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如约而至 下——叶木四

作者:叶木四  录入:06-06

 48.

 两个人到了目的地的时候其他几个人已经干上了,一处不算大的水坑,两个人站在水里用脸盆往外泼水,干起来跟汲水的机器似的。张东提着小水桶和另一个人沿着坑边捉蛤蟆,捉到一个抓着后退冲苏尚喆炫耀。蛤蟆被勒着后腿,肚子憋得很大,还咕嘎咕嘎的叫着。桶里已经有了好几只,都被用草勒着肚子,一个个瞪着圆眼睛。 苏尚喆坐在干燥的地方看他们泼水,袁大军打了招呼离开,不一会儿就拿着一张大大的芭蕉叶子回来,圈了个大檐帽给苏尚喆戴着,转身又去捡柴。等袁大军抱了足够的柴选好生活的地方,这边的水已经被泼出去大半,水变得很浅,大一些的鱼慢慢会浮出水面换气。 几个人都不急,袁大军也不急,叼着根草站在岸边看着,等水又下去一些才指挥说:“先扔一条上来。” “队长不下水?” “队长今天要保持形象,帅弟过来啰。” 袁大军二指夹了个土块扔过去,打在那人脑袋上,那人配合的很,“啊”的一声“中弹”倒了下去。弯着腰在水里搅和了一阵,扔了条鱼上来然后复活,逗的苏尚喆忍不住笑。 旁边不远处就有活水,袁大军领着苏尚喆去那边杀鱼,苏尚喆这才发现他们那个背包里应有尽有,剪刀、小刀、油盐包、调料包,看来这生活比他们学生丰富的不止一点半点。河流到水坑不远,中间却又很多大树挡着,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袁大军警觉地四周观察,这才蹲下身剥鱼,苏尚喆忽然就想起了去河边饮水的狮子或老虎。 “烧鱼给你吃。” 苏尚喆蹲在旁边看他收拾鱼,动作很草,鱼肚子上鱼鳃附近的鳞片都没有弄掉。苏尚喆要过去自己一点点的用小刀刮,晃晃手里的小刀笑着说:“部队都是好东西,一把刀也做的这么锋利。” “关键时候要人命也能救人命,武器。” 苏尚喆低头皱眉收拾鱼的样子很可爱,很认真,有点不知道怎么下手,又有点不把鱼整干净誓不罢休的劲头。袁大军蹲在一旁看着,想不到词来形容,如果换成尚雯,肯定一定会用赏心悦目来形容。可他的多多又不仅仅是赏心悦目,内里还有很多自己坚持的东西。 “你看什么?” “唔。”袁大军低头洗手,“给你烧鱼,还有蛇肉,很好吃。” 苏尚喆胃里有点不舒服,“我不吃蛇。” “和泥鳅一样的。” 苏尚喆扭头往后看,快速在袁大军脸上亲了一口。心里很甜,又有点不好意思,感觉自己的行为有点像女孩子。苏尚喆想,如果是男孩子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办?叉着腰说,大军过来,让哥们儿啃一口。 这么想着,苏尚喆倒是把自己逗乐了,自己坐在河边笑得身体都瘫了下去,差点把鱼扔河里。袁大军莫名其妙,摸摸被亲过的地方眼神狐疑。 拿着鱼回去的时候苏尚喆总算见识到他们的战斗力了,柴火是用大的土块堆起来的临时小灶烧的,上面已经架上了串好的河虾和一段段手指头一样的东西,袁大军主动介绍说那是黄鳝和泥鳅,剩下的人便都说是泥鳅。于是苏尚喆在大家的热情邀请下,吃了一口“黄鳝”,又吃了一口“泥鳅”。 一群人干掉不少好东西,又提了剩下的鱼虾回去扔给了后勤。四周荒郊野岭,确实没什么玩的。苏尚喆跟着他在外面逛了逛,感受了一下真正的“荒郊野外”,然后思考晚上袁大军会在哪里睡。 明天是他们最后一天假期了,后天他还能留在这里吗?或者他们又出去野训去了,他呆着也没意思。第一个问题苏尚喆没好意思问,结果就是吃完晚饭他一个人回了招待所。袁大军又忙去了,当队长有什么好?别人休息的时候他还要去忙。 苏尚喆脑子里不断想着以后的事情,以后到底要怎么样两个人才能无所顾忌的在一起。爸爸妈妈都知道的,家里人都知道,可在外面绝对是不能暴露的,会毁了袁大军的军中生活。可在部队两个人能呆在一处吗?太难了。苏尚喆忧心的很,有时候想,若是能像尚武那样,也许生活会自在很多倍。 袁大军回来的很早,让苏尚喆很意外,只是说出来的话苏尚喆不大愿意听。袁大军说:“明天下午回去,问过郑团,他要回总部办点事。” 苏尚喆没回答,仰躺着发呆。袁大军熄灯躺过去,照旧用胳膊圈着他,跟着一块看着天花板发呆。 “大军,咱们以后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总见不着。” “我有空去看你,好好上学。” 这就是答案?苏尚喆有点失望,想了想又有点释然。他一个大二学生,袁大军一个刚特训了几年,连个任务都没出过的小兵,能有什么未来?想要未来,就只能让自己变强。也许等到两个人都站在高处的时候,才有能力和心思去想这个问题。 “别怕,一有空就去看你。”袁大军又重复了一遍。 苏尚喆转身抱住他,轻轻的亲吻,像是诉说自己的不舍。袁大军倒似乎是对昨晚上做的事很有兴趣,亲着亲着就过去扒苏尚喆的衣服,手也有点急的往他衣服里钻。昨天他刚研究了两颗果子,今天还想进一步研究一下其他地方。 这次离开,再见面肯定是开学以后,又或者是半年以后,谁知道他什么时候有空呢?这么想着苏尚喆忽然就放得开了,说不定让袁大军舒服了也好,省的憋出毛病。苏尚喆脑子飞的太快,不知道怎么就又想到王蓉,还有她那鼓起来的肚子。袁大军要是知道这件事会怎么办?肯定不会让他帮着开假证明,但是一定会同情甚至是想办法帮王蓉吧。他这个人,有时候就是滥好人一个。 苏尚喆被揉得气喘吁吁,顺着他的力道半压在他身上说:“我来之前见到王蓉了。” “唔。”袁大军有点忙。 “给她开店的那个男的,好像不准备要她和孩子了。” “唔。”袁大军发现摸到腿根的时候苏尚喆有反应的那处会跳,害羞的小东西。 这就算报备过了,在王蓉的事情上苏尚喆不想瞒着他,省的以后出什么事端让两个人介意。 袁大军T恤没有脱,从被子外面看规矩的不得了,只不过被子下的手干的事儿有点见不得光,要不然怎么要藏在被子下呢?苏尚喆有一次感觉到这种快感,整个人像是燃烧起来,两颊通红。两个人下身紧紧贴着,他能感觉到大军的硬挺在自己身上轻轻的磨蹭。 “大军。”苏尚喆的声音跟着颤抖,双手伸进他的刺手的短发里,抱着他的头压向自己。 “喜欢死你了。”苏尚喆口齿不清的说。 袁大军这人不但认准是自己的,脸皮就会成倍的增长。之前两个人亲亲嘴儿他心里都要闹哄哄的惹不住红脸,现在把苏尚喆归为自己的了,动作就大胆的很,好像做什么都理所当然的,竟然还拉着苏尚喆的手伺候他那根,让苏尚喆自己握着,他拇指一下一下的刮过前端,然后打着圈的摩挲不知道要找什么。苏尚喆哪里受得了这个,眼泪汪汪的咬着被子吭哧吭哧喘气,两条腿抖得厉害。 袁大军支着一条胳膊,在黑暗里往被子里看,其实什么也看不到,但似乎他那种姿势就是看得到一般。苏尚喆没一会就释放了,抱着袁大军眼泪就下来了。倒不是矫情,他难受的很,袁大军的手摩擦前端的时候他浑身都难受,酸麻的他脚指头都抠着床单,又像是整个人都酥了,说不出的快慰和难过。 苏尚喆吸着鼻子说:“做吧。” “啊?”袁大军还没折磨完,还想着再探索点什么。他之前总是奇怪多多一个男的为什么会喜欢自己,两个男人在一起不会很怪吗?现在才发现,在一起似乎也说得过去。你看,这事儿那事儿一样都没落下。再说多多这样爱撒娇耍脾气,又精致得像明星一样的人,以后能找什么样的女人当老婆啊?找哪个他都觉得对方配不上多多,找哪个都会为多多焦虑,以后他们夫妻怎么相处呢?现在不用担心了,他们俩相处好就行了。 苏尚喆第一次摸到除自己以外男人的那根,羞耻的脸都红了。他一个医学生,有林峰犯贱的时候偷偷给说的经验,知道所谓的做爱是怎么回事。他两腿挂上袁大军的腰,极力挺起下身,握着他那处往身后去。袁大军那处很长很热,比他想象中要大。林峰说看男人大不大强不强,先看鼻头再看腿毛。鼻头大那里也大,腿毛浓密就性欲旺盛。袁大军鼻头没有很大,只是很挺,没想到也这么……腿毛倒是没有所谓的浓密,但胡子长的很快,精力旺盛。 49. 苏尚喆一面在脑子里晕晕乎乎的一点一点代入对比,一面忍着羞耻把那根肯定会折磨死自己的东西往身体里送。这里需要润滑,临床上指检的时候就要抹润滑剂,可这里没有。苏尚喆闭着眼睛把袁大军那处挪到入口,身体忍不住紧缩了一下。 “进来。”苏尚喆扶着袁大军那处吻他的下巴。 袁大军呼哧呼哧喘粗气,很是疑惑隐忍。 “快,快点。”苏尚喆真想用枕头把自己闷死算了,偏被勾引的人还要这么……这么的……木头! 袁大军什么都没说,身体往下压,硬物往前顶。苏尚喆闭着眼睛喘气,极力放松自己,偏又紧张的浑身打颤。硬物继续前进,苏尚喆感到了疼,难受的很,扶着他那根的手就跟着握紧。 袁大军低吟一声,支在他身上汗滴下来,砸中苏尚喆的眼皮。又进去一些,苏尚喆松开手,改作搂着袁大军的背,身体轻轻抖着,袁大军反而保持那个姿势不动了。 苏尚喆等了片刻低声说:“笨蛋,继续啊。” “不了,你疼。” “不疼。” “肯定疼。” “我是医生。” “学生。” 这个时候讨论疼不疼实在是让人抓狂,苏尚喆搂住他腰抬腰往上,袁大军突然像被点醒了一样,猛地压住苏尚喆一鼓作气捅了进去。苏尚喆紧咬着牙,把痛呼憋在喉间,之后便瘫在床上大口喘气,忍不住断断续续呻吟。他想象中的性爱不是这样的,应该是格外美好的,现在却像是,两个孩子摩挲步骤一样的,没有情话没有抚摸,只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满怀疑惑,傻愣愣的探索。 袁大军的身体压下来,火热的胸膛紧紧贴着他的,一条胳膊支着,一手搬着他的腿,然后滑下去托他的臀。还是疼,充实感却渐渐让苏尚喆生出一种满足感。这步调已经快得超乎他的想象了,袁大军竟然愿意和他做到这地步,简直是出人意料。苏尚喆又想,袁大军是不是林峰嘴里所说的“双”?不然怎么这么顺利就做到这一步了?正常男人不是很厌恶这种行为的吗? 袁大军没给他更多时间胡思乱想,托着他的臀开始缓慢抽出。他感到震惊,想不到两个人能用这种方式表示相爱,之前苏尚喆说能用后面,袁大军概念模糊,之后也没多想。现在他在他的身体里,那里面湿润温暖,爽得他直打颤,却又不敢动作太大。抽出一半的时候袁大军一手摸到他前面,埋怨道:“你肯定疼。” 他那里软了,苏尚喆却满足地勾着嘴角,眉头因为疼紧皱着,这样矛盾的表情,让那张脸格外的好看。 “射过就这样了,有点疼,可很开心。” 硬挺又慢慢钻了进去,然后抽出来,再很缓慢的进去。苏尚喆闭着眼睛感受着,心中依旧有淡淡的羞耻,可又觉得十分满足。他男人的自制力太强了,这时候还这么小心翼翼。他想法刚落就有点后悔了,刚才还像猫一样挠一下再挠一下的袁大军忽然就扔了猫皮化身老虎了,跪坐着把他下半身抱起来,开始大力挞伐。苏尚喆难受的很,把脸埋到枕头上,捂住嘴巴,憋的自己更加难受。 他感觉不出林峰说的舒服,只觉得袁大军再这样下去,自己肯定忍不住喊停。只是还没等他说停,袁大军跪趴下来,趴在他胸口大口喘息。苏尚喆感觉到他体内的东西开始跳动,一涨一涨的,袁大军缓慢却有力的往里顶,像是要穿透他似的,然后有滚烫的东西往里流,一切停止。 袁大军保持跪趴的姿势好久,苏尚喆的身体被折得难受,后面因为有硬物,开始下意识的收缩。袁大军抖了一下跪坐起来,缓缓出去,紧接着拿纸给苏尚喆擦拭。黑暗里大手摸索着说:“肿了?” “明天就好了。” 袁大军躺下去,大手拨弄着苏尚喆脑后的短发,他害羞了,脸很红,好在屋子里是黑的。苏尚喆贴着他的嘴唇轻轻啄着,心想,袁大军这算早泄?不过也好,说明没经验,以后次数多了会好起来的。 “你很厉害。”苏尚喆说,“大军,喜欢死你了。” 袁大军脸上更烧了,心情却好了起来。 苏尚喆昏昏欲睡的时候忽然听见袁大军问:“王蓉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王蓉。” 苏尚喆彻底醒了。想翻过身背对他,又觉得太女气,只翻身躺平了说:“她不是怀孕了吗,据说肚子里是个女孩子,那个男人不准备要了,她找我给开假证明。” “你给她开了?” “没有,没那个能力。” “不能犯错,组织上会处分。” 苏尚喆转脸看袁大军,忍不住摸着他的脸说:“你这么帅,她还打听着想找你呢。以后好了,连女儿都带过来了,一家三口。” “屁话。”袁大军拍苏尚喆的屁股,“哪里来三口?” 苏尚喆红着脸笑,心里释然。 袁大军又说:“能帮就帮,不能帮拉倒,可别自己犯错。” 苏尚喆翻身抱住袁大军,身体虫子一样扭来扭去,他瓮声瓮气地说:“怎么办大军,年假肯定要想你想的睡不着觉。”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袁大军又不在身边,苏尚喆光溜溜的身体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套了衣服。他缩进被窝里嗅昨天留下的味道,然后伸出脑袋闻新鲜的空气,很满足。苏尚喆喝了一杯温水,袁大军头发湿漉漉的进来,方才冲澡去了。关上门后大手抓着苏尚喆的后颈亲了一口,完全把苏尚喆当成了自己的老婆一样。 苏尚喆肚子不舒服,昨天袁大军射了很多,因为太深,都留在了里面。端着洗漱的用品出去收拾,袁大军便在屋子里破坏现场。房门大开着,袁大军把床单被罩都拆了,上面很干净,不是怕被发现,就是觉得不想让别人碰他们用过的东西。然后把苏尚喆摆的齐齐整整的东西一件一件收到提包里,又塞了几瓶部队的牛肉罐头进去。 只有一上午了,两个人都不太想出去,吃过早饭就窝在房间里,搂在一起说话相互抚摸亲吻。袁大军本不是个会黏糊糊的人,但却被苏尚喆黏得很受用。苏尚喆跨坐在他腿上,摁着他的肩膀小声说学校的事,从学习到生活,一点点的。袁大军偶尔回应一句,大多时候是静静的听着,大手摩挲着他的腿。 中饭的时候张东和宿舍的极其人一起在餐厅给苏尚喆送行,苏尚喆表现的很自然,就像是过来看一个亲哥哥一样。有人说:“你们俩感情可真好,队长这两夜都住那边儿。” “有很多话说。”苏尚喆解释,“他那么多年没回去了。你们也要和家里常联系,肯定都很想。” 一句话轻松化解了别人的疑问,反而把大家的心情弄的都很沉重。张东说:“老子两年没休过探亲假了。平时放两天假,路上时间都不够。” 一时又是沉默,苏尚喆的情绪理所当然的低落。因为比较远,下午郑团长走的很早。苏尚喆跟在袁大军身后,鼻子直发酸。如果两个人这算是热恋期,应该是分不开的时候,却不得不隔着远远的距离。苏尚喆对着袁大军的背说:“给我打电话。” “嗯。”袁大军回答的声音闷闷的,继而又道:“过年如果行,休假回家看你。” 他现在到了这边其实是有假期的,只不过去年让给手下一个普通兵给休了。那兵母亲病了,因为没有重病证明请不了假,新兵没离开家那么长时间过,费尽心思想要趁着这机会回家一趟,袁大军一大方,把假期“拼”给他了。他现在有点后悔了,如果去年那个假期没用掉,今年过年回去不成问题。 苏尚喆眼睛发酸,垂着头总想凑过去抱住他,可又只能安静的跟在他后面。郑团长的司机和袁大军互相敬礼,苏尚喆上车,像是做一项交接。汽车开出去一段,苏尚喆脑袋拧着一直都没转过去。他看见袁大军手握成拳,在自己左胸捣了捣。他明白,袁大军说会想他。 苏尚喆一路情绪不高,郑团长忙着看手里的文件,简单聊了几句就由着他发呆。车到总部的时候已经傍晚,车子直接开了进去。有人在外面接,郑团长下车和那人握手,拍拍苏尚喆座位的窗户,等他看过去窗户摇下来说:“情绪不要这么低落嘛,他们今年分休年假。” 苏尚喆眨眨眼,忽然就笑了,“谢谢团长。” 郑团长摆手,“小刘送你回学校。” “不用了。”苏尚喆心情愉悦,“很近,我坐公车。”说着敬了个军礼,转身昂首挺胸脚步轻快地走了。 “长不大哟。”郑团长直摇头。 苏尚喆和尚武林峰到家,已经是一周后了。这是苏尚喆第一次走进哥哥用自己挣来的钱买的复式,里面装修风格很统一,看来是找懂行的人装修的,一溜的实木家具。客厅是下沉的,又带着洋气的味道。 尚安琪苏建之和老爷子一溜排开等着俩儿子回家,看见多了一个照旧热情的很。尚安琪搂着小儿子查来看去,一会儿觉得人瘦了,一会儿又觉得人胖了一点。查看过了就过去抱了抱林峰,不愿被称作老太太的尚安琪挺时尚的,和孩子们用拥抱表示欢迎。 50. 苏尚喆挨个抱了一遍,最后扒着老爷子的肩晃晃悠悠往里走,嘴里道:“爷爷,今年咱们家更热闹了,峰峰最会活跃气氛。” 林峰笑道:“那也得爷爷不嫌我闹。” “我不嫌闹,热热闹闹的才好。”转口又冲林峰说:“(多多)小时候过年跟在我屁股后头挨家挨户要核桃,怀里抱着纸盒子,像个洋娃娃。一眨眼,都这么高了。” 尚安琪提高音量说:“爸,多多都大二了,19啦。” 老爷子指自己耳朵,冲林峰和苏尚喆直撇嘴,带着小孩子气,逗得一家人直笑。他耳朵有时候会听不清楚,有时候却清楚的很。刚才是嫌尚安琪声音大了。 尚雯没来,她现在挺忙的,文学上如一家人所料没做出大的成就,但精神很不错,每天忙着和那群所谓的作家东走西走,讨论讨论文学,磨磨笔头。 路上三个人都挺累的,尚武打电话让酒店送了几道家里不好做的菜过来,一家人在家里吃家宴。林峰很快就融入这个格外温暖的家庭,甚至有些嫉妒尚喆的家人对他性取向的宽容。那个年代,有这样的家庭简直像是梦境。 尚安琪很喜欢林峰。林峰个头没有尚喆高,五官也没有尚喆精致,但看着特别激灵,人也确实激灵。林峰陪着尚安琪在里面做菜,帮着洗菜切菜,一面和她聊天。林峰说:“阿姨看着好年轻。尚武哥都二十九了,我还以为阿姨至少要五十多岁呢,谁知道只有四十来岁,见面还惊了一下。” 尚安琪心里受用的很,她若是化上妆,不咧嘴大笑,说三十五六也是有人信的。但是生活中哪里能经常化妆?化也是淡妆。她注意形象,更注意打扮和年龄相衬,从不会把自己刻意打扮的多年轻,只是从气质上衬托自己。现在被小辈夸只有四十来岁,心里高兴的很。 林峰的菜切的好,尚安琪要做鱼,他就把葱姜切成条。尚安琪要做炒菜,他就把葱切成小丁。还能把一根胡萝卜写成细细的丝,放进红烧鱼里做点缀,哄得尚安琪夸了好几次好孩子。林峰想,既然夸我是好孩子,做我妈妈好了,嘴里却没有说出来。尚安琪炒菜的空隙像摸尚武尚喆一样摸他的头,那一瞬林峰就差点哭出来。 他的妈妈之前也喜欢这样宠溺地对他,后来就只有厌恶。他在家里吃饭用过的盘子和碗,她都要拿开单独洗,要用开水烫过。因为她说,同性恋会传染艾滋病,那是了不得的病。 晚饭很丰盛,有一只酒店送过来的烤乳猪,还有个头硕大的龙虾和螃蟹。尚安琪一面从林峰手里接过炒菜摆上去一面说:“这么小的猪,你们也能下的去嘴。还是家里炒的菜好,干净也好吃。” 只是大家开始上桌的时候尚安琪已经拿着刀分割那可怜的小猪了,还对尚喆和林峰说:“你们俩多吃,这乳猪肉一点都不腻。” 转手只给老爷子分了汤圆大的两块,“爸你要少吃,血脂太高了。接下来一个月都好饭好菜,要注意,建之也是。” 老爷子很喜欢肥肉,饥荒那几年能抓两只田鸡(青蛙)塞牙缝,都幸福的不得了。后来条件好一些就喜欢红烧肉,觉得那样满口肉香过瘾的很,这习惯一直到现在都没改掉。逢年过节都喜欢让尚安琪蒸肉碗。用梅菜盖上蒸两个小时,点上香油和陈醋,大肥肉片入口就化,人间美味。初时尚安琪都随着他吃,想着反正是过年过节,后来老爷子出了血脂高的毛病就把这道菜从苏家菜单里删除了。现在被这般吝啬的对待,老爷子很不高兴,眼睛直往孙子碟子里瞟。 一家人看得直乐,尚安琪扭开头笑笑转过来依旧板着脸说:“爸,身体是你自己的。” 老爷子像是被戳破了的气球,背都有点塌了。林峰用筷子把自己的那份拨掉两块五花肉的分量,偷偷夹过去。老爷子像是得了什么奖赏一样,瞬间又开心起来,还回赠了林峰两筷子青菜。尚安琪只做没看见,笑着把苦瓜往老爷子那边挪了挪。 一顿饭吃的很热闹,一家人都有自己的话题。尚安琪说计划退休了,剧院舍不得放人,语气里很有点自豪。苏建之说英国文学,顺便和小儿子和林峰聊一聊学校生活。老爷子说他那两只八哥,刚入手的,已经让他TJ的会开口说话了。苏尚武说他的商场,顺便表示希望林峰和尚喆多帮着尚安琪置办年货。 他倒是可以一车拉过来的,可是过年嘛,就是一个办年货的过程,不让尚安琪一点一点仔仔细细的归置,她会不高兴。 苏家也算住了豪宅,苏尚武的汽车计划都已经提上了日程,可一家人还保持着以前的生活方式。家里没有保姆,清洁和饭菜都是自己张罗。饭后林峰坚持陪着尚安琪进去刷碗,尚安琪小声说:“这次多多回来心情还不错。上次暑假没回家,一家人担心。下乡支教苦吗?” “挺好玩的。”林峰说:“尚喆没和你们聊,肯定是怕你们担心。山区对我们来说挺新奇的,有很多没见过的野果,还有山蘑菇可以采。尚喆会吹口风琴,还教那里孩子唱歌来着,他说是受阿姨的影响,阿姨会好几种乐器呢。” “也没一种精通,都是年轻的时候表演需要,硬逼自己学的。” “很了不得了,我一种都不会。” “你要是想学啊,阿姨教你。”尚安琪琢磨了一下问:“峰峰想吹小号还是弹琴?” “我学弹琴吧。”林峰手指头在灶台上跳来跳去,皱皱鼻子说:“弹琴优雅。” “多多小时候啊……”尚安琪又开始回忆小儿子对乐器的不入迷,有点可惜。 楼上有一个大大的阳台,上面都是尚安琪精心养的植物。林峰回房间去了,尚安琪戴着老花镜研究自己新种的水仙。人呐,不服老不行,光线一暗,看东西就不大清楚了。那朵水仙据说把上面切掉就会有芽从里面出来,到现在半个月了都没发芽。她还想着过年的时候正好开花,放在餐桌上当装饰呢。 尚喆在尚安琪身后搂着她的肩轻轻摇着,像个撒娇的孩子。 “多多长大了,有什么事,都不愿和妈妈说了。” “哪有。”尚喆顿了顿说,“对不起,让你和爸爸,让一家人都担心了那么久。” “峰峰说,你们去山区挺有意思的。” “嗯,就是蚊子长的太大。” 尚安琪笑笑,忽然叹口气抓住小儿子的手,拍了拍说:“多多,妈妈只希望你好,以后就是和大军闹别扭,也别冲动鲁莽做决定。山区有什么好?当年一个同事的儿子下放到山区,捉毒蝎子挣工分,摔下去了,连骨头都没找到。你哥也说乡下好,真好吗?” 尚安琪摘了眼镜擦眼睛,尚喆搂紧她说:“以后再不会不打招呼走了,都和你商量好不好?” “这还差不多。”尚安琪重新戴上老花镜,扭头问小儿子,“这次去看大军,都说开了?” “嗯。”尚喆也不瞒她,心情很好的说:“大军当队长了,很厉害。这次还让我捎回来几瓶罐头,部队自己产的,很好吃。妈可以用来配菜。” “你该留着让他自己吃,每天训练挺苦的。” “饿不着他。” “呵。”尚安琪挑着声音一笑,颇有点取笑儿子的意思。苏尚喆脸上红了一下,抿抿唇说:“过年可能要回来。” “好,妈给你们做好吃的。” “谢谢妈妈。”尚喆搂着尚安琪,脸埋在她肩头。有些感谢说一声谢谢根本无法表达,即使当年休学一段时间情绪低落,也不会有哪些父母会为孩子毫不迟疑的去接触想来被人们排斥的东西。况且那个年代,像尚喆这样的人是那样遭人唾弃,是一种犯罪,是人们心中的毒瘤。 “妈。”尚喆压紧眼眶笑着说:“妈妈。” 尚安琪轰小儿子早点去睡,自己又在阳台上收拾了一会儿,收拾了多久,眼泪就流了多久。她想,看来大军是接受多多了,真是对不起大军的父母,让他们唯一的儿子断了后。她在心底说,袁拥社,我们要你一个儿子,虽然你没了孙子,但肯定把你儿子当亲儿子一样待。 回房的时候苏建之雷打不动的在看书,同样戴着眼镜凑在台灯前,眼睛还眯着。尚安琪站在门口看了看,总觉得时间不饶人,过着过着人怎么就老了?老大都奔三了,连个对象都没落着,她现在催到催都不想催了。二闺女也不知道赶紧生个孩子,小两口也不知道天天忙什么。那个杜涛也是,不过是一个主编,就每天这出差那出差,忙的孩子都顾不得要了。 “又操闲心了。”苏建之不抬头地说。 “过年大军要过来。” 苏建之抬抬眼皮,“家里女人更少了。” 尚安琪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接着摇摇头。 “和好了?”苏建之问。 “和好了。” “那就好。” 51. 今天实习结束前公开课,完败每天优越感强爆说话带着炫耀感,昨天公开课受到表扬的同来实习的对手,心情不错,但没劲透了。丫太会做人了,搞得自己跟万能女神似的,我一个私宅绝对就是炮灰。 今儿上课时拿出了百分百激情,对着孩子跟表演节目似的啊我去,语气堪比儿童故事的播音员啊我去,那个做作,不过我竟然讲完了啊亲,这是什么精神??是小强的精神!!就是为了争口气而已。╮(╯▽╰)╭以后正式上班希望不要分到一个部门,我这人激不起,以后还想好好上班好好写自己喜欢的故事好好生活呢。 今晚写写实习总结,再跟两天课,终于可以回学校了。最近更新不及时,大家可能要等几天再来看一次,省的白刷网页。 不得不说,苏尚武在经商一事上还是有头脑的。商场开业很顺利,因为从服饰到电器都有招商,还有一层自家的大超市,招揽了一批顾客。即使这样,到了年关,还是印了宣传单,找人在路上发放。 宣传页用纸不是太好,上面是货品图片,下面是特价价格,像模像样。发放传单的是本市几个高中生,一个个穿着棉袄绒裤,扣着翻毛军帽,传单往胳肢窝一夹,颇有点农村干部出席讲话的样子。 商场装修的很好,苏尚喆之前听说苏尚武在商场装了电梯,亲眼看到还是有点惊讶。这是临江市第一家有电梯的商场,也是临江市第一家综合类商场。林峰和尚喆坐在一楼一角的冰屋里吃果冰,隔着透明玻璃看外面的人流。电梯尚武当初只装了上行的,他没想着怎么服务顾客,就是觉得这电梯肯定会轰动全省。这想法倒是很快就得到验证的,当初开业,全市的人都要过来凑热闹坐电梯,大部分人什么都不买,就为了从一楼顺着电梯滑到三楼,然后再步行下来。 时间过去这么久了,依旧有市民对这东西情有独钟。就这么一会儿,苏尚喆就看见一个老太太上去三次了,也难为了她那岁数,还这么上下折腾。电梯口站着保证安全的员工依旧笑得真心实意的,似乎看多了这状况,哪怕你在这耗一天也会笑脸相迎。 虽然商场有暖气,果冰屋因为在门口的地方,温度并不高,里面顾客也很少,偶尔进来几个,不是娇气的孩子,就是正在追女孩子领着人家装浪漫的小男生。两个人吃的鼻头都红了,林峰哈着冷气指着外面笑:“还真有人为了坐电梯在这儿耗一上午,大过年的也不怕把商场挤爆了,员工的腰都要断了。” “说不定是蹭暖气呢。” “袁哥看见你大冬天吃冰会不会凑你?” 苏尚喆看看手里还有半碗的冰,放下了勺子。 “咱们做点什么?” “找我哥去吧。” 两人直接走步梯去顶楼苏尚武的办公室。尚武穿着西装,皱着眉头听电话,整个人陷在沙发里,很有味道。看见两个弟弟过来,食指中指并在一起点了点,示意他们坐下。继续说电话。 “老钱你这样不地道,这批货夏天咱们可就订好了,现在到年关了你说有点紧张。” 尚武晃着沙发慢悠悠地听那边解释,接着说:“知道你有难处,我也有难处嘛。一个商场百来个员工,都等着盈利了发年终奖金呢。” 对方不知道又说了什么,尚武哈哈大笑,笑声落了脸上却没什么笑意,点着桌子说:“最晚明天,咱们关系铁,当初才没定什么协议。你要是这时候撂挑子,以后可就……哈哈哈,明白明白。” 苏尚喆围着尚武的办公桌转,打量上面的摆件。苏尚武穷讲究,不,现在应该是说富讲究了。不知道是不是当年下乡对他造成的影响,还是他骨子里颇有点古代人的思想,整个办公室很整洁也少见什么鲜亮的东西。实木办工作实木文件架,就那把真皮沙发,也是实木底座。桌子上竟然摆放着砚台,一旁是一个看不出材质浅棕色的柱体花插,里面只有一支富贵竹。 林峰打量着老练地在电话里给对方施压的尚武,目光微闪。成功的男人很少有这么细心的,至少林峰觉得是这样。就打电话的功夫,尚武还一手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了两个茶杯,倒着水冲洗,然后亲手给他们各自倒了一杯茶。就是对待亲人,而不是客人。 苏老板的电话没说多久,电话一挂就变成了笑眯眯的哥哥苏尚武。 “我们今天干什么?”尚喆问。 “帮哥哥签单子去。”尚武搂着弟弟,另一只手招呼林峰,“走,下去帮哥哥盯着点,晚上请你们吃大餐。” 商场后面的库房门口不断有车子开过来,从反季蔬菜到服装化妆品等等,每一件都需要点数。尚武当然舍不得弟弟撅着屁股在那里数数,就是让他们拿着本子寄办货的人报上来的数目,督促他们签字,然后回签一个单子。苏尚喆震惊于这批货物的量,没想到这样不大不小的商场,能消化掉这么多的货物。 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是一个神奇的时代,它就像一个哆来A梦的大口袋,什么都可以容纳消解。人们的购买力是强大的,强大到任何一个商场都不用担心商品的挤压。小到针线,大到奢侈品,都会被相应的人看上打包带回家。尚喆拿着本子站在台子上看着搬货工人进进出出,心里开始快速排算哥哥的资产,结果是领他震惊的。 “尚喆,没想到你有这么厉害的哥哥。” 尚喆点头,“我哥当年下乡,回来就忽然变了性子。后来,扛着铺盖卷就南下了。” “你哥是个好人,也很厉害。” 尚喆直皱鼻子,“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没见过女孩子追他。” 林峰心想,那是差距太大吧。这么想着的时候正好看见尚武垂着头顺着楼梯走下来,手在口袋里摸了一下,抽了支烟停住脚步,一只手微拢着打火点着,深吸一口慢慢吐出来,皱着的眉头和滑动的喉结,说不出的成熟性感。林峰仓惶地垂下头不敢再看,一手狠狠掐了大腿一下,对自己说,林峰,你疯了,尚喆是你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朋友了。 尚雯腊月二十六才回了一趟家,带来一个令一家长辈开心的消息。这个有点特立独行的闺女,终于有了要孩子的想法。尚雯在厨房偷吃小酥肉的时候对尚安琪说:“妈,明年给你整个外孙玩玩吧。” 尚安琪颇平静的说:“行,整出来就送过来,妈替你们养了。”其实心里乐翻了,又开始动给儿子瞅对象的那根弦儿。这次她倒是有了很好的选择,同事里有人介绍表姨家的甥女,留学回来的,安琪见过一次,特别洋气。她琢磨着尚武既然看不上本土的,可能沾沾洋气会令他另眼相待。 “你说,要是弄个留洋硕士回来,你哥能看上吗?” 尚雯已经不似当年那么白目,虽然翻了翻白眼但是到底没打击自己亲妈,只咳了一声说:“死马当活马医呗。”尚安琪挥挥菜刀,尚雯把最后一块酥肉放嘴里赶紧逃了。 年前几天,尚武过了最忙的时期开始清闲下来,不再吃个饭都电话不停,偶尔还会房门紧闭一梦到正午。尚雯快马加鞭和那边取得联系,对方似乎就等着这边口信呢,二话不说就定了日子,说是年前是个好日子,肖雪也在家,正好见见。放下电话晚饭时尚安琪就下达了最高指令。饭桌上尚安琪说:“尚武,明天九点你买一束玫瑰去胜利街那个法国餐厅,就吃西餐的那个。” 正吃饭的尚武就皱了眉头。 “去见一个叫肖雪的姑娘,这次我们双方家长都不去,省的你们尴尬。那里的菜好吃哦,还有什么鹅肝,嗯,去吃吃饭也不错。”不等尚武反驳就扭头对小儿子说:“你和峰峰可以去尝尝,真不错。” 好吧,尚安琪没有去吃过,只能用不错来形容。若是知道那么几道好吃的菜,肯定不是“不错”两个字就解决了的。尚武可能真的有了安家的心,竟然很听话地点点头,让尚安琪差点以为自己儿子生了病,还伸手探了探体温。 尚喆和林峰自然不会跟过去,两个人当了尚安琪女士的随从,跟着这位女士在自家商场拼杀,买各种过年的东西。连要煮豆沙的红枣和红豆,都是尚安琪挤在人群里一点点挑的。尚喆理解妈妈的多此一举,熙熙攘攘热热闹闹,这就叫生活。 尚武当天到晚饭才回来,心情还不错。吃饭的时候对尚安琪说:“先处着看看吧,人还不错。”让苏建之和老爷子脸上都露了笑脸。儿子愿意处处,肯定那女孩子有什么过人之处让尚武着迷了。 肖雪确实有自己的过人之处,高雅,漂亮,有文化。难得的,见面也没有冲着尚武大谈特谈自己的研究,卖弄自己的学问。尚武尚没有算富起来的时候迫于压力见过一个,小姑娘其实也挺好的,就是架子端的太大,整个饭局都不怎么开口说话,一开口就谈历史,尚武表示不了解,对方就会露出诧异的表情。她是搞史学研究的。把尚武郁闷的不行。后来不了了之,居然听那边说,那姑娘挺伤心的,其实很看中尚武。弄得尚武像是个眼光太高,有点不着调的人。 肖雪和他的见面是怎样的呢?肖雪说:“我是学服装设计的,听阿姨说,你是高中就下乡了,真勇敢。我当初是个乖乖女,下乡这种事情连想都不敢想。后来同学说起那段经历有泪有笑,其实我很羡慕他们的勇敢。” 肖雪人很漂亮,眼睛大而且柔,尚武不知道怎么就愿意谈起当年下乡的生活。然后意外的发现,这样一个似乎生活在蜜罐里的小姑娘,竟然也能体会到贫苦人的无奈。尚武看人其实很简单,他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在女人身上寻找自己母亲的影子——漂亮,知性,富有宽容和爱心,又能陪同爱人扛得起苦难。他在肖雪身上找到了前三种。 52. 一个二十九的钻石王老五,一个二十五的大龄女青年,爱情的火花就这么神奇地给擦了出来。腊月二十八,尚武早早的出门。尚喆和林峰陪着老爷子在家里割年画,等尚安琪熬好浆糊在各个门上贴年画。肖雪穿着灰色修身羊绒大衣上门的时候,尚喆正踩在板凳上往门上贴门头,看到一个漂亮的女人还以为是尚安琪的学生。年间尚安琪和苏建之总有学生上门贺新年。尚喆笑着说:“尚女士在里面剁饺子馅,你等一下,贴好门头门心再开门。” 肖雪看着站在板凳上的人笑,然后视线转向林峰点了点头,最后扭头冲提着满满两手礼物跟上来的尚武说:“弟弟堵着门,不让进呢。” 尚喆笑着跳下来,忙推开门道:“肖雪姐吗?快进来吧,家人都在。” 用欢天喜地这个烂俗的词已经无法形容苏家的气氛了,尚安琪从肖雪进屋就洗了手,又是端水果又是倒牛奶,拉着她的手把本来就是一朵花的准儿媳妇夸成了两朵花。饺子还是要包的,肖雪不会做饭,在一旁帮着揪面剂子。这个缺点在尚安琪眼里也成了优点,那么高的学历,时间都用来学习了,怎么有空学做饭呢?她忘了,当初自己的目标是为儿子找一个知冷热,能照顾儿子吃穿用度,学历其次,长相其次的,而这个未来的儿媳妇,已经远远和自己最初的想法相悖了。 中国的年,就是用热气腾腾的饺子和暖意融融的亲情烘托出来的。等饺子端上桌,这个家差不多就算齐了。因为在一个城市又逢放年假,杜涛也被尚雯揪了过来,吃饭间兄妹三个喳喳呼呼,完全没把肖雪当外人,这估计是苏家人的特点。在外人面前矜持,在家人面前奔放。也正因为这种奔放,更容易让外人觉得亲切和被接纳。 肖雪脸上的笑就没断过,离开的时候尚喆想,这个嫂子估计是定了。果然,尚武主动送肖雪出门,门口的时候两个人笑着交换目光,有那么点热恋的感觉。尚武这棵老铁树开了爱情花,尚喆为哥哥感到高兴。 林峰情绪不高,晚上挤进尚武的房间抱着膝盖看窗玻璃。里面的灯亮着,外面什么也看不到。 “想家了?等过了年,我陪你回去一趟怎么样?”尚喆不知道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对是错。本意是想让他有个地方过年,可是自己一家人的温暖,肯定会让他心里更难受。 “峰峰,别难过。”尚喆坐在他旁边说:“你信吗,不管是过年还是平时,你爸妈心里最惦记的还是你。” 哪有父母不希望儿女好呢?又哪有父母会狠心到养大的孩子说不要就不要呢?可他们阻止和教育的方式太激烈,孩子不是在辱骂和棍棒下崩溃,就是在那种难以忍受的暴力下远离。在孩子最需要理解和帮助的时候,挥下去的棍棒打断的不仅仅的皮肉,更是那道亲情的河流。 “我没难过。”林峰说:“我发现这座城市挺漂亮的。” 林峰走到床边,划着玻璃上的水汽,握着拳头摁在玻璃上,再用食指印上五个脚指头,一个完美精致的小脚印。 “好像下雪了。”林峰贴着玻璃往下看,能看见路灯下压马路的一对小情侣。下雪了,地面上铺了薄薄的一层,那两个人似乎兴致很高,牵着手走在路灯光下,身后是一串一大一小的脚印,很美好的一景。 尚喆推开玻璃,一股冷气涌了进来。两个人不约而同打了个哆嗦,林峰说:“下去堆雪人?” “雪太薄,明天才行。” “不行了,我太喜欢下雪天,好想下去玩。” “我也喜欢,可是又怕冷。”尚喆把窗户关上,忽然想起小时候的冬天,忍不住开始笑。林峰好奇地挑挑眉,尚喆摇摇头说:“不能告诉你,你肯定会在心里说故意告诉你这些让你嫉妒。” “我才不嫉妒你。如果是我的朋友,我肯定是希望他好。” 苏尚喆摇头笑而不语,林峰瞥了他一眼,轻哼一声继续抱着膝盖看窗外。就在尚喆抱着膝盖准备一起看窗外的时候林峰突然扑过去挠着他的胳肢窝说:“说不说,你说不说!不说就挠到你说。” 两个人打打闹闹,尚喆濒临笑疯的边缘时林峰终于扬了扬下巴斜睨着他说:“跟我斗?还不快快从实招来!” “报告大人,哈哈哈哈。”尚喆滚到一边继续笑,眼泪都出来了,好不容易止了笑,仰躺在床上托着后脑勺微微眯着眼睛说:“小时候大军好像挺怕我的,冬天的时候若是下雪,就用小板凳拉着我上学。我妈说,有一次他一个人先跑了,我愣是在大院儿等到他重新跑回来接我。” “他还真回来接你啊?” “那是。”尚喆眼中翻着细碎的光,过了片刻又开始捂着肚子笑,笑过之后接着说:“我哥哥当初很厉害的,是学校的这个。”苏尚喆伸拇指,“低年级的学生都怕他。” 低年级?林峰嘴角抽了抽。 尚喆舒服地叹口气,他想大军了。电话铃声想,客厅还没人接的时候林峰就说:“肯定是袁哥打过来的。” 苏尚喆坐起来支着耳朵听,果然不一会儿尚安琪就在外面喊:“多多,大军电话。” 苏尚喆走路带飘的去了,林峰看着关上的门,再看床头苏家的全家福,拿在手中指尖在每一个人脸上滑过。有水滴滴下来,砸在照片中苏尚武的脸上。林峰摸摸脸,奇怪地发现自己哭了。好像自从离开家,就没有哭过。林峰歪着头看窗户上模糊的水汽,竟然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哭。 外面苏尚喆也哭了,哭法很激烈。正抱着话筒说话呢,突然就“哇”的一声咧嘴大哭起来。尚安琪本来在织毛衣,毛衣针照着胸口就去了,差点戳进肉里。尚安琪去掉老花镜三步并两步过去,离苏尚喆一两米的时候又停住,慌忙问:“怎么了怎么了?大军出事了?” 苏尚喆坐在藤椅上继续哭,还往自己背后塞了一个靠枕,他是准备打长期战。尚安琪眨了眨眼睛,最后揉揉太阳穴往回走,继续织她的毛衣去。她小儿子在撒娇呢,还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哎哟喂,弄得一惊一乍的,吓着她了。 苏尚喆确实是气哭了,或者说是本来期盼和爱人相遇呢,忽然听闻不能回来失望地哭了。电话那边大军翻来覆去地说:“你别哭,你别哭啊多多。唉,多多,我还没说完呢多多。” “你又把假期让给别人了?” “也不是,就换了一下,晚几天回去。年三十儿到不了了,给你说一声。” 尚喆哭声止了一点,看硕大的客厅那一端织毛衣的尚安琪。尚安琪这个妈妈真是个好妈妈,站起来收拾毛线团,装到手提袋里就慢悠悠的去卧室了。尚喆抽抽鼻子说:“大军,我想你了。” “过几天就回。” “几天?” “五六七八九十天吧。”袁大军含糊。 苏尚喆鼻子轻轻地抽着,鼻子的抽气声告诉袁大军,它的主人可委屈了。苏尚喆聪明地没有计较袁大军的话,知道他忙,知道他好人脾气又犯了。自己的男人嘛,总是要有那么些威严在的。 苏尚喆小声嘟努,声音很诱惑,“家里下雪了,之前我还想着一觉醒来你就到了,还能带着我堆雪人什么的。唔,要是回来穿厚点,挺冷的。” 对话转入正常,袁大军许诺回来要是雪没化,一定拉着他坐“雪橇”。两个人情意绵绵,也没说什么情话,但每句话都甜的人头发丝儿都起腻。苏尚喆不觉得,他认为袁大军小心翼翼地哄着他说话的声音性感得不得了,闭上眼睛就觉得那声音绕着自己缠着自己。 最后的最后苏尚喆小声说:“你亲我一下。” “唔。”袁大军含含糊糊。 苏尚喆眼睛盯着卧室的方向,低声说:“唔什么唔,那你说爱我吧。”舞蹈家遗传下来的浪漫果然是不容小觑的。他羞于说一些话,可对于关心的人爱的人,从来不掩饰。 “啊。”袁大军像是感叹一样又是一个单音节。 苏尚喆长长的呼吸,再深深吸气,压低声音问:“不亲也不说吗?” “多儿,硬了。”袁大军声音中透着难堪和无奈。 苏尚喆愣了一下,捂着嘴开始偷偷笑,看见尚安琪从卧室走出来,忙摆正表情一本正经的说:“哦,知道了,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啊,等你回来我帮你。” 电话里袁大军的呼吸声又重了一分,尚安琪问:“大军遇到麻烦了?” “没有,他把假期又给战友了,年三十回不来。” “这孩子。”尚安琪不是太赞同,摇摇头去沙发上找毛衣针,从缝隙里摸到了又回了房间。 电话里长时间沉默,最终还是苏尚喆开口打断袁大军粗重的呼吸。他说:“你回来,我好好陪你。” 电话里袁大军的呼吸听了听,半晌闷闷的回了一声,“嗯,想你。” 苏尚喆心满意足。 53. 很可惜,袁大军口中的五六七八九十天,直到年假过完也没有数过来。袁大军没有回来,年初十的时候只给苏家打了个电话,苏尚武接的。袁大军说,“回不去了,告诉多多一声。” 尚武说:“你自己告诉他。” “不行。”袁大军沉声说:“就说我们加训。” 尚武顿了片刻说:“出任务,有危险?” “没危险,别告诉他吧。” “回头又生气。” “就说……”袁大军话又停住,尚武手里转着香烟,能想象出电话那头傻大个纠结的表情。 “就说,想他。” 尚武好心地建议,“你还不如说爱他。” “唔,也行。” 苏尚武翻了个白眼,手里的香烟转得花样百出。苏尚武还是想不通男人和男人之间的爱情,更想不通怎么袁大军就这么快被自己弟弟拿下了。虽然自家小弟确实优秀又可爱,可优秀可爱是一码事,和男人过日子是又一码事。尚武想了片刻还是觉得不通,摇摇头出门去了。他的肖雪还等着他出去共进晚餐呢。 袁大军不回来的消息中间又隔了两天尚武才告诉弟弟,他是这样说的——袁大军都坐上火车了,又被战友冲进去拉回去了,说是上面突然下命令有集训迎接什么比赛,挺重要了。好像赢了还能得荣誉。唔,我都不好意思给你传话,他说那什么你。 尚喆纯洁地眨眨眼睛,尚武也纯洁地眨眨眼睛。等了片刻尚武摸了摸鼻子说:“那什么,多多,你们俩那个了?” 尚喆脸上突然就烧起来,鼓鼓腮帮子什么都不敢问就赶紧撤了。尚武站在原地挠挠头又呲呲牙,轻轻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日子总是过的很快,也就是喝了几碗安琪妈妈煲的汤,吃了几顿安琪妈妈包的饺子。放过了烟花,就要返校了。林峰在苏家住了一个月,几乎没给苏家添任何麻烦,过了年之后就是几乎每天都在商场里泡着,帮着苏尚武理一些帐或者写一写发言稿什么的。没有这些任务的时候就四处看看哪里需要,就化身到哪里的员工。他真心的希望能为这个商场做点什么,或者说,能为苏家做点什么。 林峰在生意和官场上绝对是有天赋的,帮着苏尚武写发言稿的时候,知道字里行间藏富,表示对政府的感谢,和能带领一部分人富起来的热情什么的。即官方,又真诚。 两个人都觉得年过的太快,却又不得不坐上了南下的火车。 学校对每个学生似乎都是奇怪的存在。在学校的时候总想着什么时候能放假,假期太长,又总想着赶快开学吧,到了学校有多么多么的好。尚喆也想开学,他主要是想着在学校也许能得到袁大军的一些消息。只不过很可惜,他去找了一次刘主任,刘国庆说,部队的事情都是秘密,这事情他还真不知道也不好问。 那就,安心的学习吧。 林峰在尚喆的带动下,一直学习很努力,这次开学比之以往有过之而无不及。林峰也不知道自己具体要干什么,只知道,一定要学习好,将来做个好医生。他和尚喆的目标不一样,尚喆是为了能进部队,他为的是尽快走上社会。 医学院的大学生活向来就是沉闷的,生理解剖、药理病理、临床诊断,他们需要学习的太多。医学院的大学生活又是充满挑战的,从刚进学校时走入标本室的满脸苍白到现在的解剖兔子白鼠面不改色,他们实践了太多。 刚进来时走进人体标本室林峰还总是和苏尚喆挨在一起,看到切割开的人体部位就总是皱眉头。出来以后总觉得身上都是福尔马林的味道,中午饭都难以下咽。现在两个人泡在实验室解剖室,拿着一段组织,都像是研究瓷器或摆件,而不是人体组织。 对于一件事情太过执着,就会变成痴。尚喆对袁大军是痴恋,林峰对家庭的温暖也是痴恋,但他们对于学习都只是努力,而不是痴狂。若是对一件事情太过偏执,就成了变态。都说医学院里多“变态”,其实是对医学生学业刻苦的褒扬。可是如果真的出现偏执到变态的人呢? 实验室里泡着的不仅有苏尚喆和林峰,还有一个本系的尖子生吴铭。三个人的交集不多,但已经经常见面,碰上了总会笑笑或淡淡的聊几句。内容不过是“吃过饭了”“又来了”“你的小白鼠好像又药物反应了”等等。 尚喆不喜欢吴铭,这人成绩太好,对事情又太执着。每次看着他透过镜片盯着解剖台上的小白鼠或小兔子,都觉得那双眼散发着激动的光。后来那种光变成了失望,苏尚喆就更不愿意和这样一位尖子生相遇。 苏尚喆偷偷告诉过林峰,林峰偷偷观察过几次,也开始有意无意的和吴铭错开进实验室的时间。吴铭对他们两个反而热情起来,偶尔还会邀请两个人去饭堂吃饭。怎么说呢,相处不算好的人突然间对你热情异常,肯定是有所图的。林峰和苏尚喆都不是好糊弄的人,不管对方怎样热情,都会找各种理由推脱。 学校临近考试,袁大军一直没出现。苏尚喆从最开始一天一天的等着电话,到最后一天一天的认真学习准备考试,到现在对他的出现已经不抱希望。尚喆倒是不生气,谁让他爱上一个军人呢,还是在特种部队,什么都是保密的。如果说半年不能见,苏尚喆绝对相信,如果真的出现这种情况,他除了等待,别无他法。其实尚喆很想听到电话里袁大军的声音,告诉他学校生活的苦闷,告诉他自己有多想他。 进入大二下学期,药理实验多起来。尚喆有了两只自己的小白鼠,就养在实验室里,每天各自喂不同的饲料,观察某类药物对小白鼠癌细胞的干预作用。最近苏尚喆的小白鼠有点蔫蔫的,可按预测来看,远没有到生命终结的时间。下午多待了会儿,林峰先去食堂给两个人打饭。 吴铭进来的时候苏尚喆敏感地第一时间就知道了,从试验台转头过去点点头算是打招呼,继续低头摆弄自己的实验品。 “怎么了?”吴铭问。 “有点不对。”苏尚喆观察小白鼠颈间的肿瘤,“前两天有缩小,今天突然间就增大了,和以往实验结果不同。” “我看看。”吴铭戴上手套摆弄小白鼠,然后检查苏尚喆给小白鼠备的掺有药物的饲料,“东西没喂错吧。” “怎么会?”他每次都是小心又小心的,每天的剂量都控制的很好。苏尚喆是真想从实验中亲自得出结论,不像有些学生胡乱的弄一弄,回头翻找别人相似的研究成果。 吴铭小心地帮助取样本,低声说:“你说,每天用小白鼠做实验,得出的结果能用到人身上吗?又不是一类生物。” “那也总要先在动物身上验证了药物的安全性和有效性,这是对人生命的尊重。” “小白鼠的命也是命啊。”吴铭把小白鼠放回去,拿着切片去观察。 苏尚喆眼皮跳个不停,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难道是袁大军训练中出问题了?还是家里人谁身体不舒服了?爷爷的身体还是很好的,就是耳朵有时候有点背。父亲身体很好,在高校又知道养生,肯定不会有问题。难道是姐姐吗?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颈间突然像是被蚂蚁咬了一下,扭头去看,只看清吴铭那双闪着亮光的眼睛身体就软了下去。被吴铭闷不吭声的背出实验室,意识模糊的发现自己被背到楼顶闲置堆满烂桌子凳子的小房间时,苏尚喆迷迷糊糊的想,自己完了。前一刻小白鼠在自己手下,这一秒自己作为小白鼠到了别人手下。 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肩头嚯嚯的疼。袁大军瞪着发红的眼睛坐在床头,见他睁开眼猛地扑过去,小心地托着他的头摁在自己怀里。 “多!多多!” “怎么突然回来了?”苏尚喆声音很小,以为自己问的很清楚,听在袁大军耳朵里只有小小的出气声。 病房是单人房,不必担心别人看到。袁大军眼泪打在苏尚喆发顶,发了狂般的亲吻他的额头眉毛眼睛,最后嘴唇紧紧贴在他额头上,静了片刻抬手呼啦一下眼泪,出去喊医生进来。 进来的人苏尚喆认识,就是刘主任。看见苏尚喆醒过来笑了笑,戴上口罩动手做检查,嘴里道:“醒过来就好,睡了两天了。饿不饿?饿了也别贪嘴,吃点粥垫垫,以后身体彻底好了再让你哥给你补回来。” 苏尚喆满脸疑问,艰难地扭头看自己被纱布包裹起来的肩膀。 “割伤了,放心,要相信我的技术。用的最细的线,点状缝合,不会留下明显疤痕。” 苏尚喆眼睛眨了眨,还是觉得眼皮沉重。袁大军抚摸他的脸,柔声说:“睡吧,再睡会儿。” 苏尚喆眼睛再眨,袁大军连忙保证,“不走了,请假,陪你。” 54. 再醒来是半夜,袁大军趴在床头睡着了。苏尚喆瞪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想要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可记忆只到吴铭拿出解剖刀和镊子的部分。后来……后来他就彻底地晕了过去。 林峰蹑手蹑脚的进来,眼睛红红的。见袁大军睡着了小心地走过另一边,趴在苏尚喆耳边说:“什么时候醒了?难受不难受?” 刚问过袁大军又醒了,愣怔地看着苏尚喆,转身倒了一杯温水,扶着他坐起来喂他水喝。苏尚喆摇头。脚踝上扎针输着液体,两天都没断过,他一点都不觉得渴。 “睡醒了?”袁大军声音有点哑。 苏尚喆眨眨眼,抬起一只胳膊想让抱。袁大军也不管有外人在场,坐过去把人小心地抱在怀里。袁大军的怀抱是温暖的,像是带着某种魔力,让苏尚喆觉得心安,又瞬间觉得委屈。他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大军了,虽然不知道后来细节,可总会后怕。胳膊是被割掉了吗?吴铭是要把自己当作动物解剖掉吧?印象中他似乎对解剖室里的人体标本很痴迷。 苏尚喆咬着嘴唇窝在他怀里小声哭,彻底清醒过来,心里很是怕了。袁大军并不说话,只两条胳膊避开他伤到的胳膊将人紧紧搂在怀里,亲吻他的发顶。 林峰看看液体,又推进去一针药,悄无声息地出去。他哄着一个护士偷偷在一个宿舍里面,用砂锅炖着汤呢。还有袁大军刚找到苏尚喆的时候,把吴铭打的满头满脸的血。若不是刘主任带着学校保安及时赶过去,袁大军肯定会拧断吴铭的脊椎骨。林峰清清楚楚记得袁大军那张紧绷的脸,一丝表情都没有,眼睛冷得像冰,一脚就把人踢得飞了出去。然后上前抓住他的胳膊,一边一下,骨头的响声他都听得到。