傅兄醉着回家,这我就得被人惦记了。”林克堂说,“其他三个我倒不怎么相熟,只是四爷我是知道的,四爷这人八面玲珑,做生意的手段百个都不及他一个,谈笑间杀伐决断,我同他做过生意,对他的为人也是知道几分的,那是真的不好惹的人,轻易谁敢得罪?” “你把他们说得太厉害了。”老爷轻笑,“不过是喝酒而已,在傅府,还没有人能够管到我头上来。”当然了,是没人能管到老爷头上——不过老爷总是因为身边的人心软。当然这个老爷不会说出来就是了。 “这个是当然,傅兄是傅府的老爷,谁也越不过你去。”林克堂给老爷片了一块烤猪肉,放到他碟子里,“快吃菜吃菜。” 老爷一边蘸酱一边说,“先前听说府上的一位姨娘没了,我倒不好上门去叨唠,现在遇到你了,就在这里问一声吧。” 林克堂倒酒的动作顿了下,抬头看老爷,“不过是件小事,也值得傅兄来说什么。” 老爷微挑眉,“怎么会是小事?如何都是林兄的枕边人,这枕边人没了,说是小事,也太过无情了。” 林克堂微微一笑,“傅兄只管放心,姨娘是姨娘,正经太太是正经太太,这孰轻孰重我是知道的。” “我知道你们林府的规矩,这身份规则是十分看重的,没有宠妾灭妻的道理。这一点我自然放心的,要不然我也不会把我妹妹许给你。”老爷缓缓道,“不过,林兄你该明白我的意思。” 林克堂看着老爷,“倒是不知傅兄是何意?” “横竖这是林兄的家事,我本不该多管闲事,少不得我就多说几句。” “傅兄尽管说。” “府上那位姨娘的死可是传得不怎么好听,说是家宅后院争斗而起,这都闹出人命来了,”老爷摇晃着酒杯,“林兄到底费些心,便是如何也要后宅安宁,至少得等我妹妹安稳过门才是。” 林克堂点头,“傅兄的意思我明白,是我管教不严,那几位姨娘看着是好的,先前也都是安分的,只是因着我要娶新妇,彼此又勾心斗角起来,想要挣个名分,为那侧室的位份才惹出了这些事来,如今,我已经把两个遣出去送到庄子上了,只余一个,那是我祖母给我的房里人,是我过世的夫人抬到了姨娘位份,倒也老实本分,就先留着了,只等大小姐过门,到时候我的后宅全交给她了,若是她觉得不好,也只管撵了就是。” 老爷并不是什么慈善之人,与那些不相干之人命运相比,他自然更关系自家人,所以闻言,倒是满意了,脸上的笑意加深,“有林兄这些话,我就放心了。便说实话,我也没有要以后林兄与我妹妹真的举案齐眉、鹣鲽情深,这到底是你们两个的缘分造化,只是无论如何,我妹妹在林家的身份地位是不能动摇的,而且也要平安康乐才是。” 林克堂饮了一杯酒,“原先听说傅兄与两位庶出的小姐兄弟感情不深,不过是因着血缘关系照看着而已。这如今桩桩件件看来,傅兄却是真心实意关心妹妹。” “到底是妹妹,作为兄长,她们的终身是我的职责,若是有一点差错,我一对不起列位祖宗,二辜负太爷之托。”老爷缓缓道,“要真的说起来,原先我对这门亲事并不喜欢,不过是四爷托媒,加上妹妹自己应承,我也只得小心查探了。后来看林兄,也是一表人才,颇有才干,也不是那轻狂浪荡之徒,这才放下心来。现在与林兄说这么些话,也是觉得林兄是值得托付之人。” 林克堂听了这些话自然受用——对于傅家的大小姐,其实他原先是见过一面的,不过是那时以前的傅老爷生辰办酒宴,他们阳城林家就是他出席,那时匆匆一瞥,也只记住了是个美人胚子,余的却记不起来了。一则那时他尚有妻房,二则他只顾着应酬,却也没真的放在心上。哪成想后来会有了这段姻缘——妻子亡故以后,因着林老爷日渐不管事,把大大小小的生意都交给了他,他忙得很,也就没想着续弦了,这次续弦的念头是念及独子长大,怕无人管教,那些姨娘都是上不得台面,终究没那资格,才想到了续弦之事。也就是在这时,他听说了傅府大小姐择婿的事,彼时正在同四爷谈生意,自然就试探起来了。要说,傅府大小姐之前那些传闻他是听说了的,要说不介意是不可能的,只是着人打听了以后知道傅家大小姐只是被小人骗了一段感情,于清白倒是无碍,才下决心想要结这门亲的。 “傅兄说这些话是看得起林某,林某必不会辜负大小姐。” 老爷举起酒杯,笑着与他碰杯。 正当老爷喝得兴起的时候,大爷来了——要说大爷为什么会来这里找老爷,也合该是巧,大爷骑着马往傅府去,在路上看到了在那喂马的老赵,停下马来问才知老爷与林克堂去了如意楼,这才过来了这边。 “老爷就少喝些吧。”大爷大踏步走了进来,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老爷看到大爷就有些讪讪的了,“你如何来的?” 老爷就把自己遇到老赵的事说了一遍,复又看向林克堂,“林大少,许久未见了。” 这大爷一股子强硬气势,虽说天热没有穿铠甲,可是给人的感觉满是凌厉和威严,林克堂这样的商家对于这些将军到底是有些忌讳的——原先去傅府的时候,大爷多半不在的,就是在了也未必会碰到,现在近看来,那双诡异的绿眸一扫就让人心里一凛了,可知也是个厉害角色——这样的人,也就傅老爷敢“娶”进门了。 “是许久不见,这我和傅兄才坐下,也没喝多少酒,大爷就来了。” 大爷点点头,转过头去又看看老爷,把他手里的酒杯接过来,放下,“老爷只是浅尝几口就好了,喝多了仔细头疼。” “好,知道了。”老爷也颇为无奈,难得出来走走,还遇到熟人,想要把酒言欢,竟也被打断了—— 林克堂看着看上去不拘小节的大爷给老爷剔鱼刺,想起了方才老爷说的话,在心里暗叹——这才是所谓的“一物降一物”呢。 第二十四章:戏言 有大爷在,老爷这酒自然喝不了多少。而林克堂也是聪明人,看着差不多了就推说家里有事,先回去了。告辞以后,老爷同大爷一起坐马车回去,木丹先骑着大爷的马回去了。 “老爷方才同那林克堂说什么呢?”大爷用湿巾子给老爷擦了手,一边问道。 “同他还能说什么?横竖是和雪卿的婚事有关。”老爷吃了酒就有些懒洋洋的了。 “雪卿近来倒是安分,只在芳台院里锈自己的嫁衣,也不常出来走动了。”大爷道。 “他如今是想开了,这就要嫁人了,在自己家再折腾算是什么样子?”老爷闭着双目说,“她本来就是个聪明人,只是到底娇惯任性了些,现在知道收敛,虽说本性难移,到底也是好事,于她终生有益。” 大爷点头,又问,“今儿老爷去哪儿了?怎么这会子还出门?”按往常,这个时候该是在歇中觉才是。 “出了知府府衙,我想着,杜若有两日未回府,定是抽不开身,他这人,一忙起来,未必会顾得上别的,想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踏实,所以我去看看,也给他送些吃食。”老爷握住大爷的手,指腹摩挲着大爷大拇指上射箭用的翠玉扳指。 “那案子我也听说了,也算是大案,因为死了几个人,也有些人心惶惶了,在外头也时常听到人议论纷纷。”大爷说,“不过这并非我的本分,我也管不到,杜若是知府,这案子递交到他手里,他自然要费心了。” 老爷微微睁开眼看他,“说是出事的都是妙龄少女,也真是可恶,毁了人清白不说还伤人性命。我想咱们府里女孩子不少,也该加强防卫才是。” “我也是这么想。”大爷轻笑道,“府里自有护卫,这些日子城里巡逻的兵将多,我有十几个人在咱们府外巡逻就是。” “这会不会逾了制,太张扬了些?”老爷历来是不喜张扬的,也不想让人背后生出什么口舌来,省得麻烦。 “不会,本来我的将军府就是有兵将把守的,我如今住在府里,倒省了他们的事,我只把亲卫兵派去就好。” “也好,你安排吧。”老爷再次闭上眼,“其他的也就罢了,只是公主我着实有些不放心,这样的案子躲都躲不及了,她一个女娃娃还要搀和进去,这些事只让衙差来办就好,就是想要做些事也只让溧阳侯等人去做就好了,怎么还要自己去?我听杜若说,公主跟小王爷都过问了这个案子,这也无可厚非,本来就是下江南体察民情的,这案子也是个机遇,办得好了,于他们的名声也有利不是?不过,是你们这些地方官要小心些了,若是他们有什么差池,获罪的却是你们了。” “你放心,他们那样的贵人我自然都有安排人保护,况且公主身边还有暗卫,就是上次在青楼里出事也是公主不让他们出手的意思,这真要有什么公主并不会有事。” “嗯。”因为没有歇中觉,又喝了酒,老爷昏昏沉沉的,很快就睡着了。 大爷小心地把老爷身后的藕荷靠枕给摆弄好,让老爷更舒适些,又把马车里的冰块给拨了几下,然后掀开帘子,小声吩咐老赵赶慢一点,这才悄悄在老爷旁边的位置靠着,闭目养神。 马车是两刻钟以后到傅府的,彼时老爷睡得正熟,大爷让老赵把马车从后院赶紧去,下了马车以后,才把老爷抱了下去——老爷也是有所感觉的,迷迷糊糊微睁眼睛,见到是大爷又闭上了眼睛,安心继续睡觉了。 大爷抱着老爷回了房,路上碰到了璧姜和溧阳侯等人,璧姜本来就是找老爷的,见到此景也不好去打扰了。大爷把老爷安置好,又让宝瑟和锦屏看着,自己出来见璧姜。 “公主可是有事?” 璧姜看了看那老爷屋里放下的牡丹富贵帘子,才说,“也没有什么事,只是想要找傅晏笙说话。” “老爷喝了酒,现正睡着,有什么话等老爷醒来再说吧。”大爷虽然对璧姜还是恭敬的,可是此时说话也有给人不容拒绝的感觉。 璧姜把玩着古黄白冻扇子坠,看着大爷,饶有兴趣道,“将军,我也觉得怪,你说以前你们因着主仆缘分称傅晏笙‘哥儿’也罢了,如今都已经成婚了,夫妻一般,就是没有什么亲密的称呼,叫个名字也是好的,怎么就变成‘老爷’‘老爷’的呢?这多生分啊,听着怪别扭的。” 大爷面无表情,“不过是称呼,叫什么都是一样的。” 璧姜听他这么说,倒有些没意思了——这个昌阳,就跟锯了嘴的葫芦的一般,半天都闷不出一句话,能不说话就不说话,也就在傅晏笙面前好些,自己与他见过那么多次面,见他笑一个都难——这么闷的一个人,不及重楼的玲珑心,比不上杜若的才情皆备,更没有苍术的美貌,也不知傅晏笙看中了他哪里……若是父皇要给自己配一个这样的驸马她是绝对不会情愿的,至少也要有趣些,能哄自己开心啊。 璧姜一只手撑着脑袋,袖子里的皓腕露了出来,那手腕上还带着一串红玛瑙手串,颗颗红润饱满,一看就知是极品了——她那样以探究的目光盯着大爷看,大爷竟也如丝毫没有感觉,只是立在那里,为人臣子的本分倒是半点不差。 一旁的章太傅看着觉得公主这样看人实在不妥,即使这昌阳将军是有家室的,又好男风,不会对公主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可是公主这样也太……章太傅正欲说什么,就听到了公主下面的话,那才让他羞愤欲死——这可是他管教的公主啊…… “哎,昌阳将军,看你这身板,强壮精悍,你与傅晏笙,这夫夫生活总该是圆满的吧?” 溧阳侯神色有些尴尬,这个问题也太…… 章太傅涨红了脸,他是恨不得自己找个洞扎进去——自己是公主的太傅,公主竟问出这个问题,被圣上知道了也是责怪自己教导不利,德行有亏——“公主!”章太傅声音难免高扬了些。 璧姜不乐意地转头看他,“太傅又要教训人了?” 章太傅干咳一声,先把语气软了下去,“公主,这些话可是不该公主问出口的,一是不合身份,二是公主怎么也是女孩子家,怎么可以问出这些……公主,非礼勿言啊。” 璧姜不以为然,“傅晏笙是我朋友,这昌阳将军又是咱们大魏的肱骨之臣,我这是关心他们的生活,又有何不可?况且,我是公主,做什么跟小家儿女一般顾前顾后的,要说什么只管说就是了,难道不是吗?太傅?” 章太傅本来就不是那能说会道之人,每每与公主说教,学问上的事也就罢了,这学问以外的事哪次不是反被公主说得哑口无言?何况,毕竟是臣子,他也不好教训主子啊…… 溧阳侯知道自己这个表妹的性子,只要事不关己,与公主的安全无碍,他是不会管这些事的,所以便只当自己是个聋子。 璧姜见章太傅无话说,又转过头看大爷,“昌阳将军,怎么不回话?难道不是你伺候傅晏笙的吗?” 大爷毕竟是大爷,对于这么隐密的问题也依旧能够维持一副冷脸,只是说,“即便是公主,也管不到房里的事。这是我与老爷的事,等公主招了驸马就知道了。” 璧姜被大爷说得有些讪讪的了,偏偏他不是章太傅,自己说不得他,就算说了,看他的样子,也不会搭理自己——璧姜自讨没趣,冷哼了一声,起身,“没意思,走了,去园子里钓鱼去。” “公主慢走。”大爷毕恭毕敬,只是别去看他那阎王脸就是了。 章太傅倒是佩服大爷,竟然能够让公主无话可说,虽然他也没说什么话,可是偏偏公主不能奈何他——章太傅对着大爷做了个揖,跟着毕竟走了。 溧阳侯和大爷点了致意后也追着璧姜去了。 大爷转身回了房,让宝瑟和锦屏自去做事,自己留在房里看顾老爷——难得有半日的假,除了守着老爷,他是哪里都不愿意去的。他脱了外袍,除了鞋袜,稍作清洗,就上床陪着老爷歇息了。 外头的事自有人料理,闲事莫管。 第二十五章:清修 老爷是在青赤莲香中醒过来的,这香淡淡的,正好伴之入睡。 老爷侧过身去,身旁没了人——虽说他是睡着的,可是身边有人还是感觉得到的。房内静悄悄的,倒是房外传来雨打芭蕉敲荷叶的声音——竟下起雨来了。 老爷掀开身上轻薄软绵的芸香被,掀了妃色的帐子下了床,见那冻蜡座的屏风前,那金猊香炉还烧着香,旁边的香拨还搁置着,应该不久之前还有人用过。老趿着木屐走到窗前,把那豆绿的纱窗给推开,果见外面正下着雨,雨不大也不急,就那样漫不经心地下着,只是见鹅卵石铺就的地上雨水已经积了不少,该是下了好些时候了——如今的天气,这下起雨必定先是一阵子疾风骤雨、雷鸣闪电的,现在已经下的差不多了——不过自己睡得也够沉的,那样打雷,也没把自己给弄醒。 老爷看到那小门被推开,一个墨灰的身影从那里跑进来,跑的也不是很快,像是怕发生什么大的动静似的—— “还不跑快点?不拿把伞也好歹戴个斗笠啊。”老爷对那道身影说。 那身影闻言往这边看了看老爷,这才快步跑到了这边的廊上。 老爷走到门口,掀开帘子,就看到用袖子擦脸的木丹,此时正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老爷——“老爷醒了啊。” “这在自己家里,也这样慌脚鸡似的?这雨虽不大,也是有寒气的,真被淋出病来了看你如何是好。”老爷拧着眉道。 “我方才过来见雨小了些,再想也没几步路就顾不上了。”木丹干笑道。 “好了,衣裳也湿了,快去换件干净的吧,头发也擦擦。”老爷道。 “是,老爷。”木丹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真是该死,倒把正事给忘了。二爷和四爷回来了,大爷出去了,说是晚饭不回来吃,三爷那边也差人来报信说不会了。” “大爷出去了?”对于三爷不回来吃饭,老爷倒没觉得奇怪,这案子不了结杜若不会安心的——老爷随意问道,“大爷有说去做什么了吗?” “章先生来找大爷说了几句什么话,大爷就走了,还让我们看着老爷。”木丹又有些愧疚道,“方才锦屏姐姐让我去厨房,我见老爷没醒就过去了,也才一刻钟的功夫,这回来老爷就醒了。” “我在自个儿院里睡着,外头院子又有人守着,也不打紧。”老爷又想到方才木丹的话,“只章先生一人来找大爷吗?那陆公子同许公子呢?” 木丹摇头,“陆公子和许公子没见到人。” 老爷摆手,“好了,知道了,你先去换衣服吧。” “是。” 老爷心里犯嘀咕:不知道那鬼灵精怪的公主殿下又要做什么事情,这又不见人影了……这章太傅来找昌阳,倒不知是为了什么事…… 不多时,二爷和四爷来了,二爷去了杜府,因着杜家又添了一个小子,所以去送贺礼了——不过因为是庶出的且并不要紧,所以只是让二爷去那边意思意思走个过场,这些亲戚往来的事一般也是二爷来做,而四爷刚谈妥了一宗大生意,倒是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 也正是晚饭的时间,宝瑟和锦屏带着几个小丫头摆好了菜,因只有三个人,所以菜品一共才十二品,这十二品里又有两个汤,另外还有老爷爱吃的四样点心不算在里面。在老爷这样的人家,这些菜已经算是寒酸了,想当初太爷在的时候,那排场先前服侍太爷的人都是见过的——而在几位姨娘和小姐那里,原先就是每人十二道菜如今也是十二道菜,只是君哥儿因着年幼,怕他吃不了也浪费了,只是六道菜,加上两道小点,饶是这样也是吃不了多少,余下的全是赏了屋里的奶妈妈和丫头们吃。可想而知,傅府一直以来的奢靡——这都是历来的规矩,不过到了老爷这里破了而已。当然,他们这样的人家,这吃食上的奢靡还真是算不得什么。 “舅妈还没回来吗?”老爷问二爷。 二爷给老爷夹了一块珍珠团,“还没回呢,说是还要一个月的功夫才能回来。” “这毒老太太年纪也不小,何必这样折腾自己,在家享清福不好?偏要听什么人说去明月庵里茹素清修,还不是一天两天,可不是找罪吃?”四爷很是不以为然地说。 老爷睨了他一眼,“你还真当我舅妈是老糊涂了,听人一句话就真去了?” “那又是怎么说的?”四爷常在外头走动,这内宅的事倒是知道得少,二爷却是都要插手的。 二爷闻言说,“说到底是因为杜家两位老爷要分家的事。老太太年纪大了,见不得这些事,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就寻了个由头出门去了,这才两月未回家的。” “这也怪了,杜家好好地,怎么就分起家来了?”四爷是知道杜家里头事多,可是并不至于两房不睦啊,这分家可是大事啊,如果没杜老太太倒也说得过去,可是偏偏老母亲还在啊…… “你又不是不知道,杜家各房人都多,这人一多心就散了,大表哥这边管家严厉还好,二表哥那边,总是二嫂子费心盘算,到底不能真正齐心,”老爷叹口气说,“半年前,二表哥那边的二侄子辛沛就带着一家子搬出去了,可不是因为和兄弟闹起来的?再来,不说远的,就说近的,一个月前,我还听大嫂子痛吻我抱怨,杜家的学堂里侄子孙子打架,体统全无的事,那学堂还是在家里呢,又都是自家骨肉,竟打得头破血流,就是有年纪小的,可是又有十多岁懂事的啊,说出话来都是打打杀杀,你咒我怨的,这哪里像是一家子?大表哥自己房里管好了,可是二房里他又能如何?二表哥最烦这些事,只一心玩自己的古董字画,又和人喝酒吃饭,却不管这些事,二嫂子偏生身子不好,管也管不过来,更别说她那几个媳妇都是厉害不过了的,仗着自己有家世,公公不管婆婆体弱还真的是无法无天了,话里话外都离不开家私,听着着实不像样……又兼几个侄子还有大了的侄孙子各有各的心思,就是自己房里都亲不到一块儿,更何况是和那房呢?” 四爷喝了口梅子酒,说,“要我说,还是分了干净。虽说老太太如今舍不得,可是这儿孙那样的境况难道她心里不明白?何苦硬撑着这么大的门面,就是分了难道见不到儿子孙子了?我看未必,分了只怕他们孝敬奉承得更紧呢,毕竟者真正的家私是在那老太太手里。” “老太太心里只想一家和睦,享受天伦之乐,如何愿意分家?”二爷接话道,“若是老太太想通了,早就不必折腾这些事了。我看着杜家两位老爷对老太太还是孝顺的,就是二老爷见老太太为了分家的事离了家去清修,心里也是不好受,这些日子似乎已经收敛许多,也想要整顿家里,不过,到底已经是积年的矛盾了,哪里那么容易就好了?” 老爷道,“这要说,我是外甥,舅妈伤心难过我可安慰,可是这家事却是管不得的,虽说两个表哥都是好的,可是真要搀和进去了,那些眼热的人还以为我插手舅家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呢,那到时舅妈他们也要遭到非议。所以这件事,我只能旁观了。” “要说老太太清修的明月庵也不远,虽说不好插手杜家的事,老爷,咱们也可以去看看老太太,好歹让她心里有个安慰。”二爷笑道,“这老太太杜家的人是一概不见的,可是老爷你,却必定是要见的。” 老爷点头,“你说得对,我是该去看看舅妈,也不知她老人家在那明月庵里有没有清减了,这在家的时候那样养着,吃得精致,在庵里粗茶淡饭的也不知道惯不惯。” “这吃食上是没办法,好在那时老太太去的时候带了几个可心的丫头和妈妈,到底照顾是 周全的。”四爷也说起了体己话,“到时候老爷去看老太太,这酒肉是带不去,做几样老太太喜欢的点心倒是使得的,老太太必会喜欢。” 老爷听了又是点头,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去明月庵里 看杜老太太。不成想,这很快出来一件头疼的事,让他不得不搁置了这件事。 第二十六章:偏心 “还没回来?”老爷握住四爷正在给自己梳头的手,转过身去,看着站在门口的木丹,“门房那边怎么说?” “自下午出去以后就没见陆公子他们了,大爷也不见踪影。”木丹回道。 “这究竟是去做什么了?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回来,就是不吃饭也没有在外头过夜的道理。”老爷拧紧了眉头。 四爷对木丹说:“你去和余蓉说,让他带几个人到校场去一趟,看看大爷是不是在那儿。” “是。”木丹才没走几步,又听老爷让他回来,复又折回来——“老爷还有什么吩咐?” “如果在校场找不到人,你不妨去知府府衙看看。” “是。” 木丹走了以后,四爷道:“老爷认为昌阳和公主去了杜若那儿?” “我总觉得和这次的案子有关,许杜若知道些什么。”老爷按按眉心,“这公主啊,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公主那性子,哪里是安分的?这没事还自个儿折腾事出来,有事哪里还坐得住?”四爷说,“不过,她身边那么多人也不是吃素的,横竖可以保的周全。” “章太傅和漂阳侯管不住她,那些暗卫又只听她的话行事,这主动权到底掌握在她的手里,这就是我不放心的地方。” “老爷,别想了。”四爷拢了拢他如墨的长发,那发间还有幽幽的兰香——“这么晚了,咱们还是先歇息吧。” 老爷把自己的头发从他手中抽出,似笑非笑道:“歇息自然是要歇息的,你只不要多想,正经的歇息就是了。” 四爷揽住老爷的腰,神情有些可怜:“这老爷近来冷落我几次了?分明轮到我了,还要越过我去,这次我几日未归,老爷就不想我?还不准我亲近了,这四人中,重楼会卖乖,杜若会讨巧,就是那昌阳也会使手段,偏生我是个老实巴交的,老爷才不疼我些……”若是四爷此时这撒娇扮可怜的模样让他的那些生意伙伴看见,可不是连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老爷一挑眉,伸手却是勾起了四爷略尖的下巴——两人身高相仿,四爷比老爷高了没多少,所以这个动作做起来也没觉得怎么违和,反而因着四爷那艳生生的脸庞和“楚楚可怜”的表情,乍看起来,倒像是老爷在调戏四爷一样……不过,也就老爷,如果是其他人敢对四爷这样放肆,就是稍微有一个不当的眼神,肯定会被四爷揍一顿,事后还会被四爷阴…… “我不疼你?你说说,我是哪里亏待你了还是哪里欺负你了?”老爷慢条斯理道,“阖浮上下,你找出一个人说我对你不好的?那我便好好补偿你。” 四爷握住老爷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老爷对我是好,可是到底不及他们三个。” “好浓的醋味……”老爷含笑道,“说我不疼你,可是这四个里面你是最爱吃醋的,我对他们好,你就有话说了,你说说,是不是这样?” “我吃醋是没错。”四爷凤眼里带着讥诮,“可是未必就是个‘最’。老爷看着,他们三个是好的,那是他们会装。重楼就是第一个了,对老爷那是一个奉承讨好啊,还真是‘贤良淑德’……可是,那都是表里不一的。再说杜若,那是真真会算计的,笑面狐狸一只,看着温良恭谦让他占了,实际上呢?老爷又不是没被他算计过,这个心是真黑的,要不然能在官场上混的这样风生水起的?还有昌阳,看着吧,闷葫芦一个,一天到晚扳着张死人脸,心里的弯弯道道有多少,老爷知道吗?这三个人啊,都是最会蒙人的,有多少人被他们骗了去?老爷就是其中一个。” 老爷忍俊不禁,笑道:“苍术,不是我说你,这其他人在我面前,可都没有像你这样说人坏话的……让我想想啊,好像每次你和我独处但凡提到他们三个的,没有一句好话……” 四爷听了老爷的促狭话也没有任何羞恼的表情,反而很是理所当然:“这我在老爷面前,向来坦坦荡荡的,我对他们不满当然要说出来了,这也不是就要当他们背后说,就是他们站在我面前,我也当说不误的。”四爷这人就是如此,在外头不管怎样勾心斗角,在老爷面前却真的是坦诚无比的。 老爷听了又是一笑,头靠在了四爷肩上:“好好,你啊,就是没有不是的时候。” “我在老爷面前什么话都说,老爷不喜欢吗?”四爷反问道。 “喜欢,哪里不喜欢啊……”老爷勾住他的脖子,“你们四个啊,各有各的好,也都是对我好的……这样就足够了……” 四爷趁热打铁,揽住老爷的腰就往屏风后的拔步床而去——老爷和他这么多年,哪里还不知道他的意图,不过是由着他罢了——有的时候,看到四爷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老爷心里也是欢喜的。 这两人上了床,还能做什么事?不过是颠鸾倒凤、翻云覆雨的事。四爷在床上是花样最多的,因着性子使然,总有些猎奇心理,讨好老爷的同时,也会磨着老爷和他玩闹,老爷见他高兴,也都顺着他——所以,像是春药这些东西,也只有老爷和四爷一块儿的时候才出现,情趣也确实增添了不少——两人在床上咬耳朵,说着调情的话,嬉笑玩闹着,时而传出暧昧引人遐思的声音,不过都是如鱼得水罢了,在此就不表了。 且说两人在床上厮磨到半夜,四爷拉响了床头隐着的铃铛,不一会儿,便有粗使丫头提着一桶桶的热水进来了,填好了浴桶,这才悄悄出去了。四爷先下了床,身披一件牙色寝衣,松松垮垮的,连腰带都没系,胸前还真是一片“风光”,这四爷虽然比不上大爷壮硕,可是也不是白斩鸡似的身材,该坚实的地方还是坚实的,那肌肉也不夸张,却是刚好——四爷抱着懒懒的提不起劲儿的老爷走到另一边的屏风后头,放到了浴桶里,一边给老爷擦背一边说:“老爷不是说了这浴桶太小吗?我想着在咱们这房里砌一个大的浴池,到时候在里面可以游水可以洗澡,好不好?” 老爷微微睁开眼睛,点了点头:“这个好。” “到时候,就从西山上引那里的温泉水,那处泉水不远,也就是费些人力财力。”四爷早就看好了打算好了,这才和老爷说的。 “行了,你看着办吧,你那边生意忙,就和重楼说,他会安排的。”老爷复又闭上了眼睛。 “老爷,这么点事难道就不能让我来办吗?”四爷不满道。 老爷知道他又吃醋了,说:“好好,我不还是怕你累着吗?” “为老爷做事怎么会觉得累……” 两人一言一语的,终于洗好了澡,正准备入寝,就听到外头有声音—— “是余蓉的声音。”老爷听出来了,“都忘了这茬,他现在才回来,是有什么消息了吗?” “我去看看。” “嗯。” 四爷再披了件袍子,系了腰带,这才出去了。老爷在屋里等着,只听到外头四爷和余蓉说话的声音,只是听不清说什么—— “苍术,让余蓉进来说话。”老爷觉得好像有什么事。 不一会儿,四爷带着余蓉进来了。四爷和余蓉脸色都有些不对。 老爷皱眉道:“这是怎么了?余蓉,你快说,你都打听到什么了?” “老爷……”余蓉看了看四爷,见四爷点头,才说,“我先去了校场,那里的小将说大爷午间走了就没回去校场了,然后我便去了知府府衙,这去的时候没见到三爷,那老衙役说三爷带着人出去了,我就在那里等,一直等不到三爷回来,后来一个衙役匆匆回来 又叫了许多人出去,我就问了他,这才知道原来三爷是去抓犯人了,说是用了一个诱敌之计……” “诱敌之计?” “是啊,老爷知道那出此计的人是哪个?”余蓉紧接着道,“就是陆公子啊,陆公子还扮起了女装去做诱饵……”余蓉见老爷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就没再说下去了。 “陆公子?”老爷站起身来,“那陆公子人呢?” 余蓉咬了咬牙说:“陆公子掉下了半月湖,失、失踪了……” 第二十七章:救美 要说那璧姜是真真胆大,她一心要抓到那个犯人,就向三爷提出了这个诱敌之计,而这个“诱饵”就是她自己。三叶如何肯应,虽说这个诱敌之计他也想到了,可是这个“诱饵”如何都不是璧姜——谁敢让皇女做诱饵啊? 这璧姜见三爷不答应,嘴上说着“不管了”,事实上却暗自实施自己的计谋——她仔细打扮了一番,雇了一条画船,入夜以后就去游湖了——章太傅和漂阳侯都不同意,璧姜依旧瞒着他们两个偷偷去了,两人发现就追,漂阳侯脚程快追过去了,章太傅便跑回了傅府找大爷,路上遇到亲自带着人巡城的三爷,也就一同赶过去了——到了那湖边,确实也找到了那条画船,一人正往岸边游——是划船的老叟,而船上,漂阳侯正在与人打斗,却不见璧姜身影,这才知道璧姜已然落了水——那歹人有两人,均有武艺傍身,漂阳侯与两人打斗之时,把一个击落水中,不想璧姜也被牵连,落了水……大爷和三爷带着识水性的人下水找,璧姜那些暗卫也早就寻了许久了,可是前者是来得晚了,后者是对这湖不熟,结果找了一夜也…… “那一个犯人已经抓到了,另一个落入水里的和公主都没见人影,好消息是公主已经离了水,坏消息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被那歹人挟持……”二爷对老爷说。 “城门已经锁了,人必定是还在城里,昌阳、杜若他们全城搜索,我也已经派人各处去找,这珞城是咱们的地方,老爷且放宽心,公主必能找到的。” “找……该是能找到的,只是,我就怕……”下面的话,老爷没有说下去。 “老爷,公主是贵人,她是龙女,自有真龙庇佑。”二爷道,“她不会有事的。” 老爷看了他一眼,点头,“但愿如此吧。” 而此时,就在珞城的某个小破庙里,长公主殿下正被捆得严严实实,身上本来湿透的衣裳也已经差不多干了,只是到底凌乱,头上的发髻也散了,脸上的妆容也花了,那花容月貌此时是半点都看不出来了,只是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依旧灵气十足。 璧姜动了动身子,发现那绳子捆得实在紧实,她动一下都觉得疼……璧姜看了看四周围,没有人……不会吧,就这样扔下自己跑了?她都饿死了……早知道昨晚出发前把那碗莲子羹吃完再走了……害得自己现在挨饿…… 这时,璧姜听到了脚步声…… …… “你老跟着我做什么?”向褚昀很是不耐烦的对身后紧跟着自己的少年吼道。 “爹说,让我跟着你。”少年就是向褚昀的弟弟向褚梁,是向家姨娘生的,因着不是嫡出的,在向家并不受重视,更不用说和天之骄子般的向褚昀相比了——不过这向褚梁确实比他哥哥要出息多了——当然,这也没改变多少他是向家庶子的事实。 “跟跟跟,我在家憋这么久,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还要人监视……”向褚昀瞪着他,“你能不能别跟着我啊?” “这是爹的吩咐。”向褚梁眼里写满了认真。 向褚昀咬牙:“还真是爹的狗腿子……”向褚昀甩了甩手,转身走进了一家饭馆子——他倒也想去酒楼啊,可是他身上的银子全被他爹给收了,剩下的钱只够进这样的饭馆了。 向褚梁当然也是跟着进去了。 向褚昀点了几个菜,又点了一壶酒,他就自顾自的吃喝,而坐在他对面的向褚梁就看着他吃——最后向褚昀都没胃口了,被人那样盯着哪里还吃得下去的——他一摔筷子,正准备对向褚梁破口大骂,就见有一对士兵进来,在饭馆里巡视了一圈——向褚昀往外看去,见门外在说话的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傅府的大爷,那个广威将军——他们好像在搜人…… 向褚昀听到旁边有人在议论纷纷,好像真的在找什么人——“哎,他们在干什么?” “在找连环杀人案的犯人。”向褚梁回答。 “之前我记得没有搜找的这么厉害啊,那犯人又犯案了?” “说是掳走了一个什么人,挺要紧的,所以全城搜索呢。” “掳走了什么要紧的人……”向褚昀皱皱眉头,想到那日他在傅家受的苦,还有这些天来的事,这一提到那“要紧的人”,就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走吧。” “不吃了?”向褚梁问。 “要吃你吃,我是吃不下了。”向褚昀拿出腰间的扇子扇风,“我要去杜府。” “去杜府做什么?” “问这么多做什么?”向褚昀去杜府自然是找他的狐朋狗友“杜祈尔”了,现在自己这么凄惨,怎么说也得从杜祈尔手里榨些银子出来…… 向褚昀出了饭馆,见街上又多了许多士兵和衙役,行人都避之不及,有些乱糟糟的,他就干脆拐进了一条小巷,抄近路往杜府而去。 走了一半,迎面从那小巷过来两个人,脏兮兮的,像是两个乞丐,依稀可以看出一男一女,那个女的好像有什么病,被那个男的扶着,那个男的走路也有些跛脚—— 在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向褚昀用扇子掩住了口鼻——那味道真是有些恶心……真倒霉,穿一条巷子都遇到了乞丐…… “呜呜……” 突然那女的口中发出奇怪的声音,向褚昀看过去,那女的是往自己这边看,那张脏乎乎的脸上一双眼睛倒是乌亮的——向褚昀有种怪异的感觉,还没有看清那眼神的意思,那女的就被男的给半搂着走了—— 向褚梁凑到向褚昀耳边说:“大哥,有点不对劲……那女的好像不是自愿的……”向褚梁观察到那女的好像不能说话,走路也是虚浮的,那男的似乎是强制性的…… 向褚昀手里的扇子敲了下他的头:“不要多管闲事,两个乞丐有什么好不对劲的……”说完自顾自往前走了。 向褚梁在原地停顿了下,又回头看了眼那两个渐远的人,这才跟上了向褚昀—— “大哥,我还是觉得不好,万一那女的是被强迫的怎么办?刚才那些官兵都在找人,我想会不会是……” “你怎么那么多废话?!一个杀人犯,哪里那么巧就被你遇上了?”向褚昀瞪了他一眼,继续往前走,一边嘟囔着,“谁管什么杀人犯不杀人犯的,我已经够倒霉了,不过是用了回刀子,谁曾想就碰上了那样一个祖宗,还……”向褚昀猛地停顿住—— “大哥?”向褚梁奇怪的看着他。 向褚昀猛地转过身,如梦初醒——扇子指着那两个身影消失的方向:“那、那个……那个人就是他啊——是他!那双眼睛我怎么会忘得了……可是、怎么成女的了……” “大哥,你说谁啊?”向褚梁越来越糊涂了。 “哎呀,别真是遇到杀人犯了!”向褚昀想起姑妈说的,那是个贵人……这万一被知道自己见死不救的话……向褚昀撒腿子就追,“快追!” “大哥!”向褚梁也追了上去。 向褚梁也奇怪大哥的反复无常,明明刚才还让自己不要多管闲事的,可是现在却是奋勇得很——还有他口中的“他”是谁啊? 向褚梁是跟在向褚昀身后的,眼看着大哥拐了个弯,就听到一声棍棒敲打的声音,然后是闷哼声——不好,大哥中招了! 向褚梁机灵,他看看自己手上没有家伙,忙从那地上拿起几块石头,其实那石头最大也不过拳头大小——他一边大声喊着:“来人啊——抓犯人啊!快来人啊——” 这里不是深巷,隔着不远是一条街,向褚梁想到方才看到在街上的士兵和衙役,就算是走了也不远,自己这样叫,街上有人听到就好了—— 那个跛脚的人从墙角走出来,脸很黑,看不出表情,可是眼里满是凶相,向褚梁见到他手里有一根棍子,应该也是随手拿来的,而最可怕的是他腰间露出的是……刀子! 向褚梁直接反应就是把手里的石头猛地砸过去了—— 第二十八章:苏醒 璧姜醒了的时候就看到了葱绿鹦鹉纹的帐顶,还有淡淡的沉水香的味道——她松了口气,知道自己已经安全了。 “醒了?” 璧姜听到声音转过头,就看到了站在床边的老爷。 “我……”璧姜觉得喉咙干涩,“喝水……” 老爷转头,那边章太傅已经端水过来了,满脸喜色,眼睛似乎都有些湿润了——“来来,公主喝水。” 老爷把璧姜扶了起来,接过章太傅的水一边给她喂一边说:“总算是醒了,可把我们给吓死了。” 璧姜喝了水,觉得嗓子润了些,才开口:“我……怎么回来的?” “那歹人及时被发现了,公主才躲过一劫的。”