拿解剖刀的那只手的骨头被袁大军一节一节折断了,林峰耳中很长时间仿佛都能听到吴铭的哀号声。然后袁大军的手到了他的脊椎,像鹰爪一样嵌在肉里,多亏有人及时过去。 即使是这样,人现在还在重症监护室里。虽然这种人死不足惜,可不能现在死,不然袁大军就脱不了干系了。林峰皱着眉头走到小护士的宿舍门口,转身又回了医院。那个吴铭,还是小心看护着才行。万一死了,袁大军就完了,跟着苏尚喆也要伤心。 袁大军从未这么害怕过,如果再晚上半个小时,他心尖上的人就会被人分割成一块块的,陈列在那个肮脏的小房间里。只要一想到那个爱撒娇有点小脾气的人变成一堆冷冰冰的东西,他就恨不得冲进病房把那个在死亡线等待阎王开恩的畜生撕碎了。 苏尚喆不停的哭,袁大军都帮他一点点舔了。两个人心里都有浓浓的害怕,只能通过身体的纠缠来排解。袁大军避开他那条包扎的胳膊,将人狠狠搂向自己,亲吻也是狠狠的,像两只不断撕咬的困兽。可是一只是真的兽,一只是像兽的猫。很快苏尚喆就没了哭的力气,身体不断后仰,一手搂着他的后脑仰着头泪眼朦胧的急促呼吸,呼吸间还带着呜咽。袁大军虔诚又激烈地吻着,这一刻他终于确定自己的爱了。 之前两个人在一起,袁大军总说不清楚自己那复杂的想法是什么。舍不得他的多多伤心,受不了他的多多离开,两个男人在一起虽然有悖常理,可那个多多那么喜欢他,看他的眼睛都是亮晶晶的,他受不了,就只能疼着他顺着她。如今袁大军知道了,他的痛苦开心纠结,都是为了多多,身体会因为他激动,灵魂会因为他无处安放。那么亲爱的人,相爱吧。 那是一个绵长的吻,袁大军几乎将苏尚喆胸口以上的部位做了一次完整的洗礼。苏尚喆软在他怀里,垂着眼睫静静地看这个今天表现的格外痴狂的男人。袁大军停下来看着他,最后咬住他的嘴唇一点点的吮着,拉着他的手摁在自己胸口用力,低声说:“不哭了,你哭,这,难受。” 苏尚喆已经止了哭,并没有问起当天的事,如果袁大军像他爱他那样爱自己,那么回忆自己受伤害的过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苏尚喆完好的手臂搂着他的脖颈,手在他刺刺的短发见摩挲,嘴唇相贴,难以言喻的安全感回归。 “我爱你。”苏尚喆忍不住这般说,他迷恋袁大军,更为此刻胡子邋遢眼睛泛红的袁大军着迷。 “我也爱你多多。”袁大军小心地让苏尚喆枕在自己胳膊上躺好,搂着他的腰,自己支着胳膊架在他身上,吻吻他的鼻尖,“想明白了,以后都爱你。” 苏尚喆眼睛闭了下又睁开,虽然对这个说法有点疑惑,但第一句足够让他惊喜了。 苏尚喆体力在渐渐恢复,虽然有点慢,但还算是一天一个模样。能软绵绵的在病房走几步的时候已经一周过去了,苏尚喆叮嘱林峰不要告诉他家里人,林峰耸耸肩说:“尚武哥已经知道了,在路上。” 又主动解释,“他打电话去宿舍了。你知道这件事在咱们学校成新闻了,上面派人来搞调查,虽然上面有人压着,报纸上还是登了,说是军医大的大学生用自己提炼的迷药注射到同学颈动脉里,想要活体解剖未遂。尚武哥肯定看到了,谁都有可能说漏嘴。” 林峰看他一眼继续说:“你左边胳膊皮肤和肌肉都被剥离了。那变态应该是在观察血管和神经,一根根都留着。袁哥踢开门进去的时候,小刀已经要撬进骨缝……袁哥把他给狠揍了一顿。” 苏尚喆深呼吸。部队,恐怕是进不去了。肌肉被切断,复健的过程也要五六年吧,还不是恢复如初。他已经达不到部队里面军医的要求了。 “别难过,会好的。当时刘主任直接打电话要了专家过来,你看你那伤口缝的,好像艺术品,外面的缝合针法和线,都是整形科才用的。”林峰说话表情有点夸张,似乎是再说,外科缝合找整形科的名医,实在是浪费。他在用这种方法让苏尚喆轻松,末了又加了一句,“袁哥对你好的哟,啧啧,不提了。” 尚武到的时候苏尚喆正坐在病床上吃水果,脸色看上去很好。尚武冲上去抱着弟弟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的看,因为肩膀上的纱布已经拆掉了不少,现在只做了简单包扎,他竟然没看出来有什么大的伤口。 尚武舒了口气说:“吓死哥了。”扭头又问林峰,“那个王八蛋呢?” 那个王八蛋不好了,林峰都没敢提。袁大军已经被带走问话三四次了,只不过上面有人护着,才能一次次安全的回来,继续做他的门神镇守这间病房。 尚武没机会去重症监护室再凑一顿禽兽,因为禽兽根本没有活着被推出重症监护室。袁大军那一脚踢破了他的脾脏震裂的肝,接下去的每一次出手都是往死里折磨的,根本没有手下留情。他一点也不后悔,只是后悔当初怎么没先把他的眼睛挖了。因为他进去的时候,苏尚喆是赤裸着被放在地上的,身体完美得像一具雕塑。吴铭的眼睛看到他胳膊处的鲜血,有惊艳和痴狂。这件事谁都没有告诉过尚喆,只当从来没有发生过。只是袁大军每次想起来,都想把吴铭活活踢死才解恨。 四个人都没再提起那天的事情,只有一天尚喆慢慢走在医院小花园里的时候忽然扭头问大军:“会受处分吗?” 大军闷了半天说:“处分更好,回家陪你。” 后面跟着的尚武说:“我也觉得。” 想归想,最终袁大军也没惹什么麻烦上身。其实大家都明白,如果不是他及时赶到,另一个躺在停尸间的就是苏尚喆,身体还是不完整的。更何况,部队好不容易培养出一个精英,刚出过一次任务圆满归来,怎么能束手不管?刘主任有私心要帮自己的学生,部队那边有私心要保护自己的军人,如此而已。 出了这种事情,苏尚武第一时间就决定让弟弟住到校外一个有名的安保格外给力的小区里。从学校到小区只需要五六分钟的自行车车程,并且都是宽敞的大路,路上很多商铺,很安全。出了一个吴铭,不保证不会出现下一个王铭张铭,如果是本宿舍的呢?更何况据林峰说,他们两个和宿舍两个本地的学生关系并不好。 尚武在那里买了个六十平的二手房,老东西让卖家撮干净,新家具呼啦啦就配齐了,还给林峰预备了一间。他挺希望弟弟这个朋友能每时每刻陪着弟弟的,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好是不是真心的,他能感觉的到。林峰这孩子,是真心把尚喆当朋友。 袁大军很神奇地一个月都没有回部队,苏尚喆想问又不敢问。从医院搬到小区的时候尚武不得不回家了,家中三位老人已经疯掉了,坚决认为自己小儿子出事了,大儿子再不给个说法就要亲自跑过来了。尚武告诉他们不是尚喆,是他们楼里的另一个男孩子,为了让他们放心,让尚喆每天一个电话说些开心有趣的事,装得似乎每天都在正常上课一样,他这个哥哥只不过是初时担心,既然来了就看顾一下这边的生意和自己弟弟。 55. 这几天袁大军在,林峰自然没有跟着搬进小区。袁大军没提,但随着这场“医大学生杀人未遂事件”渐销声匿迹,苏尚喆知道,分离的时间又近了。 尚喆的胳膊已经好了很多,骨缝偶尔会疼,伤口里面也会疼,只表面似乎是愈合的很好,伤口细细的几乎看不到了。这次手术不管是出于对学生的爱护还是对该事件大事化了的态度,总之是一切都是用的最好的。尚喆因此可以少受几次拆线的痛苦,表面也没有留下蜈蚣样的疤痕。尚喆在恢复体力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上课,考试月,课程很少,多的是复习。每天袁大军骑着自行车准时出现在教学楼里,然后载上他和林峰打过招呼回小家。亲手给他做饭,然后聊天,陪着他写作业,夜里亲吻抚摸,并没有进一步亲密。 袁大军会帮尚喆洗澡,之前能保持眼神纯洁地把人抱到床上,但不证明每次都可以。袁大军蹲在浴缸外面给苏尚喆擦胳膊,苏尚喆就低头玩自己的肚脐。草丛里羞怯的部位已经在水波的拍打下站起来了。他挺想要的,就是不好开口说,何况袁大军以他身体还没恢复为由已经拒绝两次了。可能是天生如此的缘由,尚喆在两个人的第一次中就体会到了快感,虽然那一次更多是心理上的,可尝过了之后身体上的快乐就时不时会想想。有时候太爱了,就总想用点更亲密的行为来证明相爱。 可有句话说的好,一鼓作气再而衰,求爱也是这样。 苏尚喆的手指头一点点的往下跑,开始“清洗”自己的重要部位。袁大军咽了口唾沫,给他擦胳膊的手停住。苏尚喆终于还是准备尝试一下“三而竭”,低着头说:“大军,它想你了,十分想。” 呆住的袁大军的手又动起来,开始给尚喆搓背。尚喆泄气地一巴掌拍在水里,水花溅了两个人满头满脸。袁大军把人往上提了提,继续擦洗大腿小腿。等把人刷了一遍,浴巾一包抱上床。再回来的时候自己头发也湿漉漉的,关灯上床。 苏尚喆泄气地翻身朝里,压到了伤到的胳膊,还是挺疼,只能平躺。身边的袁大军却凑上来,开始每天的必备节目——接吻。苏尚喆恨死了这个节目,总是把自己挑的欲罢不能,却偏偏没有后续。很快苏尚喆就被勾起了欲望,一臂搂着袁大军的脖子眼睛闭了起来,身体不断往上拱。若是往常,袁大军肯定会放缓亲吻的速度,轻轻拍着他,直到他战胜欲望然后睡着。可这次……天呐…… 苏尚喆哆嗦着感觉他的手在自己身体上游走,连臀缝都没有放过。他的身体灼热,片刻后便变成赤裸紧贴,苏尚喆感觉到他的热,身体由里到外也跟着热了起来。 “喜欢你抱我。”苏尚喆小声呻吟,“真想你啊大军。” 身体被小心地翻过去,苏尚喆感觉到袁大军的手指摸到腿间,把什么东西涂到了自己那里,凉凉的,然后手指进去轻轻转了一转。 “什么?”尚喆脸红的很,又被大军摸得舒服的声音发颤。 “油。”袁大军想起林峰给他的小本书,心里说不出的别扭。 身体又被翻转,腰间塞了一个枕头。袁大军突然吻住苏尚喆的嘴唇,硬物缓慢又坚持地顶了进来。 “唔。”苏尚喆推推他,几乎是立刻,就又改为抱紧。 他知道爱人有多优秀,那里也是。一阵难受的疼痛,苏尚喆感觉到那东西的不断深入,直到动作停止。 “都进来了?” “还没,歇歇。”袁大军揉着入口四周,突然发力完全顶了进去。 “啊……”苏尚喆仰着脖子呻吟。 “痛?” “让我……唔,你一会,慢些……呜……” 袁大军揉着他的臀部,身体轻轻的挺动,做着律动的动作,那处却没有太动。苏尚喆渐渐缓过来,推推他示意开始。 其实这也算一场琢磨中的性爱,相比第一次却完美的很。袁大军缓慢抽动,初时苏尚喆咬着嘴唇忍耐,渐渐的鼻息变的粗重,身体那处竟然渐渐又挺了起来。苏尚喆震惊于自己身体的变化,瞪大眼睛体会袁大军每一次持续深入时从那一点扩散开来的酥麻和快感。袁大军顶撞渐大力,这种时候也没忘记护着他受伤的胳膊。苏尚喆一手抓在他背上,渐渐收紧,呻吟声渐大。他忍不住了,身体每一个毛孔似乎都舒张开来,他只有喊出来,才能让自己好过一些。 袁大军停了停,跪坐起来拉起他的腿挂在腰间,摆弄了一会仍觉得不顺手,体位不对,进入的太浅。弯腰将苏尚喆抱起来坐在自己怀里,一手护着他的胳膊,一臂有力地抱着他。这次对了,袁大军一腿站在地上一腿跪在床上,有力地往上顶,苏尚喆很快呜咽出声,抱着袁大军意识模糊地喊:“大军,呜……哥哥……大军……” 袁大军竭力掰开他的腿,摁着他的臀部深深进入,再浅浅离开,深深进入,每一下都能激起苏尚喆的惊喘。袁大军闭上眼,把险些失去爱人的恐慌和这一个月来堆积的情欲都发泄出来,直顶撞得苏尚喆大哭出声才猛地顿住,睁开眼茫然地问:“疼了?对不住,我没忍住。” 苏尚喆哭着摇头,两腿虚虚地挂在他腰上不停的颤抖,若不是被他胳膊架着,必定会滑下去。 “呜,大军,快,爱我,快。” 袁大军摸摸他的后颈,堵住他的嘴唇,挺动健腰加快速度。苏尚喆身体开始发抖,只觉得自己像是被卷入了海浪里,随着波浪浮浮沉沉,怎么也上不了岸。又像是触了电,汗毛都站了起来,似乎在等待更大的震憾。他此时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抱紧大军这块浮木,想要自己不被这巨大的快感淹没。 这次袁大军很持久,久到苏尚喆因为快感和小腹的摩擦到达高朝的时候依旧在有力地抽顶着。苏尚喆断断续续地呻吟着,身体因为高朝而夹紧颤栗,后面不停的痉挛收缩。袁大军速度更快了几分,又连连顶了几十下才猛地压住他的臀部停了动作。苏尚喆能感觉到他的器官在自己体内阵阵发胀,听着他在耳边的呻吟感觉着他非常慢又非常深入的研磨,然后有热烫的东西淌进去,似乎在顺着那里往下滑。 袁大军气喘吁吁,吻着他的脸颊开了台灯检查他的胳膊,小心地一点点摁着,嘴里问:“疼不疼?碰到没?” 苏尚喆眼神依旧有些迷茫,看着灯光下袁大军布满汗水的身体爱得不得了,痴迷地抚摸他的腹肌和胸肌,低头亲吻,带着不清醒的痴态。 “躺下,拔出来。”苏尚喆整个人挂在他身上,整个重量都集中在相连的那处,进入的非常深。 “不。”苏尚喆搂紧他,躺下去让袁大军半个身体趴在自己身上,身体连接,很安全很舒服。 袁大军也挺喜欢这样,虽然觉得不好意思,但看看尚喆满脸晕红痴迷的样子,又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两口子嘛,哪有盖着棉被纯聊天的,适当活动有益身心健康。袁大军这么想着就压着尚喆又动了动,尚喆小声呻吟,搂着他的肩膀笑,“又硬了?” 倒没有,就是那里还没怎么软下来,这么蹭着带来的感觉,还是不容小觑。 “学校没有晚自习,想去图书馆,就和林峰一起。” “我知道。”苏尚喆这一个多月过的太舒心了,都有点想庆幸自己出事了。暑假随着就来,自己也不能总呆在学校,更不能去部队找他。想到未来,总觉得迷茫。 “以后我若有空,一定出来找你。” “怕啦?”尚喆轻笑,摸他的脸。 “唔。”袁大军咬住他的手指头磨牙,含糊地说:“可别再呆什么实验室解剖室了。” “将来要做好医生啊。咱们一家人谁有个小病小痛,也不用去医院。用我这火眼金睛一看,药到病除。” “呵呵,孙猴子。”袁大军身体有点醒过来,换了个位置从背后抱住尚喆,又缓缓送进去轻轻抽顶。苏尚喆气喘吁吁,在他缓慢的抽顶中问:“大军,以后准备做什么?” 袁大军动作停了停,实话实说:“做个好兵。” “都说……唔,轻点……让我,缓缓……”尚喆皱眉往前躲,又有些舍不得,手伸进两个人相连的地方握着他的根部,防止他进入太深。他还没从方才的情事中缓过来,连续这样,会死掉的。 “都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那做个将军?” “呵呵。”苏尚喆眯着眼睛揉着手里的,“只当个小兵我也爱你。” “知道,给多儿弄个将军夫人当当。” “去!啊……” 被连续几下定到敏感处,尚喆慌忙松了手反手放在他小腹上,似乎是想阻止他深入,却又没有用力。没有那只手的阻挡,袁大军进入的更彻底,拉着尚喆的手放在自己腰上,压着他开始从背后抽送。 56. 两个人也算是真正初尝情欲的滋味,都有些贪。大军抽动的同时不停摆弄尚喆的身体,搂着他的小腹将人提起来,臀部撅着,腰就更弯了下去,衬得臀部更是挺翘。袁大军着迷地一下下拍打在弹性很好的臀上,激动地加快速度,也忍不住口中的呻吟。尚喆攥着床单呻吟,嘴里道:“大军,大军,呜,太深了。” 袁大军不管,停下来盯着两个人相连的地方看。苏尚喆喘着气扭头去看,尚为他的突然停下疑惑,下一秒就因为他突然激烈的动作差点折断了腰。袁大军速度太快了,经过那么多年的训练,腰力不是一般的好。尚喆腰酸的很,臀部被身后的身体撞过来时的拍打弄得又麻又疼,偏生又舒服的很。身体里那粗长霸道的进进出出,每一下都野蛮地钻到最深入,磨到能让他浑身颤抖的地方,然后再野蛮地抽出来,折磨得他头皮发麻快要疯掉。 苏尚喆咬着枕头眼神迷乱,下身腾空,竟然也在袁大军持久的律动中激动得直挺挺的立着。 这次依旧没有用手,苏尚喆也没有力气去用手抚慰自己,大军更不可能去帮他。他想看着身下的人只因为自己的努力就激动起来呢。苏尚喆被他顶的直哭,呜呜咽咽的嘴里不知道说什么。双眼失神,想要看着袁大军,可眼神总也对不上,总在他激烈的深入时双眼放空。 苏尚喆努力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整个重量几乎都用挨着床的肩膀和手臂来支撑,左臂被袁大军用手托着,根本就使不上力。臀部被袁大军提的很高,腰处几乎已经酸麻得没有知觉了。下身涨到了极点,苏尚喆哭着求他:“要,射了,停……停一停……呜呜……” 袁大军抱起他让他跪坐着,顶送的速度一点没慢下来,视线却能看到他前面。在濒临高朝时拇指夹着前端重重地扫过,苏尚喆哑叫一声整个人几乎折到他身上,夹紧身体往上逃,被袁大军扣紧,小幅度的抽插着又将种子一点不剩地喂到了他想喂的地方。 快感太强烈,两个人汗津津的瘫在床上,好半天都没能回神。苏尚喆的裹着袁大军硬挺的那处还在不受控制地轻轻痉挛缩紧,整个人眼神迷乱,瘫在袁大军怀里不停地因为余韵颤抖着。袁大军扯了T恤给他抹汗,心里很满足。他心情很好,从性爱中能感觉到难以名状的快感是他始料未及的。他没想到男人和男人也能这么激动,更让他想不到的是尚喆的敏感,想着他高高撅起的臀部和细腰,还有濒临高朝时眼泪朦胧的模样,身体就跟着发热。他的多多啊,真是个宝。 苏尚喆迷迷糊糊地被抱进浴室,攀着袁大军站在淋浴下依旧没太醒过来。身体里有手指进去扫了几扫,有液体滑出。里面有点疼,被手指磨到又酥麻难受,苏尚喆抖得厉害,趴在袁大军耳边细声呻吟,屁股随即被狠揍了两下。袁大军这两巴掌打的多正义啊,是责备苏尚喆太能引诱人了。可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苏尚喆慵懒的姿势真的太性感,也许是袁大军还有公粮没交干净,总之洗着洗着就又走了火,刚洗干净的某处又被派上了用场。尚喆不想再做却又不舍得不做,那里又疼又麻,偏偏还是有快感,在浴室里被折磨得眼睛都哭肿了。 苏尚喆被喂得很饱,第二天袁大军临时接到命令回部队的时候他都没能起来送行。林峰眼巴巴地看着卧在床上一脖子吻痕的苏尚喆,嫉妒得眼睛都红了。林峰那撅着的嘴直到晚饭都没下去,做好饭的时候还故意敲着碗筷表达自己的不满。这叫什么事儿吗,他一个人孤独寂寞冷,别人却热火朝天的,羡煞人也。 这次暑假两个人倒是很积极地早早回了临江。一来学校出了这种事,苏家人都担心的很。即使大儿子说不是多多,那也不放心他们再在学校呆着。二来尚喆也想回家了,人受了创之后第一想到的肯定是爱人和家人。爱人不得不继续远行,那就先回家去吧。三则林峰有私心,他想见到尚武。 林峰觉得自己病了,放在之前,他怎么会甘心看着自己有点喜欢的人和别的女人高高兴兴的成家呢?现在竟然为尚武高兴,可又总想看到他。这不是病了是什么?林峰给自己的病下了个定义,叫做“缺爱综合症”。 尚武的婚礼就定在尚喆暑假,他觉得最近弟弟各种不顺,趁他在家办个喜事儿,总是有好处的。再则他也想结婚了,过了年儿,也就三十的人了。有时候想想,尚武也有些羡慕那些早早成家儿女双全的人。他的青春一半给了无知,一半给了打拼,连场恋爱都没好好谈过,更没有时间享受家庭生活。 婚礼那天林峰也在,或者说,林峰自从他准备结婚就一直都在。尚喆一条胳膊没有气力,林峰所有的重活都包揽了。他们告诉苏建之两口子,说尚喆的胳膊打篮球摔倒折了一下,伤到筋了,得一段才能恢复。尚安琪表示相信,却在一次半夜偷偷进了儿子的房间,掀开毛毯戴上眼镜,打开床头灯细细看小儿子的左胳膊。确实,美容线缝过的伤口没有蜈蚣般的疤痕。因为伤口本来就是用手术刀切开的,又缝起来完美得像是没有动过。可是因为时间很近,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痕迹,隔不远,还有没有消退的针线引起的小肉疙瘩,很小,不仔细看不容易察觉。 尚安琪什么都没说,一切恢复原样走出房间,回到自己房间却拧着苏建之的胳膊哭了很久。这些孩子都太有主意了,什么都不给家里说,只报喜不报忧。其实有时候,家长喜欢跟着忧心,也好过事后通过其他渠道才知道自己的孩子受过怎样的苦。 肖雪很漂亮,结婚那天化了妆,就更显得好看。肖雪也算这边结婚的女人中第一个穿婚纱的人,因为中国婚礼不兴白色,婚纱对于市民来说还是多出现在电视里,所以选择了浅粉色。长长的裙摆拖在后面,走过地毯的时候美艳动人。尚武一身燕尾服,挽着肖雪走过来时,林峰从心底赞叹是一对完美的人。只是跟着众人欢呼着撒玫瑰花瓣时,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有多难受。 尚武在那套复式旁边又买了一套房,这是肖雪的意思。和老人可以住的近,但不能住在一起。尚武心里不高兴,但也不想在临近结婚的时候再弄出什么不愉快。其实和老人住在一起,在尚武心里才像是一个家。每天早上起来能看见媳妇儿能看见爹娘,老娘能在饭桌上唠唠叨叨,老爷子糊糊涂涂的说些莫名的话,才是生活。好在房价便宜,相对他的资产,完全是可以再支付一套的。 婚礼在酒店举行,尚武生意上的朋友来了很多,似乎还有官场上的人。从尚武握手的主动和热情程度,尚喆能体会到那些人的重要性。生意上的事情他不了解,但想必从上到下打点下来,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尚喆只看着那几桌子不相识却又弄得好像铁杆一样的人,就觉得头晕脑胀。 尚安琪不管他生意上的事,和苏建之在那边和女方父母陪着两边的亲戚说说笑笑。尚喆被她留在身边,不让小儿子喝酒,怕对伤不好。尚安琪的同事都是些漂亮的人,也有年轻些的学生,一个劲儿的问:“尚武婚事定了,下一个是不是就轮到尚喆了?” 尚安琪也跟着笑,拍着儿子的手说,“他们兄弟俩差十岁呢,尚喆大学毕业了再说这事儿。” “尚老师家里孩子都争气,尚武从小就不让尚老师操心,要不是半路改道做生意,现在也是个大学生。” “要不是半道做生意,咱们临江去哪儿找那么大的商场啊,你们想好好逛逛商场都不行喽。” 众人说说笑笑,尚安琪一面照顾着客人一面盯着自己小儿子不让他碰海鲜之类的发物。林峰八面玲珑的,见尚武招架不住,去给他挡酒了。尚安琪隔会儿就看过去一眼,让尚喆把有点醉的林峰拽回去他们那桌,尚安琪道:“不用当,平白醉两个。他喝倒了就不喝了。”反正这种场合,喝酒是免不了的了。 林峰带着醉意笑:“阿姨不疼尚武哥,就知道疼尚喆。” 尚安琪拿筷子敲他的头,“还不是怕你喝倒了?回去头疼恶心难受的。你尚武哥心里有底。” 尚武到底还是喝倒了,酒宴进行到大半,就去上面休息去了。肖雪心情很好,坐在尚安琪这边陪着家人。林峰几次想上去看看尚武,又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对,纠结了很久。好在尚喆还是知道疼哥哥的,嫂子走不开,他总要过去看看。 尚喆上去的时候尚武坐在床头抽烟,看来是醉了,但也没有醉死。尚武脸很红,眼睛被烟气熏得不太挣得开。尚喆问服务生要了一杯西瓜汁,坐在床边看着哥哥笑:“还以为你醉倒了。” “下面怎么样?” “操心那么多!”尚喆去洗手间洗毛巾,出来给尚武擦脸。冷水浸过的毛巾敷在脸上,舒服得尚武直叹息。 57. “袁大军真他娘的有福气,把我弟给拐走了。” 尚喆哈哈笑,顺手灭了他的烟往他身后塞了个靠枕。 “哥,发表一下新婚感言呗。” “感言呐。”尚武闭着眼睛耙头发,“结个婚,能把人累死。” “哈,让我嫂子听见你就惨了。” “嘿嘿嘿。”尚武睁开眼弹了自己弟弟一个脑崩儿,喝的还是有点多,距离没把握好,手指头都没弹开,“她敢!” 苏尚武的新婚生活应该是幸福的,两口子也经常穿过小小的绿化带来这边吃饭。尚武什么都不缺,或者说肖雪什么都不缺,尚安琪还是精心地准备了一套金首饰,项链戒指耳环胸针。肖雪拿到的时候笑着对躺在窗上的苏尚武说:“妈也真是的,现在都流行戴钻和水晶了,我也带不着,这钱白花了。” “妈一片心意。” 肖雪对着镜子看脸上的面膜,所谓的海底泥,一张脸抹得乌七八黑的。尚武瞟了一眼继续看手里的文件。肖雪敲敲桌子,“别抽烟,烟灰落床上。” 尚武听话地灭了烟问:“什么时候能好?” 肖雪摁了摁脸,“差不多了,我去洗掉。” 回来的时候就被尚武摁床上了,他想要个孩子了,家里老人都挺念着的。尚武也觉得,家里多一个孩子会更完美些。两个人在被子里打了半天,尚武最终泄气地钻出来吼:“你想把你老公弄阳痿?!” 肖雪绷着脸,“戴不戴套?” “不戴!” “那别碰我。” 尚武想抽口烟,被肖雪的眼神儿瞪得没了力气。趿拉着拖鞋去了阳台。 过日子,总要婚后才真正到了磨合期。恋爱的时候都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现给对方看,走进围成还是恣意地做自己。不是不愿意为了对方改变自己,而是爱的不够深。婚后尚武才渐渐发现,在很多事情上两个人观点着实不同。像是肖雪对尚喆性取向的态度,对孩子的态度,对家人的态度。肖雪不想要孩子,换句话说,她婚后三四年里都没有给孩子留下到来的空地。肖雪虽然在国外生活过,但依旧反对同性恋,觉得那是对上帝的亵渎。两个人曾经因为这样的斗嘴差点打起来。尚武觉得她虚伪,说什么对上帝的亵渎,那阻止孩子的降生就不是亵渎了吗?肖雪觉得他粗俗,一些抽烟喝酒说大话的习惯,婚后慢慢显露出来。 尚武生活品质确实不高,怎么说呢,一个高中没毕业的人提前走上社会,心里再心怀家人善良懂事,也缺少了校园文化的熏陶。但这种魅力是分人的,肖雪觉得是缺点,放在另外一些人眼中可能就是优点。尚武应该算是很多女人眼中的完美丈夫,爱家庭爱父母,还特别的期盼孩子,可惜,肖雪不是“很多女人”中的一员。 时间根本经不起过,悄无声息的,时间的车轮就嘎吱嘎吱开进了一九九零年。香港的一国两制方针经过几次决议决定提上日程,国家通货膨胀严重,开始狠抓党内纪律。尚武之前的资金有点受损,依旧在为孩子的事吵吵闹闹。尚喆学校进入了实习期,已经基本结束了学校的课程,胳膊恢复的不错,也依旧不能干什么重活,肌肉偶尔会酸痛。袁大军保持着一个月或两个月去住处找他一次的良好记录,不管是感情还是性,都和谐而渐入佳境。 九零年八月,尚喆的最后一个暑假,袁大军请假陪着他回家。尚喆成绩优异,虽然胳膊出了点问题,但经刘主任的推荐,还是去了部队医院实习,这样许多同学都很羡慕。如果没有意外,应该会留在那里。即使是跟着那里的名医名师读硕,也是不错的选择。不管怎样,他以后就有机会深入部队,和袁大军见面的机会也会多些。 林峰依旧每个假期都来临江,只是没再住进苏尚喆家里,而是在外面租了一间小房子,经常趁尚武两口子不在的时候过来陪陪老爷子,或者过来蹭饭。平时就跟着尚喆各处玩,傍晚出去带家教挣钱。肖雪对尚喆这个同学不算友好,有些感觉很微妙,也许只有敏感的人才能体会的到。 袁大军在苏家的位置很微妙,谁都没有在他面前提过他和尚喆的事,却都是认同的。袁大军回想两个人在一起的过程,也没有想出什么时候自己面对家人时是战战兢兢的。不过现在他回这个家,尚喆要求他跟着自己叫爸妈。袁大军不大叫的出来,对耳朵越来越聋的老爷子叫爷爷叫的很顺溜,对尚安琪和苏建之,多半时候是不带称呼直接说话。 这次回来两个人住一间,因为苏尚喆根本没给尚安琪机会安排客房,进了家门就直接把袁大军的行李提到自己房间了,还窜过来吊在他肩头上笑着说:“大军,以后要随我叫爸爸妈妈。” 袁大军张张嘴不大叫的出,尚安琪也不知道他如果叫出来自己怎么答。一边含含糊糊叫了一声“妈”,一边含含糊糊应了一声“嗯”。 弟弟回来,尚武和尚雯两家人都过来了。尚雯当初倒是想生孩子,只是后来一直没怀上。起初以为是避孕药吃多了有什么后遗症,后来两个人又各自忙起来,反而对孩子的事又不那么上心了。尚雯觉得缘分没到。 一家九口坐在一起热闹的很,男人和男人喝酒去了。尚喆虽然算男人,但是陪着嫂子姐姐和妈妈坐在另一边的茶几上边吃菜边看电视喝果汁,顺便听那边的纯汉子们侃大山。尚安琪唠叨自己闺女,“一年多前就说准备要孩子,到现在都没怀上。到底怎么回事,检查了吗?” 尚雯不是很在意,“这也不是买菜,说来就能来。缘分没到。” 尚安琪不是很赞同,“干等着得等到什么时候?抽空去检查检查吧。” “我嫂子不也没怀吗?”尚雯转移对象,“我哥都三十一了,人家说了,父母年龄大的话,生出来的孩子容易不健康。” 肖雪笑吟吟的,“妈你别操心了,这也得看缘分不是。我现在天南地北到处跑,尚武又天天忙抽烟喝酒熬夜的,就是怀上了怕也不好。等两个人都闲下来了再说。” 尚安琪皱眉头,“什么时候能闲下来啊。”她们两口子退了休,就只等着抱孙子呢。偶尔两个人出去逛公园,看见别的老人推着小车带着孙祖孙女的出去玩,就羡慕的不得了。 邻里关心的是什么?没钱的时候问你的家境,有钱的时候问你的健康,健康有了就瞅你的后辈。两个长辈本来就急,被别人风凉话说多了,心里就更急。 尚雯瞄肖雪,“那么多男人抽烟喝酒,生出来的孩子也健健康康的。要我说,你看着点我哥让他戒一段,赶紧怀一个吧,看把妈急的。” 尚安琪点头又补充,“也不是急,雪都二十七了吧,怕耽误时间长了到时候对身体不好。” 肖雪撅嘴,“妈我才二十六。” 尚雯哼哼,“你嫁到我们苏家的时候都二十五冒高了,过了一年多还是二十六,只长心眼儿不长岁数啊。”她顶不喜欢肖雪的,到这边吃饭从来不搭手,自己爹妈还得像祖宗一样奉着。和自家哥哥好像处的也不能算好,但凡是对自己哥哥上心的女人,都不会允许尚武才三十一岁就成了烟篓,最近一年脸色明显不好了。 肖雪只笑,“姐也三十了吧,我觉得姐得抓紧了。三十就算高龄产妇了。” 女人说话夹枪带棍的,尚雯想要摔筷子,被尚安琪揍了一巴掌。饭后肖雪帮忙把碗盘放到厨房就回了客厅,她有设计要做,打了声招呼步行回家。 尚雯在厨房刷碗,扯着嗓子冲大哥喊:“哥你就抽吧,早晚那肺得变成烟囱。你一个人没关系,一家人陪着你抽二手烟。咱爷气管不好你还造!” 尚武生意最近不是很顺,刚起步那些年的艰难自不必说,也耍了一些手段,最近一点点都被挖出来了。家庭生活也不算和谐,两个人依旧在为孩子的事儿战斗。肖雪这人好起来让尚武觉得世界上就她最好,又漂亮又温柔,不好起来让尚武都后悔当初结了婚,觉得世间怎么能有这样的女人呢? 尚武灭了烟站起来去开窗,顺便拿报纸扇了扇客厅的烟。尚喆把桌子上的酒和烟都收了,擦好桌子换成了几杯淡淡的茶水和果盘。热茶袁大军根本没让他经手,怕他被烫着,看见他提热水就站起来过去接手了。尚武看在眼里又想抽烟,手放在桌子上摸了摸叹了口气。 苏建之问:“尚武生意上不顺?” “有点,生意越来越不好做。” “生意上我和你妈也不懂,可有什么事儿你要是说说,大家都能帮着想想法子,别都闷着。” “嗯,还没到那程度。”尚武笑。 老爷子坐在一旁认真地吃自己盘子里的西瓜,冲一旁的袁大军说:“现在的西瓜都没有籽儿了,怎么种出来的啊?” “这我可真不知道。”袁大军摸脑袋,“小时候吃的瓜可都有籽儿。” “现在的人越来越能耐了。”老爷子感叹,扭头又问孙女,“杜涛呢?” “出差了还没回来。” “瞎忙。” 58. 从苏家现在的复式到尚武的婚房,中间只有一个十字路口,隔着半个公园。肖雪拎着包走在青砖小道上,不期然的碰上迎面走来的林峰。肖雪对他向来不友好,或者说,在没有家人在场的时候,向来是不友好的。肖雪不明白家里为什么会收留这样的喜欢男人的人,是怕儿子们都是正常的吗?她另一件不喜欢的,就是林峰和一家人的亲密,特别是林峰看向尚武时隐晦的带着爱慕的眼神。这眼神自然是她无意中看到的,以后便格外留心,也为苏建之夫妇的愚蠢感到可笑。 林峰知道肖雪对自己的不友好,走过去笑着点点头没准备说话。肖雪却站住脚步,微垂着睫毛仰着下巴看他,“去找尚喆?” “是啊,在家吧。” “在呢,都在。”肖雪视线扫过他手里的水果,“袁大军也在。” “呵呵,是吗,那真好。” 肖雪忽然说:“问你件事儿,袁大军和尚喆是什么关系?”苏家人从来没有明白的告诉过他,但那种默许的态度让她觉得不舒服。 林峰嘴唇动了动,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笑着说:“姐真会开玩笑,他们是一家人。” “林峰。”肖雪喊住准备走的他,“他们是一家人,你又是他们的谁呢?” 肖雪转身走了,留下林峰站在原地半天都没有醒过神来。水果袋子在手指上勒出了深深的痕迹,林峰突然醒悟,那一家人对自己再好,自己也不是其中的一份子。林峰低着头看自己的脚,脚尖转了个方向,远离苏家的位置而去。 晚上苏家一家人打打闹闹,一张两米的大床躺了尚武尚雯尚喆尚安琪四个人,床边还盘腿坐着一个袁大军。五个人挤在一起看电视,袁大军贴着尚喆坐在那里剥桔子,看着这边一家人哈哈笑,自己也跟着笑,也不管别人在笑什么。 尚雯一拳头连一拳头砸哥哥的肚皮,说他快速奔上了衰老的高速路。现在还是在岔口上,有希望下了高速转土路,让他悠着点儿抽烟喝酒,多多锻炼。尚安琪也觉着大儿子最近过的不顺,戴着老花镜研究大儿子手上的斗,因为刚尚喆说袁大军是六个斗,以后即使不为官也是衣食无忧。 尚安琪端详着大儿子的指肚唠叨:“你可少抽点烟吧。两口子过日子,就是磨合。肖雪人也不错,就是在国外呆的时间久了,有自己的想法。遇着事儿了要好好商量,可不能吵架。” “瞧瞧咱妈,光芒四射的,披上白纱手拿柳枝,都化身观世音菩萨了。谁家婆婆会为儿媳妇儿说话?咱们老苏家当仁不让啊。” “去去去!”尚安琪摩挲大儿子被烟熏黄的食指,唠叨说:“两个!两斗富,也不错啊。尚雯过来让妈瞧瞧。” 床边儿尚喆枕在袁大军腿上,把剥好的桔子递过去让哥哥姐姐和老妈吃,尚雯接过去感叹,“大军真贤惠,肖雪能有你一半儿我哥也不至于被摧残成这样。” 话音落又挨了一巴掌。尚喆坐起来打她,“姐你嘴巴真行!” 尚雯拽着他的胳膊要打,尚安琪和袁大军几乎同时出手,一个拉一个护,把尚喆的左胳膊给救了出来。尚雯眨眨眼,“嘛呢?多多胳膊怎么啦?” 尚喆惊讶地看着自己母亲,袁大军淡淡说:“打篮球摔过,容易脱臼。” “可怜的弟。”尚雯摇头捏他的脸,“咱俩应该换换。” “谁和你换。”尚安琪拍开她的手,“把多多脸撕胖了!你再擦两层雪花膏也没多多皮肤好。” 尚雯气得嗷嗷直叫,一家人又闹做一团。 十点钟各自回房,尚武要回那边睡,尚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要回家去。尚武开车送她,尚喆站在窗户外面冲自家姐姐吐舌头,尚雯跳起来指着他叫,“臭多多,看姐明天回来怎么收拾你!” 两个人还没战完呢。 夜里窝进袁大军怀里,熄了壁灯。尚喆摸着他的胸肌闭着眼睛说:“爸妈是真想抱孙子,姐和哥可真不赶趟。” “这事儿得看缘分。” “我姐都三十了。” “唔,是有点大。” “我妈当初还盼着我嫂子能进门喜,结果到现在都没动静。” “这得问你哥” 尚喆忽然支起胳膊盯着袁大军道:“咱们俩先生一个吧。” 袁大军眼睛直眨巴,“怎么生?” “你进来我告诉你。” 两个人什么都没备,袁大军穿着大裤衩偷偷摸摸地去厨房翻冰箱,想翻点牛奶什么的做润滑,纯天然无公害。本以为尚安琪应该早睡了,却不料和他一样都去了厨房,只不过尚安琪是过去给苏建之倒水。老头子忽然说口渴了。 袁大军那身材着实有点扎眼,重点是他本来夜里就不穿内裤,更何况要和尚喆进行深入交流的前夕。大裤衩虽然大,可站起来的地方很明显。好在尚安琪没戴眼镜,端着水杯说:“你这孩子,不睡觉跑出来做什么。” “多多想喝奶。” 尚安琪从冰箱里拿出一盒,“热一热,夜里不要喝凉东西。” “哦。”袁大军服从命令听指挥,猫着腰让大裤衩的布料尽量向前,开火烧水把盒奶扔了进去。 好在尚安琪没盯着,端着水回了卧室,只是他没看见尚安琪推开卧室门时爆红的脸。袁大军麻利地关火,三两步跳到楼上卧室,关门扑过去,压着哈哈笑的尚喆红着脸嘟囔:“撞见妈。” 尚喆拽他的大裤衩,“小军军丢丑了?” “妈没戴眼镜儿。”袁大军用吸管捅开牛奶,“妈说让你多喝点儿,来来来,乖乖的,还热着呢。” 一瓶奶两个人各自喝了两口,余下的全被挤进了尚喆下面的小口。苏尚喆跪趴在床上,扭着头看表情认真的袁大军,喘着气说:“谁,谁让你加热的。唔……” “别挤,都出来了。”袁大军打着圈揉着入口附近的皮肤,“妈说了,夜里不能喝凉的。” 袁大军那根进去的时候,牛奶被挤得到处都是。尚喆跪趴在床上呻吟,看见身下袁大军故意铺上的两条浴巾嘴角就忍不住上翘。袁大军在这事儿上是越来越会玩儿,欲望越来越强烈了,还乐在其中。想想也是,二十四五岁,应该是欲望最强烈的年纪,更何况身体素质那么好。 袁大军不断抽动的时候忽然想起来问:“怎么生?” 苏尚喆瘫下去侧躺着,一条腿翘在他腿上,眉头皱着感受身体里的进进出出,喘息着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你多种种,就……唔……就长出来了。” 袁大军低声笑,“那咱先种着,哥哥我耕深点儿。” “呜……”苏尚喆后仰着头,攥住袁大军的手极力往后摆臀部,迎合着他的动作。 这次耕作很努力,种子填的很满,被耕的土地被捅得满地松软,第二天苏醒的有点晚。起来的时候楼下似乎有点吵,尚喆捂着腰坐起来,有东西瞬间淌了出来,好在下面铺的浴巾还在。袁大军推门进来,见他迷茫的神情反手把门锁上。浴巾一裹进了里面的浴室,简单的冲洗一下,顺便把浴巾也泡了。 “下面怎么了?” “姐家出了点事儿。” “我姐怀孕了?” 袁大军看一眼兴奋的尚喆,拍了拍他的屁股没回答。 尚喆挺兴奋的,伸着胳膊让袁大军帮着洗,一点都没捣乱。穿好衣服下去的时候一蹦三跳的,只是看见的却是流着眼泪的母亲和姐姐。 “你不能这么冲动。”尚安琪说。 尚雯摇头,“当初结婚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他,什么都不要他的,只要他感情是真的。妈,如果爸和别的女人散步聊天拥抱,你受得了吗?” 苏建之不吭声,端着茶一口接一口的灌。老爷子在阳台上摆弄自己的八哥,这边说话的声音压的很低,他没听着孩子的哭声。尚安琪眼睛转来转去,最终叹口气摇摇头。 杜涛在一家乱糟糟的时候来了,还是那副谦谦君子的模样,手里还拎了不少礼物。谁都没过去接礼物,尚喆的脸色很难看。 杜涛自己把礼物放好,走过去蹲在尚雯面前说:“在家里说的话都是真的,你好好想想。” 尚雯抿着嘴唇眼泪直往下掉,在杜涛起身的时候终是忍不住出手,一把将他推倒在地上说:“滚出去,别做了龌龊事还要冠上爱情的名头,让人恶心。拿着你不值钱的爱情和你的新爱情过日子去吧!回去好好想想离婚的时候还能要走什么东西,省的回头反过来说我们苏家抠门,欺负你一个文学家!” 尚雯越说越气,脸上的表情十足的鄙夷。杜涛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后被尚雯连推带搡的推出了门。 文人嘛,需要保持气节。被推出去的时候杜涛还重复着那句话,“你好好想想。” “想你祖宗!”尚雯像个泼妇,用爽朗的性格堆砌出来的优雅也无影无踪。杜涛一张脸又涨红了几分,终于在苏家人人旁观,尚雯把他的礼物扔到街上的时候咬咬牙转身走了。 59. 尚雯咬定了要离婚,苏家愁云惨淡。尚武过来也帮不上什么忙,夫妻间的事情总是越掺乎越乱,他和肖雪就已经够闹心的了。尚安琪想让女儿安静安静再说离婚的事儿,委婉地说:“我们家的小黑白还坏过几次呢,总要给了修理的机会。” 尚雯说:“现在大家都用彩电了。” 尚雯对杜涛这个人彻底绝望了。她没告诉家人那天杜涛冠冕堂皇地对她说的话。 也是该着了,那晚她回去就看见杜涛推着自行车,和他们单位的一个女责编手拉着手踩马路。女责编看着挺纯的,长长的马尾在后面晃啊晃啊,尚雯恍惚就想起自己刚和杜涛在一起压马路的时候。他就喜欢这么牵着他的手,一手推着自行车,微垂着眼睛看着前面。她当时或许就是因为他牵着手时那种不敢看自己的眼睛的小男生般的青涩,才喜欢上了这个各方面并不算优秀的男人。谁知道呢,爱情总是稀里糊涂的。 尚雯站在那里看着他们在离自己家一个路口的地方停下,看着两个人依依不舍的分手。时代进步了,两个人竟然拥抱了一下。当年,牵着手尚雯都觉得脸红心跳。尚雯都惊讶于自己的镇定,她就那么站在阴影处看着他们分开,看着杜涛涨红了脸差点把手里的自行车扔掉。尚雯觉得讽刺,如今尚武都已经开上汽车了,她的丈夫还能推着一辆金狮牌自行车搞外遇,还颇像那么回事。 杜涛问:“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尚雯觉得自己当时应该说,回来捉奸呐,要不然怎么能看见一对儿禽兽堂而皇之的走在给人建的大路上呢,稀罕死人了。可那一刻她都被刺激得没了语言,转身回了家。 两个人坐到天亮,晨光照进来的时候杜涛终于开口坦白说:“我爱她,可也爱你。” 就是这一句话貌似深情的话把尚雯恶心到了,一句话没说收拾了东西回娘家。走进苏家的门尚雯才开始落泪,还越哭越凶。所有的愤怒都在杜涛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时爆发,才有那把推搡。 事后尚雯想,什么样的男人才能在出轨之后面不改色的站在他面前说,尚雯,我爱她,可也爱你呢?既然这个男人的心可以一分为二,还都爱的那么“真诚”,这么高端的男人她真的无福消受。 期间杜涛几次来苏家,尚雯都避而不见,尚武脾气最近有点暴躁,总是三句说不好就要骂人。杜涛这个妹夫被骂了几次,文人气性上来,干脆就不再上门。 没有孩子的家庭就是好,没有责任没有负担。结婚证领的快,离婚证也能领的快。尚雯没有为这段长达数年的婚姻伤心留恋,似乎在这段感情上多迟疑一刻都是对她智商和情商的侮辱。她果断的扛起背包去了西藏,告诉尚安琪,等把这几年的积蓄都花光了就回来。 尚雯不想再看见杜涛一眼,但不代表所有苏家人都能视而不见。尚喆恨极了这个伤害了自己姐姐的男人,送走大军后也没回学校,和林峰一起又在临江多呆了一个月。两个人跟踪了杜涛一次,没发现那个大辫子的女人。他们不知道的是,尚雯果断的和杜涛离了婚,恰逢杜涛和别人为了一个更高的职位竞争上岗的时候。这边婚一离,那边就收到了一封作风问题的检举信,当初和杜涛压马路的女人直接就被开了,杜涛还是那个主编是不错,但想必是这辈子做到头也这样了。 杜涛以为这事是尚雯捅出来的,为此很是怨恨尚雯,觉得这女人婚都离了,末了还弄这么一出,实在是让人气愤的很。尚雯决绝地离开之后留在他心中的好印象,因为这件事消失殆尽。 林峰想要整人法子太多了,杜涛连续一周自行车气咪芯儿被拔,终于火气也上来了。用胶带把气咪芯儿缠了好几圈儿,希望能让做坏事的人因为障碍多摆弄一会儿,这样说不定就能被逮到。可再次准备推车子回家的时候杜涛发现,这次气咪芯儿好好的,车胎被捅了。车座上还贴了个条子,上书“杜银才”三个大字。 杜涛涨红了脸,撕了纸扔到垃圾桶里。自行车没法骑,又得推回家里去。说是家,已经不算家了。那房子本来就是两个人一起努力买的,这次离婚尚雯没要房子,可是当初花的钱一点也没便宜了他。男人爱面子,最后从父母那里借钱,也先把这边还上了。如今家里冷冰冰的,全然不像家。没有资本的男人,出轨有时候需要付出的代价也是惨重的。可惜杜涛和大辫子月下漫步的时候没有考虑到这种严重性。 林峰固执地陪着尚喆拔了他一个月的气咪芯儿,最后才坐着火车晃悠悠地回了学校。尚喆直接去了部队医院,林峰就在学校附院实习。 俗话说,是金子就会发光,这句话用在相对象方面怎么听都有些怪异。 实习一个月,就有两位女大夫非要给尚喆说对象。好在苏尚喆本来就面皮薄皮肤也白,别人一说他就脸红,吱吱唔唔说还没毕业,没考虑这种事情。被提的次数多了,就说家里谈着一个,都见过父母了。两位女大夫都觉得可惜,感叹了一下又反过来说,“尚喆啊,大学生是不允许早恋的。”弄得尚喆囧的很。 大医院,实习生很多,从护理到临床,和苏尚喆一样即将毕业的学生实在是太多了。尚喆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王晓娟(那个曾经和尚喆同桌,被冤枉划别人桌子的小女生),当初的小姑娘已经脱胎换骨,虽然依旧衣着朴素,可人看着比那时候开朗了很多。那个总透着一脸菜色的小姑娘,如今长到了一米六五,皮肤也变白变好了,头发留长,已然变成了大半个美女。 王晓娟学的护理,当年考临床分数不够可又不想复习,直接调剂到的护理。这女孩也挺能耐的,一路全凭自己进了这么一所好医院实习。当然,好医院里面的实习生也不一定都是学校的尖子,除了学校综合考虑推荐过来的,还有家里走关系送进来的,这些走关系送进来的,不管怎样,将来可能都是在本市的某些医院找到一份在外地孩子看来已经算是很不错的工作。比如尚喆宿舍的那个本地男孩子,王鹤平。 尚喆实习的地方离房子不远不近,不过依旧坚持每天回家住。如果赶上夜班那是没办法,只有在医院度过。王晓娟住的地方就在医院旁边,据说步行可达。两个人跟同一个科室,见面的机会很多。 两个人第一次跟手术现场,是肿瘤切除手术。尚喆和王晓娟站的都比较近,最起码视野是完整的,方便他们各自关注自己将来要做的那部分事情。尚喆实践上还是很丰富的,在学校也切了不少小白鼠和兔子,可是看见主刀大夫一刀下去,一点血丝都没见,然后手在刀口两侧啪啪两下一拍,口子裂开,鲜血也跟着涌了出来。即使做好了心理建设,尚喆心里还是突了一下打了个颤。站在王晓娟旁边的实习女护士张莹就更绝了,两眼一翻直接就滑了下去。 王晓娟很镇定地和苏尚喆把晕倒的女生搬了出去。再进来的时候主刀大夫已经把肿瘤切出来扔到了托盘里,一面检查里面的伤口一面说:“动不动就晕倒,就不要做医生。将来若是正在做手术你晕倒了,哪个来给你接手?” 尚喆和王晓娟对眼睛,两个人都没敢说什么。走出手术室帮忙安排好病人作好记录两个人才敢闲聊。尚喆诚心地赞赏说:“你胆子可真大,我当时就有些懵了。” “其实是做好心里准备了,以后说不定还会遇到更大的手术。我们学校的一个老教授说,他年轻的时候因为家里的原因,毕了业就开始去好医院跟手术。当初他第一次跟手术很幸运的是国外专家做的开颅手术,看着那些医生用那些刀啊钻啊撬开颅骨,他当时腿都软了,现在他是脑外科专家。老教授说,第一次害怕是允许的,但不能有第二次第三次。” 王晓娟麻利地洗手,见尚喆怔怔,笑着说:“你会是个好医生的。” 尚喆笑,“这你都能预知?” “我是先知,这你得信。”其实王晓娟还想说,我当初就知道能跟着你的步伐走,如今不也照样实现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当初一场手术那个女生晕倒丢了丑还是怎么,对尚喆和王晓娟的态度并不算友好。医院里很多医生和病人交流,甚至是医生之间交流用的都是广东话,那女生本地人占有优势,每次和医生就广东话交流,每每都让尚喆和王晓娟支着耳朵也听不懂到底讲的是什么。 语言是个折磨人的东西,若是听不懂,真是苦恼的很。偶尔袁大军打电话来,尚喆必要提的便是那满医院的花香鸟语多么的折磨人。医生是老一辈的,病人里很多是很难听懂普通话自己却不会说的,要求全国普及普通话实在是太难了。袁大军有时候提议,要不先回临江吧,毕竟一切都熟悉,等他有时间就回去看他。每次尚喆也必然拒绝,他若回了临江才是折磨呢。以后别说两个人每个月的见面了,那么远的距离若是对方出了什么事情,都不能是第一个赶到彼此身边的。 60. 比起在校园生活,实习的日子是累的。在学校偶尔可以睡到十点甚至更晚,只要身体精神觉得累,就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随心所欲的休息,可实习不行。为了刘主任把他推荐过来这个背景,他就要表现的格外好。为了能让学校的领导一如既往的认可自己,方便以后跟随袁大军的路,他也只能表现的格外好。每天要准时甚至很早的到医院,打扫一下科室办公室的卫生,添热水,整理这一天能用到的各种单据。哪天有急诊,他就要跟着,有时候晚上十点还没从手术台上下来。 这种时候如果他没有让人帮忙挂电话回去,林峰必然会骑车子过来接他的。这让尚喆觉得温暖又感动,心里总惦记着快点给他找个伴,还不止一次向袁大军提过。袁大军表示会留意,但是部队爷们儿虽然多,也不是拉一个就能上,这事儿得靠缘分。尚喆指示说,留意是可以的,但不要自己上心,不然有他的好看。 实习日子尚喆没说过苦,反而偶尔一些像摘出阑尾一样的小手术,主刀大夫会在一旁指导着交给他做。每每这样,尚喆都要激动得等到袁大军的电话好一顿兴奋。他挺希望自己能尽快独挡一面的。可他的心情又是压抑的,每天他都能在手术室外看到各色人物上演各色大戏。或为了情或为了钱,有人因为不好的消息哭断了肠,有人为了要不要继续救治已经没什么生存价值的老人吵翻了天。一方小小的医院,每天上演着各种情景剧。除此之外,让他不舒服的还有他那个舍友和那个晕倒在手术室的张莹。 王鹤平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就和张莹认识,两个人很快就走的很近。张莹即使说普通话本地口音也很重,据说她就没有走出过广州这座城市。尚喆不明白操一口广东话有什么优越感可言,可张莹明显的就觉得自己比他们这两个外地人要强很多,说话做事都带着明显的界线。 尚喆虽然不喜欢这样趾高气昂的人,但也不至于表现在脸上。在某些方面,他还是挺能忍的,或者说不屑于与那些人计较降低自己的素质。可一个午休值班的时候,尚喆还是和王鹤平吵了一架,几乎动了手。 实习生没有自己的办公室,除了跟着科室大夫走,剩下休息的时间就都在一间空闲的屋子里。王鹤平和张莹喜欢凑在一起说话他早就是知道的,这次回去的时候见到两个人又有说有笑也没在意,反正两个人说什么他也听不懂。尚喆好意地冲他们点点头,看见王晓娟跟着进来笑着问:“累不累?今天一上午你都没歇着。” “还行吧,学到不少东西。” 那边冷哼一声唧唧咕咕又说了很多话,尚喆在这边呆了四年多,再听不懂地方化常用语还是能知道意思的。张莹刚才那一堆话里有一个“卜佬”,这次是看着他们说的。加上语气表情,说那话不是骂人的谁能信呢? 尚喆将口罩放进口袋,笑着说:“你们每天这样花香鸟语,可惜了,我们一点也听不懂。” 王晓娟怔了一下,半转过身冲尚喆眨眨眼睛收拾东西。那边王鹤平却不愿意了,站起来问:“你说谁是鸟人?” “这里有鸟人吗?”尚喆很无辜,他明明说的是鸟。有些鸟不是好鸟,但做鸟人还是差点档次的。王鹤平和张莹这几天的唧唧咕咕他都看在眼里呢,两个人很会偷奸耍滑,因为尚喆他们两个方言不地道,一些好处还都让他们给落了。这些可以不计较,但是放任他们这么在背后唧唧歪歪不是尚喆的作风。被一家人宠出来的人,像尚喆这么能忍的人已经很少了。 张莹用蹩脚的普通话说:“他们是说自己喽,鹤平不用理他们。” “确实是说自己。”王鹤平笑的很银荡,“男人和男人玩鸟,怪不得自称鸟人。” 尚喆脸上肌肉僵了僵,转头笑问,“晓娟,你有没有闻到一股怪味道?” 王晓娟茫然,“消毒水的味道?” “不是,禽类的臭味。”尚喆一本正经。 “你个仆街。”王鹤平涨红了脸,拳头都攥了起来,“别以为你和林峰那点破事别人都不知道,走后门的变态!” 尚喆走前两步,几乎贴到王鹤平身上,王鹤平嫌弃地推开,弹了弹自己的衣服。尚喆咬着牙一字一顿说:“把你说的话咽回去!” 尚喆个头比王鹤平高,但白白净净的毫无威慑力,好在发起火来眼睛里那股冷意还是不容忽视的。王鹤平看着张莹笑:“上次医院接诊那个艾滋病就是走后门儿,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工作真他妈的危险。” 尚喆气的哆嗦,从消毒酒精杯里抓出一把剪刀,攥住他的衣领喊:“我要你把刚才说的话咽回去!” 王鹤平耸肩,“你要我怎样我就得照做?” 尚喆腮帮因为激动抽了抽,牙齿紧咬,若是下一刻甩了拳头出来一点也不意外。他把剪刀抵在王鹤平颈动脉上,恶狠狠的说:“不要等我说第二遍,我怕什么,死过一回的人了!” 王鹤平看着他圆瞪的眼睛终于有点变色,抿着嘴不说话。尚喆深呼吸,怎么都压不下心里那股愤怒。 王晓娟过去拉尚喆,“你都说是禽类的臭味了,干嘛还和禽类计较,侮辱自己智商啊。” 冰凉的剪刀在王鹤平脖子上滑来滑去,剪刀下的男人很不争气地开始发抖,并不光洁的脖子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让尚喆心底一阵恶心。尚喆忽然诡异地笑了笑转头问王晓娟:“这里捅开了血应该是喷射状出来的,你说能喷几分钟?” 尚喆心里不舒服,他想起了自己被迷昏的经历。但不可否认,抽风的效果是惊人的,对面的人惊得脸都白了。尚喆收回剪刀扔回酒精杯,走回洗手池旁洗手,吹了声口哨道:“没种的很!别说咱们是一个宿舍的,就是只是一个系的,那出门在外也能算是亲戚。既然你非得当仇人,那我也没意见。你刚才那话我就当你放了个屁,别让我再听见第二次。” 尚喆说这话硬气的很,心里却有些发虚。他背对着王鹤平,那人要是愣劲儿上来从后面偷袭,自己就惨了。不过他还是高估了王鹤平的勇气,人家盯着他后背看了半晌,闷头走了。张莹似乎有话要说,王晓娟抱着胳膊冷冷盯着她。北方女孩儿胜在个头高,即使是瘦,骨架子也放在那里。 看着两个人灰溜溜的离开,王晓娟吐了口气说:“看不出来,你还挺有脾气的。” 尚喆耸肩,“我本来就很有脾气,侮辱我朋友就是找不自在。” 尚喆想着自己刚才那股蛮劲儿,忍不住就想乐。他可还没怎么发过飙,在家里生气了顶多也就是甩了脸子摔了门什么的,更何况这种事情是基本不会发生的。 这事儿尚喆没告诉袁大军,事实上两个人又联系不上了。尚喆不知道袁大军又到了那里,每天回去的时候总有些无精打采,以至于连林峰这几天的精神变化都没有看出来。 林峰实习比尚喆轻松多了,他目标没有尚喆明确,人也比他活泼些,即使偷懒都偷得让人没法苛责。更重要的是,他最近见到尚武了,他感到开心。 尚武来广有几天了,那天林峰又早早回家,在小区一旁的小花园里看见抽烟的尚武。他也不上去坐,问了一下尚喆的情况就准备走。他心情不好,不想让弟弟发觉,也没精力装作很开心的样子。 林峰留他在家里吃过饭再走,尚喆全天的班,要到晚上八点才能回来。尚武有什么心事他没敢问,只尽力让他觉得舒服。吃饭的时候尚武还喝了点酒,可能是路上真的累着了,也可能是那些烦心事已经搅和得让他筋疲力尽。吃过中饭还在林峰房间小睡了一会儿,他怕酒味沾到弟弟床上。 林峰几乎用虔诚的态度轻手轻脚的给他擦了脸,又用清凉油给他按摩太阳穴,看着睡着的人皱紧的眉头慢慢松开,心里开心的不得了。那天尚武临走的时候问他白天怎么没上班,林峰说了谎,告诉他自己都是夜班,然后回到医院就各处奔走把自己该上的班换成了夜班,还巧舌如簧的说服指导医生让自己白天能偶尔缺岗。 那之后尚武又白天去过两次,林峰很快揣摩出来,他就是想找个能安心睡觉放松精神的地方。林峰的安静让他很放松,尚武仿佛把这间小房子当作另一个小家,没有生意场上那些虚头八脑费神费力的客套,没有在家人面前要保持的心情愉悦,他在这里烦恼就是烦恼,不需要掩饰。尚武之前在弟弟和林峰面前很健谈,如今一反常态的几乎不怎么说话,每次来眼睛都发黄带着血丝,看得出来,没少抽烟。林峰尽自己可能的让他舒服,饭菜汤水都是花了心思能消除疲劳降火气的。至于他是因为家庭还是生意的事才这样,林峰一次也没问,如果他愿意说就听着,不愿意说就跟着保持沉默。 61. 即使是一家人,也是各自在自己的轨道上飞奔着,或许并行,但终是有岔开的时候。尚喆努力做一个优秀实习生,想方设法打听袁大军消息的时候,尚雯在西藏结识了一位大胡子美国男人,而尚武,依旧烦躁着他生意上和家庭的事。 尚雯在西藏结识了一位叫Robert的美国男人,两个人结伴去了布达拉宫、大昭寺、纳木错,然后折回可可西里。在这个被本地人誉为“美丽的少女”的地方,每天往返呆了一个星期(海拔过高不适宜居住,只能返回海拔较低的地区),终于等到了成群结队的藏羚羊,那场景让尚雯觉得震憾。尚雯把Robert拍的风景照洗出来,当作明信片寄到临江和尚喆的学校。 尚雯英语蹩脚是众所周知的,但两个人很有默契的,用一杆笔和两只手夹杂偶尔的语言就能交流。Robert见到她第一面的时候,尚雯正站在路边一袭改良版的布拉吉扒高了裙摆亮着大腿拦车。说是改良版布拉吉,其实是她从流行杂志上看来,裁了大印花的棉麻请人做的及脚长裙,若放到现在,也算是引领潮流的人物。至于拦车的动作,也是她从一本杂志上学来的。杂志上说,那么亲爱的女士,你知道在西方怎样打车更容易吗?如果你穿的是裙子,那么想办法把你的裙子变得短些再短些吧。 尚雯如今怕什么?除了一个人被落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什么都不怕,反正她也不需要再为哪个男人做淑女了,反正她露了腿即凉快又性感一把,反正她要赶紧揪着青春的小尾巴再潇洒一遭呢。 而那个年代,服装正好与世界接轨,全国上下勇敢的年轻女性都在争着露大腿,似乎裙子越短越好,还因此在名词“裙子”前面加了副词“超”。可那些年轻的姑娘哟,忘记了超短裙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超”的,肥臀的姑娘们走着走着,那裙子就跟着肉往上跑,在Robert高高的个子依旧一不小心看到两次裙子下极富中国特色的棉布大花裤衩时,这种勇敢的穿着越发让他觉得触目惊心。忽然看见一个整个把自己长腿裹起来的女人,就觉得这才是典型的美好的让人眼前一亮的中国女性。内敛又不缺乏该有的性感,瞧那扣紧的上衣扣子,还有那露出的一条白花花的腿。 只是摩登女郎拦到的是四个轱辘的汽车,她拦的车是六个轱辘——拖拉机+车斗。Robert就坐在车斗里面,怀里抱着一只小羊羔,身边站着两只羊,因为扣着大帽子,车停下来的时候他一抬头就露出一堆毛发,尚雯以为这是他的后脑勺,结果毛发一动再一动,有声音飘出来说:“Wow, my dream boat.” 尚雯不知道他梦中的船是哪一艘,只提着长裙要爬车,Robert跳下车很绅士地鞠躬说抱歉,然后抱着她将人送到了车斗里。尚雯坐下来才看见被大胡子和帽子遮挡的几乎看不见的那张脸。很帅的一个人,眉眼间距很近,那种双眼皮不同于中国,是一种在她看来奇怪又帅气的双法。眼睛是蓝色的,像纳木错湖的湖水,鼻子很挺,比苏家任何人的鼻子都挺。尚雯在自己的文学库里寻找可以描绘这一美男的句子或作品,最后不知道怎么就想歪了,脑子里蹦出来一句——白云在飘马儿在跑,得儿驾!自己憋不出先笑了。 其实尚雯也算是个漂亮的人,只是苏家一家人都或漂亮或帅气,她这么一个继承任何一个长处的长相就显得平凡。她单眼皮眼睛也不大,但是长长的眼裂笑起来时微微眯着,特别性感。果然她这么眯着眼一笑,那边Robert的就忍不住了。 拖拉机噪音很大,可一点也不影响Robert的谈性,尚雯单个英文单词还是理解的,学校老师连起来读她也是理解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从Robert嘴里出来除了“wow”“yes”“beauty”就什么都听不懂。她不知道Robert夸赞她的美丽夸了一路,把她比喻成了八月份的可可西里,又把她夸成怀里咩咩叫的小羊羔,还说她像方才刚从地里钻出来偷看他们的土拨鼠一样可爱。尚雯不懂,就只能勾着嘴角听着。如果她知道Robert把她比成方才探头探脑的老鼠,肯定不会笑得这么真心实意。这种含蓄的笑极具东方特征,无意间就将大胡子男人的芳心掳获了。 Robert一路热情至极,尚雯也希望路上能有个伴儿,再遇到像这天这样一个人走了十几公里路的事情也好有个人商量。Robert教她学英文,尚雯却坏心地教他河北方言,竟然地道的不得了。有一次Robert问,“honey,你教我的普通话为什么和别人的不一样?”他开始叫她honey,在她对他的表白一个词都没听明白,莫名其妙地跟着他激动的情绪笑了笑之后。 尚雯说:“不要再叫我honey,no more honey, too sweet,招蚂蚁。你听他们说话,口音都same吗?” Robert摇头,尚雯说:“就像你们国外,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汉语五千年文化传承,比《哈姆雷特》要高深太多,understand?一千个中国人就有一千种发音,汉语博大精深,你地,要好好地学。” Robert点头深以为然。 两个人将西藏景区附近的村落走了一个遍,在湖边捡到过一枚天鹅蛋。在湖边等了两天,也没见有天鹅过来认领。尚雯搂着天鹅蛋睡了两个晚上,忽然就想回家。她想家了。 尚雯坐起来数自己的钱,她说等钱花完了就回去。包里还有一张三千块的存折,两千块的现金。第二天尚雯早早起床,拽上Robert拦上马车往回走。尚雯在来时经过的一处破旧的小学停下脚步,和Robert一起做了半个月的老师。离开时刨去路费,将剩下的钱给了校长。买不了多少东西,但一人一套衣服一套文具,还是够的。 尚雯本来不想让他继续跟着,但Robert不知道是真听不懂还是假不懂,说什么都点头,就是照跟不误。火车上Robert遭到了强势围观,有胆子大的大妈不但围观还要动手掀掀他的帽子揪揪他的胡子,尚雯看到别人揪他胡子就替他疼得慌,那傻子却还呵呵呵的跟着一群看热闹的人笑。 尚雯实在忍不住,打开又一只伸过来的手说:“没看见旁边坐着人吗?干嘛呢都?” 大婶笑眯眯的,“你咋嫁了个蓝眼睛的男人嗫?” “人家这叫外国人。”另一个疑似有文化的大妈说。 “俺知道,就是看着怪稀罕哩,你说这吃什么长大的,眼珠子咋是蓝的呢。” “齐天大圣的眼睛还是金色的呢。”旁边一个哥们儿笑说。 Robert扭头问尚雯:“说啥?” “说你handsome,像孙悟空。” “who” “一个中国古代传奇人物。”尚雯竖拇指,“属于这个。” Robert傻呵呵的笑,摸了摸头,好像被夸奖的有点害羞了。一车厢的人哈哈笑,他也跟着笑。 尚雯看着他窘迫不好意思的模样,忍不住也跟着笑,只是笑的不那么轻松。 出站的时候尚雯直接领着他去买到北京的票,之前他说过要和一起过来旅行的朋友在那里聚头。Robert叽叽呱啦说了很多,尚雯听不懂,反而没了内疚。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感情通过眼睛是可以看得出来的,Robert这种直白的人,应该更容易被看透。 尚雯把他推倒售票窗口问售票员买票,Robert大叫:“I love you. No no no! Why” 尚雯回答不了,这也是她在思考的问题。 “我们是好朋友。”尚雯想了半天,终于来了这么无关痛痒的话,她没有发展另一端感情的精力,即使有,应该也不会选择和自己语言不大通的外国人。和中国人还沟通不好呢,和一个语言不通的人生活不更遭殃了? 尚雯把罗伯特压到箱底的时候,尚喆忽然遇上了袁大军,只是这种相遇还不如不遇。袁大军是用担架抬到军区医院的,虽然跟过来的郑团说昏迷的主要原因是体力过支,但尚喆那根骤然绷紧的弦儿怎么也松不下来。 张东也跟着过来了,身上脏得像是从垃圾堆里滚了滚才走出来,身上还有干涸的血迹。在手术室外面等着的时候张东捣着自己的脖子说:“队长拿胸口帮我挡子弹,要不然我脖子已经两半了。那帮畜生用的达姆弹,要是队长没穿防弹衣,现在就……” 真枪实弹打起来,哪里会像电视和小说里的那样,子弹取出来就一切ok呢。子弹射进人体产生的时速翻滚,可以让骨头粉碎肌肉像吹气的肥皂一样向外扩张产生巨大空腔。尚喆不明白什么场合才能真枪真弹的上场,但他从图书馆的书里明白各种武器对人体造成的伤害。 尚喆呼吸有点困难,手拿到嘴边又放下,来来回回,焦躁的厉害。他刚才赶过来根本就没看清楚,人就被推进去了。张东看着表现异常的苏尚喆连忙又说:“你放心,距离远,防弹衣应该是有用的。” 尚喆大口呼吸,来来回回走了几趟去消毒室换衣服消毒,平端着两手进了手术室。匆匆赶来的王晓娟看看颈侧一道血痕的张东,低声说:“跟我来,先把伤口包扎了。” 62. 袁大军是真的体力透支,一队人进入广西边境配合公安部门缉毒,事先考虑到和对方会有一场火拼,但没想到会这么激烈。当初在那边藏着的警方人员不知道怎么暴露了,他们赶到的时候身体还是微热的,用达姆弹穿胸而过。小警察穿着休闲T恤牛仔裤,眼睛微微睁着,从正面看似乎还是好好的。身体翻过来才看得见背后的血肉模糊,胸口被子弹掏了个窟窿,袁大军竟然看到了还在微微颤动的心脏。 小警察很干净,眼睛微垂着从某一个角度看有些像苏尚喆。袁大军抬手捂住他的眼睛,起身带着队员一路追踪,截下了准备坐船逃离的人。真正的火拼是第二天凌晨找到对方逃进的另一片林地时,那里面竟然还有一个基地,距离警方掌握的地方有一小时车程,这是在警方掌握之外的。 之后的对峙张东都不愿意回想,这不是第一次出任务,却是第一次放开手了杀人。没办法,你不开枪就只有等死。对方有个看着不过十岁左右的小姑娘是他们意料之外的,也正因为那个半大孩子在一颗香蕉树后抱着一挂香蕉瑟瑟发抖他才放松了警惕,一面喊话一面走过去的时候小姑娘抱着香蕉树隔得远远的喊了一声叔叔,张东加快脚步准备过去救她出来。这里虽然偏僻,但依旧有村落,不远处有香蕉园,看衣着打扮很有可能是农家的孩子。 张东用狙击枪观察四周情况的时候小姑娘抬手出枪,袁大军从侧面冲过来出枪的同时扑到张东前面用右胸挡的子弹。两个人的距离让袁大军只能选择用身体挡枪,对方瞄准的地方是张东的面门,他正四下观察,即使同一时间注意到对方的枪,也根本没有机会逃开。 尚喆进去的时候大夫正在和一旁的护士大力揉搓袁大军左胸和胳膊上的肌肉,他带着人跋涉了一夜,本来就高度紧张,那一扑他将身体向后弯曲成最能保护自己的姿势,可子弹带来的巨大压力还是造成的休克,后期昏迷原因不明。如今由于途中没有人给做放松,肌肉还倔强地纠结在一起。 尚喆仔细地看机器上各项体征数据,走过去接替主刀的动作帮着按摩胸口。上身防弹衣已经被取掉,右胸未能用防弹衣包裹的部位有些铅碎片也造成了不浅的伤口,好在都避开了紧要部位。胸口有一片瘀伤,应该是子弹隔着防弹衣打中的部位。 有人拿了透视片进来,尚喆趁机看了一眼,右胸第四肋骨有轻微裂痕。 昏迷的人很感觉到周边人的气息吗?苏尚喆不知道,但在他的手揉搓到肩头时袁大军僵直的身体慢慢就放松下来。主刀大夫奇怪地观察了片刻,立即重新消毒开始收拾他被铅碎片割伤的部分,如果有铅碎片残留很容易铅中毒。 一场手术时间并不算长,尚喆不知不觉就代替了主刀助手的位置,尚喆眼神很诚恳,那人也没有说什么。做完手术尚喆收拾好就守在旁边,郑团还没离开,只是表情不大好看。这次虽然完成了任务还出人意料的发现了另一个制毒基地,但并不算成功。一来袁大军没有按原计划在打完第一场时就收手,而是没有汇报就带着十几个人深入林区。二来公安部门工作不到位,导致他的队员受伤,他还正在火头上。 郑团也没说什么,连坐都没坐,绷着脸背手看了一会儿。医生进来又检查了一番说,“郑团长放心,病人没危险,现在没醒极有可能是身体自我保护和精神疲惫导致的睡眠。” 郑团愣了愣,仿佛“睡眠”这两个字忽然就存在了同音异义词,又皱眉重复了一遍,“睡眠?” 见医生点头,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张东脖子上多了一块纱布,在门口探头探脑了一会儿才挤进来,看看坐在床边的尚喆低声说:“我听说,没危险。” “嗯。”苏尚喆摸摸眼角,有点湿润,“你先去休息吧,他醒了我喊你。” 张东挠挠脖子,上面有树枝挂出来的伤,身上还有被虫子吸血后留下的伤口,抹了药又痒又疼。看看尚喆呆呆看着袁大军的样子也不知道说什么,又站了一会儿带上门出去了。 苏尚喆拉着袁大军的手放在唇边,下意识地亲吻磨蹭,竟发现他右手食指指甲不知道什么时候断了,中间一个裂痕,淤青还没散干净。苏尚喆亲了亲那片指甲,忽然对前面的路就迷茫了。他真的要努力跟着他进部队吗?那么危险的地方。可苏尚喆心里明白,要是让袁大军离开,简直是不可能的。部队像是专门给他设的,他在那里才能找到自己的价值。苏尚喆想起他每次训练回来再苦再累都觉得幸福,对将来越发的没有信心。 他爱袁大军,不舍得让他为难,可他害怕。这次如果防弹衣没能阻挡,铅弹进了他的身体呢?现在躺在这里的人就已经没有心跳了。 袁大军醒来的时候眼睛是猛地睁开的,被苏尚喆握着的手陡然抓紧像是要发力。尚喆及时开口说:“干嘛呢?手都抓断了!” 袁大军扭头,扯动脖子上的伤,面部肌肉抽搐了一下。 “你怎么不睡?” “还不困。” 袁大军四周扫了一眼,后知后觉的发现是在医院里。 “别担心。” “没担心。”苏尚喆倒了温水,扶着他小心地坐起来喂他喝,袁大军想自己动手端,被苏尚喆眼角一扫就乖乖的坐好等着他喂。 “张东呢?” “休息着呢,刚还过来看了你一趟。”苏尚喆看他欲言又止的表情说,“他好好的,脖子被树枝挂了个口子,身上被虫子咬了几个包。” 袁大军讪笑,躺下去又有点想睡。脑子里想了一遍部队里的事儿,觉得确实他不在没甚影响,每次出任务后又都会有一段比较长的假期,便心安理得的躺着。扭头看似乎很忙的苏尚喆,心里暖烘烘的,拍拍床边的位置说:“多儿,别忙了,几点了?” “十一点。”苏尚喆见他扭头看窗户,加了一句,“半夜。” 袁大军拉他的手,苏尚喆扭着头不看他,心里酸疼的很。他不想让大军在部队干了,可有没立场这么要求,也不敢这么要求。 “你别哭。”袁大军说,“我知道厉害。她用的枪防弹衣能够拦下来。” 苏尚喆拧着头不看他,他没哭,就是眼睛不听话的很。 袁大军顿了一会儿又说:“我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才去挡,不然肯定不这么干。” 苏尚喆还能不知道他吗,如果他身上没有穿防弹衣,也极有可能冲上去挡那一枪,那么现在抬回来的肯定是一具被子弹打出血窟窿的尸体。人正直的本性在那里放着,不及思考的本能反应害人不浅。苏尚喆相信他在挡子弹之前对枪支和距离做出了判断,但不相信如果很危险他就不会去做。 苏尚喆稳稳情绪走过去,俯身亲了他一口问:“先吃点东西还是接着睡?” “你呢?”袁大军的身体终于渐渐缓过来,肚子也跟着苏醒,苏尚喆听见一阵咕噜噜的响声。 “我也饿了。”苏尚喆调整点滴的速度,“你先睡着,我出去买吃的。” 袁大军看着这样的苏尚喆还是不放心,嘴张了几张也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多多不高兴了,多多担心了。 苏尚喆出去以后张东才进来,蹑手蹑脚走到床边吓了正在出神的袁大军一跳。张军嬉皮笑脸,“郑团对这次任务不满意。” “哦。” “这次肯定有假期,带弟弟出去玩玩吧。” “嗯。” 张东吸了口气接着说:“队长,以后别瞎挡子弹。” 袁大军扭头看他一眼,“凑巧了。” 张东说不出什么感激的话,四下寻摸看有什么能帮着收拾收拾。袁大军被他转的眼晕,瞪着眼睛说:“不能消停会儿?” 张东来了一句,“你想尿尿?我给你端盆。” 袁大军深吸口气不说话。张东说,“别不好意思。” “我愿意憋着。” 张东想了想,“也行,尚喆一会儿就回来。” “老子愿意憋着!”袁大军脾气有点憋不住。他在部队里的脾气向来不算十分好,高度紧张后的疲惫很容易让人脾气暴躁。 张东嘿嘿笑,“我不是怕你憋着难受吗!” 袁大军想说老子腿没伤着,看着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张东又觉得冲他发脾气特没劲,摆摆手让他出去。张东不,坐在旁边唠唠叨叨说他昏过去之后发生的事。张东告诉他,郑团赶过来的时候冲着公安局长就是一顿训,一点没留情面,说他们做事不缜密,连小卧底的命都没保住。按照常理,那卧底应该在这边准备行动之前就安全撤离的。 袁大军想着那个死了的小年轻心里就很不舒服,若不是那双有点像苏尚喆的眼睛,他也不会绷着神经一直追踪到另一边基地去。袁大军思来想去,竟然找不到两全其美的方法让尚喆即安全简单的生活又能两人常常相见,不仅叹了口气。 张东问:“叹什么气?胸口闷?” 袁大军扫他一眼,又长长出了口气。 63. 袁大军确实得了一个月假期,接到消息的第二天袁大军就开始想要出院。他顶不喜欢医院的味道,也不喜欢这里的环境。取出铅碎片的地方虽然伤口都不算深,但也有一大片皮肤被割伤。肋骨骨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伤,苏尚喆怎么都不愿意让他这么早出院。 袁大军其实倔得很,若不是不想违背苏尚喆的意愿,还真没他办不成的事儿。伤口第三次换过药后袁大军实在是憋不住了,自行收拾东西准备回那个小家。苏尚喆见拦不住,只能去跟带着他的医生请了半个月假。 两个人回到小屋的时候很意外的发现林峰在家,进去之后又意外的发现穿着家居服在阳台上抽烟的尚武。林峰也挺意外,特别是看见袁大军几乎整个被包裹起来的脖子时。尚喆没告诉他袁大军住院的事儿,想着反正过几天还要回去的。 林峰慌里慌张的收拾沙发让袁大军躺着,袁大军僵直着脖子摆摆手,“不碍事。” “脖子怎么了?”林峰去厨房倒水开口问尚喆。 “出任务伤到了。” “严不严重。”尚武走出来问。 尚喆反问,“哥什么时候过来的?” “这边生意出了点小问题,过来看看。刚到,正准备找时间去看你。” 尚喆打量尚武,尚武被看得不自在,走到茶几旁灭了烟,看着袁大军笑,“训练训的脖子扭着了?” 袁大军答非所问,“休了一个月假,想带多多出去玩。” “我不去,你好好养着吧。” “路上折腾,你还是好好养着。”尚武摁摁他的脖子,见他面色还算不错,想着也不该是什么大伤,心跟着放下一些。 “哥你生意上出什么事儿了?”尚喆过去摸他的脸,“眼袋都熬出来了哈,浑身烟味儿,别抽了。” “不抽了。”尚武把烟盒从口袋里掏出来扔到茶几上,咧着嘴笑。 放在一旁的大哥大响,尚武伸手去接,放到耳边就听见尚安琪惊喜连带责备的声音传来,“出差还没完?” “快了。” “怎么还不回来?出个差那么久,赶紧回来吧,哈哈,妈告诉你,肖雪怀孕啦!” 尚武不相信地反问了一句,“妈你说啥?” 表情有点夸张,以至于其他三个男人都瞪着眼睛看他,生怕家里出了什么事儿。 “阿雯也回来啦,今天碰到肖雪去医院妈跟了过去,检查了一下说是怀孕啦。”尚安琪高兴得说话有点颠三倒四,不断催:“赶紧回来!” 尚武表情愣愣的,片刻脸上的笑彻底绽放出来,哈哈大笑几声吼:“哎呀妈,你再说一遍!肖雪怀孕啦!妈我就回去!” 尚喆激动不已,他知道一家人嘴上不说,眼睛都盯着嫂子的肚皮呢。看得出来,尚武对这个突然到来的孩子也十分惊喜。林峰跟着几个人笑,只是笑容有点僵,他心里疼了,原来自己没那么伟大。 尚武一改前几日的颓废,耙着头发傻笑了好一会儿。哥俩儿一商量,带上伤员打道回府。林峰还要实习,自然没有被计划在内,他也没心情去分享这种快乐。他主动说不过去看肖雪姐了,这边实习也请不下假,倒是让旁边激动的三个男人后知后觉的察觉三个人太得意忘形了。他们三个挤在一起咋咋呼呼,都忘了旁边站着个林峰。 尚武等不及,连夜就托关系买机票回去了。尚喆和袁大军晚几天,等又换过药才一起乘火车跟着过去。那次家宴全家可谓齐了,尚喆觉得姐姐脸色挺好,除了晒黑了点。想来一趟旅行,确实让她心情变好了很多。老爷子这顿饭很清醒,一直劝肖雪吃菜,说终于等到重孙了,那脸上的笑都没断过,吃着吃着还哼起了京剧,浑然忘我,逗得一家人都忍不住笑。 只是肖雪似乎笑得有些勉强。尚武应该也发现了,摸了摸口袋想抽烟,又忍了下去。他这次借口出差,一来生意上真有事,他烦躁;二来两个人大吵了一架差点动了手,他想出去躲几天。如今看肖雪并不是高兴的表情,尚武又想起当初吵起来时她说的话,当初她说,苏尚武你别给我耍心眼,为了要个孩子用下三滥手段。你要真等不得我不介意你去代孕一个。 想到这里,尚武本来的好心情去了大半。 中间肖雪去洗手间,尚武笑嘻嘻的起身也跟了过去。尚安琪笑着打趣,“咱们尚武可算有点当爸爸的样子了,就是得疼媳妇儿,十月怀胎可不容易了。” 这话也说给肖雪听,之前两个人吵架她知道,有点讨好她的意思了。尚武心里不是滋味,他娶媳妇儿不是让家里人讨好的,是让媳妇儿孝顺父母的,如今看来差的太远。 里面有轻微的响声,尚喆座位的位置探头出来就能看到洗手间的门,细看之下竟然见两个人在洗手间几乎动了手。尚喆又夹了口菜站起来问:“谁喝果汁?我去厨房拿。” “好弟弟,帮拿个橙子过来。”尚雯毫不客气。尚安琪骂,“正吃着饭吃什么水果!” “哎呀妈,我乐意。陪着青菜叫水果沙拉。” 尚喆起身出了餐厅,走到洗手间外面听见尚武压低声音咆哮,“你他妈说什么!?你敢再说一遍!” “苏尚武,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动的手脚!是不是你把我的避孕药换成维C了?你可真行苏尚武,剪过避孕套又想法子换药。你能尊重一下我的想法吗?我说过这两年不能要孩子。” “你一个女人,不要孩子想干什么?你他妈想干什么!” “不要把我当成你们苏家的生育机器,我有自己的工作有自己的追求!” “你的追求?在一群男人中间实现你的价值?” 气氛骤然冷下来,片刻静默后肖雪刻薄的声音传出来,“你敢不敢告诉我你和林峰是什么关系!你是不是又去广州了?你弟弟和袁大军又是什么关系,啊?一家变态就像拿我的肚子养孩子对不对!我告诉你,我打掉了!没经过我同意的孩子我不要!也要不起!” “你再说一遍!” “我做掉了,昨天下午。” “你骗我说去做美容。”苏尚武的语气已经没有一点温度。 “满意了?” “我他妈找死!”苏尚武这一声有点歇斯底里,餐厅欢快的气氛因为他这一句快速冻结。尚安琪快速走过来,苏尚武已经连拽带拖的拉着肖雪推开了洗手间的门。看见站在门外的尚喆张了张嘴,脸上暴怒后的涨红还没有下去。 尚武冲尚安琪笑,嘴唇有些抖,他说:“妈,我先和小雪回去说点事儿。” “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吵起来了?”尚安琪看看儿子又看儿媳,捶了尚武一拳骂:“你放开小雪,抓疼她了。” 尚武拽着人闷头往外走,尚安琪连着撵了好几步,“尚武,你可别欺负小雪,你还想不想让妈活了。” 尚武不回头,把人拉到自己前面家人看不到的角度眼神暴虐的盯着肖雪。肖雪抿抿唇躲开他的视线说:“妈,有点事儿,我先回去和尚武商量商量。” 尚安琪不好再跟,站在楼梯口一声连一声的嘱咐:“别吵架,别动手,尚武你敢动手看妈怎么收拾你。” 老爷子颤悠悠的从餐厅出来问:“怎么都跑了吃饭呢。” 尚武一路拉着肖雪回那边住房,开了门将人甩进去反手反锁了门。尚武摸出烟抖着手点上,连吸了几口才稳定下情绪,笑了声说:“你肯定是和我开玩笑对不对?” 肖雪不吭声。尚武想走过去,见肖雪嫌恶地皱眉,赶紧把烟灭了,嘴里笑道:“不能让我儿子吸二手烟,爸爸不吸,来来来,让爸爸听听。媳妇儿真争气。” 尚武笑着的那张脸实在是太诡异,笑容是有的,却像是冰冻着。肖雪心里有点怯,看着他走过去也没敢挪动。尚武走过去隔着衣服把脸贴在肖雪肚子上,笑着说:“儿子,爸爸等你等了几年,你可得好好的。” 肖雪身体开始发抖,越来越剧烈,终于一把推开他吼道:“我把他做了!” 尚武坐在地上仰头看眼前这个女人,“你就这么不想给我生儿子?” “我告诉过你我最近不想要不能要孩子,我不可能大着肚子各国出差。最近服装业发展很快,我没精力照顾孩子的同时去工作。”肖雪试图讲理,其实却没什么理可言。人在冲动的时候做的事,哪有什么理可言? 尚武站起来一步一步走过去,肖雪连连后退,看着尚武暴虐的眼神身体开始发抖,两个人一起生活了几年还是不了解对方啊。肖雪以为自己的丈夫除了文化低一些一意孤行了些,其实还算是个合格的丈夫;尚武也以为自己的妻子除了自私些事业心强些,不会有什么大的不妥。肖雪不知道,把尚武逼急了他会做什么,但这一刻她觉得他肯定会打人,肯定的。 尚武把人挤到墙上,手抓在她平坦的小腹上问:“再问一遍,我儿子呢?” “没了没了没了!”肖雪闭着眼哭叫,“没了!死了!” 肖雪看不见尚武眼中的血丝,看不见他脸上几乎扭曲的表情,尚武一拳砸出去,肖雪尖叫一声,耳边的闷响声吓得她捂住了头。有血很快从指节处渗出来,尚武痛苦地抱住头,踉跄着倒回沙发。 64. 苏家一家人坐立不安,几个人依旧坐在餐桌旁陪着什么都不知道的老爷子吃饭,可谁也吃不下去。老爷子还沉浸在即将拥有重孙的喜悦里,和儿子碰了一杯说:“建之,好好给孙子想个名字。” 苏建之拍拍妻子的手,和老爷子干了一杯,捡着学校还算有趣的事说了,并没有起到缓解气氛的作用。 尚安琪不停的看小儿子和女儿,家里变故太多,似乎每一件事都在变,却没有一件是按着她的心意走。她已经乱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尚雯拍拍她的手,坚持到吃过饭才和尚喆一起去了那边。 走到的时候房间的门大开着,里面一片凌乱,客厅已经被砸的不成样子了。尚武一双腿翘在沙发靠背上,头耷拉着,地上放着一瓶白酒。肖雪不在屋子里,尚雯转了一圈找不到人,踢踢沙发问:“嫂子呢?” 尚武哼笑,“离了。” 尚喆没让尚雯再问,抱住尚武的头,也盖住了他下一瞬就湿润的眼眶。 袁大军脖子上的伤口结痂,大伤口抽了线,纱布终于去掉了,只是还不能随意的转动,扭到皮还是会疼。苏家有点低气压,尚武在家里没呆几天就有开始忙商场和商城的事,似乎比之前更忙。 尚武不回家,尚安琪也觉出来他是不愿意提和肖雪的事情。尚雯告诉家人肖雪私自把孩子做掉的时候,尚安琪差点晕厥过去。她想不明白俩孩子什么时候有那么大的仇恨,好端端的连孩子都舍得不要。想当初家里已经有了尚武尚雯,意外又怀上的时候家里也是最难的时候,他们两个连一点不要这孩子的念头都不敢有,照旧欢欢喜喜的生下来了。现在的孩子都怎么了? 尚安琪连着好几天都没吃得下去饭,不想当着孩子的面唉声叹气可有忍不住。想寻肖雪谈谈,心想做了就做了,肯定有什么难处,一个女人总住在外面也不是个事儿,可根本不知道这儿媳妇儿跑哪里去了。给亲家打过电话,见那边挺迷茫,说闺女也没回去住,更不敢提这档子事儿,只能一遍一遍的打电话催儿子去找。 尚喆心情低落,每天过去陪着尚武,可也明白,自己什么也做不了。这事儿谁也没给糊涂的越发厉害的老爷子说,怕他心里受不住。老爷子这几年身体坏的快,已经不能像前两年那样随意的出去遛八哥了,还有一次要不是小区的人拦住把他送回来,也许就走丢了。可有一点他明白的很——等着抱重孙。 老爷子最近心劲儿很足,每天在阳台上晒着太阳哼京剧。一家人都觉得不能给老爷子添堵,他那身体看着还算健康,可毕竟有岁数在那里摆着,受不得刺激。 家里实在是帮不上什么忙,袁大军每天两只眼睛就盯着尚安琪和老爷子,生怕出了什么岔子。尚雯总还是要上班,不能一直呆在家里。尚喆每天几乎都泡在尚武那边,这边就只能他和还算镇定的苏建之看着。 尚武家宴后半个月才又踏进这边的家,尚安琪还没怎么缓过来,拉着儿子进了房间眼泪就忍不住掉,捶了他两拳忍不住责备,“你怎么和肖雪闹到这个地步?你们怎么这么大胆子?你爷爷盼着孙子都盼得快没盼头了。你们一个个都不让省心!多多是,尚雯是,你也是!” 尚安琪接着再捶,“肖雪呢?” “妈。”尚武有些难以开口,“我和肖雪,准备离婚了。” 尚安琪深吸口气,尚武搂着似乎随着苍老变矮的母亲,低声说:“对不起妈,您也别劝,我们都三十好几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真知道就好了!生意做的还可以,家庭怎么就经营不好呢!” 尚武张张嘴什么也说不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走到如今这一步,也许两个人都有原因。他心里疲累的很,什么都不想再想。 孩子的事家长也不好搀和太多,肖雪闷不吭声害了自己孙子,尚安琪怎么着也过不了这个坎。本来这儿媳妇再怎么不妥帖,她都还是向着她的,因为知道自己儿子在感情方面其实挺笨的,那么大才谈一场恋爱,又放太多精力在生意和这边家庭上。可她能做出这种事,尚安琪怎么都找不出理由来原谅。 家人心情不好,尚喆心情也不好,晚上窝在袁大军怀里睁着眼睡不着觉。他对未来也迷茫的很,洗手间肖雪的话还是在他心里扎了一针,很疼。他觉得自己的性取向妨碍到了家人。袁大军趴在他肩窝嗅来嗅去,毫无疑问,他身体渴望了。之前在医院是因为身上的伤不方便,之后回了家又出了这档子事儿,没那个心情。可眼看着事情已经这样了,家庭又渐渐恢复了原状,让他和尚喆躺在一张床上继续做柳先生,就有点受不了。要知道,两个人见面前就已经分开快两个月了。 尚喆心底叹口气翻过身,黑暗中摩挲他肩头和颈上的伤疤,低声问:“还疼不疼?” “早不疼了。”袁大军的手不服从命令,在他背手抚摸着却总往尚喆睡裤里钻。 “胸口也不疼了?” “唔。” 尚喆亲吻他的伤处,还有很浓的药味。两个人投入地接吻抚摸,袁大军耐心的做润滑,之后主动权就交给了尚喆。两个人悄无声息地做爱,身体缠在一起,似乎想证明不管别人多么不幸,两个人也还是幸运的。尚喆坐在他身上摆动身体,尽量不让他上半身动作,省的骨裂的肋骨二次受伤。袁大军靠在床头扶着他的腰臀,看着咬牙隐忍的尚喆忍不住靠近深吻。他想,苏家乱糟糟的,好在他们是幸福的。 袁大军赤裸精瘦的身体很快覆了一层薄汗,苏尚喆因为每次深入的刺激浑身轻颤,不敢再彻底坐下去。袁大军知道他在躲,抬臂将人摁下去,抱紧了开始发力。苏尚喆被几乎快了一倍的快速撞击刺激得止不住颤抖,发顶一阵阵发麻,扶着袁大军肩膀的手几乎使不上力气,最终只能倒在他怀里咬着他的肩膀闭着眼在极致的快感中沉浮。那些令人伤心的恼怒的气愤的事,都被极致的快感挤压出去,脑中空空的只余下肉体碰撞间银靡的声音。 情事过去很久,尚喆才从快感的漩涡中挣脱出来。背上的汗已经被袁大军用枕巾擦干了,尚喆还保持着坐在他身上的姿势趴在他怀里。袁大军挑起薄被盖住苏尚喆,就相当于盖住了自己。 苏尚喆摸摸他肋骨处,低声说:“我会恨肖雪的。” 袁大军拍拍他的背没说话。 “我长这么大没恨过谁,我会恨她的。” 袁大军说:“郑团还不是团长的时候,离过一次婚。那个女的是他在老家的时候定下的,当兵的时候回去结婚女的也不能随军,不够格。结婚两年,那女的和一个做生意的跑了。” 尚喆嘟囔,“都不是好东西。” “后来郑团是团长了,又娶了现在这个,你肯定听说过,漂亮的很,还有文化。听说当初还是团长家的主动追的他。” 尚喆撇嘴,袁大军揉着他的腰接着说:“所以啊,有时候离婚也不见得是坏事儿,坏的不去,好的不来。” 尚喆哼哼,“我替我哥难受,他挺喜欢小孩儿的,你没见他当时的样子,心疼死我了,那女的怎么那么狠呢?你知道吗,我小的时候他读小学,放学回来就背着我出去疯,别人家的大孩子都不喜欢带着小的出去玩,他喜欢。后来哥背我跑的太快,我折过去摔了头,我妈就再也不让他带我出去了。我哥就每天放学拿小东西哄我,想把我哄出屋去。” “你出去了?” “没,我冲他吐口水。”尚喆想起来忍不住笑。他小时候记仇,记忆里尚武遭他嫌弃的那一段时间总喜欢扒着眼皮冲他吐舌头,嘴里学着他的语气喊“坏锅锅,笨锅锅,啊哈哈哈臭多多”。 “我吐口水吐不好,都弄自己衣服上了。不小心吐了个大泡泡,我哥都快笑疯了,冲过来亲我一口赶紧跑。” 袁大军亲亲尚喆的发旋,不知道该怎么接。他发现尚喆的那段记忆里没有他,这让他觉得不舒服。 “后来我长高了,也没那么软那么胖了,我哥特失望。后来妈说他有一回不知道怎么哭了,被逼急了就说,多多不软不好亲了。” 袁大军有点吃味,苏尚喆趴在他怀里笑,仿佛能想象出当时尚武一把鼻涕一把泪咧着嘴巴大哭的场景。 “后来我们大院儿谁家有小孩儿了他都要过去凑热闹,非得凑过去摸一把捏一捏,差不多把我们院儿新生的小孩儿都捏哭了一遍,为此没少挨我妈揍。” 尚喆勾着嘴角回忆,良久无声,袁大军以为他睡着了,托着他的腰退出来,简单的收拾了把人放平,自己跟着躺过去。谁知尚武翻身滚进他怀里说:“大军,我们以后,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袁大军答不上来。 低头重重亲了一口尚喆的额头,袁大军拍拍他的背,“会有办法的。” 65. 尚武没想到在那一场相互诋毁的责骂和摔打后,他和肖雪还能平静地坐在一起讨论离婚的事。她还是那么时尚,一条丝质多层长裙,搭配了一件碎花短袖衫。脸上用了淡妆,毫无疑问,很漂亮。 赏心悦目的事物,很容易能让人心平气和。 肖雪说:“尚武,你真的决定离婚?” “我不是说说而已。” “只是因为孩子?” “你觉得呢?”尚武摆弄手里的香烟,最后尊重对面的女人一次,没有点。 “肖雪,还有一点,你侮辱了你丈夫和你小叔子。” “婚姻不是儿戏,我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婚姻会经营到这一步。”肖雪托着下巴笑,显得整个人很有气质。这种表情曾经迷倒过尚武,如今看来不过是一个女人在笑而已,再无其他。 “把孩子做掉的事,不管怎么说,应该和你商量一下。不过我知道你肯定不会同意。他来的不是时候尚武,我要应付服装节,没精力照顾好他。之前我吃过避孕药,我问了医生,对孩子发育很不好。你那一段时间酗酒抽烟,精子质量肯定也不好。我们都没有准备。”肖雪自嘲地笑笑,“不过说来说去,你应该还是接受不了。” “其实你挺自私的,你爱你家里每一个人,甚至连尚喆的……都关心,可你不关心任何和你家庭无关的人。咱们结婚这么久,你几乎没主动提出要去看过我父母,你每次出差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要回那边的家吃饭。有时候我也疑惑,你娶我是娶了老婆,还是娶了一个能生孩子的女人而已。” 尚武把烟放到鼻子下闻了闻,表情几乎没有变化。肖雪拿起茶几上的火机打着了凑过去,“抽一根吧。” 尚武抬抬眼皮看了她一眼,摇摇头,“不出去了?回头你还要洗澡洗衣服,麻烦。” 肖雪眼眶忽然就有些红了,那么一瞬,这个男人的好统统跳过那些不满冲了出来。他会哄她,为了她买这种奢饰品,嘴里很不屑西方的情人节和圣诞节,但只要她提,总能变出一束玫瑰或者一桌美食。他也曾经围着围裙举着锅铲从厨房冲出来迎接她,单膝跪在她面前说,老婆,情人节快乐;也曾半夜爬起来去机场接她回家……可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个人吵架的内容就成了孩子孩子,似乎他的那些好,都是为了让她同意尽快生个孩子。 争吵总是这样的,没有尽头,吵的发昏时什么伤人说什么。 “你是不是挺恨我的?” 尚武扫了她一眼,“不恨。”不值得。 “如果你对我,对我父母上心些,在孩子的问题上不是那么……也许我们走不到今天。” 尚武手指开始敲打椅背,他心里仅存的那些美好像是季末的蔷薇,还是一瓣瓣的往下落。 “论自私,其实咱们半斤八两。”尚武点了烟,重重吸了一口,“自己没做到的,没有权利要求别人做到。你人漂亮。” 肖雪看着尚武,眼神因为他的夸奖温柔了一分。 “又有心机。”尚武笑了一声说:“你这是想挽回?” “只是想看看能不能重新经营。” “不能。”尚武身上的绅士气息终于消失,懒散地靠着沙发,盯着那张脸上完美的妆容,心里还是烦躁。说:“当初结婚你们家什么都没陪送,我是把你当皇后请进来的。如今要走了,其实我也不觉得该给你什么。” “你还是恨我。”肖雪盯着尚武,眼神里有委屈。 尚武移开眼重重抽烟,“如果你够聪明,这个时候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孩子的事。如果我没说错的话,这三年你每年都会从我给你的那张卡里拨走十万。三十万,期间买的各种金银钻都是你的,家里的东西你随便搬。就这样。” 肖雪终于沉默了,盯着尚武看了很久,久到他想要掐灭香烟站起来的时候突然笑了一声问:“你这么坚决和我离婚,是不是因为那个林峰?” 尚武眉脚抽了抽,冷漠地看着她一眼说:“你有什么,尽管说。” “两百万。”肖雪依旧能保持优雅地端着茶水喝了一口,只是端着青花瓷杯的手有点抖。也许她自己也不知道这婚姻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既然走到这一步,那就再惨一点也没什么了吧。 “你三处生意,分一间商场就够了。” 尚武起身,“我改主意了,这房子里的东西我应该折价后捐出去。回头我还得去问候问候曾经的丈母娘和丈爹,看他们拿前女婿的钱有没有手软。” “你不怕我把你和林峰的事说出去?”肖雪胸口起伏的厉害,眼睛始终低垂着。 尚武叼着烟笑,“要么说你也挺失败的,一起生活三年,你连你丈夫什么人都不知道。别说没这事儿,就是有,我也能让会说话的人说不成话。” 尚武走到门口去,拉开门挑了挑眉毛仿佛刚想起来,开口说:“对了,听说丈母娘最近血压有点高哈,我也觉得闹腾闹腾挺好。你不是时尚界‘玉女’嘛?玉女当久了对身体不好,偶尔泼点墨挺好。真的,这你前夫我是行家,你得信我。” 肖雪环视了一下房间,竟然含泪冲尚武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开。尚武把自己扔进沙发里,脑仁嚯嚯的疼。最近抽烟太厉害,他添了偏头疼的毛病。他胸口闷,闷得喘不上气来。 不知过了多久,门铃响,尚武深吸口气捂着头过去开门,竟然是商场的经理。 “苏总,您爱人方才要从财务提一笔钱。数额有点大,我想着要向您汇报一下。” “多少?” “二十万。财务说本来要一百万,说是您同意了的。财务科打您电话打不通,您爱人又催的急,就找借口只拨了二十万。半年前刚按您的吩咐拨了一百万出去,根本就没缓过劲儿来,财务上漏洞太大了,我怕……” 尚武面部有些抽搐。 “苏总?” “姓肖的!你妈逼!”座机被扫到地上,四分五裂。 尚喆返回实习单位就接到刘庆国的电话,收到一个不知道是好还是坏的消息。刘主任想要他继续读研深造,看看他是个什么想法。 按说,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可尚喆迷茫的很。医学类的研究生一大半时间是在医院里度过的,算是半个医生,同时也是学生。也就是将来还有三年,他将继续呆在这个地方,别说是争取进到部队医院去,就是想要多点自由时间都不能。 刘庆国对他的犹豫很诧异,问:“还要和家人商量商量?这是个好机会。” “我明白,真的很感谢刘老师。”尚喆很不好意思的说,“能不能给我一晚上的时间考虑考虑,我想和家人商量一下。” “行,反正也不是这一天两天的事,决定了就尽快。很多人想要拱这名额嘛。”刘庆国顿了一下笑着问:“尚喆是不是谈恋爱了,想尽快跟着那一位走?” 尚喆脸有些红,想了想,并没有否认。当初自己出事,袁大军出手把人打进太平间的事,刘庆国和郑团在中间出了不少力。 “不要总想着谈恋爱。人这一辈子长的很呐,实现自己价值的同时谈恋爱,两不耽搁嘛。尚喆,你希望将来的自己是什么样的?” 刘庆国见他目光迷茫,笑着说:“大胆说嘛,什么样的生活都是有价值的,只是价值大小而已。” “我?我想和他,过属于我们的生活。”尚喆脸上又涨红了,他的想法实在是太辜负老师的期望了。 “什么叫属于你们的生活?” “能每天在一起,醒来就能看见对方。不管开心或者不开心,对方都是第一个知道的。” 刘庆国沉吟片刻,忽然就笑了,“谈恋爱是美好的,过生活也是美好的。可是尚喆,真正的生活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别的不说,且说眼前。你那位是做什么的?你忍心要求你那一位和你一样,放弃梦想去过普通的生活?再者,普通的生活也不是那么完美,你们要工作,要养家,要各处奔波。你想想现在,再想想以后,想好了给我答复。” 苏尚喆想说,不用想,我自始至终都是想要过自己的生活,哪怕是两个人推着铁皮车去卖卤面呢,也比现在摸不到见不着为他提心吊胆幸福。可有一点刘庆国说到了点子上,他不忍心。袁大军有自己的梦想自己的追求,他不忍心为了那么点小幸福让他放弃。 “好啦。”刘庆国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表情不要这么沮丧。暂时放弃一点,不见得是坏事。” 尚喆走出办公室,依旧满校园的绿色,满校园脚步匆匆的学生。他不喜欢这个四季不分的城市,他想要时时刻刻和袁大军在一起,可他也想要袁大军过的开心。想起袁大军每次特训完回来的兴奋和自信,想着他说到部队生活亮晶晶的眼睛,尚喆忽然就有了决定,转身又进了办公室。 ——上部·完—— 下部 01. 一年又一年,不变的是中国每年的春节晚会和家人的团聚。1993年的春节,苏家终于还是喜气洋洋的。彭丽媛这位出道不几年就已经频频出现在春晚,深入几代人心的歌手,在25寸彩色电视里正一身白色拖地长裙投入地唱着《春的祝福》。谁也不会想到若干年后会发生什么,就像不会想到电视机里这位美丽的歌手在二十年后会成为中国第一夫人一样。 尚武离婚后就把那边一套房子卖了,又搬回了这边小复式。当年的事他终于还是没有继续追究,那些钱只当是买了一个教训,能安安稳稳离婚已经是不容易了。如果闹上法庭,他花两个二十万也不好收场。连续几年,通货膨胀的厉害,泡沫经济出现,尚武在那些大堆的新生名词中晕头转向找不到方向。买国债不好用了,银行存款不好用了。半年前挣了几十万,挡不住半年后几十万就只剩下十几万的价值,他所能做的就是尽量保住原有的资金。毫无疑问,依旧劳累。 尚喆读研一,身上的娇气去了几分,人也跟着沉静了几分,不过在家人面前还是喜欢腻腻歪歪。爱撒娇是从小养成的习惯,又有那么多人宠着且道路平顺,他这辈子怕是改不了。袁大军去军校进修,开始享受上着课戴着军衔,踏出校园还有望再多一颗星的生活。两个人见面依旧很少,尚喆却已然从那种对现有生活的不满中解脱出来,生活目标稍微做了调整。既然曾经的小兵想当将军了,他怎么也不能被甩在后面,最起码将来也要是个能和将军并肩的人。原来爱情也可以像现在这般柔和的,少了那些激情四射的性,照旧熨贴。 尚雯的新书《走过纳木错》出版,得到了很高的嘉奖。没有爱人,有了融入小说的淡淡情愫,她活的反而更精彩了。如今烫了大卷发,冬天呢,屋外飘着雪花,屋内的尚雯还穿着黄色及膝羊绒呢子裙,腿上的黑丝袜很是性感。她给尚安琪买了一套一样质地的及膝裙,只不过是咖啡色黑格子的,上面搭了一件黄色的圆领羊毛衫,典雅贵气又显的很年轻。 林峰毕业就在临江人民医院找了一份工作,挣着不高的工资,每周都能有机会看到尚武。他不是第一次在苏家过年,安静又快乐的帮着家人端菜倒果汁,听着他们兄妹三个咋咋呼呼,偶尔插一句,或坐在一旁跟着笑。即使这样,也满足的很。 这么久了,依旧没和家里联系过。年前尚武要他回家看一看,告诉他不管家里会如何待他,这边都欢迎他回来,他也会一直把他当作亲弟弟看。尚武说的很明确,对林峰的好也毫不避讳的接受,可那是兄弟之间的亲情,一点机会都没有留给他。 有时候靠近一个不可能爱上自己的人是件痛苦的事情,可他却不得不尝试这种痛苦之后想办法自愈。当初林峰可谓迫不及待的来临江找了一份工作,那年春节一家人为了告别过去都喝了不少酒。林峰微醉,在尚喆送他回卧室之后尚武跟着进去。两个人挑明的那晚,林峰哭得一塌糊涂,尚武在他的哀求下也没有抬手抱他一下,那个拥抱直到林峰答应喊他一声哥的时候才给了他。尚武搂着他说,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按年纪,你算老二,多多还得叫你一声二哥。一家人,注定两个人只能是兄弟。林峰哭了一夜,几乎昏厥,可心里清楚的很。他怎么能霸占尚武做爱人呢?且不说其他,他怎么忍心看着安琪阿姨继续伤心,怎么忍心看到尚喆无法自处呢?既然不忍心,那么亲爱的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沿着轨道继续前行。 林峰听了尚武的话,年前回过一趟家,遇见了骑着自行车载着儿子的张贺。八年不见,当年那个在自己眼里成熟帅气的男人已经变得面目全非,若不是张贺在身后喊了他一声,他可能都认不出来了。 老房子依旧在,林峰远远看着提着菜篮子并排走过来的父母,依旧没有勇气走过去。在他们走近时,悄悄躲开了。林峰在那栋破旧的楼下仰头看了很久,四层的楼房,当年如果真的听了父亲的话从上面跳下来,如今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他恨父亲的狠,可恨能持续多久?对家人的恨像写在沙地上的字,总有一天会被风磨平。在苏家住的久了,每次看到尚安琪和苏建之为了小事吵嘴斗气,就总忍不住想起自己的父母。他把存有所有工资的存折从门缝里塞进去,还是离开了。 如今一家人坐在一起,围成半圆吃着干果看春晚,老爷子坐在沙发中间,拄着拐杖脑袋一栽一栽的犯瞌睡,腿上还有一只比他还瞌睡眯着眼睛呼噜打的贼香的大肥猫。叫醒了还不回房睡觉,要守岁呢。尚喆光着脚盘腿坐在尚安琪旁边,靠在她肩上剥开心果。电视里新的旋律起,尚喆扫了一眼激动地坐起来,“郭富城!像不像我哥?” 