老爷把空了的杯子放到一旁,“公主下次可不能这么胡闹了。” 璧姜细想下来,自己被喂了药,被那人挟持着走,然后在一个巷子里遇到了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之前姓向的纨绔子弟,一开始那姓向的还没有认出自己,后来好像察觉到了,跟另一个人追了过来,结果比较倒霉先被打趴下了,那还有一个人……璧姜记得是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那个少年和歹人对上了,歹人有凶器,可是少年好像用石头……璧姜后来靠在墙边,有些支撑不下去了,只听到吵吵嚷嚷的,眼前似乎还看到了红色的血……然后呢? “傅晏笙,那个人怎么样了?”璧姜忙问。 “哪个人?”老爷说,“你是问犯人吗?已经被抓入大牢了……” 璧姜摇头:“不是,救我的人,我记得和那个姓向的人一块儿的……” “你是说向褚梁?他是向褚昀的弟弟。”老爷看了看外面,“那时只顾着你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那向褚昀也是,被打的破了头。向褚梁更惨,见血了……他们两个倒没在这里,派人送回家里去了。” “那……” 老爷看着他:“你先管好自己吧,那向家兄弟都是外伤,不要紧的。” 章太傅在一旁看着觉得两人这样一躺一坐的姿势太过暧昧了,有失体统,遂道:“傅老爷,还是找丫鬟进来伺候吧。” 老爷会意,让璧姜躺下,站起身来:“看我,这一着急就忘了,男女有大防,公主如今也大了,是不该太亲密。原先是顾着公主的身份不好暴露,现在也顾不得了,我让我房里的宝瑟和锦屏来伺候公主吧。” “老爷,孙大夫到了。”外头,木丹说话了。 “好。”老爷把帐子给放下,一边放一边说,“公主不要想别的,其他的有我们呢。” 璧姜点头:“嗯。” 孙大夫进来,透过帘子给璧姜看了,说了不要紧,只开了些药方子,又叮嘱了几句就告辞了。老爷送孙大夫离开,章太傅也不敢在房里多留,跟着走了,房里只有宝瑟和锦屏两个伺候着。 …… 大爷和小王爷正在说话,见老爷进来了,小王爷先开口问:“公主如何了?” “已经醒来了,我让厨房做了些吃食,宝瑟和锦屏正伺候着吃呢。”老爷道,“这可真是惊险,还好向家兄弟经过,向褚昀认出了人,要不然,还不知如何呢。” “我近来只顾着自己的事,许多事都疏忽了。”小王爷说,“幸好公主无事,要不然我真要以死谢罪了。” “先别说你‘以死谢罪’,章太傅和漂阳侯两个也是难过,跟着公主出一趟门,他们两个是贴身跟着的,这公主真有个三长两短,不管他们官职如何,这才是真的要命呢,再加上那些暗卫,不知道要搭进去多少性命呢。” “正是呢,希望这次的事能让公主吸取教训吧。”小王爷点头道。 小王爷同璧姜那可以说是打小的交情,又是亲戚,情分自然不浅,几年前那次谋逆之乱,两人也算是里应外合。只是这几年因着继承人的谣言不止,要说感情没有裂缝那是不可能的,毕竟两方都有两方的势力,只是这裂缝并不至于让两人结怨。小王爷也是明白人,圣上对他的恩宠归恩宠,到底不及自己的骨肉。更何况,他心里尚有另一件心事,很多事情上也不会真的上心——不过是自己身后那么多人,他一时不好抽身离去,面上功夫还是要做的。而小王爷的心思,璧姜,还有圣上都是知道的,要不然圣上也不会和璧姜说那些话——小王爷的权势再大,也不过是臣子。 “但愿吧。”老爷看向大爷,“向家兄弟应该没事吧?公主方才还问起呢。” 大爷开口:“我派人去打探过了,向褚昀早就醒了,向褚梁也不过是受些皮肉之苦,并无大碍。” “这就好。”老爷摸着手上的扳指,“我们也要准备一些东西送过去,权当是心意。” “那向家兄弟也是走了大运了,这救了公主可是大功一件啊,这圣上知道以后必定会好好嘉奖他们,还有向家。”小王爷笑道,“听说,在之前,向家大公子还因为得罪了公主被公主教训了一顿?这可是巧的,那向家大公子还算是有些头脑,知道要救公主。这礼也不该只你们送,我也着人备一份送过去,只是这公主的身份还是不能透露了。” “这个自然。”老爷笑笑,又见小王爷明显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调笑道,“小王爷如今与刚来落成的时候相比,心境可是大不相同了。” 小王爷明白他话里所指,依旧笑着:“说来,也还是要谢你们,若不是你们,我这多年的心愿如何能成?” “谢我们也不必,一来,我们也没做什么,都是小王爷自己一片赤诚之心感动了他。二来,无居是我好友,看他遂心我也高兴。”老爷端起大爷递过来的茶说,“等这次的案子了结了,公主也无事以后,你让无居也过来,咱们好好聚聚。” 小王爷当然是乐的答应,现在只要一说到赵无居他的嘴巴就没有合拢起来过——想当初,他真的堪称“冷面王爷”——“情”这一字,还真是能影响人至深啊。 …… 璧姜醒来的第二日就下床了,还依旧活蹦乱跳的,只是仍旧以男装示人,只是老爷院里的几个人知道她是女儿身,或许也有精明的人猜到了,只是不说而已——傅雪昭就是其中一个。 “这是你绣的鸳鸯?”璧姜站在傅雪昭身后,看着她做针线活计。 傅雪昭被突然的出声吓了一跳,转过头去看到是璧姜,微微一笑,站起身来,让她坐下,说:“你可大好了?先前去看你,你还躺在床上,着实吓人。” “本来就没什么事。”璧姜一边扇着扇子一边说,“昨儿我就想起了,可是他们都不让,非逼着我在床上再躺一天……这其中就有你大哥。” 傅雪昭见她有些愤愤的,暗道好笑,又从敛黛手里接过茶盏,送到璧姜面前:“喝茶。” 璧姜也接过来喝了:“好茶,我正吃了半只鸡,腻着呢,这个正好。” “你才醒,不是不让吃油腻的吗?”傅雪昭在另一边的绣墩上坐下了。 “是不让啊,可是我就想吃,这汤汤水水的吃的都要吐了,就想开荤,所以我去小厨房转转看到刚烧好的一只鸡,就撕了半只来……香真是香,就是吃多了腻。”璧姜又喝了一口茶。 傅雪昭被她这样毫不做作的言语逗得又是一笑:“那你多喝些茶。” 璧姜喝完了一杯茶,抬头看傅雪昭,见她长得和傅晏笙一点都不像,鹅蛋脸儿,眉略浓,眼睛圆圆的,挺灵气,笑起来嘴角还有笑窝儿,看着喜人——这样的人一见就觉得平生好感——先前璧姜在老爷院子里见过傅雪昭,就觉得傅晏笙的这个妹妹好,不娇气又会体贴人,她给傅晏笙做的那些荷包啊手帕儿鞋袜子她都瞧见了,手艺虽不能和宫里的那些专门的绣娘相比,可是也是好的了,而且更清雅些。 璧姜挑了下眉:“你不知道男女大防吗?你和我这样坐着,也不怕人说闲话?” 傅雪昭摇头:“不怕。” 璧姜撇嘴,又拿起她刚才在做的绣活看——是一件胭脂红的肚兜,绣着两个玩耍的小童,很是有趣—— “这是我给我弟弟做的。”傅雪昭道。 “哦,君儿啊,是个好孩子。”璧姜又摸了摸,“你绣的这样好,我就不行了,绣个鸳鸯都不成形,上次我还……”璧姜马上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连忙打住,抬头却见傅雪昭对着自己笑,愣了下,才明白她是早知道了。 傅雪昭也没多说什么,只道:“我就爱做这些,其他的倒是平平,什么琴棋书画,也没什么出色的。” 璧姜也放松下来了,说道:“女孩子未必就是要学那些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这又不是为别人而活的。” 傅雪昭对她的话也深以为然,点头:“是这个理。” 璧姜笑了,又见敛黛去喂鹦哥儿了,才凑近了悄悄说:“你知道,向家在哪里吗?” “向家?”傅雪昭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那个向褚昀和向褚梁家。” “……” 傅雪昭看着她——她不会又要跑出去吧…… 第二十九章:促狭 傅雪昭匆匆进了老爷的平湖苑,身后跟着敛黛。 进门就见锦屏和宝瑟两个在掷骰子,一边掷一边说笑着——她们两个也是难得的闲暇时光,平日都有事忙,近来更是多事了,这两日又要伺候那一位,终于好了,老爷这才放了她们一日假,可是两人也没有上街去玩,依旧在院子里,只是自己玩乐一会儿。 “雪昭小姐来了。”锦屏和宝瑟站了起来,迎了上去。 “听说大哥哥给两位姐姐放了一日假,怎么不出去玩玩?”傅雪昭笑道。 “出去也没什么好玩的,还是在自己院里自在一些。”锦屏道。 “以后若是空了,大可来我们院子里玩,我们院子里女孩子多,”敛黛说,“要是不嫌弃我们笨嘴拙舌尽管来就是。” “你这也叫‘笨嘴拙舌’,那我们都是说不得话的了。”宝瑟看着敛黛说,“只是这没什么事,白眉赤眼的,去你们那儿,若是你们都忙着,我们去了又算是什么呢?” 敛黛轻笑:“这都是姐妹,说说笑笑一块儿玩又能说什么?” 锦屏看向傅雪昭:“雪昭小姐是来找老爷的吗?老爷在里头和三爷说话。” “好,我去找大哥哥。” 傅雪昭让敛黛和宝瑟、锦屏两个说话,自己去了那门口:“大哥哥,我是雪昭。” “进来吧。” 傅雪昭掀了帘子进去,穿过那红木彩雕屏风进去,就看到老爷和三爷坐在一块儿,三爷正把一小块用牙签穿着的西瓜送到老爷嘴边,老爷张嘴吃了——傅雪昭对于他们的亲密举动也算是习以为常了,只是如今看来,只觉得暗暗羡慕——若是自己以后也能够……傅雪昭低了低头,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雪昭啊,快来坐吧。”三爷对傅雪昭笑道。 “是,杜若哥哥。”傅雪昭在老爷另一边坐下了。 老爷把那装着西瓜的水晶盘子放到傅雪昭面前:“雪昭,吃几块瓜,去去暑气。” “谢谢大哥哥。”傅雪昭吃了一块,“好甘甜啊。” “这是刚送来的,你们各个院里的午后就能够送到了。”老爷说,“这再过些日子,又有许多瓜果过了时候,吃不到了,现在能吃就多吃些了,只要不过就好。” “是了,大哥哥,前几日我在回渺轩那里看簿子,咱们家的这些蔬菜瓜果全是庄子上自己产的,以前我也只知道吃,却不知这些时务,如今一一看了,觉得这一件件,咱们能够自给自足,也真是省下了不少用度。” “是啊,”老爷点头,“就是那些鱼啊肉啊,也有一大半是咱们家自己的来源,雪昭你也学了好些东西,该是知道的,这虽说咱们一日一日的吃喝花不了多少,可是日积月累下来,全从外头购置,那花销可就大了,其中又不知被盘剥了多少利去,这些都是不值当的。傅家到了今日,家业都是累积下来的。” “大哥哥说的是,真是不管家不知道,我才学了几日,便知道其中的艰辛。” 三爷笑了:“据我所知,别人家很多女孩子都是打小就学着管家的事宜,只是咱们家不注重这些,女孩儿都是精心调养的,金玉一样的人儿,舍不得吃苦。可是,我觉得,多学一些东西也是有用的,这要是当了一家子的主母,可不是要这些东西?” “我也这么想的,”老爷笑盈盈的看着傅雪昭,“雪昭性子和软些,手段却不够,在咱们自己家,自然是无碍,可是出了门就不同了,这若是以后招个儿郎进来,也没事,却是嫁出门去事多。” 这说到“嫁人”,傅雪昭到底皮薄,脸上飞起了红霞,低着头扭着帕子却不知如何接话了。 “雪昭,”三爷开口道,“关于这亲事,你可有什么想法?你喜欢什么样的人,也可与我们说说,这是要青年才俊,我这边可帮你留意,若是喜欢那英武少年,你昌阳哥哥该是有人选才是,这再有……” “杜若哥哥……”傅雪昭已经臊得不行了,红着脸嗔道。 “好了,雪昭臊了。”老爷笑看着三爷,“有什么好的人,你只管帮雪昭留着,这说不好雪昭就看上了呢。” “大哥哥!”傅雪昭站起身,跺了跺脚,小女儿神态毕现,说着就要转身走了。 老爷忙起来把她拉住,又推回椅子:“好好,是我们不好,在你面前说这些。” 傅雪昭坐了回去,红晕退了些,又喝了口茶,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哎呀,差点忘了。” “忘了什么?”三爷问。 “我来这儿是想和大哥哥说的,那个陆公子她出门去了。”傅雪昭正是因为这件事才来找老爷。 “璧姜?”老爷皱了下眉,“怎么才好一些下床了就往外跑了?” “她说是要去向家看那个‘救命恩人’。” “向褚梁?”老爷顿了顿,“也好,这倒是无可厚非的,只是何必这么急,要去那里,等过一两日,我自会送她过去。” “无妨,漂阳侯现在恨不得贴身保护她了,还有,小王爷带来的侍卫和我的那些差役都在门口,她出门也是有人跟着的,更别说还有那些暗卫了。”三爷说,“经过那件事,可没有人敢掉以轻心。” 傅雪昭听到他们说的什么“漂阳侯”“小王爷”“暗卫”“侍卫”,越听越惊心,不过很快觉得释然了——也确实该是那样的贵人,这些日子才会牵动到这么多人——她也不会去深究那究竟是什么人,横竖那与自己无关,而大哥哥和杜若哥哥在自己面前说这些事,也是信任自己,她也是知道,这不是什么可以宣扬的事,反而是一件秘事。 “那大哥哥,你和杜若哥哥说话,我先回去了。”傅雪昭起身告辞。 “好。”老爷又道,“雪昭,别看这几日还是那么热,可是也快入秋了,这暑天没有几日了,今儿或是明儿就会有裁缝来家里裁量秋衣,我看你新衣做的不多,这次多做几身好了。” “这新衣裳上身总有些不惯,我倒更爱旧衣裳。” “这话不是这么说,旧衣裳难道不是新衣裳穿旧的?这总穿旧衣,那我给你的那些布料可不是白白浪费了?你只管挑几样颜色好的做衣裳吧。”老爷道。 傅雪昭点头:“好,雪昭知道了。” 傅雪昭离开以后,三爷说:“这雪昭也聪慧,知道公主这件事蹊跷,不过也不声张,该有的度还是知道的,这就是她的难得了。” “是啊,雪昭一向识大体。”老爷又想起了璧姜,说,“公主还真是说风就是风,说雨就是雨,这一刻也安分不了。” “若是她真的变的安分,老老实实呆在傅府里,你才要担心呢,万一她心里憋着更大的心思,还不知怎么样呢。”三爷站在老爷身后,从后面搂住他,“横竖也没有几天了,到时候咱们也轻松了。”三爷与公主并无交情,公主此番来珞城又惹出这些事,他自然是希望快点把这位大佛给送走。 “你是说……公主要走了?”老爷侧脸看他。 “你以为公主受伤的事上头会不知道?那些暗卫不是吃素的。虽说他们也是要受罚,可是对于自己的主子可是不会说谎的。我听章太傅的意思,上头已经密令公主回京了,怕是小王爷也得离开了。” “小王爷也要离开……”老爷顿了下,“小王爷要离开……是不是说无居也要……” “老爷应该也有许久未见无居公子了,无居公子近来与小王爷的感情那是与日俱增,这心一旦敞开,老爷还不明白吗?”三爷轻笑道。 老爷叹口气:“到底不舍,这几年,我与无居如何你是知道的,这他一走,一想到便觉寂寞。” “这老爷都有我们了,还觉得寂寞?”三爷半真半假的吃起醋来,“这无居公子是老爷的知己,可是难道我们四个还及不上他?” 老爷在他环着自己腰间的手臂上掐了一把:“你明知我的意思还故意曲解我的话。你们和无居又不同,无居离开了,我觉得寂寞,可是如果你们离开了……”老爷没有再说下去——他有时做梦梦到以前分离的日子,再醒来的时候都有些后怕,便对如今的生活更加觉得珍惜了。 见此,三爷忙改口:“好好,我是说胡话呢,只是说这话逗你。” “我就有那么好逗吗?多少年了,还改不了这轻佻脾性。”老爷推开他凑在自己颈间的脸,“别闹,你快去下请帖,我要请小王爷和无居来吃酒。” “好好,都听你的。”三爷在老爷耳垂上轻咬了一口才哈哈笑着去写请帖了。 老爷无奈的看着他:这人的促狭性子真是…… 第三十章:点醒 赵无居在门外就听到里头传来小孩子玩闹的声音,好像还不止一个,进了门,才看到老爷坐在那儿,旁边三个垂髻小儿围着老爷在追跑,边跑边笑,老爷看着他们三个,也笑得很开心—— “跑慢点,看着路!” 赵无居认出来了,其中一个小童是君哥儿,还有两个也是见过一两面的,一个是苇儿的儿子小承希,一个是葭儿的儿子小千欢,都是凌厉的小娃儿。 老爷看到了赵无居,起身:“你来了,快来坐。” 赵无居笑笑,蹲下身先逗了三个小娃儿,这才跟着老爷过去在亭子里坐下了。 两个小丫头就在一旁看着三个小的,不让他们去打扰两人。 “说是来喝酒,可是进来却连酒影儿都没有。”赵无居笑道。 “要喝酒,晚些有你喝的。”老爷先给他倒了茶水,“小王爷呢?没和你一起来?” 赵无居接过茶杯喝了一口,说:“方才遇到昌阳,和他说话呢。” 老爷看着他:“已经……决定好了?” 赵无居顿了顿,说:“我不是女人,没什么好扭扭捏捏的。这我也想明白了,如果能够过得更快活,为什么不呢?不论如何,这一次我想赌一次,也不想自己以后觉得遗憾……” “是了,这便是我以前劝过你的。”老爷说,“小王爷那人如何,我不说,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他对你的心绝对是真的。” “我自然是知道这个的,他……用情比我深……是我太自私了,我总是放不下。”赵无居抬头看着老爷,“这么些年,我看着你们,比世间许许多多所谓走在‘正道’上的男女还要有情……有时候,真的会羡慕……这次,他还是来了,我就想,也许我和他也可以跟你们一样……以前,我的心总是跟飘萍一般,现在,我也想要试着定下来,试着相信一个人。” 老爷笑了:“不管怎么样,只要是你的决定我都是支持的。毕竟,你说过,我是你的知己。不过,我到底有些难过。” 赵无居愣了下:“为什么?” 老爷撑着脑袋,戏谑的看着他,“这人说‘夫唱妇随’,如今小王爷要回京了,你不也要跟着走?这咱们就要分离了,我能不难过?” 赵无居睨了他一眼,悠悠道:“我是要回京,不过是去看我外公。这看完了也就回来了。” “看完了就回来了?”老爷奇怪道,“你回来了,那小王爷呢?这不还是分居两地?” “我不喜欢京城,这里挺好的,我还是觉得珞城自在。”赵无居一副无所谓的语气。 “哎,无居,你这话怎么颠三倒四的?”老爷拧着眉,“刚才和说想通了,现在又不和小王爷一块儿,这又是怎么说的?” 赵无居懒懒的看了他一眼,又抿了口茶:“只准你们有个什么一年之约,我就不行了?” 老爷这才明白过来,无奈道:“你就不能一次把话说清楚,把我吓了一跳,以为又生出什么幺蛾子来了。” “你放心,”见老爷这样子,赵无居放柔了语气,“我既然决定了,那我便不会轻易放手的。” 老爷笑道:“只是,当初昌阳和杜若毕竟境况不同,他可是个王爷,而且如今,朝里朝外,有多少人属意他,指望靠他成就大事,哪里会那么容易罢手……” 赵无居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我相信他。” 老爷望着赵无居,也笑了——这样也就好了…… …… 老爷靠在大爷身上,让他给自己揉着太阳穴,一边问着:“无居呢?” “老爷自己都还糊里糊涂呢,无居公子自然有小王爷照顾,不用老爷操心了。”二爷把帕子给拧干,给老爷擦脸,“也就今日了,往后老爷可不许多喝酒,喝酒伤身不说,老爷本来喝了身子就不爽。” 老爷笑笑:“这不是高兴吗……” “老爷先前不还因为无居公子要去京城难过?怎么一下子好像就想不到这一层上去了?”四爷奇怪道。 “你们不省得,”老爷道,“无居和我说了,他去京城只是为了看翁将军,去看看也就回来了。” “不是先儿还说无居公子与小王爷重归于好,终于要圆满了吗?怎么有这么一出?”三爷手里拿着老爷的袍子,问。 “对啊,我看今儿晚上小王爷挺高兴的,不像是……” “无居的意思是,小王爷与他也定了个期限,”老爷缓缓道,“等那期限一到,小王爷便会抛下一切来珞城找他了。” 四爷放下了香拨:“怎么这倒和当初杜若跟昌阳一样了,竟也定起日期来了。” “小王爷竟然愿意做到这个地步……”二爷也觉得纳罕。 “这情之所至,也顾不得了。”老爷从大爷怀里坐起身来,“小王爷好不容易能够一尝夙愿,这自然要倾尽所有了。” “我看,小王爷若是走这招棋,也是不容易,毕竟他身上担负的可是不少人的身家性命,有多少大小官员把未来赌在了他身上,他这是‘不爱江山爱美人’,那些人可是希望落了空,哪里会轻易放开他……我看可有的磨。”三爷给老爷倒了解酒的茶,端给老爷喝了。 老爷喝了一口就推开了:“太酸了。” “酸才解酒,老爷喝了吧。”大爷劝道。 老爷虽然不情愿,还是在四人的目光中把那解酒茶给喝完了。喝完以后,二爷把一颗松子糖塞到了老爷嘴里——便是这么些年过去了,老爷吃了不喜欢的东西要含糖的习惯还是没改。 “管他们呢,”四爷靠在桌旁,不甚在意道,“这若是这些事都解决不了,那也别想着以后双宿双飞的事了。” “对了,”老爷想起一件事,“这两日,公主怎么却不见人影了?”老爷也奇怪,以前公主一日至少会来他眼前晃一次,可是这两日却是难得见到人。 “公主昨日去了向府,晚上才回来,今日一早又去了,现在该是还没回来。”这些事二爷是最清楚的。 “这可是怎么说的,”老爷皱眉,“公主往那向府怎么跑得那么勤?” “一开始是说要看救命恩人,现在,倒是说不清了。”三爷也知道一些事情。 “什么意思?” “我听跟去的小厮说,公主在向府里和那向家的庶子有说有笑,似乎很谈得来。”二爷道。 四爷摸着下巴:“公主与那向褚梁年纪相仿,该不会是……” “这可不能乱说。”老爷瞪了他一眼,“那可是公主,这说不好就是有损公主清誉。” 四爷不置可否,没再多说了。 老爷看向三爷:“杜若,这公主是何时启程?” “最多五日,便是要启程返京了。”到时候三爷这边还要派人护送公主入京,当然是知道一些的。 “五日……” …… 璧姜出了房门,正要往院门口走去,就听到—— “璧姜。” 璧姜转过头,看到了站在树前的老爷—— “你这一大早的怎么来了?”璧姜知道老爷起的是比较晚的。 “我来找你。” “找我?”璧姜笑了,“你找我什么事?” “再过几日你就要回京了。” 璧姜走过去,脸上的笑意加深:“哦……你是不是舍不得我啊?” 老爷无奈:“也确实是舍不得,不过我来找你是为的另一件事。” “什么事,说吧。” “你这几日一大早出门,晚上回来,都是去哪里了?”老爷也不拐弯抹角了。 “我去……”璧姜停住了,看着老爷,“这个你会不知道?你们府上不是有派人跟着我吗?” “我是知道,可是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你往向府跑得那么勤?”老爷道,“我并无质问你的意思,也不敢,只是,作为朋友,我关心你。” 璧姜看着老爷,撇嘴:“我知道,不过你放心,我不是去为非作歹的。” “璧姜,你能正经回答我的问题吗?”老爷叹口气说,“我听说你去向府都是找的向褚梁,你们好像很谈得来……他救过你,如果只是因为这个,以你的性子,去看过一次也就算了,可是你却日日过去,这……” 璧姜的笑容凝滞住了:“你在担心什么?” “是我多管闲事。”老爷低头看着那几盆玉簪,“我只是,想到那时,说起小王爷对无居的感情,你跟我说的那些话……我心里便生寒……” 当日,璧姜说的是:“……父皇说了,幸而是魏裹君,若是我,他必先把我钟情之人给手刃了,省得日后的麻烦。” 璧姜盯着老爷,握紧了手里的扇子,沉默了良久,继而冷笑:“你放心,我只是,觉得那人有趣,怪好玩的。这劲儿过了,也就丢开手了……你这么说,我倒觉得怪没意思的了。” 老爷抬头看着璧姜:“公主……” 璧姜一撇嘴:“哼,你好生歇息去吧,别想这些有的没的,横竖与你不相干……这天也闷,说不好就下雨了,我还是回房睡个回笼觉吧。” 老爷看着璧姜转身进房,那门“哐当”一声关上了——老爷轻轻摇头,转身出了院子。 房里,璧姜靠在门上,面无表情,然后拿起手里的扇子,“啪”一声撕开了,狠狠地丢了出去——第三十一章:送别 傅雪昭打着扇子穿过园子,往金姨娘的迷津馆走去,本来还有敛黛跟着她的,但是在路上遇到了另一个在二门外的小丫鬟,找敛黛要什么东西,傅雪昭就让敛黛回去拿了,自己一个人去迷津馆——不成想在过桥的时候和一人遇上了,你道这人是谁?正是溧阳候许长宗。 溧阳侯看到傅雪昭的时候楞了下,心里激荡,面上倒不好露出来,只是道,“傅二小姐。” “是许公子啊。”傅雪昭先前是不知道溧阳侯的身份,只知道那是自己哥哥的友人,如今知道他的身份了,更是不敢有丝毫怠慢了——她垂首给他行了个礼,“听说许公子和陆公子要回京了,我不好去送,在这里望几位一路顺风。” “傅二小姐客气了。”溧阳侯扯了扯嘴角,看着傅雪昭,“上次听傅二小姐说从未去过京城,若是有朝一日,傅二小姐上京,我必定会好好招待。” 傅雪昭当日不过是说了几句闲话,如今听他这么说,便道,“我到底是女儿家,尚未出阁,这出门的事,若无兄长做主,也是不能够了。先谢过许公子的好意了。” 溧阳侯只觉得心里烦躁,嘴里的话就那么说出口了,“先前听说,傅老爷已经为二小姐你挑选佳婿了?” 傅雪昭没想到他会说到这个——这件事老爷他们说,她会觉得害羞不好意思,可是从溧阳侯这样一个男子嘴里说出来,她只觉得唐突,甚至有轻佻之意——傅雪昭皱了皱眉,才说,“长兄如父,这些事自然也都是哥哥做主。” “全由他做主了,难道二小姐自己就没有属意的人?若是傅老爷选了一个二小姐不喜欢的人,二小姐也愿意嫁了?”溧阳侯盯着傅雪昭。 傅雪昭抬头,和溧阳侯对视,“许公子,这些话到底不是你该说的。况且,我相信大哥哥,大哥哥会为我着想……况且,这种事历来不是女孩家该操心的。” “你……”溧阳侯想要说的话却说不出口。 “失礼了。”傅雪昭又行了个礼,“我还要去家母那里,若是无事,我就先行一步了。” “二小姐,”溧阳侯却挡在傅雪昭面前,“你觉得许某如何?” 傅雪昭一惊——她本就聪慧,听溧阳侯这么一说,又把他前后言行联系到一块儿,心里便有了一个模糊又可怕的猜想—— 傅雪昭不欲多呆,道,“我倒不明白许公子的意思了。我自知身份卑贱,可也不是能随意让人拿来取乐的。” “我……” “许公子,我先走了。”傅雪昭越过他快步往前走了。 溧阳侯转过身看着那道鹅黄的身影远去,伸出去原本想要拉住她的手也有些颓然地垂了下去,拳头握紧。 不远处的回缈轩的亭子里,有一人站在那里凝视着这座桥的方向—— “老爷,看什么呢?”二爷走到老爷身后,轻声问。 见那桥上的人都走了,老爷才收回视线,回答,“我看到了,溧阳侯和雪昭。” “溧阳侯和雪昭?”二爷拧了下眉,“老爷不是说雪昭并无那等心思,老爷也已经和溧阳侯说清楚了吗?” 老爷叹口气说,“是啊,说清楚了……我是说得够清楚了,可是他……我也以为他明白了,可是方才又看到他们在一起说话……” “老爷担心什么?”二爷握住老爷的手,“横竖这两日公主等人就要动身了,溧阳侯有再多的心思,也只是镜花水月而已。” “好一个镜花水月。”老爷侧过头注视着二爷,“想来,我倒像是那棒打鸳鸯坏人姻缘的恶人了……一个溧阳侯,一个公主……” “公主的事老爷何尝不是为公主着想?一句话,长痛不如短痛,如今公主不过是情窦初开,有一点苗头,早点掐灭,那才能绝了后患,也免得公主日后伤悲。而溧阳侯,老爷也知道,那是他一厢情愿,若是他只是寻常人家,人品好一些,老爷必定也会考虑这个人,可是偏偏他那样的身份,雪昭真要与了他,不定受什么罪呢,到时山高水远,傅家也是鞭长不及。” 老爷微微一笑,“你倒是懂我。” 二爷揽住老爷的肩膀,“我若是连懂你都做不到,那我就白在老爷这么多年了。” 老爷靠在二爷身上,“我别无他求,只想身边的人都好好的……如果大家都能够安乐一世那该多好……”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珞城城门外,老爷与璧姜话别。 “此番分别,不知何时能再见,公主千万保重自己。” 璧姜看着老爷,“你也不必说这些客套上的话。此番来珞城,领略了江南的风土人情,我也很尽兴。虽说期间出了些事,可是此行终是值得的。” 老爷道,“公主尽兴了就好,先前公主说的一些小玩意儿我已经让宝瑟给公主放在车上了,另外还有一些珞城的特产,不值什么,还有,雪昭特意给公主做了几样绣品,也放在马车上了。” 璧姜笑道,“你那个妹妹真真是好的,我若是男子,也向你讨了她。” “公主,”老爷无奈,“这可开不得玩笑。” 璧姜吐舌,“我知道了,你宝贝你那妹妹,哪里舍得让她跟了我去啊。” “……” 见老爷不说话,璧姜继续说,“虽说我许多事不放在心上,可是有些事也看得分明。许长宗,也就是溧阳侯对你的这个妹妹倒是钟情,可惜了,这样的姻缘却是结不成。” 老爷看了眼那正骑在红马上,查看着护卫兵将的溧阳侯,收回视线看着璧姜,“公主聪明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了。只是这些话,到底不能乱说。” “我晓得,”璧姜摆摆手,“我也在你面前说说。” 老爷笑了,“我知道,公主是有分寸的。” “好了,我真的要走了。”璧姜看了后头一眼,马上有人牵着一匹青骢马上来。 “公主,这马骑着玩一会儿就算了,还是依旧回马车里去,这两天虽说天凉了些,可是到底闷热,又怕会有雨,在马车里也安稳。”老爷对抚着马毛的璧姜说。 璧姜撇嘴,瞄了他一眼,“这唠叨的毛病什么时候可以改啊?” 老爷见她嘟着嘴蹬上了马,只当做没听到她的话,继续说,“这一路上可注意些,弄坏了身子可不是好玩的。” “知道了知道了。” 老爷看着璧姜等人离去,大爷也骑着马带着自己的亲卫兵护送公主,这护送自然不是送到京里,而是出了这府界就好了——毕竟公主自己这边也有不少人。 “老爷,起风了,咱们回去吧。”三爷对老爷说。 “嗯。” 两人携手往回走了。 璧姜走后两日后,小王爷也带着赵无居回京了——原本这从珞城以后还要南下的,这是一开始定好的计划,可是圣上的密旨到了,说是要马上回京,这才这么赶的。 老爷送走了公主又送赵无居——不过到底是因为赵无居说了要回来的,没有送公主时那么伤感,只是路上叮嘱了几句。 傅府里似乎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虽说原来也没有怎么吵闹,可是总是感觉有需要为之忙碌的人在,可是如今却已经走了。 老爷让木丹给自己化颜色,终于拾起了多日未拿起的笔,作起了画——这画难得不是花草景物——画上是在一座城池前面,马上两个人在飞驰而去,一红一青,这两个人影代指之人可想而知。 画完了画,正在落款,就听到外面宝瑟来通报,说是有人来求见他。 老爷落好了款,让木丹去晒画,自己整了整衣帽,去花厅见客了——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向家的庶子向褚梁。 向褚梁坐在花厅里,有些坐立不安的样子,但是正襟危坐,严肃紧张。 老爷看到向褚梁就猜到了一些他的来意,只是不动声色上前,“原来是向二公子啊,这有许久未见了,怎么想到来我们这儿逛逛?” 向褚梁看到老爷进来站起身,作了揖,说,“傅老爷一向可好?” 在老爷看来,向褚梁不过还是个小孩,见他这样,笑了,“都是自家亲戚,何必这么多礼?快坐吧,锦屏,上茶。” 锦屏上了与前龙井,又退下去了。 “向二公子……” “叫我褚梁就好了。” “好,褚梁,”老爷笑盈盈地看着他,“这今儿过来了,可有什么要紧事?” “要紧事……”向褚梁捏紧了手里的茶盏,久久才开口,“我来,是想问问,傅老爷家里住着的那位姓陆的……公子,可还在府上?” 老爷可惜道,“你真是来晚了,陆公子两日前就离开珞城,回京城去了。” 向褚梁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回京城……去了……” 第三十二章:女儿 等到向褚梁离开,二爷才从外面进来。 他走到老爷身边原来向褚梁的位置坐下,“老爷和他说了?” “该说的都说了。”老爷喝了最后一口茶,“不过,公主的身份究竟是不是能透露的。” “便是说的难听一点,向褚梁的身份想要亲近公主是绝对不够格的,那可是天家皇胄。” “我的意思他也该明白了。”老爷放下茶杯,“他是聪明人,我只是点到为止。这撇去身份不说,在向家,向褚梁比向褚昀还要适合做继承人。” “这也是他投生得不好,嫡庶终究有别,不过,若是他真有本事,日后还怕出不了头?”二爷笑道,“我只稀奇,这才几日,那两个就看对眼了?” “看不看对眼我也不确定,只是公主确实对他有好感,这只是个苗头,须得及时阻止才好。”老爷说,“那向褚梁是知道公主是女儿身的,他能来傅府,难道不也是有意?我想,他也是知道公主不是常人,终是不死心吧。” “难为老爷了,要做这恶人。”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做这恶人啊……” 几天后,老爷听四爷说,向家的庶子向褚梁离开了珞城,上京去了——至于上京做什么,谁也不知道。老爷听了只是一愣,然后一笑置之——各人有各人的命数。 转眼入了秋,天也凉爽起来了。 老爷懒懒地倚在栏杆上,给那湖里的鱼儿喂食听到那身后的脚步声,也不回头,就知道是谁了。 “怎么回事?” “那琵琶院的祝妈妈正拉着她女儿打呢。”木丹回答。 “祝妈妈?”老爷回想了下,“我记得那祝妈妈是舒姨奶奶身边第一得意的人,也是老资历的了,怎么还这么不醒事?” “说是吃醉了酒,发洒疯呢。”木丹说。 “吃醉了酒?”老爷轻笑,“这还是大白日的呢,怎么就吃醉了酒?难道现在她不用当差了吗?” “那祝妈妈是老人,这里许多差事都有下面的人去做,她便闲下来,日常最多是管着她的几个女儿就是。” “几个女儿?” “老爷不知道吧,府里的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妈妈都领养了几个无父无母的小丫头做女儿,说是领养,其实更多的是管制,那小丫头的银线都是老妈妈拿着的,若是有哪里让自己老娘不顺心了,还要遭到一顿打。”木丹在府里这些日子,对于这大大小小的事情也是摸熟了不少。 “还有这样的事?”老爷历来是不管事的,府里许多不在明面上的事,不相干的老爷也就不放在心上,如今听木丹这么一说,倒有几分兴致了——“这样的事,我如何没听二爷他们说起过。 “这些不过是小事,并不是府里的规定,而是他们自己私下结的亲,二爷的事多,哪里管得上这些?”木丹道。 “可是,听你那么说,我觉得这些女孩子吃大亏了,又何必和老妈子结这个亲?那不是自讨苦吃吗?”老爷撑着脑袋,怪道。 “这我听说,府里的丫头等到了年纪放出去,若是有父母兄弟帮衬的,这找一个好人家也不难,可是若是无亲无故的,亲事不利,再没个积蓄,生活都困难。而这些老妈妈可以在她们将要出府的时候为她们筹划好,再等出府,相个好人家,这些老妈子就算是娘家人,可以为她们好好备嫁,这也就是她们的好处了。” 老爷听了点头,“原来是这么个缘故,到底是女孩子,如何都是要出嫁,这才想着为以后筹谋的……也辛苦这些女孩子了,想当初,苇儿和葭儿两个,是因为跟着我,虽说也是无亲无故,可是也不用走这么一条艰难的路,后来遇上了对的人,这才是一件幸事呢。” “苇儿姐姐和葭儿姐姐都说,老爷恩重如山呢。”木丹笑道。 “我也没做什么事,她们跟在我身边,若是连她们的亲事我都安排不好,那便是我无情无义了。”老爷又道,“方才你去看,那丫头怎么样了?” “那祝妈妈用那么长的木棍子追着打。”木丹用手比划了一下,边比划边说,“我是和锦屏姐姐一块去的,我不会说话,锦屏姐姐就上前去拦住祝妈妈,又说了好一通话……” “哦?你锦屏姐姐都说了什么?”老爷好奇道。 于是木丹就把方才锦屏同祝妈妈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祝妈妈,这您老也这么大年纪了,何必和小丫头计较呢?这青天白日的人人都看见了,可不叫人笑话?”锦屏笑道,“我看妈妈喝了不少酒,还是回去歇歇吧,若是歇够了醒了觉得还有气,那再来出气也未尝不可。” 