尚安琪盯着电视看,画面的人蹦踏的太快,就看见一个男孩子穿着橘红的衬衫和黑色长裤跳来跳去,长头发左甩右甩看不清眉眼。尚安琪看看一旁哈哈笑的大儿子,“还是我儿子帅。”就是最近瘦了很多,瘦下去之后,和电视里那个还真有点像。 林峰看尚武,如今依旧是一身成功人士的打扮,头发是后背头,额头很宽,发际线形成一个不明显的m形,显得成熟稳重。林峰转头又看尚安琪,觉得虽然尚喆长的更精致,其实尚武很多地方也像尚安琪多一些,尚安琪的额头就有一个很漂亮的美人尖。 尚安琪冲林峰笑,“瞪着大眼睛看我干嘛?” 林峰笑,“我眼睛可不大,咱们家姨眼睛最大最漂亮。” “看我妈是不是越来越年轻,比电视里的明星都好看。”尚喆嘻嘻哈哈,挨了尚安琪轻轻一巴掌。那边林峰也哈哈笑,尚安琪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啐了句,“没大没小。” 尚雯很不满,“峰峰你说自己眼睛小可以,可别连我都拉进去啊。”尚雯睁大自己的眼睛,“这是没睡醒呢,睡醒睁开了咱们家所有的眼睛肯定我最大。” “对对对,就你的大,跟牛眼似的。” 一群人又是一阵笑,尚雯过去摇尚安琪,“你是不是我妈?” 门铃响,尚雯起身去开门。罗伯特提着一袋子麻辣鸭脖进来,嘴巴先杵到尚雯脸上亲了一口,说着蹩脚的普通话冲里面说:“多啊,鸡翅,没有。” 尚雯接过鸭脖鸭头,去厨房拿了盘子倒进去放在茶几上。尚喆林峰从他进门就眼睛亮晶晶的,等东西一上桌坐起来就开始吃。罗伯特脸冻得通红,睁着无辜的眼睛看尚雯,尚雯扬扬下巴,“闭上眼睛。” 罗伯特乖乖地闭上眼,尚雯手指头在他脸上拍了一下,罗伯特睁开眼心满意足了。尚安琪挪出靠暖气片的位置让他坐,嘴里唠叨:“就看你老实,大半夜的派出去买东西。刚才就不该出去,冷了吧?快捂捂。” 罗伯特是去年夏天手持一张地图出现在苏家门口的,开门的是尚安琪,胡子罗伯特伸手就把人抱住了,左右开工各一口,把尚安琪亲得冲里面直喊苏建之。罗伯特等苏建之出来把未来的妈妈放下,握着老人家的肩膀激动地道:“亲爱的妈妈,终于找到你了。” 一声“妈妈”把两口子都给喊愣了。胡子罗问,“妈妈,我能进去吗?”然后仰头做喝水的动作,渴了。本来挺帅一个人,一仰头都是胡子,尚安琪还以为遇到了史前猿人。 苏家两口子加一个老爷子看着罗伯特脏兮兮的背包往门口一扔,规规矩矩的脱了鞋,露出里面露着大脚趾的袜子,进去厨房冲着自来水管就是一阵猛灌。尚雯下班回来的时候,罗伯特的爸爸妈妈已经喊得贼熟了。不但如此,还把自己的家底一点不剩地坦白给了未来的丈人丈母,兼带描述了自己对苏家女儿深深的爱意。 罗伯特告诉尚雯不走了,以后就住在妈妈家里。当初两个人一起旅行,尚雯并没有很清楚的说自己家的地址,罗伯特能从细节一点点找到这里不容易。人还挺自觉的,尚雯说没有卧室住客厅也可以。地铺连着打了一星期,每天苏家活计全包,弄得尚安琪每天闲的心发慌。 和尚雯确定关系之后,尚安琪的关注点就变成他的大胡子,每天一桌吃饭就总怕他的胡子杵到汤里或者不小心嚼到嘴里。某天尚安琪终于忍不住说,“罗,是不是刮胡刀不好使了?我让你哥给你买了个新的。”接着罗伯特迫于尚雯的银威,把蓄了多年彰显他男人魅力的胡须从脸上转移到信封里,苏家又多了一枚清爽帅哥。 02. “妈妈,下雪。”罗伯特一手揉着冻红的脸一手朝外比划。 “瑞雪兆丰年。”尚安琪笑。 罗伯特有点迷茫,尚雯挑着眉道:“懵了吧?东风迎新岁,瑞雪兆丰年。横批,吉庆有余。” 罗伯特明白了,“中国对联。” 一家人哈哈大笑。尚喆啃着鸭脖一只脚跳着往阳台上跑,另一只拖鞋找不到了。窗外确实开始飘雪,关了阳台灯可以看到外面路灯光下大片大片的雪花,像梨花瓣一般簌簌的往下落。有个人背着一个大包,手里提着两个包,正闷着头往这边走。尚喆盯着瞧了瞧,觉得眼熟,忍不住拉开窗户。刺骨的冷风吹进来,雪花打在脸上凉的很。尚喆有点后悔心血来潮想吃鸡翅了,可怜了自己新姐夫受冻跑这一趟。 雪地里的人近了,尚喆喊了一声,“大军?” 路上的人停住脚步抬头,放下包冲这边招招手。苏尚喆尖叫一声转身往外跑,到了门口又冲回来趴在地上在沙发底下划拉拖鞋,套上脚就冲了出去。尚安琪在后面喊:“穿上棉袄!冻着了!” 尚喆一口气冲到外面马路上,扑过去就吊在他身上,小狗一般在袁大军脸上又啃又咬,拖鞋都飞了出去。已经接近凌晨,四周静悄悄的连个人影都没有。袁大军两手上的军旅包已经扔到了地上,托着尚喆往后退了几步才站稳,朝着他臀上打了几巴掌都没说出话来,光顾着咧嘴笑了。 “呜呜,我以为你回不来了。”进修其实像他们学生一样难得的是有寒暑假的,可袁大军偏偏一放假就又被召回去了,说什么临时帮忙带新兵。 尚喆是假哭,想表达一下思念,可呜咽了两声眼泪自己就跟着下来了。说的再好听,还是会想,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每一处肌肤都在想。人生太多的十字路口,既然选择了往前,那就必须找各种理由证明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可尚喆心里清楚,他根本就不是个做大事的人,做梦都想能每天在爱人怀里睡着、醒来。 “临时的,新教官到了我就回来了。” 尚喆想咬他,为什么总是老好人呢?也没见部队少了他一个就不能活了。 “冷不冷?” 尚喆只穿着羊毛衫就跑出来了,下面只一条薄绒浅灰睡裤。袁大军大半夜的下火车,等了老半天都没等到的士,好不容易弄了辆黑摩的,十字路口碰上一个大年夜也站岗的敬业交警,摩的哥立马就把他扔下溜了。袁大军步行几条街,身上都冻透了。 “呜呜。” “给你带好东西了。” “呜呜。” 袁大军见没反应,只能一手抱着人,一手拎两个包,螃蟹似的微微侧着身子退回去,脚挑起地上的拖鞋,一手提着包还能稳稳的接住。然后半横着身体走路。他视线被挡完了,看不见路呢。 尚武套着大衣出来,后面的罗伯特把袁大军手上的包接过去。应该是没想到会那么沉,腰跟着往下一沉又摔雪地上去了。 “回来啦?差一点就要跨年了。”尚武拍拍弟弟的背,四个男人一起往家走。 尚喆本来也就是撒个娇,可是进了家又不好意思让其他人看见自己湿漉漉的脸,干脆就扒在袁大军身上不下来。尚安琪想羞他几句,看着两个帅小伙搂在一起心里还是觉得不那么适应,到嘴的话愣是说不出来,只连忙起来去接热水摆毛巾让大军擦脸。头上的雪都化了,刺猬似的短发湿漉漉的,尚安琪怕一冷一热把人冻病了。 袁大军那两个包里倒是没多少花样,一边两个贼大的榴莲加各种小包装的猪肉干牛肉干,一边两个贼大的菠萝蜜加各种各样的干果。估计是没地方放,装好大个儿的小东西就往里面塞,实实在在的。罗伯特见多识广,抱着菠萝蜜说,“durian(榴莲),我喜欢。” 尚雯嘲笑他,“笨,这是木菠萝。” 罗伯特看看两边都长得很丑的大个水果,竖大拇指,“中国菠萝,神奇!”好吧,所有他不太明白的东西,都要加上“中国”做前缀,以示自己不明白也是可以原谅的,因为这是中国本地的东西。 尚安琪嘴里唠叨,“赶到这时候回来,还带什么东西,路上又不方便。商场什么买不到?你哥的商场里都开始卖进口的东西了。还有美国的什么伦,对不对小罗?” 小罗竖拇指,“妈妈厉害。”牛头不对马嘴。 说是这么说,尚安琪还是让尚雯把那几个丑丑的水果抱出来,把肉干和干果全都倒进竹筐里,拿了一部分放在茶几上让几个孩子吃。 尚喆的水龙头还没关紧,还趴在他肩头掉眼泪。心里知道不妥,又不好意思直接翻身下来,趁着几个人聊天,一点一点的挪到一旁,从坐在大军身上的姿势变成窝在沙发上趴在他肩头。袁大军心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接过尚安琪递过来的毛巾擦了脸,顺便也在尚喆脸上抹了一把。尚喆趁机扭过头说:“菠萝蜜挺好吃的,你哪儿弄的?” “别个送的。”袁大军其实想吃榴莲酥了,有一次陪已经升职为上校的郑团在茶楼吃饭,吃到那么一次,就觉得好吃的很,心想尚喆和家里几个老人也一定好吃。其实苏家人什么没吃过呢?尚武这两年除了做生意,就是搜罗好吃的带着家里人去品了。老爷子越老越回去的,走在路上看见有人吹糖人都要让买一个尝尝,不给买还不乐意。他最大的乐趣就是每天等着大孙子开车来接,带着他吃好吃的。 “做成榴莲酥特别好吃,姨……” 袁大军话一出口就被尚喆掐了一把,愣愣地揉揉胳膊继续说,“阿姨……” 胳膊上又一疼,袁大军扭头看探身捞鸭脖的尚喆脸上有点红了,咳了一声才说:“那什么,妈有空试着做做,呃,我帮着剥榴莲。” 尚喆笑眯眯地啃鸭脖,时间接近凌晨,尚喆啃完鸭脖就往身上套鸭绒服。苏建之推醒老爷子,给他裹上一个毛毯,去一旁柜子里拿鞭炮。一家人快速地套好衣服,嚷嚷着推门出去。林峰尚喆扶着老爷子,苏建之牵着尚安琪的手,罗伯特搂着尚雯捂着她的耳朵,余下袁大军抱着鞭炮和烟花,尚武跑到不远处点着了火鞭。伴随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各色的火焰跳出来,几乎是同一时间,整座城市都开始热闹起来。旁边楼里有人跑出来,冲这边喊:“过年好啊。” 这边回,“过年好。” 罗伯特跑过去说:“新年好。”伸着手准备要核桃,因为尚雯告诉过他小时候要核桃的事情,告诉他春节的时候每家每户都要备好核桃菱角和糖果,见人都要发的,只不过他不明白那是第二天的事情。 那边邻居兜里竟然真装着东西,抓了一把核桃给他,冲苏建之夫妇说:“苏教授,你家女婿中国文化学的挺透彻啊,都知道过年要喜庆儿了。” 一家人哈哈笑,尚武过去塞给骑在那人脖子上的小女孩一个红包。小姑娘奶声奶气,“谢谢叔叔。” 尚武摸摸小姑娘的脸笑,“挺厉害啊,这么大就守岁到现在,长大了肯定了不起。” “妞妞长大了要当宇宙飞行员。” “哦?那是干什么的?” “可以带着叔叔去找外星人玩呀。” 尚武忍不住摸着小姑娘的脸笑,对孩子父亲说,“你家姑娘将来了不得。” 天气还是冷,苏建之两口子带着老爷子先进屋去准备睡了,小辈们一个个精神抖擞的,从方才的鞭炮纸屑里捡没有燃掉的炮,用香烟点着了往脚底下扔。尚喆点着了炮就往尚雯脚底下扔,尚雯躲了几次没躲开,跳着脚要追尚喆。尚喆躲在袁大军后面跳来跳去,尚雯一恼,揪着袁大军的耳朵开骂,“怎么教育你家那口子的?欠管教!” 没等尚喆动手,袁大军已经出了个虚拳,趁她松手的时候逃出去了,俩人跑出去一段手牵手冲尚雯咧着嘴笑。罗伯特不依了,团了雪砸过去,“欺负我老婆!” 只是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雪球冲着尚武就去了,实实在在灌了一脖子。林峰帮他拍干净弯腰团球回击,三派人打成一片。 肥胖的老猫蹲在房屋门口,嫌恶地甩猫爪子上的雪。一个雪球飞过去砸中脑袋,惨叫一声转身又冲回了房间,隔了一会儿才探出毛茸茸的大圆脸,晃晃耳朵歪着脑袋看外面雪球在一群神经病人中间飞来飞去。 罗伯特两口子显然干不过四个男人,最后被砸得连连败退,抱着脑袋护着尚雯挤进屋子。罗伯特冲四个男人扔了个飞吻,搂着老婆上楼去了。傻子才大半夜挨冻呢,他要回屋吃要来的年果了,多福多财。 几个人陆续回房,尚喆趴在袁大军背上最后跟着进去。嘴里小声嘀咕,“停,锁门。右拐,关灯。阳台,关灯……” 袁大军背着他转了一圈儿,把房间的灯都关掉,背着人回房间。尚喆凉凉的手忽然伸进他的脖子,有比手更凉的东西被塞了进去。尚喆嚣张地仰头大笑,方才他团了一团在口袋里,竟然都没化开。 袁大军冻得一哆嗦,反手锁门,走到床边就把人从肩头甩了出去,人接着压下去。不过片刻,尚喆嚣张的笑就变成了轻轻的呻吟。年初一的太阳还没有睡升起,还有几个小时等着他慢慢挨呢。 03. 虽然有那么一段家里乌烟瘴气,但今年的年过的格外热闹。年初一到初三,家里基本就是天天豪华餐,中西结合,中的就是尚妈妈出品,西的就是尚武从店里叫的外卖。医院是不休假的,林峰过了初三轮班就用完了,尚安琪包了大包的糖果让他带到医院分给同事们。 尚喆在家里无聊,每天把脚踹在老猫怀里或者袁大军怀里,靠在沙发上打圈圈(里面装满水,各种颜色的塑料圈套上两根柱子的小玩具)游戏。罗伯特好奇的不得了,每天探着头去看他套圈,很想玩一玩,尚喆说:“这个好贵的,特级定制,一般人买不到。” 罗伯特问:“什么牌子?” “没牌子,定制懂吗?made in China” 罗伯特再问:“多少钱?”他也想买一个玩,看着还挺有意思的。 尚喆伸出一根手指头,顺便脚指头捅了捅袁大军的肚子。袁大军往后靠了靠,用毛毯把他的脚裹好,继续和苏建之下象棋。老爷子和尚雯一起翻一本相册,之前和罗伯特一起出游拍的。老爷子指着里面大胡子问:“这谁?” “您孙女婿。”尚雯答。 老爷子摇头,“为啥脸朝后?” 尚雯哈哈大笑。 罗伯特尝试着问:“十块?” 见尚喆摇头,继续猜。“一千?” 尚喆再摇头,这次罗伯特也跟着摇头。一万的话不值得买,看着也就是个塑料盒子。尚喆试了半天,也没把最后一个蓝色的圈儿套上去。坐直了笑眯眯的对罗伯特说:“姐夫,你知道这里面的液体是什么吗?” 罗伯特摇头,尚喆嘿嘿笑,“这东西可珍贵了,谁离了它都活不了。你看,是透明的吧?无臭无色,中国好多成语都离不了它,可厉害了。唉,说了你也不懂,晚上回去让我姐给你解释,可复杂了。” 罗伯特点头,原来是贵在这里了,不知道是什么稀罕东西。 袁大军捏尚喆的脚,示意差不多就得了,别逮着姐夫就可劲儿的玩。苏建之灭了他一相,直接将军,满意地哈哈大笑,“大军有长进,看来军校里也没少学习。” “还是爸厉害。” “呵呵,下了几十年了,还是和你爷学的。” 年味儿再足,也不能还窝在家里捣鼓吃的。一家人觉得身上都被一层油给糊住了的时候,终于觉得集体出动找点什么事儿干干。 戏剧院初六开场,尚武早早给一家三个老人定了票。他们年轻人就一起去看下午场电影,《新龙门客栈》热播中,早早就通知了林峰,也算凑齐了人。尚雯走在前面,后面一溜儿五个帅哥陪着,回头率无人能敌。 六个人送过老人就步行去电影院,顺便感受一下经济繁荣起来之后热闹的街道。一行人边走边吃,袁大军自觉承担给众人拿吃食的角色。他第一次发现其实尚喆很能吃,从出了剧院的门就开始买各种小吃,路没走了一半,已经干掉了一杯炒凉粉、一串糖葫芦、一个棉花糖、一杯臭干子,还让尚武从一家海鲜店买了一盘炒鱿鱼须,和林峰两个人边走边用叉子叉着吃。 吃东西自然少不了罗伯特,小罗就是比尚喆知道惦记媳妇儿,没买一样东西肯定先给尚雯吃一口自己才开动。尚喆说:“姐,姐夫拿你做实验呢。” 尚雯打他的头,“就知道拿你姐夫逗趣。” 穿过一条老街道的时候经过一家铺面很小的代销点,外面挂着各种五分一毛的零食,门口坐着个老太太,拿着粗棒针在勾一件不知道是椅子垫还是电视罩之类的东西。罗伯特眼尖,一眼就看见了尚喆在家里玩的套圈圈,过去拿起来问老太太多少钱。老太太虽然老,但也是有见识的,估计这边靠近大学,没少受外语学院的影响,竟然标准地伸着一根手指头说:“外元。” 罗伯特扭头看尚雯尚喆,憋着一口气用一块钱买了一个,崩溃地伸出双手冲尚雯喊:“honey!!!” 他那晚回去问尚雯关于套圈圈游戏机的事儿,尚雯愣了一下说,这游戏机制造可精密了,为了保证技术不外露,都不出口的,值老钱了。 尚雯尚喆哈哈大笑跑得离他远远的,罗伯特把游戏机往兜里一揣,过去拍袁大军的肩,似乎认为袁大军和自己一样沦落到这种地步。袁大军说:“好好学汉语,什么时候你汉语说的比绕口令都顺溜,他们就不敢逗你玩儿了。” 罗伯特脑子里想着方块字,腿有点软。那高深莫测的同音异义、同音异形,可比ABCD难多了。能学会中文的人,绝对不是地球人啊。 电影院人还挺多,想必都是过了年初六出来最后一聚的。六个人坐在中间靠后的位置,等尚武和袁大军抱着爆米花和饮料过来,电影已经开始了。罗伯特和尚雯两口子靠另一边坐,两个人卿卿我我去了。尚武坐在最外面,时刻为家人服务。 尚喆吃了一路的肚子竟然还能往里装,和林峰一人抱一大桶爆米花,袁大军耳边都是“咔嗤咔嗤”咀嚼的声音。前面有点血腥,尚喆移开眼睛往尚武那边瞄,就看见一个长发的大眼睛女生抱紧怀里的爆米花瞪着眼睛看着杨大人被咔嚓的一幕。尚武应该也注意到了,扭头看了那女孩一眼皱了皱眉头。 尚喆想,尚武要是过去搭讪,顺便给那女生一点安全感什么的,俩人肯定就进一步那啥。可惜接下来女孩吃自己的爆米花,尚武看自己的电影,各干各的。尚喆扭头看电影,吴启华站在甄子丹后面,依旧很英俊,尚喆感叹,“吴启华真帅啊。” 林峰说:“梁家辉才好看。” “梁家辉就侧脸好看,吴启华正面也好看。” “那你看甄子丹呢?” “哈哈哈哈。”尚喆被太监妆的甄子丹逗乐了,“帅到无法直视。” 袁大军心里不服帖了,把尚喆盯着荧幕的脸搬过来,拇指抹了一下他沾着爆米花碎末的嘴唇。尚喆撅撅嘴,偷偷亲了一个,心里甜滋滋的。 电影很好看,金镶玉光着身子坐在屋顶唱歌的时候很多人都哈哈笑。女人是个敢爱敢恨的人,客栈里火气上升的时候还能端着茶碗撒来撒去让消消火。屋里灯光很暗,尚喆吃的累的,把爆米花递给袁大军,端着杯子喝果汁,脑袋放在他肩上。 那边的女孩子似乎也挺能吃的,可能看电影看得入神,自己的那桶吃的差不多了,手在怀里摸了摸,摸到右边扶手那里,抓过去继续吃。尚武扫了一眼放在扶手缺口的那桶爆米花(用大张纸卷的一头尖的纸桶),再扫一眼那姑娘,这才发现这姑娘眼睛还挺大的,跟着人群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下面有小小的卧蚕。尚安琪说过,有卧蚕的女人都是美人,孝顺、成大器、聪明还有帮夫运。尚武回想肖雪的眼睛,竟发现脑子里想不出她眼睛处的细节了,只记得应该也是漂亮的。 一百分钟左右的电影,其实很快就过去了。电影是连续放的,中间只隔了十分钟。有人开始进来,也有人开始陆陆续续的离场。女孩儿低头收拾东西,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怀里一个爆米花桶成了两个,扭头看旁边的尚武,一张瓜子脸涨的通红。 “对不起,我帮您再买一份。” “不用。” 尚武扭头看家里人,尚喆竟然靠在袁大军肩上睡着了。也是,昨天一家人斗麻将,过了凌晨才睡,尚喆没少坑罗伯特的钱。 袁大军叫醒尚喆,牵着迷迷糊糊的人起身,尚武率先往外走。女孩抱着垃圾跟着,“真不好意思先生,我还是再帮您买一份吧。” 尚武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女孩儿去买也不是不买也不是,跟在他身边走到外面才干笑了两声说:“你们一家人出来看电影啊,哈哈,过年好。” 尚武点点头,酷酷地抬腿走了。尚喆迷迷糊糊,经过小姑娘的时候含糊地说:“他人可好了,就是容易害羞。” 小姑娘嘴角抽了抽,目送怪异的六人行。 罗伯特两口子去剧院接人,剩下清一色的男人去尚武最早开的那间商场选东西。商场超市还没有那么多促销活动,但因为老板是在广州深圳跑过的人,这边超市也开始模仿那边那促销商品大堆的摆在显眼的位置。尚喆一进门,走了不到二十米就看到面前一对硫磺皂堆得格外艺术,像一个中国结的造型,这么高难度的造型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堆出来的。 尚武纯粹是过来看看过了年之后商场的情况,尚喆和林峰就提着篮子奔着零食和进口食品的地方去了。袁大军这苦力依旧跟着,等尚喆的篮子开始进货的时候就接了过去。 袁大军看着不似前两年那么“嫩”那么“坏”了,经过部队的打磨,进来又到学校进修,身上也添了那么一点军校大学生的文雅。皮肤还是有点黑,好吧,他似乎从小都没有白过。头发不似大多男青年一样学着明星留半长的三七分,而是干练的圆寸,看上去倒比那么一群三七分好看的多,总有一些没事儿淘东西的老太太不停的往这边瞅。 林峰挑了一包奶油瓜子,低声说:“你们家那个回头率老高了。” “哼,羡慕去吧。”尚喆扬小下巴,得意洋洋。有的人越长越挫,有的人越长越有味道,袁大军是后者。 有老太太开始搭讪,“小伙儿住哪一片儿啊?” “凤祥名城。”军人要尊老爱幼不是,还得老实回答。 “哎哟好地方。”那里是别墅区和复式楼盘,都是市区的有钱人和有名望的人。很多退休的,很有名望的老教授也住在那边。老太太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小伙儿有对象没啊?阿姨给你说啊,阿姨家里侄女儿,长的可俊了。你知道咱们市有名儿的尚安琪吗?跳舞的那个,和她年轻时有一拼呐,追求她的男孩子都排老长队了。” 老太太越说越靠前,袁大军只能把位置让出来,怕老太太一激动扑倒货物架摔着了。 “诶小伙儿,你听阿姨说……” “我结婚了。”袁大军面无表情的说。 那边林峰张大嘴巴,小声说:“袁哥背着你结婚了。” 尚武勾着嘴笑,“我乐意啊。” 老太太挺失望的,絮絮叨叨:“看着挺年轻的,怎么结那么急啊?现在的孩子真是的,要响应国家号召,晚婚晚育嘛。” 老太太失望地继续挑东西去了,尚喆纠结,“怎么就没人看好我呢?” “这不简单。”林峰捏着他的脸耍流氓,“细皮嫩肉不好养。袁哥那样的一看就是过日子的,你这样的一看就是被日子过的。” 尚喆呲着小白牙准备出击,不远处噼里啪啦一通响,还夹杂着惊叫声。尚喆扭头,就看见方才在电影院坐在一起的那个姑娘用挎包带子拖着购物篮迷茫地转头,身后的硫磺皂小山倒塌,散得乱七八糟十分壮观。 04. 有年轻的女服务员跑过去,看着表情有点崩溃。叉着腰皱着眉头说:“这么宽的路为什么能把它撞倒?” 硫磺皂小山只有下面底座和上面是硫磺皂,中间形状像中国结的地方是贴着广告画的塑料架子,整个倒下去,尚喆才发现上下其实是没什么连接的。虽然说三截的东西被碰倒很正常,但是要刻意去推还真不容易。那姑娘出言安慰,“别生气了,用不用帮忙?” 服务员眼神杀向她手里长长的挎包带子,然后一点点移向她后面的购物篮框。里面装了一大桶果汁,很有些份量。果汁瓶的下面是几双竹筷,从缝隙里钻出来,露出三分之一的长度,上面还稳稳的串着一盒硫磺皂。姑娘也挺尴尬,方才在电影院刚红过的脸这次都发紫了,特别是看见尚武走过去的时候。 服务员有点抱怨,“苏总,这位女士把硫磺皂撞倒了。” 尚武点点头,看看中间路的宽度说:“竖着摆。” 服务员扁了扁嘴,弯腰下去重新堆。那拖着购物篮的人似乎是马上要燃烧了,僵在那里低着头看自己的鞋。 尚喆笑眯眯地走过去,听见姑娘说:“哎呀,真是对不起。这筷子怎么这么不听话呢?真是对不起。” 尚喆在后面憋笑憋得肚子疼,咧着嘴在后面无声的“哈哈哈哈”。尚武眉脚抽了抽说,“请继续购物。” “哦。”小姑娘一转身,冲着尚喆的胸口就撞过去了,眼睛都没敢睁,又“呼”的一下转过去,开始帮着服务员捡硫磺皂。有人围过来惊讶地问:“乔律师,今天休班啊。” 小姑娘脸红的都能滴血了,边捡硫磺皂边冲开口的男人点点头。尚喆惊讶地瞪大眼,怎么也看不出这么个晕乎乎的女人能当律师。那男人还挺殷勤的,蹲下去跟着帮忙,笑着说:“乔律师年前真是帮了陈奶奶大忙,过年的时候还总是跟我唠叨,说要亲自去看看你感谢一下,准备了一顿家乡干货。我去律师所找,才知道你休了一个月的假。” “啊。”明明看着像个大学生,却愣被叫做乔律师的乔律师瞅了尚武一眼说:“不用谢,当初答应陈奶奶的。” “为什么休假,身体不舒服?” “啊,私事。” 男人的关心被委婉拒绝,一点也没觉得尴尬,顾自说:“陈奶奶那些东西放在我那里,什么时候给你送过去吧。” 尚喆看自家哥哥,觉得是时候出手了,可尚武缓慢的把两手抄进口袋,扭头走了。 怎么走了!走了!!!尚喆心底狂叫,乔律师说:“真不用了,陈奶奶也不容易。” “这礼你得收,不然老人家心里总过意不去。” “那你送到律师所好了,我过了初八就上班。” 男人顿了顿,“也好。” 尚喆凑过去说:“乔乔姐,这么巧啊。” 乔律师愣了愣,狐疑地盯着尚喆看,手里的硫磺皂没放对位置,刚堆起来一边的小山因为她的手碰到,哗啦啦又倒了下去。服务员应该是终于到了极限,鞠着躬说:“这位女士,您能继续购物让我自己收拾吗?能吗?” 乔律师尴尬地把手里的那块放在一对硫磺皂的最上面,站起身咳了一声说:“不好意思,真的!” 男人跟着站起来,看向尚喆,“这位是?” “我是她弟弟。”尚喆纯碎是吃饱了撑的,幸幸福福地过了个年,就把自己个儿弄得找不着北了。 袁大军很不赞同地站在一旁,男人看尚喆的时候他就冷冰冰的端着一张脸扫回去。 乔律师点点头说:“孙先生,您先帮吧,我这还有点事儿。” 男人点点头,冲尚喆友好地笑笑,购物去了。乔律师很疑惑地问尚喆,“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乔乔?”尚喆也挺震惊的,没想到竟然让自己说中了,“我请你吃饭吧。” 乔乔眼神有点变了,继续拖着自己的购物篮往里走。走过去几步估计是想起来方才那个男人也往里面去了,扭头看了尚喆一眼,转身钻到厨具区。尚喆想跟,被袁大军拽住了。尚喆皱眉,“我给我哥介绍对象呢!” 袁大军一个哥俩好的姿势,把尚喆搂的结结实实的,想走都走不了。尚喆挣也挣不开,两脚抓着地不走,袁大军一条胳膊,竟然能让他两脚在瓷砖地板上滑着走。后仰着滑了一段儿,玩上了瘾,给大哥找媳妇儿的心早就飞走了。 在家里过元宵节是不可能的了,玩够了闹够了,总是要继续各做各的事情。不过有一件天大的好事,尚雯怀孕了。罗伯特觉得是邻居家给的那一把福果(核桃)把娃娃给招来了,尚雯刚检查出来俩人来这边报喜,就提着一瓶好酒给送上门了。用汉语表示出来就是,自己媳妇儿怀孕了,多谢他,都是他起的作用之类的。弄得男主人尴尬的不得了。其实罗伯特想说,中国的福果真是威力强大,谢谢您的福果,我爱人吃了立刻就招福进门,爱人有喜了。可惜从他嘴里用汉字蹦出来,意思有那么点扭曲。 尚喆和大军第二天的火车,头天晚上全家又一次热闹起来。尚安琪在老爷子耳边喊:“你孙女怀孕啦,到了秋天就能生。” “哦,那敢情好。”老爷子说话颤颤悠悠,“我重孙子呐?” 尚安琪噎了一下,“脑子糊涂,你记错啦,尚武媳妇儿还没怀孕。” “哦,快点,怕抱不上啦。” “呸呸呸。”尚安琪往地上啐,然后用脚踩住,“净胡说,身子骨硬朗着呢。” 罗伯特过去敬酒,老爷子笑了,“这孩子我认识,那个后脑勺朝前的。”尚安琪摇头,一阵清楚一阵糊涂。 男人们喝酒,尚喆尚雯和尚妈吃过饭就盘腿挤在沙发上看电视。唔,这句话好像哪里不对。尚妈妈一边儿拽一只手,扭头对尚雯说:“最近上班可注意点,前三个月呢,得小心。哎哟,你还是先歇几个月再说,看看单位能不能让在家里办公?” “妈,你怀着多多的时候还去跳舞呢!我爸都说了,六个月的时候腹带一扎,愣是跳了一场才开始休假。”尚雯隔着尚安琪冲弟弟扔眼神儿,“瞅瞅,被你勒的瘦不溜秋的现在都没长开。” 尚喆伸手去够她,尚妈妈赶紧拦住,“哎哟喂,小心你外甥将来咬你。” 尚雯搓胳膊,“唉妈,你说这话真渗人。” 尚安琪想了想,也觉得吓人,跟着搓了搓胳膊。 那边罗伯特有点HIGH过头了,也是因为没怎么见识过中国的酒席。酒席酒席,少了酒肯定不行。即使苏建之替他挡去好几杯,这不常喝酒的人还是有点醉了,自始至终在哪儿呵呵呵的傻笑。 尚喆扭头看袁大军,觉得自己男人真是帅死了。坐在那里一手端着酒杯一条胳膊放在桌边,和尚武靠得很近在说话,侧脸真是好看呐。尚喆想着他本科毕业典礼那次,本来说过不能过去的,可和班里的人邀请系里老师拍照的时候,他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站在阳光下手里提着旅行包,麦色的皮肤上都是水光。尚武记得自己站在人群里看着他,他把军绿T恤的袖子捋上去凉快,冲他扬扬下巴硬气的很,自己瞬间腿就有些软了,那晚两个人在小旅馆折腾的第二天都没能起床。毫无疑问,现在的袁大军比那时候更优秀。 尚喆觉得自己投了个永远升值的国债,心里美得不行。耳朵上疼了一下,尚雯揪着他的耳朵对尚安琪说:“妈,你小儿子这几年满肚子的坏水儿,都是你们合伙儿给惯的。” 尚安琪扭头看尚喆,“让妈摸摸,肚子里怎么有坏水儿了,碍事不碍事?” 尚雯的白眼珠子翻得华丽丽的,“你儿子就一小色狼我告诉你,刚看大军那眼神儿都带勾的。” 尚喆抱着尚安琪的胳膊晃,“妈,我姐心理太不健康了,写小说写的都龌蹉了。我记得那谁说过,有些文人的内心,比那茅坑还要肮脏。” “我让你说,我让你说。” 这边噼里啪啦又斗起来,那边罗伯特冲过来抱住尚雯,喝的酒都上了头,红着脸冲尚喆吼:“打我老婆!?”怪腔怪调。 尚雯立即小鸟依人,“Honey!”一家人都跟着抖了抖面皮。 饭场换成了水果和瓜子,等水果也吃了瓜子也磕了,一家人才各自准备睡了。尚Honey领着罗Honey睡在客房,临关门的时候还冲着尚喆耸肩阴笑了两声。尚喆做鬼脸,扶着稍微有点喝高的袁大军去洗手间洗漱。 尚喆在他洗脸的时候给他挤好牙膏,坐在坐便器上托着腮帮子看他收拾。明天返校,然后袁大军和他就又各奔东西。尚喆觉得这一段过的太幸福了,什么都是平平顺顺的,连将要分开,也没有了以往那种伤心的感觉,只是舍不得。可能是长大了,也可能是心里那些不安慢慢的随着时光淡去了。 05. 袁大军洗脸刷牙,刷牙的时候眼睛就在镜子里看他,挺火热的。闷不吭声的收拾好,锁了卫生间的门开始放热水。尚喆咧嘴笑,跳起来挤牙膏刷牙。低头洗完脸再抬头的时候,袁大军已经站在热水下了。热水从上面淋下来,一路奔跑着顺着腹肌、大腿奔进下水道,尚喆摸摸鼻子,有点热了。 “过来洗洗。” 尚喆脸上有点烧,咳了一声故意耸肩笑了笑道:“来来来,让小爷好好看看。” 只是嘴巴再硬身体太软,靠过去的时候袁大军伸胳膊一搂他就腿软了。热水冲下来的时候跟着打了个颤,搂着袁大军的脖子闭着眼睛任由他搓洗。 袁大军酒气去了大半,还挺能忍的,大手在尚喆身上溜了一圈儿,还特别照顾到隐私部位,愣是直挺挺的杵着没有头脑发昏在洗手间就把他给办了。洗完用浴袍一裹,袁大军开门往外探了一眼,机警地把尚喆搂到浴袍里,关灯关门,两个人袋鼠宝宝似的挪着快速进了旁边的卧室。袁大军热乎乎的那一根就戳在尚喆身后,锁门把人压到床上就有点忍不住了。 袁大军手忙脚乱的从包里翻润滑的东西,尚喆哼哼唧唧毛毛虫似的拱来拱去,终于爬成面对面躺着,痴迷地抚摸他的胸口。袁大军彻底进去的时候尚喆放松地瘫在床上,一手扶着他的腰准备迎接接下来的火热,可…… 可是,卧室的门突然被噼里啪啦一阵猛捶,尚雯在外面大声喊:“袁大军!袁大军出来!袁大军!” 尚喆能感觉到,自己体内前一刻还硬梆梆的东西慢慢软了。尚喆抓狂地大叫:“苏尚雯!你唔……” 袁大军毫无预兆的抽离,让尚喆声音都变了调。袁大军裹上浴袍转过衣柜去开门,尚雯站在门外笑得要多贱有多贱:“没事儿,睡吧,姐替儿子练练嗓儿。” 袁大军脖颈青筋跳了跳,尚雯更开心了,“哈哈哈哈”转身走了,动作像极了某种店里的老鸨。 尚喆郁闷极了,侧过身反脚踹了袁大军一脚,“哼”了一声。袁大军湿漉漉热乎乎的东西在他臀部蹭来蹭去,手放在他小腹轻轻的抚摸,尚喆气急,“你理她干嘛?” “我没理她。”开过门袁大军一个字儿都没说。 两个人磨来磨去又磨到一起,尚喆靠在他肩上气喘吁吁,嘟囔说:“一会儿,再敲门,怎么办?” “不会。” “你要是再软了……就再不让你碰了……说真的!” “唔。”袁大军心里也有点怯,身体罩着尚喆不紧不慢的抽弄着,他等着门响呢。结果尚喆被慢悠悠磨得满头汗浑身直哆嗦就是到不了,哼唧着直想哭的时候,也没有听到门响。袁大军翻身把人压牢,才算开始这夜真正的睡前运动。 第二天的火车可是一大家子去送的,袁大军根本就是个人形小货车,不管尚安琪想让捎啥他都能一甩扛背上。后来还是尚安琪自己看着觉得不得劲儿,才又收回去一兜子装好的美食干果。尚喆根本没想着帮手,他很累。过年的时候和一家人乐呵,又觉得在家里,夜里基本都不怎么有小动作。昨晚上两个人来了三回,到三四点的时候才睡了,到最后尚喆腰都木了,侧躺平躺都是又酸又疼,还是半个身体趴在袁大军身上才睡着。 普通硬卧车厢,两个人面对面的下铺。尚武找人直接从内部拿的票,根本就不用两个人排队买。这年头买票不容易,很多人半夜就扛着铺盖卷儿在火车站门口排队。卧铺好买,很多人觉得奢侈,单位只有出差夜车超8小时才给报销。尚喆站在外面和父母告别,顺便看一下后面硬座车厢的盛况。一疙瘩的人往里挤,火车窗户被打开了,有大人抱着孩子隔着窗户往里塞。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哇哇大叫,“卡住啦,我屁股!” “哈哈哈哈。”尚喆看得挺乐呵,挨了尚安琪一巴掌。 “看着别人不舒服你怎么这么开心!” 尚喆眉飞色舞,“看热闹嘛。”其实就是看个人气儿,人多的地方才有意思。 刚上了车找好座位,尚安琪和苏建之还并排站在站台上冲他们挥手的时候,上铺的人就陆续进来了。袁大军上铺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抱着个一岁多的孩子。他让出下铺给一对母女坐,自己溜出去,挨个帮其他人放行李。等火车快跑起来的时候又有一对母子过来,也是在这边,只不过怀里的孩子是睡着的。尚喆多打量了一眼,坐在那里没有动。 火车跑起来的时候袁大军才回来,坐到尚喆那边。后进来的那母子,三十多岁的女人已经把孩子放到了原来袁大军位置的中铺,看了下铺女人一眼,收拾了一会儿袖着手坐在床尾。 年轻女人问:“你们是当兵的吗?” 尚喆看一眼袁大军摇了摇头,他不喜欢袁大军在外面暴露身份,特别不喜欢。这个年代虽然军人还是受人尊重的,可也是做好事“理所应当”,不做好事“天理不容”的。穿一身绿皮到了哪里遇到别人有麻烦,出手了就是军人本职,不出手就是没有道德还要被人群起而攻之。从俩人在一起,只要是长途,尚喆从来不让袁大军穿军装。等袁大军在特种部队有了身份,自己也注意,除了脚上一双军靴,很少穿部队的衣服出来。 “看着怪象当兵的。”女人摆弄怀里的小丫头,晃着她的手说:“谢谢两位叔叔。” 小姑娘扎着俩黄毛鞭子,瞪着眼睛滴溜溜的看他们,神情有点愣怔。应该是哭过,脸上还有干巴巴的翘皮和泪痕。袁大军不太会和孩子交流,从包里摸出一包进口糖果拿手里。小孩子凑过来抓,手没抓糖,却是抓住了袁大军的手指头。年轻妈妈拽开了,伸手接过去笑着问:“你们到哪里下?” “广州。”尚喆反问:“带着孩子怎么一个人?” “啊,他爸忙。”女人笑着把孩子放一边,撕了颗糖塞给她。 “你们到哪儿下?” “我们到出了省就下。” “哦,正好半夜,家里人来接吧。”尚喆继续问。 “啊。”女人含糊地回了一声。 尚喆翻出方盒子玩俄罗斯方块,拍拍靠窗的位置说:“哥,坐进来。” 袁大军起身翻包,拿出一本书坐过去,女人惊讶地说:“学生啊,兄弟俩。” 袁大军点点头,尚喆没吱声。尚喆躺下去,面朝外枕着袁大军的腿,关了声音玩游戏。袁大军把被子抻开盖在他身上。尚喆抬胳膊,大军把被子拉到他胳膊下压着,手伸进去,钻进他的毛衣贴着他的腰。 两个女人小声的开始聊天,袁大军百无聊赖,一下一下揉着尚喆的腰,靠在车厢隔间墙上看尚喆垒方块。 “哥,这个摞哪里?” 袁大军伸手指了个缺口,尚喆快速地把方块变形,堆了过去。袁大军把课本摊在面前,专心看上面的一串数字。说实话,军校的课程除了靠体力的,对他来说都有点难。他废了老大劲也才勉强跟得上。 有乘务员过来换票,见对面两个女人两个孩子,问:“孩子多大?” 两个女人分别回答了,乘务员低头记下,顺手换了票。年轻的女人把手凑过去给女娃娃擦口水,小孩子打了个哆嗦,眼里憋着眼泪。尚喆瞄了一眼,从他那个角度可以看见警告的眼神。 都说小孩子敏感,那女人看着是笑着的,小孩子还是吓得赶紧低了头玩床上的糖果,嘴巴一瘪一瘪的。尚喆脑袋碰了碰袁大军的肚子,袁大军低头,尚喆用游戏机挡着,朝对面递了个眼神儿。袁大军看过去,把两个人的票交了,尚喆翻了翻白眼珠子。 乘务员离开,小小的隔断里又陷入寂静。袁大军低头看书,尚喆继续打自己的俄罗斯方块,只是眼珠子格外的灵活,总能在对面的人不防备的时候瞄过去一眼。两个女人各自忙各自的,年轻的那个显然有点紧张,坐在那里一会儿拉拉被子一会儿拍拍枕头,还从包里拿出一瓶奶给小姑娘。小姑娘看一眼她,又往尚喆这边看,吸溜着嘴里的糖没有接。袁大军的手摸下来,搬了搬尚喆的头,让他仰面躺着,大手挡住了他的视线。 尚喆干脆放下游戏机打了个哈欠,用被子整个把头包住,手指头捅袁大军的肚子,然后一笔一划的在他肚皮上写——孩子。 袁大军起身,塞了个枕头在下面,让他面朝里睡,自己提着暖瓶去打水。尚喆躺不住,翻过身逗小女娃。小姑娘大眼睛滴溜溜的往这边看,嘴巴咗着小声嘟囔,“叔叔。” 尚喆哈哈笑着坐起来,说:“你女儿多大了?都会叫叔叔了。” “两岁。” “看着挺聪明的。” “呵呵。”女人翻自己的包,“来宝宝,喝点奶粉。” 小女娃怯怯的看着女人,低头摆弄糖果没有接。尚喆拍拍手,“来和叔叔玩。” 尚喆套上拖鞋过去把小女孩儿抱到自己床铺,笑着说:“你家姑娘真漂亮,我姐也快生了,就是不知道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小女娃安静地坐在尚喆腿上,看着他吧嗒吧嗒掉眼泪。女人伸手去拽,嘴里道:“宝宝过来,流口水,别把叔叔衣服弄脏了。” 06. 小女孩之前还乖顺得不得了,这会儿却几乎算是掐着尚喆的衣服不松手,连肉都被拧到了。苏尚喆抱着孩子站起来,小女孩顺势把脸藏在他怀里,用苏尚喆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小声哽咽,“妈妈,呜呜,妈妈。” 苏尚喆撩开布帘看走廊,笑着说:“没事,我陪囡囡玩一会儿。” 女人拿眼睛瞟里面年长一点的,也不敢站起来和尚喆抢。袁大军打热水还没有回来,苏尚喆拍着怀里孩子的背脑子快速转着,嘴里说:“叔叔给的糖甜不甜?叔叔还有很多好吃的,囡囡想不想吃?” 女人坐立不安,嗯嗯啊啊应付了两句忽然站起来,尚喆想抱着孩子先跑掉算了,袁大军终于在门口出现,伸手跟着两名乘警。女人身体已经出来小隔断,又快速地缩了回去。苏尚喆抱着小女孩走到袁大军后面,胳膊肘捣了他一下。小女孩儿看见乘警身上的衣服像是看到了保障,终于毫无顾忌地大哭出来,声音都哭岔了,搂着苏尚喆的脖子扯着嗓子喊:“妈妈,我要妈妈。” 乘警进去问话,“孩子姓什么?” “王。”女人回答以后又去看年长女人的脸,年长的女人低头吃东西,装作什么事和自己都没有关系。 按步骤检查身份证,瘦高的帅乘警看着穿上睡熟的那个,伸手去捞。年长女人赶紧站起来把孩子抱起来在怀里,低声说:“娃病了,去看病,下一站我们就下车啦。别弄醒,好不容易睡着了。” “这你放心。”帅乘警伸手碰了碰小男孩的脸蛋,笑着说:“弄哭了我关哄。”接着不待女人躲就下手掐了一把,小孩儿喉间吭吭一声,再没别的反应。 “齐了。”帅乘警合起文件夹,“孩子递过来吧。” 年长女人把孩子递过去,趁着不注意就想推开乘警跑出去,帅乘警被推的一个踉跄,下意识地用手肘捣着床护住孩子,摔得咧了咧嘴。女人没跑出去两步,就被后面那个一把拽住摁倒了。 卧铺车厢的客人本就不多,走廊里陆续出来几个人,奇怪地往这边看。门口有人探头进来,又快速缩了回去,袁大军一个箭步冲过去,推开挡着道的人就消失在车厢尽头。 片刻混乱后,两个女人一脸鼻涕和眼泪,被反拷着手拷在床腿上,坐在地上曲着一条腿嚎啕大哭,说是孩子是自己亲爹亲妈卖的,她们是好心,不然孩子也是被丢拉死。一名乘警追着袁大军去了,余下一个反方向走,联系公安去了。 昏睡的孩子还放在车铺上,让好心的乘客帮助尚喆照看着。小姑娘已经哭累了,又不敢睡,一栽一栽的,抿着嘴唇在尚喆肩膀处打盹,偶尔有意识的时候就吧咂一下嘴。 “可怜见的,这么小的孩子被灌了什么啊?睡得这么沉。” “迷药之类的吧。可得把孩子看好咯,老王同事家的孩子丢了,过了四年才找着,卖到山沟里去了,跟着派出所的去要都要不回来。一村子的人连砍带杀的不让进村,父母都给下跪磕头也不行。” “后来讨回来了没?” “讨回来也不如没丢过,孩子都不认识自己爸妈了,普通话都不会说。脚上手上都是皴皮子,入了小学还被孩子笑话。” “你们俩也是当妈的人了,坏良心不坏!” 几位乘客感叹唏嘘,尚喆皱眉听着,心情很不好。他厌恶一切丑恶的东西,可厌恶归厌恶,很多东西都不是自己能左右的。 紧挨着的车厢是硬座,吵嚷声渐大。尚喆怀里抱着一个,又不能过去看,心里很为袁大军担心。他听说人贩子也是有组织的,一个妇女背手说不定就藏着一个敢拿刀的暴徒。那边突然传出惊呼声,肩上的小女孩打了个寒颤呜咽两声,竟然又醒过来了。尚喆不安地走动着,又等了片刻,才看见帅乘警带着四五个男乘务员小跑着冲硬座车厢去了。又是难捱的几分钟,车厢门被拉开的时候尚喆先看见一个一嘴巴血被拷着手的男人,后面又是一个,接着才是冷着脸的袁大军、两名乘警和乘务员。 尚喆舒了口气,捂住孩子的眼睛躲进隔断。有女乘务员过来抱孩子,小女孩儿哭着不撒手,又开始喊叔叔。围观的人笑:“看着小伙子帅,不舍得撒手了都。” 女乘务员好一通哄才把小女孩儿接过去,对着尚喆一通感谢,详细问了问通讯地址,尚喆主动提供联系方式,希望对方能把孩子以后的状况告诉自己。 火车停了又开,有人上车有人下车。两个在车厢里甩了几坨鼻涕的女人被人拽走了,袁大军忙完洗了手脸又进了隔断,布帘放下来就是个小世界。 尚喆看一眼对面凌乱的床铺,翻身面朝里枕在袁大军腿上。 过了九点车厢里熄了一半灯,光线暗下去,整个车厢里静悄悄的,偶尔有说话声也是很低,听不清楚。尚喆裹着被子往上拱了拱,觉得姿势不舒服,干脆坐起来。两个人瞪了一会眼,袁大军把上面床铺的被子抱下来靠在背后伸出手臂,尚喆笑眯眯地挤进他怀里,被子一展,又把自己裹住了,整个把头包在被子里。 “什么时候发现的?”尚喆的声音从被子下传出来闷闷的。 “她们上车的时候。” 尚喆惊讶地“咦”了一声,探出头仰头看他,伸手摸摸他有点长出来的小胡茬说,“这么厉害?” “眼神儿飘。那个老的,老瞄哥。” 尚喆嘎嘎嘎低笑,袁大军喜欢聊天的时候占便宜。苏尚喆很少喊他“哥”,除非外人在。其实要是床上的时候能听见几声,袁大军觉得自己会更兴奋,可惜苏尚喆曾经一本正经的说,我哥就一个,名叫苏尚武。 “厉害呀。”尚喆手指头调皮地拧他的腰和肚皮,袁大军多了两下,不自在地动了动身体,抓住了尚喆的手握在手里。尚喆往下靠了靠,感觉到有一处顶着自己,一本正经地抬头问:“你口袋里藏什么了?硌着我!” 袁大军一张脸刷的红了,尚喆哈哈大笑,抱着被子蚕宝宝似的往下一滑一滑,最后平躺着依旧枕着他的腿,手过去摁了摁硌着他的地方,瞄了一眼布帘,趴在那位置亲了一口说:“别那么精神,该睡觉喽。” 出行其实很累人。尚喆枕着他的腿脑子里活跃地想东想西,一会儿是那小女孩儿搂着自己喊叔叔,一会儿是姐姐的孩子生出来不知道头发是不是卷儿。迷迷糊糊睡着了,似乎半夜的时候又有人上了这节车,他听见袁大军小声地说话,然后床铺晃了晃,应该是跳上铺去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八点多了,尚喆躺在那里一动也不想动。床铺不舒服,他睡得背痛腰痛屁股痛。袁大军已经收拾好坐在窗边了,尚喆一翻眼皮就能看见他半个屁股。 ‘“你别放屁,熏着我。” 对面的人哈哈大笑,“弟弟真有意思。” 尚喆斜过去一眼,看见张东流氓似的架着一条腿啃面包,见尚喆看过去动着一边儿眉毛道:“让袁哥熏醒了?” 尚喆抽出枕头捂住脑袋呻吟,“怎么睡一觉醒来就能看见你!” “哟,说明哥哥无处不在啊。” 尚喆蠕动着又枕上袁大军的腿,抱着他的腰犯癔症。 “听说弟逮着一窝人贩子来着?”其实张东就在那节硬座车厢,想让袁大军给报销买个卧铺来着,袁大军看都没看他一眼。张东被人挤来挤去像个不倒翁,等到了凌晨憋不住才补了个卧铺来这边。 “嗯啊。”尚喆含含糊糊,垂着眼睫毛打哈欠。袁大军扒着他的背往床上拢了拢,尚喆半个身子都悬在床铺外面了。 “吃不吃泡面?”张东翻自己的包,“哥哥带饭盒了。“三高牌儿”的,酸辣味儿的美死人了。” 有列车乘务员推着餐车叫卖着过来,袁大军掏钱买了两份,乘务员还顺带赠送了两瓶啤酒。袁大军拿啤酒换了一瓶果汁,张东帮着接过去问:“袁哥你不吃?” 袁大军扫过去一眼,“你吃方便面。” 尚喆,“哈哈哈哈。”不困了。坐起来挠挠乱蓬蓬的头发,袁大军弯腰拉出提包,拿出洗漱的东西让他去洗脸刷牙。 张东抓心挠肺的样子,“队长升了官儿就不体恤兄弟啦,哎哟喂,里面是不是咸鸭蛋?我靠,还有肉丝,不是看你俩帅给加餐吧我靠!” 袁大军看着格外丰盛的火车餐也有点愣,没想到做一次卧铺,都吃上豪华餐了,之前硬座的时候那菜可都是稀稀楞楞一块包菜,加上豆芽豆腐丝什么的。想着昨天发生的那幕,暗自摇了摇头。 临近中午的时候火车终于到了广州,这天太阳格外的好,本来穿着棉服的两个人都脱了棉服,即使这样也觉得有点热。袁大军卖货郎似的大包小包,尚喆扯着一个包带子跟在后面脑子还有点混沌。他还是喜欢有雪的冬天,出门的时候凉风吹着很是清醒,如今空气乌乌涂涂的,让人打不起精神。 两个人以怪异的架势站在站台上,等着乘警下来行了个军礼说:“孩子武汉站就交给当地公安人员了,到时候怎么处理应该会告知你们。”看乘警那目光,还挺崇拜袁大军的。 袁大军点点头,“谢了。” “客气。”帅乘警转手拍拍尚喆的头,“还没醒呢?让你哥背着。” 苏尚喆往袁大军身上爬,背包加提包,没地儿放得下他。帅乘警哈哈大笑,摆摆手跟着其他乘务员走了。尚喆说:“哥,我背行李。” “不用。” “我背行李你背我。” 这次轮到了张东哈哈哈哈。 07. 尚雯的预产期是在九月,暑气应该已经消退了,是个好日子。尚喆到校不久家里就又传来了好消息,说尚雯肚子里是两个。虽然一家人都急切的想知道孩子的性别,但鉴于肚子里是两个,是男是女显的就不那么重要。 袁大军正常上学之后到底是比在部队的时候宽松很多,如果没有意外,一个月总能挤出一两个周末从长沙到广州,在小小的房子里陪尚喆一晚或者两晚。 王晓娟依旧是住在学校研究生宿舍的,从医院回来的时候,中途正好可以略拐一些经过尚喆那套小房子。如果两个人正好都是下午跟导师,时间晚了就会一起步行回去。从安全角度思考,更晚的话,会送她到学校门口自己再折回去。 王晓娟是个很不错的朋友,尚喆记忆里瘦巴巴一脸菜色的女孩再也找不着了,如今的王晓娟变得很善谈,最起码在他面前。一个专攻心内科,一个专攻外科,讨论起学术,竟然有很多共同话题。 可也有人说过,男女之间没有纯粹的友谊不是吗?附属医院里还是慢慢传出他们俩个在谈朋友的谣言。尚喆听到的时候是在休息室,两位年轻女护士在外面洗手池洗手,尚喆刚跟着导师从手术台上下来,疲惫地坐在里面小床上闭眼休息。一帘之隔,外面女医生说:“陈教授的得意门生和刘教授带着的女弟子在谈恋爱呢。” “是吗。当初琴姐还告诉我说,他已经有女朋友了,在老家是怎么的?” “真的假的?苏大夫不像这种人呐。” “不好说,有的人看着挺纯的,可挡不住甲醇。” 尚喆额角跳了跳,继续闭着眼睛假寐。 时光总是会让人有一些变化的,对苏尚喆也没有温柔到一点都不舍得再加雕刻。如今的苏尚喆绷了脸不说话时,已经具备了一名成功医生的稳重。只要是不笑,也还能给病人一种可以依赖的感觉。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生起气来是很有威慑力的。一来他很少对着外人生气,对着自己人的时候,又多是撒娇。现在他就有点生气了,很累的时候听到让人不舒服的言语,总能轻而易举的激发人心底的那点怒意。 “好几年前学校不是出了一起活体解剖QJ案?听说好像就是他。” “不会吧!他这不好好的?” “当时他哥哥赶到了,把那个人打的好惨。听说抢救过来了,不过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又死了。” “这话可不能乱说,苏大夫人还是很不错的。再说QJ那事……” “这有什么啊,传染科还经常接诊那样的人呢,查艾滋什么的。”女人笑,“没想到你也这么纯。” “哎呀我还是不相信。” 尚喆起身,拉开布帘对上两个女人应声回头惊讶羞窘的视线。尚喆笑着说:“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苏大夫手术结束了?” 苏尚喆避而不答,“你们戴上护士帽的时候宣誓了吗?我记得有一句是终身纯洁,忠贞职守。” 尚喆也不说下去,两名女护士脸上的笑挂不住,红着脸随便找了个借口就出去了。王晓娟双手插在口袋里走进来,疑惑地探头往外看,扭头问尚喆,“怎么了?小王她们看见我跟见了鬼似的。” “没什么,我刚才帮助她们回忆了一下南丁格尔誓词。” 王晓娟狐疑地微微偏头。 尚喆耸肩,“真累啊今天。” “你该庆幸了,徐大夫今天早上进的手术室,到现在都没出来。六个小时了,没吃没喝,还没去厕所。你说,医生算不算这世界上最苦的职业?” “那你当年怎么选医学院?” 王晓娟顿了一下才笑着说:“我有一个梦想。” 尚喆笑,“像演说词。” 王晓娟叹气,“我真有一个梦想,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完整。” 尚喆揉揉额角说:“我也有一个梦想,并且已经实现了一部分,以后会更加完美。有时候梦想无法实现,就要换一个。” 王晓娟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才说:“我的梦想怎么能说换就换呢?我得为自己负责不是。” 公安局的效率还是很高的,很快那批孩子就被分送到各省。尚喆接到电话的时候还在想王晓娟的梦想到底和自己有没有关系,电话那头说,小女孩儿已经送过来了,听说曾经救过她的年轻人也在广州,问明天把孩子送给家人时他要不要过去看看。 尚喆有点犹豫,他挺喜欢那个聪明的孩子的,但是又不乐意和自己以后注定没有什么关联的人走的太近。电话那头的人不待他回答就笑呵呵的留下地址,说九点一定要到,孩子也等着见叔叔呢。 晚上给袁大军去了电话,宿舍的人说不在,应该是去图书馆了。尚喆挂了电话在寂静的小屋子里倒在沙发上看天花板,他实在是想象不出来袁大军去图书馆应该是什么模样。王晓娟说她有一个梦想,袁大军的室友说他图书馆了,公安局的人说小姑娘想叔叔了。尚喆脑子里的思路飞来飞去,最后终于不得不承认,距离还是在他们之间挖了不少深深浅浅的小沟,那些断开的,本来是属于他们彼此的,如今却像是一件件奇怪的事,从对方比较接近的人口中得到。 袁大军在图书馆到底是什么样的呢?脑子里一个穿着军用背心的小肌肉男,支着一只胳膊靠在图书架上,怎么想怎么觉得像是在拍杂志封面而不是一个男人在认真读书。具体什么样,苏尚喆想了很久也没有想出来,他忽然觉得失落。 差不多十一点的时候突兀的铃声惊醒躺在沙发上睡着的尚喆,尚喆迷迷糊糊接了电话,“你好?” “多儿。” 尚喆嗯了一声,抱着电话继续躺在沙发上眯着,像只慵懒的猫。 “打电话找我?” “嗯,公安局的明天让我去一趟,说孩子正好也是这边的。” “嗯,去吧,说不定有奖励啊。” 尚喆脑子里慢慢跳出来一面锦旗,上面也许会写着:打拐英雄苏尚喆。孩子的家长捧着锦旗过来激动地和他握手,然后或许还有媒体采访什么的,心里不是太舒服。尚喆把这想法给袁大军说了,袁大军在电话那头说,“你想多了。” 尚喆撅嘴,“哼了”一声把座机底座放在一旁。尚喆又想到王晓娟,下意识地问:“你们学校有女的吗?” “有啊,很多军官子弟。” “是不是也有很漂亮的。” “唔。”袁大军意识到不对劲儿了,回答得模棱两可。 “有还是没有!” “有。” 尚喆心里有点不舒服,说:“我一双眼睛除了看病人,就没看过其他女的。” 袁大军那边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也不看。” “你那么帅,肯定有女生喜欢你了。”尚喆情绪不高,“你又那么老实,别人要是热情的狠了,你会不会就不知道拒绝了?” 这点尚喆有点相岔了,其实袁大军不管在部队还是在学校都是一块玄铁,又冷又硬。在军校进修身边不是没有漂亮的女孩子,可不管对方怎么搭讪,袁大军基本都是听不见。女孩儿叽叽喳喳闹得厉害了,他就扫过去一眼,那眼神杀伤力太大了。其中一个被他那么一扫,都不敢再在他面前估计叽叽喳喳露脸了。 尚喆心里憋闷的很,想说,两个人自从在一起就是分地而居,真的错过彼此太多。可也知道,说了只能让袁大军压力更大。尚喆鼻子有点酸,说话的音调有点变了。 “多儿,哭了?” “没有。我想你了,特别想。”一个人回到住处,满屋寂静的时候更想。 “我也想你。” 尚喆絮絮叨叨说在医院的事,说人生百态,那些在他看来几乎算是没有人性的家人的行为。等他把这些压在心底的话吐出来的时候自己才发现,心底那些郁闷其实不仅仅来自和袁大军的分地而居。 都说医院是个容易堆积负面情绪的地方,看来不假。 袁大军在他说完另一件出车祸的一瞬丈夫把车甩向自己这边,导致妻子双腿当场被扎断的事情后说,“多儿,等暑假来西安玩吧,带你去爬城墙,爬华山。” “泰山太高,爬不动怎么办。” “背着你。” “你肯定是想顺手把我扔下去。”尚喆咧嘴笑,眼角还挂着泪呢。 “那可不行,我的。” “这么晚打电话,你室友是不是睡了已经?” “出去会女朋友,不回来了。”他如今是两人间,很舒坦。 “哦~~”尚喆拖着长腔。 两边忽然静下来,气氛渐渐变得暧昧。尚喆翻了个身,抠着沙发背轻轻叹了口气。也许是这一口气叹的不对,总之电话那头的人终于动了,只是…… 袁大军问:“电话挪卧室了?穿衣服了吗?” “穿着呢,在沙发上睡着了。” “能把电话扯卧室吗?” “哦。”尚喆跳起来解开线圈上的铝丝,把电话扯到卧室,关上门躺上床。 “脱了衣服吧。” 尚喆有点脸红,手放在裤腰的地方没有动,电话那边袁大军也叹了一口气说,“多儿,想你了。” 尚喆面色潮红地脱去内裤,握上自己硬挺的时候脑子还没有转过来。他无法想象,袁大军竟然会玩儿这种东西了。 “感觉到了吗?”袁大军情热的声音隔着话筒传过来,尚喆闭上眼,能想象出他含着自己耳唇说话的模样。 “多儿,别咬牙,我喜欢听。” 尚喆捂着话筒的小手指扫了扫嘴唇,呻吟声不可抑止地吐出来。 08. 尚喆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只记得只是隔着电话那般折腾,自己就出了一身的汗。他似乎还隐约记得,袁大军后来和他聊学习的事儿了,还说起西安的天气,说比广州舒服很多。最后应该还说了,爱你。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话筒扔在一旁,里面是嘀嘀嘀的忙音,薄被下还有没有散去的腥气。尚喆想起自己昨夜竟然听从袁大军的话把液体抹到胸口两点就脸上发烧。尚喆懒懒地躺在床上眯着眼睛看透过亮光的窗帘,忽然狠狠捶了一下床,暗自想,袁大军什么时候这么会玩儿了? 苏尚喆起床洗澡,赶去公安局的时候时间刚刚好。有一名年轻的警员接待,尚武在一间办公室看到了那个小姑娘。小姑娘看来记性很好,看见尚喆瞪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就从女警员腿上滑下来走到尚喆身边,把手里的一截沾着口水的裹糖麻花举高要他吃。尚喆弯下腰,张大嘴巴“啊”了一声,装着嚼了几下说:“这么甜?真好吃!” 小姑娘呲着小白牙笑,仰着头看他。尚喆没办法,只能把孩子抱起来。小姑娘不知道怎么的就舒了口气才靠在他怀里,弄得尚喆心里挺难受的。 “小姑娘记性好的很,很清楚的记得自己是哪里的人。喏,连火车上的帅叔叔都记得。”女警员给尚喆倒了杯水,继续说:“一会儿孩子家人应该就来接了,苏……” “叫我名字就行。” “呵呵,你可以和小草先玩一会儿。” 尚喆愣了一下,“很奇怪的名字。” “姓不对,如果叫夏草,肯定洋气。”女警员俏皮地吐吐舌头,“小草能听懂喽,小草名字最好听了。” 尚喆低头看自己怀里的孩子。比在火车上见到的时候干净多了,尚喆问:“小草多大了?” 小姑娘伸出一把手,慢慢把拇指和无名指缩回去,然后从一数到三说:“三岁了。” 尚喆没再问,可觉得孩子的家长或许并不是那么尽心尽力。单说孩子给弄丢这一点,肯定是大意的。再者三岁的孩子,长的也实在是瘦小了,他原本以为是两岁左右呢。 这一等,直到中午孩子的家人都没有来。小草很黏尚喆,也许当初第一个把她从危险的坏境下解放出来的,就对他格外亲近。尚喆抱着他和警员们一起吃了中饭,然后乘车到所谓的孩子家长的住处。 防盗门锁着,里面的门却半开着,一名警员在外面拍了半天门都没有人走出来。王草似乎对这个地方并没有很深的感情,只是在警员拍门的时候看过去一眼,就安静地窝在苏尚喆怀里翻来覆去看手里的一包小馒头,还放在鼻子边嗅了嗅。 旁边一户的老太太开门,隔着防盗门骂:“吵死人,那女人死在家里撒。”待看清楚是几个穿制服的,撇撇嘴说:“总算查过来啦,赶紧抓走。” 前面的警员也不知道用了什么东西,竟然把防盗门打开了。尚喆踏进这间三十平左右的小屋时,一股子霉臭味儿就扑面而来。地方小,一些东西想看不到都不容易。肮脏的沙发上躺着一个女人,穿着吊带睡衣,露着黑色的三角内裤,地上还扔着一只注射器。 地上有一只泡过面的饭盒,用过没有洗,汤还在里面,因为天热都起了泡泡,看起来很恶心。跟在后面的女警员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看起来有点反胃。 草儿眼睛往沙发上扫了一下,四下看了看,踢踢腿从尚喆身上滑下来,跑到一脚捡起一辆小汽车拿在手里,又跑回来蹲在尚喆脚边玩。尚喆眉头狠狠皱了皱,前面那位警员说,“还活着。” 床上披散着头发的女人“哈哈哈”笑起来,身体像是生了锈,动作很慢。她扒开脸上的头发,苍白着脸看着这一群人笑,“你们来啦?一起啊。” 床上的人扭来扭去,嘴里哼着听不出曲目的调调。尚喆弯腰把孩子跑起来,转身出门。 过了一会儿里面的警察才扣着女人出来,看来已经清醒了,看见尚喆“咦”了一声,“你找我?” 尚喆摇摇头,“为什么不回去?” “回哪儿?”王蓉转头看了看孩子,伸出手,草儿往后躲了躲。 “你躲啥?你咋又跑回来了!” 草儿搂紧尚喆的脖子,小心翼翼的看着她,鼻翼呼扇呼扇,有点想哭了。王蓉打了个哈欠,草儿嘴里含含糊糊带着哭腔喊:“妈妈。” “你妈死了。”王蓉说罢伸手去接孩子,女警员打掉她的手,“干嘛呢!先到局里录口供,就你这行为,关你两年都是轻的。” 警员推着王蓉往外走,女警员落后一步说:“你认识她?” “嗯,小学的时候,同学。” 女警员惊讶地张张嘴,片刻后说,“当初人贩子也说是自称是孩子母亲的把孩子卖掉的。” “王蓉?” “那到不是,这个我们调查过,王蓉说孩子之前她扔到一个叫高威的家门口了。应该是她之前的情夫吧。” “孩子现在怎么办?” “我们得提审高威,他如果是孩子的父亲,就有义务抚养孩子到成人。” “王蓉这样子不能再有监护权了吧。孩子的父亲如果愿意养,也不会让他妻子把孩子卖掉了。”尚喆往楼下走,脑子有点疼,“目前怎么安置孩子?” “寄养在儿童福利院吧。” 草儿很聪明,估计是知道自己妈妈也不会要自己,乖乖的让尚喆抱着,还偷偷爬过去亲了一下他的脸颊。尚喆笑笑,心里有点莫名的酸疼。一路到了地方,草儿问:“叔叔,还来看我吗?” “昂。”尚喆都不知道自己的保证能不能够做到。这是王蓉的孩子,是自己的同学,她做了别人的情妇,想过用孩子骗钱,最后还把孩子扔了,开始吸毒。虽然有可怜的过往,但不是每个人都会走上这样肮脏的道路。有些事情,根本不值得同情。 尚喆还是忍不住问:“儿童福利院里面怎么样?” “吃的吗?这边儿童福利院还挺不错的。”女警员看一眼隔壁间做口供的王蓉,“具体我们再做决定,也不一定要送福利院,或者她有什么亲戚在这边也是可以的。这种情况,其实可以保释……” 尚喆摇摇头准备走,草儿乖巧的朝他摆手,“叔叔再见。” 尚喆也摆摆手,没敢去摸她的头。有些小牵扯还是不要有的好,不然以后怎么办? 医院和福利院还是有些关系的,几乎每年,都会有外地或本地的父母或家人,把有残疾或者是正常的孩子借着治病的时间扔到医院。这些孩子如果找不到家人,最终都会被送到福利院去。 尚喆这一周心里都不是太舒服,王晓娟注意到了,趁着他缝完肚皮下手术的时候过来问:“遇到什么事了?” “你去过福利院吗?” 王晓娟了然的模样,“是为了这个?这也没有办法,里面孩子还是很多的,即使有社会捐助,怎么可能都用到孩子身上呢。里面的工作人员再有爱心,也不是孩子的父母。别难受了,孩子适应能力也很强的,并且他们好一些的,还是有可能被好的家庭领养的。” 尚喆眉头皱了皱,问:“小年龄的孩子在里面会不会被欺负?” “像幼儿园一样,年纪小的总会被欺负的。” 尚喆在水龙头下慢慢洗手,觉得有必要去福利院看一看,或者去看一眼王蓉?曾经还是很不错的一个人,应该会好起来的吧。 尚喆是凑休息去的福利院,周三,可能是因为没有义工,福利院的工作变得不那么让人舒服。尚喆说是找人签了名进去的,当时是上午十点。他走过一条长长的林荫道,奇怪的发现福利院里竟然很安静。经过一个三层楼房时,看见以为戴着口罩的阿姨戴着乳胶手套,推着一辆铁皮车,里面是三个光裸的脑瘫的孩子。阿姨扫了他一眼就推着车去了一旁像是浴室一样的地方给孩子冲水,拿着水管把孩子身上的污秽草草的冲下去,随便擦了两下把车冲洗干净,又把人拉回原来的地方。 “送养的?”阿姨广东口音很重,尚喆依稀琢磨出是这意思,“好孩子都上学去啦,五点才接回来啦。” 尚喆点点头去了一间办公室,说想看看孩子们住的地方。工作人员很戒备,问是不是做新闻的。尚喆告诉他,朋友家出事了,孩子没人照顾,他也没有办法,想看一下福利院的情况。 值班的大姐立即问:“正常孩子还是智障残疾?” “正常的,女孩儿。” “行。”大姐拿笔说:“你先登记一下。” “我先看一下住处什么的吧。” 大姐领着他往里走,嘴里滔滔不绝,“要是能帮忙找到她亲戚最好啦。我们这儿还是不多的,你看上下铺啦。大年龄的孩子和小年龄的是分开的,要是正常的,要送去学校的。脑子有问题也还不错的,就送到附近的特殊学校。对了,孩子多大了?” “三岁。” “年纪小好,好多人家收养都想要年纪小的。” 住的地方是上下铺,其实和大通铺差不多,一排有五张床,一个房间就能住二三十个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近雨水多,屋子里一股子骚臭味。尚喆伸手摸了摸棉被,黏糊糊的。床铺上是一张像单子一样薄的被褥。这一点他无从置喙,南北方的习惯不同,他见过很多南方人夏天就一张竹席而已。而他从小就要床褥松松软软的,要身体能陷进去一些,能嗅到太阳的味道。 十一点多钟的时候一批有残疾的孩子被阿姨从不远的特校接回去,尚喆看到他们统一穿的拖鞋,身上是松垮垮的校服,很脏。早上刚下过雨,地面很湿,这天温度也不高,穿着凉拖应该是比较凉的。一群孩子一个拉着一个人衣服,像是一串训练好的小动物。阿姨领着他们去饭堂,大姐说那边还有事,让他自己先看便走了。 毫无疑问,只要孩子不丢,基本就属于放养的。这群孩子到了餐厅就排着队去打饭,那之后阿姨就不怎么管了。饭菜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但孩子们翻盘里的菜都不说,据说米饭是随便吃的。有孩子用手抓着吃饭,没有人管。这么片刻,尚喆就看见两个比较高的男生抢走了小孩子的饭,也许是智力本来就有缺陷,被抢了饭就站起来在饭桌旁寻摸,见谁勺子里的掉在地上了,就抓起来往嘴里填。 一个大眼睛六七岁的小女孩儿挪到尚喆身边,仰着脸看他,表现的很乖。旁边的阿姨说:“叔叔没带吃的,快打饭去。” 小女孩儿又坚持地站了一会儿,还试探着拉着尚喆的手往自己头上放。尚喆揉了揉她的头,冲阿姨笑笑转身离开。 09. 大眼睛小女孩儿穿着凉拖鞋,站在他面前拉着他的手让他摸头的场景总是在他脑中不停的出现。尚喆抄着口袋顺着人行道慢慢走着,等再抬头,已经到了公安局的大门前。尚喆进去问了才知道,王蓉已经在昨天给放了。说王蓉在关押这几天并没有犯毒瘾,并保证以后都不再吸食了。尚喆觉得可笑。 草儿的父亲不可能要这个孩子,根本就不认,反而诬赖王蓉当初卖银,偷自己的精子。那男人以嫖娼罪关了几天,还是给放了。男人的老婆因为涉及倒卖儿童,现在还在局子里蹲着,因为家里有钱,估计也不会关太久。 孩子已经被王蓉带走了,说是许诺过几天把孩子送回老家。说是这么说,其实警员心里也明白的很,如果一切都这么完美就好了。且不说其他,让一个孩子和一个吸毒的女人在一起,是安全的吗? 可公安局也不是福利院,没法一直帮着照看孩子。孩子有父母,福利院也是不接收的。尚喆心里总觉得不舒服,却又无从苛责公安人员。各自有各自的职责,只能说这件事他们决定的轻率,却不能说是错的。 有时候,人心里起那么一点犹豫,善意就会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而对于另一些人来说,心里起那么一点犹豫,罪恶也会想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王蓉应该就是后者,十年前的她,绝对想不到自己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尚喆买了水果和儿童小零食,再次走进那栋楼。这次连敲门都省了,因为孩子就坐在走廊的楼梯里掉眼泪,看见尚喆嘴巴撇了撇,怯怯地叫了声,“叔叔。” 尚喆拎着东西进去,看见的就是倒在沙发上抽搐蓬头垢面的女人。尚喆心里那点仅存的同学之情顿时消散的干干净净,冷冷地站在那里,看着面前的女人抽搐翻滚,神志模糊的舔湿手指从沙发缝隙里粘了粉末往嘴里送。尚喆冷眼看着她站起来,嘴里呼呼啦啦嘟嘟囔囔在抽屉里翻找,等她终于拿出一包东西的时候一个箭步冲过去,抢过来转身撕碎倒进盥洗池,开了水龙头冲下去。 王蓉尖叫冲过去捶打,“王八蛋!你不是人!高威我咒你生儿子没屁眼儿,咒你老婆死在牢里,哈哈哈哈。” 尚喆皮肤再细致,也是个男人,虽然费力,还是咬着牙把这个疯女人反剪着手推到沙发上。随便抽过来一条满是怪臭味的裤子当绳子,把她的手捆了起来。王蓉神志已经涣散,骂声渐低,只剩下抽搐和身体不自制的跳跃。尚喆找了团布缠在一把筷子上塞进她嘴里咬着,转身出门。 草儿还坐在那里,尚喆在她旁边坐下,小孩子脸上脏的很,应该几天没洗脸了。草儿往下滑了一个台阶靠在他膝盖上抽抽噎噎,不一会儿又该做小心翼翼地抱住他的小腿。尚喆摸摸她油乎乎的头,小丫头哭声渐大,“叔叔,草草怕。” 尚喆鼻子发酸,把脏兮兮的孩子抱怀里,“去叔叔那里好不好?” “妈妈和爸爸?” 尚喆艰难地勾勾嘴角,“不让妈妈去,妈妈要先去治病。” 草儿抽噎着想了一会儿,“我带上小八?” “行。” 小孩子很快就在尚喆怀里睡着了,尚喆抱着她进去放在乱糟糟的床上,看了看躺在地上瞪着眼睛安静下来的王蓉,带上门出去了。尚喆在楼下一家小铺子打电话给一家强制戒毒所,然后上楼等着那边人员过来。 再上去的时候王蓉已经基本清醒了,因为体力消耗的厉害,满头汗瘫在脏兮兮的地上。尚喆过去把她嘴里的东西拽出来,王蓉侧身动动胳膊,尚喆没给解开。站在那里说:“送你去戒毒。” 等了一会儿王蓉才摇摇头说:“不去。” “只是告知你一声,孩子送回家给你妈带?” “她说,那是个狗杂种,嘿嘿。”王蓉回答依旧慢半拍。 沉默了很久尚喆才说:“我先帮你带一段时间,等你戒了毒记得来接她。” “我不去!”王蓉终于有力气坐起来,开始试图解胳膊上的裤子,可惜太紧,拧了半天都没拧开。 “你是我谁啊?你管得着吗?”王蓉背着手爬起来,“你他妈快给我解开。” 尚喆面无表情,“我不是你的谁。当初我还以为送王蓉去广州,她能找到好工作挣大钱风风光光的回家,让那些看不起她的人都看看她有多能耐,谁知道她自己往粪池子里爬。我根本就不想管你,你是谁啊?我要管的是那个笑着告诉我,要去广州闯出名堂的王蓉。” 尚喆视线在她身上扫了一遍,“你是王蓉吗?” “我不是!你们都他妈的是好人,就我一个生蛆坏透了。”王蓉很激动,“你站着说话不腰疼啊,你他妈住过地下室和蟑螂抢饭吃吗?你他妈有钱有人疼,知道我们日子是怎么过的吗?当初你要是跟我开了假证明,我要他一笔钱肯定打掉孩子换个地方重新生活。你不干!你高尚!你白衣天使!我呸!” 王蓉的唾沫吐到尚喆的衬衣上,尚喆忍了忍,才没有一巴掌甩出去。床上孩子醒过来,咧着嘴开始哭。 王蓉歇斯底里,“你他妈再哭!老娘把你嘴一针一针缝上!找你的畜生爹去!” 草儿赶紧用手捣住嘴,抽噎声一点都不敢漏出来,身体抖的厉害。 中间尚喆把她绑在床上抱着草儿出去买了一趟饭,回来的时候敞开的门站了几个邻居,看见他抱着孩子拎着饭过来,都多看了几眼。一群人小声的嘀咕,大致得出结论这男的不像坏人。 尚喆把煎饼和豆浆放在床头桌子上,另一份牛肉面让草儿自己去吃。尚喆把王蓉从床上解下来,顺带把捆着她双手的绳子也解开,也就是眨眼间两个人又干了一架,尚喆不小心被抓到脸颊,一道血口子。 刚解开的手又被捆上,这次是把手捆到前面,腰上后面打着死结,把人绑在床腿上。王蓉继续骂,难听的很。尚喆也没什么反应,离她远远的,门口还有妇女站着,尚喆过去说:“家里有白酒吗,能不能借我一点?” 女人点点头,上楼拿了半瓶酒下来。尚喆已经用水冲洗过伤口,又把伤口的血挤出来一些,冲了肥皂水洗过了。尚喆用酒掺了少许矿泉水又把伤口洗了一遍,把手臂上的小伤口直接用酒给冲了一遍。 女人等尚喆把酒递过来道了谢也不走,往里看被帮着的王蓉,王蓉冲着这边吐唾沫,“看你妈B。” 女人跳起来骂的更邪乎,尚喆一句没听懂,额角开始嚯嚯的跳,过去把门再打开一些示意送客。女人骂骂咧咧的走了,到门口还啐了一声。 解毒所的人直到下午才过来,王蓉已经骂得口干舌燥,尚喆都不相信自己有这么粗壮的神经支撑这么久。尚喆交了身份证,答应第二天过去交费,屋里一点也没收拾,甩上门带着孩子离开。 回去第一件事就是给孩子洗澡,发现孩子背上腿上有很多血痂掉落后的斑。家里也没有儿童装,就用他的一个小领子的T恤把孩子往里面一装,抱着去医院做全面检查。尚喆担心王蓉有艾滋病,针管注射毒品感染率很高。小孩子和她住在一起,平时打骂不注意总会有伤口。 王晓娟很意外的看见尚喆脸上带着伤,还抱着个孩子过来医院。有年轻的男医生打趣,“哦,尚喆和老婆打架了?脸都被花了!” 尚喆笑笑,带着孩子去检查。 男同事凑过去问王晓娟,“他什么时候都结婚了?看你,被蒙了吧。” 王晓娟瞪过去一眼跟了过去。 尚喆给孩子做了所有的检查,血检也没放过,自己又去科室给伤口重新消了毒做了处理。等忙完了小姑娘已经趴在他肩膀上睡着了。王晓娟也没问谁的孩子,只说:“怎么连件小孩的衣服也没有?我下午休班,要不要去买几套?” 尚喆疲惫的很,对带孩子确实没有一点经验。想了想说:“这孩子最近我估计要带一段时间,得麻烦你帮着买点必须的东西,我也不懂。” “没问题。”王晓娟去了护士帽往更衣室走,“等我一会儿就成。” 要买的并不多,除了几套衣服就是一些孩子们的零食和玩具。草儿在中间就醒了,乖乖地蹬着腿要下来,抓着尚喆的食指自己走路。看到玩具店里的玩具也不张口要,抬头对尚喆说:“叔叔,草草要小八就行了。” 走的时候尚喆留意了,她所谓的小八是一个毛绒狗狗,起初应该是白色的,现在已经说不出是什么颜色了。里面的丝棉应该跑出去一部分,瘪瘪的脏兮兮的趴在床头。尚喆拿了一只长毛毛绒狗递给她:“小八说,以后让这只小八陪你。” 孩子接过去又不敢表现的太高兴,抿着嘴小心翼翼地看尚喆,眼睛亮晶晶的。王晓娟手指头勾了一只长尾猴甩过去,笑着说:“小猴子也喜欢草草啊,哇哇哇,非得找草草玩儿。” 孩子不敢大笑,抿着嘴巴试着把小猴子也抱在怀里,仰头看尚喆。尚喆过去付钱,顺手又买了两件电动玩具。 草儿身上拖地的T恤已经换成了粉色的公主裙,穿着粉色的小皮凉鞋,头发洗过黑亮,散着头发看起来还是漂亮。孩子心情应该很好,一会儿看看左手的毛绒狗,一会儿看看右手的长尾猴,偷偷亲一口,还怕尚喆看见,亲过了赶紧抬眼看他。尚喆伸手拿过长尾猴,“叔叔帮你拿着,牵手走。” “嗯,牵手走不丢。”草儿重又牵住他的手指,眼睛还往他另一边所料袋里看,走了几步没忍住,蹦蹦跳跳窜了几步,总算有了点小孩子该有的样子。 虽然同学了近两年,王晓娟还是第一次进尚喆的“家”。这边尚喆从来没邀请谁进来过,卧室有很多他和袁大军的私有物。床头柜上还有一个相框,里面是两个人抱在一起接吻的自拍照片。角度很好,在阳台,阳光从后面洒进来,袁大军的耳朵和鼻梁都撒着阳光的金黄。 屋里很干净,王晓娟帮着把东西放好感叹说:“一般男生的房间不都是乱糟糟的吗?没想到这里这么干净。” “这又不是宿舍,也算家了。”尚喆把吃的放进冰箱,拿出一瓶果汁给每人倒了一杯。 草儿抱着长毛狗在沙发上和它说话,语调像是朗诵诗歌。尚喆侧耳听了听,草儿说:“小狗小狗,你想吃什么?妈妈给你炒个大萝卜。” 尚喆心里颤了一下,过去摸摸她的头说:“小狗不想吃萝卜,今天小狗和咱们一起吃红烧肉。” “哇!一起吃红烧肉!”草儿在沙发上跳来跳去,转眼功夫又开始抱着小狗唱儿歌。 和人的沟通太少,她随便一个什么东西都能把它想象成小朋友,然后和玩具聊天,自己表演给它们看。 王晓娟和孩子玩了一会儿,问尚喆:“你上班了怎么办?孩子也不能一个人放家里。” 本来还在玩的孩子立即抬头看尚喆,脸上的笑也不见了。尚喆把孩子抱过去掂了掂,笑着说:“叔叔最喜欢草草了,叔叔不在家,草草就和别的阿姨在家里玩,叔叔下班了就能见到了。” 草儿重重点头,“我会看家。” “嗯。”尚喆对王晓娟说:“草草聪明的很,人也勇敢,我还没见过这么聪明的小孩子。” 草儿忽然抱住尚喆的脖子说:“叔叔,草草有小狗,就够了,以后不要了。” “怎么不要?叔叔要给草儿买很多玩具,叔叔不在的时候,就让小动物陪草草玩。” 王晓娟笑着刮她鼻子,“你叔叔挣好多钱,放心吧,花不完的。” 王晓娟帮着做的晚饭,三个人吃了晚饭,草儿看了一会儿电视就睡着了。尚喆把她抱到卧室,看看了床头的照片,还是觉得有点不习惯。扭头看见王晓娟站在门口,赶紧把照片扣上走出来。王晓娟笑着说:“什么照片啊还不给看,难不成是裸照什么的?” 尚喆笑,“送你下去吧。” “别,我自己就行。” “打个车吧,天黑了不安全。” “知道。” 尚喆带上门送她下楼,王晓娟说:“明天你上班,我先帮着带一天。保姆要好好找,不能大意。” “嗯,今天很谢谢你。” “谢什么?老同学了。”王晓娟还是问了一句,“这孩子?” “王蓉的,她吸毒,送戒毒所了。” 王晓娟脚下顿了顿,过了片刻才说:“这样更不用谢我了,也是我同学不是吗?” 尚喆帮她拦了车,两人挥手作别。王晓娟坐在后面,隔着车玻璃看后面收紧薄毛衫站在路灯下的尚喆,眼泪忽然就涌出来了。那张照片上的人她看到了,也见过的,袁大军和苏尚喆,两个人那么亲密。苏尚喆那是他的家,是他们两个人的家。而她,只能是客人。 10. 尚喆这边还没有想好怎么和家里说暂时帮着照看草儿的事,想着也许过个半年一年,王蓉戒了毒出来,慢慢变好了,孩子还是要还给她的。倒是给袁大军说了这事,袁大军在电话那头老半天没说话,沉默得尚喆都有点为他和王蓉那点破事儿生气了,袁大军才低沉的开口说:“成,你先带着。马上暑假了,我看能不能有时间回去一趟,把孩子送给她姥姥带。” 袁大军不说要养,尚喆心里反而有点舍不得。这几天草儿和他混熟了,嘴巴越来越甜。就是可能之前吃的不好,也没见过多少能吃的好东西,特别贪吃。尚喆买了零食都要放着,一天给她定量。第一次买了一大包放在家里让请来的阿姨照看,等她下班回来一大包就只剩下了不太好剥皮的干果,剩下的基本都吃光了。阿姨说孩子嚷嚷着说饿。草儿还觉得挺羞愧的,主动说:“叔叔,我不吃晚饭了。” 想吃也得吃得下才行。那天夜里尚喆给她洗澡,就是看着她湿淋淋圆乎乎的肚子发愁愁过去的,总觉得这孩子半夜肯定得吐。结果第二天起来,除了打了个奇臭无比的嗝儿,一切都正常的很。除了贪吃,尚喆觉得孩子其他方面都很可爱,最起码没有沾染王蓉身上那股子阴郁。 袁大军有自己的考量。其一,他们两个虽然不可能有孩子,但也没必要平白给别人养孩子。并且这孩子还是有监护人活着的,他们没有权利,省的以后有扯出很多事情来。其二,他不想尚喆和现在的王蓉扯上关系,总觉得他不在身边照看着,尚喆那样的虽然聪明,可和社会上摸爬滚打过的人比简直是不值一提,王蓉要真想拿孩子怎么样他,尚喆那些道行根本应付不了,只有干等着受伤的份。 尚喆这边没和家里说,家里那边却一个电话惊得尚喆眼珠子都差点跳了出来。电话那头尚安琪的声音里都透着笑,挺开心的说:“多儿,回来参加你哥婚礼啊,定在八月八号了,到时候你姐也马上要生了。大军学校那时候正好还在暑假吧,你也提前调休一下,多在家呆几天,最好等你姐生完孩子。她最近胆儿越来越小,老在这边晃悠,晃的我眼晕。” 根本都没用上尚喆问,尚安琪已经不带喘气儿的捂着话筒压低声音继续说:“你嫂嫂人可漂亮了,身材也好,人也好。妈告诉你哦,你这个嫂嫂人可老实了,我和你爸问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啊,小丫头低着头赶紧去拽你哥。脸红的哟。” 尚喆不得不打断尚妈,“这次新嫂子是干什么的?” “律师啊,说之前见过你,还是在你哥的商场。哎哟,妈都忘了告诉你了,你嫂子带怀儿(怀着孕)进门,已经一个月了,明天五六月份,你侄儿也该出来和咱们家人见面喽。” 尚安琪开心的不得了,絮絮叨叨说的乱七八糟,尚喆想知道的,比如俩人怎么认识的啊,乔律师多大了啊,一点都没提。最后尚喆在话筒里听见苏建之在旁边说:“你差不多就行了啊,孩子还在呢。” 尚安琪说:“我声音这么小,你去招待,我和多多多说几句。” 电话易手,苏建之的声音传来:“多,什么时候回家?” “放假就回,我今年把医院的事儿推了吧,好好回家过暑假。” “好,呵呵。”苏建之赞成,“研究生也得有个歇的时候。” 尚喆犹豫了一下说:“爸,有件事还得和您说一声。” “嗯。” “你记得我小学同学有一个叫王蓉的吗?大军那个大院儿的,当年俩女生偷跑的那个。她在广州生了孩子,被人甩了。”尚喆斟酌着用词,缓缓说:“她最近,可能一年里,都不大有可能出来。那孩子一开始说要扔到福利院,我暂时帮她看着。” 电话那头沉吟了一会儿说:“一个人能忙过来吗?” “可以,我请了个阿姨。” “行,暑假带回来吧,孩子姥姥应该还在市里。” “嗯,我和大军商量着暑假带孩子回去。”尚喆顿了一下问:“爸,我哥和嫂子到底怎么认识的啊?发展也太快了。” 苏建之咳了一声说:“老公公怎么能说儿媳妇长短?行了行了,等你回来自己问。” 尚喆好奇的要死,挂了电话还在想那个乔乔是怎么和对别人冷冰冰的尚武搞到一起的。草儿拿了一包糯米滋过去,抱着尚喆的腿说:“叔叔,草草肚肚还能吃两个。” 尚喆捏捏她明显鼓起来的脸,弯腰道:“只能吃一个,吃成小胖猪叔叔就抱不动了。” 草儿想了想,看着尚喆撕开包装,等一个软软的糯米滋递过去又摇摇头说:“草草吃半个好了。” 尚喆知道她肚子里其实肯定还撑着呢,也不客气,拿着咬掉一半才递给她。草儿挺心疼的,仰着头看着尚喆嘴巴不再动了,才不舍的小口咬了下手里的。 毫无疑问,家里多个孩子热闹很多。请来的阿姨是白天班,等尚喆下班就可以回家。偶尔王晓娟会过来和两个人一起用晚饭,或者是帮着看一天孩子,多数情况下还是尚喆和孩子两个人在家。 孩子三岁,可以进幼儿园的。只是眼看着要放假,尚喆想着等到下学期再说。 最近暑假前,学校挺忙。尚喆难得的忙里偷闲,在厨房看着菜谱慢慢切菜,草草扒着灶台看他写海带丝,等他放下刀了,就揪了一根放在嘴里嚼。这两个人一起吃饭的好处时,不管尚喆做的饭多难吃,草草都能吃的津津有味。 尚喆仔细地研究菜谱,拿起来指着上面的红烧茄子问草草,“草儿,今天咱们吃这个好不好?” “哇,好好吃。”草草又揪了一根海带丝问:“叔叔,这个怎么吃?” “做豆腐海带汤好不好?” 草草拍手,“好,草草要吃海带汤。” 尚喆专心切豆腐,放在案板上小心翼翼。门铃响,草草又摸了一块凉豆腐往嘴里塞,一面跑过去开门,在里面喊:“是姨姨吗?” 外面没说话,草草又咬了一口凉豆腐,搬着小凳子爬上去看了望孔,看见一顶鸭舌帽。草草站在小板凳上冲厨房喊:“叔叔,是个大叔叔。” 尚喆正小心翼翼地把软软的豆腐装盘子,回道:“查表的?给叔叔开门。” 草草把最后一点豆腐吃了,搬开小凳子开门,袁大军背着大包等孩子让开路才走进去。草草跟在他屁股后头说:“查表,在那里。” 小家伙挺精的,见过一次查表就知道水表电表在什么地方。 袁大军把包放下随手关门,摸摸孩子的头,草草一躲,撅着嘴往厨房跑,捂着自己的脑袋说:“叔叔,他摸草草头。” 尚喆扭头朝客厅看,手里的刀差点切到手。转身艰难,腿上挂着一个小孩子。尚喆止不住笑:“你们学校怎么这么早(放假)?” 草草晃尚喆的腿,不乐意地盯着走过来抱住尚喆的人,朝里拱了拱,挤在俩人中间,推着袁大军说:“我的叔叔,不给抱。” 袁大军挑衅地挑挑眉,挪开帽檐,在尚喆脸上亲了一口。草草愣了愣,可随即扁扁嘴眼圈儿有点红,扁着嘴巴仰头看尚喆,见他笑眯眯的,赌气哼了一声,抱着他的腿转到后面去,不看两个人。 袁大军揪她的小辫子,孩子嫌弃地哼了一声甩开头。 孩子背过脸去更好,袁大军亲尚喆的嘴唇,说:“小孩儿脾气挺大。” “最近才这样,刚来那会儿小心翼翼的。”尚喆小声说,不让孩子听见。 “像小猫儿似的。” 草草晃晃尚喆的腿,眼睛里的泪已经快掉下来了,问:“叔叔,他是谁?” “他是……”尚喆还真不好解释,想了想说:“你另一个叔叔,和叔叔很好的叔叔。草草不是在火车上见过?” 草草“哦”了一声,还是闷闷不乐。 这种对外人的排斥表现在晚饭饭桌上,草草小手握着长短不齐的筷子使劲儿往尚喆碗里扒菜,袁大军夹哪一盘她就夹哪一盘。袁大军干脆放弃菜盘子去夹尚喆碗里的,小孩子又眼泪汪汪。 这种郁闷在晚上睡觉的时候达到了极点。本来小孩子单独一张小床,因为早几天总是做恶梦半夜哭醒,是和尚喆的床放在一个房间的。袁大军回来自然要做点什么,就像把小床搬到客房去。这次草草表示方式很直接,搂着尚喆的脖子不撒手,尚喆商量着让她睡隔壁,小姑娘直接哭着说:“叔叔不要草了,呜呜。” 好不容易把孩子哄睡了,袁大军压在尚喆身上说:“看不出来,你还挺会带孩子的。” 尚喆直笑,“你不会也吃醋了吧。” 袁大军嗅来嗅去,“是有点酸哈。” 尚喆的脖子被他鼻子里的热气吹得发热发痒,搂着他闭着眼睛想让自己身上的热气褪去,可没成功。袁大军拉他起来,“走。” “去哪儿?” “好地方。” 好地方能是什么好地方?事实证明,这房间除了卧室就只有厨房洗手间阳台和客房。两个人压着声音在客房翻滚纠缠,袁大军动作有点狠,像是把过完年后就没再见的激情都补回来。尚喆初时还能配合,到最后只能被动抬胳膊抬腿,腰酸软的一塌糊涂。迷糊入睡的时候觉得自己身体里都被灌满了。尚喆觉得应该说教一下让他学会用避孕套,可张嘴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袁大军情绪倒是挺高,坐了一天的火车也不累,搂着光溜溜的尚喆嘴里唱着军歌,听着耳中实在是违和。 11. 第二天尚喆是被两个人斗嘴的声音扰醒的。草草带着哭腔说:“那你也是坏银,叔叔都病了。” “叔叔是我的。” “草草的!” “不信等他醒了你问问,看叔叔舍不舍得把我扔了。” 沉默了一会儿,草草竟然也没哭,吸着鼻子说:“反正叔叔是草草的。” “哈哈哈哈。” “你别笑呢!”小姑娘擦着眼泪往外走,“给叔叔倒水喝,你是坏银。” 尚喆眯着眼睛偷偷看着小孩儿抽抽噎噎的出门,抬脚踹了袁大军一脚,牵动某处,皱了皱眉头。 “小家伙还挺好玩。”袁大军动作轻巧地摁着床尾翻到床边坐着,凑过去用嘴唇蹭了蹭尚喆的嘴唇。袁大军身上洗过多次的纯棉T恤很柔软,贴着尚喆的皮肤让他觉得很舒服。袁大军拽了衬衣给他套上,看一眼房门的位置又动作迅速的拽了内裤给他套上,顺带 “很无意的”色了一把,遭了尚喆一个白眼。 草草端着一杯温开水进来的时候尚喆身上已经被套好了衣服,袁大军靠在床头,半搂着她的叔叔。草草撅着嘴捧着茶杯往床边跑,水溅出来不少。尚喆怕她滑到,赶紧探过腰去接,袁大军已经先一步接了过去,也没再逗孩子,乖乖的把被子递给了尚喆。 草草告状说:“叔叔,他是坏银,让警察叔叔抓起来!” 尚喆喝了水拽着袁大军腿上的迷彩大裤衩给她看:“这个叔叔就是警察,当初还是这个叔叔找警察叔叔把草草从坏人手里救出来的。” 草草撅嘴,眉头皱着。尚喆继续说:“谢谢草草给叔叔倒水,给这位叔叔也倒一杯好不好?” 草草嘴巴扁了几扁,突然哭着冲过去捶打袁大军。人小力气还挺大,捶到腿上还挺疼。草草边哭边打,嘴里还呜呜啦啦说:“不准抓我叔叔!呜呜,叔叔快跑,呜呜,妈妈!” 孩子哭得挺厉害,尚喆把她抱到腿上搂着的时候还哭得差点厥过去。哄了很久都不见效,只能让袁大军先出去。袁大军摸着自己的脸还挺郁闷的,出门还扭头问:“我就这么像坏人?” 尚喆无奈,“以为你来抓我呢。” 袁大军想说本来就是回来抓你的,但没敢说。小孩子有时候哭起来也挺可怕的,自己都能把自己哭断气了。 袁大军在外面兜上围裙做早餐,侧卧尚喆等孩子平静一点了慢慢解释,大叔叔不会把自己捉走,自己也不会像妈妈那样不见的。 子不嫌母丑,大抵就说的这样情境吧。虽然王蓉成了一滩烂泥,孩子心里还是想着念着的。表现的不热烈,心里却一直知道那是自己的妈妈,被抓走了就没有了。 鉴于袁大军的恶劣表现,早餐的时候虽然煎蛋米粥炒菜都是他做的,但是草草扁着嘴做了一次主,亲自把饭菜给分了。菜是她和尚喆的,煎蛋是她和尚喆的,米粥有袁大军一碗,那是因为袁大军提前就盛好了三碗。 尚喆坐在一旁看着袁大军笑:“我记得高中的时候你在部队,写信报告食谱,早上能吃一盆菜。” 袁大军看着草草递给他的核桃大小的一块馍说:“现在其实也能吃一小盆。” 草草把煎蛋分好说:“叔叔是大人,要吃两个。草草是小孩,要吃一个。叔叔要多吃菜,草草也多吃菜。” 尚喆问:“袁叔叔呢?” 草草撅着嘴扫了一眼袁大军,用筷子夹了一根油菜过去,“给你吃一个,不能白吃饭,要干活哦,草草都干活。” 袁大军笑,“我昨天夜里干了半夜。” 桌子下面的脚指头被尚喆踩住碾了半天,袁大军夸张地张大嘴嗷嗷直叫,指着桌子底下说:“你叔叔踩我的脚!” 草草弯腰往下看,上面袁大军凑过去吧唧一口,同时发挥特种兵的优势,把煎蛋和青菜夹到一个馒头里咬了两口。草草只看到四只乖乖放在地板上的脚,狐疑地抬起头,就看见袁大军吃的喷喷香,嘴巴一扁像是要哭,袁大军指指尚喆:“你叔叔给我的。” 草草扭头冲尚喆撇嘴,尚喆说:“让他吃饱才有力气给咱们干活,咱们家的累活都让他干。” 一顿饭打打闹闹吃完,都过了九点。临到中午了,三个人才结伴上街,找酒店吃饭,顺带着给苏尚武和未来的准嫂子选选新婚礼物什么的。上了街草草才知道袁大军的好处,走长路的话苏尚喆是抱不动她的,她也不会让尚喆跑,尽量让自己乖一些。袁大军就不一样了,拎着孩子往脖子上一扔,跟驮着个小玩具娃娃似的。草草起先还不大乐意,最后发在骑在袁大军脖子里抱着他的脸能看很多风景,身下的坐骑还走得四平八稳,不妨碍她玩,也就乖乖的让他驮着。 三个人游街串巷,把几个弄堂游走了一遍,蟹黄包粉蒸肉虾饺潮州粉面各种小吃都尝了一遍。一个处处都有点肌肉身材爆好穿着老头衫的男人,脖子里还扛了一个小孩儿,旁边还跟着一个斯斯文文的男人。三个人每吃过一处,多多少少都能赚点回头率。 袁大军心情很好,吃完了最后一条弄堂问尚喆:“去吃西餐吧?哥请!” 尚喆忍不住想笑,“你还没吃饱?” 草草在头顶说:“草草也没吃饱。” 袁大军说:“瞧瞧,有同盟。草草这名是不是改改?就叫王草?” 尚喆抬头问草草,“宝宝喜欢什么名字?” 草草应该是第一次被人叫宝宝,兴奋的脸都红了,还有点不好意思。想了想说:“叫王宝宝。” 袁大军哈哈大笑,被草草顺手揪住耳朵拽了拽。在别人手下,还是轻易不要嘲笑别人的无知。 袁大军基本算是没进出过高级的餐厅,一件老头衫加迷彩花样的大裤衩,脚上一双牛皮凉鞋,竟然也能穿出高档西服的感觉。虽然是中午正点,法国餐厅里面顾客还是没几个,仅有的几位,女士脸上都画着淡妆,男士都是衬衫领带西裤皮鞋。 袁大军把草草举起来换成抱着,进去选了个靠镂空花墙的位置。草草很惊奇,对尚喆说:“叔叔,这里好香,好多花。” 尚喆在他们对面坐下,冲袁大军扔眼刀子。刚才他扛着孩子大模大样进来的时候,门口的服务员都没带理的,尚喆不想在这里消费。他知道袁大军有钱,还不少,每次出任务回来,都会有大笔的奖金入账。可有钱是享受的,花给谁都是花,当然要给尊重他们的服务员。 袁大军倒没在意,等服务员过来对尚喆说:“给我俩一人点一份大蜗牛,其他的你看着点。” 尚喆娴熟地翻菜单,用法语报了几个菜名,一旁的服务员表情有点愣。尚喆抬头对袁大军说:“怎么想起来吃法国菜了?” “大蜗牛挺好玩儿,你肯定喜欢。” “那还不如去吃海鲜。” 草草说:“草草喜欢蜗牛。” 开胃酒上来,尚喆本来以为袁大军会没有那个概念,谁知道还能像模像样的,不但照顾了自己,还能照顾到他和草草。接下来焗蜗牛和牛排陆续上来,尚喆意外地发现袁大军竟然做得像模像样。 草草用叉子把大蜗牛翻来翻去,觉得无处下嘴。袁大军握着她两只小手,用小叉子插住蜗牛肉往外挖,整颗肉被揪了出来。尚喆在桌子下用脚踢他,“什么时候跑去吃西餐了?” 袁大军搓搓手挺乐,“还行吧。” 尚喆再踢一脚。 “选修课学的。” 尚喆一口果汁卡在喉咙里差点喷出来,偷偷看看一旁的服务员,发现人家规规矩矩的站在后面,没甚反应。 “你们什么时候放假?” “这个周末。” “明天我去买票。” 尚喆看了看草草试探着问:“宝宝,和叔叔回叔叔老家玩好不好?” 草草想都没想,“好。大叔叔,我还要吃蜗牛。” 袁大军搂着她低头挖蜗牛肉,尚喆看了一眼,低头安静地切牛排。等把牛排都切成了小块,和草草的换了一下,又问:“走之前一起去看看妈妈好不好?” 草草嘴里正嚼得起劲儿,闻言渐渐慢了下来,低着头不说话。 “看完妈妈再和叔叔一起回老家。” 这次孩子才点了点头。 袁大军说:“你知道牛排怎么吃好吃吗?” 尚喆和草草都看着他满眼疑问,袁大军用叉子查起来完整的一块说:“像吃煎饼一样。”说着咬了一口,还冲尚喆挤了下眼睛。 草草嚷着要和尚喆面前完整的那块换过来。尚喆虽然知道是逗他开心,还是红了脸。又偷偷看了一眼旁边的服务生,好吧,竟然还能很淡定。但他敢肯定,这服务生进去后面厨房端菜的时候肯定会说:“你知道吗?前面有个客人把牛排整个叉起来当煎饼吃。” 气氛虽然有点怪,但总算是吃了一顿美食。所以说,食物的精美程度其实是和银子成正比的,袁大军那一千多也没算白花。出去的时候草草包着打包好的蜗牛壳还说,“冰激凌好好吃,草草喜欢。” 服务生微笑着说:“欢迎下次光临。” 等着服务生快要送出门了袁大军忽然扭头说:“其实本来有你两张小费。” 服务生脸上红了又黑,表情很是纠结精彩。尚喆这才发现,这服务生其实挺好看的一个男生,一米七的个头单眼皮,眉毛修得很精致。走出去的时候尚喆说:“你还挺绅士的,还给人准备两张小费。” 袁大军摸出两张抱着白羊肚毛巾的一毛人民币说:“就着两张,后来想想,还是留着给草草玩。” 草草接过去装到口袋里,“回家喂猪猪(她的存钱罐)。” 12. 袁大军发扬了特种兵多变机动的良好作风,既然回来了,顺便就接替了阿姨的工作。尚喆白天去医院,他就老方法扛着草草出去逛早市买菜,领着孩子去护城河边找猫狗市溜达。小孩子几天就和他亲得恨不得走哪儿黏哪儿,一个劲儿的讨好大叔叔,想让他给自己买一只小狗养着。 这个愿望还真的不能够实现,他们这样两边跑的不好带,再说以后他不在这边,多了一条狗又给尚喆多一份麻烦。买一只不能够,但每天都带着她过去摸摸看看。草草试图抱出自己的小猪让袁大军去买,还是被拒绝了,为此很是不高兴,等尚喆回家还给告状,说什么大叔叔是个抠叔叔。 广州的雨总是来的快去的快。去看王蓉那天前一夜刚下过雨,空气格外清新。广州再热也有那么一点好处是不可否认的,那就是雨后的街道,清新的绿色能让一个心情沉闷的人瞬间心情变好。 三个人打车去了戒毒所,一路上司机没多问,只是看他们的眼神充满了怜悯。尚喆知道,他们肯定是被脑补成吸毒女人的弟弟爱人和孩子了。 戒毒所外面的几株大叶榕在太阳下油光发亮,厚实的叶片泛着墨绿的光。草草下了车就从袁大军怀里挣出来,非得让尚喆抱,等尚喆伸手接过去了,就搂着他的脖子紧紧的,似乎是怕自己被扔到里面。 见面的地方有点像监狱里的会客室,尚喆抱着草草坐在那里,袁大军站在他后面,一手摁着他的肩膀。王蓉进来的时候穿着宽大的灰白长裤和短袖,看模样并没有比之前好多少。 袁大军把带过来的吃的给了后面的管理人员,拉着凳子坐到尚喆身旁。还是尚喆先开的口说:“过几天我回老家,准备把草草带回去。” “哦。”王蓉反应不是很热烈,从进来看了袁大军几眼,就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最近几年咱们那发展也挺快,等你戒了毒出来,回家去也挺好。”尚喆拍拍草草的背继续说:“草草挺乖,等你出来都上幼儿园了。”说着低声哄草草叫妈妈。草草躲着偷偷看那个眼睛浮肿的女人,声音很小的叫:“妈妈。” 王蓉什么反应也没给,反而抬头看着袁大军说:“你现在还在广州?” “没有。” “哦。”王蓉看看身后的人又问:“那你现在在哪呢?” “跟着部队走,不一定。” “都当军官了吧。” 尚喆眉头皱起,在桌子下面踩了袁大军一脚。袁大军面不改色,“哦”了一声。 “真好。”王蓉神情有点恍惚,似乎是陷进了回忆里,良久才又接着说:“小时候我就觉得你是靠得住的人,老实。欺负同学也不是真的欺负,就是大嗓门。” 苏尚喆脸色更难看了点。王蓉又抬头看他,“肯定都有女朋友了吧。” 袁大军没回答,王蓉抬手抿了抿头发笑了笑又说:“你现在又是军官,肯定是很多人追。” 袁大军倒是不否认,很诚恳的点点头。尚喆咬牙,桌子下又是一脚。这次袁大军更快躲开了,尚喆眼刀子杀过去,袁大军又把脚乖乖的放回去,尚喆抬脚,压在上面随时准备发力。这是太气人了,王蓉绝对的是把他和孩子当空气。 袁大军咳了一声说:“已经定下来了。” “啊。”王蓉轻呼了一声,“什么时候能吃你喜酒啊?” “努力戒毒,说不定能。” 王蓉又低了头,脸上方才慢慢聚集的人气又快速的散尽了。袁大军往前探了探身体说:“王蓉,挺一挺就过去了。” 王蓉放在桌面上抠着木板的手上有了泪滴,她忽然探过身抓住袁大军的手,哭着说:“你不知道我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大军,太苦了,连个信得过能依靠的人都没有。” 这次尚喆的脸更难看了,倒是不用他动作,一旁的管理人员就过来敲了敲桌子,让两个人松开了手。尚喆扭头看一旁,嘴巴紧抿着。草草察觉出来他生气了,安静的窝在他怀里,抬头瞪着大眼睛看他,小手一下一下顺着他的胸口,小大人似的。 “要是当年没出那一回事,肯定都不一样了。你不知道大军,我这些年过的,苦的。很多回都想,要是死了肯定比活着舒服。”王蓉絮絮叨叨说这些年的事情,说说哭哭。尚喆绷着脸坐着听了一会儿,见她根本没有要和孩子亲近的意思,抱着草草率先出了会客室。站在门口还是觉得心里不舒服,干脆抱着孩子出了戒毒所的门。他倒要看看袁大军能在里面腻腻歪歪多久。 袁大军过了大约十来分钟才出来,尚喆要笑不笑,“说完啦?” 袁大军点头。 “大军?感情挺好的哈。” 袁大军皱眉,“都不容易。” “是啊,我多容易啊,她多不容易啊。为了一块几毛钱的手帕走到今天,谁在后面催着她往这条路上走了?袁大军你是不是同情心太泛滥了!” 袁大军剑眉一拧:“过了啊!” “是!” 尚喆心里气的不行,脸上被温热柔软的小手摸了一下,瞬间反应过来,怀里还有个小孩子。草草小心翼翼的说:“叔叔别吵架。” “不吵。”尚喆心里闷的慌,“回家。” 俩人一直到家里都没说话。袁大军出租车里的时候想抽烟,被尚喆不阴不阳的兑了两句,心里有点憋着。那几分钟他和王蓉倒没多说什么,就是里面负责给王蓉做心理疏导的女医生找他谈了几分钟,说王蓉不是很配合,但看着对他还是比较依赖,希望能不能多给王蓉一点精神上的支持。 袁大军想都没敢想就拒绝了,女医生又从心理学角度给解释了一下精神支持对一个即将崩溃生活没有色彩的人多么重要,后期即使被依赖上了,也是可以做脱敏治疗的。并且给与对方希望也不一定就是男女感情上的,也可以从老乡同学的角度去给与一些关心。最后袁大军说,可以考虑适当的时候打过去一两个电话表示问候。 两个人没幼稚到因为王蓉就闹上一场,当晚还是保持尚喆陪着草草睡着,然后回卧室和袁大军同房的习惯。只不过袁大军要做的时候被尚喆拒绝了,说是没心情。但两个人依旧身体相贴,很和谐。 等到尚喆这边把学校和医院的事情处理好三人回家之前那一晚,才是发动了真正的战争。电话是戒毒所打过来的,直接说要找袁大军。尚喆以为是他部队上的朋友,直接把电话递了过去,结果说了没两句就听见袁大军说:“王蓉,嗯,我是袁大军。” 尚喆不可思议的从沙发上站起来,冷冷的盯着袁大军。袁大军估计是被盯的心烦,背过身继续听电话,说:“这得听医生的,王草很想你。” “过去了。” “不管怎么样,好好戒毒,回来接孩子回家,好好过日子。” 袁大军打完电话尚喆就一个靠背砸了过去,气得脸都变色了。他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袁大军和戒毒所里的王蓉都电话联系了,还是用他家里的电话。袁大军被砸到头,皱着眉头没说话。 “你当自己是心灵鸡汤!知心姐姐!长腿叔叔!”尚喆声音提高了一倍。 “就这几个月。” “你这是出卖感情!” 袁大军皱眉,“别说的太过分,我有分寸!” “你从来都不把我当大人看,还是从来不把我当人看!你和那边商量好的是不是?回来多少天你都不告诉我!” “我就怕你知道生气。”袁大军过去想搂他,被苏尚喆一把推开了。袁大军踉跄一下,脸色有点变了。 门铃响,本来因为他们吵架战战兢兢的草草赶紧跑过去开门,王晓娟提着零食进来,笑着说:“你们回家之前,我再来看看草草。” 等进了门才发现气氛不对,苏尚喆脸上已经装不出欢迎的表情,袁大军冰着脸,两个人互瞪了半天袁大军说:“草草今晚能不能先住你那里?” “啊?啊!”王晓娟愣了愣,随即点头说:“行,有话你们好好说啊。”牵着草草临出门的时候还停住脚说:“大军,你可从小都让着尚喆。” 袁大军送人出门,摸摸草草的头说:“大叔叔明早上去接你。” 草草晃他的衣角,“大叔叔别打叔叔。” 袁大军做了个丑丑的表情说:“大叔叔害怕叔叔打大叔叔呢。” 关上门的时候苏尚喆还僵立在那里,袁大军走过去说:“别气了,咱们好好说。” 苏尚喆再一次把人推开,袁大军终于变了脸色怒道:“太惯着你了!” 尚喆想吵回去,一张嘴眼泪先出来了。躲开袁大军又伸过来的手,狠狠的擦着眼泪心里骂自己没出息。好像从小到大自己貌似是最得意的那个,其实不管和谁发生冲突,先掉眼泪的都是自己。 袁大军把人扛到肩上,尚喆哭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人被压到床上的时候开始奋力挣扎,嘴里骂:“去你妈的袁大军,把老子当傻子耍!你明知道她那点心思还往上撞,你当我是摆设是不是!” 苏尚喆可没这么骂过人,再恼都没骂过人,这次是真触及他的底线了。这种事在他眼里就是当着自己的面高暧昧,还明目张胆的。袁大军压着他胳膊腿脚,食指蘸着他的眼泪舔了舔,见他哭得脖子都变色了,骂了声“操”直接去扒衣服。 年轻就是好,什么事都可以床上解决。本来还有可能继续激化的战场,不过片刻就被袁大军已经熟练的技巧弄成了另一种激烈。家里没了孩子,两个人毫无顾忌的做爱。尚喆的哭声从委屈到激动,把袁大军背上挠的一道一道的红印子。腿都软了,怎么都箍不住袁大军劲瘦的腰。 两个人晚饭都没吃,断断续续的做到深夜。苏尚喆在梦里哭,嘴里嘟嘟囔囔说:“袁大军,你混蛋。”可即便是如此,他还是睡在袁大军的臂弯里,在半梦半醒中身体紧密的连接在一起,被不断抽顶的动作弄得幸福又痛苦。 年轻再好,一些事情也绝对不能用简单的性就能压下去的,袁大军心里清楚。第二天苏尚喆醒的时候他从冰箱里拿了瓶半夜冻上的水裹上毛巾给尚喆敷眼睛,依旧让他枕在自己胳膊上,低声说:“之前是我不对,没给你说清楚。里面的心理医生说王蓉不配合戒毒,情绪也很不好,想着那什么,可能我说话比较好用。” 尚喆浑身疼,已经连“哼”都懒得发出了。 “我什么都没答应,我也说明了家里有爱人。只是说,在她表现特别不好的时候,能把自己当老乡或者同学安慰几句。”袁大军用已经长出来的硬硬胡茬磨蹭尚喆的胸口和脖子,清清浅浅的吻了半天才温声说:“你生气吧,太吓人了。有时候吧,都想揍你一顿。下不了手。” 袁大军见他不说话,继续轻轻的啄,从脖子换到脸颊,最后到嘴唇。尚喆被动的接收了一个绵长的吻,袁大军献宝,“好闻,我早起先刷牙。” 尚喆深深吸气,翻身搂住他,闷闷道:“王蓉这人不能沾。” “知道,哥干什么的?