那祝妈妈看锦屏是老爷院子里的丫头——关于老爷院子里服侍的人,阖府谁不知道,那一个个都是得罪不得的,老爷放在心里的人那都是金玉一样贵重难得的,也许比府上的一些半主子还要体面呢——所以祝妈妈脸色缓了缓,但是到底吃醉了酒,客套是客套了,语气还是有些冲的—— “锦屏姑娘,这你不知道,这些小丫头不管教不像话,这我让她做一点事都拖拖拉拉,嘴里还嘀嘀咕咕的,分明是有颇多怨言……这是我女儿,我手里调教的人,竟也学着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人不三不四起来,我哪里看得过去?自己的女儿自己管教,这我当然不能纵着他们了……” 锦屏安慰在自己身后的小丫头,又说:“祝妈妈,你看,你打也打了好几下了,这圆儿也知错了,我看她往后也会记事的,妈妈你何必浪费自己的力气呢?还是保重自己要紧。”锦屏是能说会道的,不过她并不像葭儿那般泼辣性子,直率是直率,却也知道分寸和礼数,能好言相劝的也都是好好说话的。 “姑娘,你怎么知道这些小丫头的刁蛮呢?还是交给我带回家去管教吧。”祝妈妈一边说着一边冲那圆儿喝道,“小贱蹄子,还不滚过来?!你还能躲姑娘身后一辈子不成?你终究是要跟我家去的,快滚过来!” 那圆儿紧抓着锦屏的衣裳,眼神带着乞求——锦屏心里不忍,还要再说几句话,那祝妈妈竟然上前来拉扯,圆儿不愿走,两人拉扯起来,竟把锦屏绸缎袖子扯坏了——锦屏本来就不喜那妈妈嚣张跋扈,如今脸色就更加难看了——她推开了祝妈妈,拉着圆儿后退了几步—— “妈妈,你还是等清醒些再行事吧!”锦屏柳眉一挑,“虽说圆儿是记在你名下做你的女儿,可是到底还是府里的奴才,这卖身契也是在二爷手里,你要打要骂,可问过二爷没有?可问过老爷没有?府里的每一个奴才,包括你我,都是有自己的分内事要做,就让你来打骂了,正经事却一点没做……你难道也成主子了不成?!” 那祝妈妈有些被威吓住了,她咽了咽口水,还要再分辨几句,就听旁边一道温和的声音—— “呦,这是怎么说的?一大群人杵在这里,难道在分果子点心不成?” 众人看去,来人正是傅雪昭,身后跟着大丫头鬟敛黛和两个小丫鬟。 “二小姐。”众人忙行礼。 “锦屏,这是怎么一回事?小姐听到声音就过来看,在园子里吵闹起来,怎么这么乱?”敛黛上前问与她相熟的锦屏。 锦屏就把方才的事说了一遍,边说还边往祝妈妈那边瞟,祝妈妈只觉得心虚,低下头,就不敢多说话了。 “妈妈好不省事。”傅雪昭笑道,“这要管教女儿,自己在屋子里关上门来怎么管教都没人去说,何必大白日的在园子里闹起来?这时辰大家伙都在到了也不喜欢啊,到时只怕会怪罪妈妈了。” 祝妈妈如今已经清醒了许多,闻言忙接话,“这都是老奴喝醉了酒,因为自家的小丫头不懂事才教训了几句,怎么想把雪昭小姐都招来了,是老奴的错……” 锦屏见此,不说话,心里却是冷笑——到底是欺软怕硬些。 傅雪昭依旧温和地笑着,“这我倒是没什么。只是妈妈看着,为了你在园子里教训女儿,锦屏和木丹都过来了,想必是大哥哥那里也听闻了一些风声,才派他们来看看,若是被大哥哥知道,妈妈就不好说过去了。” 祝妈妈一个激灵,忙转身抓住锦屏的手,佝着背,乞求道,“好姑娘,你知道的,都是我喝醉了酒,怎么敢得罪呢?这一时火上来了,说的话有些不好看,姑娘可千万莫怪,姑娘不高兴,打我骂我都可,可千万别让这点子事惊扰到老爷的休息啊……” 锦屏一笑,却是把圆儿拉出来,在她惊恐的目光中,把她交给祝妈妈,“妈妈说的也是,你要管教自己的女儿,也没错。不过,看妈妈的样子,还真是不喜欢这个女儿的,方才恨不得打死,即如此,何必与自己过不去呢,这个不喜欢就丢开,再找一个就是,妈妈这么一把年纪,可别委屈自个儿。” 傅雪昭在此插嘴道,“是啊,祝妈妈,我看这圆儿也不是个机灵的,在妈妈手下怕是让妈妈怄了不少气吧?看着也是个蠢笨的,啧啧,我看这与妈妈的机缘也是该断了,要不这样吧,我那院子里少一个做粗笨活儿的丫头,就让她去吧。” 那祝妈妈一听急得不行,忙讨饶——这女儿是她的摇钱树,单是府里每月的月钱交到自己手里都不少了——“小姐,小姐,这真是我一时醉糊涂了,这圆儿虽不机灵,可是也是偶尔犯错,大多时候还是得我意的,这是我的女儿,我怎么会把她往外推呢……” …… 听着木丹绘声绘色地说完,老爷沉默了一会,才道,“这锦屏像当年的葭儿,又有几分苇儿的风采,也是个好的。而雪昭……如此看来,这几个月的调教,还真是成果显著啊……对了,那圆儿后来怎么样了?” “圆儿还是跟着那祝妈妈走了。” 老爷想了想,说,你去把雪昭找来,就说我有事商量。“ “是。” 第三十三章:风波 “大哥哥,你找我有事?” 老爷正在逗鸟,听到声音转头就爱看到傅雪昭向自己走来——她今日梳着干净的鬃,鬃上插着一只雀头红宝石步摇,另外两只玉钿压发,眉心贴着时下女孩子流行的扇形花钿——老爷这样看着,也确实是大姑娘了,妆容比以前都要精致许多了。 “雪昭,来,到屋里说话。” 宝瑟早把帘子给掀了,让老爷和傅雪昭进去,自己又去端茶送水。 锦屏正拿着把大剪子修剪院子里的花木,敛黛便凑过去同她说话。 屋子里,宝瑟把茶水点心摆好了,也就不打扰他们兄妹,自己出去关系锦屏忙去了。 “听说,今儿那琵琶院的祝妈妈在闹的时候,你也过去看了?”老爷把已经拿着刀,一边细细地削着苹果皮一边说——这削皮的事若是二爷他们在,是断然不会让老爷来做的,不过老爷却是挺喜欢做这件事的,虽然削皮不难,可是削好却是需要耐心和细心的,老爷就喜欢慢慢地做这件事。 “是啊。”傅雪昭喝了喝了口观音茶,说,“大哥哥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我?”傅雪昭也猜到老爷已经知道始末了,让自己来,自然不只是拉拉家常那么简单。 老爷不疾不徐道,“雪昭,这件事,你先和我说说你的想法。” 傅雪昭捧着茶,道:“以我来看,咱们府里像是祝妈妈这样的老妈妈可是不少,这些老妈妈杖着资历老,差事清闲,自己成日家不是赌钱就是吃酒,输了钱或是醉了酒,就拿下面的女儿出气,这都算是什么事?如此下来,咱们府里的风气可就不像样。别说干女儿,就是她自己的骨肉,既在咱们府上做事了,也得讲究个规矩不是?主子都没打骂呢,她们就光天化日在那里闹将起来,看着着实可气。只是此风已久,我又不管家,这些事终究……”傅雪昭没有再说下去。 老爷已经削完了半个苹果,这里就把皮给削断了,他皱了下眉,抬头说,你既知道这些,为什么不和重楼说,如今是他管家,他事多,不能面面惧到,现在,你跟着他学管家的事宜,这些话也该说出来啊。 “也是因为重楼哥哥事忙,这么点小事我也不想让他烦忧。”傅雪昭回道。 老爷一笑,“既然觉得他事多管不到这里,那么就交由你来办了。” “我?”傅雪昭因为吃惊微微睁大了眼睛。 “是啊。”老爷继续削他的苹果,“你是傅家的小姐,傅家的家业也有你的一份,就是往后你嫁了人,这也流着傅家的血不是?更何况你若是出了门子,去了夫家这大小事总是要管的,如今也就当在自己家里学着做些实事,这不也是一件好事?” 傅雪昭嘴唇动了动,才说,“大哥哥真的放心把这件事交给我?” “这算什么事?难道雪昭你连这么件事也没信心去做?”老爷笑道,我听你说的头头是道,总不至于纸上谈兵吧?“ 傅雪昭忙道,”只是,我先前学的不过是一个两个道理,这实事上却是头一回,我怕我办不好……“ “不管你怎么来办这件事,都由着你,我也跟重楼说,不要干涉这件事,若是有不服气,只管罚就是,这主子的款还是要有的,没的让下面的人给欺上头去。”老爷抬头看着傅雪昭,“这样如何?” 傅雪昭放下茶杯,起身给老爷行礼,“雪昭谢过大哥哥。” “这也不值当什么,在我面前还要这么客套?”老爷笑着——苹果总算是削好了,他也得意,说,“若是不嫌我的手脏,我给你切苹果吃?” 傅雪昭笑着点头,“谢大哥哥。” 傅雪昭回去以后,便让敛黛跟另一个大丫头鬟绣紫去查府里那些老资历的老妈妈,不管是收了干女儿的还是没收干女儿一律查了,这查当然不是明目张胆的查,在查访过程中,发现有不守规矩的、仗势欺人的,一律记在小册子上。这一查可查出来了不少,各个院子里的老妈妈几乎都有错处,便是她娘亲院子里的也有——傅雪昭先不动声色,把那册子送到老爷和二爷这边,二爷没说什么,老爷连册子都没看,就让绣紫拿回去,只说让傅雪昭自己看着办。傅雪昭也就放开手来了,她把几个手脚不干净,偷撇主子东西的老奴打发了,又有那些专会打架拌嘴、挑唆来事的,也全部罚了月钱,而像祝妈妈这些在差事上耍滑,常常聚赌吃酒的,除了罚月钱,还打了板子—— 这样一来,府里可就有些炸了锅了。下人议论纷纷,先前被那些老妈妈欺负过吃亏过的如今都偷着乐,而又有一些人怕危及自身,也就躲得远远的,也有一些与这利益相关,更是安分不了了——而几位姨奶奶那里可就不依了,这里头多是她们院子里的老人,这打狗还要看主人呢,这不是给自己没脸吗?金姨姐姐知道自己女儿的脾性,自然不会说什么,只是把自己院子里的人约束得更紧了,而另外四位奶奶就不会乐意——她们去傅雪昭的木兰轩阁,偏偏雪昭不在自己院子里,而是来老爷的平湖宛了,那几位姨奶奶也就追到老爷这边了—— “今儿倒是齐全,这平日难得几位姨奶奶能聚一块儿的。”二爷正和老爷们们说笑,看到几位姨奶奶,笑道。 佟、甘、舒、泰四位姨奶奶是有些愤愤的,而金姨奶奶却是担心自己女儿,跟在她们后头来的,现下倒不敢多说什么。 “宝瑟、锦屏,还不给五位姨奶奶看座。”老爷对屋子里的两个丫头说。 “是。” 宝瑟和锦屏叫了屋子外头的两个小丫头踏雪和沉香进来做事,又是撇椅子又是奉茶又是端果子,总算是料理好了,这才退在一边等着吩咐。 “几们姨奶奶,也尝尝,这天竺的茶叶如何。”老爷笑着说,“这些茶叶我吃着还好,与咱们的红茶又有些不同。” 几位姨奶奶一时也不好发作,只是先喝了茶,还未开口,就听老爷继续说—— “这茶叶先前苍术他们也买过,不过这些却是太爷派人送来的,我正想着给几位姨奶奶送去呢,没想到这就来了。” 一听“太爷”两字,几位姨奶奶可就什么都顾不得了,一个个忙不迭问—— “太爷怎么样了?” “太爷现在在哪里了?” “太爷可有带什么话?” “太爷什么时候回来?” “太爷……” “……” 叽叽喳喳的,一时间,屋里全是女人的声音。 二爷干咳一声,见她们安静下来,才说,“几位姨奶奶不要着急,且听老爷说吧。” 老爷看着她们,说,“太爷是在天竺的时候买了茶让人送来,如今到哪里了也说不准。太爷说他一切都好,也问了几位姨奶奶和弟妹们好,至于太爷什么时候回来,太爷的意思是,快则这一两年。” “那是多久?”泰姨奶奶问。 “这个太爷倒是没细说。”老爷见她们都有些失落,又道,“太爷也是想着家里呢,也牵挂着几位姨奶奶,要我好生照顾着。太爷出外游历,那总有回来的时候,既然记挂着家里,那也是迟早的事情,知道几位姨奶奶等着太爷回来,太爷说不定就早早回来了呢。” 几位姨奶奶早就没了刚来的气势汹汹,如今一个个低垂着首,有的还淌了泪,正在抹眼泪,屋里一片沉默。 傅雪昭走到自己娘亲身边,安抚地拍拍她的背,“娘,莫哭了。” “可不是我不会说话,又招几位姨奶奶伤心了。”老爷说,“太爷让我照顾几位姨奶奶和弟妹,我自然不敢不遵从,也都是尽己所能罢了。几位姨奶奶哪里看不过去,也要和我说才是,再有不周到的,重楼管家,只吩咐他也好。重楼事多,说不好就有些顾不上,怕几位姨奶奶不乐意。这不是,说是府里养了好些老刁奴,仗着自己的资历高于许多人,都把自己当成主子了,打骂牟利下的小丫头那是轻的,又有一些敢偷出主子的东西出去卖,还不把主子的差事当事,只图自己享乐,那吃酒赌钱多的是……我听了觉得实在可恶,这里头又有一些几位姨奶奶房里的人,这欺着几位姨奶奶和软好说话,便胡作非为起来,外人不知道,还当是几位姨奶奶哪里不好了呢,这些刁奴、恶奴能不好好惩罚一番?幸而雪昭懂事,想着几位姨奶奶的好,又不想我和重楼操心,便出头把她们教训了一顿,打发的打发,罚钱的罚钱,这才干净了一些……我方才正和雪昭说这件事呢,姨奶奶便来了,若是几位姨奶奶觉得还有哪个老妈妈不好,还有哪里不尽够的地方,只管说,雪昭在这儿,重楼也在,再不好,还有我呢。” 这一番话把几位姨奶奶说的聋,这里原来肚子里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称是。 “难为雪昭了,小小年纪,还要为我们打算。”舒姨奶奶说,“这我那院子里的祝妈妈,也是人老了,做事糊涂,我回去定要好好说说她。” “舒姨奶奶不要怪我做事草率才是。”傅雪昭回道。 “怎么会,雪昭你做的很对,这些老奴是要教训了。” 金姨奶奶抚着自己女儿的手,总算是舒了一口气。 其他几位姨奶奶也纷纷说自己房里的老妈妈不对,又是夸傅雪昭,又是奉承老爷的——这个风波,总算是过去了。 第三十四章:音乐盒 老爷歪在榻上假寐,只听到帘子掀开的声音,然后是放轻了的脚步声,往自己这边走来,闭上眼睛也感觉有黑影压下,然后老爷感觉到了一阵阵的气故意往自己脸上吹,那人身上熏着兰香,若隐若现的…… 老爷睁开眼睛,看到自己面前放大的脸,然后拿起书把的脸推开,“就你最鬼出祟。” 四爷笑了,更有一种灿若星辰的感觉,他在老爷身边坐下,“起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什么东西?”老爷坐起身来,看着他拿了一个葡萄纹的乌木盒子出来。 四爷打开盒子,从里面拿出来一样东西,然后把盒子一丢,只把那样东西放到才爷面前,“喏,这是刚拿来的西洋盒子,能发出声音的,叫什么‘音乐盒’。” 老爷看到四爷在一个凸出的小把手那里扭了扭,然后那圆圆的玩意儿就发出声音来了,像是曲儿,只是不是中原的曲儿,也没有听过,不过叮叮咚咚的怪好听的。老爷眼睛一亮,也拿起那个圆盒子来看,圆盒子其实并不是圆的,下面有个方方的底座,上面的形状倒是有点像鸡蛋,刻有两个白色翅膀的小人,这倒和屋子里的大穿衣镜后面的相似,而除了白色的小人,还有一些繁琐的花纹,看着也着实精致。 “这个好玩。”老爷见没声了,自己也学着四爷那样捣鼓,声音就又有了。 “好玩吧?我特意让人买了两个,你一个,也给君儿一个玩玩。”四爷见老爷喜欢,很是得意——其实他们四个人里面,也就他手里有这么许多新鲜玩意儿来逗老爷开心了。 老爷看着那盒子,想了想,抬头对四爷说,“既然有两个,给君儿一个玩也好,我这个却不用留下了,舅妈就要从那明月庵里回来了,到时候我就送给舅妈玩,给她解闷儿。” 四爷在老爷的脸上掐了一把,“就知道你,凡事想着别人,你舅妈和弟弟都是亲的了,自己就是最末的。” 老爷抓住他的手,不让他动手动脚,“这给君儿玩是我做哥哥的心意,况且放在他那里我也看得见啊,给舅妈是我的孝心,舅妈近来气都一直没顺,给她个玩意儿让她笑一笑又有什么不好?” “好好,”四爷去无奈道,“既然你喜欢,那我下次再让人带一件两件回来就是。” “这玩意儿有趣,何不多进一些,就和其他西洋玩意儿一样?那样放在铺子里卖,定会有人喜欢的。”老爷说。 四爷摇头,“这玩意儿是新鲜,也肯定会有人喜欢,可是这可不是便宜东西,咱们买来那价钱,难道卖出去还要往贱了卖?自然不能,太贵了买的人就少,到底不划算。我想着,等再过一些时日再看看,我与先前做买卖的西洋商人说好了,他是专门做仿制品的,这仿制品可不比原品要差多少,就像先前那些穿衣镜、大花瓶和玻璃杯都是他那来的,那时候从他这边进价就便宜了,那时再做权衡。” “仿制品……”老爷疑惑道,“既然是仿得像,那为什么价格就便宜了呢?” “若是卖给别人,自然要贵的,可是在珞城的铺子里,这些东西卖得最紧俏的是咱们的铺子,他也想要赚钱,那就要与我们合作,这都是互惠互利的事。”四爷说起生意起来那是头头是道的。 老爷看着他,“这生意上的事,交给你我是最放心不过的了。” “这是在夸我呢?”四爷涎着脸凑过去,“即是夸我,难道没有什么奖赏吗?” 老爷见他凑过来就知道那个意思,手抵住他的脸膛,“你说你,这青天白日的,就不能收收心思?” “这我也没要做什么,不过是点到为止……”说着就把那西洋音乐盒子放到一旁的小几上,自己抱住了老爷,就亲了上去…… 两人正在胡闹着,就听到外头有声音—— “哥哥,哥哥,君儿来了——哥哥——”然后是“蹬蹬蹬”的跑步声—— 老爷把四爷推开,睨了他一眼,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自己坐了起来。 四爷有些泄气,可是也很无奈——你说着小家伙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过来呢? 君哥儿穿着石榴红的短衣和裤子,脚上的鞋子是他最喜欢的虎头鞋,脖子上戴着一个黄澄澄的金项圈,项圈上缀着一个岁岁平安的如意玉牌,用红丝线混着金线打着梅花式的络子。 君哥儿跑进来以后就直直往老爷这边来,到了面前就扑到了老爷怀里。老爷把他抱起来,放到了膝上。 “君儿,没看见我吗?怎么都不叫我?”四爷蹲下身,修长的手指捏住他两边的脸,笑眯眯道。 君哥儿觉得疼,想叫,但是看到四爷的脸色,忙乖乖先叫人了,“苍术哥哥,君儿刚才没看到你,是君儿不好……” 老爷一见君哥儿皱着脸,就知道是被捏疼了,他把四爷的手给打掉了,瞪了他一眼,“这小孩子皮肤嫩,易弄伤,你也不知道个轻重好歹。” “是是,都是我不好。”四爷撇了撇嘴说。 老爷笑笑,拿起那几上的音乐盒子给君哥儿,“君儿,看,这是你苍术哥哥拿来给你玩的。” 君哥儿机灵,先大声给四爷道了谢,“君儿谢苍术哥哥!” 四爷环着双臂,靠在一旁,懒懒地看着他们兄弟两个,“行了,那么客套做什么。” 君哥儿复又转头问老爷,“哥哥,这是什么东西?怎么玩的?” 老爷手把手地教他,待把那机括弄活了,声音就出来了,君哥儿先是愣了愣,然后拍手叫好,“这个好好玩啊,哥哥!” 老爷笑道,“你喜欢就好,可不准弄坏了哦,弄坏了再想要可就没有了。”知道君哥儿的性子,老爷最后还稍稍“恐吓”了下。 君哥儿心不迭地点头,“嗯嗯,君儿知道了。哥哥,我想要拿去和千欢还有承希玩可以吗?” 老爷把他放下,“当然可以了,君儿知道与人分享,这是一件好事。” 君哥儿眼睛亮亮地直点头。 老爷冲着外屋说,“跟着君哥儿的是谁?” “老爷,是奴婢。”说着,一个穿着浅粉衣裳的丫头就进来了,“老爷,有什么吩咐?” 老爷看着那丫头,觉得有些面生,“你是新来的?” 那丫头跪下来行礼,边道,“奴婢是半月前被指到君哥儿屋里的,这是第一次跟着君哥儿出门。” 老爷点头,“叫什么名字?” “芍儿。” “好,芍儿,以后跟着君哥儿,照料哥儿,勤勉一点,自然有你的好处。 “是,老爷,奴婢不敢懈怠。”芍儿忙道。 “嗯,你跟着君哥儿去那后街的乔、叶家,带上两个小厮屶好照看着。” “是,老爷。” 君哥儿小心地抱着音乐盒子,一边对老爷说,“那哥哥,我走了啊。” “嗯,去吧。” 君哥儿高高兴兴地走了,老爷站起身来,走到四爷面前,“怎么不说话了?” 四爷看着老爷,有些不满道,“是老爷不搭理我了,这君儿一进来,老爷满心满眼都是他了。” “啧啧。”老爷眉一挑,“这心眼小的,你说,你吃重楼他们的醋也就罢了,怎么连君儿的醋也吃了?这模竖我就只能与你亲近了,别人都碰不得了?好没道理。再这样,你都变成醋缸子了,被人知道可不被笑话死?” 四爷搂着老爷的腰,勾着唇说,“那也因为是老爷,换了别人,谁爱搭理啊。他们要笑话就笑话,与我不相干。” “果然是个任性的。”老爷勾住他的脖子,在他唇边印下一吻,“不过,这样任性的才是你呢。” “老爷可喜欢?”四爷呵呵笑着,手却在往老爷后腰处往下探索。 “不喜欢就能不要了吗?”老爷任由他动作,一边反问道。 四爷低头含住老爷的唇,含糊不清道,“我看,老爷才舍不得呢……” 老爷启唇,让他灵活的舌探入,纠缠。 四爷翻转了身,把老爷压制在墙上,动作更加放肆起来。 两人身子贴得紧,老爷也感觉到了他身体的变化,知道这一时是停不下来了,掐了他的腰,“……嗯……别在这儿……” 四爷才不管,把老爷的腰带都解了,这解腰带的活儿他如今做起来十分顺溜,三两下就解开了,那些乱七八糟的玉佩挂件全部扔在地上——“……放心,他们不敢进来……” 第三十五章:舅妈 三爷进了平湖苑,见院子里只有一个宝瑟坐在门口坐针线活计。 “宝瑟,老爷在屋子吧?”三爷见这院子里没什么人,也没听到动静,以为老爷带着人出去了,遂问道。 宝瑟忙站起身来,“老爷在屋里。” 三爷听完就往屋里走,宝瑟叫住了他,“三爷……”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好好回话。” 宝瑟咬了咬唇,红着脸说,“四爷在里面……” 三爷一听,又见宝瑟这情状,就明白过来了——肯定是苍术在里面缠着老爷做那些事呢…… 三爷脸色当即不怎么好看——自己在衙门里,苍术倒好,一得空,不管黑天白日,总来缠老爷…… “行了,你去厨房看看饭菜怎么样了,这里别管了。”三爷说完就仍旧往里面走了。 宝瑟忙收拾东西,出了院子往厨房而去——若是有什么事,她可不想被波及。 三爷进了屋子,除了闻到一股雀头香的味道,可是在那熏香的味道之中又混杂着几丝若有似乎的暧昧味道——那味道他当然再熟悉不过了。三爷拧着眉往更里面走,推开了那活机括的镜门,还未进去,就见那大屏风后走出一个人——正是四爷。 四爷披着件天青色的外袍,神情迟慵懒地站在那里,“我当是谁呢,这个当儿还会这么不识趣闯进来。” “你不知道是我,我却知道是你。这大白日的,也就你了,缠着老爷做这些事。你得了空儿就只想着这些,怎么那重楼整日在家也不见得怎么样啊。”三爷冷笑道。 “我才不像你们,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横竖老爷是喜欢的。”四爷脸上的笑容不变。 三爷冷哼一声,才道,“老爷醒了没有?这天都黑了,也该用晚饭了。” 四爷往里面看了一眼,“等着吧,我把他叫起来。” “若是真的累了就算了,”三爷看了他一眼,“你也不能只顾着自己快活,好歹考虑下老爷的身子。” 四爷撇嘴,“你不就是看我不顺眼吗?你也别推得这么干净,当我不知道你?你可没比我好上多少。” 这厢老爷本来还昏昏沉沉,就听到他们两个的争论声,虽说声音不大,可还是把他吵到了—— “你们两个,吵什么?” 四爷听到声音,大踏步走回去,在床边坐下,把老爷扶起来,“怎么样,好一些了吗?” 老爷瞪了他一眼,“都是谁害的?” “老爷,是我不好。”四爷笑道。 三爷也走进来了,见到老爷裸露出来的胸口上有一片红痕,皱了皱眉,但也只是道,“老爷,这马上就要吃晚饭了,你是要起来用饭还是继续休息?” 老爷看到三爷,“你回来了……那还真的是晚了……把我衣服拿来,我要穿衣了。” 三爷想起自己方才在外头看到的乱丢的衣裳,叹气,“我去拿干净的来。” 三爷和四爷一同伺侯着老爷把衣裳穿好,梳洗干净,四爷自己草草弄好了以后,其他两位爷也回来了,他们两个倒是清楚之前的缘故,吃饭的时候二爷说起了一件事—— “老爷,杜老太太今儿回杜府了。” “回来了?”老爷笑道,“我今还说舅妈回家的事,这还真的回来了,既这样,那明日我就去杜府看舅妈。” “那饭后我就去备礼。” 不想,晚饭过后没多久,杜家那边就派人送贴子来了,说是明日去杜府听戏的事——很明显,这帖子是杜老太太的意思。 “这云纱和里头的雪缎都是杜老太太送来的,老爷今日穿了这做的衣裳过去,杜老太太看了肯定也喜欢。”二爷一边给老爷打理一边说。 “只要心意是真的,舅妈也不会计较这些。”老爷对着穿衣镜看了看,并不算太张扬,这衣服的料子虽说贵重,可是寻常人看着却看不出什么名堂来,并不打眼。 “这杜家如今是多事之秋,老爷去了那里可不要搀和进去。”二爷叮嘱道。 “这些还用你说,我自己心里晓得。”老爷道,“若是真的搀和,我可不要得罪了两位表哥?许还惹得舅妈伤心呢,我并不糊涂。” 二爷看着老爷,皱眉道,“要不,还是我跟老爷去吧,有什么事我也替老爷来周旋。” “你把我当君儿呢?这点子事我省得。”老爷看了看锦屏捧过来的盘子玉饰,指了几样东西让她给自己配上,一边说着,“有昌阳陪着我就好了,你这府里不是有事吗?又不用你事事操心,你只管把一件事做好了就行了。再说了,我那舅家难道是虎穴龙潭不成?去亲戚家看个戏还要这么小心,那不把人给累死?” 二爷无奈,“是是,老爷说的都对,我这不是怕有个万一吗?” 老爷见锦屏拿着东西走开,凑到二爷面前,在他唇上亲了一下,“你且安心吧,我有分寸。” 二爷这下可是没话说了。 大爷陪老爷出席这种场合倒是少,一来他有公务在身,二来他也不是个会应酬的,这大家都热热闹闹的,只他板着个脸一言不发不像个样子——不过老爷却是乐意带大爷出去的,因为大爷面无表情,又有那唬人的气势,若是有什么应酬,人一看到挡在老爷面前的大爷,可就都退缩了,个个都是客客气气的。而像是去杜家,大爷也去得少——这是老爷的舅家,大爷总是寒着脸也不像话,所以一起吃饭喝酒的时候总是有一种尴尬的感觉——可别指望大爷能接多少话……不过,老爷却毫不介意——这大爷也是自家人,怎么好与杜家疏远呢? 大爷骑着马,老爷坐在马车上,在车上的还有负责端茶送水伺候人的木丹,外头还有几个小厮和护卫,一行人就这样向杜府而去——街上的人一看到这阵势就知道是傅府的老爷出行了,要真的说起来,若是傅府老爷摆起排场来,整个珞城也没人能比得上,便是那官家 老爷都不能够了。 马车来到了杜府,大爷先下了马,再把老爷也扶了下来,车马交给了村府的小厮,这才进了杜府二门——杜府的大门一般是不开的,老爷本来就是自家亲戚,常来常往的,自然也不需要这虚礼。 这一道道门走进来,终于到了杜老太太的正房门前,远远的,就听到里面欢声笑语一征,该是杜府的小姐媳妇在逗老太太高兴,门前两个小丫头打了帘子,一边冲里面喊“傅老爷来了”。 “笙儿来了,快进来进来,到舅妈这里来。” 老爷听到里面杜老太太的声音,加快脚步往里面走,进去以后,果然见一屋子的小姐媳妇子,红红绿绿黄黄的,不知道是熏香还是女孩子的香味,整个屋子像是被一片香云笼罩住似的,香的很。 “给舅妈(老太太)请安。”老爷和大爷给老太太请了安,然后又和两位夫人作揖,“大表嫂,二表嫂。” 然后就是一屋子的小姐媳妇子和两人问好,虽说声音此起彼伏,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爷身上太威严,方才的欢笑声却是没了,倒有些拘谨了。 “想必是我来得不巧,本来听里面说说笑笑的,我一来却是让这些姑娘奶奶们不好意思了。”老爷笑着说。 其实老爷来杜府是常来的,因着那辈份高,人又称和善好说话,这些小辈们就是女孩子也都是亲近的,并不会觉得不自在——可是今儿这跟在老爷身边的是大爷,谁不知道大爷是大将军啊,又是个面硬心冷的,所以才都说不来话了——现在听老爷这么一促狭,一个个又笑了起来。 “平日都是重楼他们来的多,昌阳来的少,许是因为这样就有些生分了吧。”杜老太太招呼老爷过来,又让小丫头搬来了椅子给大爷坐,而其他人,就是两位太太也是站着的。 “老太太要和笙舅舅说话,那我们就不便打扰了,还是先出去坐坐,等吃饭的时候再过来?”一个梳着光溜头粉而桃腮的媳妇上前来询问杜老太太。 杜老太太点头,“好,你们先去吧,留你们两位太太在陪着说话就好。” “是。” 这样一会子,那十来个姑娘媳妇就簇拥着离开了——屋子似乎一下子空了下来。 “那们妹妹先前见过一面,好似是大嫂子家的哪一们媳妇,我却记不起来了。”老爷看向老夫人。 李夫人点头,“那是辛洄的娘子。” “辛洄的娘子?”老爷愣了下,“我记得辛的娘子不是……” 李夫人叹口气,“这便是那续娶的,辛洄屋里的一双儿女可都是要照顾的,这才急着续娶了一个。好在,这个是好的。” “嗯,这个媳妇我是喜欢的,会办事,和姑子女子值得耵处得好,在下人间也是有好名声的。”杜老太太如是说。 老爷明白了,那是个有手段,且八面玲珑的。虽是续娶,可是能得到自己婆婆和太婆婆的喜欢,那不是好的了。 “舅妈和两位嫂子别怪我,我本来在认人这点上就不行,便是那些侄子侄女都难认全,更别说其他的了。”老爷笑道。 “记这些做什么,横竖只要记着要紧的就好了。”杜老太太笑眯眯地看着老爷,“可是有一段时间没见了,这似乎圆润了些。” “这圆润两字本该形容女孩子的。”老爷叹气,“舅妈这样说我,我可不就是不敢多吃饭了?” “谁说不吃饭了?”杜老太太摸着他的手,“还要多吃些吃,你要是敢不吃饭我可饶不了你!” “知道舅妈心疼我。”老爷笑着椅在杜老太太身上——饶是如今这年纪这身份,老爷在杜老太太面前,依旧是晚辈。 杜老太太看着老爷,眼睛都笑得看不见了。 第三十六章:劝说 “舅妈,怎么样?”老爷把那西洋音乐盒子展示给杜老太太看,发出声音的时候,不止杜老太太,连两位夫人都睁大了眼睛,那一旁的丫头更不用说了。 杜老太太稀奇地摸了摸,“真是个稀奇玩意儿。” “这个是苍术托人买来的,一共得了两个,一个给君儿玩,另一个就是这个了。”老爷又看向两位夫人,“大表嫂,二表嫂若是也喜欢的话,下次让苍术再多拿几个。” 李夫人道,“这样的东西怕是不好得吧,我也就是看看稀罕就好了。 向夫人点头,”是啊,这老太太这里有,我们要看要玩也都是能够的。“ “两位嫂嫂太客气了,苍术有路子,既是能拿到的,又不差什么。”老爷笑道。 两位夫人只是笑。 老爷起起了什么,对杜老太太身边的大丫头说,“小娇,我那家仆还在外面候着,他那里有一盒点心,我忘了拿进来了,你去拿吧。” “是。”名唤小娇的黄裙丫头往外走了。 杜老太太把那西洋音乐盒子交给丫头,放到一旁,对老爷说,“来我这儿,还少了你吃喝?什么东西没有,你还要巴巴地从家里带了来?” “舅妈这儿自然好吃好玩的多得是,不过是我吃着几样点心觉得好,就带着给舅妈还有表哥表嫂们吃。”老爷道,“舅妈不要嫌弃就好。” “我能嫌弃什么?笙儿你的东西哪样不是好的?”杜老太太笑着拍老爷的手。 “里面有一样西洋饼子,虽然人家叫的饼子,可是却很是绵软,甜而不腻,我觉得舅妈会喜欢才加了。”老爷看着小娇提着食盒进来,说。 “西洋饼子?”杜老太太说,“你这又是西洋音乐盒子,又是西洋点心,都是新鲜玩艺儿,也就你,还想着舅妈这个老太婆。” 闻言,李夫人和向夫人都有些尴尬——这话明着是在夸奖老爷,可是往深里想,就知道那是在影射他们这群晚辈了。 老爷见两位表嫂都有些不自在,遂接话道,“舅妈哪里老了?这精神儿有时候比我都要足呢,我成日在家都是懒懒的,可是不想动弹。再说了,这偌大一个家都是舅妈操持着,舅妈依旧精神奕奕,换成我,可就不能够了。” 杜老太太笑眯眯道,“笙儿就会哄我这个老婆子开心。不过说起杜家,是大家子,也不是我一人操持着,这也都是你两们表嫂在管着,若是有了大事才来我这里走个过程,哪里就真的要我来费神了?”说完,杜老太太又用温和的眼神扫了一遍两个媳妇。 对于杜老太太的肯定,两位夫人心里自然舒服,在杜老太太和老爷你一言我一语中,屋子里的气氛总算是好上许多,两位夫人对视一眼,都有种松口气的感觉——着老太太昨儿回来以后,对着她们两个儿媳妇都是视而不见,不冷不热的。 杜老太太说着说着看向端坐在椅子上的大爷,道“这昌阳啊就是太老实,我们说的这些家长里短琐碎的话,他必定是听了不耐烦的,偏偏还要在这里陪着我们。” 大爷回道,“不敢,昌阳并未觉得不耐烦。” 老爷看了昌阳一眼,“舅妈知道的,昌阳的性子就这样,他就是话不多。” “我知道昌阳公务繁忙,他来我这里的次数也不多,这上次见面还是我做寿的时候。”杜老太太说。 “若是舅妈觉得他这么大个头杵在这里不自在的话,就让昌阳出去转转好了。”老爷说。 杜老太太摇头,“你这样说倒似我嫌弃了,我可没这么说,你也不怕昌阳不乐意。” 大爷看着老爷,那眼神没有一丝一毫的不乐意。 向夫人见状,若是昌阳觉得这里闷的话,我让几个晚辈带你在外面走走,这天正好,凉凉爽爽的,在园子里逛逛也好。“ 大爷不应声,依旧看着老爷。老爷看了他一眼,点头道,”这样好,上次还见府里不知道是哪房的几个小孩在练功,倒不如让昌阳去看看地。“ “这来是玩的,昌阳好不容易得个闲儿,还要给他分派差事不成?”杜老太太不赞成说。 “舅妈,这让他干坐着也没趣儿,逛园子什么的,我看他也并不是有多少兴致,不如正经让他做点事儿才好。”老爷看向大爷,“昌阳,你说呢?” “好,那我便去了。”大爷自然没有说不好的道理。 “昌阳,你不知道练功房在哪儿,还是让人带你去的好。”向夫人说。 “随便让一个人带去,那几个小的不知道历害,怕不规矩,”李夫人开口道,“这方才见祈朝在二门带人栽花木呢,不如让他带去,再多叮嘱几句就好了。”杜祈朝是大房这边的孙子,虽然不是嫡孙,可是他娘亲出身也不低,所以还是挺受重视的。 “那就这样办吧。” 杜府的男丁若不是杜老太太召见,轻易是不会来这正房的,也就老爷是没有顾忌,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而大爷他们也是因着老爷没有什么忌讳。这杜祈朝不能进来这里,杜老太太就让丫鬟领着大爷去杜祈朝那儿了。 大爷了以后,老爷说,“舅妈和表嫂都太小心了,不过是去指点一下小孩子的拳脚,不过是玩玩,怎么就还要这么正式,还要人领着去,又要叮嘱。” “你是不知道,”向夫人笑说,“这家里的小孩子调皮捣蛋的不少,若是不叮嘱、震吓一下,不知道又要惹出什么事来了。 “是啊,”李夫人也说,“这练功房原来有正经的师父请了来教授功夫的,可是小家伙们实在太调皮了,都气走了好几个师父,就是现在的这一个,前儿也推说病假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杜老太太听了只是皱眉,“这都是宠你太过了,女孩子娇宠也就罢了,男孩子不好好教养,这大了以后不知道如何祸害了。 “是儿媳妇教导不严之过。”两位夫人忙请罪。 老爷对杜老太太说,“舅妈责备两们嫂子对侄子孙子太过宠溺,可是我记得以前舅妈对小孙子也是十分宠爱的,不过是现在舅妈宠的小孙子长大成人了,再小一些舅妈现在又不养在身边,这宠爱自然就少了……再说两位表嫂,养在自己身边的小儿子小孙子,疼宠那是难免的……这儿子还好,那孙子,两位嫂子便是不娇宠了,那还有自己的老子娘,那边的宠爱又不与两位嫂子相关了。” “你啊,横竖是要给你两们表嫂开脱的。”杜老太太靠在引枕上,笑呵呵的,“我也明白你的意思,这家里孩子多,大大小小,一辈一辈的,真要管教起来着实艰难。” 老爷给杜老太太倒了杯茶,奉上去,一边说道,“这管家的事,除去里外家计的事,还有教养孩子的事,大房二房都一样,况且都是信大一块儿的,人口生计都是一处的,这事又繁琐上许多了,这说到上有老下有小,可不就是说两位表嫂?两位表嫂日常辛苦,我有几日未上门,这一看两位嫂子,似乎多了几分憔悴,焉知不是其中艰难磨的?两位表嫂尚且如此,那两位表哥,又要忙着外头的生意,又要想着家里的这许多事,这一想来,我真是庆幸这样的清闲了。” 杜老太太看向自己的两个儿媳妇,老爷不说的时候,她也没觉得,可是现在看来,可不是憔悴的?虽说妆扮都是精致大方的,偏偏眼底有几分疲惫,真是憔悴了……想起往日向夫人的风采,李夫人的稳重——杜老夫人又想到自己的两个老儿子,不由地深深叹了口气—— 老爷握住杜老太太细软不少的手,“舅妈,可是笙儿哪里说错话了,惹得舅妈不高兴了?” 两位夫人也是小心翼翼地看着杜老太太的脸色,就怕老太太又哪里不喜欢了。 杜老太太摇头,“笙儿你不知道……像我这样年纪的,又是儿孙满堂的,如何不是想要天伦之乐的?” “对啊,舅妈说的是,舅妈儿孙满堂,这家里的,可不都是社家人,身上流着杜家的血,便是如何都改变不了的,都是一家人,骨肉血缘割不断,也都是舅妈你的晚辈,这是既定的事实,如何都是更改就了的。”老爷顺着杜老太太的话说。 