特种兵!她能想找就能找着了?这是国家机密!” 尚喆再叹气:“不想因为她吵架。” “嗯,哥错了,没及时向组织汇报工作。” “追你的人挺多哈。” 袁大军笑,“她们吧,都晚了,中尉早就给家里的首长管得死死的了。” “哦,你是妻管严。”尚喆顺口说完又觉得不对,赶紧纠正说:“错了,夫管严。” 袁大军哈哈大笑,尚喆扔了毛巾睁着肿得圆乎乎的眼泡瞪着他,骑在他肚子上后:“不许笑!不许笑!” 袁大军摸着他的屁股立即绷了脸,用部队里喊口令的调调答:“是,首长!” 苏尚喆抿着嘴“哼”了一声,感觉这屁股上滑动的手,还是觉得自己处了下风。 13. 关于吃醋这事儿,还真不是能计较的。因为知道两个人是中午的火车,第二天王晓娟带着草草过来的很早。王晓娟对尚喆的好是那种毫无保留的好,即使是如今没有朋友之外的心思,但与细节处,也总会不受控制的表露一些关心。 袁大军情商再低,在尚喆身上却不见得多么低。王晓娟坚持把他们送到车站,陪着等了半个小时又牵着草草的手把他们送上火车的时候,袁大军心里已经明亮了。不过看王晓娟看他的眼神儿,也知道人家比王蓉的心思,那是干净纯粹的太多了。暗恋一个人,想对一个人好的心也不是说阻止就能阻止的,袁大军允许她在适当的度中表达亲密。 只是尚喆坐在床边亲了下草草的手心,然后握着她的小手冲王晓娟告别的时候,袁大军说了句:“多多很帅。” 草草已经从昨天晚上的惊慌中恢复过来,眨着眼睛天真的问:“多多是谁?” 袁大军说:“多多不是你叫的。” “那是谁叫的。” 袁大军大拇指捣捣自己。 草草没得到回答,扭头问尚喆,“叔叔,多多是谁?” 尚喆有点不好意思,可也没骗孩子,“叔叔的小名,草草不能叫。” “哦,多多叔叔。”草草点头表示理解。 尚喆有点不明白袁大军突然夸自己的意思,见他看王晓娟,有那么点明白了。尚喆看一眼中铺的大叔,捂着草草的耳朵低声说:“哦,你吃醋了。” 袁大军抬了抬眼皮,说:“没竞争力。” 草草掰尚喆的手。“叔叔,草草耳朵不疼。” 尚喆松开手眯着眼打量袁大军,上上下下的看。袁大军脱了鞋支着一条腿让他看。草草摸摸尚喆的下巴说:“叔叔好可怕哦~” 袁大军伸手,“过来这边玩。” 草草撅嘴,从尚喆腿上爬到床上,玩旅行包里装的积木。 尚喆把被子放在背后靠着,勾着一边嘴角说:“你是不是变相夸自己呢?” 袁大军还真想了想,点点头说:“咱哥俩都帅。” 尚喆算是见识什么叫“人不要皮,天下无敌”了。他发现,自从袁大军去军校进修,人就变的比之前不老实多了。之前虽然偶尔也说些甜蜜的话,但没现在臭不要脸啊,冷不丁还能来个黄色小笑话,弄的尚喆一愣一愣的。 中铺的大叔躺在那里看报纸,尚喆说:“哥,你们头儿让你进修是个错误的选择,你会被社会腐化的。” “哦,你说谁?”袁大军反问。 “袁大军。” “那是谁?”袁大军无辜。 尚喆翻白眼,要不是中铺有个大叔在那里,肯定会毫不犹豫的跳过去咬他一口。 袁大军把被子卷起来放在背后,双手交叉在脑后靠着。车经过一片树林,钻出来时阳光便透过车窗洒下来,照亮袁大军半边脸。面部的阴影让整张脸看起来更立体,更完美。尚喆鼓鼓腮帮,压下那口恶气,脱了鞋子同样姿势靠着,拿起草草一本童话书开始看。 袁大军扭头看小蛤蟆似的鼓腮帮的尚喆,眯着眼笑了笑,闭目养神。 回家的路总是比离家的路感觉好走,尚喆很早就有这种感觉。小的时候上学,去学校的时候总觉得走啊走啊怎么还不到学校呢?放学的时候袁大军牵着他的手一路狂奔,猛一抬头,哎哟,怎么这么快就到家了。 这次也是,尚喆晚饭也没怎么吃,和草草一人吃了一包玉米面做的麻辣小零食,有吃了袁大军削好的苹果,睁开眼竟然就要到临江火车站了。草草第一次坐火车,有点兴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醒了,跟在袁大军后面抬着头看他从架子上搬箱子,也不怕被大箱子砸到脑袋。 尚喆听见草草问:“大叔叔,好多箱子。” 有人说,“你叔叔是好叔叔,学雷锋。” 草草问:“雷锋是谁?也是多多叔叔吗?” 那人反问:“多多是谁?” “也是我叔叔。” 大人和孩子的对话往往没有结果,两个人驴头不对马嘴的说了几句,在道谢声中一大一小又回来了。草草扑过去学着尚喆刮他的鼻子,“叔叔是个小虫虫。” 中铺的大叔和后来上车的两位已经收拾好东西坐在袁大军那床位了,见人进来起身让座位。袁大军摆摆手坐在尚喆旁边,递给他一杯凉好的温水。 “小伙子来临江打工还是临江人?” “老家这边。”袁大军说。 “哦,在广州打工?我在那边跑了几年,还是觉得家里好哇。”中老年人还是喜欢把南下归结为“打工”。想想也是,不管做什么工作,不都是给人打工吗? 火车缓缓进站,几个人先拎着东西出去。草草很兴奋,跟着人群往外跑,被袁大军一把擒住扔到了脖子上。东西早就收拾好了,尚喆穿好鞋跟着起来,帮着提了一个包,一手放在后面扶着草草的背。有两个小女生背着背包跟在后面下车,看起来是家庭富裕的学生族。两个人看着前面疑似一家的三口,小声说着话,一个扎着马尾的捂着脸颊在后面兴奋地蹦跳。 袁大军扭头看了一眼,小女生赶紧搓了下脸装成打哈欠,等袁大军把头转过去拽着伙伴直摇晃,仰天无声大笑,“帅呆了!” 他们还不知道,国家对待同性恋的态度已经有了一些转变,台湾某节目去年就做了一期有关同性恋的谈话节目,内地很多学生都开始学着用宽容的态度看待他们。国外对他们越来越积极的态度对国内还是有一些影响的,国内也开始有一些将“流氓罪”(针对同性恋者)从刑法中去除的呼声。只是他们快乐地过自己的生活,都不曾留意罢了。 两个小女生跟了他们三个出了车站,直到尚武迎过来抱住尚喆,小女生才彻底跳起来尖叫一声,牵着另一个女生跑了。尚喆莫名其妙的看着两个甩着马尾在阳光下蹦跳跑远的小女生,回神冲一旁站着的另一个女人笑,“乔乔姐。” 乔乔身材还是那样,并没有显出来怀孕。看见尚喆点头笑,似乎有点不知道说什么,伸手想去接行李包,被尚武挡了一下包就到了尚武的手里。乔乔脸上微红,转身领他们去找自家的车,或者说,找未来自家的车。 孩子的事尚喆之前说过,乔乔也听尚武说过,并没有好奇。倒是尚喆,坐在后座身体却往前趴,几乎是靠在尚武身后问:“哥和乔乔姐最后又怎么在一起的?当初我说介绍我哥和你认识,我哥还不好意思。” 乔乔笑着回答:“问你哥。” “哥你说。” “后来一来二去就认识了。” “乔乔姐你说,我哥从小作文就不好,说不清楚。” 乔乔看尚武,“你哥作文挺好的。妈妈说他小学作文,写了一句‘妈妈的头发像海的女儿那么长那么漂亮’,还受表扬了。” 尚武懊恼地皱眉,“妈记错了。” 乔乔看他一眼低头笑。 尚喆乖乖的跟着她转移话题,“这可不像我哥写的,我哥应该写,妈妈的巴掌像竹鞭,每天一顿竹笋炒肉。” 一车人哈哈大笑,草草凑热闹,“我也要吃竹笋炒肉。” “回去让尚奶奶给你炒。” 几个人又是一通笑。 到底是怎么认识的,尚武自然不会说,不然显得自己媳妇儿不庄重。当初两个人有一次见面,是在超市相遇一个月后。 那天尚武办公回来,因为资金漏洞心里有点赌。他没上主干道,反而绕着外环的路慢慢开着车散心。他从后视镜看见乔乔的时候,对方已经被两个男人堵在路边贴着电线桩子挨了一巴掌。尚喆第一次看见女人和男人打架,乔乔轮着怀里的皮包,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竟然把一个男人的头打破了。乔乔穿着高跟鞋往前跑,很快就被追上抓住了头发怼到地上。尚武没来得多想,把汽车倒回去下车冲过去一阵脚踹手锤。 等两个男人跑走,尚武觉得神清气爽,乔乔脸上很精彩,一边脸还肿着。尚武拽着她上车,说:“不会先服软?” 乔乔说:“你怎么不先服软?” 尚武斜了她一眼,还是带人去了医院。两个人一路上几乎没说话,上完药乔乔就自己打车走了。尚武开车跟着计程车一直跟到乔乔下车进了一个小区,才掉头回来。那之后尚武就没再在路上见过乔乔,不久市里日报就有了‘富商恶意拆迁欺百姓,女律师法庭辩护遭报复’的报道。 再一次见面还是女人被人恶整,这次是在夜里。尚武把两个小混混打跑的时候火气一点没消,几乎是提着乔乔把人扔上了车,扯着嗓子骂:“你不长脑子啊!大半夜出来溜达个P!” 这次尚武没把人送回家,而是去酒店开了房。他自然没有多余的心思,就是怕那些人跟到她家里,再对家人不利。尚武走的时候一直很坚强的女人忽然开口说:“能不能多呆一会儿?” 有时候开口说话最容易打破那层坚强的壳,乔乔说出这句话眼泪就下来了。漂亮的女人哭总是跟招人心疼,尚武只不过没忍住,走过去借给她一个怀抱而已,然后事情就不在他控制之内了。如今尚武回忆起来,还是觉得当初是自己禽兽了。他记得两个人倒在床上的时候乔乔还是很冷静的,捂着自己的身体一直很抗拒。两个人互相看了半天,尚武也不知道她态度为什么软化了一些。到现在尚武也没问出来当时挣扎的乔乔,为什么忽然就安静了。乔乔嘴硬,说就是一夜情,她那段压力大,据说那样能减压。那是她的第一次,尚武自然不信。 第四次见面是在医院里,尚武陪着老爷子去检查身体,下了车就看见她搂紧自己的身体匆匆往里走。尚武跟过去才发现她去的妇科,站在外面偷听,竟然是怀孕了。估计是被前任伤怕了,尚武等她出来就直接问,“孩子你要打掉?” 乔乔吓得脸都白了,捂着自己的肚子猛摇头,“不是你的,你别想拿掉他!” 那之后尚武就一直抓着她的胳膊没有松开过,陪着老爷子检查完身体,直接扔上车带回了家。 尚武自然不会相信所谓的一见钟情,以前他也没信过,他们两个的情况明显也不能套用在这种模式里。感情有时候多半是在赌,尚武觉得这次自己能赌赢,他有把握。 14. 很意外的,尚武这次的婚礼很低调。比起上一次,可以说十分之低调。没有在酒店里走华丽的过程,而是在家里的小花园摆了一场类似家宴的婚礼。酒色菜品肯定是不会掉了档次,里面的服务员也是酒店里直接调过来的。只是酒席上的人,很大一部分都是两方的亲人。 乔乔家不算什么有钱人,但学历上绝对性压倒苏建之一家。乔乔的父亲是知名的律师,现在虽然金盆洗手,但在业内还是威名远播。她的母亲和尚安琪不同,很早就在家做全职太太,但并没有像很多全职太太那样和社会脱节。两个女人朋友扎在一起谈养生,乔乔妈说怎样煲出的骨头汤最好喝,连调料都不用放。尚安琪告诉她怎样用毛线勾蔷薇花,她最近刚学来的手艺,可惜家里扔了半兜子毛线花,也不知道能干什么用。 乔乔父亲对这门亲事并不满意,且不说苏尚武是不是二婚,就他们这闪电战速,都得让他心绞痛发作。乔乔从小就听话,人虽然漂亮但在男女关系上从来慎重,在学校从来不像其他漂亮的女孩子那样秀优越感,也不和男生搞暧昧。也是父母管的严,本科的时候不让她自己随便谈,等毕了业,又先忙工作,都还没来得及找个男人做做感情启蒙,就一下子落到了苏尚武这只商场狐狸的手里。 不满虽不满,但先斩后奏对家长还是十分管用的。乔父还记得当初尚武拉着乔乔去乔家,对他说要娶乔乔的时候,乔父正在家里端详祖上留下来的一件青花瓷,听见乔乔怀孕了,手一抖差点把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给砸了。手忙脚乱,好不狼狈。 乔父问:“你爱乔乔吗?” 尚武实话实话,“我们只见过四面。” 乔父再问:“那是一见钟情?” 尚武说:“伯父,我三十三了。” 乔父赶紧把瓷器归位,省得一口气上不来摔了宝贝。 “那你拿什么娶她?” 尚武晃乔乔的手,仰头说:“信我吗?” 乔乔一张脸通红,不是感动,是为了那一夜情羞愧的。 “我会是个好丈夫好父亲,爱情,我们慢慢来。” 如今两个半老的男人讨论完学术上的事,就在讨论尚武所谓的“爱情慢慢来”。乔父说:“不是我护短,是在乔乔在感情上单纯的很。尚武结过婚,听人说对方还很优秀,可最终还是离了。” 苏建之看看一旁开始跑到房间拿她那些勾花的尚安琪,心里直叹息。果然,关键场合还是孩子的爸爸比较靠谱。苏建之说:“尚武很早就下乡了,这孩子主意大,什么都不给家里说,但人好。其实尚武在感情上,也是有点笨。没谈过恋爱,当初也是我们催的紧,有人介绍他就结了,两个人都没互相了解。来来来,喝酒喝酒。说起来这一杯我还得敬你,乔乔是个好孩子,得谢谢你们养了这么好的女儿。” 乔父脸上火辣辣,心想女儿好的话,怎么会冷不丁肚子里冒出来个孩子呢。谁知苏建之满脸笑意,喝了酒拍拍他的肩膀说:“尚武这么长时间情绪一直不对,可领乔乔回家那一天呐,是真高兴。他就是太逼着自己了,男人虽说应该事业为重,可做父母的,难免会心疼。” 许是乔父觉得两个男人谈儿子和女儿的婚事,两个女人在那边嘻嘻哈哈谈吃论喝,实在是有点不妥,话音一转又开始聊苏建之曾经执教的那所大学。 一个城市的人,绕来绕去总会有很多认识的人牵绊在一起,越说越亲,越说越像亲家。 那边尚安琪已经从勾花和吃的,说到了小孩子的教养方面。尚安琪还挺开明,对乔妈妈说:“你们家里怎么就乔乔一个呢?我当年跳舞还坚持生了他们三个,孩子多了好,热闹。等以后让尚武瞧瞧这边有没有合适的房,咱们住近点,以后带孙子也方便。” “现在住的也不远,来往方便。话说起来,你当年怎么就能生了三个?我生乔乔的时候,已经计划生育紧要关头了,多生是要辞退的。” 尚安琪那个得意,“姐姐早生几年,还是有好处的。” 尚喆听着两方的谈话变来变去,觉得人年纪大了思维真是跳跃的厉害。前一秒还在说什么馅儿的饺子好吃,一眨眼又听见他们说谁家的谁谁,当初被计划生育的抓去了做了流产。这是婚礼上该说的话吗? 草草还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乖乖的坐在尚雯旁边吃饭。有够不着的,就拿小眼神看另一旁的尚喆。吃的差不多了,调皮性子上来,端了半杯果汁去碰尚雯的肚子,说:“弟弟干杯,哇,真好喝。” 一会儿又倒了半杯,碰碰尚喆的肚子说:“妹妹干杯,哇,还是这么好喝。” 尚喆那个囧,对上一旁尚雯含义深刻的眼神儿,更囧了。 新房就在复式二楼,其他人都搬到了楼下住。虽然房子不是新的,但里面连带底板都是掀掉重新装修的,是真的新。中午热闹过,晚上就成了一家人的普同饭桌。乔乔从来没见过一家这么多人吃饭,无数双筷子伸向同一盘菜,十分壮观。乔乔心底数了数,连上她,十双筷子。要是有什么点心,一盘都不够分的。 不过还真是。为了露一手厨艺,性质很高的尚武亲自去做了一盘可乐鸡翅。之所以做这个,是因为简单。炸过的鸡翅倒了可乐进去,直接煮干了就行。一共那么几个鸡翅,尚雯一个人占了三个,尚喆去她碗里抢,罗伯特伸手护住,用蹩脚的中国话说:“你两个外甥一人一个,你姐姐一个。”顺手又叉子又叉走一个,补了一句,“你姐夫一个。” 尚武嗖嗖叉走两只,“我就不吃了,我媳妇儿儿子一人一个。” 草草站起来往前够,直接一伸手抓住放回盘子里,然后学着尚喆教的用帕子把手擦干净了,说:“草草是小孩子,这个是我的。” 然后……然后盘子就光了。 老爷子不依了,往前探着头问:“你们抢的啥?” 尚雯扛罗伯特,“快给太上皇送一个过去。” “喳。”罗伯特送了一个过去,老爷子看了看,直接夹给尚喆了。老爷子不糊涂,精着呢。 晚饭就是在乔乔的震惊和惊喜中过去的,她都不知道尚武在家里和在外面是绝对两个样子的。在外面她几乎没见过尚武笑,那张冷脸绝对有当黑帮老大的潜质,还以为自己一不小心上了贼船。结果一顿饭下来,乔乔觉得吧,自己真的上了贼船。 夜的时候尚安琪早早赶他们回房,尚雯倒是想闹呢,结果肚子里的孩子也挺闹的,只能赶紧歇了。小叔子没有闹嫂子洞房的规矩,草草被尚安琪哄走提前过奶奶瘾,袁大军就顺带把尚喆给拐带出房了。 别以为回房就少儿不宜,事实上尚喆关上门就给林峰去了电话。电话是林峰接的不错,但听呼吸刚做过重体力活似的。尚喆问:“峰峰,我都回来好几天了,怎么一直不见你回来?” “我最近忙。” “今天哥结婚,你也没来。是不是遇上什么事儿了?” “没,要是有空我明天去找你。” “我去找你吧,咱们逛逛。好久没在这边逛过街了。” “行,我还有事,见面聊。” “行。”尚喆等着林峰先挂电话,就听见那边林峰变了调的骂声,“你麻痹!放开老子!” 尚喆冲着电话喊,那边已经传来一阵“嘟嘟”声。 尚喆和袁大军是骑着自行车跑过去的,反正到林峰的住处也不算远。袁大军蹬得自行车像是要飞起来了,尚喆坐在后面搂着他的腰问:“林峰会不会出事了?” “不会。” “为什么?” “因为,所以。” “……”一点都不好笑。 两个人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赶到林峰住处的时候也才过去二十分钟。尚喆在外面砸门,“林峰,快开门。” 喊了半天都没有人回答,尚喆踢着防盗门喊:“我知道你在里面,快点开门。” 林峰的声音终于传过来,不过他是说:“我没事,明天我去找你。”声音有点哑。 不是林峰不开门,实在是里面的情景有点惹人遐想。林峰身上的衣服像是被练九阴白骨爪的人抓了无数爪,也就包着某处的小内裤还是完整的。身上都是吻痕,就是面前那个比他高一头的小年轻亲出来的。小年轻被打得挺惨,一个眼泡儿都青了。他呲牙咧嘴的捂着嘴角道:“靠,你可真敢打,打残了老子你就等着守寡吧。” 外面砸门的声音更响了,小年轻问:“开门不开?这就你喜欢那王八蛋的弟弟?你可真他妈的贱!老子倒贴就这待遇!” 林峰四下找衣服,翻出来一间囫囵的,把身上的丐帮服脱下来换上,嘴里也跟着骂:“你他妈管我!爷爷喜欢!” “幼稚!” “你不幼稚,毛儿都没长齐就充齐天大圣!” “你是不是又找揍?” “来啊来啊,咱们接着干。” “操。”小年轻抹了下嘴角的血,想踢开面前挡着的茶几去开门,结果疼得一张帅气的脸扭成了一团。 外面防盗门不知道怎么就被砸开了,尚喆和袁大军对视一眼,主动退到楼梯的地方。袁大军往后退一步,飞起一脚哐当一声,那扇门终于开了,狠狠的摔到后面。 尚喆看着面前狂风过境的客厅,惊讶得眼睛都瞪大了。再看到一身青紫衣衫不整的林峰,吓得赶紧要跑过去,刚才还呆呆的林峰却忽然发出一阵大笑,还越笑越厉害。尚喆心被他笑得跟着抖,握住他举起来的手说:“别怕别怕,怎么了?你别笑,快别笑了。” 林峰这一笑可真难停下,直到笑得差点断气才缓下来。身后有人呻吟,尚喆后知后觉的顺着林峰举着手的方向看过去,发现门后墙上贴着一个人,两管鼻血还正在往下流,其状见者无不为之叹息。 15. 虽然小年轻被门拍的那一下有些狠,但是两相对比,尚喆还是觉得比被袁大军冲进来揍一顿轻很多。本来他们是来捉坏人的,可是如今这坏人好像真的被门拍惨了,正枕在林峰腿上晕乎着呢。 尚喆看着林峰低头自信清理伤口的这块血饼,低声问:“你男朋友?看着挺小的。” “哈哈哈哈。”林峰捏捏小年轻的鼻子,发现鼻骨没断,就是一边脸上有一个很深的五角星的印记。他记得门后贴了一个粘勾是五角星形状的。好在下面的勾早就掉了,不然这下肯定把一张脸给捅个对穿。 “怎么认识的?”尚喆看着林峰腿上的人,皱了皱眉头。看着都替他疼得慌。要说这人就是不靠谱,还谈着呢就能大打出手,看林峰那身上壮观的,跟被轮了好几拨似的。 “在医院,他打篮球崴了脚。” “这都能住院?” “谁知道呢。”有人愿意没事儿住院,他也没办法。 尚喆盯着那个还没缓过来的人看了一会儿,说:“要不是一脸血,应该还挺帅的。” 那边袁大军正在观察战况,闻言把脚下一个摔破的水壶踢到了墙角。 “要不要去做个脑电图?这还没缓过劲儿呢。” 林峰心里也有点打突,要是这人被门拍傻了,他还真没法向对方父母交代了。林峰拍拍腿上人的脸,问:“头还晕不晕?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小年轻继续眯着,翻身楼住林峰的腰,应该牵动了伤口,疼得呲牙咧嘴。这是没事儿了。林峰无奈的很,现在这惨状再打,还真下不了手。 “应该没事儿,反正我这里离医院近,真有事再去。”林峰看看屋里的惨状,“你们先回吧大半夜的,看这儿乱的。” 尚喆看看他们俩那姿势,只能先回去。就是出门的时候发现把人家小租房的门给毁大发了。尚喆让袁大军给修修门,袁大军看看另一边门框上被踹飞的木头说:“没法修。” 林峰想起身送,身上挂这个人站不起来,只能说:“没事儿,都这样了让小偷进来偷都没得偷。” 尚喆心里颇忐忑的走了,临走前还不管那男的真晕假晕,威胁说:“你要是再敢动手,也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林峰怀里那个人仗着别人看不到他的脸,贴着林峰的肚皮呲牙咧嘴做鬼脸,白眼翻得华丽丽的。 下楼的时候尚喆小声说:“他们这是谈朋友呢还是比武呢?你说,今天林峰没来,是不是被这人给缠着了?” 刚才他进去的时候看见林峰那个丐帮牌的上衣明明是一件质地很好的衬衫,他在医院是不穿那么正式的。 “是不是突然觉得我特别好?” 尚喆眼睛眯着斜过去,停住脚伸胳膊,袁大军特有眼力见儿的下了两阶楼梯,把尚喆给背上了。 尚喆揪着他的耳朵把稳方向盘,把原话又扔了回去,“是不是突然觉得我特别好?” “这个不突然,我一直这么觉得。” 尚喆抱紧袁大军,心里忍不住发甜了。这人真是学坏了,之前都不知道说句甜蜜的话,自从读了军校……社会真是个大染缸。尚喆从甜蜜里警醒,趴过去说:“你们学校的人是不是都很会玩儿?听说很多高干子弟,喜欢搞个舞会酒会什么的。听说女人比男人都生猛,追起男人来当仁不让,你可给我小心点。” “嘿嘿。”袁大军笑。 尚喆四下看看,凑过去啃袁大军的嘴角。有阿姨提着小板凳从对面过来,袁大军撤了撤说:“还难受?忍着点。” 尚喆挺识时务,趴在他肩窝哼哼说:“哥,我是不是要死了?”仗着灯光暗,手垂在人家胸口揉揉捏捏,嘴巴贴着他的脖子舔舔咬咬。 “放心,很快就到了。”袁大军有点咬牙切齿。 阿姨疑惑地看了两个人一眼,见两个人越过她之后开始一路小跑,心里不免感叹——家里还是有个人好,生了病还有人照看着。儿女都去外地工作了,自己一个人在家实在是不安全。回头得问问儿女的意见,她和小区的老王做个老来伴,哪怕钱都给孩子们呢。 走上楼的时候发现小医生家的铁门没有栓,阿姨好心地把门给关上才上了楼。 门里林峰吃力地把苏牧往床上托,嘴里嘟囔,“你爹妈可真敢想,竟然敢给你起这名字,现在原形毕露了吧,跟狗似的。” 苏牧往下坠了坠,林峰腰上使力,疼得倒抽了口凉气。抱着苏牧又往上托了托,终于把人弄到了床上,却因为手臂没来及收回,被苏牧带着压到身下带倒在他身上。 “靠!”林峰手腕被压得死疼,忍不住骂了一句。 还好卧室只是小小扫荡了一场,也就是早上苏牧突然出现,把正在穿西装准备参加婚礼的他捆起来的时候搏斗了一场,其他都还好。最起码床头柜上的台灯还坚强的工作着。 林峰一手拧开台灯,一只手压着,抽了抽,没能抽出来。如今身下的人还没反应,林峰私下鉴定觉得是闹大发了,可能是又晕又累,睡着了。虽然这么想着,但还是不放心,抬手翻开那人的眼皮子看了看。看了左边看右边,手还没扒眼皮呢,人家自己睁开了。 林峰愣住,苏牧似乎有些迷茫,手臂慢慢搂住林峰,低声问:“你是傻子吗?别人结婚你还往上凑,嫌自己不够疼吧。咱们好好过,以后我不让你疼好不好?” 帅气的小伙儿说煽情的话,果然是有那么点软化敌人立场的功效。林峰身体忍不住软了点,叹口气说:“你别和我闹,我老了,你这么年轻,我和你闹不起。” 下一刻身下的小绵羊就虎虎生风了,一翻身把人压在身下两三下就剥了个精光。林峰破口大骂,被苏牧一拳打在胃上,疼得身体都蜷了起来。等有力气的时候,已经丢了阵地。苏牧红着眼睛,怒火中烧。 “以后你再犯贱,老子就拳头好好伺候你,伺候到你连想他的力气都没有。你不是说自己老了?老子和你耗到死!” 林峰身上疼,被人捅着最隐秘的地方也疼。忽然就没了力气,咧咧嘴做了个要哭的表情,哼哼说:“疼,你轻点。” 身上的人一顿,下一顺就狠狠吻下去,动作却跟着轻柔。 尚喆搭乘两轮人力车回到家的时候,尚武那边还没有熄灯睡,两个人在探讨学术问题。 虽然说自从乔乔检查出有孕两个人接触就多了些,但相处一两个月就结婚,还是有点陌生的感觉。薄被里两个人规规矩矩的平躺着,乔乔尴尬的要死。想了想说:“爷爷好可爱,小孩子似的。” 尚武翻身过去,手贴着她的小腹说:“不说那些。” 乔乔动了动身体,“那么小,还不会动呢。” 尚武“嗯”了一声,手开始不老实了。从他懂了那么点事儿之后,就没有在性上和谐过。虽说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但是好不容易盼来个媳妇儿要还自己动手,就有点太…… 乔乔脸上烧得都快能煮鸡蛋了,人真的没经验,这小半辈子也就那么一次,还是稀里糊涂被人给办了。现在只能僵着身体,试探着把手扶在尚武腰上。尚武有点激动,剥开她的衣服向下闻,嗅到了一股很好闻的女子香气。 乔乔身体忍不住发抖,尚武吻上她胸的时候低声说:“我的是不是太小了?上学的时候,宿舍的人都比我大。” 尚武还握着一侧柔软,嘴里叼着一块软肉,听她这么小声哼唧还真抬起头看了看。怎么说呢,不算大,中等的小馒头,握在掌心不大不小。但有一点好,即使是躺着,形状也很好。尚武咳了一声说:“不小吧。” “她是不是比我大,听人说很漂亮。” 尚武继续往下移的嘴又停住,长长吐了口气说:“不记得了。” 尚喆挪上去,吻住咬着食指说些煞风景话的嘴唇,终于做足了前戏准备上岗的时候乔乔忽然挣开一些问:“孩子没事儿吧?” 尚武动作一僵,支起身体往里看,是妻子洁白的身体和自己悬在半空精神抖擞的东西。乔乔顺着他的视线也往下看,瞬间就闭了一口气,差点一把火烧起来。第一次见那什么,冲击总会有点大。 尚武认真想了想说,“我轻点。” 乔乔抓着床单往一边挪,“孩子肯定会没事儿吗?” “我真轻点。” “那也不好吧。” “乔乔!” 乔乔伸手捂脸,“对不起,没经验,我害怕。” 尚武挫败,闭着眼睛身体贴着她轻轻摩擦,半晌咬牙低声道:“做不做?不做我可就被你折腾痿了。” “那……那……你轻点。” 然后…… 然后本来该意乱情迷情投意合干柴烈火的新婚夜是在这样的对话中度过的。 “疼不疼?” “不疼。” “这样呢?” “唔,不疼。” “唔……尚武!很奇怪。” “……” “尚武……” “忍着!”尚武动作开始激烈起来。 狠狠一撞,乔乔脚指头猛地抓紧床单,身体瞬间酥麻了。可怕的婚后第一次,乔乔觉得她的新婚夜算是被自己毁大发了。唉呀,能不能重新来一次,她肯定不多嘴了。 16. 第二天乔乔早上没能起得来,不是丈夫太凶猛,是早上起床她坐起来的时候有东西流出来时弄了个大乌龙。她惊恐地瞪着眼睛看床单上的东西,几经思量还是以为孩子出了问题,光着脚就要冲出去找婆婆救助,还是被尚武给拽回去塞回了被子里。 尚武说:“乔乔,能不能告诉我你上学的时候生理课是谁给上的?” 乔乔说:“不记得了,怎么了?” 尚武说:“我想去弄死她!” 乔乔说:“先别问这个,快去问问妈妈!” 尚武说:“你们宿舍除了比胸大小就不比点其他的?” 乔乔说:“啊?还比什么?” 尚武说:“你有没有一点常识?这东西是你老公我的!” 乔乔看看床单上那一滩可疑的液体,还是将信将疑,“为什么有血丝?” 尚武说:“你没背着我跟别人做这事吧?” 乔乔眼睛一眯,攥紧拳头发怒前兆。尚武接着说:“第二次出点血没什么吧。”理论上应该是这样的,尚武心底告诉自己。毕竟他昨天晚上还是很控制自己的,理论上不能对孩子造成什么伤害。 尚武眼神有点变,乔乔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坐在床上,半遮半掩的裸着肩膀和新婚丈夫说话呢,内容还有点银荡。于是躲开那一滩,滚到另一边说:“唉呀怎么这么累,我和宝宝多睡会儿。”顺便感受肚子是不是真的没问题。 尚武很有经验的模样,把人一卷抱起来,掀了一层床单又把人放回去,探过来亲了一下她的额头转身出去了。然后急匆匆的背着他媳妇找了弟弟,问了问那什么的事儿。好在尚喆面子上是很能让哥哥过得去的,从医学的角度隐晦地说了一下这也是正常现象。有时候第一次不彻底,那什么还是有可能长合的。顺便告诉自家哥哥,床上那点事儿可以适当做,孕期做做对俩人都好,别憋着。尚武拍拍弟弟的肩,很正经的走了。尚喆一个人咧嘴无声大笑,他发现其实哥哥不但在感情上是傻子,这事儿上差不多也清白得像纯情小男生。那表面的雷厉风行不知道都是用什么支撑的,还像模像样的。 小辈们都起得晚,反正尚喆在家赖床是习惯了,这让尚安琪觉得媳妇儿起得晚也是正常的。尚喆和尚武交流过学术问题,又蒙着头面朝里继续回笼觉。背上微凉的时候还以为是袁大军回来了,迷迷糊糊的故意往后仰了仰,身体曲线很完美。屁股上一痒,尚喆待要轻笑,眨眼功夫听见奶声奶气的声音说:“叔叔,你裤裤上为什么没有米老鼠?” 尚喆一惊赶紧捂住只穿着三角裤头的屁股,翻身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钻进被子里的草草扯着嗓子喊:“袁大军!死进来!”这多亏了他刚才套了个内裤,不然多少儿不宜啊。 草草天真地摇摇手问:“大叔叔给草草煎‘两个鸡蛋’(双黄蛋)呢,不能死。” 很快袁大军就穿着围裙跑过来,看见抱紧被子裹着自己躲在床一角的尚喆,再看看站在另一角叉着腰的草草,忽然觉得画面有点违和。袁大军拍拍草草的屁股把人赶出去,反手锁了门摁着尚喆就是一通揉。刚才他那可怜兮兮的小眼神儿太招人了,怎么能这么招人呢? 尚喆气喘吁吁,压低声音说:“你出去不知道把门锁上?” “锁上我怎么进来叫你起床?” “老子被摸屁股了!” 袁大军身体一撤,“草草学会耍流氓了!?” “滚!” 俩人腻腻歪歪,一会儿尚喆就被袁大军给套好了衣服,背着开门扔洗手间了。尚安琪从正好经过看见,冲袁大军说:“别惯着他,又不是小孩子了,有手有脚的。” 尚雯怪腔怪调,“人家乐意,妈你管那么多。” “你个坏丫头!我乐意管!碍着你了?” “你管我爸去。” 看晨报的苏建之推推眼镜,“大军,你们部队是不是有个说法叫流弹,我是不是被那个流弹扫到了?” 尚雯一拍肚皮说:“可以简化成倒地中枪啊。” 罗伯特说:“老(一声)婆(三声),不打baby你打我。” “啪”,头上挨了一下。 苏家的相处模式很令乔乔震惊,独生子女从来没享受过这种热闹,家里环境虽然宽松,但绝对没有苏家这样爸爸妈妈偶尔当得想兄长姐妹一样。苏尚喆背地里说,嫂子,咱们家人凑齐了容易集体抽风,你要是吓着了就找我哥算账,缓解一下情绪。 乔乔倒不至于吓着,就是觉得以后儿子生出来,肯定会被一家人带得特别活泼。大夏天的,尚安琪吩咐小儿子和自己擦了客厅底板,晚饭后一家人就垫着垫子在客厅地上横七竖八的看电视。苏建之两口子和老爷子坐沙发,下面靠着一边沙发坐着袁大军,腿上靠着尚喆。草草直接躺在地板上,嘴里嘟囔:“奶奶,为什么不给草草看孙悟空?” “孙悟空回家吃饭了,吃完饭睡觉,明天才出来。”尚安琪说。 尚雯大肚子不下火线,和袁大军、尚武、苏建之凑一桌斗地主,一边教罗伯特怎么出牌。乔乔起先还不好意思,抱着软竹枕坐在一边看,时间久了有些累,尚武抬手搂了一下,便顺势靠在他身上。 草草抱着孙悟空的毛绒玩具蠕动着爬过去,说:“妗妗,弟弟什么时候出来和草草玩。” 乔乔指尚雯的肚子,“姑姑肚子里的弟弟先出来和草草玩。” 草草看着尚雯夸张的肚皮,凑到草草耳朵边说:“大叔叔说雯姑姑肚子里有两个,大叔叔想给叔叔也种一个。” 尚雯开始阴险地笑,尚喆招手,“宝宝过来,看叔叔藏了什么好东西。” 草草捂着嘴笑着跑过去,直接被袁大军一只胳膊拽过去摁倒了。草草哇哇大叫,笑着往尚喆怀里钻,嘴里嚷嚷,“草草什么都没说,草草最乖呢。” 尚武看了眼一旁的乔乔,见她自始至终都在笑,忍不住就抬手顺了顺她的头发。尚雯偷笑,冲尚安琪说:“我哥行啊,知道疼媳妇儿了。” 乔乔一张脸瞬间通红。 嘻嘻闹闹一周就过去了,林峰等脸上的伤都下去了才敢来苏家贺喜。尚安琪好一通抱怨,说他怎么这么久不回家看看。尚喆和林峰已经有半年没见,两个人借口逛街,沿着小区遮天蔽日的林荫道慢慢的走。 身后苏建之推着带轱辘的椅子,慢慢跟着老爷子往小广场走。 苏尚喆说:“我总觉的这次这个不靠谱。” “我也觉得不靠谱,我没想和他在一起。” 尚喆看着自己的脚尖心情不是很好,他希望林峰幸福,可显而易见,他们那次遇见的那个小年轻不像是能给他幸福的人。 “他家里人知道他情况吗?” “不知道。” “那以后怎么办?” “没想处长,等他烦了,自然就走了。” “那你现在何必和他搅在一起?” 林峰停住脚步,看着脚下的青砖,沉默了片刻才说,“尚喆,我和你不一样,我会寂寞,会想有个人一直陪着我。我知道咱们是朋友,可是朋友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在一起的。我希望有个人陪着我,每天睁开眼的时候就能看到,哪怕只是个床友呢?如果一直等不开那个值得的人,我也认了。” 尚喆想说,你都和别人做了床伴,还如何能等待更好的人出现。可说不出口,他会心疼。林峰这两年一直很沉闷,乖巧得像是木偶,那天虽然战场激烈,但尚喆觉得最起码他是活着的,从上到下每个细胞都是活着的。 “你们以后能不打架吗?” “不知道。” “回头我让大军去吓唬吓唬他?” “还是别了,我怕两个人斗起来,某个人再住院。” “心疼啊?” “且,杀猪焉用牛刀,回头我自己就收拾了。” “他要是知道你说他是猪……你竟然和猪同床这么久。” 林峰伸脚去踢,两个人哈哈大笑着跑出去。 尚喆在学校这几年没间断的在锻炼,倒是林峰,自从上了班就开始宅,一时竟追不上。两个人气喘吁吁的在一所中学门前停下,双双盯着校门看了许久,尚喆说:“有麻烦一定要告诉我,不让大军去,我和你一起,还打不过那个苏牧犬吗?” 两个人又是一通笑,在尚喆认真的目光下,林峰点了点头。转眼看见不远处一位四十来岁的妈妈扭着一个年轻人经过,嘴里骂着他不着调。林峰视线追着他们直到消失,心里某个角落不期然疼了一下。 17. 虽然多少有点不愿意,但暑假里还是得把草草的事情处理好。小丫头精着呢,自从尚喆和尚安琪说过要去王蓉家里,小丫头就尽可能的粘着爷爷奶奶,每次吃过饭老爷子去小广场,她就搬个小马扎赶紧跟在屁股后头,简直恨不得躲着苏尚喆走。 去王家前一天,尚喆吃过饭就一把抓住了要跟着尚安琪去卧室的草草,把孩子抱在膝上说:“明天我们去姥姥家看看好不好?” “不好。”草草回答得斩钉截铁,“我要和奶奶在一起。” “姥姥也很想草草,咱们就去看一眼。” 草草不说话了,垂着头好半天,再抬起来时就眼泪汪汪的,问:“叔叔是不是不要草草了?草草那么乖。” 尚喆一颗心都开始泛苦水,“要,叔叔才不舍得不要草草呢。姥姥就住这里,要是不去看一眼多不好?” 草草沉吟半天,“那就看一眼。” “行。” 事实上尚喆心里也没底,前两天他和袁大军已经去了一趟,王蓉的弟弟已经结了婚,他们见到的就是王蓉的弟媳。一个看起来和精明的女人,两个人讲明来意就笑着说,这事儿他们做不了主,让过几天去找家里管事的。 尚喆一夜没睡好,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没精打采。草草也没睡好,夜里和尚安琪商量着,以后她在家里陪奶奶做饭陪奶奶跳舞,问能不能不和叔叔去姥姥家。尚安琪说,草草不想在奶奶家明天就跟着叔叔一起回来啊,就是过去看看。 反正家里多一个孩子也养得起,草草这孩子乖,要是突然走了,尚安琪还真有点舍不得。 第二天袁大军依旧是用自行车驮着一大一小过去的,王家还是那个老居民楼,当初觉得堆着各种杂物依旧很亮堂的楼梯,现在一个人走都有点挤。草草牵着袁大军的手拖拖拉拉的走在最后面,仰着头问:“大叔叔,你喜不喜欢草草?” “喜欢。” “我也喜欢大叔叔。” 不过片刻又说:“草草会炒鸡蛋呢。把鸡蛋敲开,倒在碗里,用筷子一搅一搅。然后倒油里,滋滋滋就熟了,可好吃了。草草给大叔叔和叔叔吃。” 越往上走草草越拖沓,一会儿鞋子不舒服,一会儿脚不舒服。尚喆敲开门,一个和王蓉几分像的男人抱着孩子开了门。草草极不想进去,墨迹到最后一个,攥着袁大军的手还不放心,最后干脆抱着他的腿。 王蓉的父母不像苏建之父母,他们的快速衰老像大多数操劳的市里人一样,甚至是更快速。王蓉的母亲应该不到五十岁,已经头发灰白有了皱纹。自三个人进来只扫了一眼,继续低头做手里的针线活。 尚喆把礼物递过去,说:“叔应该已经知道了吧,我带草草过来看看。” “看啥?都还没死呢。” 草草抱着袁大军的腿往外拽,“一眼呢,走,回家。” 王父扫过去一眼,闷头抽烟,冷不丁问了句:“哪个是孩子的爸?” 尚喆尴尬,“都不是。”扭头看看草草,想了下说:“这个是袁大军,和我还有王蓉,小时候一起读初中的。我们是正好碰上了,王蓉又那样,只能先把孩子带回来。” “能得生就能得养,王家早就没有王蓉了,你们还给她带回去,我们不要。” 孩子的妗妗倒是开口说:“孩子放着也行,正好和康康做个伴。” “你养?”王父带着火气的顶回去,“就你那几块钱的工资,你拿啥养?” “话不能这么说,爸,这毕竟是姐的孩子吧。” “她爹娘不养,轮得到你!” 孩子的妗妗过去抱孩子,嘴里笑着说:“哪有轮得到轮不到的,这不是姐遇上事儿了吗?来妞妞,妗妗抱。” 草草往袁大军腿后躲,还是让女人手快地一把拉了过去。手上用了力气,草草扁扁嘴有些想哭,女人已经快一步塞了糖过去,喊了叫康康的小孩子出来说:“和姐姐玩,妈一会儿给你们买糖吃。” 这样就算把孩子送回去了?尚喆有点发怔。一直没说话的袁大军倒是开口了,勾了勾手指头说:“草,回家。” 正站在原地左看右看的草草瞬间就要跑过去,被女人一把拦住了。硬是抱在怀里说:“姐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你们照顾她这么久,真是麻烦你们了。” 袁大军皱眉,草草看着女人的脸心里害怕,胳膊上也疼,抿着嘴开始掉眼泪,被女人抱进去想要扔卧室的时候开始拼命挣扎,扯着嗓子开始哭。女人暗地里拧了她一把嘴里哄:“以后跟着妗妗过,妗妗肯定疼妞妞。叔叔对妞妞好,也不能一直好对不对?” 袁大军眉头皱了皱,越过王蓉的弟弟追过去,也没见怎么动作就卸了女人手上的力。草草尖叫着搂紧袁大军的脖子,扑腾着腿哭着喊:“回家,回家!呜呜,坏蛋!回家!” 女人还想去抱孩子,奈何慑于袁大军冷冰冰的脸不敢动手,但说话已经不像原先那么客气。只说:“小孩子一开始都这样,过几天就好了。你们俩都还没结婚呢吧,养着也不是办法是不是?妞妞听话,过来妗妗抱。” 袁大军把草草递给尚喆,草草闭着眼睛哭,抱得死紧不撒手,尚喆连叫了她几声才睁开眼看了看,哭着靠过去让他抱着。尚喆带着孩子出门去,女人给丈夫递了个眼色说:“你们可不能把孩子带走,我们才是孩子的监护人。” 王蓉弟弟过去拦人,被袁大军一只手给甩了回去。等尚喆抱着孩子出去,袁大军才看一眼开始撒泼的女人说:“别哭,哭烦了总忍不住出手。” “我们是孩子的监护人,你们把孩子带走可是犯法的。袁大军是吧?刚才那个是苏尚喆,苏尚武的弟弟。有钱我们也不怕,我们告你拐卖儿童。” 袁大军皱眉转头问王父王母,“孩子你们养吗?” “没钱。” “我养!”女人叫嚣,被袁大军冷冰冰一眼吓的尾音都弱了。 王母说:“早就当她死了,我这脊梁骨,都被别人戳歪了。” 去广州何止一个两个,有一个认识王蓉,就能把她那点事儿给一丝不漏添油加醋的捎回故乡来。王母是真当她死了,当年她跟着付晓霞偷跑的时候就当这闺女是死掉了。外孙女没感情,又是个野种,她现在两口子都养活不住,肯定不会再多养一个。 “当初王蓉委托我们帮着照看孩子,你们要是不愿意养,回头跟我们去民政局做个证明,以后这孩子就是我们和王蓉之间的事。” “谁说不养,我们养。一个孩子还是养得起的,我们王家的孩子凭什么给一个外人养。”女人扭头冲王父说:“姐的孩子我养,少不了她吃穿。” 袁大军抱着手臂不说话,盯了女人半天,开口问:“要多少?” “多少也不行。” 袁大军扭头往外走,“王蓉也就让我们带孩子回来玩玩,暑假过完还给她送回去。” “十万!苏尚武那么有钱,俺们是那几个大商场都是他的。” 袁大军继续往外走,冲外面喊:“尚喆,把孩子抱上来给他们。”又扭头说:“我们也就看这孩子没地儿呆,看在同学的份儿上帮她把孩子送回来,既然你这么诚心养,还觉得她那么值钱,就养着吧。” 女人狠狠地瞪一眼旁边的丈夫,心里快速算计着,待听见外面的脚步声咳了一声说:“五万。” “一万,那是我看在王蓉的面子上当老人家的养老费。要不要就随你便了。不行的话,回头还把孩子带广州去。儿童票,没几个钱。” 尚喆和草草站在楼底下等着,草草还觉得不安全,挣着身子往外。哭得嗓子都哑了,怎么都哄不住。尚喆忍不住想上去喊人的时候王父和王蓉的弟弟跟着袁大军下来了,袁大军直接把草草拎自己手臂上,说:“憋住!” 草草打了个哭嗝,看看尚喆,又看看袁大军,乖乖地趴在他肩上不动了,只说:“大叔叔别卖了我。” “嗯。” 袁大军拦了车把尚喆塞进去,报了地址让司机拉他先走。自己抱着孩子和两个男人一起去了银行,取了一万出来,先给了五千,四个人一起去民政局。人际关系就是一张网,哪怕你只认识一两个人,只要关系铁,就没有找不到的关系。 袁大军给部队里的战友打了电话,很快就有人往民政局通了电话。证明开的很快,王家这边的人自愿放弃孩子的监护权,以后有关草草的事宜都和这边无关。 袁大军抱着孩子回去的时候一家人都在客厅等着,见他带着孩子回来安静的客厅忽然就热闹了。尚安琪拍拍手冲迷迷噔噔的草草说:“宝贝回来啦,见到姥姥了?过来奶奶抱。” 草草扁着嘴巴跑过去,抱住尚安琪的腿告状,“坏人,掐草草。” 尚安琪抱着草草检查了一遍,发现肥嘟嘟腰上青了一块,斜一眼苏建之说:“我就说,和那样的人家都没理好讲。” 苏建之问袁大军,“怎么办的?” “他们放弃监护权,草草我们就先带着,等王蓉出来了再说。” “还算他们家人有点良心,之前都打听过了,他们家那个孙子就跟放养似的,要真让他们养……”尚安琪给草草揉腰,笑着说:“明天和奶奶去买花衣服吧?” “奶奶买什么花衣服?” “给三个弟弟买,还有草草的。” “草草不要花衣服。”草草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爬到沙发上趴在尚安琪腿上,草草陪奶奶买花衣服。” 18. 草草愈发乖巧,乖巧得一家人都心疼了。可不管怎样,当初带她去和王家的人见一面是很必要的,这种乖巧在尚雯生产后达到顶峰。尚雯是双胞胎儿子,草草虽然年纪小,但当初因为是女孩子爹不疼娘不爱的经历应该是留下印记了。自从一家人热热闹闹的簇拥了母子三个回家,她就每天粘人粘得厉害。特别粘的就是尚喆和袁大军,即使现在不睡一个房间,睡之前都要搂着尚喆的脖子说一句:“草草最乖了,草草最喜欢叔叔。” 尚喆明白她的心思,可还真不好直接说什么。有些事,说了小孩子也不见得明白,只能平日里加倍对她好。 暑假其实很短,尚喆觉得自己也就睡了几次懒觉逛了几趟街,陪着姐姐生了个孩子,假期就结束了。本来是想留草草在家里一段的,谁知道自家里有了两个弟弟,她就表现的特别想回广州的家。尚喆提过几次,草草也不直接拒绝,就站在门口不出声的哭。没办法,回广那天,两个男人一个孩子又一起飞了广州。 离开时林峰倒是来送别了,尚武也在。两个人倒是很自然,林峰看见他就笑着过去,像拥抱尚喆一样抱了他一下又快速分开,笑着说:“哥,好久不见了。” 尚武也笑,“是有一段时间没见了,峰峰要常回家吃饭。” “嗯。最近生活质量都上去了,市民有个小毛病动不动就去医院,搞的我们天天忙。”扭头又冲乔乔笑:“嫂子也来送尚喆?你们结婚的时候我都没能去,礼物还欠着呢。” 几个人说说笑笑,像是什么都不曾有过。只有林峰自己知道他拥抱尚武时,心脏漏跳的一拍是为什么。林峰以为自己会难受得不敢靠近呢,谁知道见着了还能这么自如得寒暄。林峰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是爱尚武,还是把他最为理想情人一样崇拜。可他心底空,空得发疼。这种空,是目前苏牧无法填补的。 飞机起飞后草草才彻底活泼起来,站在袁大军腿上探头要看云朵。等看着脚下的城市变得越来越小,最后被云层盖住,回头“吧唧”一声亲了袁大军一口,高兴得蹦了蹦说:“草草也喜欢大叔叔。” 日子总不能尽如人意,袁大军送了他们两个到广州,只能住两夜便得去了西安。尚喆心情不是很好,夜里给草草讲过睡前故事,等孩子睡着自己还靠在床头不愿意回卧室去。 人的正能量能保持多久?暑假太幸福,尚喆发觉自从下了飞机,自己的正能量就好像用完了。他明天要开始给草草找幼儿园,要回医院开始实习加研究生生活,过了明夜,还要送袁大军离开。他一直在为更好的生活努力,却觉得没有离梦想中的生活更近,反而毫无进步。 袁大军已经洗了澡出来,尚喆听见他走路是拖鞋后跟和底板摩擦轻微的声音。尚喆起身出门,正好碰见他裹着浴巾从洗手间出来。尚喆带上身后的门,盯着袁大军看,脑子和心一样,都有点空。 袁大军身上没有擦干,直接裹了浴巾,还有水珠不断的顺着结实的肌肉线条滚落下来。之前每看一眼都让尚喆脸热的身材,如今就像一个幕布摆在那里。尚喆视线转了转,袁大军伸手,两个人默契地紧紧拥抱在一起。 又要分别了,这无比现实的现实。 袁大军低头吻他,尚喆渐渐从那种令他窒息的空落中挣脱出来,开始慢慢回吻,且渐渐疯狂。两个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似乎一开口,亲吻就会变得不够专心不够更准确地表达彼此心中的爱。袁大军托着尚喆回房,转身将他压在门上,膝盖顶在门上,让他骑坐在自己腿上,顺手就将他身上的衣服除的差不多了。 尚喆哆嗦着抱紧袁大军,背贴着门有些凉,护在自己背上的手又有些热,让他不自觉的就想往前靠,又想往后退。袁大军身上的浴袍早就蹭掉了,有力的线条一点不漏的都展露出来,弓着背亲吻尚喆时,像只强劲的猎豹。精瘦的腰就是力量的存贮器,任何时刻都可以爆发它的力量。 两个人在这件事上已经很契合,甚至没用润滑油的辅助,袁大军只匆忙的沾了点唾液就顶了进去。尚喆身体往上躲,咬着嘴唇艰难地呻吟。身体很疼,疼且满足着。袁大军咬着他的肩等他适应,片刻后缓缓顶送,直到尚喆绷紧的身体缓下来呼出一口带着满足呻吟的长气,才由慢而快渐强力。 袁大军带给他的快感就像当初对他的吸引,不容抗拒。尚喆咬着嘴唇伸臂往上想抓住什么,却只能顺着门板滑下来。抓无可抓,最后只能扶着袁大军的背,却一点也不能帮助自己缓解那紧迫得让人发疯的快感。 尚喆一条腿被袁大军挂在肩上,另一条腿垂着降降着地,几乎是整个人挂在他身上。全身无着力点才让这场性爱愈发折磨人。尚喆终于忍不住开始哭着求饶,抱着袁大军的后脑贴着他的脸颊哭道:“哥,疼……难受……啊,抱紧我啊。” 袁大军将人紧紧的压到门上,搂着他的腿快速抽送,感觉着紧贴在自己腹部坚硬的跳动,直到面前的人哑叫一声腹部一热喷射出来,才咬咬牙忍下涌上来的感觉,身体相连把人挪到了床上。 这是一场性爱的厮杀,只有时间的延续,没有胜负。 两个人赤裸地躺在床上,身体和床上一片狼藉。尚喆腿跟上,还有淌出来的液体。袁大军从背后搂着他,轻轻吻着他背上方才被门板磨红的地方。 “哥。”尚喆闭着眼呢喃,“大军哥。” 袁大军有点受宠若惊,亲吻的动作骤停,盯着尚喆白皙修长的脖颈看了会儿,凑过去咬了一口。尚喆哆嗦了一下,摸到他放在自己腹部的手,拉到唇边轻咬了一口。 “你别怕,哥进修两年。很快就回这边军区了,到时候就能经常过来。” “嗯。” “多儿,最想做什么?” “我啊。”尚喆有点迷茫,想了下说:“我做个好医生,下班就能看到你,夜里都能抱着你,就够了。” 袁大军抱紧他,亲吻他的发顶,低声说:“会有那么一天的。” 其实尚喆想说,我什么也不想做,就想和你过两个人的生活,没有分离。每天晚上都能抱着你说些话,也就够了。 其实袁大军想说,再忍一忍,哥总有一天有能力安排你我的生活,尽管现在还给不了你想要的。 翌日早上尚喆依旧没能爬起来,袁大军大早上让草草坐在自己肩上,扛着他去附属于尚喆所在学校的幼儿园给孩子报名。尚喆醒的时候已经早上……不,是中午十一点了。身下的床单很干净,有洗衣粉的清香。身上的薄被很松软,伸懒腰的时候摩擦着皮肤舒服得尚喆直想感叹世界的美好。 床头放着一杯牛奶一杯凉白开,饭盒里是半个卷饼。尚喆爬起来喝了半杯水,哈欠连连,继续躺着放空自己。米虫一样的生活。哪天能有自己的院子,躺在樱桃树或是葡萄架下看风景,该多美好。 可惜梦想和现实总是有差距的,袁大军神速地把草草的入学手续办了,就扛着背包继续出发了。这次送别多了一个孩子,草草牵着尚喆的手站在月台上,看着火车开走,抬头就看见尚喆脸上的湿润。 “叔叔不哭。” “我没哭。”尚喆有点致气,“刚才不知道谁往外倒水,吹到我脸上。” “大叔叔去哪里了?” “滚去升官发财了,叔叔不要他了。” 草草扁嘴,拉着尚喆的手一路小跑出了火车站,等上了出租车还是忍不住说:“别不要大叔叔,大叔叔告诉草草,让草草照顾叔叔呢。” “我现在不想要他。”尚喆扭头看车外。草草装模似样的叹口气,抱着尚喆的胳膊一起看窗外。末了说:“我写信告诉大叔叔,就说叔叔想他了。” 多么像个大孩子啊。 尚喆以为这样的草草入园肯定没什么问题呢,结果当天送孩子过去,把他的肠子都给悔青了。去幼儿园的路上草草还说:“大叔叔说让草草听话,草草去了幼儿园和小朋友玩,草草不哭。” 结果等他们进了大门,里面孩子的哭声传出来,本来还背着新书包往里走的草草脚下一顿,掉头就拽着尚喆往外拽。尚喆干脆把她抱起来,结果小丫头像是被抢了零食一样大哭特哭,踢着腿要回家,要找大叔叔,要找奶奶,要找爷爷,要找妗妗和舅舅,唯独不要尚喆这个叔叔。还掐着他的耳朵说他的坏银,不爱草草。 里面的老师可比家长彪悍多了,尚喆抱着她还没进门呢一位女老师就三两步过来,把孩子接过去就丢到了教室里。里面大大小小的孩子哭做一团。草草往门口冲,女老师一条腿一伸就挡了整个门,还冲尚喆摆手,“这位家长,过来签个名就回去吧,第一天都这样。” 草草卡着嗓子哭,都有点海豚音的前兆了,一声一声传到尚喆耳朵里让他签字的手都发抖。草草扯着嗓子喊:“叔叔,回家,我要回家。呜呜,叔叔,我不要书包了,让我回家吧。” 尚喆是一路逃出幼儿园的,和很多家长一样,不舍得离开,闷闷的站在幼儿园外面。什么也不等,就是干站着。本来计划着送完孩子八点半去医院,结果迟到了一个小时,一天都心神不宁。 王晓娟拿他打趣,“有了孩子就是不一样哈,满脸都是父爱光辉照耀。” 尚喆翻白眼,“五年后再来笑话我,有你哭的时候。” 尚喆想了想又说,“不然过一段给她买个小狗或者小猫好了,哄哄她。” “不等你买过来,她在学校就已经有朋友了。