向夫人和李夫人都瞧着杜老太太,想要从她脸上看出她的心思。 “这既是一家子,大家和和美美地生活在一块儿,何必要分这个家呢?”杜老太太叹道。 “其余的事我不知道,我只想着舅妈,舅妈为着这事,把自己折腾得不行,这杜家上上下下为此也是难过,我想舅妈的本意并非如此吧?”老爷慢慢说道,“人说家和万事兴,这家又分大家和小家,不管是大家还是小家,只要心是一条心,那就是家了。分家的事是两位表哥提出来的,我也不知道杜家上下有多少人同意这件事,不过想着既然两位表哥提了来,那不可能是心血来潮,必定是经过一番仔细慎重的考量。舅妈想着儿孙,两个表哥未尝没有想过舅妈,舅妈这样把他们也吓得不行……听说舅妈到现在还不见两位表哥?这伤了两位表哥的心,也是伤舅妈自己的心……要说,我是小辈,又是外姓,虽说向着舅妈,这杜家的事我不便插手,我只是想着,这件事,舅妈大可不必竭力反对,不容两位表哥说话,咱们就自家人坐在一块儿,把这事仔仔细细地说一遍,彼此把话说开了,不论结果究竟,大家都舒服,这……不好吗?” 杜老太太眯着眼看着老爷,久久不言语。 向夫人和李夫人那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过了大概有一刻钟之久,杜老太太才开口,“罢、罢,去把儿和祀儿叫来吧。” 第三十七章:重外甥 老爷从杜老太太的正房出来,让个丫鬟揉雪领着去了练功房,可是到了练功房,却不见人影,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靠在门边打瞌睡。 “咳咳。”揉雪咳嗽了几声。 那小丫头马上惊醒过来,见到揉雪和一旁的老爷,吓得脸都白了,忙不迭行礼—— “罢了,起来吧。”老爷说。 揉雪问道,“香螺,昌阳大爷和几位小爷呢?” 那香螺忙回道,“说是去马棚挑选马匹,去后山那边骑马了。” “骑马?”老爷挑眉,“怎么好好的,去骑马了?” “有几位小爷想要学骑马,昌阳大爷答应了,就过去了。” “揉雪,你找个小厮,带我去那后山吧。”老爷对揉雪说。 揉雪点头,便找了个机灵的小厮带着老爷去了。 老爷看到大爷的时候,大爷正扶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娃儿上马,一边嘴里说着什么——老爷骑马慢慢过去—— “我去练功房找你,没见你,却来了这里。” “老爷来了。”大爷大踏步过来,拉住马缰,扶着老爷下马,“我这儿叫他们骑马呢。” 一共有六七个小男孩,除了马上那个一时下不来,全都给老爷作揖行礼,“舅姥爷”“舅舅”的一阵乱叫,老爷连谁和谁都分不清,不过看到他们几个倒是想起了家里的君哥儿和千欢、承希两个,也是倍觉亲切。 “你们别管我了,自己练着吧。”老爷见那还骑在马上,穿着银红的绸褂子,有些害怕地抱着马脖子的小娃儿,走过去,笑看着他,“这么小,就不用学了吧,我抱你下来好不好?” “不要。”那小娃儿用力地摇头,“我想学骑马。” “这马这么高,你就不怕摔下来?摔下来可别哭鼻子。”老爷见他粉嫩粉嫩的,与君哥儿一般年纪,那眼神和君哥儿倔强起来的时候也相似,便觉得喜欢,逗弄地捏了捏他的鼻子,“说说,你叫什么名字啊?” “回舅姥爷,我叫杜祁霄。”小娃儿奶声奶气地说。 “杜祁霄……”这个名字老爷是没听过的,遂问道,“你爹爹是谁啊?” “我爹叫杜辛四。” “是辛四啊。”老爷笑了,“原来是辛四的小孩,你的哥哥姐姐我倒是见过,你却是第一回见,不过说起来这鼻子和辛四挺像的,就是比辛四要漂亮多了。” 杜祁霄也睁着圆圆的眼睛看老爷,“我见过舅姥爷的。” “哦?”老爷挑着眉,“你几时见过我的,我怎么不记得了?” “在老太太屋里见过的。”杜祁霄肯定地说。 老爷自然不记得,他来杜府每次都是呼啦吧啦一群晚辈来,谁是谁都没看清楚,就散了,哪里能记住几个?因为一些渊源,这杜辛四这一辈是杜辛四和老爷关系最好,他的子女自然常见些,杜辛四妻妾不少,不过加上眼前这个,却只有两子一女,大儿子和大女儿老爷都是见过的,就是这个小的没见过。 老爷笑了,“是舅姥爷记性不好,现在祁霄和我说了,我就记住了。” “嗯!”杜祁霄笑了,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 老爷看到那颗门牙就笑了,那杜祁霄马上意识到了,涨红着脸捂住自己的嘴——小小年纪也知道害羞…… 大爷见状,也微微一笑,不过稍纵即逝。 “好了,舅姥爷都看到了,”老爷把他的小手拿下来,“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看你的哥哥姐姐,哪一个不都是换过牙的?就是舅姥爷小时候也掉了牙齿,那时候可比你要难看多了,两颗门牙都没了。”当然,其实缺了一颗门牙和缺了两颗门牙,都挺能逗人乐的。 “真的吗?”杜祁霄问。 老爷笑着点头。 杜祁霄这才好过了些——他转头看大爷,“昌阳舅姥爷,你教我骑马吧。” “昌阳舅姥爷?”老爷看着大爷道,“这个称呼可真是啰嗦,这在自己家里还好,一到杜府,关系可乱着呢,我都搞不清楚。” 大爷对杜祁霄说,“叫大舅姥爷就好。”辈分还是要的,要不然就比老爷要低一个两个辈分了,这当然不好。 杜祁霄乖乖道,“嗯,大舅姥爷。” “真乖,”老爷摸摸他的头,“看着你就想起我们君儿,都是这个年纪……说起来,君儿就不爱骑射刀剑了。” 大爷点头,“君儿喜欢读书,有杜若教他。” “君儿是谁?”杜祁霄插话道。 “君儿是我弟弟啊,说起来,你也要叫他舅姥爷,哎,你们一般的年纪,说不好他比你还要小呢,这辈分真是。”老爷又说,“若是得了空儿,你也可以来我们府上做客,到时候可以和君儿玩,君儿也多了个玩伴了。” “我可以去舅姥爷家吗?”杜祁霄很高兴的样子——这个年纪的小孩哪有不喜欢出去玩的? “当然了,我是喜欢的,不过,还是要问过你爹和你娘哦。”老爷是不知道这个杜祁霄是杜辛四哪一房所出,应该不是正房,正房只有一个女儿。 “嗯!” 老爷看向大爷,“你去教他们吧,都眼巴巴等着呢。” “那老爷……” “我?”老爷一笑,“我想对这些小娃娃来说,老师我还是可以胜任的,你一个人忙倒不如我来帮忙,好歹我也是人舅舅、舅姥爷呢。” 大爷道,“老爷自己小心。” 老爷睨了他一眼,“你就爱瞎操心,这都在一处呢。” 接下来一个多时辰,老爷和大爷都在教小娃娃们骑马,有些年纪稍大些的是学过一些的,不过是因为知道昌阳是个大将军,自然有不少敬畏之心,所以都愿意跟着学——而老爷是舅姥爷,那可是在杜家身份很高的唯一一个外姓人,便是他们这些,想要亲近也是亲近不上的,这样一个机会,当然个个都高兴。 老爷看着时辰差不多午饭时间了,就让这些小娃娃和各自的小厮回去,只剩下一个杜祁霄,跟着他的小厮却不见人影,老爷爷看出来了,必定是他的身份不受重视,下人才敢怠慢,不过究竟是在杜府,老爷爷不好说什么,自己和大爷一起送杜祁霄回去。 杜辛四和正房住在西苑的繁春院,另外的妻室姨娘都是在旁边的院子住了,按杜祁霄说的,老爷来到了繁春院旁的坐玉馆,这坐玉馆是繁春院边上最小的院子了。 “舅姥爷,大舅姥爷,就在这里。”被大爷抱在怀里的杜祁霄指着那坐玉馆说。 老爷笑笑,正欲说些什么,就听到里面有个尖锐的女生在骂人,不知道是不是在骂做错事的丫头,骂得很不好听。老爷往那院子里瞥了一眼,是个穿着桃红褙子,梳着结椎髻的女人,因为是侧对着门口,看不清全貌,但是光看侧颜也是美艳的——老爷想着这样的装扮的必定不是丫鬟,许是个妾室或者姨娘之类的。老爷看看杜祁霄,不知道那骂人的是不是他的娘亲,如果是这样,现在这个时间进去,却有些不好了—— “大舅姥爷,我要下去。”杜祁霄有些慌张地对大爷说。 大爷闻言把他放了下来,就见那杜祁霄“蹬蹬蹬”地往里面跑了,老爷忙跟上去,只听杜祁霄叫着“娘”,跟过去却见杜祁霄并不是跑向那骂人的人,而是那对面站着的青衫女子,那女子身形瘦削,挽了一个垂髻,头上的钗环甚少,身上的配饰也不见多,站在那里低垂着头,而面前时摔碎的茶碗,溅出来的茶水把身上系着的罗裙都弄湿了大半——杜祁霄抱住了青衫女子的腿,青衫女子只是用手轻抚他的脸,却没说话。 “……不过是让你捧个茶,就把茶给摔了,你以为你还是千金小姐啊,都已经人老珠黄了,还端着款儿,三爷都觉得厌烦了,你这又是给谁看?”那穿着桃红褙子的女人骂着骂着又对杜祁霄说,“祁霄,给我过来,谁是你娘?我才是你娘,就算你是她肚子里掉出来的一块肉,那如今也是我养着,给我过来——” 杜祁霄抱着青衫女子的腿,看都不看那女人。 “祁霄!三爷是怎么和你说的?”那女人见叫不动,干脆上前去拉扯,青衫女子忙去护,却被那女人给掐了好几把——杜祁霄被挤在两个女人之间,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老爷皱着眉,走上前去——“这又是哪位主子,今儿却是第一次见了。” 那两个女人这才分开,桃红褙子的女人看到老爷和大爷,先是一愣,但是很快认出来了,“这是……笙舅舅不是?” “你叫我笙舅舅,我却是不认得你。”老爷浅笑道,“不过是送我这个重外甥回来……这辛四的媳妇我是见过的,怎么你也叫起我舅舅来了?” 这即使是对长辈的称呼,也得是排的上名分的才有那资格。这是大家子里不成文的规矩。 那女人脸就有些红了,“我、我是三爷的妾室,姓宋,大家都叫我宋姨娘。” 老爷的视线却又转到被杜祁霄抱着的女子身上,“那么,这位是……” 那女子抬起头来,相貌秀丽温婉,与那桃红衣裳的女人相比,确实看得出年纪要大一些—— “舅姥爷,她是我娘。”杜祁霄不顾那宋姨娘难看的脸色,大声说。 那青衫女子对着老爷行了礼,“奴婢姓蒋,是三爷的小妾。” 第三十八章:归属 那蒋姨娘进府已经十余年了,刚进府的时候倒是很受宠爱的,但是她都是不冷不热的,一开始杜辛四对她还是很稀罕的,可是时间一长,那新鲜劲儿自然就过了,于是就受了冷落。不过后来她怀孕了,又开始受到了重视,虽说不能和一开始相比,可是也好上许多了,她生下的那个孩子就是杜祁霄。按理说,生了个儿子身份地位应该差不多就稳住了,偏偏她的性子冷硬,不像别的小妾对杜辛四奉承讨好,再加上日久天长,颜色也老了,就成了杜辛四院子里最受冷落的小妾了。而那个宋姨娘进府却只有一年,她容貌身段都是好的,又是个嘴甜的,在杜辛四面前也是很有体面的,在下人面前竟比生了儿子的蒋姨娘还要有脸面——她虽然在杜辛四面前百般讨好,可是对与自己同为小妾又不受宠的其他妾侍却总是冷嘲热讽的,而宋姨娘又是和蒋姨娘同个院子住着,不声不响的,就更受欺负了——宋姨娘能说会道的,后来竟哄得杜辛四把杜祁霄交给了她抚养,名儿也挂在她那儿,成为了她的儿子。要说宋姨娘如果要儿子自己也可以生啊,为什么偏偏要抢人家的儿子?宋姨娘原来也是怀过孩子的,可是那时她和另一个小妾斗气,两人扭打起来,竟把孩子给摔没了,这一摔不要紧,说是再也怀不了孩子了,她恨得不行,可是也无奈,所以才把主意打到了最好欺负最没地位的蒋姨娘身上,把人家的儿子给抢了过来。 当然,老爷听到的话并不是这么详细和琐碎的,他只是听那宋姨娘说杜辛四把蒋姨娘的儿子杜祁霄养在自己名下了,以后就是自己的儿子,和蒋姨娘并无干系了。 “是我见识浅薄,”老爷悠悠道,“历来,只听说庶出的儿子养在嫡母名下的,却没有养在另一个小妾下头的,这辛四也忒特立独行了。” 宋姨娘只觉得老爷的话很刺耳,偏偏她无从反驳。 “舅姥爷,”杜祁霄走过来拉拉老爷的衣摆,“我只做我娘的儿子,不做别人的儿子。” 就算老爷辈分上是杜辛四的舅舅,可是,这也是人家的家事,老爷却是管不上的。 老爷看看那蒋姨娘,低眉顺眼的,看着温顺,实则倔强,要不然不会那么多年还不懂得向人低头的道理,但凡她温柔和顺一些,伏低做小的,那杜辛四也不是真的不懂怜香惜玉的,如何到了今日这地步?不过见蒋姨娘望着杜祁霄那担忧和关怀的眼神,老爷也有些不忍了—— 罢了,到底这个孩子投缘。 老爷把杜祁霄抱了起来,问宋姨娘,“宋姨娘,这祁霄寄养在你的名下,是辛四一人的主意?” “是三爷的意思,太太也同意了的。”宋姨娘忙道。 “这么大的一件事,咱们这样的人家并不是一个两个的主意就好了的,你们三爷上头还有老爷、太太,再上头还有老太太,这可是关乎子孙后代前程的事,哪里能那么草率了的?”老爷又转向蒋姨娘,“这事是什么时候决定下来的?” 蒋姨娘愣了下,才回道,“这是半月前的事。” 老爷想想也是,半月前,府里上下都为着老太太的事忙不休呢,谁还管这些? “三爷来了!”这时,门口传来小丫鬟的传话声。 宋姨娘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忙去门口迎接了。 “老爷,给我吧。”大爷见老爷还是抱着杜祁霄,不想他辛苦,遂道。 “他一个小孩儿我还抱不动了?”老爷睨了他一眼,又看看蒋姨娘,说,“按理说,是我们逾矩了,这辛四不在家,我们就这样闯进内眷的院子里,怕是冲突了。” “不要紧,是表舅老爷的好意,送祁霄回来,还要谢谢表舅老爷呢。”蒋姨娘知道分寸,不会像宋姨娘那样直陈“舅舅”,只像下人们那样叫着。 老爷看着垂着首的样子,却觉得像是有些眼熟,一时倒想不起来了。 蒋姨娘…… 杜辛四院子里的这些姨娘们老爷见过的不多,不过他那么多伺候的女人,能够提到姨娘这份位上,却也没几个,老爷记得自己幼年的时候,倒是见过一个…… “笙舅舅怎么来了,也不让人来告诉我一声?”杜辛四爽朗的笑声传来。 老爷转身看去,杜辛四穿着墨色雪花锦绣球纹的袍子大踏步走来,因着年岁渐长,下巴已经蓄起了一小撮的胡子,那张圆圆的脸上倒是显得更富态了。 “先前祁霄跟着我和昌阳学马,我看差不多到吃饭的时辰了,却没有一个小厮丫鬟来接,这才和昌阳送他回来的。”老爷笑着说。 杜辛四听了只皱眉,“好没规矩,这丫鬟婆子都是死的吗?还有那跟着的小厮,一个个都去哪摸鱼了?不跟着自己的主子伺候,都去哪里了?!” 蒋姨娘蹙着没不说话。 那宋姨娘却有些心虚——如今杜祁霄身边的人都是她安插的,这伺候不力定会怪到自己头上——那些下贱东西,这不是在打她的脸吗? 不过宋姨娘面上还是也作着生气的模样,“我说呢,现在府里的下人一个个忒没规矩了,不把主子当主子,就说前儿那小丫头把我的玉钗跌断了,我不过说几句就回嘴了,打都没打呢,哭哭啼啼的,不像个样子,实在晦气,我才把人给打发出去的。” 那蒋姨娘听了,闭了闭眼睛,不言语。其实那天一早她起了去看祁霄,被宋姨娘看见了,就说了一些难听的话,旁边给她梳头的丫鬟因为她的动作不小心把手里的玉钗给跌了,然后宋姨娘就指桑骂槐地骂开了,那丫头只辩了一句,就被打了,打得脸都肿了,这才疼得哭起来——最后还是被打发出去了。 杜辛四皱了皱眉,说,“以后在祁霄身边放人的时候仔细些。” “是,三爷。”宋姨娘只得道。 “笙舅舅抱着祁霄也怪累的,还是放下来吧。”杜辛四对老爷说。 “我看这祁霄也是投缘,瞧着喜欢。”老爷摸了摸祁霄的脸说。 杜辛四笑了,“这是祁霄的福气,能让笙舅舅喜欢了。” “只是,”老爷顿了下,“方才听说了一些话,我替你觉得不妥。” “什么话?”杜辛四有些紧张道。 老爷让大爷抱着杜祁霄,看看宋姨娘又看看蒋姨娘,说,“要说你这房里,人多也乱,先前我也劝过你的,这贪图美色倒是算不得什么,只要人口清静,不碍家业就好。” 杜辛四点头,对于老爷的话他还是会听一些的,这杜家的孙子里头,就他和老爷的关系要好,要说当年,也是他冒着危险为老爷做了那件事,老爷后来与他也是一直联系不断,两人虽称不上至交,可是骨肉之情却是深的。 “这个我记着呢,笙舅舅你看我这院子里,人口已经清减许多了,大小家事,我不在家时也是由媳妇管着的。” “你那媳妇我还不知道?事事以你为先,把你的话奉为圣旨,你说一她可不敢说二。”老爷叹气道,“自然,这也是好的。只是,这件事,你糊涂着,她是管内宅的,她也不该劝劝你?” 杜辛四不解,“笙舅舅究竟说的是什么事?” 老爷摸摸杜祁霄的头,道,“你那长子和长女都是由你媳妇管教,这没什么话说。可是祁霄呢?你不想累着你媳妇,也不想以后生出嫡庶争夺之事,只让他生母养着,这也无可厚非,可是好好的,这又为什么要把他给寄养在另一个小妾名下呢?这是哪来的道理?我看蒋姨娘身子骨健朗,也守规矩,并未做什么犯忌之事,你好好的要让他们骨肉分离,是何缘故?” “这……”杜辛四拧着眉,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这把儿子交给宋姨娘养着不过是因着宋姨娘在他面前撒娇卖乖之故,他如今喜欢宋姨娘甚过蒋姨娘,想着宋姨娘无子嗣,这又是个庶出的儿子,给她也没什么要紧,可是这些话却不好在老爷面前说。 老爷拍拍他的肩膀,“自然,这是你的家务事,我是外姓,不好管,不过,我喜欢祁霄是一件,还有就是为你着想。” 杜辛四看着老爷,奇怪道,“这又是怎么说的?” 老爷看看在场的其他人,示意杜辛四和自己到里头说话。 大爷看着老爷和杜辛四进了屋,他也没说什么,只是抱着杜祁霄站在那儿,旁边还站着焦急的宋姨娘和担忧的蒋姨娘,那两个可又是不敢和他说话的——大爷这人冷惯了,也不会管其他人如何,自己站在那里,偶尔回杜祁霄几句话,并不觉得有什么尴尬。 大概两刻钟以后,杜祁霄也已经从大爷怀里下来,跑到他亲娘那里玩耍了,老爷和杜辛四这才从里面出来——老爷神色淡淡的,杜辛四脸上带着笑。 “三爷……”宋姨娘忙迎上去,却听杜辛四说—— “阮阮,这午后你便让人把祁霄的东西搬回姚儿那里吧,以后祁霄还是姚儿的儿子,你就不用管了。” 宋姨娘如同晴天霹雳,帕子都要被绞破了,“三、三爷,这……这不是说好了吗?……” 杜辛四一挑眉,“怎么,我的话不管用了?” 宋姨娘忙摇头,“不,不是,奴婢知道了……” 蒋姨娘欣喜不已,可是面上不敢表露太多,只是看着杜祁霄的眼神更加柔和了。 “爹,我真的可以回我娘的屋子了吗?我真的还是我娘的儿子?”杜祁霄跑到杜辛四那里激动的问。 “是了,你高兴吗?”杜辛四看着小儿子嫩白的脸也喜欢,笑着掐了一把。 杜祁霄笑着对老爷和大爷说,“谢谢舅姥爷,谢谢大舅姥爷!!” 后来在回去的路上,大爷问老爷,“你和杜辛四说什么了?” 老爷看了他一眼,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杜家这分家眼看是要分了,辛四是大房的,大房向来严厉你是知道的,只是先前事多,许多事都不好整顿,如今一旦分家,这大表哥和大表嫂可不好好整顿?辛四这边本来就乱一些,这次又一句两句话就把儿子给另一个小妾养了,大表哥和大表嫂丝毫不知,到时候被知道了,必定要被罚的,到时候面子全没了,况且大表哥好几个儿子,辛四这边出一点错,可不是要让其他房的得益了?我只是和辛四说了这些话,辛四又不笨,自然就通了,反正对他来说,这也就是一句话的事,他又不在乎这个。” 大爷看着老爷,“出门前,重楼说了,让老爷少管杜家的事……” 老爷挑眉看他,“你还想告状不成?” 大爷望着老爷,嘴角浮起一抹浅笑,“我不会。老爷喜欢就好。” “谅你也不敢……”老爷笑了,突然顿住了。 “怎么了?”大爷问。 “我终于想起来那个蒋姨娘是谁了——” “是谁?” 老爷看着大爷,又摇摇头,“算了,并不要紧,不过是想起以前的事而已,走吧,舅妈那边必定是备下饭了,咱们去吧。” “嗯。” 那说那蒋姨娘是谁?想当年,老爷和故去的孙嬷嬷去人市买人时,遇到了杜辛四,那时杜辛四强买了一个十几岁的丫头,原是罪臣家的小姐,那时她的家人就是叫的“姚儿”,那家也正是姓蒋。也就是那个时候,老爷买下了大爷、二爷、三爷和四爷,还有已经出嫁的两个丫头。后来老爷来杜家也是见过一两面这个已经被抬做姨娘的蒋氏,因着这段际遇,老爷就记住了她。这样想来,十余年过去,老爷和几位爷有了这样的结果,而蒋姨娘却…… 老爷不免有些唏嘘——不过始终是庆幸的,幸好,自己身边的四个人还在。 第三十九章:栗子 从杜家出来以后,老爷和大爷坐着马车到了闹市,就下了车,让老赵驾着马车回去,木丹也没让跟。 这街上的人没有不认识老爷和大爷的,稍微面熟一点都纷纷打招呼,老爷也笑着回应了。 老爷拉着大爷走到一个糖炒栗子摊钱,“好香啊。” “傅老爷,要不要来一包尝尝?”那卖糖炒栗子的中年汉子热络地问——如果做了傅老爷这笔生意,自己这摊子可就要热闹了——这可是江南首富傅老爷啊,他都来吃自己家的糖炒栗子…… “你这栗子是刚摘的吗?”老爷问。 “是啊,这是头茬,这街上在也没有了的。”中年汉子说,“我家的糖炒栗子那是正宗的,都在街上摆了十几年的摊子了,从我爹开始就有了。” 老爷才不管这正宗和历史呢,那糖炒栗子味道实在香,遂到,“给我包一包吧,不,两包。”老爷想着自己吃一包,另一包回去给小娃娃们吃,不能他们吃太多,三个分一包倒是刚刚好。 “好好。”中年汉子高兴地包了两大包糖炒栗子,这分量可比一般客人的都要足,还专门挑最好的包。 大爷付了钱,伸手接过两包糖炒栗子,一包提着,一包打开,让老爷吃。 老爷捻了一颗,剥开吃了,“香。” 就这一句话让那中年汉子笑得见不到眼睛了,而老爷和大爷走了以后,马上就有一堆人挤上来买栗子——那生意好的啊,旁边卖其他吃食的摊贩都差点起了要改行的心思了。 此时老爷已经和大爷走远了,老爷自己吃了两颗,有给大爷剥了一颗,塞进他嘴里,问,“好吃吗?” “嗯。”就算不好吃,大爷也是会说“好吃”的。 一旁有些小媳妇和姑娘看了老爷和大爷的情状,前者羡慕着,一边抱怨自己相公不够温柔体贴,看看人家那冷面的广威将军对傅老爷多好啊——而后者同样是羡慕,想着自己以后不知道能不能寻得良人,同时也感叹,这傅老爷和这广威将军还有府里的其他三位爷那个不是一等一的好人啊,偏偏是有断袖之癖的…… 老爷和大爷都已经习惯这样被人看着了,他们也不知道那些人心中所想,只是兀自逛着街。 老爷边吃栗子边说,“心中这栗子也成熟看,我倒想着那栗子羊羹和栗子鸡块,也不知道咱们厨房有没有栗子了。” 大爷看着老爷,“老爷想吃的话只管和厨房说一声就好。” “对了!”老爷突然叫了起来。 “怎么了?”大爷疑惑地看着他——当然,“疑惑”这个表情在他脸上其实是看不怎么出来的。 老爷把那包栗子重新包好,对大爷说,“昌阳,你还记得吗?咱们小时候住着的那个庄子,那庄子后头不就种着好几颗的栗子树?也不知道这个时候栗子熟了没有……不如咱们去看看吧。” “好。”毫无疑问,大爷依旧点头了。 老爷又有些泄气了,“不过,咱们马车让老赵赶回家去了,那匹马也被木丹骑去了,这去庄子的路远着,这样走着去,可要把腿给走断了……” 大爷见老爷这副样子,正要说什么,就看到远远几匹马过来了,而那马上的是几个穿铠甲的小将——那几个小将本来骑着马走在道上,通行无阻的,很是逍遥自在,其中一个眼尖的看到了大爷,忙下了马行礼——其他人也纷纷下了马—— “属下参见将军!” “你们往哪里去?”昌阳面无表情地问。 “回将军的话,我们这是半日放假,在酒楼吃了饭,又买了些东西,这准备回营里去。” 这珞城的军队驻扎在城外的,也有一部分是留在校场的,这些兵其实是处于休养生息的状态,大部分都是珞城附近的人,这几日间就有一日半日的假,也有短假不休,休长假的,这都是上头允许的。 “嗯。”大爷只发出一声。 那几个小将见没有了下文,心里都打鼓——难道哪里说错话了,还是哪里做错事了? 大爷看了看他们身后的马匹,才说,“你们借我一匹马,其余的马就骑回去吧。” 那几个小将有些措手不及,如何都想不到,将军竟然会跟他们借马——不过还是机灵地说,“将军尽管骑走,若是一匹布够,两匹三匹就是全部都征用都可以的。” “不用那么多。”大爷拉着老爷的手,走过去,挑了一匹枣红色的马,先让老爷上马,自己才上去,坐在老爷身后,拉了马缰,转了个头,径自去了。 那几个小将这才敢起身,转过身就看着他们的将军骑着马走了—— “哎哎,刚才站在将军身边的那个人,你看到了没有?”其中一个小将用手肘顶了顶旁边的人,问。 “我眼睛又没瞎,当然看见了。” “那个人就是传说中……”小将压低了声音说,“传说中娶了将军的人啊……” “是啊,我见过他,他就是江南首富傅家的老爷,名字叫傅晏笙的。” “真看不出来,那样文文弱弱的,不过长得怪好看的。”小将又嘻嘻笑到,“脸上那块红色的胎记也挺特别的……” 旁边的两人架住他,“要是被将军知道你这样议论他的人,你知道你会怎么样嘛?” 那小将忙住了嘴,“哎哎,我就是说说而已,又没说什么坏话……” “是不是坏话也得将军听了再说……” “你们可别给我使坏。我就是嘴贱……” “好啊,要我们不说出去,你再去买一壶玉楼春给我们喝才罢!” “一壶不够,两壶吧。”旁边的人起哄。 “哎,有你们这样的吗……” “这风真舒服。”老爷骑在马上,悠悠道。 “这秋日凉爽,今日天晴,风没邪性。”大爷说。 老爷靠在大爷怀里,在他下巴上蹭了蹭,“我们有多久没这样骑马了?” “半年了。”大爷在老爷的事情上记性一向都好。 老爷失笑,“你竟然还记得?” 大爷点头,“那次是去踏青。” “是啊,那次踏青我那匹马吃坏肚子了,我就和你骑同一匹马了……” 两人说着说着就到了庄子门口看。 门开着,一个老家人正在扫门口的落叶,听到马蹄声抬头看到马上的老爷和大爷,忙迎上来—— “老爷和大爷怎么来了,也不让人知会一声?” 大爷下了马,扶着老爷下来。 老爷对老家人说,“我们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来这里看看。” 不多时,另外两个留守庄子的老家人也来了,他们一个牵着马去喂草了,一个领着老爷和大爷往里头走。 “这庄子上一切还好吗?”老爷问带着自己的老家人。 “好好,都是主子们仁慈,把我们几个上了年纪的防到庄子上,这庄子上的事少,我们每日不过是侍弄花草果木,清理打扫,倒是清闲得很。”那老家人笑着说。 “这时日该是有许多果子要成熟了吧?”老爷道,“我记得庄子后头有几棵栗子树,不知道有没有结果子了?” “有的有的,”老家人回道,“只是我们不知道熟了没有,昨日才掉了两三个,我们剥开看也是熟了的,其他的却不知道,只想着再等些时日,若是熟了就装上,送到府里去给主子们尝鲜的。” “就那么点东西,你们自己想吃就吃吧,何必还巴巴的送到府里?”老爷笑说,“我也就是嘴馋,今儿想起来看看,若是有熟的,就摘几个来。” “那我这就去摘几个熟的!”那老家人刚走了几步就被老爷叫住了—— “不用你们,我和昌阳自己去摘就好了。” “这……” “不相干的,你们做你们的事去好了,”老爷笑道,“对了,给我们拿篮子来,再拿竿子来就好。” “是。” 要说老爷对为什么对摘栗子这么熟,那是因为小的时候没少做,那时庄子里的果子一成熟,老爷就带着大爷他们去摘,当然老爷动手的机会少,多半是看着他们四个在哪里弄。 老家人很快拿来了篮子和竹竿,老爷和大爷就去那栗子树下打栗子了,当然,老爷还是看着大爷在那打,还指挥着这里那里的,大爷一一照做了。 那打下来的栗子外面那层刺很尖,碰到可能都会被扎出血来,所以大爷不让老爷碰,自己把打下来的装进篮子里,这样也打了二三十个了。 “够了够了。”老爷对大爷说。 大爷这才住了手,拿起那篮子说,“也不知道是不是全熟了。” “你剥一个给我吃。” 大爷为难了,“老爷还是吃熟栗子吧,这生的弄熟了再吃。” “生的吃起来脆脆的,又甜,我就想吃这个。”老爷难得任性起来了。 “老爷,你肠胃不好,还是不吃了吧。”和老爷有关的事情大爷都是记得牢牢的。 “就吃一个,又不会怎么样?” 大爷被老爷那样的眼神盯着,只得剥了一个给他吃,“只吃一个,再也不能多吃看。” “你怎么变成另一个重楼了?这么唠叨……”老爷把那剥好的放进嘴里,咬起来很脆,带着丝丝甘甜,这个却是熟的了——老爷嘴角勾了起来——来这里果然没错。 大爷看着老爷,眼里满是宠溺。 第四十章:往事不可追 大爷的外袍脱了摊在草地上,老爷躺在上面,大爷也被老爷拉着躺在一块儿。 老爷双手枕在脑后,“昌阳,你还记得我吗小时候吗?那时候咱们都在这庄子里,还有孙嬷嬷。” “嗯,我当然记得。”虽然大爷是个少言寡语的,性情也冷漠,可是那段在庄子上的生活总是快活的——后来进了傅府,许多事都要谨慎小心,再后来离开了珞城投军,那就更不用说了,到了如今大家都大了,总是和小时候不一样了。 老爷嘴里叼着一根青草,“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在这个庄子里了,和我最亲近的就是孙嬷嬷……说起来孙嬷嬷也已经去世那么多年了,她老人家对我真心好,处处为我谋虑,及至后来生了那样的病,为了不让我担心,也瞒着我,只是见了最后一面……” “孙嬷嬷是个好人。”虽然时过境迁,孙嬷嬷的脸已经记不起来了,可是大爷还是记得那是一个严厉却又温和的老人,说她严厉,是对他们教管得严厉,而她却也是个和善的,作为长者也是关心他们几个的,那几年,他们的衣服用具都是孙嬷嬷张罗的,这就是个好的了。 “我总想如果孙嬷嬷没有那种病,能活到今日,那该多好,我必定会好好供养她的,让她享清福。”老爷叹口气,“想来,嬷嬷说的最多的就是我长大成人,继承家业,成婚生子……若是她看得如今的我,却不知做何感想。” “老爷除了生子,其余哪样没有做到?”大爷侧过脸看老爷,“还是……老爷想要儿子?” 老爷轻笑,“说什么呢?我要儿子是我生还是你们生?” “我以为老爷提到了这个……” “你以为什么?”老爷睨了他一眼,“我不过是提到一句,你又在想什么呢?” “若是老爷想要儿子,现在的这个世道,领养一个也是可以的。”大爷看着老爷,却是一脸认真。 老爷撑着脑袋,看他,“这话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还是听重楼他们说的?”这些话老爷当然不是第一次听到了——若是杜老太太他们是关心老爷,而重楼他们却并不只是说说而已。 大爷也不瞒着老爷,“我听他们提起过,不过我也觉得有道理。况且,老爷是喜欢小孩子的。” 老爷反问,“你怎么知道我就喜欢小孩子了?” “老爷对君儿那么好,还有千欢与承希,看得出来,老爷是喜欢小孩子的。” “君儿是我弟弟,也正是因为我已经绝后了,所以他是傅家香火所在,至于千欢和承希,那是因为他们是苇儿和葭儿所出,自然与别个不同。”老爷道,“如今就是一个君儿也够我折腾了,再来一个,可不知如何了。” 大爷点头,“嗯,我明白了。” “若你们想要,只管领养就是,就跟你们姓,不必随我了,要教管也由你们来,我可没那许多精神了。”老爷笑道。 大爷皱了下眉头,半响,才吐出一句话,“小孩子,麻烦。” 老爷把玩着大爷身上佩戴的麒麟玉佩,“你真不喜欢?你想想看,那可是你自己的孩子,你可以教他功夫,按自己的意思来教导他,看着他成才,继承你的一切……这个不是挺好的吗?” 大爷想了想,“若是老爷想要,我就要一个。” 老爷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这什么都看我,这种事你就不能自己做决定吗?” 大爷还真是认真地想了想说,“若是有了孩子,我和老爷相处起来的时间就更少了。” 老爷挑眉,“你还真会打算。” 老爷又重新躺回去了,大爷静静地躺在老爷的身边,两人看着那透蓝的天空,又有一会儿没有说话——这也是享受的时刻,没有其他人,只有他们两个。要真的说起来,大爷和老爷独处的时间确实没有其他三位爷多,二爷呆在家里的时间最长,四爷也忙一阵休息个几天,也都是赖在家里的,三爷呢,只要衙门事了结了就往家里赶,勤快得很,只有大爷,他呆的是军营校场,管的是将士,当然要以身作则,那是必定要守规矩的,早出晚归的,也就几个固定的假日能够休息一日了,也就是那一日,若是逢上训练的事,也得挪出来。 “昌阳,我想起来那个时候,你们刚来庄子的时候,那时还真有意思啊。” “刚来庄子的时候……”大爷想起来了——不过老爷说“有意思”,可是他,当然还有那三位爷和两个丫头都没有觉得什么“有意思”,大家都是惶恐不安的,毕竟是被买去的奴仆,对主人家的事也一概不知。 他们刚来到庄子里,孙嬷嬷就吩咐人找了几身干净的衣裳,让他们洗了澡换上,除了原来家境就还可以的三爷,其他几人都觉得那衣裳稀罕,穷人家的孩子便是有干干净净的衣裳穿,可是难免就会有一两个补丁,多的时候那补丁十几个都是有的——而那给他们穿的衣裳,料子也都是好的,不是粗麻布,而是细软的缎子,怎么不稀罕?大爷家原在西域,过的本来也是穷苦日子,来到这庄子上,虽不像傅府一样雕龙画栋的,可也是处处透着精致,就是站在那光可鉴人的地砖上,也很是不自在。 想到他们几个换上了新衣裳,一起去见老爷,也就是那时的笙哥儿时,笙哥儿小小的一个孩子,穿着石榴红的衣裳,脸上的面具已经摘除了,眉眼精致得如同画上的善财童子,端坐在椅子上,旁边的孙嬷嬷端着一碗醍醐一口口地喂给笙哥儿喝——那个画面大爷觉得自己终身难忘。 “想什么呢?自顾自地都笑起来了?”老爷扯了扯大爷的衣襟,问。 大爷看向老爷,眼底带着柔意,“我想起那时在庄子上见到老爷的情景,我有些不知所措……记得那时跪下去跪得太用力了,发出很大的声响,老爷还乐了呢。” 老爷也想起来了,也笑了,“还说呢,那地砖多硬啊,我有一次摔倒了,其实也就是轻轻磕了一下,都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你还那样用力地跪下去,我当时想着,该有多痛啊,那重楼他们还以为这是我们家的规矩,也跟着用力跪下去……还好我拦住了,要不然,你还是好的,可是他们几个非把膝盖跪坏了不可。” “我虽然在那之前未曾被卖身为奴,可是也是知道大户人家的规矩繁琐,又是严厉的,老爷买了我,又帮了我,我只想着好好报答老爷,却不曾想,到了老爷这里,规矩是一概不顾的,也就孙嬷嬷处处提醒着我们,老爷对我们可松泛得很。” “要奴仆,哪里没有?我既然要了你们几个,自然想要不一样的。”老爷顿了一下,又感慨道,“哪里想,最后,竟变得这么‘不一样’了。” “能被老爷选中,能跟在老爷身边,是昌阳人生第一件幸事。”大爷缓缓道,“我再想起来,竟也感激那个骗了我把我卖了的人……若不是他,我遇不上老爷。” “那我要感激的人可不就多了?”老爷扯了扯嘴角,“那些欺了你们,逼得你们在人市卖了自己的人,我不都要感激了?若不是他们,我遇不上你们,当年买下的也就不会是你们了。” 大爷听了脸色微变,迟疑道,“若是当年买下的不是我们,是别人,那么如今老爷也会……” 老爷见此,也装作思索一番,才说,“按你这么说,也未尝不可能啊,你想啊,这一开始若是遇不到你们,那我遇到的是其他人,那么这些年陪伴在我身边的就是……” “老爷!”大爷打断他,难得脸上露出了不悦的神色,“老爷身边就只能是我们,再多可就没有了。”这已经是他容忍的极限了。 “你急什么?”老爷失笑,一只手轻抚着大爷的脸,“世事都是注定的,哪里来的那许多‘如果’‘若是’?该是你的还是你的,不该是你的,终究是要水中月,镜中花,又何苦自寻烦恼呢?你看你,明明是那样一个冷情冷性的人,怎么说起这个就急了呢?” “我只是……”大爷抓住老爷的手,“那么多年过去了,说起这个,我有点后怕……又庆幸,我如今陪伴在老爷身边,不离不弃……” “我又何尝不是呢?”老爷靠过去,贴在大爷的身上,“昌阳,你还记得在杜府的时候,祁霄的娘亲蒋姨娘吗?” “记得,怎么了?”老爷这个时候怎么偏偏提起她来了?“老爷认识她?” “认识,也是有一段渊源。”老爷就把当年的事和大爷说了——“……我去人市,便先遇上了辛四强买她的一幕,在那之后,才遇上了你们,买下了你们。” “如此一说,我们也是颇有渊源,竟有些……同病相怜。” “是。”老爷点头,“但是,如今你看她,如何?也只一个儿子祁霄尚且可以依靠,但他又还小……我看她的年纪,以前未必是没有怀过孩子的,毕竟祁霄还这么小,也不知道原来的孩子是溜掉了,还是夭亡了……说来,不免唏嘘。” “所以……老爷那时才有所感慨?”大爷总算是明白了老爷在杜府的异样了。 “嗯。”老爷轻声道,“看到她和辛四,便想到了你我,还有重楼他们,怎能不生感慨?” “老爷说我多想了,自己难道不是?”大爷揽住老爷的身子,两人靠得更紧,“老爷常说,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她与杜辛四,也是她的命数,老爷如今帮了她要回了儿子,也是帮她一回了。” “我原还想不到是她,这次是为着祁霄投我缘。”老爷抬头看大爷,“我说了,我只是因此觉得庆幸,庆幸咱们这一段姻缘,庆幸我们几个的情谊不变,想来是难得的。” 大爷微微一笑,“以前听说过一句话,‘以色事人,色衰而爱弛’,杜辛四当年不过是爱她的颜色好,又觉得新鲜,这时间一长,有更美貌年轻的,这爱也就没有了。这就是咱们与他们的不同了。” 老爷笑了,“难得,你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我只是看得明白。”大爷摸了摸老爷的头发,“想这么多事做什么?老爷来这庄子不过为的寻些乐子,往事不可追,别人的事又管不到,老爷只管乐自己的就好。” 老爷看着大爷,抓住了他的衣服,“好好,我也不想那些了。现在,我只想好好睡一觉,睡醒以后就可以吃饭了。” 大爷柔声道,“那老爷睡吧,有我在呢。” “嗯。” 这是最安心不过的了。 第四十一章:风寒 要说老爷和大爷,那日兴致来了,就骑马去庄子摘栗子,两人又十分有情趣地在草地上睡觉——原本倒是一件美事,偏偏美中不足的是,两人睡着睡着,竟然起了风,直至雨点落到脸上才知道下起秋雨来了。大爷忙用自己的衣服给老爷盖住,去躲雨了。 其实这也就一会儿的功夫,老爷还没有感觉到什么就进了屋,可是就是这样,老爷回来以后竟感染了风寒——要知道老爷已经许久没生病了,原以为体质增强了不少,可是这不过吹一阵秋风,下几滴雨的事——还好,这症状还是轻的。 为此,大爷很是愧疚,其他三位也也不满,这人是大爷带出去的,这回来就病了,哪里会乐意?不过,老爷却是丝毫不在意的,他生病已经习以为常了,唯一不喜欢的就是吃药和被管制的事。 “阿嚏!”老爷打了个喷嚏。 坐在一旁的二爷放了账薄,上前,“快躺下吧,这书什么时候看不得,又不考状元,不过是一本闲书,再看我可就没收了。” “这就是打几个喷嚏的事,你们还要我躺在床上,我都成了纸糊的了,一吹就破……哪里就这样严重了?”老爷握着书,“这躺着也就躺着吧,什么都不让做,翻几页书也不行吗?” “若是老爷身子好的,别说看书了,就是爬山涉水,我们也不拦着老爷。”二爷没好气道,“这个时节就容易生出这些病来,这一两年好些了,我们也就疏忽了,这秋风最邪性了,你看看你,吹个风,淋了几滴雨就这样了,可再不敢疏忽了。” “就你啰嗦。”老爷抱怨着,把书扔到一旁,想了想又有些不甘心,“我要吃豆沙酥卷和冰糖琥珀糕。” “这些面粉做的东西还是少吃些吧,我让厨房给你煮了生姜苏叶粥,我现在去端给你吃好不好?” 这生姜苏叶粥,老爷这样秋风入寒的喝了是最好的,可以发散风寒。 “什么生姜苏叶粥?”老爷皱了皱鼻子,很是嫌弃,“难吃死了,那苏叶味道怪怪的,还加了姜片,我闻到就犯恶心,不要吃。” “老爷横竖是要吃药的,就当做药喝了怎么样?”二爷继续劝道。 “不喝不喝。”老爷瞪着他,“我一生病,你们就想着法儿折腾我,什么东西难吃就给我吃,吃了那些我都成药罐子了。” “好好,那冰糖银耳粥要不要?炖得烂一点?”二爷柔声问。 “只要不是那什么叶什么姜粥就好。”老爷其实是喝过那东西,喝过以后他接下来吃什么都没胃口了,总觉得那味道在嘴巴里散不去,吃多少糖都没用。 “好,那我去厨房看看。” 老爷拉住他的手,“你还是让宝瑟还是谁去吧,为着我这么点病你还要花费心思,又要看账薄理租子,这些事让他们去做就好了。” “好。”二爷叫了门外的木丹进去,把话吩咐了,才让他去了。 二爷坐在床头,探了探老爷的头,还好只是打喷嚏咳嗽而已,并没有发烧,若是真到那地步,他们可就由不得老爷要这个不要那个了。 老爷挥开他的手,“我说没事就没事,还摸来摸去的。” “最怕老爷发烧了,老爷以前有一次烧得不行,昏迷了三天三夜才醒来,可把我们都吓坏了。”二爷微笑道。 “我就说了,我的这些什么病都是被你们那样精致照料给折腾出来的,没病也当做有病,小病当做大病,那大病不就……” “老爷,”二爷阻止他说下去,“这种话也是浑说的?” “好好,我知道,这是你们的忌讳。” “什么忌讳不忌讳,只是老爷不许再咒自个儿了。”二爷给老爷拉好被子,“这不管大病小病,都要仔细对待,焉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这就是道理。咱们家又不是看不起病吃不起药的,身子骨是最要紧的,保养好自个儿才是正经。这成日家,为着别人家的事,费尽心思,就是把自己给熬坏了,说不好,人家还怨恨你呢。” 老爷听着他是话里有话,斜眼看他,“是不是昌阳对你说什么了?” 二爷见老爷的样子,失笑,“他那闷葫芦,也就对着老爷殷勤了,能对我说些什么?老爷几时见他和我们说这些闲话了?” “那你怎么知道我……” “老爷是说杜家?”二爷看着老爷,“就老爷的性子,我也猜得七七八八了,老爷真去了杜家,见着了什么,可不是要插一手?到底是老爷的舅家,横竖还有个杜老太太要稀罕呢,哪里会不管不顾了?” 老爷见他并没有因为自己不守承诺而生气,遂拉住二爷的手臂,整个人靠在他身上,“我早说了,我有分寸了,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我心里明镜儿似的。” “真是这样就好。”二爷轻抚老爷披散着的长发,“听说,杜家真的要分家了?” 老爷点头,“快的话这个月,慢的话也就这两个月了。老太太虽然舍不得,可是真说通了,也不是个拖泥带水的,那大表哥、二表哥、大表嫂和二表嫂,都是盼着两房干净的,自然手脚就快了。” “这样就最好了,即都想着分家,杜老太太就是一时使性子用清修来震吓两个儿子,可也不能真的用绳子把他们捆在一块儿,早晚要分家的,那就早点干净些的好。” “是啊。”老爷靠在二爷身上,闻到他身上那熏着的青桂香的味道,嗅了嗅,觉得满意,“这青桂香也就适合你了。昌阳不爱这些,杜若喜欢兰花的幽香,苍术这人最风骚,时常换着熏香。” “老爷要往外跑,我倒宁愿,老爷在家里摆弄这些东西。” 老爷在他腰间拧了一把,“你们干脆拿金丝笼子把我关着吧。” 二爷只是笑,不答话。 “好了,我这两日没出门,外头可有什么新鲜事?说与我听听?” “倒是有一件事,说来可笑,又可悲,也着实可恨。” “什么事?” “这不知从哪里来了一伙什么天师,号称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又是什么天尊的弟子,整日装神弄鬼,就这几日的功夫,就不知把多少人给骗了去,好好的人家因此拆散了都有,真是作孽啊。”二爷拿了放在一旁的小剪刀,给老爷修剪指甲。 “天师?”老爷倒是挺感兴趣的,“还有这种人?我还真想见识见识。” “这种下九流的人,老爷见了做什么?”二爷道,“他们这种人不过是为了钱财,骗那些无辜的信众,你说就是当今一些骗子,骗些小财也就算了,这些人却像是蚂蝗一样,定要把血给吸光,有些人散尽家财,还家破人亡,最后,活都活不下去了……” “这样的人,也能让他们继续招摇撞骗?你为何不和杜若还有昌阳说,非把这些黑心的人给抓到不可。” 二爷摇头,“这些劣迹都是别的县城犯下的,咱们这里只是有出现一点苗头,到底没有真的成事,那些人又神出鬼没的。杜若他是知道的,偏偏人都找不到。” “要我说,这些人说得天花乱坠的,分明是虚假的,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相信呢?难道他们看不见那些家破人亡的人吗?”老爷疑惑道。 “一旦他们相信那些什么天师的话,其他事情就顾不上了,也许他们以为这些人遭此横祸是因为对神灵不敬之类的呢,哪里管得着他们?”二爷给老爷剪好了一只手的指甲,又让他换了一只手。 “这才是愚昧呢。”老爷拧眉道,“你说舅妈,那是真正求善向佛的,可也不过捐些香油钱给寺庙,或者多多布施,这就是好的了。那菩萨难道没有眼睛,什么样的人对他恭敬他肯定知道的啊。用得着这些所谓的天师暗箱操作吗?” “是了。”二爷抬头对着老爷一笑,“可不是人人都像老爷一样通透的。” “所幸,也不过是那些人胡闹,咱们管不到外头,只扫自家的雪就好了。” “是啊。” 老爷和二爷此时这么说,可是怎么都想不到,这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外头还没怎么样了,家里头竟就出事了。 第四十二章:首饰 锦屏穿着一身半新的茜罗纱长裙,腰间系着水绿的帕子,一路往园子里去了。现在这个时节正好是菊花好开的时候,园子里的菊花一盆盆都是已经养好的外头买进来的,除了大魏自己生产的品种,还有四爷从海外购置的西洋菊品种,颜色也多,红色、黄的、白的、黑的、紫的、绿的、粉的……老爷最爱的是绿色和雪青的,所以她现在就去园子那里看看有没有好的,挑选几盆再让人搬到平湖苑去。 “锦屏姐姐。”锦屏听到声音,定睛一看,是个穿着鹅黄长裙的小丫头,看着倒是个眼熟的。 “你是……”锦屏想了想,才认出来,“你是圆儿?” 这个圆儿就是那次在园子里被祝妈妈打的小丫头。 “是我啊,锦屏姐姐。”圆儿走上前来,笑着对锦屏说。 锦屏见她手里提着个花篮,花篮里是几朵颜色很好的菊花,“你摘这个泡茶喝?”锦屏认出她摘的这些菊花是比较好泡茶的,遂问。 “嗯。”圆儿点头,“敛黛姐姐让我来摘这些回去,给雪昭小姐泡茶喝。” “你如今是跟着雪昭小姐了?”因那件事后来是交给傅雪昭的,所有锦屏也不是很清楚了。 圆儿点头,“我现在没跟着祝妈妈了,雪昭小姐给我指了另一个妈妈,虽不像祝妈妈在主子面前得宠,可是是个和善的,对我也好。” 锦屏点头,“这也就好了,你以后跟着雪昭小姐就安心做事吧。” “嗯!”圆儿又问,“锦屏姐姐是往哪里去?” “也是为这个菊花。”锦屏道,“老爷想要几盆菊花放在院子里,我这就去挑几盆。” “那姐姐去西门口那边的,那边的几盆菊花开着最好了,倒是不适合泡茶,所以我没摘。” “好,那我去看看。”锦屏正要与圆儿告别,就见一个人往这边走来,圆儿眼尖,看到那个人倒是有些畏惧了—— 那不是别人,正是舒姨娘身边的祝妈妈。 这才是冤家路窄呢。 圆儿因为傅雪昭的干涉不再被祝妈妈掌控,祝妈妈可不敢对傅雪昭有什么怨言,又觉得这次的事情让她丢了脸面,所有把圆儿当做了眼中钉,也是圆儿被调到了傅雪昭的院子里,要不然不知道怎么被她奚落呢。至于锦屏,上次在园子里锦屏一开始是好声好气劝说祝妈妈的,可是这个祝妈妈是你给她一分颜色,她就想要开染坊的,她说话也不留情面,锦屏当然也不客气了,这祝妈妈是得意惯了的,被锦屏这个小丫头指责,怨愤自然少不了,不过因着锦屏是老爷院子里的人,她也不能如何。 今天倒是那次以后的第一次正面遇上了。 “祝妈妈,您老这是要去哪里啊?”锦屏先开口了。 那祝妈妈看到锦屏和圆儿,前者她妆模作样也还是要有个好脸色的,可是后者她直接就给了个白眼。 “是锦屏姑娘啊,”祝妈妈皮笑肉不笑,“舒姨奶奶给了我个差事,我正要去办呢。” 锦屏倒是看到祝妈妈手里拿着的一个小包袱,看她抱得紧,想是要紧的东西,遂多说了几句,“这妈妈年事已高,舒姨奶奶还拍妈妈这些跑腿的差事,妈妈可是受累了。” “怎么会累……不过是一点小事。”祝妈妈似乎有些不自在了,转头看向圆儿,“人说养不熟的白眼狼,还真是,养你这么久,你叫了我这么久的妈妈,如今见了我,也不叫我,真是攀上了高枝了,不把我们这些人放在眼里了。” 圆儿其实是想躲着祝妈妈了,从那次以后祝妈妈每次看见她都跟乌眼鸡似的想要把她给吞了,她本来胆子就小,那真是惹不起还躲不起啊…… “妈、妈妈……”圆儿唯唯诺诺地叫了一声。 “这一声‘妈妈’叫得这是心不甘情不愿……”祝妈妈冷笑。 “妈妈,圆儿不是个会说话的,妈妈跟个小孩子置什么气啊。”锦屏笑道,“妈妈还是只管做自己的事去吧。” “哼。”祝妈妈转身快步走了。 锦屏听到那祝妈妈走动的时候,似乎有丁零当啷的声响,像是什么东西碰撞的声音……祝妈妈手里抱着的是什么啊…… “锦屏姐姐?” 锦屏回过神来,“好了圆儿,我要过去了,你也快点回去吧。” “嗯。” 这件事锦屏也没放在心上,直至几天后的中秋佳节,老爷在园中摆席,一家人赏月吃酒。 “舒姐姐,怎么今日这喜庆的日子,你倒是素装出席了?”泰姨奶奶看着舒姨奶奶说。 “是啊,舒妹妹,怎么钗环也这么少?”甘姨奶奶也奇怪道,“就是你嫌繁琐,好歹咱们每人都是有些头面的,正好在这样的日子戴啊。” “对啊,你这样素装,倒显得我们太多盛装了呢。”佟姨奶奶跟着说。 金姨奶奶倒是没说话,不过也是觉得舒姨奶奶装扮太素了。 老爷刚好走过来,听到几位姨奶奶说话,也看向舒姨奶奶,“姨奶奶今日是太素了,说到头面,我记得几月前拿过来几匣子的各色宝石,姨奶奶不是也打了一套的红宝石头面吗?怎么不戴那个?” 舒姨奶奶本来被几位姨奶奶说得就有些不自在的了,如今老爷也过来说了——舒姨奶奶道,“原也没在意这些,都是自家人,怎样打扮都没什么要紧的。” “这也是。”老爷笑道,“几位姨奶奶要吃什么要喝什么可别拘着自己。” “这个自然……” 吃到一半,舒姨奶奶说身子不适,先回了。 舒姨奶奶走了以后坐在她旁边的泰姨奶奶发现她的帕子落下来了,老爷就让锦屏给送过去了。 宴席结束已是二更了,各自都回了各自的院子。 老爷正让三爷给自己宽衣,锦屏就进来了,老爷看她的样子似是有话要说,遂问:“怎么了,你要说什么说便是。” “老爷,方才你让我给舒姨奶奶送帕子。”锦屏拧着眉说,“我也不是有意听舒姨奶奶和祝妈妈说话的……” “你只说帮你听到了什么就是。”二爷捧着水过来让老爷洗手。 “我听到舒姨奶奶和祝妈妈说……什么时候可以把她的首饰给拿回来……”当时,锦屏也吓了一跳,她知道自己好像听到了不该听得话,于是只好躲着。 “首饰?”老爷挑眉,“祝妈妈拿了舒姨奶奶的首饰?” “是这么说的,好像是……是典给了当铺。” “当铺?”老爷看向二爷,“姨奶奶们的月例应该还是照旧吧?我记得今年还提了二两银子,姨奶奶又各自有自己的私房钱,这府里吃穿用度不花银子,外头就是买点什么,也只是小钱,哪里就到了要把首饰给典当了的地步?” 二爷也奇怪,“是啊,要是真有什么用大钱的地方,大可和我说了,在公中的账上取就是,何必要拿自己的首饰去典当?咱们这样的人家,竟还需要去典当?” “舒姨奶奶的娘家虽不是大富大贵,也是殷实之家,并不需要她去接济。”三爷道,“她那那么多钱去做什么?” “难怪今晚她都没戴多少首饰,原来是拿去典当了。”四爷说。 “你还听到了什么?”大爷问锦屏。 “隐约听到什么香油钱,舒姨奶奶还让祝妈妈去做一件什么事,我没听清楚。”锦屏又道,“我想起来了,那日我在园中遇到祝妈妈,祝妈妈就是拿着那些首饰去典当的。” “哪一日?你怎么没和我提到过?” “就是那日老爷说要园子里颜色好些的菊花搬过来,我就去那儿挑选,遇上了祝妈妈,当时她手里拿着个小包袱,只说是舒姨奶奶交给她一件什么差事……我当时也不知道这里面的事,只是听到祝妈妈走动间有声音,现在想来可不是那首饰的声音?” “刚才提到什么香油钱,哪里的香油钱这么贵了?”三爷说,“那么贵的香油钱,该是供着多大的佛啊。” “香油钱……”二爷呢喃着,似是想到了什么,“老爷,你还记得那日我同你说的,那些招摇撞骗的天师的事?” 老爷楞了下才会意,“你是说……可是,舒姨奶奶都在府里,这么会被那些人给骗了……” “这可不然,姨奶奶们每月都是要去庙里的,或者四个人一起,或者一个人去,再来咱们府里对姨奶奶外出也没那么多限制,只要跟着的人妥帖也就可以了。” 老爷点头,“那便把祝妈妈找来……不对,祝妈妈未必肯说,就把舒姨奶奶身边的丫鬟墨痕找来。” “老爷,今儿都晚了,还是等明日再说吧。”三爷说。 “对啊,还没下定论的事,若是我们想多了,那惊到舒姨奶奶也不好。”四爷开口说。 老爷想了想,还是点头了,对锦屏道,“你先下去吧,这件事,可不许声张。” “是,锦屏晓得。” 第四十三章:庆安寺 这墨痕是舒姨奶奶面前除了祝妈妈以后最得意的人,她是被舒姨奶奶一路提拔上来的,她的相貌并不算出众,像是这些姨奶奶最忌讳的就是身边的丫鬟容貌太好,毕竟历来都是有老爷看中了丫鬟开脸的事。不过这墨痕生的伶俐,办事也爽快,所以才能熬今天这一等丫鬟的地位。 一大早起来,墨痕才刚洗漱完毕,正要去小厨房看看舒姨奶奶的早饭,就见一人站在门口。 “墨痕姐姐。” 墨痕一看,这不是老爷房里的宝瑟吗?老爷平湖苑里的人虽说不是那等惯会仗势欺人的,可是并不好亲近,他们对人都是规规矩矩的,不会逾越半分,所以她跟他们都是没交情的——这么今儿却来找自己了? “是宝瑟啊,有事吗?”墨痕笑着迎上去。 “墨痕姐姐,老爷让你过去一趟。” 墨痕一惊,老爷这么好好的会来找她…… “好,我这就过去。” 路上,墨痕也向宝瑟打探老爷找自己的用意,可是宝瑟却丝毫不透……她也知道平湖苑的人嘴最严,所以也只能忐忑不安地去了。 墨痕进了平湖苑,被宝瑟领到了老爷的房间。还没进去就听到里面传来二爷和老爷说话的声音。 “让你再歇一会也不行,非得这个时间起来,也没这么急的事啊。” “我这都醒了,就再睡不着了,”老爷说,“还是问清楚的好。” “你啊……” “老爷,墨痕姐姐来了。”宝瑟对这里头道。 “进来吧。” 墨痕战战兢兢地进去,见老爷和二爷正坐在桌前用早饭。 “老爷。”墨痕跪下去行礼。 “免了,起来说话。” “是。” 老爷放下了筷子,看着站在下面的墨痕。 “你们姨奶奶起了吗?” “还没,”墨痕回道,“姨奶奶往常都是半个时辰以后起的。” 二爷问,“姨奶奶昨晚早早就回去了,说是身子不适,可好些了?” 这舒姨奶奶自然是没什么病的,只是那时不想听其他几位姨奶奶说那些话,才推说了离席了的——这个墨痕是知道的,如今见老爷闻起来,也不好不说些什么,只是道—— “姨奶奶只是累着了,这歇息一会儿也就好了,想是没什么大碍的。” 老爷点头,“这身子骨可是要紧的,若是有哪里不好,尽管去请大夫好了,但凡要用到什么药和补品,药材库里有的,只管取了就是。” “是。”墨痕说,“奴婢们都不敢怠慢的。” “嗯。听说姨奶奶今日常出去走走,你跟着姨奶奶,都是往哪里去了?” 墨痕一惊,“没,没去哪……就是去庙里走走,散散心而已。” “是吗?”二爷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这几日听说一件事,说是府里闹贼了,姨奶奶的首饰丢脸好些,可是价值千金的东西……你们跟着姨奶奶身边的人,难道都是死人吗?” 墨痕忙跪了,道,“哪里的事……墨痕并未听说什么首饰的事……是哪个奴才在老爷和二爷面前乱嚼舌根子……这都是胡诌的……” “这么说是子虚乌有的了?” “是。”墨痕低着头说。 “既是如此,那姨奶奶的首饰究竟去了哪里?”二爷盯着她,“姨奶奶是个心慈手软的,我和老爷是要追究的,这首饰也不会平白无故地消失了,必是有人拿去了。” 老爷说,“能做下这些事的,必定是姨奶奶的房里人。这样大的事你都说不知道,难不成……你也与这官司有关?” 墨痕吓得连连摇头,“老爷,二爷,这给墨痕十个胆子也不敢犯下这事……那、那首饰,那首饰并不是丢了的,是、是……”墨痕欲言又止。 二爷给老爷夹了些小菜,一边说着,“这里也就我和老爷,你要说什么说了便是,你若不说,你便逃不了干系,再有丝毫隐瞒,这傅府的规矩也饶不了你。” 墨痕咬咬牙,终于说出了实情。 “一个月前,姨奶奶去庆安寺求签,遇到许多人在听法会,姨奶奶便也去听了,所以结识了法会的那几个天师,姨奶奶这几次出去都是去天师那里,刚开始只是捐些小钱,后来那前的数目越来越大,姨奶奶的私房钱用了不少,她就把……就把……” “她就把首饰给典当了换了银子?” “是。” “怎么会花那么多银子?” “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姨奶奶除了香油钱,还会买一些符纸之类的东西,有时和天师说话,姨奶奶也会拿出钱来,这都是姨奶奶心甘情愿地。”墨痕道,“我知道的只是这些,其他的事祝妈妈就更加清楚了。” “那通常姨奶奶都是和他们在哪里见面的?还有你说的法会是在哪里?”老爷问道。 “我只去过两次,第一次就是在庆典后面的一个道场,后来也是在庆安寺山下,那里有一个屋子,经常有人在里面进进出出的,姨奶奶也去了那里,后来我就不知道了……” “庆安寺?”老爷疑惑道,“我记得几位姨奶奶常去的都是隆恩寺,怎么这回却去了庆安寺?” “那天姨奶奶从老爷这里听说了太爷的来信,她想着去隆恩寺求了这么久都不灵,不如换一个,姨奶奶让祝妈妈打听,才打听到了这个庆安寺。”墨痕老实回答。 老爷听到是和太爷有关,想想这几位姨奶奶哪个不是盼着老爷快点回来——这舒姨奶奶求的那些东西,十之八九也是于这个有关…… 老爷叹了口气,“好,你先回去吧,回去以后知道怎么说吧?” “奴婢知道,若是姨奶奶问起你,我就说是宝瑟找我要花样子。”墨痕磕了个头,“奴婢告退。” “嗯。” 墨痕走了以后,老爷对二爷说,“那个庆安寺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庆安寺修建的时日并不久,不过几年的时间,咱们家历来都是去的隆恩寺这样的古寺。按墨痕说的,那群人都在庆安寺附近行动,说不好就是有关系的。”二爷道,“杜若说抓不到他们,一开始应该就没往寺庙的方向找。要不要,咱们让人通知杜若?” 老爷摇头,“我想先去看看。” ****** 庆安寺是在山上的,去那里乘轿、骑马都只能到山下,上山就必须自己走了。 老爷仰头看着那石阶,“好高啊……” “老爷,要不还是我上去,老爷就不用去了。”二爷对老爷说。 “我哪里那么虚弱了?我还就要上去了。”老爷踏上了石阶。 二爷忙跟上去,“这地有些湿,老爷走慢点。” 老爷却是看着旁边也在往上走的男男女女,看了一会儿他转头轻声对二爷说,“你有没有觉得他们哪里怪怪的?” 二爷看过去,道,“去寺庙应该是去上香的,怎么这些人大多数都没有带着香烛呢?” “这些人……不是去上香的。”老爷看到那些人都是行色匆匆的,好像是赶着去做什么事一样。 “确实古怪,咱们上去就知道了。” 这石阶真的很长,走了一半,老爷就有些气喘吁吁的了,身后跟着的木丹一边喘着气一边道,“老爷,大爷,可、可不可以慢点……” 老爷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慢点走,我们先上去。” “……”木丹当然不敢,只能喘着粗气跟上去了。 终于到了顶,老爷看着面前香烟缭绕的庙宇,说,“这‘见真佛’可真不是件易事啊。” “老爷,咱们去那边先歇息一下?”二爷指着一旁的一个小亭子说。 “不了,”老爷摇头,“我想看看他们都是往哪里去的。” “幸而咱们是带着护卫的,要不然我可不放心老爷这样乱闯的。” 老爷对他笑笑,“我也不是那种会置自身安危不顾的人啊。” 这时,老爷听到身边经过的两人在说话—— “上次那个符水你吃了吗?” “吃了,刚开始一直在拉肚子,后来就好了,这几天也不再疼了,你看我是不是精神好许多了?” “是啊,天师说得没错,我女儿的亲事终于说成了。” “是吗?今天的法会,咱们可得好好听听。” “嗯,我跟我那死鬼说了,等天黑以后再回去……” “那咱们快走吧,再晚点就没有好位子了,走吧走吧……” 老爷见那两个妇人匆匆绕到庙后面去了,也拉着二爷跟过去。他们跟着那两个妇人一路走去,越近越觉得人声鼎沸,快接近的时候,却被两个僧人打扮的人给拦住了—— “不能进去。” “为什么她们能进我们却不能进呢?”二爷问。 “你们是来做什么的?” “听说这里有个法会,还有天师可以助我们除厄,所以我们才过来的。”老爷笑眯眯地说。 那两个僧人对视一眼,似乎有些犹豫。 正在这时,老爷听到一个声音传来—— “傅兄!” 第四十四章:天女 “傅兄!” 听到声音,老爷和二爷转头看去,还真是熟人,正是老爷的准妹夫林克堂。 “是林兄啊。”看见林克堂老爷是有几分讶异的,这林家并不在珞城,林克堂就是来珞城多是为的生意,怎么会来庆安寺? 林克堂一身月白的团绣袍子,慢慢的走上前来:“傅兄和重楼兄怎么会来这里?” 重楼回答:“听闻这里有个法会,我们便来听听看。” “你们也来参加法会?”林克堂怪道。 “也?”老爷听出来了,“你是来参加法会的?” 林克堂有些无奈的一笑:“家母身子不适,便让我替她来一趟,捐些银钱。” “这么说林老夫人与那些天师颇有渊源?”老爷问。 “去岁那天师在阳城办过法会,家母去听过,觉得很好,只是后来便没见了,今又闻在珞城现身,才让我过来一趟的。”林克堂语气里却是有些不以为然。 二爷道:“看来这天师们也是有本事的,能让林老夫人这般信任。” “说来也是与我们兄弟有关。”林克堂叹口气,“那时我二弟生了场大病,下不了床,天师给了家母一道符纸,过后不久我二弟果真痊愈了,家母又问了我的亲事,那天师说一年内必有结果,果又被言中了,家母怎能不信?” “二公子生病,必有名医和良药治着,当时凶险,二公子福大,也是会好的,却也未必……”余下的话因着那两僧人在一旁,老爷没再说下去。 “是啊,那时我专门去京城请了名医,又使了不少的名贵之药。只是到底二弟好了,家母就觉得天师灵验了。”林克堂道,“至于我的婚事,说不得还得请苍术兄一顿谢媒酒呢。” 二爷看了看那两僧人说:“他们不让我们进去,林兄可有法子……” 林克堂从怀里摸出一张帖子,说是帖子,不过是比白纸要好一些:“这是我托了关系弄来的一张结缘帖,须得有这个才能进。” “结缘帖?”老爷看了一眼,不过是画上一些不知所以的符,还有手印按着的东西。 林克堂上前向那两个僧人出示了结缘帖,又说:“这几位是我的朋友,他们也是听闻了天师的威名,才赶来参加法会的,往两位师傅行个方便。”说罢塞了一张票子给他们。 那两个僧人收了票子,又看看老爷他们说:“只能他们两个进去,后面的就不能了。”他们也看出来了跟着老爷和二爷的是练家子,哪里肯放进去? 林克堂忧郁的看着老爷和二爷。 老爷倒是无所谓,只是二爷觉得有些不妥:“不如老爷进那庙里逛逛,我跟林兄进去?” 老爷睨了他一眼:“逛庙有什么意思?也就许你去那里头看热闹,我便去不得了?” “老爷……”二爷哭笑不得。 老爷回头对着木丹还有几个护卫说:“你们等在外头吧,要逛也自己逛去,不想要走远了就好。” 二爷见老爷坚持,只得罢了。 老爷和二爷跟着林克堂进去,路上,林克堂说了一件事情:“其实这些人里头除了天师,还有一个极为重要的人。” “什么人?”老爷好奇地问。 “我听家母说,那些天师皆以一天女为尊,那天女才是关键人物呢。” “还有天女?”老爷又问,“天女长什么模样?” 林克堂摇头:“这个家母倒是没说,就是说神仙一样的人。” 老爷笑道:“我真是越来越感兴趣了。” 二爷见老爷对天女感兴趣,也没有一点吃醋之心,他只道:“老爷没见这里的其他人都一脸虔诚,老爷好歹收收表情。” 老爷不置可否的一笑。 到了那法会举行之地,老爷乐了——怎么和那庙会看戏一般,上面一个高台,下面的一条条板凳上坐满了人,全都昂着脑袋盯着那高台。 “傅兄,我们也寻个位置吧。” 二爷看着那处地方:“看着却没位置了。” “那就站着好了。”老爷指指前方,“咱们只往前面站,也看得清楚些。” 老爷拉着二爷往前面走,林克堂跟在两人身后,看着两人牵着的手,心里叹道:这两人虽然皆为男子,这感情却比世界许多男女要好呢。 老爷三人就在台前寻了个好位置站着,很快就见到所谓的“天师”上来了,那天师穿着黑色宝相花的袍子,留着长长的胡须,看着倒是有几分样子—— “各位信众们,感谢你们参与这次的法会,首先,我们大家一起来向天尊祈福。”说着,那天师双臂交叉,低着头沉默,台下的众人跟着那天师一起做这个动作,然后安静了一会儿,那天师双臂朝上张开,抬头看着天空,喊道“天尊赐福”,下面的人也跟着喊,一声又一声—— 刚开始,老爷他们还能学着做那动作,不过那话却喊不出来。 大概喊了十几下,才停了下来。 然后那天师又说话了——“在过去的一个月时间里,是各位信众们在支持我们天女教,我们的一切来自于天尊,来自于天女,天尊赐福天女,天女才保佑我们每一个人,平安健康、遂心如意……” 老爷听着那天师的话觉得实在没趣,不过除了他们三个的人都听的聚精会神,脸上满是信赖——不过原来他们这个教叫“天女教”,这么说,那个“天女”还真的是个很关键的人了——老爷越来越想一睹那个“天女”真容了。 “……金钱、名利,这些都是虚无的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人要学会舍得,舍得这一时的快乐,才能得到永生。天女教就是我们的希望所在,我们每一个信众都是天女的徒子徒孙,都会得到天尊的庇佑,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那都是天尊赐予你们的……” “真会蛊惑人心啊。”二爷在老爷耳边说——这些话可不敢大声说出来,若是被人听去了,只怕这些所谓的信徒会把他们给吃了…… 其实老爷觉得他说的话前后不通,经不起推敲。 终于,这个天师絮絮叨叨的把话说完了,然后他的最后一句话让老爷精神为之一震—— “下面,请我们的天女登台!” 台下的信众一个个都伸直了脖子,只是都没敢发出声音来。 老爷听到有人敲鼓的声音,然后看到几个和那天师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但是更年轻些的“天师”抬着一个坐团出来了,而那坐团上坐着一个少女,她穿着白色的长袍,与那些天师又是另一种模样了,长发披散下来,没有丝毫点缀,加上眉心一点朱砂痣,看上去确实有些仙气,不过—— “她应该不超过十岁吧。”老爷小声对二爷说。 二爷点头。 这么小的天女,也不知道他们哪里找来的——不会是拐来的吧? 接下来的时间对老爷老说就没有多少意思了,不过是跟讲经一般,当然,还不如讲经那样言之有物呢,而那天女还对着人群洒什么“甘露汁”——那不是观音的东西吗?天使们又忙着给人算命看病,当然,那不是免费的,不过,看那些信众的样子,一个个是巴不得把大把银钱送上去——老爷看了一圈,发现这些信众都不是什么真正穷苦的百姓,至少都是有些家底的,所以才有闲钱拿出来——当然,到了后来,就算没钱了,砸锅卖铁也会往这里砸钱的……就跟上了瘾一般——老爷想到了舒姨奶奶,这位姨奶奶以前也很是精明的,怎么就被这种把戏给套牢了呢?还把自己那些体己首饰都给当了? “姨奶奶那些首饰……”老爷看向二爷。 “我已经吩咐了余蓉,去当铺给一件件赎回来了,只是不好当面还给姨奶奶,就先放在咱们这里。”二爷的办事效率那是没话说的。 “好,”老爷点头,“这些东西,断不能留在外人手里,姨奶奶也是迷了心智了,竟也泥足深陷……” “三位,你们说什么呢?是不是家中也有亲眷受了什么病痛的折磨?如果有,尽管和天师说,天师会解救你们的。”一旁的一个中年男子凑过来说。 “我……”老爷微微一笑,“我说我家姨奶奶,生了场病,如颠似狂的,竟神志不清了,请了多少大夫吃了多少药都不行。” 若是舒姨奶奶知道老爷这样说自己,非咬碎一口银牙不可。 “这种病哪里是大夫治得了的,许是入了邪气,非得要天师来治不可。”那中年男子一脸认真,“让天师给你一道符纸,或贴或烧,都是有用的。” “这么说,兄台你有这经验?”林克堂问。 “不是我,是我邻居,我跟你们说啊……” 老爷对他的话并不感兴趣,只是看着周围的人,佛说众生百相,可这里的人,怎么一个个痴迷的却似一个模子出来的呢?……这才叫走火入魔了呢。 老爷暗自摇头,目光突然扫到了一个人,正是那高台上端坐如雕塑的“天女”,他竟然看到了那“天女”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 这人…… 那“天女”似是察觉到老爷探究的目光,与老爷的目光对上,很快别开了视线,只是眼观鼻鼻观心,再也没有表情了。 老爷怪道:这个“天女”身上似乎另有玄机啊…… 第四十五章:夜扰 老爷和二爷从法会出来,又和林克堂道了别,两人这才回家了。 才进门,就见四爷坐在桌前打算盘,那个算盘通身赤金,算盘珠子是宝石打磨的,这样的算盘也不是一般人用得起的——四爷手里这些稀奇玩意不少,他还有一个翠玉算盘和玛瑙算盘,不过那两个到底是怕摔坏了,就不常用,还是这个金算盘用得多些,偶尔三爷也用这个打趣他“财大气粗”、“一身铜臭”,四爷也回敬他“迂腐古板”、“故命清高”——三爷和四爷耍嘴皮子的次数可多着呢,两个都是会说话的——扯远了。四爷见两人进来,合了算盘,起身—— “这我一回来就不见人影,你们往哪里逛去了?”这话里有着不少质问的意思。 “我们去了庆安寺。”老爷说着坐了下来,自己去倒了杯茶喝,喝了一半递给了二爷,二爷也喝了。 “庆安寺?”四爷神情古怪,“老爷从不去那里的,以前也只是陪着杜家老太太去过几回,怎么如今倒还专门和重楼去了?” 二爷解释道:“我们听闻舒姨奶奶在庆安寺遇到那些所谓的‘天师’,所以也就过去看看。” “既然知道地方,老爷只管和杜若他们说了,去那里拿人就是,何必自己还跑一趟,若是那些人心生歹意,可不是要吃亏?”四爷明显很不赞同。 “那些人不过是为的诈取钱财,我觉得有趣,就想去看看,那究竟是怎么样一个地方,也让我见识见识。”老爷笑道。 四爷对老爷不好说什么,只是不满的看着二爷:“老爷任性,你也不知世事?那样的地方怎么就让老爷去了?” 二爷没开口,老爷先说话了:“你又不是不知我的性子,我打定了的主意,轻易是改不了的。况且还让人跟着呢,难道这些人就是吃白饭的吗?”老爷故意没说他们进去参加法会的时候,那些护卫被拦在外头的事情。 二爷想着也没生出什么事情,遂也没有点破,只是说:“也确实是我不好。” “幸好老爷没事,要不然可饶不了你。”四爷转头问老爷,“老爷去了那里都见到什么了?也说给我听听。”态度转变的那叫一个快。 “要听我说……”老爷挑眉,把那汝窑的青花瓷茶壶拿起来,“这茶壶空了,你去给我泡壶好茶来。” 为老爷做事,四爷哪里有不应允的,只是看那二爷站在老爷旁边自自在在的样子,心里就不痛快,不过还是去泡茶了,还没出门就听老爷嘱咐道—— “我要那太平猴魁,可别弄错了。” “错不了。”四爷没好气道。 看着四爷离开,二爷说:“何必差使他做这些事,他心里又不舒畅了。” “从进门起,他的嘴就没停下过,噼里啪啦一大堆的话,好歹让他先歇一会儿。”老爷转头拉着他坐下,“刚才在路上也没顾上和你说。” “说什么?”二爷笑问。 “方才在法会的时候,我看到那天女,我觉得……”老爷顿了一会儿说,“我觉得那天女倒不似等闲之人。” “一个不足十岁的小丫头,老爷哪里看出来了?”二爷也觉得有趣。 “你也看到了,那些信众一个个走火入魔一般,把那所谓的天师奉为神祗,我瞧着可笑,可是我也罢了,我见那天女看着下面的人,竟露出讽刺的笑容,虽很快就没了,可是我觉得她似乎是通透的。” “那许是人家知道内情,觉得信众可笑而已。” “我看那天女虽然高高在上,却似是任人摆布,全程也似与己无关,这样年纪的小孩子,着实不一般。”