再说,你白天上班,买回来谁照顾啊。小动物生在你家才可怜呢。” 尚喆懊恼,“有工作能在家里做就好了。” “有啊,家庭主夫什么的。” 尚喆轻飘飘一眼剜过去,王晓娟拿起仪器托盘一挡,嘴里配音,“霹雳啪嘭咚,眼刀子已被全部截获。” 尚喆忍了忍,嘴角还是没忍住的上翘。 只是这天尚喆和大多数父母一样,提前半个小时就在幼儿园门口等着,大门打开的时候跟着人群冲了进去,几乎是跑进教室的。草草正眼泡红肿的坐在小桌子旁吃花卷,吃一口念叨一声,“叔叔,我要回家。” 等看见尚喆出现在门口的时候猛地跑过来,隔着老师的腿拉住尚喆的手,一旁的女老师说:“草草,放学要说什么?” “老师再见。” 尚喆抱她起来,女老师收回腿说:“今天草草很乖,中午睡觉多没有闹。草草明天见哦。” 刚刚还搂着尚喆脖子一脸喜悦的草草又扁了嘴巴。尚喆知道,未来的一周怕是要经常听草草的哭声,兀自心疼了。 19. 尚喆没想到王蓉这么快就能从戒毒所出来,当时戒毒所管理人员告诉他是有快有慢,快的个把月就行,但一般都得半年以上,防止他们复吸。接到电话的时候草草正在给尚喆讲幼儿园老师交给她们的故事,嘴巴搅来搅去,极力把每个字都说得清晰。 电话那头说,“是王蓉的朋友苏先生吧,王蓉明天出去,希望到时候有朋友或家人来接,这样对她心理会有帮助。” 电话那头还说:“王蓉不是有个孩子吗?到时候可以带过来,激起母爱对于防止她复吸还是有很大帮助的。” 草草在一旁晃他的腿,“叔叔,快点快点,牛伯伯要过河了。” 尚喆抱着草草脑子里抽了疯似的胡思乱想。之前里面的人说王蓉不配合戒毒,让袁大军有时间多给点鼓励,写信打电话均可。也就眨眼间的功夫,里面的人又说,王蓉戒毒成功,要他去接了。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袁大军给了她多少精神鼓励,才让那一滩烂泥似的女人这么快就出来了? 人的思想总是最丰富的,直到吃过晚饭给草草读过睡前故事,待她睡着去洗澡,温水冲下来的时候尚喆才打了个哆嗦从那种想法中慢慢走出来。看了一旁的马桶尚喆想,袁大军要是真背着他做些莫名的事情,他就把马桶堵上,灌满水摁着他的脑袋给他洗洗脑。如果还打得过的话。 第二天请了假带着草草一起过去接人,十一点的时候戒毒所的大门准时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短头发的女人。草草对她感觉很陌生,或者说两个人一起住的时候也并没有多么熟悉。 王蓉走出来,并没有像电视里一些警匪片中演的那样,抬头看渴望已久的天空,然后深沉地凝望过来接她回去的人。而是直接扛着包走过来,甩进了尚喆招好的出租车里,连个招呼都没有和孩子打。尚喆不愿意和她坐一起,抱着草草坐前面,报了王蓉那个出租屋的地址。王蓉很直接,“那是租房,房东肯定收回了。” 尚喆也跟直接,“那就再租一个。” “我还说去你家凑活一下。” “没地方。” “袁大军不在那里吗?” “袁大军不在广州。” “他电话里说最近就回来了啊。”王蓉扭头看着窗外嘟囔。尚喆咬咬牙,把心底瞬间窜上来的怒意压下去。把草草趴在他肩上看后座的脸掰过去,摁在自己怀里不让她再去看。你意银我的男人,我就不让你的孩子看你哪怕一眼。 出租车跑了很久才到王蓉曾经住的地方,一路上王蓉情绪很高,不断的问尚喆袁大军部队里的事儿。尚喆一路瘫着脸,想说的就回答两句,不想说的就全当没听见。下车的时候倒是草草看不过去,牵着尚喆的手看自己的妈妈,撅着嘴说:“叔叔不喜欢听见你说话,你不要说嘛。” “哟,也不知道是谁生了你。”王蓉过去拧孩子的脸,末了弹了下她的额头,“你就跟着你叔好好过吧,老娘还没空管你呢。” 王蓉站在公路边四下看,扭头看尚喆:“不管咋样,谢谢你帮我看孩子哈。” 苏尚喆冷飕飕地看着她,“你自己找房,我还有事,先走了。” 王蓉哈哈大笑,三两不蹿到苏尚哲面前,笑着说:“我知道,你特别不喜欢我和袁大军有来往,小时候他追我你就不高兴。可感情这事儿还真不好说,当年要不是那出事儿,指不定草草是谁的孩子呢。” 苏尚哲厌恶地抿着嘴皱眉看她,躲开她往身上蹭的肩膀,抱着草草快步走了。直到坐上出租,还能听见王蓉嚣张的笑声。 草草乖乖坐在一旁,看着绷着脸的苏尚哲说:“叔叔不生气。” “我不生气。”苏尚哲深呼吸,“以后咱改名字了,叫苏草知道吗?草草姓苏。” “叔叔姓什么?” “苏。” “那草草也姓苏。” 苏尚哲鼓着腮帮,像只吹气的青蛙。草草兀自纠结了一会儿说:“叔叔,草草姓苏,那就该叫叔叔爸爸,叫大叔叔叔叔。” 苏尚哲还没回答,小丫头已经一骨碌翻在座位上,满足地叹息说:“草草也有爸爸了,小胖说草草只有叔叔,没有爸爸。草草要告诉小胖,草草有爸爸也有叔叔。两个呢。” 尚喆想说,以后不要那个叔叔了,张张嘴又觉得心里闷得难受。好吧,他真的吃醋了。 回家没有收到袁大军的电话,他也没有打过去找人。尚喆告诉自己,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没必要一天24小时就围着一个袁大军转。 医院和学校确实忙起来了,刘国庆给尚喆分了任务,让他帮忙带一学期本科生的生理解剖课程。虽然袁大军的电话晚来一天他心里怨气就多一分,但他确实忙了,有时候一天忙下来,去接草草回家的时候路上才突然间想起,哦,有半个月没有打电话了。 袁大军出现是在一次雨后,周五幼儿园下午早放学,尚喆早早的就骑着自行车去了幼儿园。本来是入冬的天,忽然就热了一下。尚喆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南方的天,要是什么时候不热他倒是奇怪了。雨后的天空格外的晴朗,竟然还在天空挂了一道彩虹。一群已经熟悉幼儿园生活的孩子们叽叽喳喳的站在校园里看彩虹,早就没了先前争先恐后往家里跑的场面。草草拽着尚喆的食指跟着一个小胖墩蹦蹦跳跳,嘴里嚷嚷:“爸爸,快看,彩虹呢。” 一会儿又说:“小胖,你爸爸没有我爸爸帅哦。” 小胖的爸爸冲尚喆笑,尚喆尴尬地点点头说:“小胖的爸爸也很帅。” 草草小下巴扬的老高,“他的爸爸都没有眼睛了。”(眼睛很小,还戴着眼镜) 尚喆冷汗都下来了,好在对方没在意,笑着推了推眼镜说:“叔叔这叫小眼聚光。” 尚喆这边尴尬着,草草已经叫了一声挣开他跑开去,嘴里叫到:“叔叔回来啦,叔叔来接草草和爸爸。爸爸想叔叔啦。” 小丫头的声音真亮啊,亮得尚喆恨不得跑过去捂住她的嘴巴。袁大军看样子是已经回了一趟家,清清爽爽的,身上一条迷彩模样的休闲长裤,一件灰色运动服,一双运动鞋,怎么看都是在家洗过澡后的样子。 尚喆才不会和他算什么帐,掉价。只是袁大军心情好像也不大好,抱起草草等他跟上去问:“家里电话坏了,为什么不修。” 尚喆怔了一下,“没发现。” “二十三天没通电话了,我还给李上校打电话,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有那么久吗?尚喆翻着眼珠子问:“有那么久吗?” 袁大军看一眼鼻孔朝天的尚喆,一臂抱着草草出门推自行车。脸也有点臭,他是累的。这次突然接到任务回来,回来之前学校搞了个毛线拉练,他从泥窝里爬出来就上了火车回来了。本来俩人二十三天连句话都没说过,他已经憋不住想发火了,回到家一看,电话线不知道什么时候不通了,家里那人竟然不知道。 且不说他们平时靠这电话联系,就是出了什么急事,他想往外打电话求助都不能够。 尚喆实在是忙晕了。一开始是气,连着一周电话没响,就下意识的不期望电话铃响。他害怕是王蓉打过来又炫耀什么呢。平时和家里通电话都在医院或者学校用公话打了,家里那个座机,被他压在心底那块垃圾场。 袁大军把草草放在前面横梁上的儿童座上,长腿一迈跨在自行车上,回头看一眼尚喆缓缓骑开去。尚喆抿着嘴站在那里不动,袁大军骑出去一段发现没人跳上去,支着一条腿停下,扭头皱眉说:“上车。” 尚喆心底那团火像是浇了汽油,“嘭”的一声火气冲天。碍着人多,咬咬牙上了车。一路上也没抱他的腰,就盯着他的后背磨牙了。尚喆在心底对袁大军一通蹂躏,从肤色批判到学问,从学问又批判到资金,从资金再批判到穿着品味,直把袁大军贬成粪坑里的土坷垃,心里的憋闷都没有得到缓解。 看吧,放眼望去,路上不是奥迪就是解放,最次也开个东风或昌河,他们还一辆三枪自行车驮仨人,其中还两个百斤以上的大老爷们。重点不在这里,重点是,前面这个驴一样的男人竟然背着他又给王蓉打电话了,他这个正正经经的另一半,竟然让那样一个女人通知说——大军快回来啦! 氧化钙! 到了小区前袁大军一脚踩地停下,尚喆过去把草草抱下来。一辆奥迪从身边飚过,水坑里的水险些溅到尚喆身上。尚喆对着那辆牛叉轰轰的车行注目礼,心里面骂,拽什么拽,老子的男人随便拿个零头都买你两辆!老子的哥哥零头都不用拿就买你两辆! 袁大军扫一眼拐弯不见的车屁股,牵起草草另一只手往里走。上了楼才说:“多儿喜欢奥迪?” 尚喆不答。 “回头买一辆吧。” “谁买谁开,我喜欢骑自行车,环保节能。” 袁大军皱眉,“耍什么脾气?” 草草仰着头说:“爸爸想叔叔了,睡不着觉呢。” 袁大军愣了一下,没想到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尚喆已经和草草成父女了,简直是岂有此理。草草扭着小脖子骄傲地说:“草草叫苏草,老师说可好听了。” 20. 叔叔回家了,草草肯定要好好表现,装模作样的拿出尚喆给买的蜡笔端端正正的坐在实木小矮桌旁画画给袁大军看。 尚喆没理他们,直接去厨房开火烧稀饭。袁大军说:“晚上出去吃吧。”苏尚哲充耳不闻,心里默默嘟囔,累不死你,不早点补觉还出去吃饭。 从冰箱里翻出豆沙包和馒头,还有草草的粘玉米蒸上去,等水开了下了小米,调小火进了洗手间。袁大军的行李包就扔在洗手间,脏兮兮的扔在浴缸里。尚喆想了想还是拉开了拉链,一股臭味瞬间冲破牢笼钻出来,尚喆差一点就两眼一翻把自己灭在洗手间里。 用梳子把里面的衣服挑出来,发现几乎没一件是干净的。贴身的棉T恤好像浆了水泥,硬巴巴脏兮兮的都是臭汗味。最具有杀伤力的还是那几双和衣服混在一起的臭袜子。尚喆把袜子直接用垃圾袋一包扔进了垃圾桶,小声嘟囔:“这根本不用打仗啊,还搞什么拉练,直接往敌营扔一双袜子就完胜了。” 把内裤、浅色T恤和迷彩分类用洗衣粉泡着,尚喆洗了把脸,把脏衣服端到阳台上,动手把最脏的地方先用手搓了,然后等着机洗。勉强把一件白色棉T恢复原色时,尚喆忽然想起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之前所有的衣服啊鞋袜啊都是袁大军收拾的,他纯粹躺着享受,什么时候这些事都落到他身上了? “发什么脾气呢?” 袁大军的声音在一旁响起,看着窗外的苏尚哲回神,双手放在水龙头下冲去泡沫。 “洗衣服呢?”袁大军看着里面自己的内裤,心里的不满瞬间就没有了,只剩一片温柔。谁知道尚喆冲干净手扭头愣愣地盯着他看。袁大军笑了笑伸展手臂,刚才还有点愣的尚喆瞬间活过来,扑上去掐着他的脖子摇晃着说:“袁大军!你找死!” 袁大军也不敢挣扎太厉害,只控制着力道跟着尚喆往后退,退无可退时抓着他的手腕咳了一声:“喉咙。” 脖子上的力道松下来,袁大军反手把人拉怀里,一条腿圈着他,问:“说,发什么脾气。” “什么时候变成我洗衣服了?” “回头我洗,泡着吧。” “你的臭袜子要是不及时洗,记得扔了成吗?” “浪费。” “把我呛死就不浪费了,多节省啊,以后连饭都省了一个人的。” 袁大军绷脸,“苏尚喆!” 尚喆扬下巴,“脚臭不给说啊!不是告诉你不要用凉水洗脚吗?” “一星期没洗,不臭就奇怪了。” 尚喆觉得中午的饭没消化干净,胃里有点翻山倒海。袁大军啃他的尖下巴,低声说:“我不是和你说袜子的。电话坏了怎么会不知道?哥不在你自由了是吧,连个电话都没想起来打?” “打不打都一样,反正我也知道你要回来了。” “哦?” “王蓉说的。”苏尚喆哼哼。 “吃醋了?” “没那闲工夫。” 袁大军摸着他的腰低声笑,“就是吃醋了,哥闻闻。” 尚喆任他搂着摸摸咬咬,脸上的神色一点也没缓和。袁大军揉着他的腰低声说:“前两天刚接到通知,说让回来,暂时就都在家陪你了。王蓉是王蓉,你是你,我对她好一点,也是顾及某些原因。以后若是见着了,在她面前说话注意点。” 尚喆挣扎着要离开,袁大军搂紧了,贴着他的鼻尖说:“听我说完。以后在她面前说话注意点,别泄露你老公的身份什么的。” 尚喆转转眼珠子,“你转干刑警了?” “没。” “王蓉又犯什么事了,还不简单。”这是肯定句。 袁大军揉他毛绒绒的头发,“她能犯什么事儿?不过祸从嘴出,也就提防着点。” 尚喆转转眼珠子,身体往前一帖,挺着胸口压在袁大军身上,轻轻蹭了几下,等袁大军眼神变色了又忽然离开,冷冰冰地抱着手臂看着他说:“我不知道的,打过几次电话?” 袁大军咽唾沫,“两次。” 尚喆吮了一下自己的食指,湿漉漉的食指伸过去擦了下袁大军的嘴唇,“都说什么了?” “吃的喝的,好好改造。” “呵,当你是自己是狱警呢。” 尚喆一只脚从脱鞋里出来,踩过去放在袁大军有了动静的地方,脚指头轻轻抓着。 “我讨厌我男人和别人搞暧昧。” 袁大军往前走,尚喆脚上用力,把人又推了回去贴在墙上,“是不是和王蓉玩暧昧了?” 袁大军单手拽过尚喆的腿,一把把人搂住,低声说:“我不玩那个。” 两张嘴四片嘴唇刚咬合在一起,草草就拿着一张天马行空的蜡笔画跑过来喊:“叔叔快看,草草画的家。” 两个人快速分开,袁大军扭头看看草草手里三个抽象到有点像简化蚂蚁画像的三个东西问:“那个是叔叔?” 草草指着最大块的不规则图形拼成的蚂蚁说:“这个是叔叔。” 指着另一个疑似某种虫类的图形说:“这个是爸爸。” 又指着中间两个圆套起来的东西说:“这是草草,哈哈哈,还有小鸟(上面一个疑似蜈蚣的多节身体的东西)。” 袁大军竖大拇指,“厉害。” 草草更了不得了,扑过去给尚喆看。尚喆不忍心打击孩子,点点头说:“真好看,草草的小鸟是什么鸟?” 草草想了想,“是很多翅膀的小鸟。” 尚喆看看那个五颜六色的大蜈蚣,有点明白了。 “草草画画真好看,以后要多给叔叔画像,好不好?” “好!”草草答得脆生生的,甩着胖嘟嘟的身体又往客厅跑,嘴里嚷嚷:“画个叔叔亲爸爸。” 地板上溅了水,尚喆脚下一滑差点摔倒。袁大军扶住他叼着他的耳朵说:“耍小心眼,哼。” 这次袁大军的假期简直是来的莫名其妙,他突然这么闲下来,自己不觉得,尚喆倒是享受每天早起身边有人亲吻的同时,心里七上八下的。 说实话,家里有个人真好,孩子也不用他每天急急忙忙的接送了,甚至讲完课没什么其他事准备回家的时候,出门就能看见袁大军和孩子推着自行车等他回家。虽然校园也开始有汽车流窜,但他们没有一个袁大军当司机。 除了曾经在这边校园里培训过,袁大军几乎没怎么接触过尚喆的校园生活。如今支着一条腿和孩子等着他,远远的看见一群小年轻簇拥着他走出教学楼,还真有点不习惯。如今小姑娘都很生猛了,要是想黏着一个人,什么理由都想得出来。两个漂亮的长发女生一左一右跟在尚喆身边,一递一句说着什么,偶尔俏皮地笑笑,青春洋溢。 尚喆戴着无框眼镜,一手抄着白大褂口袋,抬头看见袁大军,停住脚步说了些什么。两名女生往这边看过来,又嘻嘻哈哈说了些什么才转身离开。直到尚喆走过来,两个女生也才走出去不远。袁大军看过去,其中一个女生吹了一声口哨,两个人哈哈大笑着跑走了。 袁大军,“……” 草草等自行车走起来开始越过袁大军的腰往后看,给尚喆讲今天学的字,“草草会写一了,横着是一,竖着也是一。老师说,横着画两横就是二,画三横就是三。老师说明天学四。” 尚喆想起一些土财主家小少爷学算数的笑话,忍不住伸手过去摸摸她的头笑。 自行车没有像往常一样一路飚到菜市场,在拐了一个弯的地方就停下了。一辆军车上下来两名配枪的兵拦住了路,一旁还有不断经过的学生。尚喆以为他遇到了战友,谁知道对方出示了一张文件就上前把袁大军拽走了。袁大军下意识的要反抗,事实上他一瞬间已经摔倒了一个人,只是下一顺一把枪就架在了他头上。 来带人的人应该也是特警出身,动作快得尚喆一声尖叫都没来得及发出。 袁大军被拷了手推上车,尚喆扔了自行车抱着草草扑过去问:“你们哪个部门的?经过部队批准了吗?他出什么事都要部队裁决,你们有权利吗?” 副驾驶上的人墨镜都没去,摇下窗玻璃捏着一张拘传证给他看,“故意杀人,明白?” 汽车很快开走了,尚喆眼前发晃,腿一软跪在地上。那张纸上的名字他这辈子怕是都忘不了了——吴铭。那些记忆慢慢涌上来,让尚喆站立不住。吴铭死了,当初林峰告诉他,吴铭本来就有病,这次又被袁大军给揍了,一方面又救治不及时。他当时隐约知道一些,但后来根本就没有掀起什么波澜,便也下意识的把那件事彻底忘掉了。 想想也是,即使他再变态,一个大活人突然就没有了,家里人怎么会不闹翻天呢?当初具体解决方法尚喆不知道,但毫无疑问,这件事又被人翻出来了。 王晓娟和几个本科的学生跑过来的时候尚喆还捂着头坐在地上,草草握着他的胳膊坐在他对面,乖巧地揉着他的头,像很多次尚喆抚摸她的头一样。王晓娟扶尚喆起来,看到他煞白的脸,请人帮忙把自行车推走。 尚喆摆摆手,接过自行车让草草爬上来,低着头往家里走。 王晓娟跟上去,低声问:“怎么了?” 尚喆摇头,“我回家歇一歇就好,有点低血糖。” 21. 袁大军的判决来的很迅速,快到尚喆刚理顺思路去找刘庆国,已经从他那里得到了否定答案。 事实上这几天刘庆国也很难找,之前尚喆偶尔打电话过去问候的团长也联系不上了,每次接线的小兵都说团长出差。这里的弯弯绕绕尚喆实在是迷茫,他一个尚未算作走上社会的学生,本来就不善于搞人际关系,只一味的对人好。如今有求于人,反而不知道如何开口。 尚喆买了好茶,终于在一个午后学校主楼外把刘庆国堵在车里。刘庆国摇下玻璃看太阳下拎着礼盒的尚喆,盯了半天见他站在汽车前面没有挪步的意思,摇摇头抬抬下巴示意他上车。 车子直接开进了刘庆国家里。这一小区,住着很多学校有军衔的教授副教授,小区理所当然设计的很好。林荫道很宽,除了中间跑车的地方,还有两旁的青砖人行道。这是尚喆第一次走进刘庆国家,开了门就有一条大狗扑上来,这几天一直神思不属的尚喆下意识的往后退,踩到了刘上校金贵的脚指头。 刘庆国呲呲牙,扶着门转了转脚指头,走进去换了拖鞋。尚喆一张脸涨得通红,拘谨地站着,任由大狗围着他转来转去,还伸头去舔他的手。 “虎子!”刘庆国伸伸手,巨大的黑狗扑过去,到了他面前就乖乖的蹲在地上。刘庆国拍了下它的脑袋,笑着说:“罗威纳犬,当初出过不少力。一次出警伤了腰,我给讨回来了。” 尚喆把东西放下,看了看四周去厨房烧了开水,拆了包装烫茶杯,准备给刘庆国泡茶。 刘庆国笑,“不错嘛,南方的手艺都学会了。” 尚喆苦笑,他慌乱一点用都没有。袁大军被带走那两天他都没睡好,半夜一个人站在窗户边胡思乱想。脑子里一会儿出现袁大军被拉近监狱的场景,一会儿又是他没忍住出手伤人了。 “想问什么,说吧?” “袁大军不会有事的,对吧。” “听说已经判了。当初出事是我作的保,如今又来这么一出就是打我的脸。但是有些事你明白,压下去了就是小事,可有人揪你的短处提到上面了,就是大事。” “他算正当防卫。” “可有人作证说,他们进去的时候吴铭已经放下了刀,没有反抗。” 尚喆还要再说,刘庆国摆摆手说:“上面判的故意伤害,十五年。没有判故意杀人,这就好办了。可以上诉,到时候二审,我会盯着。” 尚喆笑了笑,很难看,眼前泪雾模糊。他说:“我一直当您和郑团长是亲人,要是他们内部有什么任务,求您别瞒着我。” 刘庆国拍拍他的肩,“男子汉大丈夫,别动不动就掉眼泪。会没事的,他什么没经历过?就是进两年监狱也吃不了亏,出来了照样是条汉子。” “不是,不一样。” 尚喆蹲下来给刘庆国泡茶,手有些发抖。刘庆国说,没判故意杀人就还有转圜的余地。他还说,就是进两年监狱也吃不了亏,那么这一切都是真的,没有所谓的内部任务? 尚喆垂着眼帘问:“袁大军在特种部队,当初就没事,现在怎么会突然有事?老师,他是不是有什么任务?” 刘庆国叹气,“不要乱了手脚,我刚不是说,还有转圜的余地吗?先不说这一次的事件到底是谁在背后捣的鬼,你作为特种部队军人的……作为特种部队军人家庭的一份子,他在部队的事情要替他做好对外保密。和这次案件无关,但对你们有好处。” “我知道。” “还有什么想问的?” 尚喆摇摇头,想了想又问:“我能去见见人吗?一直打听不出来在哪儿审理。” “牵扯到部队的事,都不好办,我回头帮着问问。你好好做学问,也许二审之后没什么事,等你毕业他就回来了呢?有时候经历一些事情,不见得是坏人。有句话怎么说的?挫折有助于成长嘛。最近不要太紧张,你紧张不紧张,这件事就放在那里。放心,我会多留意。” 尚喆频频点头,又陪刘庆国喝了一壶茶才回去。 尚喆以为刘庆国是可以相信的,没想到没过一周,刘庆国受邀出去讲学了。临走前给他挂了个电话,让他不要着急,上面会审清楚的。尚喆费尽周折各处打听,终于在一次审讯的时候提前找到了地方,可惜不公开审讯,没有刘庆国电话的作用,竟然连门都进不了。 法律上,尚喆不是袁大军的亲人,只能算是认识,朋友。因此法院判决连他都不予通知。尚喆从来没有这么绝望无助过,也从来没这般清晰的意识到两个人没有法律的保护下亲人关系是多么的不成立。他辗转从别人那里打听到,二审判了五年。 就在尚喆绝望到准备独闯军区的时候,另一个毁灭性的消失传来。袁大军在押解途中,逃了!!尚喆是从地方新闻上看到这则消息的,新闻由于某些原因没有亮出袁大军的照片,但从被警察押解时的背景他看出来是他。那之后隔三差五就有警员来家里做笔录,尚喆开始观察四周,然后发现自从袁大军逃走的消息播出,家四周就有一辆车没有离开过。是在监视他吧,等着袁大军回来? 他心里恨,又疼得难受。本以为过去的事情,却要袁大军用八年青春来买单。又恨袁大军做事怎么突然这么欠考虑,可是果真送他进牢狱,自己依旧受不了。尚喆左手是逃,右手是坐牢,他发现这一刻恨不得把自己两只手都砍掉。 他吃不下饭睡不好觉,还要准备每天的课程。草草他无心照顾,暂时请王晓娟帮忙。一周后,成功地把自己逼出了一嘴的血泡。林峰在尚喆险些崩溃之前赶过来的,短短一个月,尚喆已经瘦得两颊都凹下去了。好在学校临近期末已经停了课,让他疲惫的大脑得以短暂的休息。 林峰进门笑说,“过来晚了,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尚喆眨着眼睛问:“什么?” “我在新闻上看到消息了。他们这样做不对,根本没有提审我这个当事人。” 若说之前尚喆还给了自己这是在演戏,是任务所迫的期望,这一刻因为林峰的话全部破灭了。如果是出任务,不至于连外省的人都知道这件事吧,他们不是对卧底有保护措施吗?这样毫无保留的公开,袁大军以后该怎么生活? 尚喆说:“峰峰,让我抱抱吧。” 林峰咧咧嘴伸出胳膊,尚喆眼泪瞬间就下来了。他憋了太久,以为自己会疯掉。他每天活在监视下,期待袁大军回来又害怕他回来。他恨那些法规政策,又恨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干脆被卸掉一条胳膊算了,那样的话袁大军这次审判就会轻很多吧。 尚喆哭了很久,嘴里的血泡因为牙齿磕到破掉了,血水顺着嘴角淌下来,看着很是吓人。林峰看着昏睡过去的尚喆,坐在床边跟着叹气。他来的匆忙,准备离家的时候正好苏牧过去,苏牧以为他要逃,两个人又吵嘴动了手。不知道隔两天发现他不见了,又会怎样?无论如何,等着他回去,肯定又免不了一场武斗吧。林峰觉得累,可又摆脱不了。 尚喆的状态根本不可能在跟在医院里帮忙,临近毕业,要做论文,要在很具影响力的期刊上发表论文,本就焦头烂额的尚喆趁着假期就干脆也给自己放了假。草草毕竟不能一直让王晓娟带着,林峰过来之后,就把草草接了回来。王晓娟也忙疯了,要跟在医院回收观察数据,虽然想帮忙却也无能为力。 袁大军的事尚喆一直瞒着家里,有些事不是钱可以解决的,让家人跟着担心也没有什么用处。更何况起先尚喆还抱着这是他们内部任务的想法,觉得把家里人牵扯进来实在不明智。最后无路可走的时候再想着找尚武帮忙,判决就已经下来了。之后就干脆没有向家里人说。 有林峰在,尚喆的生活好了很多。最起码每天有人督促着他吃饭睡觉,不至于太憔悴。两个人聊的不多,尚喆不想说话,林峰每天出了引着他说几句,就放他安心地做论文,其他时间就带着草草出去玩。 家里一直催着问尚喆怎么还没回家,林峰替他回了,说自己来这边玩,尚喆做论文忙,袁大军部队又有事,等都忙完了就回去。其实尚喆在等,等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二十三是北方的小年,三个人还是决定出去上街买祭灶糖。袁大军不太爱吃甜,但喜欢吃这个。商场有点热闹,很多年轻人挤在一起,还有写中年老年人站在外围凑热闹。林峰牵着草草的手踮着脚往里看,从年轻人的尖叫声中听出来,是有明星过来给某品牌做宣传。 林峰挺兴奋,他还没见过真正的名人呢。尚喆兴致缺缺,他虽然有喜欢的名人,但还没到崇拜的地步。他崇拜的人怕只有他爱的人了。林峰几次折腾,终于凑着一个缝隙看到了前面的人,瞪着眼睛看了一会儿说:“可惜了,你和尚武哥当初怎么没想过走明星这条路呢,不然肯定能红。这人现实中看着也就一中等靠上水平。” “我要是当明星,怎么碰的上你?” “也是哈。”林峰笑。 “你请假这么久,医院同意吗?” “我辞了。”林峰无所谓的样子,“我不像你,还励志要跟着野战军去……”林峰顿住话,看了他一眼继续说:“我其实对医生的职业也不是很热衷,是要熬年纪的职业。等到我熬成主治医生了,顾及精气神儿都耗光了。我想自己开店,干什么都行,只要能自己做主。” 尚喆想了想,“可以卖吃的。不管这社会怎么变,卖吃的总没有错。并且不管你做的好不好吃,都会有人觉得对口味。” “这主意不错,只是我只喜欢吃,不喜欢做,哈哈哈哈。” “草草喜欢吃,也喜欢做。草草捏的饺子可好吃了。” 林峰笑,“好吃的都给你苏爸爸吃。” “嗯。”草草仰头看尚喆,“回去给爸爸捏葡萄吃。” 尚喆想着她的橡皮泥,眨眨眼装作没听见。 小年,很多人开始准备过年。商场的人很多,熙熙攘攘。尚喆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眼就看到那道灰色的身影,还松开草草的手追了过去。前面的人戴着鸭舌帽提着一包东西走的很快,尚喆几乎是一路小跑着追进商场后面一条小街。他眼睁睁的看着王蓉从里面迎出来,过去抱住他的胳膊。两个人继续往前走,尚喆忽然疯了一样冲过去,一巴掌打开王蓉缠在他身上的手。 那人反应更快,瞬间就把尚喆抵到墙上。尚喆咬着牙看着他,如果眼神可以杀人,袁大军已经被他杀了几遍了。袁大军慢慢松手,压低声音说:“你怎么在这里?” 尚喆攥紧拳头,抖着嘴唇问:“你和她在一起?” 袁大军眉头皱了皱,“回去。” “你和她在一起!” 王蓉隔一步站着,喊袁大军,“快点走吧,不安全。” “滚你妈的!王蓉你个婊子!你怎么配!” “苏尚喆!”袁大军一把攥住他的衣领,双眼紧紧地锁着他,满满的不赞同。 “你心疼?”尚喆神经质地摸自己的口袋,左手无名指上的银戒忽然跳进眼帘。这戒指戴了太久,久到尚喆自己都几乎忘记了它的存在。很便宜的一对银戒,去北京玩的那年尚喆买了一对,自己偷偷戴了一枚,另一枚穿起来给袁大军做了链子。部队不能戴乱七八糟的东西,那时候他们还没有确立关系,他的那枚也许早就丢了。只尚喆一个,在两个人终于在一起的时候,把戒指从中指换到了无名指上。 戴了近八年的戒指,还是那么亮,这一刻看起来却格外的刺眼。最近瘦了很多,昔日紧紧套着的戒指也变得宽松。尚喆咬着牙去取戒指,因为年久,似乎已经嵌进了肉里,他疯了一样放到嘴里去咬,被袁大军一把抓住。 尚喆也不说话,只紧抿着嘴眼中含泪挣扎,甩开袁大军的手继续往下拧。小街另一边出现了几个人,王蓉小声提醒,“该走了。” 袁大军艰难地咽口唾沫,手想要碰一下尚喆咬出血的嘴唇,被他嫌恶地躲开。小街那头的人开始快步往这边走,渐渐跑起来。袁大军忽然凑过去低声说:“多儿,哥爱你。” 袁大军转身跑开那一瞬尚喆终于连着一块皮肉把银戒抠了下来,狠狠砸过去,吼道:“我不要你了!” 戒指砸在袁大军头上,轻微一声响落在水泥地上。袁大军身体僵住,双手握拳垂在身体两侧。王蓉喊:“快走!” 僵立的袁大军终于又有了动作,他没有回头,而是拉上王蓉跑了。两三个人越过尚喆追上去,袁大军消失在一处胡同口的时候,尚喆觉得支撑着自己世界的某种东西崩塌了,埋葬了他八年来的所有,连带着他偷偷戴上那枚银戒时落下的第一个纯净热烈得让人心疼的吻。 22. 因为袁大军的突然出现,尚喆又开始接受一轮又一轮的调查。之前尚喆还配合,这次是完全不配合,你们想来就来,反正家里也不提供吃的喝的。问也随便问,我就是不开口。林峰偷偷去找了刘庆国,刘庆国没来,但派了一个职位也有分量的人过来。那人二话不说,对着那几个警局的人就是一通训,说有本事去抓人,别逮着无辜的人揉来捏去。对方虽然愤愤,但还是走了。 家里又开始宁静,尚喆却没有开心起来。当初抠戒指的时候自己下了狠手,无名指第三节生生被自己掐掉一块皮肉,如今结了痂,像块红宝石嵌在那里。 某天半夜,家里座机响,尚喆游魂似的到客厅去接。电话那头没有声音,只有急促的喘息声。尚喆没问,也没给对方时间,直接挂了电话,连电话线都扯断了。他说不要了,是彻底不要了。如果袁大军果真被判了刑,最后选择逃走和王蓉搅在一起,他不要了;即使袁大军是做什么神圣的事情去了,他依旧不会再要他了。 尚喆的决定做的很坚决。没有了往日爱情的支撑,仿佛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尚喆甚至想学业就这么算了,逃回临江去吧。可惜,不管发生什么,生活总是要继续的。 自虐有种好处,可以把以往半个月才能做完的事情几天之内做完。在尚喆不眠不休三天之后,终于把毕业论文的初稿搞了出来。满满两大本子手稿,很厚。还从论文的结论里截取了一部分做了小论文。 林峰也没管他,反正总有一天他自己会垮掉的,到时候就能慢慢缓过来了。意外的很,尚喆没垮,把初稿交给刘庆国,第二天打包回家了。只是那眼睛怎么看怎么都像是熊猫家族。火车上林峰总想问问他是怎么想的,可惜连着熬了几夜的尚喆开始死命补觉,从上了火车倒头就睡,直到火车到站都没醒,还是林峰一手拎行礼一手拉他,还分给草草一个小包在前面,才勉强下了火车。 尚武过来接,尚喆又一路睡到家里,是被尚武抱进家里去的。家真是个好地方,可以供人疗伤。尚喆昏天暗地睡了一天一夜,才在一家人担忧的视线下醒过来。尚喆搂着尚安琪的脖子撒娇,说:“妈妈,我睡多了,头好疼啊。” “活该,谁让你连着熬夜做论文的,不能年间慢慢写吗?” “早死早超生,我年假都不用忙了。” “呸呸呸,说什么死不死的。” 尚喆嘿嘿笑,于是尚喆又是那个苏尚哲了。没有袁大军,生活依旧进行着。他并没有因为王蓉的是对草草心存想法,但真的没有之前那么上心了。尚喆想给自己放个假,彻底和过去的生活告个别。 回头去看,其实这几年他过的挺没趣的。日子总在是盼望袁大军归来,迎接袁大军归来,郁闷袁大军的离开这种反复的心情中度过。他甚至都没有停下来看看周围的风景,有时候尚喆觉得自己的人生也挺没意思的,某方面来说,他的生活连林峰都不如。最起码林峰在某些事上是潇洒的,随心的,想做什么就能做的。而他,很早就把自己囚在一方小室,像个缺了袁大军,就不能活下去的傻瓜。 过了年,尚喆把草草扔在临江的家,自己一个人背包去学校,准备改完论文趁着毕业答辩前的空白期,进行一趟毕业旅行。这想法他告诉林峰了,林峰在和苏牧干了一架High了一场后,拍拍屁股比他还早的上了火车,在母校等着他了。 尚喆走之前被苏牧堵在家门口,苏牧像个被群殴过的苏牧犬,除了眼睛亮晶晶的,浑身上下都像是被狠狠蹂躏过。逮着尚喆就把人圈在墙角,恶霸似地恶声恶气的问:“林峰呢?” “你爱他吗?” 苏牧呼哧呼哧喘粗气,尚喆笑了,“你要是爱他,就好好的用点心,别动不动就武力解决问题。他年前去找我,说是被凑怕了,有舍不得放手,只有离开一段给自己一个喘气的时间。” 尚喆说得很真诚,苏牧眼睛亮了下,随即凭借身高优势俯视他说:“你不用把我当傻子,那小王八蛋心里住这个大孙子,看我不把那孙子给剃干净喽。” 尚喆被绕的有点晕,实在不明白林峰心里还装着谁。尚喆问:“他告诉你之前的事了?” 苏牧嗤笑,“那小王八蛋!”摆明了没告诉。 尚喆说:“他之前被人骗,捅出去的时候那人把他甩了,结婚生子去了。峰峰和家里闹翻,多少年了,都没有回去过。”尚喆耸耸肩,“是人总会寂寞,可能精神上会依赖点谁,可也没见过他真正爱上过谁。其实我有时候挺心疼他的,这么多年一个人愣是过来了,要是我就不行。你们要是相互喜欢,干嘛不好好处呢,非得打过来打过去。好好处,以后有什么意外分开了,最起码回忆还是好的。” 苏牧摸下巴,看着自己的脚指头,忽然笑了笑道:“你也是小零儿吧。” 尚喆笑得可好看了,下一秒一拳过去,打得苏牧满脸鼻血。苏牧嗷嗷叫着捂住脸,好半晌反应过来准备还手,尚喆退开一步说:“想不想找峰峰?回去准备准备,明天一起去广州吧。” 苏牧牙齿磨来磨去,狠狠地转身跑了。尚喆心情不错,忘了自己出门要干什么,干脆又转身回去。碰上急匆匆出来的尚武。尚武一把拉住他问:“刚那人干什么的?动手了?” “没,路人,好像和人打架了,鼻子不舒服,我帮着看了一眼。” 尚喆笑着进屋了,尚武皱眉想了想,觉得尚喆高兴得有点奇怪。 尚喆第二天没走成,家里出了点事。他把地址抄给苏牧,嘱咐他陪着林峰好好玩一玩。尚喆觉得苏家最近肯定是被下了什么恶咒,不然怎么总和穿制服的打交道? 这次不是袁大军的事,而是尚武被带走调查了,原因是偷税漏税。尚武知道自己得罪了什么人,还是大人物。也许是知道自己偷税漏税数额巨大,早晚都会有这么一天,几个便衣出现在苏家那栋复式时尚武很自觉的就把双手伸了出去。他不敢去看家人的眼睛,想了想只叮嘱乔乔一句,“安心在家里等着,很快就回来。” 这种事,得罪了人,指控的罪名就明显可以找出很多——行贿,偷税漏税,非法集资,诈骗国家财产……生意场其实是最不单纯的地方,尚武第一次发现苏家骨子里善良的因子其实并不能算是件好事。在生意场上,尚武还是个稚子。 总算他还是聪明的,在出事之前应该就有所觉。其实在他和乔乔结婚的时候,就已经着手高价卖了两家商场。不然等到现在到银行抵价,不知道要被削减几倍。 乔乔心里也明白自己的丈夫得罪了什么人,只是不明白尚武哪里来的勇气偷税漏税五百多万。她其实不知道自己的丈夫有多少资产,只是家里只有一套房产,尚武每天都很忙,似乎经常为了资金发愁,她以为他也只是个一般的富人而已。更想不明白的是,这样普通人家作风的家庭,去哪里消费那么多钱。而偏偏,尚武就是说不出那五百万的去处。 乔乔大着肚子去找父亲,搬了这名法律界的老将为自己爱人辩护,一审的时候成功地把非法集资和诈骗国家财产的罪名跟弄成了不成立,可牢狱之灾还是免不了的。尽管尚武前期已经着手缴纳了一部分,但那个窟窿毕竟还在。先不说初审五年的判决,就是那三倍的罚金都不好补。 更糟糕的是,这件案子拖了下来。关于行贿,肯定会牵扯到本市一些官员,恰逢纪检委有所动作,这件偷税的案子牵连出几位官员,成了官员间的权力之争。这样一来,好处是,乔乔有足够的时间为丈夫脱罪寻找证据。不好的是,也许在上面征战结束之前,他都要呆在监狱里了。更甚者,他可能成了某位官员的替罪羊也说不定。政界的事情,总是说不清。 尚喆陪着乔乔去看尚武,这算是他第一次走近真正的监狱。尚武精神还算好,头发被剃光了,依旧很帅。他手上戴着手铐,看见乔乔和尚喆就开始微笑,直到走到面前。他们隔着一个长长的桌子,尚武开口问:“多怎么还没去学校?开学了吧。” “没课,写论文呢,请假了。” “哦,在家多照顾爸妈和爷爷。” “嗯。” 乔乔公事公办的摊开纸笔,音调平平的说:“苏先生,我作为你的辩护律师,有几点想要问你。” 尚武笑,“乔乔。” 乔乔低着头不看他,“别嬉皮笑脸的,法律是神圣的,请你回答每一个问题都能保证真实。” 尚武收了笑,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乔乔的问题却一直没问出口。尚武戴着手铐的手隔着长长的桌子伸过去,明知道够不着,还是尽可能的放到了桌子中间。尚喆抿抿唇,起身出去。 乔乔一直低着头,声音有些变了,她说“你别以为是在过家家,你不怕吗?” “我要是进去了,你和孩子会不要我吗?” 乔乔撇开头,“当然不要你了,以后孩子上幼儿园,小朋友们都会笑他,说他爸爸在监狱里,是个坏人。” 尚武难受地双手握紧,好半天才说:“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会努力早点回去。” “你拿什么努力?你能先告诉我,那五百万你用到哪里了吗?” “捐了。” 乔乔愣住。尚武笑着抬头,起身往前探着身体,握住她的手说:“孩子的爸爸是英雄,不是狗熊。那钱,我捐了。一大笔捐到了西藏,一小部分,捐到了我曾经下乡的那个县。” 一旁的警员看了他们一眼,终于没有提醒两个人放开手。 “我也想学一次雷锋,没想到把自己送到这里了。捐了一笔钱后,生意就出了问题。遇到钱的事,很多朋友都不再是朋友。我筹不到那么多钱,只能从账上做手脚。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这么做了。可和你见面之后我有了成家的打算,就开始想办法弥补了。可人总有侥幸心理,我也是。” 乔乔垂着头哭,“你是个混蛋。” “是。” “你真是个混蛋。” “我是。”尚武摩挲她的手,“别这么一直说你丈夫行吗?” 乔乔在包里摸索,出门太急,似乎没带纸巾。乔乔揪出里面的秋衣袖子擦眼泪,对面光着头的尚武看着她笑,“乔律师,让别人看到了一定会笑话你。” 乔乔吸吸鼻子,“你当初捐款肯定留什么单据了对吗?” “这得好好找找,很久了。” “一审你怎么不说?” “爸不让我随便说话。” “你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 “媳妇儿和丈爹的话一定要听。”尚武笑,看着乔乔因为泪水冲洗更显白皙润泽的脸,叹口气低声说:“当时想法很单纯,就做一次雷锋。可再雷锋,也不能为自己的行为做借口,我会鄙视我自己。两件事,一码归一码,说了,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在牢里,你就看得起自己了。” 尚武摇摇头,有些无耐的笑。 23. 罚款数额巨大,好在尚武提前有那些小动作。加上乔乔从乔家挪过来的一笔钱,苏家老两口的积蓄,虽然杯水车薪,但总算给巨大的数字去掉了一个小数点。 一家人都在为尚武的事情焦心的时候,林峰已经从广州被苏牧拐到了丽江,基本和电视新闻告别。他们的住处是一户房屋背后有河淌过的农家,林峰打电话给尚喆说,开了窗户就能钓鱼了,什么时候过来?我陪你再走一遍。 两个人每天游走在大街小巷,恣意地在一户农家住处外的小河里捉点鱼虾,然后去北方所谓的早市的地方,看别人买卖各种东西。大到家具,小到农户自己养的鸡下的蛋。妇人们一条被单一样的东西,就能把大大小小的孩子背在背上或捆在怀里,这在北方很少见。 那时的丽江,风景还是纯天然的,湖泊周围的各种水草和柳树茂盛得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烘托称绿色。湖面上游人不多,偶有穿着白衬衫蓝色长裤的年轻人成双成对的划着船笑闹。林峰从来没有觉得这般潇洒恣意过。林峰隔三差五的电话,给尚喆这一段灰暗的心境添了不少阳光,也更加激发了他毕业就离开部队离开那个环境的想法。 尚喆知道尚武很排斥用仅剩的一处鑫荣商城做抵押,那是他梦想开始的地方。中间几次扩大生意,都没有放弃这里,从一件小小的服装城,最后折腾成现在的商场,是尚武投入最多的地方。可如果真凑不够余下的钱,除了卖房就是卖商场。房子卖不上什么价钱,有钱人大可以去买别墅,没钱人也不会费劲去买一套复式。倒是那间商场,很多生意人虎视眈眈,等着他们低价出手。 生意上的事情一家人都不懂,鑫荣商场的部门经理劝说,宁可卖房子也不要动商场,还主动借出一部分钱,保证商场正常运转的情况下私自提出一部分钱。就在全家为了最后那点钱纠结的时候,尚喆接到了银行的催领汇款通知,数额是八十万,汇款人是刘先生。全家人都惊讶不已,尚喆没去领。七天后银行又一次催领,尚喆依旧没去。 刘庆国在第二次催领单下来的第二天给尚喆打的电话,老家伙狐狸似的,打了电话什么也不说先哈哈笑,问:“在家里过的怎么样?什么时候能返校?论文写得不错啊,小小改动就好。” 尚喆说:“刘上校。” “叫老师吧。” “刘上校,你把钱还给他吧,我们家的事情我们自己能解决,不需要外人帮忙。” “你这娃娃,主意大哦。那些钱是我借给你的,不用着急还。”那边顿了一下问,“要还给谁?” 尚喆无声地撇撇嘴,换了话说:“我等这边差不多了就回去,不会影响毕业。” “嗯。遇上事不要一个人闷不吭声的,说出来多了人帮忙。” “哦。” “哦哦哦,不能只哦不做啊哦。” “哦。” 刘庆国又叮嘱几句挂了电话,尚喆依旧没去取汇款。之后再有广州来的电话,干脆就没接。 人说,善良的人总会逢凶化吉。尚武往常对商场员工的优厚待遇和好的福利,如今总算是都用到了。老板被抓了,下面的人肯定会知道。部门经理一呼吁,全场的员工从小经理到扫地的阿姨,都几乎套了大半家底来筹款。毕竟他们的大老板也没有真正垮掉,这商场还是在的,等人出来了他们这一批帮过忙的人肯定就算是有了一个金饭碗。排除这些想法,只当这是人间不乏温情好了。 尚喆在补齐罚款的时候不得不回了学校,尚武依旧在牢里蹲着,等着什么时候能第二次开审。好在现在已经不限制见面了,家里人想见,总能见到。乔乔五月生产,如果顺利,那之前尚武可能会回到家里吧,一定会的。 林峰还没有回来,苏牧大四下学期,也没有课程,两个人据说跑到苏杭去了,准备先把南方踩一遍。草草被尚喆留在了家里,反正这学期初就在这边幼儿园给她办了入学。小孩子毕竟是敏感的,草草偷偷问尚安琪,爸爸是不是不喜欢她了。尚安琪说怎么会呢,心里却有点没底。袁大军连着这几个月都没有往家里打电话,尚喆也没有往外打,甚至连提都没提到过。要是家里人谁问起了,就装作没听到。 尚雯偷偷告诉她,两个人肯定是吵架了。尚安琪想给袁大军打个电话说说他,两个人闹别扭不能这么来,得有一个人稍微服点软,可曾经打得通的电话如今打不通了,只能放弃。 尚喆倒不是不喜欢草草了,但心里有结,总该让他有一个缓冲的时间。如果时间倒退到那时候,他依旧不忍心把孩子一个人扔到福利院。 尚喆以飞的速度在毕业和旅行的道路上进行着,答辩前很多同学都开始着手找工作,有关系的进了更好的机关或者医院,没有关系的就去了各地的小医院。部队医院点名要尚喆留下来,刘庆国也希望他能继续在这边。毕竟确实是一个聪明有耐心的学生,如今想他这般沉在学业上不大受外界繁华影响的学生不太多了。尚喆拒绝了。 其实尚喆觉得,刘庆国因为钱的事情批过他之后又劝他留在这边医院,夸他能沉得下心,其实也是在说他这人到现在都长不大。尚喆恶意地想,我就是要长不大,就是要随心所欲,你们谁也别想理所应当的认为我该怎样我就会怎样。 尚喆这么想也这么做了,他找了大五的师弟,报了一个他们的毕业骑行团。给自己的头发修了修形,听从理发师的建议稍微染了下色。发型从郭富城的三七分,变成了最能彰显他那张嫩脸的齐刘海,实实在在的老学生装嫩。以至于他出现在医院的时候已经签在部队医院开始上班的王晓娟一口茶从鼻子里憋了出来,喷的到处都是。 王晓娟咳了半天,才抬头眨巴着眼看面前的尚喆,最后总结说:“其实我发现一规律诶,不知道你发现了没。” 尚喆也不回答,等着她继续说。 王晓娟凑过去一点看了看他的皮肤,啧啧舌继续到:“不过发生在你身上也没什么可能理解的。医学院的学生很多都是未老先衰,一个个男生每天都顶着个油乎乎的脑袋还自以为很帅的白大褂不离身。你看咱们院的研究生,王一刀(外科)才29吧,比我爸看着都老,头都秃了。张一麻(麻醉)26,这个在研究生院算小的,可那脸颜色乌漆麻黑的,麻醉过度似的。你吧,就和别个不一样,人家一累看着就猥琐,你一累人一瘦看着就让人心疼。怪不得王一刀说,你要是个女的,他就把你娶回家再也不让你拿刀子碰鲜血,得当宝贝藏起来。” 尚喆不接话茬,问:“你和一刀师兄谈恋爱了?” 王晓娟又一口茶水差点从鼻孔里喷出来,憋红了脸猛摇手,“你别害我。” “我觉得一刀师兄挺好的。” “是挺好的,人家有女朋友了啊,准备女朋友毕业就结婚呢。” “我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多了去了。”王晓娟不知道苏家发生的事情,她的家本来就不在临江市,而是下属的一个县城下面的乡村里。当初在市里念书,是因为父亲在市里给人补自行车,妈妈过去了,她也跟着过去了。父母早就干不下去又回了农村老家,她年间回去了一趟,又匆匆回来上班了。对于有些人,连追求爱情的勇气和资本都匮乏。部队医院是很多人的梦想,托关系送银子都不见得能进得去,在医院里以后是有军衔的,属于半个脚已经跨进了金饭碗,可尚喆说推就推掉了。说白了,他是在福窝里长大的,因为从小到大家庭富裕,根本不太明白一份好工作和金钱的意义。即使出了尚武这档子事,他依旧觉得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什么都不缺,很多东西说扔就能潇洒地扔掉。王晓娟做不到。她喜欢尚喆,却跟着他默默付出的资本都没有。她要挣钱,要抓住一切机会保住这份工作,要想办法把爸爸妈妈从那个穷乡僻壤接出来,要绞尽脑汁给正在高中读书的弟弟挣学费。 “你是不是也该考虑考虑个人问题了?” 王晓娟愣了一下,“已经开始考虑了,遇到合适的会抓住机会的。” 尚喆笑,“那就好。” 王晓娟看尚喆的新发型,还是不适应,忍不住动手把他的齐刘海扒拉开一点,略微三七分了下心里才舒服了点。 “你这样做多不地道啊,也二十四五的人了,把自己搞这么嫩让师弟们看见得多嫉妒啊。” “又不和他们抢资源,师妹们都是他们的。”尚喆低头填表格,随口道:“过几天请你吃饭,有中意的对象可以带过来。你看哪一天有空,我再安排。” “干嘛?” “报了个骑行团,准备答辩完骑行中国。” 王晓娟摇头,“有钱人的世界,我真不理解。” “青春就是本钱,我们都很富裕。”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残酷,这句话最早不知道是谁说的,尚喆有点恨这个最初说这句话的人了。尚喆很干脆的决定离开这个城市的另一个原因是,时不时就会觉得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是不是保护自己暂且不论,他是单纯的不喜欢这种被人跟踪的感觉。有时候尚喆会想,会不会自己在哪个厕所出现,大便还是小便别人都会很清楚。 可有突然有一天尚喆竟然怀念那种被跟踪的感觉了,被人捂了帕子晕迷之前那个不要脸的男人还搂着他说:“三儿,唉三儿,又头晕啦?快快快,老二你快点,扶三儿回家去。” 尚喆心底骂,谁是三儿?挣扎着想要甩开那人,可身体却越来越软,最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24. 急的不仅仅是尚喆,还有那个派过来专门跟踪他的小警察。过了这么久,保护他的人已经撤的差不多了。尚喆再出现在这里,就派了一个很有经验的人跟着,防止万一。那天尚喆去了理发店整了个电影明星的发型,还去了商场买了件嫩绿色的衬衫直接穿在了身上,配着身上那条原本就很合身的西服裤子,腿型修长臀部很有料,走在街上骚包的不行,把小警察给惊得一愣一愣的,心想上面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他一直保护这么个人,难道是那位领导家的大少爷? 其实尚喆也就不知道怎么就脑抽了一下,那衣服经过街上无数人的回眸后,回家就被他压到箱底换成了老头衫。 重点不在这里,重点是下午小警察还没从震惊中醒过来,一味猜想着上面为什么要保护这么一个骚包却读着硕士,疑似偶发性精神分裂的少年的时候,尚喆又从医院搭公车回了住处。小警察明明看见他下了公车拐进小区,等了好半天都没见上面他所住的那户亮灯。小警察狐疑,一直守到第二天也没见有人从里面出来。这次是彻底的失职,人什么时候不见了他都不知道。急急忙忙报上去的时候,尚喆已经被麻袋套着扔进车里驶上了高速公路。 确切地说,尚喆是被饿醒的。脑袋疼痛欲裂,尚喆猜想,他们可能为了省事,途中多次给他吸了让人昏迷的东西。也不知道脑细胞被杀死了多少。尚喆没有呼救也没有乱动,等眼睛适应了光线,慢慢转头脖子看四周。 好像是一间木屋,可以看到不整齐的木板间透进来的光斑。地面是用石头铺的,还算平整,可胯骨的地方的石头突起,疼痛慢慢传遍了他全身。屋子里很潮湿,不知道外面是不是刚下过雨。尚喆心想,糟了,我的毕业答辩。 外面有脚步声,尚喆收回视线垂下眼帘,安静地躺着。一个男人骂骂咧咧的抱怨:“又扔这种活给老子干。” 另一个声音说:“这次不用你,这男的是军哥以前的小情儿。老大说弄回来让军哥收收心。” “军哥玩鸡奸?看不出来啊。” “军哥多爷们儿啊,人看着瘦身材倍儿好,老大还想跟着他学练肌肉呢。听说这小白脸追他的,当年可下功夫了。良子说跟踪他那天小白脸去逛商场来着,打扮的可骚了。” 尚喆闭了下眼睛,长长吐了口浊气。心里骂,你才骚,你全家都骚。 木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尚喆低垂着眼睛正好看到门口。一对怪异的组合,看着年纪都不大,二十五岁左右。一个精瘦,一米七的样子,所以看起来格外的矮小。另一个也不高,却圆墩墩的,一张典型的南方人的脸。 两个人好像对尚喆挺感兴趣的,走进来就蹲在他面前盯着看。尚喆抬抬眼皮开口想说话,没有成功,咽了口唾沫润润喉咙才声音沙哑地说:“有没有吃的?” “呵,饿了。”瘦子扭头冲胖子说:“彪子,给弟弟找点吃的。” 叫彪子的胖子又出去了,留下一个瘦子盯着尚喆看。尚喆问:“这位大哥,怎么称呼?” “我姓侯。” 猴哥?尚喆张张嘴没叫出口。