老爷其实是看着那天女倒有几分怜惜之心。 “老爷还说呢,老爷自己小时候又是怎么样?”二爷握着老爷的手,“那真是金童一般,什么不知道的?处处比人要强得多呢。” “我想……” “我就走开一会儿,你们又说上了,不会是特特把我支开来,自己两人说体己话吧?”四爷说着就提着茶壶进来了。 “你这茶泡的也快。”老爷笑看着他。 “那茶水间就在旁边,滚滚的热水都是烧开的,茶叶又有人管着,我不过是倒个水而已,能有多慢?”四爷走过来把茶壶放在桌上,“就你们两个亲密,我倒成端茶送水的奴仆了。” “好了,原是你话唠似的,才把你支开一会儿,没想到又引出一箩筐的话来……”老爷故作叹息,“真不知怎么说你呢……” “我记得老爷可是说过喜欢我话多的。”四爷挑眉道。 “喜欢喜欢。”老爷没去倒茶,也拉着他坐下,“你不是想听法会的事吗?我就和你好好说说……” 及至晚上,老爷依旧把这事说给大爷和三爷听了,大爷尚可,三爷却是高兴,他派人打探那么久,如何都想不到这是与一座寺庙相关——及至,第二日,他便派人去庆安寺附近查访,却也没有所得,那寺庙是寺庙,和尚是和尚,香客也是香客,竟看不出哪里异常。三爷早知那些人狡猾,遂只让人在庆安寺附近蹲点,再让人在珞城细细查访,此处不提。 …… 这一夜本该是三爷宿在老爷屋里,可是刚准备就寝呢,就有衙差来找三爷了—— 看着三爷穿衣,老爷把那腰带递上去,一边说:“这事儿全让你做了,那县官又有什么用?这大晚上的也不让人安生……” 三爷系好腰带,说:“既来找我,必是要紧事,要不然也不会找来这里了,又是这个时辰。” “父母官,父母官,还真的劳苦。”老爷沉着脸说,“原先觉得你比昌阳强些,不必一日到晚待命,可是现在看来,倒是昌阳比你好了,他不过日日按时辰去了,回来就回来了,并无他事,你却还得被那些案子劳累,要紧的时候吃不好睡不好……” 三爷知道老爷心疼,走过去搂住他,在唇上点了一下:“这是职责不同,哪里有可比性?好了,你不用管我,夜里我也不知回不回来了,若是老爷一个人睡闷,大可找他们哪个过来,只是要好生歇息才是。” 老爷勾着他的腰带:“是不是和那天女教相关?” “十之八九了。” “不管凶不凶险,你自己也要保重。”老爷嘱咐道。 “好,那我去了。” “嗯。” 老爷看着三爷出门,不一会儿,二爷披着件衣裳,拿着蜡烛进来了,身后是大爷和四爷。 “杜若出去可有说是什么事?” “没说,我猜和那天女教有关,他们最近办的也就是这个案子了。”老爷看着三人皆是披衣前来,“这夜寒露重的,你们只在屋里呆着就是,难道还怕我一个人害怕吗?就是过来了,好歹穿好衣裳,这没的着了凉,那可是得不偿失的。” “我们听见动静就过来看看。”大爷说。 四爷走过去,笑的狡黠:“老爷,要不今晚就让我来替杜若陪你?” “你还真是没便宜不占的。”老爷摇头,“可歇了你的心吧,今晚我可没什么心思,只让我一个人睡就好了。” “这睡觉也未必要做什么的,”四爷犹自挣扎,“我便只陪着老爷睡觉也可啊……” 当夜,三爷果真没有回来。这一晚,老爷究竟是一人就寝了——像是这种空儿,也是难得的,这几乎夜夜春宵也不是人受得起的…… 到了第二日,老爷早早醒了,不过就算是早早醒了,大爷已经去了校场,四爷已经去了铺子,二爷便也在回渺轩里听那些管事们回事了。 “老爷,这桂花糖糕和栗子糕是二爷吩咐人给老爷做的,配着这粳米粥吃也是对味的。”宝瑟一边给老爷布菜一边说。 老爷吃了一块,觉得味道刚好,不甜不腻的,不过到底及不上葭儿的手艺——“这是哪个做的?” “是踏雪跟着叶嫂子学了做的,我们这些人中也就踏雪在这上头有些本事,昨儿试着做了四五回了,这该是做得最好的了。”宝瑟回道。 “是踏雪啊。”老爷记得这个小丫头,她是爱在厨房摆弄的,她是跟着葭儿学东西,为着管教儿子,苇儿和葭儿近来倒是少来了。 想着这个,老爷对宝瑟说:“你吩咐人去送两匹时新的素缎子到苇儿和葭儿那里,再拿些干果点心。” “是。” 老爷又叫住她:“再把木丹叫来。” “是。” 木丹原在那里看着人挖塘泥呢,听到老爷找他马上就过来了。 “老爷,有什么吩咐?” “你去知府府衙一趟,看看三爷在做什么,回来说给我听。”老爷又道,“三爷只怕还没用饭,你去小厨房装一些吃食过去,若是有山药糕和芋头酥也装上一些。” “是,老爷。” 第四十六章:辩白 且说木丹去了知府府衙回来,把亲眼所见以及探听到的是都一一和老爷说了。 原来这两日衙差们日夜巡查,终于于昨夜在一家花楼里找到了两个人——你道那两人是谁?正是天女教的那些所谓“天师”。当然,在那花楼里人家是寻常打扮,哪里看得出一分的仙风道骨?不过是寻欢作乐罢了。要说那巡查的衙差如何知道两人身份,也是那两人太过嚣张,在醉酒之后,与伺候的两个花娘说起了大话,言说他们是法力通天的天师云云,怎知道那弹琵琶唱曲儿的一个花娘是府衙中一个衙差的相好,她早从他口中知道他们府衙在忙的差事,且也听说了这个天女教的传闻,遂给了打扫的小杂役银钱让他通知那衙差,不消多时,一大群衙差就来花楼了,这才抓到了人,几日的辛苦也没有白费——这才是真正的“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呢,要是那之前,谁曾想他们这群公差还需要一个花娘来相助呢?那两个“天师”被抓了,那衙差才来傅府找三爷寻主意,三爷去了以后,连夜升堂,一阵威逼之下那两人才说出了他们这群人的落脚之地,几十个衙役一同出动,把那些人一网打尽了。 这一夜三爷一直忙到了日头升起也不过是把案子捋清楚一些,木丹过去的时候三爷正在看那案词,自然没用过早饭,衙门里送来的那白粥小菜和馒头也都已经冷了,还好木丹送去了,也就是老爷的意思,三爷才把早饭给用完了。 “如此说来,那些人全部落网了?” “我听那老衙差的意思是的。”木丹现在打听事儿的本事是渐长了,“听说拘了有几十号人呢。” “三爷可有说什么时辰回来?”老爷又问。 “三爷说说不准何时回家,让老爷不必等他,该吃饭吃饭该玩乐玩乐该睡觉睡觉。” “这些事还用他说……”老爷想想这个案子也自有人操心,遂挥退了木丹,又把宝瑟和锦屏叫来—— “老爷有什么吩咐?”这两个小丫头如今出落得也越发水灵了,与当年的苇儿、葭儿有的一拼,一个系着花青的裙子一个系着秋香的裙子,皆是一头乌发,身上佩戴的首饰皆是老爷所赏赐的,翠玉玛瑙比别的丫头用的成色都要好上许多了。 “当日二爷拿回来的那箱首饰摆在哪里了,你们去拿出来吧。” “是。” 那箱首饰便是舒姨奶奶断断续续拿出去典当之物,二爷吩咐人一件件给买了回来——当时是典当出去的东西,老爷这边肯定是没有当票的,不过那当铺的人知道是傅府的人,也就卖了,价钱可一点都不比新买的便宜。 首饰装在一个紫檀木海棠花螺钿箱子里,宝瑟抱着还觉得挺沉的,毕竟都是分量十足的首饰,所以让锦屏和她一起搬着。 老爷站起身,打开那箱子看了看,点头:“你们跟我一起去琵琶院。” “是。” 老爷到了琵琶院,守门的两个小丫头凑在一起说着悄悄话,竟没注意到老爷和宝瑟、锦屏三人的到来。 “咳咳。”锦屏干咳一声。 两个小丫头转过头来才发现了老爷他们,吓得忙跪下来:“请老爷安。” “虽说是青天白日的,也得注意看着点儿,若是有阿猫阿狗摸进去惊扰到了姨奶奶可如何是好?”锦屏道。 “奴婢们知错了,”那圆脸的小丫头说,“方才还看着的,见没什么人影我们才在一起说一会儿话的。” “若是知错了就不要辩驳了。”宝瑟道。 “是是,是奴婢们不谨慎。” “罢了。”老爷开口,“我知道你们小丫头,也静不了,只是不可懈怠了差事。” “是,老爷,奴婢们知道了。” “姨奶奶在家里吗?”老爷问。 “在呢,早起姨奶奶喝了一碗红稻米粥,吃了几块鸡油卷儿,就呆在房里,没再出门了。” “可有人伺候着?” “墨痕姐姐伺候着,早起祝妈妈也曾来过一趟,后又走了。” 这祝妈妈老爷始终觉得不喜,原先在园子里打骂小丫鬟的事就不好了,这赌钱吃酒的事更不必说,现又有了点卖首饰的事,虽说是舒姨奶奶的主意,可是她是老妈妈,在舒姨奶奶这里又是有脸的,如果她劝说几句,未必是不管用的,这都到要典卖首饰的地步,想来不是一日两日了,这祝妈妈是府里的老人,经的事也多,如何就不知道些道理?竟也帮着欺上瞒下起来…… 两个小丫头见老爷脸色晦暗不明,都摒着气息,不敢多说一个字。 “老爷?”锦屏轻唤了一声。 老爷回过神来,让两个小丫头起来,依旧守着门口,自己和宝瑟、锦屏三人进去。 院子里静悄悄的,往里头走了,倒是看见两三个浆洗的婆子和打扫的丫鬟。 “老爷。” “嗯,你们忙你们的去吧。” “姨奶奶,老爷来了。”站在舒姨奶奶门口打门帘的小丫头一看到老爷等人,原本还有些迷糊糊的,一个激灵,忙对着里屋通报道。 不一会儿,墨痕就出来了,她是个聪慧的,看到老爷等人前来,就知道并不是来坐坐那么简单——那日老爷把她找去说的那堆话她可是谨记在心里的,知道这件事迟早老爷要来和姨奶奶发作的……之前她心里都有些忐忑不安,又不敢在舒姨奶奶面前表露半分,今日看到老爷过来,反而有些松了口气—— “老爷来了。”墨痕恭敬地屈身行礼。 “不必多礼。” “姨奶奶让我来请老爷进去呢。” “嗯。” 老爷大踏步走了进去,宝瑟和锦屏紧随其后,墨痕看到了宝瑟和锦屏抱着的箱子,心里想:老爷过来怎么还带着这个东西?若是有什么赏赐的话往日也是有专人来送,如何都不必自己亲自过来一趟的——这个箱子里面……难道是……那个? 舒姨奶奶穿着松绿撒花的马面裙,外罩一件鹅黄折枝菊花的褙子,梳着一个桃心髻,脸上匀着胭脂,涂着口脂,眉也细细的画着,只是往日那些富贵稀罕的头饰却少了,如今只是插着一根金凤吐珠的步摇和两根鎏金点翠簪子,耳饰是一对猫眼石,手腕上一只紫罗兰的翡翠镯子,戒指却已全无了。老爷看着,心里又叹了口气——这舒姨奶奶在太爷还在的时候,哪日不是金银玉珠的招摇过市,可是丝毫不吝啬让人看见太爷送她的宝贝,一个月下来,首饰竟也不戴重样的,可见其炫耀之心,可是如今…… “老爷今儿巴巴得过来,可有什么要紧事?”舒姨奶奶从贵妃椅上起来,笑盈盈的问老爷。 “确有一事想要向姨奶奶讨教。”老爷回头对宝瑟和锦屏说,“箱子放在桌上。”又让宝瑟、锦屏出去,那墨痕倒了茶也忙出去了,并让打帘子的小丫头也离远一些——虽说这样规矩不合,可是在如今的傅府这样的忌讳却少,毕竟老爷是喜好男色的,这一点就可以绝了许多的流言蜚语了。 舒姨奶奶看到那个箱子神情就古怪起来:“老爷让人搬了这个箱子来,却是为何?” 老爷看着舒姨奶奶:“姨奶奶好生糊涂。” 舒姨奶奶很是不解:“老爷这会儿过来没头没尾的,却责备了我一句,我才是真糊涂呢。” “我且问姨奶奶,姨奶奶是否有何事瞒着我?”老爷盯着她问。 舒姨奶奶被老爷盯得心慌,她确实心虚,只是含糊道:“老爷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哪有什么事……” “那好,姨奶奶且回答我,姨奶奶往日那许多稀罕的首饰,如今去哪里了?” 舒姨奶奶一惊,老爷这样问出口,可不是……这究竟是谁走漏的风声?这件事知道的人统共也就…… “姨奶奶不必疑心人,”老爷到底不想这件事牵连墨痕,那丫头也是无辜的,“这事与姨奶奶身边的人无关,是我先得了信儿。”老爷把那箱子打开,里面满满一箱子都是首饰,倒也是金光闪闪,只是都堆放在一块儿,保不齐就有压着的了——不过这些东西稍稍整理整理也就好了。 “这些……”舒姨奶奶看到那些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眼圈都红了。 “这是我从当铺买回来的,姨奶奶看看,是不是都是你的东西。” 舒姨奶奶拿起一个翡翠蝴蝶的步摇,爱惜的摸了摸:“是,这……都是我的……可是老爷怎么……” “在府里,姨奶奶难道不是吃穿不愁?便是有人情上的往来,花销多一些的,都报了公中,姨奶奶花钱的地方也不多。”老爷缓缓道,“这里竟然就典当起首饰来了,如何就穷到了这个地步?姨奶奶的钱都花去哪里了?” “我……”舒姨奶奶是知道老爷的,虽然老爷并非不信鬼神,可是对于那些事终究避讳着一些的——而她是真心相信那个天女教,相信天师可以帮她…… 老爷看到舒姨奶奶的眼泪掉下来了,摇头:“姨奶奶要给菩萨捐多少香火钱都好,就是兴起了要塑个金身积福添寿也都算不得什么,可是如何信了那些妖言惑语?什么天尊?什么天女?什么天师?这如来佛祖和玉皇大帝还不够管事儿的吗?救苦救难、普渡众生的那也是菩萨。那些人编撰出这样一个名头,骗了多少像姨奶奶这样的人?坑害了多少人?有些人家破人亡,还丢了性命,姨奶奶出去打听打听便知道了。多少的金银都喂不饱他们的,他们的由头那么多,再大的金山银山也被骗光了。姨奶奶若是觉得有趣听他们多说几句也是给自己找个乐子,只是如何都到不了典当首饰供养他们的道理……” 舒姨奶奶咬了咬牙,又擦了擦眼睛:“老爷是从哪里听说这些的……” “为着姨奶奶,我和重楼专门去了一趟庆安寺听他们的法会,眼看着这群人如吸血的蚂蟥一般贪婪的吸着他们所谓信众的血,我觉得可笑,可也觉得可悲。” “可是他们确实显过神通的,我看见……” “姨奶奶,你看见了什么?看见他们治病救人?姨奶奶真是在府里呆久了,难道不知道世上有一种人叫‘托儿’吗?拿了钱办事的有,他们自己人也有。就是真有人生病后来痊愈的,难道那生病的人没看大夫?没吃药?不相信大夫不相信药效,偏来被一群神神叨叨的神棍忽悠?我看也有求财的,可是没见到他们在求财的时候自己也在砸银子进去吗?这是求财还是破财都未可知呢。再说那天师可以求财,他们自己求来就好了,何必又要信众拿钱来养他们呢?”老爷神情一凛,“姨奶奶可别和我说他们是为了普济众生,这才是真正的笑话呢。” “我……”舒姨奶奶有些挣扎,“可他们……” “姨奶奶想来是安生日子过久了,便胡思乱想起来了。”老爷看着她,“我知道姨奶奶的心病。终究还是为着太爷,我知道,在府里的每个姨奶奶都是盼着太爷归来的,即便是当初我说了愿意出府的可自行离去,且有许多钱财可拿,也没有一位姨奶奶动过心思,可不是为了太爷?只是姨奶奶,太爷回不回来,取决于他自己,便是我都说不准的,那些天师难道还能施法把太爷给绑回来?便是绑回来了也只是个空壳子,太爷的心魄且都不在呢。” 舒姨奶奶闭了闭眼,叹口气:“老爷说得对,是我糊涂了。我只是想要做些事,想要……”后面的话没有再说下去。 “姨奶奶便当之前的事是一场梦吧,这首饰也回来了,此事便撂开了。”老爷道,“我知道姨奶奶未必一时就想通的,姨奶奶自己好好想想吧。” 舒姨奶奶一动不动,只是嘴里道:“谢老爷,我知道了。” 老爷转身往门口走了,走了一半,转过头来说:“忘了和姨奶奶说一件事。昨夜杜若衙门的人来找他,便是为着天女教的案子,昨夜两个‘天师’在花楼吃酒嫖宿被逮到了,及至今日一早,全部人员都已逮捕归案,正在候审。姨奶奶若是有心,和我说一声,我让人送姨奶奶去听审。” 舒姨奶奶嘴唇动了动,才道:“不必了。” 老爷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想通了,不过横竖这种事也只看她自己了,老爷走出了屋子,隐隐听到那屋里压抑的哭声——老爷叹了口气—— 太爷啊太爷,这可不都是你留下的冤孽啊…… 第四十七章:楚瑜 三爷从知府衙门回来,却听到院中有女子笑声和孩童玩闹声,细听之下,才听出是苇儿、葭儿还有三个小娃娃的声音,还有就是老爷和傅雪昭了。 三爷进门,官服官帽都没脱,便看到院中摆了镯子,四人正凑一块儿摸牌呢。 “哟,今儿却是热闹。”三爷笑着走过去。 “三爷。”几个在一旁看着小孩儿、奉茶送水的丫鬟忙给老爷行礼。 “杜若叔叔!”这是千欢和承希。 “杜若哥哥。”这是君哥儿和傅雪昭。 “你回来了。”老爷只看了三爷一眼,把自己手里的牌给打了。 “杜若,听说这两日忙案子呢。”葭儿即使婚后对杜若他们也没有避忌的意思。 “还是个大案子呢。”苇儿也是从老爷这边听说的。 杜若笑说:“这案子也没大小之分。” 老爷道:“你也劳累了,我让小厨房炖了银耳鸽蛋汤,待会儿让踏雪端给你喝了,你也别看着我们了,自去休息吧……哎,这个我要了。” 杜若见老爷看紧着牌,知道他也是难得的兴致,遂也自去梳洗了。 老爷的房里有个浴池,那是四爷想起来给老爷挖了一个,引的温水,这个时节也是好的,况且三爷确实劳累,让人下去以后,自解了衣袍下了水泡浴,大概过了一刻钟,听到屏风外有声音,想是那送汤来的踏雪。碗盘放到了桌上,就再也没了声响。三爷正是放松之际也未多想,却突然听到身后有细碎的声音,还未回头,两只手臂却已经搭上了他的肩膀——三爷拧眉,想着那踏雪竟然敢这般放肆,正要发作,却闻到一股似有若无的熟悉味道,三爷才放松下来,抓住那在自己肩膀上作怪的手,轻轻摩挲着:“不是在外头摸牌吗?怎么跑进来了?不是我坏了你的兴致?” 老爷跪坐在云锦毯上,轻笑:“你倒是不疑心是丫鬟们来伺候你了?” “想来她们也没有那个胆子,且也该是有自知之明的。”三爷道。 “那是,如果真有人敢在府里勾引你们,还是在我房里,那才是真的胆大包天呢。”老爷勾住他的脖子,“不过在外头,我就不晓得了。毕竟可是风流倜傥,才华卓绝的知府大人啊,有才有貌又有身家。” “这话酸的,”三爷扭过头去蹭老爷的手,“我可是清清白白的,别说你常让余蓉、木丹去知府走动,就是我那府衙里的人,又有多少甘为傅老爷的耳目呢?难道这些你会不知道?” 老爷有些冒出头的指甲在三爷的背上划拉:“你的意思是说我不让人去府衙,也没人告诉我,那就便宜你了?” “你看看,又曲解了不是?”三爷转过身来,趴在浴池边,含笑看着老爷,“不过,我就喜欢你捻酸的模样。” 老爷睨了他一眼:“原是我说你,现却成了你调戏我了。” “这怎么就是调戏了?我和你可是正正经经说话的。”三爷握住老爷的一双手,这一双手可是从小就养着的,细白嫩滑的,掌心和几个指头有细细的茧,也只是因为握笔作画的缘故——这双手如玉笋一般,指甲也修剪得圆润可爱,让人看着就起了些许旖念,真是心痒啊。 老爷不知三爷的心思,只是道:“我把那汤端来了,你是现在喝呢,还是等沐浴完再喝?”老爷这人,也就是偶尔耍耍嘴皮功夫,心里到底还是心疼的。 三爷唇角一勾,眉眼一弯,那双眼越发似桃花眼了:“那便有劳老爷了。” “罢,我也难得伺候你一回,让你也受用受用。” “这是我的荣幸。” 老爷捧来那掐丝黑胎锦鲤托盘,又把汤倒在了那荷叶底的玉碗里,送到三爷面前:“喝了吧。” 三爷接过来,温度倒是适宜,他用小汤匙搅拌了几下,慢慢喝了一口,觉得好也给老爷舀了一口,老爷低下头也就着他的手喝了,才说:“味道也不差。接下来的你就自己喝吧,我可不差这点子东西。” 三爷笑笑,一汤匙一汤匙很快一碗见了底,他见老爷还要再倒,阻止了他:“我现还泡在水里呢,灌了一碗可也就够了,再喝就变水桶了。” 老爷噗哧一笑,把碗盘放到一旁,才和三爷说话:“我进来是有话要问你。” 三爷擦了嘴:“我便知道你不会真的只是来让我受用的,说吧,什么话?” “那案子现在如何了?” “我忙到现在才回来,自然是已经了结了。” “如何了结?” “他们手里有个账簿子,就按照那簿子,把哄骗来的金银悉数归还,自然也有少了许多的被他们花掉了的,那也只能按着比例来归还,再多也不能够了,若是实在是家境困难的,珞城的我们官衙里出米钱,其余几地的只能写了文书来托付了,这僧多粥少,只能如此了。” “那……那些人呢?” “那些天师是罪魁祸首,我奏请了朝廷判他们斩立决,另有一些是被他们雇来或者坑害的下面的人,也都是按照情节严重来定罪,或关押或罚钱或做苦力,总有他们的结果的。这也都是比着大魏的律法来执行的。”三爷再看老爷若有所思的样子,“老爷对这件事也关心过头了吧?饶是里头牵扯到舒姨奶奶,如今那些人已经受到了处罚也就罢了,老爷还要作甚?” 老爷抓住三爷的手:“那些人里头,有一个‘天女’,你知道吗?” “我自然知道天女,这帮人本来就是打着‘天尊’和‘天女’的旗号,那天女是关键人物。” “那那天女现在怎么样了?”老爷也不绕弯了,直接问道。 “天女……”三爷眯起了眼睛,看着老爷,“老爷对那天女那么感兴趣做什么?” 老爷笑望着他:“你道我要做什么?那天女最多也就十岁,我能做什么?” “我只是觉得老爷古怪,不明不白的问那天女做什么。” “我当日在法会上见过她,我觉得她年纪虽小,却似乎是那些人里头难得一个明白人。”老爷又问,“她那样的年纪,应该不至于跟那些人一样的下场吧?” 三爷见老爷关心,故意慢吞吞道:“一个个审问下来,原来那所谓的天女不过是他们的傀儡,她长得漂亮有灵气,又无亲无故,所以才选了她。” “那她也可怜,她现在怎么样了?” “现如今她留在府衙中,原本是要把她送回家乡的,偏偏离乡多时,她也忘记了家乡所在,且又没有亲人,暂时先留着,等案子了结了以后再做打算。” 老爷又发起了呆,三爷不满的在他手心挠痒,老爷对上三爷的目光,道:“不如,让她来咱们家吧。” “……” …… 老爷再见那天女,衣裳已经换成青衫了,头发也束起来了,不过也只是用布条绑在后脑勺,露出一张干净漂亮的脸,只是始终面无表情。 “你叫什么名字?”老爷问。 “楚瑜。” “楚是你的姓吗?哪个瑜?” “瑾瑜的瑜。” “好字,瑾瑜,美玉也。”老爷笑道,“这个名字也有些男儿气概,如此看来,你父母对你寄托了不少希望。” 楚瑜一动不动,并未回答。 老爷看到她抱在怀里的小坛子:“那是什么?你的存钱罐?”之所以有这个猜想,是因为老爷看到锦屏和宝瑟都有这个东西。 “是我姐姐。” “你姐姐?”老爷马上会意,这是说里面装着的是她姐姐的骨灰——“我还以为你并无亲人呢。” 楚瑜低着头不说话。 老爷见她这副模样,叹息道:“罢了,我让人带你去梳洗,换身衣裳,然后再来和我说话。宝瑟,锦屏过来。” “老爷。”两姐妹马上跑过来了。 “这是我说过的楚瑜,你们先带她去梳洗换身干净的衣裳。” “知道了,老爷。” 宝瑟和锦屏看见楚瑜,都觉得这样的美人胚子,竟遭遇到了这么多事着实可怜,想当初她们也是父母亲娇养着长大的,只是那场天灾父母亡故了才被老爷买了去,那以后也未曾受到什么委屈,比起这个楚瑜她们两个可是幸运多了。 想到此,姐妹两个高高兴兴的簇拥着楚瑜进屋了,楚瑜有些不习惯,想要躲着两人,可是那两人热情的紧,实在无奈。 老爷就在藤架下一只左手一只右手的下着棋,只等着楚瑜梳洗干净过来,没想到一刻钟以后,那屋里传来宝瑟和锦屏两个丫头的尖叫声—— 老爷一惊,不知所以,刚站起身,那宝瑟和锦屏就跑出来了,两姐妹涨红着脸跪在了老爷面前—— “怎么了?这样惊吓?” “老、老爷,那、那楚瑜……”宝瑟说不出话来了。 “究竟怎么了?”老爷拧眉问。 锦屏深吸口气,方回道:“老爷,楚瑜不是女子,他是个男子!” 第四十八章:书童 老爷再见到那楚瑜时,她,不,应该是他已经换好了衣裳,衣裳是木丹的,原本准备好的是女孩子的衣裳,如今却是穿不得了,木丹的衣裳也是新做的,他只穿过了一回,这是一件石绿的素缎制衣,只是木丹身量比楚瑜要高上壮上一些,倒大了长了,好在原来的鞋子是湖绿的,上并未绣什么花样,只是缎面本来的暗纹,倒也穿得。 老爷见他一头黑发只用一根乌木簪子挽着,身上并无其他的饰物,却也依旧人品风流,这样俊美的男孩子真是难得。看到他,老爷倒是想起了四爷,当年老爷见到四爷的时候,四爷还要小上一些,因着貌美差点被卖到小倌馆去了。 “老爷。”锦屏唤了一声。 老爷回过神来,对那楚瑜说:“你好好一个男孩子,为何要做女装打扮?” “我……”因着年纪还小,楚瑜的声音和女孩子倒没有太大的区别,等年纪大一些了应该就容易分辨了。 “你不必支支吾吾的,我们老爷是最和善的人,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好了。”宝瑟在一旁轻声说。 楚瑜把那个坛子放在了地上,跪下去给老爷磕了个头才说:“这个里面是我姐姐的骨灰。我姐姐比我大五岁,她是上一任的‘天女’,我姐姐去世以后,他们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而我和我姐姐相貌相似,所以就扮起了红妆,成为了继任的‘天女’。” 老爷看出了提到自己姐姐的时候,他眉眼间的凄怆,遂道:“我可以知道你姐姐是怎么去世的吗?” 楚瑜低着头:“……姐姐是被逼死的。” “逼死的?” “那个人……醉酒闯入姐姐房中,姐姐誓死不从,触柱而亡……”说到最后几乎是咬牙切齿。 老爷不知道他说的“那个人”是谁,可是想到胆敢闯入“天女”房间欲行不轨的人应该是有些地位的,至少也是天师级别的。 “那你为何还愿意留在那里?” “如果我不同意,我就不能给姐姐收尸,我甚至不会知道姐姐的尸首去了哪里……我这才签下契约的。” 宝瑟和锦屏这两个丫头都心有戚戚然——这样的遭遇怎能不让她们难过呢? “老爷……”锦屏的声音里带着乞求。 “好好,我知道。”老爷对着跪在下面的楚瑜说,“你起来吧,我们这里不兴跪。” 楚瑜抱着那个骨灰坛起来了。 “你还记得我们之前在庆安寺的法会见过面吗?”老爷问楚瑜。 楚瑜抬头看着老爷,却是摇头:“我不记得了。” 老爷叹息:“原来只是我记得啊。” 楚瑜闻言倒有些担心:“傅老爷……” “这也不甚要紧。”老爷说,“我知道你亲人全无,已无处可去。我也是觉得你投缘,才把你找来,想要问问你,可愿意在我府中谋事?” 其实楚瑜来到傅府,也是大概猜到了一些,在知府府衙的时候,那老衙役说了他有福了,被傅府的老爷相中——只是他一直想不通,自己这样的人又是如何被那样的富贵人家相中的,心里一直存疑,可是在看到傅老爷以后,却觉得面善,且看府中下人的言行举止都是好的,待遇也非同一般,才放心了一些—— “楚瑜只求温饱,以度余生。”楚瑜道。 老爷却是皱眉:“小孩子家家的,说的都是什么话?求温饱却也没错,只是不该说什么‘余生’的话,你才多大?你的‘余生’可长着呢。”老爷知道他必是因为之前的经历,有些心灰意冷了,不过既入了傅府的门,他就必得好好敲打一番。 “奴、奴才知罪。”因为还不习惯,所以到底有些不顺。 “先别急着自称‘奴才’,”老爷说,“我尚未想好如何来安排你。” “是。” “宝瑟,你带他去咱们府院后面的梅花庵,把他姐姐的牌位安排在那里。”老爷又对楚瑜说,“那梅花庵里是暂时放置家奴亲眷牌位之处,自有姑子念经超度,香火是不断的。” 楚瑜感激的又是一跪:“谢谢傅老爷成全!” “别跪了,你跟着宝瑟去吧。” “是。” 楚瑜跟着宝瑟出去,却在门口遇到一人,宝瑟忙行礼:“二爷。” 楚瑜也跟着行礼,行礼间注意到那人穿着墨绿荷叶的长袍,腰间系着紫玉葫芦玫瑰紫荷包,脚上是一双香色金线鞋——只是因着低着头看不清那人的容貌,只是听他说话温和—— “免礼吧。”二爷打量着楚瑜,“这便是老爷让找来的人。” “是,他叫楚瑜。”宝瑟回道,又对楚瑜说,“楚瑜,这是二爷。” “二爷好。” 二爷想着不是说是个女孩儿吗?怎么变成一个男孩儿了?老爷想想还是去问老爷吧——“行了,你们要做什么就去吧,我去看老爷。” “是。” 二爷进了院子,见老爷在逗鹦鹉:“老爷。” “我正想找你呢,你就来了。”老爷回头对他笑。 “这么说咱们是心有灵犀了。”二爷走过去,“方才在门口遇到了宝瑟和那个叫楚瑜的孩子,我记得这‘天女’该是女儿身才对,怎么却做起了男孩儿打扮?” 老爷叹口气,把这楚瑜的事大概说了一遍——“……也是个可怜人。” “老爷既想把人留下就留下吧,咱们府里也不少这一张嘴吃饭。”二爷只要老爷高兴就好了——男的老爷相中了一个人,当然,还好这个人是个十岁稚子,若是再大些,二爷可不一定会依了。 “我是想着这人留下了,要安排在何处。” 二爷道:“咱们平湖苑里伺候的人本来就少,那就留在平湖苑吧。” “我是想着,君儿要入学堂了,缺少一个书童,不如把这个楚瑜……” “老爷既有了主意,只管去做就好。” “我是想要问你好不好……” “这老爷说的也是,这君儿是要一个书童,刚好来了这么个称老爷心的人,不是刚好吗?不过,”二爷顿了下,“书童是要机灵些的,且要识几个字的,那楚瑜老爷考校过吗?” 老爷睨了他一眼:“你分明有想法,还非得我逼着你说出来,真真可恶。” 二爷笑盈盈的:“我也不过就这么一说。不过方才那么一看,这楚瑜倒是让我想起了当日的苍术。” “我也这般觉得。”老爷抿嘴一笑,“不过,苍术在的时候你可不能说这个。” “这个我自然晓得……” “什么我在的时候不能说了?”真是说曹操曹操到,随着声音,四爷大踏步进来了——“你们两个又在背地里说我什么话?我说怎么觉得耳朵痒痒的呢。” “这你可误会了。”老爷笑说,“原先没说你,不过方才提到了这么一句。” “你们说话,扯到我做什么?必定有缘故。”四爷心想:好你个重楼,也学会背后使力了。 “这原我们是在说楚瑜的事。” 四爷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楚瑜又是哪个?” “就是那个‘天女’。” “天女?对了,老爷不是说那天女无亲无故,无家可归,要把人带进府里吗?人可来了?” “来了,我让宝瑟带他去办事了。” 及至晚间,三爷回来了,听说了老爷要让楚瑜做君哥儿书童的事,便亲自去考校了一番,这楚瑜虽然有股阴郁之气,却甚为机智,对答如流,老爷又问他书,他只说跟着姐姐学了一些字,《三字经》、《百家姓》尚可,什么《论语》、《孟子》就不行了。即便是这样,三爷也是满意的。 书童便是书童,不需要太过优秀,太优秀了反而会抢了主人的风头,且容易成为主人的枪手,这都是必须要避免的。 三爷考校楚瑜的时候,君哥儿便被带过来了—— “哥哥!”君哥儿扑进老爷怀里,扒拉在他身上,又转头问其他几位哥哥的安,“昌阳哥哥、重楼哥哥、杜若哥哥、苍术哥哥好。” 老爷摸摸君哥儿的头:“我让锦屏送过去的羊奶酪你吃了吗?” “吃了,只是觉得不如奶酥好吃。” “这羊奶精贵,你且吃着吧。”老爷笑说,又转头让楚瑜过来。 君哥儿早就注意到屋子里多出来一个没见过的人,待他走过来的时候,他对老爷说:“哥哥,他是女孩儿还是男孩儿,好漂亮哈……好像苍术哥哥啊!” 最后一句话戳穿了一切,让其他人都憋着笑,四爷却铁青了脸,把君哥儿拉进了怀里,一阵揉搓:“说什么呢,君儿……” 一屋子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楚瑜看着闹在一块儿的几个主子,虽然诧异,但同时,心里却觉得安心——也许,呆在这里,真的是个很好的选择吧。 第四十九章:冬忙 这一年的年底,是傅府最忙碌的时候。除了年节的准备,还有就是傅雪卿的婚事年后就要办了。 老爷穿着白色狐裘大衣坐在塌上,脚踩着梅花脚炉,手里还包着海棠手炉,正听余容报礼单: “……羊脂白玉镯十对、双龙抢珠红玉镯五对、金嵌珊瑚翠镯五对、红玛瑙手串二十串、伽南香木手串二十串、沉香木手串十串、沉香木手串十串、黑珍珠两匣、粉珍珠两匣、金累丝点翠绿宝石钿花八对、珊瑚松石耳坠十对、猫儿眼耳铛十对、翠玉福寿耳挖簪一对、嵌红蓝宝石金簪十对、金累丝攒珠项圈一对、珍珠花钗冠两件、蜜蜡印章一对、碧玺印章一对、芙蓉石挂件十对、牡丹青玉环六对、双凤镂雕玉佩六对、白玉锁片六对……” 二爷掀开帘子进来,他穿着灰鼠毛披风,老爷看到他的披风和帽子都有些白霜,“外头下雪了?” “开始飘雪花了。”二爷把披风脱了,递给了宝瑟。自己走过来和老爷并排坐了。 老爷把手炉递给他,“你先暖暖手。” 二爷没接过来,只是把手放上去和老爷一起暖手。 老爷让木丹歇了,“你把礼单放在这里吧,我待会再看看。” “是。” “那些家具也都差不多了,样式都是先前老爷和雪卿商讨的样式,老爷什么时候也去看看。”二爷说。 “嗯。”老爷又问,“那些田产铺子交割得如何了?”这些田产铺子都是要给傅雪卿陪嫁过去的。 “都已经办好了,契约我也收好了,只等到时候交给雪卿压箱底。” “好。”老爷见二爷眼下有些乌黑,“你这些日子也确实劳累了,也不必事事亲力亲为,可以交给下面人做的就让他们做去,若是什么事都要你来做,那养着那些人做什么?” “到底是大事,我自己看顾着放心些。”二爷笑着道:“也就是这些日子,过去了也就可以好好歇歇了。” 老爷不认同地看了他一眼,转头对宝瑟说,“你去小厨房吩咐一声,让他们炖些汤,说是给二爷补身子,不必用太金贵的东西,只是务必有用才好。” “是,老爷。” 老爷转过头来看二爷,“将近年关的时候,苍术也就没那么忙了,我和他说过,让他到时候来帮你处理内务。” “那就谢老爷了。” “谢我做什么?我要谢谢苍术。”老爷笑说。 “当然要谢他,如果不谢他,他又有话要说了。” “他也就嘴上厉害一点,通常都是有口无心的。”老爷看看那大钟,说,“你先在这儿歇一会儿吧,我去君儿那边看看。” “外面冷,老爷还是等明日再去吧。”二爷说。 “这天一日比一日冷,能等到什么时候?况且现在只是飘雪,等雪大了你们又说积雪不让出门了。”老爷站起身,“这手炉我先带走了,你那一个也该烧好了,让余容拿给你吧。” 二爷点头,“好吧,你早去早回。” “嗯。” 老爷穿戴好,带着木丹等人去了弄杏园。 经过上一次的换人,如今弄杏园里的下人一个个都严谨了许多,再也不敢偷懒,更不敢对主子有所疏忽了。 老爷进院门,见有婆子在打扫,丫鬟们也都在擦门擦窗,也有在搬花盆的,倒是没看见有松散的。 “老爷好。” 老爷免了她们礼,进了屋子,还没见到人就听到朗朗读书声—— “礼尚往来。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人有礼则安,无礼则危。故曰:礼者不可不学也。夫礼者,自卑而尊人……”是君哥儿的声音。 老爷听那童稚的声音,微微一笑,示意身后的木丹等人放轻脚步,老爷慢慢走过去,见穿着胭脂红袄儿的君哥儿端坐大搭着虎皮的四方扶手椅上,脚都不能着地,不过下面放了一条矮凳,凳上摆着脚炉,那双小脚踩在脚炉上,倒也暖和——-他正捧着《礼记》在读,小脸上满是严肃。而旁边,楚瑜正在理着书册,不时看着那烛火。另一边,青棋蹲着拨弄火炉,因为靠近门口,她一眼就看到了老爷,可是老爷对她“嘘”声,她也就只装作没看见了,继续做自己的事。而楚瑜也认真,低着头做自己的事,竟也没发现老爷等人进来了。等老爷走到君哥儿身后,楚瑜才发觉,不过也聪明地没发出声音。老爷把手炉交给木丹,伸出手按住君哥儿的《礼记》,君哥儿愣了下,待看清按住自己书的那只修长白皙的手上戴着的一只红玉扳指,才知道来人是谁了——忙拉住老爷的手,转过头来—— “哥哥!” 老爷搂住他小小的肩膀,“君儿这么刻苦啊,哥哥一来就见你在读书。” “杜若哥哥说让我把这段给背熟,还要考校我的。”君哥儿对三爷是除了老爷以外最敬佩的人——谁让他是尚文之人呢。 “好了,这样冷的天气,又不能开窗,屋里暗,只用着蜡烛照明,看一会儿书就好了,这样老盯着看,别把眼睛给熬坏了。”老爷把他的书拿下,交给楚瑜,楚瑜用书签夹了,才把书收起来。 “可是杜若哥哥说……”君哥儿有些犹豫。 “你杜若哥哥那里有我呢,我说的话难道他还不听吗?”老爷把君哥儿抱起来,自己在椅子上坐下,让他坐在自己腿上——“君儿,刻苦读书不是不好,只是要懂得利弊,你说你太刻苦了,把自己的身子给弄坏了,那不是得不偿失?” 君哥儿似懂非懂地点头,“哦。” “踏雪。”老爷对提着食盒的踏雪说,“把东西拿过来。” 踏雪把食盒放在了桌上,打开,拿出了里面的几样点心—— “这都是你葭儿嫂子做好送来的,这是你的一份。”老爷笑着捻起一块酥蜜放到君哥儿嘴里,“不过也不准多吃了,晚上还要吃饭呢,你吃几块就让青棋收着明日再吃。” “嗯。”君哥儿吃得很满足。 老爷看向在默默理书的楚瑜,“楚瑜,在君哥儿这边还习惯吧?” 楚瑜停下动作,回道,“老爷仁慈,君哥儿和善,在这里我吃得好穿得好,有没有什么烦忧,楚瑜对老爷和哥儿千恩万谢。” 老爷点头,“我看你也是个老实的,不是那等轻狂之人,才把你放在君儿这里,只要你做好你的事,有你的好处。” “谢老爷,谢君哥儿。” 君哥儿看着楚瑜,又从那盘子里拿了一块马蹄糕递给楚瑜,“这个给你吃。” 楚瑜看向老爷,老爷点头以后才接过来,“谢君哥儿。” 君哥儿又转头对青棋说,“青棋,你也来吃一块。” 青棒却是摇头了,“哥儿自己吃就是了,青棋就不用了。” 老爷道,“既然哥儿赏给你,你吃就是,难道还怕那上面留着君哥儿的口水不成?” 木丹等人都低声笑了,倒是君哥儿不好意思了,“哥哥……” 青棋忙走过来接了,“青棋谢过君哥儿了。” 老爷把一盘子的点心特别拨出来,低头对君哥儿说,“这一块两块的,你也忒小气了,这里有好几盘子,这一盘子你就赏给楚瑜和青棋吃,可好?” 君哥儿看看青棋又看看楚瑜,才点头,“嗯。” 老爷摸摸他的头,“乖。” 君哥儿想起了什么,又伸手想要翻什么,却因为都被楚瑜收拾得整整齐齐了,却不得其所。 “君哥儿是找这个吗?”楚瑜拿出一张卷好的宣纸给君哥儿。 “就是这个。”君哥儿忙接过来,打开给老爷看,“哥哥看,这是我画的。” 老爷低头一看,那画里画着石桥和亭子,亭子里坐着一个女子,虽则笔触稚嫩些,线条也略显粗糙,可是那女子的轮廓却有些明白,“这是……雪昭?” 君哥儿用力点头,“哥哥好厉害!一眼就看出来了,可是我给二姐姐看,二姐姐却很是嫌弃,说把她给画丑了。” 看着君哥儿扁着嘴,老爷捏捏他的鼻子,“你二姐打趣你呢,虽然这么说,可是以往哪次你送她的画和字她不是都好好收着?只是不能让你骄傲了,要你再磨练磨练。” 君哥儿点头,“其实我是想要画一幅大姐姐的像,大姐姐成亲的时候送给她……哥哥,你说这样好吗?” 老爷点头,“好,君儿这么有心的,你大姐姐肯定会喜欢的。”难为这么小的孩子,还想着姐姐出嫁的事,何况雪卿之前对他可没有雪昭那么好。 “我也这么觉得……” 老爷摸着君哥儿毛茸茸的头发,再看到那幅画,突然就想起了擅长画“仕女”图的另一个人—— 无居,都年下了,你究竟如何了? 第五十章:旧友重逢 这日,天气正好。老爷去了芳台院,傅雪卿正在乡鸳鸯枕巾,身边的丫头在帮她拉线。 “大哥哥。” “这鸳鸯乡得活灵活现的。”老爷笑看着那枕巾。 “大哥哥别取笑我了。”傅雪卿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我以前拿针线少,绣工到底差一些,这些也都是跟着绣娘慢慢学的,这都半个月了,连块枕巾都没绣好。” “咱们这样的人家,也不必一针一线都自己来弄的,你已经尽力了,又有什么关系?做不好的让绣娘带着做就是。” “嫁衣已经让绣娘来做了,这枕巾我倒是想要自己试试,横竖不行再让她们弄好了。” 丫头奉上了茶,傅雪卿接过茶放到老爷面前,“这碧螺春也是大哥哥让人送来的,我知道大哥哥喜欢太平猴魁那些茶,只是我这里没有,倒委屈大哥哥了。” “不过是茶,都一样的。”老爷又看了看傅雪卿房里的丫头,说,“这你到时候过那家去,是要有人陪嫁的,外头的媳妇管理我和重楼替你看好了,都是能干的,可以帮着你管田庄和铺子,只是这内里……雪卿,你可想好了,你要那几个丫头陪嫁过去?”这陪嫁丫头是要紧的,必得是忠心不二的,因着嫁过去以后,除了服侍原来的主子,说不准姑父也要服侍的,若是成了姑父的通房,和主子不同心,那就成了祸害了——这模样差点就算了,怕就是模样太好太妖的。 傅雪卿喝了口茶,“这两个丫头桂兰、晴丝是娘亲替我选的,她们两个我是要带过去的,另外还有两个跟了我几年了,叫画眉和桐影的,是老实的,我也带了。最后还有……大哥哥,这件事是雪卿要请求你的。” “说吧。” “就是兰佩。”傅雪卿叹口气,“当日其实是我之过,娘亲全怪在她头上,把她给打发到园子里去了。这么多丫头,就她一个是跟着我从小长大的,又是最得我心的……所以我想……” 她想要兰佩,老爷却感叹到底不是无情的,那兰佩对雪卿是没话说,整个芳台院里,最忠心的就是她了,可惜当日佟姨奶奶气盛就打发了,再不准提及。 傅雪卿见老爷不说话,继续说,“大哥哥,我真的别无他求了,过去那边,不知道如何,总得有一个知心的人……我向娘亲提过,可是娘亲拒绝了,我只好来求大哥哥。” 老爷原本就对傅雪卿这桩婚事有几分愧疚,如今哪里有不答应的——“好,我做主,兰佩就是你的陪嫁。佟姨奶奶那边你放心,有我同她说。” 傅雪卿喜得红了眼,“谢大哥哥……” “这不过是件小事,难得是你看中的人,我也相信你的眼光。”老爷道,“这出嫁以后,许多事都不由已了,也不是在闺阁做姑娘的时候,这个时候,有个信得过的左膀右臂,那是顶顶要紧的。” “大哥哥,这些事我都知道。”傅雪卿低声说,“雪卿已经不是当日的傅雪卿了。” 老爷看着目光坚定的妹妹,又是一阵感叹。 老爷离了芳台院,带着人回去,却在经过石桥的时候,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 “好香啊……” “老爷,那边就是梅园。”锦屏指着不远处说。 “过去看看。” “嗯。” 冬日,是赏梅的好时节。 傅府这个专门赏梅的梅园里栽种着一大片不同品种的梅花,有品字梅、六瓣红、晚跳枝、玉露宫粉、扣瓣大红、台阁绿萼、白须朱砂、单瓣黄香等等,这些梅花有些开得正艳,有些只是花骨朵儿,有些却还得再冷些才开苞——不过整个冬日,梅园都是一片梅香,闻之即醉,见之即迷。 “老爷,这花开得真好。”锦屏说。 老爷对这梅园却是有些与众不同的感情的,这与其他地方不同。只因这梅园就是当年太爷为了他娘亲村绾开辟出来的,杜绾爱梅,就是在杜家她原来的闺房外也是一片梅花。老爷看到这梅园,忍不住就想到二十多年前,他娘亲在这里穿梭的画面——老爷从来没见过杜绾夫人,只是从当年孙嬷嬷的言谈中知道杜绾夫人是个温柔娴静、才貌双全的女才子,她在杜家也是受尽宠爱,嫁入夫家,也是夫妻恩爱,只是没想到会那样死去…… “老爷?”锦屏见老爷没回应自己,疑惑地唤了一声。 老爷回过神来,道,“这梅花侍弄得好,花匠们有心了,回去传我的令,每人打赏一吊钱。” “嗯,记下了。” 宝瑟看看那梅花,说,“老爷,前儿四爷不是弄来一个汝窑的月白花瓶吗?放着也是放着,不如折几枝回去插着,比那些熏香要好呢。” 老爷点头,“好,只小心一些,不可乱折。” “知道了,老爷。” 宝瑟几人折了几枝开得正好的红梅,老爷接过来嗅了嗅,“真香。” 锦屏却是看着老爷的模样“扑哧”一声笑了。 老爷抬头拧眉看她,“笑什么?女孩子家家,也矜持些。” 锦屏笑道,“我只是看方才老爷嗅梅花的样子,觉得就像是一幅画,老爷人品出众,和这红梅配得很呢,只是今日这衣服不对,该挑那件大红的披风,比现在这件天青的肯定要更相衬呢。” 老爷看看自己的衣裳,失笑,“若是你会作画就好了,可惜我看不到自己。” 一群人说说笑笑着回了平湖苑,却在门口见木丹在张望,看到老爷急匆匆地跑来了—— “老爷,有贵客!” “贵客?”老爷疑惑,“什么贵客也值得你这样?” 木丹故作神秘,“老爷见了就知道了。” 老爷伸出手戳了下他的额头,“越跟你余容哥哥学了。” 木丹只是呵呵傻笑。 老爷进了花厅,见一人坐在那里喝茶——牙白竹兰纹的滚毛边长袍,一旁放着一件白色海獭皮披风,还有一顶兔毛暖帽。 那人翘着二郎腿喝茶,听到声音抬头看到老爷,笑了,那张脸俊美出尘,“晏笙,你回来了,让我好等。” 老爷也顾不上自己的披风还在,大步走过去,“你何时回来的?” “昨儿夜里回来的,实在太晚也没派人告诉你,好好睡了一觉,今儿早上起来就过来了,却不想见不到人,怎么每次我来你都不在的……”赵无居笑道。 “你说你,这个时间回来,说不好过年都在路上了,也没个成算。”老爷虽是责怪,可是语气里却满是欣喜。 “我外公舍不得我,就是他那里多住了一月,差点就要在京城过年了。”赵无居望着老爷,“你倒是一点都没变啊。” “我能有什么变化?又不是小孩子还要长个。”老爷把披风解了,交给跟进来的宝瑟,“难不成你还有变化了吗?” 赵无居失笑,“不过是寒暄几句。” “咱们也不必怎么寒暄了吧?”老爷说,“说来也巧,我这几日正想着你呢,你就真的回来了。” “那你之前怎么没想我吗?”赵无居问道。 “你这个人说话倒有趣,难道我还要时时刻刻念着你吗?真是如此,小王爷还不从京城过来把我给结果了?”老爷戏谑道。 赵无居挑了挑眉,“我和你的事,与他有什么干系?好好的,提起他做什么?” 老爷一惊,“你们……不会,又吵架了吧?”这两人真是天生的冤家不成?好了吵,吵了好,还没个完了? “有什么好吵的?”赵无居突然凑到老爷身边,神秘兮兮道,“晏笙,我和你说一件事。” “什么事?” “我有儿子了。” “什么?!”老爷脑子都要炸开了——有……儿子了?????? 这不过是去一趟京城,这无居和小王爷又闹出什么鬼来了啊…… 老爷觉得比起赵无居,自己的脑子有时候真的是不够用了。 “真的,你是不是不信?”赵无居笑道,“只是今日外面实在太冷了,我不好带他过来,改明儿天气好些,我再带他给你看,或者你什么时候跟我去西江亭看我儿子。无居,我跟你说啊,我这个儿子实在是太好玩了……” “好玩?”老爷想说:儿子是用来玩的吗? 第五十一章:便宜儿子 赵无居那个所谓“儿子”当然不是他亲生的,如果是他亲生的,现在他也不会这么好端端的回来了,长安王肯定不会那么轻易放人的。不过当初赵无居抱着这个“儿子”去给长安王看,说是自己所出,长安王那个脸啊,都绿了。还好最后,知道了真相,才没气的吐血。 说起这个孩子与赵无居确实有些渊源,他的生身母亲是曾经的京城名妓蓉卿,赵无居登过她的几次门,当然,是为了作画而来。这蓉卿也是个奇女子,要说容貌,那并不是顶好的,可是琴棋书画不说,还能歌善舞,当年也是惊艳全城的。只是可惜一日不复一日,容颜渐老,新人上位,便门庭冷落了许多——后来,那蓉卿竟也不落俗套的爱上了一寻欢客,还甘心为其生子,偏偏人家欢情过了就走了,未留下只言片语,而此时蓉卿已大腹便便。老鸨早已劝她打掉,可是她执意如此,老鸨见她已赚不了银钱,也就不管她了,只给她一个草屋居住,一应摆设皆无,甚是凄凉。最后产子虽有两个好姐妹帮衬,可终究难产,丢下一子便一命呜呼了。 赵无居那日正好去那花楼,因想到这蓉卿,便来看她,没想到听说她一日前就已殁了,一身血污,好歹有姐妹拼凑银两,得了口薄棺便草草埋掉了。又听闻她产下一子,却无人看顾,哭声如猫崽,怕也是活不过去了。赵无居想起那蓉卿昔日风光,再忆起她的音容笑貌,暗自叹息,让人带他去看了那孩子。不成想,那孩子被他抱在怀里的时候,竟抓住他不放了,还对他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赵无居心下一软,感叹自己与此子有缘,遂决定救他一命,若是救得活,便收养了他,毕竟他此生怕是无后了;若是到底不及阎王手快,就也给他打一口小棺材,与那蓉卿一同埋葬了,也是不枉旧日两人之情。 没想到,这一救竟然救回来了,所以赵无居就找了先生算了命,又去那衙门登了名册,这才收了这个儿子。 “你是没看到,那魏裹君的脸色,啧啧……他还以为是自己戴了绿帽子,恨得不行,偏又不敢碰我,只是瞪着楠儿发狠,我还真怕他把楠儿给吃了呢。”楠儿便是赵无居这便宜儿子的乳名,全名是赵淮楠。 “就你爱作鬼。”老爷嗤笑,“你就不能好好和他说说,白白让他生一回子气。” 赵无居冷哼,“是他自己不问青红皂白就胡思乱想的,我只说那是我儿子,又没说是我自己生的儿子。” “你现在倒是这么说,若是有朝一日,小王爷带着一个小孩给你看,说是他儿子,你该当如何?” 赵无居冷笑:“若是真有这一日,就让他与自己儿子过活去吧,再别想踏进我家的门。” 老爷“啧啧”两声,“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万一人家也是捡的或是收养的呢?你就不替人家想想?” “哎?”赵无居拧眉,“你说说,他倒是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这样替他说话?” 老爷轻笑:“我倒是想得什么好处,偏偏我入不了小王爷的眼。我也没偏帮谁,只是说一句公道话。” 赵无居伸手就在老爷的脸上掐了一把:“瞧你这张嘴,也就他们四个受得了你。” 老爷拍开他的手:“你也别五十步笑百步,若真要说起来,你比我厉害多了。” 赵无居哈哈一笑:“好一个五十步笑百步。哎,晏笙,我倒是想起了一件事,给你说个笑话如何?” “你说的笑话还不知道笑不笑的出来吧,你且说来听听。”老爷翘着腿,慢条斯理道。 “别说,这笑话里的人可牵扯到你们家呢。”赵无居笑的“奸猾”。 “我们家?”老爷斜眼看着他:“我倒是要听听,我们家有什么样的笑话可以让你来说嘴?” “先说那许家,可是正正经经的皇亲国戚,皇后的娘家,谁能越的过去?”赵无居不紧不慢的说着,颇有一副说书先生的架势,“再说了,许家也是世家,前朝就颇有名声,不骄不贵,称得上清流之中的佼佼者。这样的人家最是注重血脉和门第了,容不得一丝的混杂。而那许家第十三代孙,最长者名唤许长宗,如无意外,就是未来许家的继承人了。许长宗不止在许家内部受到重视,就是在如今的朝堂之中,也是有一席之地的,当今圣上就颇为看重他。他的那个漂阳侯的名分,若说有三分是贵戚之故,那七分都是他自己的双手挣来的。这样一个儿郎,前途自然不可限量。这往后,若他再求个贵女,必定扶摇直上,就是与许家同级人家的女儿,那也可保证前途了。可是,也不知道这许长宗是被灌了什么迷魂汤,这出京一趟,回来以后,就跪在了祠堂,说是要迎娶某个富商人家的女孩子进门呢,偏那还不是人家的嫡女,只是个庶女,而他也不是要人做妾,连侧室都不是,可是正房的正妻呢。这可不是把自己的前途不管不顾了吗?怪不得人许家太爷要让跪祠堂呢,没一棍子打死算好的。你说,好笑不好笑?” 老爷越听脸色越凝重,最后轻轻一叹:“这又是何必呢?若是两厢投缘也好,他那只是一厢情愿。这番却是鲁莽了,如何忍不得?” 赵无居摇头:“我看虽说鲁莽,却颇为爽快,省的弄那些弯弯绕绕的,把自己倒给熬死了。再有,这能忍多久?再忍,心上人就没了怕是要成为他人妇了。” 老爷看他一眼:“后面呢?后面他怎么样了?” 赵无居摇头:“不晓得,我自己一堆事情呢,谁管他?不过,我出京的时候听说已两三天滴水未进了。可怜痴心人啊……” “我只当他会知难而退,没想到这下好了,人家是迎难而上。” 赵无居笑看着他:“只能说你们傅家养的人好,这不管是男女,更不管嫡庶,全都是诱人犯罪的妖孽啊。” “到底哪个是妖孽呢……” “老爷,雪昭小姐来了。”门外,锦屏回道。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赵无居继续喝他的茶。 老爷看他一眼:“你方才与我说什么都不要紧,只是雪昭在的时候,不可胡言了。” “你还怕你那妹妹知道生出什么心思不成?”赵无居见老爷目光凌厉起来,遂改口:“好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你的妹妹那还不是同我妹妹一样?我还是知道好歹的。” “你知道就好。”老爷对门外说,“让雪昭进来吧。” 不一会儿,傅雪昭慢慢进来了——她今日穿着滚毛边儿水绿裙子,外罩一件银灰色大毛氅,手里还捧着一个泥金海棠手炉。 “原是来找大哥哥的,听说有外客,别人倒也罢了,是无居哥哥我也就顾不得了。”傅雪昭对着老爷和赵无居行了个礼。 “雪昭妹妹如今看着更标志了,越发像我妹妹了。”赵无居对着老爷笑道。 老爷睨了他一眼:“亏你说的出口,标志些就是你妹妹了?难不成我的妹妹就该是无盐孟光了?” “这不过是一句话,我是夸得雪昭妹妹,你这个做哥哥的吃什么酸醋?” 傅雪昭掩唇笑了:“听两位哥哥说话真真有趣。” “他就会说些促狭话。”老爷看着傅雪昭,“站在那里做什么?快过来坐。” “哎!” 傅雪昭在老爷身边坐下了。 “雪昭,你来找我有何事?”老爷问。 “先前从大哥哥这里得了一盒子凤脑香,我实在喜欢,每日用着,竟用完了,这凤脑香是大哥哥自己制的,外面买来的却比不得,所以只能来向大哥哥要了,若是大哥哥有,就给我一些,若是没有,拿些零陵香也是好的。” “原来是为的这个,要香的话只派个人来拿就好,这大冷天的自己来跑这一趟做什么?”老爷转头对倒茶的锦屏说:“去拿一盒子凤脑香,再拿一盒子零陵香。” “是。” 傅雪昭说:“我原来是去看君儿,经过平湖苑才想起这一桩子事情,所以就过来叨扰大哥哥了。” 赵无居放下茶杯,对老爷道:“说到香,不如你也舍给我一些吧。” “原是可以给你的,不过现在却不能了。”老爷微微一笑。 “忒小气了,不过说几句话就恼了不成?”赵无居故作生气。 老爷道:“你以为我为的什么?还不是为了你儿子?周岁都未满,那些香还是少弄些吧,未必是好的。” 赵无居敲了敲头:“我倒是忘了,还是你想得周到。” 傅雪昭好奇道:“无居哥哥怎么有儿子了?” “不过一个便宜儿子……” 老爷遂把这个儿子的由来说了一遍…… 第五十二章:冤家 四爷进门的时候就听到了里面的欢声笑语,心下就有些奇怪,这平湖苑平日也不是说不闻笑声,只是今日的动静也太大了些…… “四爷来了。”木丹正捧着一盘子红艳欲滴的草莓过来,看到四爷开口道。 四爷走过去:“谁在里头?” “老爷啊。”木丹很是理所当然的回答。 “除了老爷呢?” “还有雪昭小姐,哦,还有无居公子。” “赵无居?”四爷拧眉:“这妖孽什么时候回来了?” “无居公子一早就过来了,那时老爷去了芳台院看雪卿小姐,无居公子就等老爷回来,后来雪昭小姐又来了,三人就在里头说话了。”木丹回道。 “嗯。”老爷看了看那盘草莓,“这个给我吧,你帮我把这件披风给熏了。” “是。” 四爷捧着草莓进去,就见老爷和赵无居凑在一起说话,傅雪昭在品茶。 “苍术哥哥。”傅雪昭站起身来行礼。 “别管我,坐吧。”四爷把那草莓拿过去,拨了一半在傅雪昭旁边的盘子里,才放到老爷和赵无居这边。 “哎呀,苍术来了,我是不是要让座了?”赵无居看着苍术笑——现在老爷坐在中间,傅雪昭和赵无居坐在两侧。 “我也坐了一天了,站着倒好。”四爷看着赵无居,“这都年下了,无居公子怎么不在京城外祖家过节?” “这外祖家亲眷多着呢,多我一个不多,但少我一个也不少。”赵无居嘴角一扯,“四爷这是嫌弃我呢,不想我到府上来吧。” 四爷回了一句:“这就是说笑了,我们这傅家的大门还拦得住无居公子?” 老爷看着这两人也很是无奈:“你们两个每次见面能少说几句吗?”这两人,多少年过去了,也不过是因为一开始的那张画,到了今日还是嘴上不饶人。 “老爷,可是他先起头的。”四爷很是无辜。 “四爷这告状和倒打一耙的本事可是一日赛过一日啊。”赵无居似笑非笑道,“也就晏笙吃你这一套了。” 四爷把一颗草莓送到老爷嘴里:“这是我与老爷的事,又与旁人有什么相关?”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还没完了?”老爷又看了一旁的傅雪昭一眼,“这雪昭还在呢,你们两个大男人还和市井妇人一般吵嘴,让人姑娘家怎么看?” 傅雪昭本来听他们说话有趣,见话题转到自己身上了,忙道:“我到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过,我来这半日了,也该回了。” “回去做什么?”老爷说,“我留你吃饭,你先前不是让厨房刚弄来一条大鲟鱼吗?这也不是容易得到的东西,只我这平湖苑一条了,你留这儿也尝尝。” “确实是好物。”傅雪昭笑说,“只是我娘让我去她那儿用晚饭,只得先推了大哥哥了,改日再来蹭大哥哥的饭。” “这也罢了,难得你们母女情深,你便去吧。”老爷对四爷说,“就让厨房做好那鲟鱼给迷津馆也送一碗过去。” “好好,你做主就好。”四爷没有不点头的。 傅雪昭给老爷和四爷行礼:“那雪昭也不推辞了,谢谢大哥哥和苍术哥哥了。” 傅雪昭走了以后,赵无居道:“若不是你说早就备好的,我还以为你那鲟鱼是为我预备的呢。” “先前真不知道你回来了。”老爷道,“你有什么要吃的菜,且说出个名儿来,我让厨房预备下来。” “这我这人也没那么考究,只要好吃好喝的足够了就行。” 四爷驳道:“还不够讲究?你那吃的喝的哪样粗糙了?先前说要吃一道什么‘鱼酿丸子’,那圆子的肉全是取的一条鱼腹上最嫩的一小块儿,杀了多少条鱼才得的那一盘子的圆子。” “我那时也只是一时兴起说了,哪曾想晏笙真的吩咐人去做了……”赵无居也是心虚,谁让他经常撺掇老爷做一些事呢——“不过,那鱼可都没浪费,且都是做了菜的,这可是真的吧?” “横竖都是要吃鱼的,这有什么好说的?”老爷打圆场。 四爷淡淡道:“我也只是那么顺口的一说。” …… 且说这日又是一个晴天,到了午间太阳照在身上暖融融的,舒服的不行。 老爷用完了午饭本来在院中晒太阳的,突然想起一事,坐起身来:“木丹。” “哎,老爷!”木丹一溜烟的跑过来了,也不知道在做什么事,手上脸上都是煤灰,“老爷有什么吩咐?” “你这怎么弄的?” “我在厨房……” “好了,你替我更衣,我要出门。” “出门,去哪儿?” “西江亭。” 老爷要去西江亭,自然不只是看赵无居那么简单,他是想要看看赵无居的儿子赵淮楠。 老爷穿了那件新做的银灰鼠的披衣,出了门,看到那门口的马车,皱眉:“不是说了要骑马吗?” “老爷,这先前才刚下过雪,西江亭那边又甚为偏僻,融雪了路就滑,老爷还是乘马车稳妥些。”木丹有些小心翼翼的说。 老爷看了他一眼:“谁教你说这话的?你定不会擅作主张的。” “不瞒老爷,是方才遇到二爷,二爷吩咐的。”木丹回道。 “遇到?”老爷扬高了声音。 木丹忙改口:“木丹扯谎了,是木丹去回二爷的时候二爷吩咐的。” 老爷敲了下他的头:“下次给我老实回话。”老爷心想着,这自己的院子里都是那四人的耳目,自己的一举一动还真是逃不过去的。不过也难怪,他们是惯会恩威并施的,自己对自己人到底也太宽容了些。 木丹振作精神说:“是,老爷。” 这傅家的马车大部分是挂着一个有“傅”字印记的铜铃,为的是震慑一些人,免得冲撞了。如不是要紧事,老爷一般是不坐这些马车的,虽然行人看到那些豪华的马车也都会避开,但是并不至于太张扬了。 老爷看到那马车上的铜铃就知道又是二爷吩咐的,虽然无奈,也就罢了,毕竟他们都是为自己好。 老爷乘着马车来到了西江亭。 赵无居原本打京城带来的不过是暮鸦一个小仆,那时都是暮鸦做饭,赵无居还和老爷抱怨过暮鸦厨艺不精。后来老爷就把府里原来的一位老厨娘派过去了,这老厨娘又聋又哑,偏生厨艺颇好,只是在傅府到底人口太多,事务繁忙,年老了也就力不从心了,这在西江亭帮厨倒是正好。不过如今又添了男女两人,男的打理西江亭的杂务,女的是楠儿的奶娘。 老爷下车的时候见到一个陌生的汉子正在挖竹笋,他看到了老爷,又看看老爷身后的人,转身就跑去唤人了。 不一会儿,捧着手炉穿着紫貂大衣的赵无居就出现了,他看到老爷,笑了:“我还当是谁呢?晏笙,你带着这么一大群人,可把我家的帮工给吓坏了,还以为是要行什么威武之事呢。” 老爷走过去:“你以为我想要带着这么些人招摇过市?还不是他们……” 赵无居抿嘴一笑:“好了,外面冷,随我进屋吧。” “嗯。”老爷转头说,“木丹随我进去,其他人在外面等着。” “是!” 老爷跟在赵无居身后,说:“今日天气正好,我想着来看看你那儿子。” “亏你还惦记着。”赵无居却是摇头,“这小家伙的精力也忒旺盛了。幸好有奶娘和暮鸦在,否则我非被折腾死不可。” “怎么了?”老爷疑惑,“你不是说他和你颇为投缘吗?” “投缘是投缘,可是他啊是日夜颠倒,百日那老犯困,怎么逗他都醒不来,到了晚上好了,我睡的正熟呢,他就闹腾开了,又哭又叫的,是在揪心……” 老爷这才看见了他眼下的乌黑,忍俊不禁:“赵无居啊赵无居,你也有这一日啊。” 第五十三章:收养决定 老爷看着在摇篮里肉呼呼一团的小东西,笑了,“跟肉包子一样。” 暮鸦正抱着晒干了的一堆尿布进来,闻言,“怎么傅老爷和我家公子一样?只是我家公子说的是肉丸子。我说有这样形容小孩子的吗?全成吃的了?” “这你就不懂了吧?”老爷笑看着他,“这小孩子可就不能太讲究了,没听说要贱养吗?有些人家为了孩子能养活,那名字都是阿猫阿狗的,这可不是忌讳了,那才是真正的讲究。” “横竖我是说不过两位主子爷的。”暮鸦看向一旁的木丹,“你余容哥哥呢?他怎么不过来?” 说起暮鸦和余容,那也是“不打不相识”,当初一开始就互看不顺眼,后来因为两个人的主子交往密切,也跟着相熟起来,后来竟也成了好友。 “余容哥哥近来都跟着二爷和四爷看帐,忙得很呢。”木丹回答。 “余容那小子还要看帐?”暮鸦不解了,“难道他还想要做什么帐房先生不成?” “余容自然是不耐烦学这些的。”老爷说,“只是这小子平日也太散漫了,他本来就是个机智聪慧之人,重楼的意思是教他这些东西,把他培养起来,以后就算不做个管事也好交代一些要紧的事情。” “余容要做管事?……”暮鸦皱眉,“好难想象啊。” “怎么,你也想要做个管事?”赵无居笑道,“你要做管事我这里人可不够你管,不如你也跟晏笙回去和余容一起学学可好?” 暮鸦忙摇头,“我可没那本事,我还是跟着公子吧!端茶送水,洗衣烧饭,我都心甘情愿的。” “也是个没志向的,不过也随了我。”赵无居道,“还不快去酒窖里弄些好酒来?我和晏笙好好喝几杯。” “是。”暮鸦就拉着木丹去拿酒了。 老爷逗弄着楠儿,楠儿也双手双脚并用地想要抓住老爷。 “无居,他这模样生得好,倒像是我儿子。” 赵无居想起自己先前也是这么说傅雪昭的,失笑,“要生儿子你自己生去,这可是我的儿子。” “我若是生得出来早生了。”老爷看着赵无居,“不过,我原先是有想过子嗣的问题。” 赵无居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不会吧?你真想要找个女人生孩子?” 老爷摇头,“说什么呢?我可不想出人命。”傅府那四位哪个不是厉害的,真要弄出个儿子,非得流血不可——“我也想同你一般,领养一个,不过后来想到君儿还小,这一个君儿就够折腾了。况且,我若是养一个,君儿那边真不好说,万一他觉得我对他不重视了,那我这么多年来的心血不就白费了?” “要我说,君儿是君儿,那是你弟弟,虽说长兄如父,到底不同,往后他的孩子是要叫你伯父,可不是叫你爷爷,这伯父和爷爷又不一样了。你自己想想是不是?况且,我觉得君儿也不是那样不讲理的人,虽说他年纪小,可是要说懂事那可比同龄的小孩要好上许多了。”赵无居看着摇篮中的肉包子楠儿,“晏笙,我和你都是注定无后的人了,我们也并不在意血缘这种东西,只是养个儿子,让他继承和延续我们的一切,就是咱们老了,含饴弄孙不也是一件乐事吗?” 老爷点头,“你说的是。我是该好好考虑这件事了。” 老爷说到做到,回去以后,老爷闭门自己又思虑了半日,然后到了晚饭的时间,等着那四个人到齐了,让其他人退下了,才开始说起了这件事—— “在这里,我想要宣布一件事。” “什么事?”三爷见老爷这么郑重其事,好奇问。 “我要收养一个小孩儿。” 四人默了会儿,四爷开口了—— “老爷又是听那无居公子说了什么是不?” “无居收养了一个楠儿,这确实让我有所触动,不过在这之前,我其实都有提过这件事,上次我和昌阳也说过的。我现在又想了想,还是决定收养一个。” 二爷开口道,“老爷,那君儿那边……” “我明白你的意思,君儿是太爷交给我抚养的,他也是我弟弟,我收养小孩儿的事和抚养他这件事并无冲突。况且,我想家里多几个小孩儿,也热闹一些。”老爷看着四个人,“我同你们说,一是告知你们我的决定,二来,我希望你们自己也考虑一下。你们四个又有本事,如今大家都是青壮年还好,往后呢?有些东西还是要继承的。” 饭桌上一片沉默。 “我的意思是等年后雪卿的婚事过后再来做这件事,你们意下如何?” 大爷先点头,“就按老爷说的办。” “继承人这个想法倒也不错。”三爷算是认可了。 “我并无意见。”二爷道。 四爷见他们都看着自己,撇嘴,“别看我,老爷觉得好就好喽。别妨碍我就行。” 于是,一锤定音。 这件事原本只是老爷和四位爷商量的事,不知道怎么的就传了出去。其他人一时间倒也还好,毕竟与利益不相干,只是君哥儿听说了以后就不行了。 “老爷。” 老爷看到走过来的楚瑜,“怎么了,是不是君儿有什么事?” 老爷,“君哥儿早饭没吃,午饭又不要吃了,青棋姐姐让我来向老爷讨个主意。” “不吃饭?这又是闹的哪一出?”老爷放下书,“前儿看到不是还好好的吗?是不是你们给他吃的点心太多了,不好消化?有没有给他喝消食的茶?” “老爷,和这些无关,是……”楚瑜顿了下,“是君哥儿有心事。” “心事?”老爷挑眉,“他小小年纪,有什么心事?” “老爷,昨儿君哥儿听到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君哥儿听说老爷要领养小孩儿,群哥儿觉得老爷……老爷要抛下他了,君哥儿就……就……” “就绝食了?”老爷皱眉,“胡闹!他才多大?就学这些不着五六的事。听风就是雨的,读了那么些书都读去哪里了?” 老爷虽然嘴上恼了,可是神情却满是担忧。 老爷着着楚瑜去了弄杏园,其他的丫鬟婆子都在外面巴望着里屋,她们都知道,如果里面这位小主子有一点差错,她们就在傅府混不下去了,现在哪个不焦急啊。 “老散了吧,各干各的活去。”楚瑜对那些人说。 她们见老爷来了,忙散开了。 老爷进屋,就见青棋在哄着君哥儿,君哥儿缠着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团,怎么都不肯出来。 “老爷。”青棋给老爷行礼。 床上的人儿一听到老爷来了,身子颤抖了下,究竟不肯出来。 老爷在床边坐下,“君儿,这是怎么了?哥哥来了,你也不出来见哥哥?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若是哪里不舒服就和哥哥说,哥哥给你请大夫来看好不好?” 君哥儿终于忍不住从那被子里钻出来了。他一张小脸涨得通红,眼睛和鼻子也是红的,不过明显是哭过的痕迹。 “哥哥……” 青棋和楚瑜退出了房间。 老爷拿出帕子把他的脸擦干净,“你啊,上次还和我说自己长大了呢,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哥哥……”君哥儿皱着眉,“你是不是要收养虽的小孩儿,不要君儿了?” “是有这么一回事。”老爷也没有否认,“我是要收养小孩,可是这和不要你有什么关系?” 君哥儿抓住老爷的衣袖,“哥哥有了别的小孩儿,那就不要君儿,那是哥哥的儿子,君儿就什么都不是了……呜呜……哥哥……” 看着他扁着嘴巴哭,老爷很是心疼,可还是板着脸说,“胡闹。这又是谁跟你说的?如果你是这么想的话,那么这么多年我在你身上花费的心血都白费了。” 君哥儿闻言忙擦了眼泪,“哥哥……” “君儿,”老爷把君哥儿抱起来,坐在自己腿上,“君儿你也不小了,有些事你必须明白。你和哥哥撒娇可以,可是你不能说什么哥哥不要你的话,哥哥若是不要你,当初一开始就不会把你带在身边这样悉心养护着。” 君哥儿见老爷神情严峻,吓得一声也不敢吭。 “君儿,你知道的,哥哥没有子嗣,以后也不会有了。所以哥哥才想到要收养小孩,那就充作哥哥的儿子,而你是我弟弟,这儿子和弟弟能混为一谈吗?且也没有什么可比性。再说,等我收养了孩子,那就是你的侄子,君儿是叔叔,更应该照顾侄子,难道君儿觉得自己做不好叔叔吗?还是要和小侄子吃醋?” “不是的……”君哥儿忙摇头,“君儿没有这个意思。” “君儿,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的弟弟,也是傅家未来的主子,你也早就启蒙了,许多事不能别人说什么你就以为什么,你必须要有自己的判断力,什么事是可以相信的,什么事听过就算了,你必须知道。”老爷抚摸着他的小脸,“君儿,哥哥对你怎样你不知道吗?你万不可辜负哥哥的心啊。” 君哥儿似懂非懂地点头,“哥哥,君儿知道错了。君儿不够明辨是非,耍小孩子脾气,是君儿不好。哥哥要收养小孩就收养小孩吧,那就是君儿的侄子,君儿会照顾好他的。” “这才对,”老爷和君哥儿面对面,额头对额头抵在一起,“我的君儿好乖啊……” “哥哥,我最喜欢你了……” 第五十四章:出嫁 转眼过了年,阖府都准备着傅雪卿的婚事,一刻都不得闲。 一直到了二月二十八,这是迎亲的正日。 老爷站在芳台院门外,听着里面的动静—— 傅雪卿跪在了佟姨奶奶面前,哭着拜别,佟姨奶奶也是泣不成声,其他人都在劝说着。 “老爷,怎么不进去?”二爷走过来,问。 “还是让她们母女多聚聚吧,虽说并非从此不得相见,可是到底出了闺阁,这往后就是他家之妇了。”老爷道。 “这佟姨奶奶算是好的了,有这个女儿,那舒姨奶奶她们可是连个女儿都没有啊。” “这雪卿成婚的消息我早在上月给太爷的信里就说了,也不知道太爷看没看到了。”老爷说。 “太爷如今行踪飘忽不定,那信未必就送到手里了。” “我原也没期望太爷能在雪卿成婚的时候回来,只是每每到几位姨奶奶,看着她们耗着青春,只等着太爷回来,心里到底有几分心酸。” “老爷对几位姨奶奶处处关怀,只怕比太爷在的时候还要周到。老爷该做的也都已经做了。”二爷拍拍老爷的肩膀,“一切不过尽人事罢了。” 老爷握住二爷的手,“你不知道我的心事。想到太爷,我就想到我自己,你知不知道太爷曾经对我说过什么?” “什么?” “太爷说我的性子有七八分是随他的,他性情淡薄,原看我也是如此,没想到我竟然会动情,还是对四个男子,太爷说他这一生唯独‘情’字上不足够,当年与我娘也是,他说如果我娘没有早亡的话,或许他真的会为我娘心动,或许能成为一对恩爱的眷侣,只是我娘命薄。在那之后,太爷的心里全没了‘情’这个字眼了,几位姨奶奶从来没有一个走进他心里……因为没有动情,所以许多事他都看得开。便像是这个出海的决定,那就是无牵无挂了。”老爷淡淡一笑,“我也曾经想过,倘若没有你们,我如今也不知怎么样了,是成为另一个太爷,还是早早脱离红尘,这都是未可知的事。” “既然未可知,”二爷握紧了老爷的手,“老爷何必去想呢?现如今我们大家都好好的,这不就够了吗?” 老爷笑了,“我不过容易想一些事情而已。” “呦呦,我说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外头宾客满门,锣鼓喧天的,你们倒好,在这儿还谈情说爱起来了?”四爷走了过来,不怎么高兴地说。 老爷看着他,“你不是在那里招呼客人吗?” “这就是我不高兴的了,怎么我在外面忙死忙活的,你们就清闲了?”四爷瞪着二爷,“老爷倒也罢了,重楼你是怎么回事?我让你帮我迎客,你说来看看里面的情况,这你是来看情况的呢,还是来看老爷的?” “好好,我们不过说几句话,你就有话编排了?”老爷见他脸上有些艳色,知道他是喝了酒了的,“虽说今天是大好的日子,你也少喝些酒。” “我倒也想少喝些啊,可是我一人能挡得了几个?这能应付事的人都来躲清闲了。” “罢罢,我陪你去看看。”老爷才走了几步就被四爷给拦住—— “老爷去了可不是要被那些人死灌?老爷还是待会儿再去前头吧,那里乱着呢。”四爷说,“况且,待会雪卿上轿还要老爷背着呢。” 这珞城的习俗,女孩儿出嫁上轿,在家门口的时候由兄弟背着坐上花轿,若是没有兄弟可由族里同辈男子代替,而傅雪卿当然是由老爷来背,那君哥儿还小呢,根本轮不到他。四爷她们倒是想要帮忙,偏偏这里头没他们的事。 “昌阳和杜若呢?”老爷问道。 “昌阳一坐在那里跟尊大佛似的,谁人敢招惹他?