勉强坐起来,身体因为长时间的捆绑,几乎没了知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环境的突然改变导致免疫系统有那么点不适应,尚喆喉咙有点疼,他告诉自己不能生病,不然可真就麻烦了。 “听说你是军哥的情儿?” “分了。”尚喆动作不敢太大,垂着眼皮偷偷咬自己嘴上的干皮,顺便很轻微的伸缩两条腿,好让血液快点流动起来。 “怎么分了?” “不知道,他可能发现自己又喜欢女人了。”尚喆说:“把我手解开吧,我不跑。” “行。”瘦子转到后面把他手上的绳子解开,又绕到前面重新捆上。 尚喆,“……” “这样就不影响吃东西了。哥对你好吧?哈哈。老大也没说明白怎么弄,要是将来你好吃好喝了,可得记得哥哥的好。” “哦。”看来暂时没有危险,只是抓他过来干什么?留着他做人质,威胁袁大军?尚喆脑子快速转着,还没理出头绪,彪子已经拿了一挂芭蕉进来了。嘴里嘟嘟囔囔,“就这个了,找不到吃的。” 尚喆双手过去接,很礼貌地说:“谢谢彪哥。” “不用客气。嘿,小伙儿,听说你是军哥小情儿?” 尚喆艰难地剥芭蕉皮,指指喉咙哑着嗓子说:“喉咙疼。” 瘦子说:“分喽,看来是真伤心了,不想说了。” “也是,长得再好看也不是女的,没有大咪咪。军哥喜欢王蓉那样的骚货,大胸大屁股。” 芭蕉很酸,还有点涩。尚喆翻了眼彪子,一胖一瘦好像得了嘉奖一样哈哈哈哈地笑,不知道乐什么。 袁大军乘着汽车进了这片树林的时候还有些莫名,等汽车穿越一片蕉林在小木屋外停下,一直叼着香烟戴着墨镜的男人才说:“带了个你意想不到的人过来,走,跟强哥过去见见。” 袁大军笑,“强哥又请了什么人过来?还非得亲自带我过来看。” “你小情儿。警察盯得也挺严的,估计不知道你们俩分的事,还想找机会捉你回去还是怎么地。最近撤警了,大哥就让人把人请过来喝喝茶,顺便看看咱们这的香蕉林。王蓉不是说你们是同学?还说他喜欢吃香蕉,满山的香蕉,随便他吃。” 尚喆蜷着身体趴在自己膝盖上,心里把这个说话的人祖宗十八代骂了一遍。他心里紧张,不知道该用什么情绪面对袁大军。高兴?愤怒?伤心?哀怨?尚喆最后还是决定什么表情都不做,就呆呆的蜷在那里,反正他手脚都捆着。 门又被推开了,尚喆看着面前被他吃了大半的芭蕉,嘴里胃里都泛酸水。进来的是个和想象不符的男人,很平常的长相,穿着白色衬衣黑色长裤,戴着一个墨镜。没有尚喆想象中的满身刺青,面目狰狞。他扫了袁大军一眼,继续那么蜷着。 郝强摘了墨镜,皱眉骂:“快给弟弟松开,不是让好好请回来吗?” 瘦子笑着给尚喆松开手脚,尚喆没动,慢慢揉自己的脚踝。最近遇上的事情太多,尚喆又瘦了不少,脸上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都没了。 袁大军冷冰冰的,“你又过来干什么?” 尚喆扶着墙站起来,等腿脚不那么麻了,说:“我走了。” 郝强打哈哈,“怎么的,刚来了哪能就走呢。”说着推袁大军,“去去去,好好说说话。” 袁大军不动。尚喆看都不看他,越过他们往外走,自然走不成。郝强笑着说:“来都来了,好好叙叙,再说,大哥嘱咐让好好招待,怎么能这么就走了。” 袁大军闷头吸烟,等尚喆踉跄着被瘦子拽回来,扔了烟头说:“强哥,你直说,大哥是不是不信任我?” “不是。”郝强拍他的肩,“请朋友来做客而已,大军想太多。” “就是不放心我,抓了他也没用。”袁大军皱眉扫一眼尚喆,“哪来的哪去,死在这里没人给你收尸。” 苏尚喆冷笑,“放心吧,死了也不劳你操心。” “哟,杠上了?”郝强看着笑。 “快把我送回去,我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郝强笑,“要是不送回去呢?” “你们这是绑架。我要是活着出去,你们都得好好跟警察说道说道。” 郝强继续笑,“怎么办大军,这弟弟不懂规矩。” 袁大军脸很臭,直愣愣地盯着苏尚喆。就在瘦子准备动手的时候一步跨过去,揪着尚喆的衣领把人拖出来,一拳就把人打得蜷缩在了地上。尚喆抱着自己,头抵着地面痛苦地抽搐。身体没有休息过来就又被拽了起来,胃部又挨了一拳。尚喆哑叫一声摔回地上,喘了口气支起身体往前爬,嘴里叫:“王八蛋,你等着瞧!!”也不知道是骂谁。 一只脚踩在他脖子上,袁大军蹲下、身说:“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别说,不然可别怪我不念旧情。” 尚喆冷冷地看着他,忽然笑了笑说:“袁大军,你想多了,我说过的话,当真的。” 袁大军腮骨处微不可见地抽搐了一下,猛地起身踢在他脖颈处,尚喆哀叫一声身体摔出去一步远,躺在哪里眼前开始模糊,终于陷入黑暗。 袁大军头也不回地往回走,冷冷道:“要是信不过我,你们就换人,别拿乱七八糟的人来烦我。” 郝强叫住袁大军,“大军这么说,这人是没用了。他看过咱们四个人的脸,强哥我可按规矩处理了。” 袁大军转身,冷冰冰道:“既然人都弄来了,你们肯定查得清楚,他是刘上校的得意门生,还是郑团长的干弟弟,你们要嫌活的长,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只要不怕被部队的人盯上。” “那人也不能送回去。”郝强忽然咧嘴一笑,食指中指指着自己的眼睛说,“挖了他一对招子。” 袁大军颈侧血管跳了跳,继续往前走。 郝强在身后笑,“开玩笑喽。胖子瘦子好好看着,给弄点纯的喂喂,有听话的时候。” 25. 尚喆觉得自己可能会死在这片荒林里,他头疼,头疼欲裂。还是在那间小木屋里,虽然天气已经热起来,石头的地面却让他觉得冰寒彻骨。他神志不是很清醒,吃的芭蕉好像都化成了胃酸,整个胃又疼又烧。 胖子跟着郝强他们走了,留下瘦子一个,翘着腿坐在木屋门口听半导体。天已经黑透了,他们不知道是不是要在这里过夜。广播里正放着张学友和汤宝如的深情对唱,瘦子跟着哼得很投入。尚喆艰难地坐起来,瘦子扭头看了一眼说:“弟弟这么不禁打,你彪哥去给你拿药去了,回来一吃就哪儿都不疼了。” 尚喆身体控制不住的打冷颤,他知道,自己可能应激性发烧了。很麻烦,高烧能夺走他的体力,他得赶快离开这里,对谁都好。 “弟弟是军医大学高材生哦,以后跟着大哥做,弟兄们大病小病都靠你了。” 尚喆深呼吸,勉强聚了力气说:“哥,有厕所吗?我想拉肚子。” “军哥下手狠了,你那是肚子疼,不是要拉肚子。” “我真要拉肚子,一肚子芭蕉。” “门口随便找个地儿,别拉路上。”瘦子摸出腰间的枪上膛。 尚喆深呼吸,“哥,扶我一把。” 瘦子小心翼翼地放下半导体,生怕里面的歌声会消失不见死的,等半导体呜咽一声继续唱下去,才过来伸手拽他起来。尚喆身上疼,又烧又疼,站起来的时候背弓着,因为最近掉肉,像只虾米。瘦子摇摇头把枪别回腰间,弯腰给他解开脚上的绳。脚上绳索解开的那一刻,方才还弓着背一身虚弱的尚喆忽然往前一扑,抓住他腰间的枪麻利地一个前翻滚了出去,咬着牙没有瞄准就是一枪。 瘦子惨叫一声,嘴里骂:“操你妈了个逼,哎呀呀!” 尚喆又一枪,直接打爆了瘦子头顶悬着的灯泡,小木屋瞬间陷入黑暗。尚喆掉头往外跑,脚被人拉住,一道身影扑了上来,瘦子嘴里叫骂着卡住他的脖子,“妈的让你装!” 尚喆一阵阵头晕,一手抓着瘦子的手腕努力呼吸,另一手抓着枪,被瘦子摁在地上。尚喆试了几次都没把人从身上掀下来,在学校学来的搏击术一点都派不上用场。尚喆咬紧牙又一次扳动手枪,子弹应该穿透木屋时遇到了钢板,巨大的响声让瘦子手跟着抖了一下。接着他松力的那一瞬,尚喆猛地翻身压住他,狠狠用手枪柄砸了过去。瘦子惨叫一声下意识护住头,尚喆已经跳起来,身体没有多余的力气,只双膝跪下来直接砸在他肚子上。瘦子瞬间蜷缩起来,惨叫变成了呻吟。 外面有一道光照了进来,尚喆尽可能轻得出了门,往车灯照过来相反的方向跑去。 这一生,怕是再也不会有这样紧张的时刻。冰冷的夜,无边的黑暗,尚喆拖着绵软的身体在杂草和树丛中穿行。身后有人叫骂,还有汽车发动追过来的声音,可他出了自己震得耳朵发疼的心跳,什么也听不到。 尚喆犯了一个错误,他根本不明白这一处的地形,甚至连四周是农户还是纯粹的荒林都不知道。吉普车压倒一片芭蕉很快追上来,尚喆被车灯罩着,还在艰难地往前跑,几乎是手脚并用。车里的郝强面无表情地拿起一把AK47瞄准,鲜红的点在尚喆背后心脏的位置晃来晃去。袁大军握住枪,拿到自己手里从后座爬到前面。红点重新瞄准,这次很准地瞄到那一点。一枪下去,那颗鲜活的心脏就能停止跳动。 前面的人忽然倒下了,往前爬了几下,趴在那里不动了。吉普车开着大灯,袁大军郝强从上面走下来。 尚喆慢慢爬起来,缓缓转身,车灯太刺眼,过了很大一会儿才看清前面的人。尚喆白色的衬衫已经被血浸透了,在车灯下,透着诡异的亮色。 袁大军一手提着AK瞄准,一手插在裤兜里控制不住的发抖。他目光锁着尚喆说:“跟我回去见大哥。” 尚喆看看身后,跑完芭蕉林,竟然是一处悬崖一样的陡坡,看不清有多深。跳下去,也许是死,也许死里逃生,但总好过两个人一起死在贼窝里。尚喆甩甩脑袋,抬手捂住头。一声枪响,脚边溅起一堆碎石。袁大军冷冰冰地说:“手枪放下,跟我回去见大哥。” 郝强不动声色地看着,手里把玩着一把精巧的银色手枪。 尚喆像是要崩溃一样砸着自己的头,忽然松开手,枪掉在脚边。他朝后退了一步,问:“我说过,再不跟你在一起了。” “过来。” 尚喆摇摇头,往后迈了一步,随着一声枪响消失在一片黑暗里。袁大军只觉得喉间腥甜,一声吼叫憋在胸口几乎将自己憋得爆炸。他冲到悬崖边,盯着那片黑暗看了片刻,咽下一口血沫转身问:“满意了吧,还用不用搜?” 郝强看胖子,胖子摇头,“断崖,不知道多深,没人往里走过。” 郝强觉得自己那一枪应该是打中了,想了想说:“走吧,就是活着也爬不出来,早晚臭在里头。”扭头又冲着袁大军笑:“可惜了,挺好一小孩儿。” 袁大军忽然把AK抵在他头上,咬牙切齿道:“再怎么样那都是我老同学,再有这种事发生,别怪我六亲不认。” 郝强也不怕,笑眯眯地推开那把AK,“回头我会给老大说。” 尚喆趴在一丛灌木上,浑身上下都疼得厉害,疼得最厉害的是肩膀的地方。尚喆闭着眼用手背碰了碰,一股钻心的疼。子弹擦着肩膀过去,留下五六公分的槽一样的子弹痕迹。他没力气包扎,也没力气做太多的动作。只认真听了听上面的声音,等一切安静下来摸黑又往下滑了滑,找了一堆繁茂的灌木丛钻进去闭着眼喘气。 南方夜里湿冷,肯定会有蛇吧。四周枯叶沙沙响,不知道是什么虫爬过。尚喆想,明天日出我还能醒来吗?还是若干天若干月后,警员在这处断崖下找打了尸骨。他忽然很想哭,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疲惫涌上来,他连抬手擦泪的力气都没有。身上的热度又高了一些,尚喆迷迷糊糊的哭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可伴着蛙声虫鸣声,有一个喑哑的声音嘟囔着说:“袁大军,你说给我的一辈子,就是这样吗?” 电视剧里总是这样演,一个正直的人忽然由于某些原因被警察给抓了,然后越狱或者逃窜,深入了敌人内部。女主角身处危险那一刻,大批的警察及时出现,最后男人得了嘉奖,女人高高兴兴和男人步入婚姻的殿堂。可睡着那一刻尚喆是这样想的,女人死了,男人还是晚了一步,画面定格在男人抱着女人尸体默默落泪。 醒来的时候,有一直奇怪的虫趴在尚喆鼻子上。他这么胆小又洁癖的人,捏着那条虫子看了半天,才没有把虫子直接当成蛋白质烤全虫吃到肚子里去。尚喆慢慢坐起来,一阵头晕目眩。尚喆躺在那里对自己说:“我以为你死了。” 然后同样的声音回答,“我也以为你死了。” “呵呵。” 没有一群绿皮警察迎接他,也没有喷香的食物和温暖的怀抱。尚喆从灌木丛中站起来,看到一株打碗花勇猛地攀着灌木枝爬上来,迎着正午的太阳开着粉白的喇叭花。尚喆把所有的花都揪了,去了花瓣,把花蕊都吃了。 上面太陡,肯定爬不上去,他也不可能再回去,只能顺着陡坡往下,可又不敢太往下。越下面越潮湿,他怕遇到什么奇怪的动物。南方的生物向来吓人,刚来上学时,学校花园里一只硕大的蜘蛛都吓得他躲着那花园走。 山坡上很多树莓,尚喆找了一株比较熟的钻在藤蔓下面慢慢摘着吃,顺便缓解一下大脑的剧痛。身上还在烧,本来应该是甜的树莓吃在嘴里有些苦。尚喆抬头看四周,希望能从这里活着走出去。 尚喆在山沟里吃了两天野果,苏家的人围着电话等了两天电话。乔乔亲自做辩护律师,把孩子的爸爸从牢里接回了家。尚武回家那天夜里乔乔就生了,一个女儿,一家人在突生变故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名字,返璞归真,就叫苏帆,一帆风顺。只是给小儿子打电话连着三四天都没人接,终于打通了,对方说是同学,尚喆跟着本科的骑行队出去骑行了。因为是在县镇一些风景好的地方,可能不大方便和家里联系。尚安琪很不安,觉得小儿子可能出了什么事情,被一家人围着批斗。 尚雯说,霉运不能总笼罩在苏家,偶尔总该挪挪地方。尚安琪觉得有道理,可还是下意识的每天等电话。 霉运确实不能总笼罩在苏家,尚喆吃了两天野果,连日的低烧已经让他连野果都吃不下,接连碾死无数只奇形怪状的虫子后,有一架直升机开始在山崖上空徘徊。尚喆听见有人用扩音器喊他的名字,忽远忽近。 他从为了过夜用灌木丛编的笼子一样的东西里爬出来,把已经不太看得出颜色的白衬衫脱下来系在树枝上,高高举着。 天空很蓝,直升机盘旋时的噪音让他耳鸣。尚喆脑子里似乎有无数声音在响,最后再有人握着他的手取过树枝的时候才归于平静。 26. 在没有参加毕业答辩的情况下,尚喆神奇地毕业了。王晓娟过来送毕业证和学位证书的时候,尚喆正躺在部队医院的单人病房里吃抹茶红豆卷儿,滋润的不得了。左手一个红豆卷儿,右手一根香蕉,看见王晓娟进来三两口把抹茶红豆卷儿给塞嘴里报销了。 王晓娟笑,“不是说不让吃甜食?哪个师妹又偷偷给你送这种点心了。” 尚喆舔掉手上的奶油,“我饿得全身没力气,需要进补。” 王晓娟摇手里的保温杯,“清蒸鱼。” 尚喆叹气,王晓娟眯眯眼睛说:“知道你嘴里没味,可吃得太咸伤口容易留疤。” “人都活过来了,还在乎有没有疤。” “师妹们要听见了不知道多伤心呢。” 王晓娟在病床上支起小桌子,把鱼端出来,还有一个蒜蓉青菜。 当初尚喆外伤加发烧竟然没有引发败血症简直是奇迹,回来睡了两天输了数瓶葡萄糖和药,除了锁骨骨裂被夹板订成半个机器人,基本没有什么大碍。刘庆国说可能是下面茂密的植被起了缓冲作用,才让他死里逃生,不然有几个苏尚喆都摔成肉饼了。 那晚跳下去的情景尚喆根本不愿意回忆,甚至不愿意想,袁大军是用怎么的态度看着他滚下去的。他可能就死在下面了,他却淡定地在上面当他的卧底。 张东自从他住院就经常来。那次出任务是他们特种部队,尚喆出事后第二天凌晨,就在一次交接中端了他们的窝,部队搜救人员在他出事后就去了一部分,在那边收网后就出动了直升机。张东说,是袁大军抓住的毒枭,还一个人扫荡了后方几乎一窝的人,一个叫郝强的被他用枪打断了胳膊和腿,警察到的时候已经死了。 张东还说,袁大军和警察局局长吵架了,还摔了枪。还说,袁大军乘着直升机过去,看见他的白衣服就跳伞把他背出来了。 尚喆就说了一句,“要是我死了呢?” 是啊,要是死了呢?很多事情不是细究,不然真的没有爱下去的勇气。尚喆不知道该怨谁,可是当时袁大军毫无预兆的跑去王蓉那里,他就已经决定放弃了。之后再怎样,又如何? 王晓娟已经是部队医院的正式医生,硕士,上岗就有了军衔。丫头穿着军装,头发盘得一丝不苟,还是那么漂亮。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给尚喆剥鱼刺,真是贤惠。尚喆机器人一样僵直着上半身往嘴里填鱼肉,含糊说:“谁要娶了你可真有福气,都毕业了,最近有没有人给你说对象?” “有啊。”王晓娟也不隐瞒,“陈医生给介绍的,军区一个政委。” “团级干部,厉害啊。” 王晓娟往外看了一眼,靠过去点小声说:“人像肿了不样,不知道怎么回事,搞政治的不是瘦子就是胖子,看着都很猥琐。” 尚喆哈哈大笑,不知道怎么着扭到锁骨,疼得眼泪哗啦。 王晓娟忍住笑,过去扶他,一手托着他的背一手绕到后面去抽枕头,想把枕头垫的更高些。房门是这时候被推开的,门口站着多日不见的袁大军,胡子邋遢,脖子和脸上还有血痂。王晓娟笑着说:“你笑什么笑,那么高兴。” 尚喆没回答,安静地让她扶着靠好,只是没再动面前的东西。王晓娟扭头,发现一脸痛苦似乎在极力忍耐什么的袁大军,嘱咐说:“锁骨骨裂很麻烦,你们好好说话,别激动哦。很容易二次受创造成骨折。” 王晓娟出去了,袁大军抹了把脸在她坐过的位置坐下,抬手想握住尚喆放在小桌子上的手,下一瞬尚喆缩手放回了被子下。袁大军坐在那里,双臂支在腿上,双手捂着脸垂着头,好半天才艰难地说:“疼么?” “谢谢,不疼了。” “别这样多多。”捂着脸的手紧了紧,有声音闷闷地传出来,“对不起。” “你没对不起我。”尚喆咬了一口王晓娟自己做的花卷,低头慢慢吃鱼。袁大军慢慢缓过来,放下手拿了另一双筷子给他剥鱼。尚喆顿了一下,改作去吃青菜。 之前已经偷偷干掉一块抹茶红豆卷,一根香蕉,其实也吃不下多少。尚喆吃了几口青菜喝了鱼汤,看一眼还在专心剥鱼刺的袁大军说:“麻烦你把小桌子搬下去,我想休息了。” 袁大军双手顿住,动手搬走小桌子。 锁骨受伤无法平躺,不然由背部产生的压力会影响到锁骨,十分疼痛。套着夹板,尚喆一个人完成不了侧躺的动作,按铃喊医护人员。进来的是王晓娟,看见小桌子上还那么多菜,皱眉道:“苏尚喆,你可真够浪费的,才吃这么点。” “你拿去给政委吃,正好联络一下感情。” “哟,看来你是不疼啦,也不知道谁昏迷的时候疼哭来着。可怜见的,哼哼唧唧哭得刘上校都忍不住摸你头哄你来着。” “我那是激动你懂吗?” 王晓娟摇下床,过去相扶苏尚喆躺下,袁大军说:“我来吧。” “嗯,让他侧躺。” “我要面朝里,这边躺麻了。” 袁大军动作顿了一下,几乎是抱着他放他侧躺。尚喆感觉到了,他的手在抖。 之后是一室安静,尚喆能感觉到袁大军趴到了自己身后,能听见他低哑的声音说:“多多,原谅我,再也不会了。” 苏尚喆告诉自己,睡着了。然后,就真的睡着了,心理暗示真好用。 醒过来的时候男人已经变成了张东,张东见他醒来唉声叹气,说:“老大可惨了,忙得脚不沾地,还有个人不愿意理人家。” 尚喆头疼,艰难地翻身,睡多了也是浑身疼。 “弟,夕阳正好,要不要出去溜达溜达?” “你怎么这么闲?” “上面特批的假。” “你们是不是出完一个任务就放一次假?” 张东挠挠头,“好像是哈。” “你女朋友就受得了?” “人家还没有女朋友呢。”张东故作羞涩,扭捏了两下又十分爷们儿地问:“弟,那个小娟儿医生有对象了没?” “人家是硕士,将来可能还读博士。别人给介绍的是团长级干部。” “啊。”张东一声惨叫,“我没戏啦。” 张东去推门后的轮椅,尚喆慢慢坐起来说:“我腿没残。” “老大说要细致入微,不能让你伤一点儿。”张东推着轮椅过来,尚喆避开轮椅僵着脖子去洗手间,张东跟过去问:“弟,你咋把老大欺负哭了。” “你心疼啦?” “那可是。” “以后别让他来就行了。” 张东笑,“那可不行,必须来啊。” 尚喆解决了生理问题,开了洗手间的门就看见张东咬着个牙签儿靠在门口,也不觉得尴尬,出来就冲着尚喆笑。尚喆扶着墙往外走,张东屁颠的跟上。俩人去了医院天井的小花园,尚喆找个石凳坐着。 “尚喆。”张东突然正经起来,苏尚喆还真是有点不习惯。张东继续说:“干我们这行的就这样,你得理解老大。你知道搞政治工作的刘政委吗?六十多岁的那个,去年国庆部队办节目,请老先生过来了,还讲了话,一身军功章。他有个大儿子,八岁那年死了。” 原因不言而喻,无非是为了政府为了正义。张东可能自己也说不下去,叹了口气说:“每年全国就有几十名缉毒警察牺牲在枪弹下,也包括他们的家属。老大要是知道你会有危险,肯定那啥,对吧。” 尚喆问:“你当初怎么选择进特种部队了。” “嘿嘿。”张东舒了口气,显然自己也说不下去了。有些取舍看似是为了正义,做的时候也许自己到了那一步的时候也会那般选择,可说出来时所谓的正义在个人那里总会失色于爱情亲情。 “当初可激动了,一听说进了特种部队,兴奋的几天都没睡着觉。有几个兄弟被淘汰的时候都哭了,多大的荣誉啊。” “现在呢?” “体力好也就那么几年,早晚得退,到时候再说。不过到时候肯定会舍不得。” “其实我挺好奇的,你们每天呆在部队,都不想谈个女朋友什么的吗?” “想,怎么不想。谈了也没法在一起,还是先别谈。以后说不定什么时候挂了,耽误人家了哦。”张东低着头揪石凳下的草,好像心情并不算好。取,舍,有时候舍弃的太多,得到的显得不那么相称了。 “你们挺值得尊敬的。” “是哦是哦。”张东摸着头笑,“走到哪里都受欢迎啊。” “肯定会有好女人爱上你。” “嘿嘿嘿嘿。”张东脸都有些红了,笑了片刻竖起大拇指说:“老大也很强大,队里面的这个。” 尚喆说:“几点了?肚子饿了。” 27. 在医院睡了两天住院两天尚喆就让王晓娟帮忙办理出院了,他还挺能省事的,从来不麻烦别人的人,找了本科一个小师弟帮忙把东西搬回住处,门上锁,买票回家养伤去了。 家真是个好地方,并且现在的家热闹得简直翻了天了。尚雯之前跟着罗伯特去了一趟国外,尚武出事的时候回来,如今嫌俩胖小子闹,扔在这边又去搞创作了。加上家里那个时不时娇滴滴哭两声的乔帆,还有一放学就往家里冲,要和小孩子玩的草草,简直就是个儿童乐园。 尚喆告诉家里说骑行的时候翻了车,摔到了肋骨,被尚雯点着额头骂笨。一家人也不催他找工作,尚喆便安心地在家吃吃喝喝睡睡玩玩。 老爷子已经八十二了,比去年糊涂得还厉害,夜里总是起床满屋子晃荡。有一次竟然打开门自己走了出去,幸好被小区的门卫给拦住送了回来。尚喆在老爷子房间加了个小床,直接睡在他房间,方便看护他,夜里还能帮老爷子指指厕所,省得又找不到厕所到处跑。 老人瞌睡少,尚喆养伤这一个月里总是反复在凌晨出现这样的场景。老爷子半夜三更开着等坐在床边摇蒲扇(有空调不让开,老爷子不喜欢那种凉风,也不喜欢吹电扇),等把尚喆摇醒了就颤颤悠悠的问:“大军呢?” “不知道,忙着呢吧。” “俩人别吵架。” “嗯。” 或者是,“大军回来了?” “半夜三更的,没回来。” “哦,等大军回来了爷爷帮你好好教训他。” “哎哟我的亲爷爷,您喝不喝水,我给您倒去。” “我不喝,我想吃那个啥,早集上卖的那个,一块一块的。” “花生糕?” “不是糕,你让我想想。” 有时候是,“多多,你不要和大军吵架。” 尚喆耷拉着眼皮盘腿坐在他对面,哈欠连连。 “大军升官了吧。” “唔。” “咱们家出了个军官。” 尚喆一个哈欠一泡眼泪。 “你奶奶家曾经就有个军官,打仗死了。嗯,该叫什么,你曾姥爷?” “爷爷……”尚喆软绵绵地匍匐在床上,要困死了。 “多多,几点了?” “一点半。” “大军咋还没来?” 尚喆想哭了。 乔帆过了百岁,乔乔没有再回律师事务所,而是开始准备复习考研了。可能是上次的事让她做的决定,忽然改变了豪情壮志,想要进高校当一名老师,全家人都很赞同。某方面来说,一名好律师是很能得罪人的,她的丈夫有自己的事业,她也有了孩子,不愿再冒险。 林峰和尚喆一样无业游民,尽管专业精湛,尚喆还是不想去医院过朝九晚五的生活。不知道怎么了,从袁大军莫名其妙的离开他,他就变得疲了,总想懒懒散散的。俩人臭味相投,商量着要不先在尚武的商场盘个小地方做小生意,具体做什么还没想好。资金肯定不能让家里出,不然太没脸没皮了,于是从商量着开店转移到了商量着挣钱,至今无果。 95年的尚喆已经二十六啦,从学习尖子和部队医院的看好对象,变成了一个迷茫的刚走出校园的稚嫩待业青年。俩人没事逛逛各地论坛,林峰热衷于在网上批判各种装逼的居士,尚喆热衷于看各地乱七八糟的新闻。谁家的牛被流星砸死啦,谁去野游遭遇外星人绑架啦,谁那里出现僵尸啦。 成都地方新闻报道说出现了僵尸,林峰和尚喆各路搜索消息,十分想到现场侦查一下。结果被尚安琪发现,狠狠地扼杀掉了他们的想法。俩人歇了这么久,已经处于闲疯的边缘,碰头一商量,凑了钱跑去了香港一家茶餐厅学做点心,调制奶茶咖啡和简单的西餐。 临江第一场雪飘下来的时候,林峰和尚喆在商场外一个铺面开了一家尚林茶餐厅。聪明人不管在哪方面都是有优势的,两个人耐心学了一个半月回来,基本可以骗过外行,只是手艺有待熟练而已。好吧,其实铺面还是哥哥投资的,里面中餐的大厨是哥哥帮忙从其他酒店挖到的。 苏牧的相亲被家人提上日程,林峰什么都没说,甚至没有阻止,只是开始厚着脸皮挤在苏家,试图和尚喆挤一张小床睡觉。他不想回去租房,也许是不想面对即将破灭的感情。 尚喆在做生意方面绝对就是个小白,好在林峰那脑袋瓜子在人际和管理上不是盖的,尚武点拨一下,他就能立马把没处理好的地方用最短的时间弄熨贴。尚喆埋头在后面厨房烤甜点,基本不管前面任何事情。 估计他自己也想不到,未来会有一天戴着围裙围着烤箱等待一盘盘焦黄的面包出炉,而不是站在血淋淋的病人旁边等着病变部分出膛。现在尚喆烤的曲奇饼和各种各样的面包,已经成了茶餐厅的招牌。好吧,也就只有甜点受欢迎而已。 每天早上就有上班的人在这里排队等着面包和牛奶,时间宽松的,还会装模作样的坐在玻璃后面,翘着腿喝着牛奶故作高雅。这是一个开始学着装逼的时代。虽然茶餐厅很怪异地成了面包店,但只是刚开业而已,时间还长着呢不是吗。 杰恩(John)和杰克(Jack)经常被扔在茶餐厅,一岁多了,很能糟蹋东西,也很省力。有时候往桌子上摆上点心和牛奶,就能糊弄他们半天。乔乔偶尔会带着孩子过来,穿得美美的坐在落地玻璃后面看书复习,兼带看孩子。差不多相当于半个托儿,做些优雅的姿态给别人看。老爷子偶尔也会过来坐,他吃不动那些太甜的东西,来了就是穿着羊绒大衣坐在大玻璃后面打盹儿。 不知道是不是商场大老板经常因为这位优雅的女士而下来喝中午茶,慢慢的开始有年轻的女士带着同伴过来。 袁大军没有在这期间出现,也许家人接到过他的电话了,也许没有,尚喆也不关心。他从简单的菠萝包、蛋卷和起司面包,到现在几乎什么甜点都能做,进步巨大。还特意给杰恩和杰克做了一种蘸着芝麻的指甲盖大小的饼干,一口一个正正好。 没有电话和书信,两个人真的再也没有一点点交集。尚喆有时候闲下来会想过去的那二十一年。从五岁两个人相遇,前十年的霸占和后十年的相爱,期间的日子总是分开——在一起——分开——在一起。像是小时候玩的游戏,摘一朵花,揪下花瓣,算某件事的结果。只是没想到这朵花的最后一瓣是——分开。 有时候尚喆也会想,袁大军如果再拎着迷彩包出现在他面前,他会怎么办?没有答案。尚喆问乔乔,“如果两个人在一起特别的累,还会在一起吗?” 乔乔反问,“如果相爱怎么会累?累也是甜的。”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也格外的美丽,鹅毛大雪下了两天,厚厚的积雪一点也影响不了市民的热情。大街小巷,成了孩子们的天然滑冰场。雪后第一天,茶餐厅的人不多,正播放着王菲的一首《棋子》。 尚喆坐在最边上的位置看着外面的雪吃冰激凌,对面杰恩和杰克眼巴巴地看着,杰恩奶声奶气地叫:“Uncle。” 尚喆用小勺子拿了一点递过去让他吃了,杰克眨眨眼流口水,哼哼唧唧,“嗯嗯,勾勾。” “舅舅。” “豆豆。” “舅舅。” 杰克口水都流了出来,干脆从对面的小凳子上滑下来趴到尚喆腿上,仰着头瞪着大眼睛说:“扣扣。” 尚喆拿了花生米大小一点给他,自己吃了一大口。冬天是冰激凌,真是爽透了。 外面有人裹得严严实实的走进来,看着一圈闷闷地问:“峰峰呢?” 尚喆看一眼脸颊四道指头印的苏牧,指了指后面。苏牧进去,尚喆把杰克杰恩抱怀里,一人赏了一口冰激凌,当舅舅的感觉真好啊。 果不其然,没隔两分钟里面就霹雳乒乓一阵响,像是打起来了。胖小子瞪着眼睛钻在尚喆胳膊下往里看,嘴里学着罗伯特的口气说,“WOW.” 一会儿就听见苏牧暴怒的声音传出来,“我能怎样!你是不是就没想过和我好好过?你还想我怎样?我什么都没了!我爸让我滚,我妈差点给我跪下了!还不够吗?你是不是要把我的心挖出来?给刀,来来来,你挖啊,挖啊!” 钢刀落地的声音,杰克说:“豆豆?” 杰恩说:“哇~哈哈,uncle, ice cream,啊,啊, john。” 后厨安静下来,尚喆觉得俩人肯定在里面少儿不宜了。好心情地又分给两个外甥一人一口,把剩下的两大口吃掉,冰得脸都皱了。 另一边一个穿着西服的男人往这边看,俩人对上视线时,尚喆礼貌地笑笑。转头看窗外,行人稀少的雪地上站着一个人,灰绿色的棉夹克,黑色的长裤,一个好多年都没有变过的迷彩包。他站在雪里不知道已经多久,像是雕塑一般一动不动。 尚喆慢慢站起来,杰恩仗着自己学话早,抱着他的腿转着圈圈,嘴里嘟囔,“oh, ice cream, John like.”杰克抱着冰激凌杯在那里舔来舔去。 完美的场景,如果两个人能靠近。 遇一人白首,择一城终老。临江是那座城,那个人呢? 就这样吧,你看,雪又下起来了。 28.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老人都能预见自己的离开,又或者是冬天寒冷,本就是为了给老人的生命画上句号。老爷子在连续几个月重复一个问题——大军咋还没回来之后,终于还是没能迈过八十三岁的坎儿。 电话响,尚喆从杰克手里要过瓷杯,准备接电话的时候放回去。电话刚接起片刻,手中的瓷杯就摔落在地上,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尚喆顺着服务台的墙壁滑座下去,面色苍白。手里的话筒滑落下去,尚喆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地站起来。 角落那个穿着西装的男人跑过来,门外拎着迷彩包的男人几乎是飞了进来,撞开西装男把尚喆抱在怀里。 尚喆嘴巴磕磕巴巴,“爷爷……快点……爷爷……” 袁大军抱起尚喆往外跑,跑了两步又回来喊:“林峰!” 林峰从后面跑出来,嘴唇有些肿,阴阳怪气地说:“哟,大军官回来啦。” “家里有事,你看着孩子。”袁大军抱着尚喆往外走,方才还迷茫眼神涣散的尚喆一把把他推开,脸色苍白的往外跑。街上滑的很,连摔了好几次。因为店里温暖,尚喆只是穿着一件外贸格仔衫和羊毛衫,下面只加了一条秋裤。一路跑一路摔,膝盖都蹭破了皮。 老爷子今年八十有二,过了年眼看就是八十三高龄,四世同堂。早几年老爷子就糊涂了,可身体好。每天还能拎着他的八哥出去溜溜,和别的老人们比比谁的鸟开舌早,谁家的学舌好。就是后来身子骨不像从前了,在同龄中也算硬朗。 昨夜尚喆在家住,老爷子还问,“大军快回来了吧。” 尚喆怎么回答的?他说:“可能吧,部队忙。” “让他赶紧回来,要过年啦。” “爷爷,你为什么总问袁大军?我才是你亲孙子。” “多儿才是亲孙子。” “爷不要总问他,我不喜欢他。” “哦,不问了。最近都没打电话。” 外面大雪,屋里就格外的暖和。吃过中饭老爷子反常地要回屋休息,尚安琪扶他回房间,等到了三点都没见老爷子起来。要是往常,顶多就睡了三四十分钟。尚安琪进去喊他起床,才发现已经喊不醒了。尚武背着他送的医院,到地方医生根本没有用药,也没有让住院,很直接地说:“老爷子到时候了,回去家人多和他说说话,说不定还听得见。” 就这样老爷子又被送回了家。 尚喆跑回来的时候尚武乔乔和孩子,草草尚安琪和苏建之,已经守在床边了。尚安琪说:“大军,你和你爷爷说说话,最近他老念叨你。” 大军在哪里?尚喆视线朦胧地四下看,在身后发现那个人。尚喆忽然觉得,爷爷撑着也许就是为了见他,一家人都在身边了,只有一个袁大军让他念叨着。如今他回来了,爷爷便走了。袁大军原来这么面目可憎,他连爷爷都要害,尚喆忽然推了他一把,瞪着眼睛骂:“你滚!都是你!” 没人阻拦,知道最近这段时间尚喆变着法子折腾,其实心里最是憋闷。尚喆连推了他几把,见袁大军像是钉在地上怎么都推不走,扑过去抓着他的胳膊张嘴就咬,衣服太厚,尚喆牙齿拽着衣服,齿缝间因为撕咬拉扯都出了血。袁大军捋起袖子给他咬,尚喆狠狠一口下去,未尝到咸腥却又松开,声音尖利地喊:“你滚呐,谁让你来的!啊!” 怎么可以这样呢?别人家都是一帆风顺,怎么苏家就一件事接一件事呢?都是因为袁大军,要是因为他,自己也不会报考什么鬼军医大学;要不是他,自己就不会在广州,不会有后来的吴铭,不会有别人报复,不会让哥哥遭遇离婚,不会让哥哥在牢里蹲了几个月。自己不会这么累这么痛苦,爷爷也不会死!更不会收养那个王蓉的孩子! 他讨厌她! 尚喆扭头去找草草,扑过去之前被尚武抱住腰拽了回去。草草往尚安琪身后躲,哭着问:“奶奶,爸爸怎么了?” “我不是你爸爸!”尚喆这句话憋在喉间,憋得喉咙都痛了,却怎么都吐不出来。 “多多!多儿!”尚武的声音冲过那层嗡鸣声到达耳朵,尚喆抬头寻找声音,被尚武捏着下巴对上视线。 “哥。” “在呢在呢,多儿,爷八十二,过年就八十三了,没受罪,算寿终正寝,别让他担心。” “哥。” “诶,在这呢。” 尚喆深深吸气,走到床边跪下,握住老爷子的手埋头下去。 尚雯和罗伯特已经从单位赶了过来,前后脚过来的还有林峰和苏牧,一人抱着一个孩子。老爷子总算没有就这么去了,中间睁开了眼。尚喆还跪在那里,尚武上前说:“爷爷,一家人都在呢,您再看看。” 老爷子好半天才转了转眼睛,一一看过,最后停在袁大军身上。老爷子嘴巴动了动,袁大军过去,俯身贴着耳朵去听。老爷子说:“军啊,不能,欺负多多。心里藏事儿,苦自己。” 袁大军点头,“爷爷放心。” 还是没能熬过这一天。老爷子醒过来这一次,就又睡着了。呼吸,也是在睡梦中停掉的。 在外人看来,老爷子的离世实在是不算是一件悲伤的事。别家的老人有瘫痪有重病,重病的受尽折磨,最后人瘦得不像样子。瘫痪的吃喝拉撒都在床上,慢慢的把亲人的耐心都给磨光,淡化了死亡时的伤痛。可正因为离开得太突然,太安详,对于亲人来说,痛苦才最深刻。 烧床衣、擦身、穿送行衣,都是长孙尚武做的。尚喆太安静了,谁都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老爷子骨灰下葬那天,雪还没有化尽。腊月二十八,别人家开始贴年画包饺子准备过年的时候,苏家白纸贴门一家人去墓地为老人家送行。苏建之和尚安琪的老同事,以及尚武生意上的朋友甚至是商场的员工都来为老人送行。尚喆也不知道回了多少礼,仿佛身体都僵掉了,人流才渐渐少去。 苏建之两口子给老爷子烧纸,哭了会又絮絮叨叨嘱咐了一会儿,相互搀扶着,跟着尚雯尚武两家人走了。尚喆坐在冰凉的墓碑旁,看着一旁尚未完全熄灭的纸钱灰烬吐了口长气。袁大军在另一边坐下,又点了几张纸钱。 袁大军说:“多多。” 尚喆摇头,“你别说话。” 于是,又安静了。 尚喆在心底默默说,爷爷,从小到大您都最疼我了,背着我给我买各种好吃的,等到我读小学,那么高了,还背着我去公园下棋。可我什么都没有给您。长到这么大,都在让您操心。如果我不喜欢男人就好了,会给您添一个重孙或重孙女。如果我不喜欢男人,后面的很多事情,都不会有。爷爷,我今年二十六了,却很想能从头再来一回。那样,也许,就不一样了吧。 人长大了,首先要学会的是控制自己的情绪。尚喆是真的长大了,最起码过了一个安静的年,他又开始往返在家和茶餐厅。 复式楼房当初再宽裕,如今多了草草、苏帆,偶尔还会多了尚雯罗伯特,和一对小捣蛋,总会变得热闹拥挤。尚安琪想让袁大军住家里,楼上是尚武两口子的大房间,苏帆的婴儿房,书房和一间不大的储物室。楼下是苏建之两口子的向阳大房间,新辟出来草草的房间,尚雯一家人的临时房间,和老爷子的房间。老爷子的房间还保持着原样,大床没有动,尚喆的小床也没有动。每天回来,尚喆就谁那张小床,似乎老爷子还会住在那里。尚安琪想把房间重新布置一下,老人家的东西送葬时烧掉了一部分,还有一部分准备收拾起来,让袁大军住进来。尚喆不发表任何建议,就是坚持不让动自己的小竹床。最后还是袁大军主动说:“妈……姨,唉,妈,我先住外面吧。” 不怪他改口,尚喆那眼刀子太厉害了。或许袁大军也觉得,要是改了口自己可能就真的被扔出这个家了,愣是顶着压力又喊了一声妈。 尚喆在头顶上顶着一团乌云,尚安琪也被乌云扫到了,想了想说:“那就让你哥留意一下,找了近点儿的地方先租着。” “咱们家是该换大房子了。”尚武抱着自家闺女,把肉松泡在米粥里喂给她喝。苏帆冲着自己爹吐泡泡,尚武做鬼脸,苏帆咯咯咯地笑。 尚安琪赶忙说:“换什么,不用换。当初咱们那么小的房子还不是住了一家人。你要是嫌挤啊,回头……让我想想。” 尚安琪总怕他在生意上再出什么岔子,一说起买需要大笔钱的东西就心慌。 尚武对自己闺女说:“奶奶又要搬东西收拾家喽。” 苏帆说:“咿咿呀,嘎嘎。” 话题从袁大军身上转移,袁大军看看旁边的尚喆,夹了一筷子冬笋过去,不过,那笋怎么夹过去的就怎么呆在那里,直到吃完饭。 29. 关于袁大军和尚喆怎么到了这地步,家里人其实是知道的。袁大军从卧底身份解脱出来的时候就往家里去了电话,把事情原原本本向苏建之做了汇报。苏建之明白其中的道道,那种情况下他亲自动手打伤尚喆是最好的方法。至于后来……这种事情很难说对与错。 袁大军竟然领了军功和嘉奖,在上面决定升军衔的时候决定退役,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其实对于他来说,离开部队,比伤了自己更加痛苦。申请退役的过程也很艰难,他是特种兵大队长,专门提拔上去进修,本来应该回来更多的为国家服务,却突然做了这种选择。郑团长很生气,说如果坚持退役,就什么也没有他的。不要说正常退役的补贴,就是工作都不会给。 退役以后,像袁大军这样的级别,国家会安排到事业单位去做了不大不小的官或闲职。袁大军也不可能再到这种单位去。国家单位最是保守容不得变化,出了部队,其实就是想让两个人以后能不那么苦,他不会再进另一个牢笼。 可是,“你真的适合这个社会吗?”当初郑团长问。 袁大军说:“可能不适合,可是我要再呆在这里,就丢了很重要的东西,一辈子都暖不回来了。” 郑团长破口大骂,骂完袁大军,又骂尚喆不懂事,小家子气,不顾大局,小心眼儿。好像如果腰上别着枪,就恨不得就地把两人给处决了似的。最后还拍着桌子让警卫去临江把尚喆给绑回去,要亲自训话。 袁大军确实很痛苦,甚至是回来这么久都无法从那种疼痛中摆脱出来。他从十几岁就呆在部队,那里几乎就是他的另一个家。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走出来之后还能做什么。他恐慌,心情不好。更让他心情不好的是,尚喆到现在都还在无视他。 因为心情不好,又不用每天早起训操,不用思考接下来的突袭任务应该从那里开始突破,袁大军也有点颓废。他买了辆凤凰牌自行车,早上会从很远的租房处骑车去茶餐厅,帮着后面收拾食材。也不多话,埋头干活。等晚上过了九点尚喆准备回家,再骑着自行车顺着尚喆所坐的公车线路跟过去,看着他下车回家,再调头离开。 去的时间长了,很多人都混得熟了。送食材的男的套近乎,问:“哥们儿,在这边干一个月拿多少钱啊?听说能拿一千,真的假的?” 当时国家单位上班的人也才二三百,像苏建之这样教授级别的,退休前也才拿几百块而已。 袁大军连眼皮都没有抬,套着塑料纸一样的围裙继续洗菜。每颗土豆都洗得干干净净,有虫洞的地方就细心地扣干净,不让留下一点泥沙。 送食材的男人继续好奇,“当初大家都觉得在商场干活最不靠谱,钢铁厂纺织厂多好,结果才没几年对吧,最赚钱的就是商场。我一送菜的,还不如商场一扫地的。你们店看着这么洋气,还有什么咖什么啡,都有外国人来喝,肯定工资高吧。” “喂,听说那什么啡像锅底灰似的,泡出来的都是苦的,竟然有人喝。你喝过吗?我觉得吧,肯定不是苦的,要不咋那么多人过来喝呢。” 林峰从后面出来,从水池子旁边的袁大军说:“搬点土豆和鸡蛋进来。” 袁大军像个机器人,搬起洗好的土豆和刚送来的鸡蛋去了后厨。送菜的男人指指袁大军的背影对林峰说:“这人真怪,耳朵不好使?” 林峰瞟过去一眼,“他是老板……” 男人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骑着三轮车走了。林峰继续嘟囔,“……的前男友。”说着自己忍不住笑了。 尚喆正在专心地刷着糖浆黏一座甜饼城堡,草草快过生日了。自从出了那么点事儿,尚喆就不是很愿意面对这小孩子,可大人的事情何必牵扯到小孩子身上?听说王蓉死了,毒品注射过量,那边毒枭被抓到的时候就死了,也许是别人杀人灭口,谁知道呢。尚喆想给草草好好过个生日,不能让小孩子每次看见他抱杰克他们都眼巴巴的。 袁大军把东西搬进来的时候连眼皮都没抬,袁大军也没找什么话说,码好东西就又出去了。林峰抖着腿晃进来,摸了一块饼干叼着,探头看看外面,撞了一下尚喆说:“哎。” “哎?”尚喆推他,“碰倒了!” 他正在给城堡粘屋顶还有烟囱,要很小心。 “刚才人都进来了你没看见?” “谁啊?” “那个免费劳力呗。”林峰吃了一半的饼干又丢进了垃圾桶,他还是不大喜欢吃甜的,但喜欢看见自己做的东西被别人喜欢。可能和有些喜欢抓鱼却不喜欢吃鱼的人一样,都是乐趣。 “劳动力怎么了?” “送菜的小哥看不下去,问给他开多少钱来着,说咱们店太黑了,用人开不开工资,怂恿袁哥去跟着他干来着。” “哦。” “哦?就这么完了?” “你想听什么?” 林峰藏了玩笑,咳了一声问:“尚喆,真就这么完了?你们那么多年,袁哥人也挺好,除了有些时候太热爱组织了一点,挺可惜的。” 尚喆把最后一片瓦片粘上,小心地在缝隙的地方刷上糖汁,左右看了看说:“我那天想,要是我当初好好的,和其他男生一样都喜欢女生,家里人会不会都跟着少操心。爷爷死的时候,竟然记挂他。都是因为我。我们这一代人尚且不理解我们这种人,爷爷那一代人呢?可是他竟然什么都没说,还让他让着我。” 尚喆表情平淡得像是说别人的事情,心里却疼得一塌糊涂。有时候家人的谅解,堆积出来也能成为他自责的根源。真的,如果他是正常的,一切都不会这般波折。 “你不会想找个女的从新开始吧?”林峰不可思议地靠过去,“尚喆,别冲动啊,你做事向来有分寸的。” “我可没那么说。”尚喆把城堡搬到一旁晾干,转手调一旁的奶油,“我可不会去害别人,自己还整不明白呢,怎么能找别人开始。” “那你想怎么样嘛,连个机会也不给人家。”林峰探头往外看,低声说:“最近可阴沉了,袁哥之前对我们冷,也没把自己冻起来啊。尚喆,说实话,是不是恨他了?” 尚喆打了个哈欠,看看一旁的表,关了烤箱面包准备出炉。 林峰显然把撮合两个人当成了主业,这边刚问完,出去闲逛的时候就溜达到了袁大军身边。晃悠来晃悠去,也不怕自己碍着人眼。 袁大军是真没心情,直接无视掉了。奈何林峰道行是真的高,转悠了半天凑过去说:“袁哥,尚喆说……” 袁大军的动作果然停了停,准备接着听他说。林峰心里苦笑了下,心说,一个个心里惦记着,愣是每一个人愿意往前走一步,也不知道是折磨对方还是折磨自己呢。尚喆还有情可原,毕竟是受伤害了,可袁大军也不知道致的哪门子气,都回来这么多天了,都拉着一张脸,连主动说个话都不会。道歉多简单的事情,两片嘴皮一碰就成了,愣是不去做。 这有点冤枉袁大军,他多想和尚喆好好聊聊,可有些事情越是不说,越是说不出口。再加上最近两个人都这般气场,更是找不到什么话可以说。袁大军心里没有怨气,只有怜惜。他是气自己,至于气什么,太多了,数也数不清楚。算起来,两个人在一起这么多年,从来都没有好好的呆在一起超过月余。 林峰咳了一声,继续说:“尚喆想再找个人重新开始了。” 袁大军僵在那里没动,林峰心里七上八下。他就是想给两边添点火,有些事情要是吵一架打一架,什么都好说,俩人都这么晾着,再热的感情也有晾成白开水的一天。可袁大军别在发扬无私奉献的精神,回头再成全了尚喆,他这火也就白点了。 林峰忐忑,“他那样的,找谁能幸福啊?肯定让人欺负。”林峰循循善诱,“你看,他不会做饭,又不太爱整理东西,找个强势的男的肯定觉得他家事不行。他除了对你还不会撒娇,别的男人肯定觉得他硬梆梆的没意思。可你要说硬气吧,他脾气有时候又太软了,别人能像你一样体谅他理解他吗?你想想啊,以后尚喆下班了,还得面对另一个男人,给他做饭给他洗衣服陪他睡觉……”可得把人说惨点,万一说得太好,袁大军觉得配不上果真成全了,那可就惨了。 林峰的话没有说完,袁大军的脸已经全黑了。林峰停了一瞬叹口气说:“想想就别扭,尚喆跟袁哥那么多年了。袁哥,你得多和他说说话知道吗?要告诉他你心里的想法,不然他怎么能知道。” 袁大军把东西归拢好,转身出去,推着自己的自行车走了。留下林峰站在原地目瞪口呆。这是什么意思?出差错了?还是人想不开直接找块石头自尽去了? 傍晚苏牧来接,林峰走的有点早,错过了一场好戏。 袁大军是走了,走了又回来了,手里多了一支玫瑰花,直接进了后厨。尚喆没干活,大厨和助手们在忙,尚喆端着咖啡在后面办公室休息。袁大军深吸口气,门也没敲,直接推门进去,反手锁门。 尚喆抬眼看他,愣了一下,放下咖啡看手里的美食杂志。袁大军走过去把花放在他面前,“送给你的。” 尚喆看着面前明显是从花池里掐下来的大红色月季,没说话。 “多多,你后悔喜欢我吗?” 袁大军目光太炽烈,尚喆微微偏开头看一旁。袁大军几步跨过去,依旧站在他正面前,“你后悔了吗?” “没有。”嗓子有些干,说出来发现声音颤抖。 袁大军盯着他颤抖的眼睫说:“我以后都陪着你,还有三四十年可以过,慢慢补偿你。” “你不欠我的。” “你想找其他人过剩下的三四十年吗?” 尚喆不答,袁大军往前一步,几乎是贴着他。尚喆猛地抬头盯着他,狠狠说:“不!可也……” 袁大军猛地俯身咬住他将要吐出伤人话的两唇,将人困在自己怀里。他们之前的吻,有热烈的有缠绵的有清新的,还从来没有这样像是一场战争的。初时尚喆吻他,总是小心翼翼带着试探,等两个人心意相通,便是情深缠绵,抑或热烈。哪有这样像是要吃了对方,不,准确的说,是袁大军想要吃了对方,尚喆节节败退。他躲,躲不开。有种爱很可怕,那就是对方的一切你都无法抗拒。竖起的那层围墙,在对方的气味将你包围的时候,轻易就会崩塌。 尚喆的抗拒只保持了片刻,便控制不住的抓住他的肩膀回吻过去。不知道谁咬破了谁的嘴唇,满口咸腥。尚喆觉得自己肯定哭了,不然脸上为什么湿热一片?睁眼间却见有眼泪不停的从袁大军紧闭的眼睛里涌出来,他双手捧着他的脸,咬着他的嘴唇含糊说:“多儿,我要死了,要难受死了。我没有办法,还有兄弟在那里,我暴露了,咱们就得一起死,我没能力带着你从那种境地安全走出来。你掉下去,我疼得……疼得……还好你没事。” 尚喆往后撤,袁大军已经快一步把他的头摁到自己肩头,大力磨蹭着他的颈窝,深吸口气说:“不敢回来见你,唉。” 袁大军叹息,等再低头亲吻默不作声的尚喆时,眼泪已经不知道被他什么时候擦干净了,还是那么硬气的袁大军。 “怨我,别放在心里,骂出来。”袁大军握着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有些贪婪的摩挲着。 两个人之间从来都不算死结,却也无解。之所以无解,是彼此牵绊太深,根本用不到解药。那晚尚喆没回家,被袁大军用自行车载着去了小租房。两个人在勉强能装下他们的单人床上相拥,睁着眼到天亮。 袁大军说的不多,尚喆听得认真。 他说自己的愧疚、痛苦。 他说以后不管到哪里,再也不会像之前那样时时分离。 他说,以后不是国家的兵了,只是他一个人的兵。 尚喆问:“以后你也能成为上校,后悔吗?” 袁大军将脸埋在他颈后,摇了摇头,却叹了口气。 中国向来不缺变化,这种变化,在苏家也不缺。1996年,尚武最初发家的那个地方,天河城开业,成了中国最大的shopping mall之一,让千里之外的尚武也有了危机感。那时乔乔还在临江市一所大学校园里攻读她的硕士学位,女儿才不点大,又怀了孕。 尚武觉得这个媳妇儿真的不是一般人,这么小的年纪,竟然能听他的委婉建议读研期间再生一个。像她这么大的女孩子……算了,她们都不是她,也比不上她。比之第一次,孕期反应很大,这次不管是女娃男娃,尚武都不再让她受罪了。乔乔自己觉得很好,时间很丰富,有足够的时候陪伴家人。学校环境很好,儿子也一定健康。更重要的是,每天尚武的服务真的让她见识了什么叫五好男人。自从肚子打起来,几乎家里的一切事情都是他来做的。晚上还会一边给女儿讲故事一面贴着她的肚皮和儿子逗趣,这是完美的生活,他也是完美的丈夫。 1997年,新刑法删除了过去被用于惩处某些同性性行为的“流氓罪”,有更多的人开始了解同性恋这一名次。而袁大军,用当初血肉拼过来的钱,做起房地产,自己当上了董事长。说是董事长,其实也就是刚从包工头升为办公室坐班。之前那一年多,他还都是跟着人工地里跑,整个一个砖瓦工。苏草读了二年级,对两个爸爸都亲的很,学会了自己做整理衣服书本,学会了把压岁钱存起来,学会了和大爸一起哄爸爸开心。 兜兜转转,尚喆又去了医院。两年了,只在某些小手术上做到了主刀。茶餐厅转手给了林峰,生意越来越好了。所以说人生,有时候就是个戏剧性的存在。 尚喆上班回来还是喜欢做甜点,不过做多了都会扔到茶餐厅去。苏草换牙,新牙因为不注意都长了龋斑,不能多吃甜。 尚雯和罗伯特带着两个孩子又出国去了,苏爸苏妈身体健康。袁大军计划着等过了年天气暖和了,抬着尚喆出去旅游一趟,不带草草,就他们两个。 “想什么呢?”尚喆穿着浴袍从洗手间出来,趴在他背上看他手里的图纸。尚喆偶尔会想,不知道当初他继续当兵,两个人现在会怎样。 袁大军把图纸扔桌子上,把人抱到怀里,探身捞了毛巾给他擦湿漉漉的头发,“你还是医生,洗过澡要把头发擦干。” “屋里有暖气。” 袁大军没接话,手下力道适中的把他的短发揉到半干,毛绒绒的支棱着,手指穿过去时带着温热的蒸汽。 “过了年出去玩一趟吧。” “去哪儿啊?” “你想去哪儿?” 袁大军亲他的鼻子,尚喆嫌痒,抖了一下笑着躲开,想了想说:“要不去西藏?哥之前去过,貌似很有收获。” “成。” “草儿估计适应不了高原。” “就咱们俩。” 尚喆抬手摸摸袁大军帅气的脸,顺便抹了抹他熬出来的青眼袋,“说句好听的来听听。” 袁大军笑着吻他,低声说:“多儿。” “嗯?” “多儿。” “嗯。”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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