倒也确实能镇得住场子。杜若自有他那一帮子人要应付,凡是和官场沾上占关系的都找他,举子秀才一堆人,也够他受的了。”四爷有些幸灾乐祸。 “我看我还是去看看吧。”二爷对四爷说,“现在你就歇歇吧,我先过去了。” “我当然要歇歇了,我又不是劳碌命。” 见二爷走了,老爷说,“怎么都不见君儿,这家伙又乱跑了,这待会儿可也要用得到他啊。” 老爷被四爷一提醒也想到了这个,遂也着急了起来。 四爷凉凉道,“要是等老爷想到可就晚了,我已经让人去找了。” 老爷抿嘴一笑,“你啊,就是嘴巴尖利了些。” 四爷伸手刚要去摸老爷的脸,就见兰佩从里面出来,慌慌张张的样子。 “兰佩,怎么了?”老爷拍开四爷的手问。 “老爷,四爷,小姐的龙凤玉佩刚才不小心掉在了地了,磕出一条细缝,佟姨奶奶让我再去找一块好的,在吉时以前给换上。” 这龙凤玉佩是系在腰上镇压新娘裙角的玉饰,那是有讲究的,必须得是完整的一块玉,傅雪卿这块龙凤玉佩是老爷专门让人打造出来的和田玉佩,足足有两只手合掌大。 “怎么这么不小心?”四爷皱眉。 “方才小姐给佟姨奶奶行跪礼,磕到了,原来没注意,奴婢给小姐整理的时候才发现的。”兰佩都要哭出来了——这马上吉时就要到了。 “这虽说库房里有许多玉,可是库房东西多,且要找到这么一块寓意好的大玉,一时半会儿怕是不能了。”四爷道。 “别慌,”老爷想了想说,“我记得我房里有一块麒麟翠玉,那麒麟是送子的,意头也好,就拿那块去。” 四爷看了老爷一眼,才去叫了宝瑟来,“你去老爷的房间里,把那块摆在多宝阁下面的红匣子里,有一块翠玉麒麟圆佩拿给兰佩。” “是。” 待人走了,四爷才说,“我记得那麒麟玉佩是当年在京城的时候,大难过后圣上赏赐给你的。” “横竖不过是件东西,圣上赏给了我,我给了我妹妹,就算圣上知道也不会追究的。”老爷无谓地笑笑。 “你啊……” 吉时到了,傅雪卿一切都备妥了。由兰佩和另一个丫鬟搀扶着出了门,老爷牵着君哥儿的手跟在后头,哭红了眼睛的佟姨奶奶和其他几位姨奶奶在老爷他们后头,虽说她是傅雪卿的亲娘,可是她也不过是姨娘的名分,是没有资格扶女儿出门的。 到了门口,老爷蹲下身把傅雪卿给背了起岸来,君哥儿在后面托着傅雪卿的裙摆,不让碰到地面。老爷把傅雪卿背到了花轿上—— “雪卿,往后你要好自珍重,若是有什么过不去的,还有我们呢。”老爷叮嘱道。 “大哥哥,”傅雪卿的声音因为哭过有些沙哑,“以后,娘亲就烦请你多加照顾了。” “你放心,我不会亏待姨奶奶的。” “雪卿谢过大哥哥了。” “家里的事你只管安心,兀自保重自己才好。” “嗯。” 君哥儿也跟着对傅雪卿说,“大姐姐,你要好好的,等你生了小外甥,君儿带小外甥一起玩。”小孩子的声音稚嫩,可是一字一句却很清晰。 傅雪卿摸了摸君哥儿胖乎乎的小手,“君儿……真乖。” 老爷抱起了君哥儿离开了花轿,喜娘把花轿的轿帘盖上了。 老爷走到骑在马上的林克堂面前,“妹夫,雪卿到底年轻,许多事未必知晓的。你要多多担待,好好照顾她。” 林克堂回道,“大哥放心,妹夫不是那等轻狂之人,雪卿是我的妻子,我会疼她护她。” “你若是对大姐姐不好的话,我就去林家把大姐姐给抢回来!”君哥儿仰着小脑袋一本正经地对林克堂说。 林克堂笑了,对这个幼龄妻舅作揖,“小舅子尽管放心吧。” 老爷看着他,“虽说是童言稚语,可是未必就当不得真。” 林克堂正了脸色,“大哥,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一向说到做到。” “好……你们去吧。” 林克堂一挥手,“启程!” 鞭炮放了起来,吹打声震天。 老爷看着那远去的迎亲队伍,深深叹了口气。 君哥儿胖胖的手搂住老爷的脖子,小脑袋埋进老爷的怀里—— “哥哥……” “怎么了?”老爷轻抚他的背。 “我想大姐姐了……”虽说大姐姐以前总是对他很凶,可是大姐姐还是大姐姐,大姐姐也有对自己好的时候…… “乖……” 老爷感到自己胸口的湿意,心想:小孩子总是敏感的。 第五十五章:育婴堂 老爷穿着不起眼的青灰袍子,袍子上花纹全无。头上挽发的簪子也只是一只鸟木簪,身上的配饰全都摘了,只留一个秋香莲心荷包。 要说老爷为什么做这打扮。当然是为了一起眼了。就是连右脸颊上的红莲胎记也被故意挑下来的发丝给遮住了。老爷去的地方就不是能让太多人知道的地方了。 不要误会,这个地方就是——育婴堂。 而跟着老爷一同去的就是二爷了。这种事一般都是二爷出面的,只是老爷执意才跟来了。 “我已经和那育婴堂的主人说好了,”二爷对老爷说,“这育婴堂里女孩儿多,男孩儿却少,而男孩中有一大部分是身有残疾的。”说到身有残疾,二爷是有体会的,毕竟当然他也是跛腿的,还好后来经过治疗好了,但是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些影响。 “我还从来没来过这种地方。”老爷看了看这育婴堂的环境,觉得并不是很好,这是设在一个弄堂里的,虽说安静,可是看门面都较为简陋。 “这种地方也不是老爷来的啊。”二爷说,“咱们进去吧。” “嗯。” 迎接老爷和二爷的是一个穿着干净灰布衫的中年男子,留着山羊胡,一直是笑眯眯的。 “是杜老爷吧?” 这是老爷的化姓,毕竟傅姓在珞城还是挺招人眼的,而杜姓是老爷母舅家的姓氏。 “我是。”老爷听到了孩童啼哭的声音,而且,不止一个。 “杜老爷,人我们已经安排好了,您跟我去看看。” 老爷和二爷跟着那中年男子进去了一个房间,里面两个壮硕的女子正在喂乳,没有被喂到的就是啼哭的婴儿。 “这里的全是男孩子。”中年男子说,“最大的才一周岁,最小的也不过满月。这再大些的都有人领养走了。” 老爷看了看那些婴孩,少有圆润的,“你们这里的小孩都是哪来的?” “有些是家境贫困的父母送来的,有些则是被遗弃的。”中年男子说着叹了口气。 老爷看到一个正扒着小床的边沿学走路的小孩,他嘴里发出“哒哒”声,小腿似乎还挺有力,已经走了好几步了。 因为靠得比较近,老爷就伸出手碰了碰他,结果被抓住了手,就往他嘴里送—— “哎呀,快松口松口。”那中年男子见小孩把老爷咬了,怕老爷不高兴,忙过去想要把小孩给拉开——毕竟,对于育婴堂里的人来说,能有人来领养小孩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没事,他牙齿还没长出多少呢。”老爷不在意地挥挥手,又摸了摸他的手臂,确实比较壮硕,至少比其他小孩要好多了,而且他看到老爷就笑,老爷也报以一笑。 那中年男子见老爷似乎对这个小孩感兴趣,忙道,“他叫‘元儿’,算起来也有十个月差不多了,这小家伙是里面最活泼的,也最不爱哭,见人就笑。” 老爷捏了捏他的脸,他又咯咯笑了,口水都流了出来,老爷看到他那亮亮的眼睛,也不介意,用衣袖就帮他擦了口水,“元儿……” “啊啊啊——”似乎听到自己的名字很兴奋的模样。 老爷转头看二爷,“你觉得他怎么样?” 二爷看了看,又摸了摸他的手脚,是个健全的孩子,而且样貌也清秀,点头,“是个好的。” 老爷把元儿抱起来,交给二爷,自己又在旁边看了看,最后目光落在一个躺在摇篮里吐着泡泡的小家伙身上,小家伙皮肤白白的,眼睛也挺漂亮,就那样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老爷拿下腰间的荷包在他眼前晃,他的目光就追逐着荷包转,可是却没有想要伸出手去抓,只是眼睛转个不停。 “这个小家伙叫什么名字?” 老爷转头问那人。 “他叫蒲儿。”中年男子看了老爷一眼,似乎有些为难,“不过……” “怎么了?” “实不相瞒,这蒲儿事实上比元儿还要大一些,可是到如今他也都不会走路,也不会叫人,只是安安静静地躺着……不敢欺瞒杜老爷……” “可是有什么病?”二爷问。 “让育婴堂里的大夫看过,手脚也都是好的,只是太小看不出心智方面是否……”中年男子叹息道,“其实先前也有两对夫妇收养过蒲儿,可是很快送回来了,说怕是个痴儿,我也不想蒲儿再……” 老爷低头近看那小娃儿,眼睛着实漂亮,透着股灵气,并不像是痴儿…… “老爷,若是不好的,还是换一个吧。”二爷劝道。 “重楼,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幼时也是行动迟缓的,走路走得晚,说话说得晚,孙嬷嬷说她担心得不行……可是现在你看我,不也是好的吗?”老爷又晃了晃那荷包,“我看这蒲儿就想到我自己,看着着实投缘。” 二爷再看那蒲儿,也确实好看,精致得很,不像是有问题的。 “老爷觉得好就好。” 老爷看向二爷,“你可有觉得哪个好的?” 老爷的意思不是收养一个两个,他本来就有让二爷他们各有继承人的意思。 二爷看了一圈,指着一个正在兀自翻滚的小家伙,“那个也是活泼的。” 老爷看过去,这个小家伙要更小一些,翻滚翻过去就翻不回来了,跟只小乌龟似的蹬着双手双脚,想哭却只是憋着眼泪。 “那是条儿,”中年男子又指着同一张床上另一个刚喂好了奶的小娃儿,“那是顺儿,他们是双生子。” 老爷一看,乐了,相貌还真是一模一样的。 “双生子如此难得,怎么也被一起送来了?”二爷怪道。 “他们不是被父母送来的,也是可怜的,原是娘亲在河边洗衣掉了下去,他们的爹就下河去救人,结果把自己都搭了进去,被发现的时候两人就在河边的摇篮里……亲戚都没有要收养的,就送来了这里。”中年男子道,“因为这个,有些人觉得晦气,就没收养,而且这两个亲得很,收养了一个,另一个哭号得厉害,收养两个负担也重,遂就耽搁了。” 老爷看了眼二爷,“你也是有眼光的,这一看就看中了双生子。” 那中年男子听他们的意思是四个全都要收养了,那个激动啊,眼睛都红了—— “杜老爷真是慈善之人,菩萨一定保佑杜老爷一家的。” “不,我们还要一个。”老爷指了指方才哭得最厉害的一个还没褪了红的小家伙,“这个应该出生不久吧?” “这是秋儿,倒是把他给忘了,他才是最小的,他是前两日才刚出生就被他爹给送来的,说是家里人口太多养不了才给了我们。”中年男子真的有种不敢置信的感觉,“杜老爷,这可是五个啊……您真的要收养了这五个小娃儿?” “这哪里是可以玩笑的?”老爷把那蒲儿抱了起来——因着以前抱过了几个小孩儿所以这动作老爷也不会生涩——而蒲儿就乖乖趴伏在老爷怀里,一声不吭的,手里还抓着老爷的荷包——“你只管把他们的名符和生辰单子给我,我好让人拿去官府上名册。” “是是,我马上去。” 老爷让木丹等人进来把其他三个小家伙抱走,那双生子本来被陌生人抱很不乐意的,可是看到自己兄弟也在,闹了会儿也乖看,而秋儿是哭得最厉害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拐卖婴孩呢。 老爷见那抱着秋儿的小厮姿势都不对,遂换过来自己抱了秋儿,总算是好一些了。老爷看着怀里抽泣着的秋儿,笑道,“你啊你,可有的折腾了。” 秋儿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盯着老爷看,然后吐出了些奶,把老爷的衣服弄脏了,老爷也不觉得什么。 临走的时候,老爷给了那中年男子一张面值五百两的票子,“这银子是给里面的那些小家伙,也望你好生看待,都是可怜人,个人能力有限。不过,倘若你能把这育婴堂办好,往后我会着人定期送来银钱。” “是是,杜老爷真是大善人,菩萨一定会保佑杜老爷的……”中年男子本来也只是继承了先辈主持的这个育婴堂,他所能做的不过也只是尽己所能。而这五百两银子能用得着的地方可多了——原先只以为这杜老爷不过来领养个小孩,没想到领养走了五个,还留下银子,甚至做出那样的承诺…… 看着那马车走远,方才在屋子里的一个妇人对中年男子说,“周先生,我看到刚才那个杜老爷脸上似乎有块红色胎记,像朵花似的,我想起以前听说的事,你说这人会不会就是那个有名的江南首富傅老爷啊?” “可是他不是说姓杜吗?”另一妇人说。 “那人家母家不就是姓杜吗?……” 那周先生叹道:“不管是姓傅还是姓杜,都是好人啊……那五个孩子也很是有福,被这样的人家相中了……” “是啊是啊……” 其他人都在感慨。 有些事就是瞬间改变的,有些人的命运也不过是一个念头一个举动而已…… 第五十六章:团圆 老爷出面收养了五个小孩的事在傅氏一族里是引起了轰动的——这老爷既然无后,要领养外姓人,为何不干脆过继本族的人?族里可有的是幼童过继——对于这些人来说,这整个傅府就是个聚宝盆,若是自己家的小孩被过继进去,那不就代表…… “各位叔伯就不必客气了,虽说是为了我好,可是我怎么忍心让各位叔伯父子、爷孙分离呢?这拆散人家的事也不是咱们家做得出来的。” 有些人被这个话给堵回去了,有些人却又在老爷面前说起了血缘关系的事,絮絮叨叨个没完。 “这当初太爷允我与男子结亲就是知道我这一脉是断了的,好在还有一个君儿……这有君儿在,傅家的血脉就不会断。”老爷笑看着他们,“众位叔伯看中晏笙是晏笙的荣幸,晏笙在此谢过各位了。” 这话里的意思是以后傅家的继承人是君哥儿,并不会因为收养了这些小孩就有所改变。此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这些族人也就无话可说了。这确实有一个君哥儿在,而他们又知道老爷这些年对君哥儿的尽心培养。这如果他们再有话说,可是牵扯到老爷房里的事了,老爷尚且还好,那四位可都是不好惹的,他们这些族人绝大多数都是依赖者傅府来生存,这要是惹恼了那四个人,恐怕以后生计都困难了。 所以,这件事在族里闹腾了一阵子,很快又将息了。 很快,五个小孩都入了族谱,原本老爷的意思是其余四个是跟着二爷他们的娃,可是当初四位爷都算是‘嫁’入府中的,所以最后还是都跟了傅姓。 最大的蒲儿取名傅镜蒲,元儿取名傅镜元,双生子名为傅镜曲和傅镜乐,秋儿取名为傅镜秋。 自打五个小家伙进府,君哥儿就更爱往老爷的平湖苑跑了,连带着小千欢和小承希也是,后来再加上一个常来傅府做客的杜家小祁霄。说到这小祁霄,难得他和老爷投缘,这舅姥爷也不是白叫的,老爷到是挺乐意他来的,杜辛四不用说了,儿子入了老爷的眼,他更是常让人送儿子过来了。 这小祁霄与君哥儿玩得也还好,没想到和如今最活泼的元儿更投缘了,这元儿胆子大,在君哥儿四个差不多年纪的小孩中,小祁霄是脾气最好的,元儿就老是让小祁霄背着自己到处玩,年纪小小,竟会骑到比自己大的哥哥背上了,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君哥儿最喜欢的是沉默不爱动弹的蒲儿,老爱逗他,他还说蒲儿和哥哥(老爷)像,所以最喜欢他。而小千欢和小承希却爱和双生子玩,两个总是一起来,然后就各自抱着双生子中的一个玩游戏,至于玩得什么游戏,就不是老爷他们这些大人所能够理解了。 而秋儿最小,其他哥哥玩在一起的时候,他还什么都不懂,饿了哭,哭了吃,吃了又睡——直把自己养得和白面馒头一般,小脸儿圆鼓鼓白透透的,鼓起来和青蛙似的(四爷原话),原来收养的时候身上还没褪红,现在褪了红,别说,秋儿也是一个小美人一个。 正当老爷想着秋儿没人玩的时候,得,赵无居终于把他那个宝贝儿子给抱过来炫耀了,结果一来看到了这么多包子,心有不甘,低头看看自家儿子,确实“英俊粉嫩”(话说这两个词语是能用在一起的吗?),也就释怀了。老爷直接把楠儿抱过去和秋儿玩,虽说是“玩”,两个小孩子都还不怎么能动呢,只是躺在一块儿,翻个身都有些困难,只能说互相比着吹泡泡了。 结果,老爷这平湖苑里是越来越热闹了,幼儿的哭声笑声一片,偶尔伴随着翅膀扑腾的声音,那是元儿追着院子里的大白鹅跑——当然,旁边小祁霄和木丹他们都在呢,要不然真被大白鹅给啄哭了不可。 老爷拿着一个串着红玛瑙的纯金九连环在解,这还是君哥儿的玩具呢,君哥儿解不出就来让老爷解,而赵无居见了就在一旁指指点点,这里扣那里拉的,老爷被他指点得烦了,干脆把那九连环往他怀里一推,“得,给你解吧。” “我就说几句而已。”赵无居很是无辜。 “只是几句?” 赵无居笑笑,“好晏笙,你知道我只是纸上谈兵的。” 老爷这才拿回来,自己细细地解。 “呦,今儿好热闹啊。”三爷走了进来,见到里头的场景,笑道——可是,他话音刚落,只听—— “哎呀,乐儿裤子湿了!”小承希叫了起来。 小千欢鄙视地看着他,“我方才就说了,乐儿扭来扭去那么不舒服,肯定是有问题了。” “你刚才哪里有说?”小承希反驳道。 “是你不当一回事的。” 而乐儿却像是知道尿床丢脸一般,哭得那个厉害啊—— 旁边的曲儿听到忙爬了过去,看弟弟哭得厉害,却不知道怎么了,垮下了脸,眼看就要哭出来了。 “乐少爷,别哭了啊。”乐儿的奶娘忙上前来把乐儿抱走了。 曲儿张着手臂要跟过去,他的奶娘只好也把他抱去了。 小承希和小千欢也蹦跳着跟走了。 老爷摇头,看向三爷,“果然是你儿子,听到你来了,就要迎你了。” 这乐儿是挂在三爷名下的,曲儿是挂在二爷名下,元儿是挂在大爷名下,秋儿是挂在四爷名下,而蒲儿才是挂在老爷名下的。 三爷笑了,然后从袖中拿出一封书信给老爷,“我这么早回来就是把这个交给你,因为是要紧的交给别人我倒不放心,干脆自己回来了。” 老爷一看,竟然是太爷的来信,他忙拆开了,看了几行,眼睛睁大了,一口气读完,笑了,抬起头道,“杜若,太爷要回来了。” ****** 三月十八,正是春意正浓的时候,桃红柳绿不说,就是鸟儿雀儿的叫声也让人心生愉悦。 珞城的渡口,两列车马整齐地停在那里,来往行人都看到了车马上的“傅”字,便知道是傅家的人,再一细看,那打头站着的不是傅家的老爷和那四位爷吗?怎么这几位会一同出现在渡头,看他们的样子,像是要接人,却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要有这样的排场…… “来了,来了!”四爷指着前方靠近的大船说。 老爷站在那里,心里很是激动,又有几分紧张,不知道太爷怎么样了…… 一旁挨着老爷站着的君哥儿拉拉老爷的手,“哥哥,那就是太爷的大船吗?” “是啊,君儿,你看,那上面的旗帜也是一个‘傅’字。”老爷指着前方说。 “嗯。”君哥儿看了看又拉拉老爷的手,“哥哥,我忘记太爷长什么样了,太爷会不会也不记得君儿了?” 老爷摸摸他的头,“太爷离开的时候君儿还小,不记得是正常的,太爷就算一时认不出君儿也是因为君儿长得太快,如果是这样,君儿可不要不高兴哦。” 君哥儿摇头,“君儿才不会生太爷的气。” “乖。” 终于大船临岸,待停稳了以后,船上陆陆续续有人下来,先是仆人,然后是护卫,接着老爷看到了柳管家,再来是…… 老爷看到从船上慢慢走下来的人,一身鸦青锦鸡春桃纹云缎长袍,一双牙白狐狸皮靴子,身姿挺拔,形容有度,脸上熟悉的浅笑,眼角自然的风韵……看着竟然似乎比当年离去的时候还要年轻了好几岁。老爷想着,他若是与自己比肩,人家看着,也很难想到两人是父子,只会猜到是兄弟吧? 老爷深吸一口气,牵着君哥儿的手走到太爷面前——“太爷,儿子给太爷问安。” 老爷跪了下去,君哥儿也跟着跪着。而老爷身后除了有功名的大爷和三爷全都跪下去了,而大爷和三爷爷都是恭恭敬敬地行礼。 “我回来可不是看你们给我行这些礼的,快起来吧。”太爷扶着老爷和君哥儿起来,先是看了看老爷,见他气色皆好,看着也都是在娇养着,日子也是顺心的,遂点点头,目光移向君哥儿—— “这是君儿吧。” “是,太爷,我是君儿。”君哥儿对太爷是陌生的,可是许是父子的关系,这种陌生很快也就慢慢消减了。 “果然是长大了。”太爷摸摸他的头,“看来你哥哥把你教得很好。” 君哥儿拉住老爷的手,用力点头,“哥哥对我很好的。” 太爷点头,又看向老爷身后的四人,这四人看着比当年自己离开的时候更加成熟了,且气势也更强了,就是看着温和的二爷爷早就不是当年可比了。 “这些年,笙儿、君儿,还有整个傅府,都劳累你们了。” “太爷客气了。”二爷道,“都是一家人,何来劳累不劳累之说。” 其他三人也是笑着点头。 “太爷。”老爷对太爷笑道,“有话回府里再说吧。府里的姨娘们还有雪昭妹妹都等着呢。酒菜也都已经备好了,只等太爷回去呢。” “好好,回去,回去。” 太爷一手执起老爷的手,一手牵着君哥儿,三人上了一辆马车——这是第一次父子三人这般亲密。 老爷不知道太爷在外面经历了什么,感悟了什么,他感觉得到太爷身上的人情味似乎比原先要强多了,父子之情也更加浓厚了。许多东西,不必说出来,当事人自会觉察得到。 马车上,太爷抚了抚君哥儿的脑袋,转头对老爷说,“笙儿,这些年,辛苦你了。你做得很好。” 老爷楞了下,微微一笑,“这都是我该做的。况且,我未必及得上太爷,不过尽力而为。而重楼他们,帮了我太多太多。” “他们为傅府做得一切事,都是因为你,所以,最大的功臣还是你。”太爷同样报以一笑。 父子两个的笑容极为相似。 “太爷是觉得儿子哪里都好吧?没见过这么夸儿子的。”老爷促狭道。 “这一句夸,你值得。” “无论如何,”老爷道,“我只是不想要辜负太爷当日所托,作为傅家的人,我也该承担起我的责任。” 太爷不语,只是一笑。 老爷心领神会。 君哥儿听不懂他们的话,只是拉拉太爷的衣袖,“太爷,听哥哥说你在海外遇到了好多稀奇古怪的事,你可以给君儿说说嘛?” “你想听?” 君哥儿用力点头,“嗯嗯。” “好好,那我就说了。”太爷徐徐道,“就说半月前吧,我们的船队途径一岛,那岛上不论男女,个个邦达腰粗,且耳垂其长,皆因每日佩戴铁制的耳环所致……” 君哥儿听得聚精会神,时而露出稀罕的表情。 老爷在那温和的述说中,也慢慢静下心来,看看趴在太爷膝盖上的君哥儿,又看看轻抚君哥儿背的太爷,老爷心里喟叹一声:这便是父子天伦吧。 不论如何,今日,总算是团聚了。 不管太爷在外头如何风雨,总会有归来的一天的。 这是老爷曾经的信念。 不说傅府的姨奶奶们看到太爷是怎样的喜极而泣,激动万分,当夜,整个傅府张灯结彩,一片的欢声笑语,犹如过节一般,个个喜气洋洋。 这一夜,老爷喝了不少酒,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入了梦乡,嘴角挂着淡淡的笑。 二爷看到老爷脸上的笑,轻笑一声,把蜡烛给吹灭了,放下了帘子,两人依偎而眠。 一夜好梦。 ——正文完—— 番外:缘发 老爷手里拿着把剪刀在修剪一盆白牡丹,听到后面有脚步声,没有回头,就问,“人走了吗?” “见不到真佛,自然就走了。”二爷回道,“不过,老爷准备晾他多久?” 老爷顿了下,“他来了几次了?” “也有十几次了吧。”二爷叹道,“这个溧阳侯也真是够有心的,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只是,老爷就不怕他耐心不够,就不来了?” “若是连这点耐心都没有,还那样大言不惭地说非我妹妹不娶?”老爷冷笑,“要知道,当初可就是他那样的架势,整个珞城有谁不知道傅家的二小姐被人求亲的事?还是个侯爷,雪昭的婚事就这么耽搁了。” “若是老爷真的讨厌那个溧阳侯,早就不让他进咱们家的门呢,也不会让雪昭和他扯上关系……”二爷轻笑,“只是老爷信不过他,想要考验他。” “我也是这么想,别的不说,雪昭可是耽搁不起了,雪卿的儿子都已经能走路了,雪昭还待字闺中。” “我也是为的这个。”老爷叹口气,“也亏得那溧阳侯说了,他这几年都不会回京,否则,我是不放心把雪昭交给他的。” “是啊。”二爷听到屋里头小儿玩闹的声音,笑了,“方才还想着怎么在院子里没见,还以为跑去哪里了,原来在里头呢。” “苍术弄来了几样新鲜的玩意儿,他们也就都跑不开了。”老爷说。 “爹!爹!”正说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就跑出来扒在门口喊了,“秋儿把楠儿的手给咬了!” “得,我就知道安分不了多久。”老爷无奈地看了二爷一眼,往里面走了。 二爷也跟了进去。 晚间,赵无居来接儿子,看到儿子那白嫩嫩的手臂上一个清晰几乎见血的咬痕,很是心疼,可是看到始作俑者秋儿那白包子似的脸上一脸无辜,又说不出什么责备的话了——这秋儿和楠儿也不知道是哪辈子的冤孽,两人在一起总是你打我我揍你的,自己每每都心疼死了,可是偏偏儿子又很爱往傅府跑,来了又一定要凑到秋儿身边,而且但凡打架,吃亏的必定是楠儿……分明楠儿还要大几个月的啊……哎…… “秋儿,给楠儿和无居叔叔道歉。”老爷轻拍秋儿的脸颊说。 秋儿不服气,肥肥的手指指着楠儿说,“是他先抢我球的!”口齿有些不清可意思表达的却很清楚。 楠儿坐在赵无居腿上,闻言,抓了抓赵无居的衣袖,“爹爹,不怪秋儿。” 赵无居对自己这个儿子也无奈,就算是和秋儿打架受伤了,可是轻易不说秋儿的坏话。 “好好,以后不许再抢秋儿东西了,知道了吗?” 楠儿眨着大眼,“我没抢,我就是想要借来看看。” 四爷拍了拍秋儿的脑袋,“怎么这么小气了,借个东西都不借?” 秋儿瞪着眼睛,鼓着脸颊不说话。 老爷把秋儿抱了起来,“这屋里的都是你哥哥,你看,你人小呢,脾气是最大的。” 秋儿抱紧了老爷的脖子,对着楠儿扮了个鬼脸,不过到底手小,扮鬼脸也不像样子。 “老爷,君哥儿带着蒲儿少爷回来了。”门外,宝瑟报道。 因着太爷喜欢小孩,尤其喜欢蒲儿,就常让蒲儿过去陪他,而君哥儿也是常去太爷院子里的,所以通查是一早君哥儿来接蒲儿,晚上君哥儿领着蒲儿回来。 君哥儿和蒲儿进来,先向屋子里的大人一个个问了安。然后蒲儿走到老爷面前,撒娇地蹭了蹭,“爹爹。” 老爷摸了摸他的头,“让夏桃伺候你洗脸去。” “嗯。” 老爷又看向君哥儿,这两年君哥儿的身体一下子抽长了,看着瘦了些,月白的长衫穿在身上也满是书卷味,相貌是越发清俊了,因为跟着三爷的缘故,气韵也相近了。 “我看着君儿似乎瘦了好些,这读书可不能读得太过刻苦了。”赵无居笑着对君哥儿说。 “我也这么觉得,”老爷看向君哥儿身后的楚瑜,这楚瑜随着年纪渐长,容貌越发好了,真让人忍不住感慨,若是身为女子可不知要怎么祸害人了。幸好他是在傅府里,还是在君哥儿身边,没有人敢小瞧他,更别说有什么龌蹉的念头了——“楚瑜,君哥儿近来饮食如何?” “饮食正常,还比往常要多进了些。”楚瑜老实回答。 “这是好的,”二爷笑说,“如今君儿这个年纪,可不就要多吃些饭吗?” “以后每餐多加两个菜,要荤菜。还有茶点不可少,夜宵也得备多些。”老爷道。 “是,奴才回去会准备的。” “哥哥是想要把我养成小猪吧?”君哥儿笑说,“我也吃太多了。” 屋子里的几个人说笑着,大爷、三爷和小王爷从外头进来,小王爷是和赵无居一起来的,来了以后他就找大爷和三爷说话去了,原本以为只是闲聊,可是如今看三人的脸色却甚是凝重。 “你们这是怎么了?”四爷刚把秋儿从老爷怀里接过来,转头就看到三人。 老爷让屋子里的奴才带着几个小孩儿出去,屋子里只剩下几个大人还有君哥儿。 三爷呼出一口气,看着他们说,“这下,怕是要变天了。” “怎么了?”赵无居看向小王爷。 小王爷道,“我收到信儿,原本不确定,来找杜若和昌阳才信了。” “什么信儿?” “圣上久病,精神渐弱,终于决定要退位了。”大爷说。 “退位?”老爷拧着眉,“圣上退位,那不就是……” “是,圣上退位,授位的人将是……” “长公主殿下。” 老爷想到几年前和璧姜分离之时的情景,彼时璧姜上有几分稚气……可是如今…… 该来的总归要来。 璧姜,不管这是不是你真的想要的,以后,你就是这天下的主人了…… 宣元十五年,景帝退位,禅位于长公主璧姜,改国号盛尧,这是大魏第一个女皇帝,史称“德晖女皇”。 女皇登基之时,后宫空缺,女皇为公主之时,并未招婿。只是,据说女皇登基大典当日,身边寸步不离跟着一个戴着一半金箔面具的黑衣男子,此男子身份不明,不知引发了多少猜想。民间甚至以此为据,流传了许多的话本小说,多为风流韵事。 事实真相如何,外人却不得而知了。 老爷听到这件事时,正在拿着小壶喂雀儿,他顿了顿,想起当年那个毅然离开珞城上京如今不知下落的少年,究竟是否其人,真是耐人寻味……老爷摇了摇头,继续喂他的雀儿去了。 番外:教子 傅府老爷近来最爱的一件事就是画扇面了,虽然以前也画,可是像现在这样每日对着各式的纸扇面和绢扇面进行研究,这纸扇面分为素纸扇面、发箋扇面、泥金(银)扇面等等,绢扇面又有素绢、金(银)绢和色绢三类,而这些扇面皆是四爷各处搜罗来的上好扇面,老爷闲下心来便画个几笔,画成一幅就由木丹拿去装裱,那扇骨又有讲究了,寻常的不过竹雕、木雕,上好就是紫檀木雕、牙雕,再有金玉之物,一月下来,老爷画的扇面制成的折扇和团扇也有一小箱子了。老爷只当是玩物,不过外头的人却求得紧,南来北往多少人想要求得一扇,且不说这傅家的名声了,这一扇可就代表了一种身份,而那傅老爷本身也是个风雅人士,他的画本来就是精品,这扇子更是做得精巧,堪称极品啊。于是,这求画也变成了求扇。 老爷放下了笔,看着黑纸扇上的插花倒是颇为自得,“木丹,这幅如何?” “好好,老爷手下的东西哪里有不好的?”木丹马上给老爷奉上一杯茶,“老爷,您要的枇杷茶。” 老爷喝了一口,“昨儿我画的那柄乌玉如意扇放哪儿去了?” “昨儿老爷放在书案上,秋儿少爷不是向老爷讨去了吗?” “有这回事?”老爷挑了下眉,“给了秋儿那便注定是没得好结果的,罢罢,那本是给李先生,看来还得再画一幅。” “老爷画了那么多,再挑一个就是。” “那李先生喜欢那幅白鹿图,我专门画了一幅,其他的再没有了。”老爷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这李先生倒是三两日过来同我告状,怎么这段时间却不见了?” “没来告状不是更好?说明几个小少爷懂事了啊。” “是吗?”老爷不置可否。 “哇哇——”这时,老爷听到外头传来小儿的哭声,那么惨烈的哭法,也只有秋儿了。 “还哭,你还有理了是不?”四爷生气的声音。 老爷走出去,见四爷提着秋儿的后领子走进来,秋儿不停地挣扎,脸上糊满了眼泪和……鼻涕。 那么爱漂亮的小家伙哭得这么惨还是第一次…… 老爷同时看到了跟在后面的几个人,楠儿走在第一个,一脸担忧,双胞胎和元儿跟在后头。 “小秋儿这又是闯什么祸了?”老爷走过去,从四爷手里接过秋儿,秋儿马上攀住老爷的脖子,哭声渐歇,只剩下抽泣声了。 “老爷就会宠着他,看看都成什么样子了?”四爷皱着眉说。 老爷低头,“秋儿,说说看,你做什么事了?” 秋儿不出声,躲避老爷的目光。 四爷道,“他好意思说吗?好好的,去上个学,在学堂里胡闹也就罢了,还欺负起先生来了……老爷,人李先生现在还躺在家里不下了床呢。” 老爷叹口气,把秋儿放下来,“说,怎么一回事?” “我……”秋儿见老爷也帮不了他,只好招了——“我不是故意的……” 原来那日秋儿带着楠儿他们顽皮,先生恼了,要打他手心,他就和楠儿他们东跑西窜的,先生毕竟没那么多精神和这些顽皮小子折腾,一个不小心撞到桌椅摔倒了,这一下摔得重啊,那可是地砖,直接把腿给摔折了,这也就是这几日先生没有上门来的缘故…… “胡闹!”老爷也板起了脸,“什么叫‘尊师重道’,这个我没教过你吗?你不爱读书也就罢了,捉弄先生干什么?真是把你给宠坏了!” 秋儿见最疼自己的爹爹也生气了,原本开始转阴的脸又开始下起雨来了——“呜呜……爹爹,我错了……呜呜,爹爹,不要生气……” 楠儿忙上前来了,“傅叔叔,是我不好,不怪秋儿,是我先调皮的,傅叔叔……” 老爷摸摸他的头,“楠儿,你以为我不知道,每次都是秋儿拉着你闯祸的,不许偏袒他。” “傅叔叔……” “木丹,送楠儿回赵家去。”老爷对木丹说。 “是,老爷。” 楠儿虽然依依不舍,可是也没法,只得三步一回头地走了。 ****** 晚上吃饭分为了两桌,秋儿和双胞胎在一张小桌上吃饭,而老爷他们在大桌上吃饭。只是小桌上摆放着的是玉米粥、卤水豆腐、酱瓜和烫青菜。而大桌上可就丰盛了,炒蟹粉、鳝丝羹、云林鹅、珍珠鸡、脆皮果子狸、羊肚羹、笋根火肉、荔枝肉、冰糖猪蹄……就是豆腐也是浓浓的鸡汁滚过的八宝豆腐,更别提各种点心了,那味儿一阵阵地传到小桌那边,三个小孩儿再看看眼前的吃食,哪里还吃得下? “蒲儿,迟迟这蹄筋儿,炖得可烂了,香的很。”老爷把一筷子的蹄筋夹到蒲儿碗里。 “谢谢爹爹。” 我爱吃的红烧蹄筋……曲儿咽了咽口水。 “元儿,这炒蟹够辣,很下饭的。”老爷又给元儿夹菜——其实元儿算是逃过一劫,因为以他的个性也不是安分的,只是这几日他被接去杜家和杜祁宵作陪念书了。 “谢爹爹。” 乐儿咬着酱瓜,心想:辣辣的炒蟹乐儿最喜欢吃了…… “还有君儿,今儿的荔枝肉不错,你多吃一点。” “谢哥哥。” 秋儿很是哀怨——荔枝肉是他喜欢吃的好不好?好香啊好香,他受不了了…… 半个时辰过去了,老爷喝了最后一口鸽子汤,对旁边的木丹说,“木丹,这里还剩下好些菜,你们愿意吃的就拿去吃了吧,不吃就给养的阿猫阿狗吃,不可浪费。” “知道了,老爷。” “哇!”那边,秋儿突然大声哭了起来,一边嚷着,“不要不要!秋儿要吃荔枝肉,要吃鹿肉!还有芙蓉糕……哇……” 那双胞胎见此也大哭了起来,饭厅里全是小孩子的哭声。 老爷使了个眼色,二爷、三爷和四爷走过去把各自的儿子抱了过来—— “还哭呢,再哭就没得吃了。”四爷捏了捏秋儿的鼻子。 “看你下次还敢不敢了?”三爷笑着对乐儿说。 “你是他们两个的哥哥,该做个榜样才是。”二爷一边给曲儿擦脸一边说。 “曲儿、乐儿、秋儿,快看,哥哥给你们留了好些点心呢。”蒲儿把点心盘子推过去。 “还有这个蹄膀,我都没吃,还有三个,你们吃吧。”元儿忙说。 “你们三个也是太顽皮了,可不许有下次了。”已经长成一个俊美公子的君哥儿舀了三碗的羊肚羹给他们,这羊肚羹是眼尖的木丹从小厨房拿来的,还都是热乎的。 三个小孩儿止住了哭,却不敢吃,巴巴地一致看向了坐在主位的老爷,老爷正吃着大爷送上来的水晶糕,吃完了一个,擦了擦嘴,才看向三人,见三人红着眼睛鼻子的可怜模样,心里有些心软,又有些忍俊不禁,还是端正着脸,说,“看看,几个爹爹,还有叔叔,哥哥,对你们这么好,都希望你们听话一点,可是你们呢,仗着年纪小,处处惹祸,你们觉得自己做的对吗?” 三个小孩儿忙齐齐摇头,“爹爹,我们知错了。” “要真的知错了才好,吃完了饭去你们三爹爹那里抄书,明儿一早就去李先生家给李先生请罪。知道了吗?” “是,秋儿(曲儿、乐儿)知道了。” 老爷脸上这才浮出一丝笑意,“好了,吃饭吧。”说着把那水晶糕夹了三块放到他们三人的盘子里。 三个小家伙这才埋头苦吃起来——第一次发现饭是那么香,菜是那么好吃…… 老爷他们面面相觑,只觉得好笑。 夜里,二爷说,“其实那三个小人儿早就知错了,要不然那时秋儿就不会向老爷要那把扇子,不就是为的偷偷送去李先生家,给人赔礼吗?可惜还没送呢,就被苍术给逮到了。” “你以为为什么我今晚只是这样小惩一番?”老爷轻轻一笑,“若真的丝毫不知错,才不会这么简单呢。” 二爷给老爷梳发,“看着老爷是最宠小孩子的,其实不然。” “我只是知道什么时候该宠,什么时候该严。”老爷从镜子里看二爷,“别的不说,这管教孩子我自有我的法子。” 二爷含笑,“是是是,所以我们都不会插手。” 老爷握住二爷的手,“当日,我既把他们几个带进傅府,那我就有责任教养他们,要不然,便是毁了他们。” “是啊,这样一说,我都不觉,蒲儿也这么大了,已经这么多年了。” “我都觉得自己老了……” “有吗?”二爷低下头去,“我怎么不觉得……” 老爷睨了他一眼,“若是你觉得了,我还不知道老成什么样了。” 二爷无声地一笑,牵起老爷的手往那美人屏风后的红杖走去……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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