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爱
林朝暮直接去找了林非雅。 她不等人通报，直接进了林非雅的书房。然后将下人全驱赶走。她在夫家一向是矜持内敛的性格，然而在自己家则将自己的跋扈和任性全使出来了。 “哥，那个孩子是怎么回事？”林朝暮夺过林非雅手里的笔，气势汹汹地坐在桌子上问道。 林非雅立刻就猜到是安灵，他皱眉道：“他去找你了？他说什么了？” 林朝暮睁大眼睛，将砚台狠狠往桌子上一拍，怒道：“果然是你把他带来的。你当初不是说他已经死了吗？为什么现在他又回来了！居然还找到翟府。他和我长得那么像，我都不知道怎么跟翟默解释。” 林非雅听到翟默的名字，表情略微有些不悦，停了半晌才说：“他说他只是想看你一眼，并不会打扰你的生活。” 林朝暮坐在桌子上，低垂着头，半晌声音沙哑地说：“但是我怎么办啊，哥。”她闭上眼睛，一大滴泪水落在手心。 “他不能活着啊，哥。”林朝暮轻声说：“他活着，我就得死，林家人都没法在世上活着。” 林非雅沉默了一会儿，站起身，微微弯腰，用袖子擦掉她脸上的泪水，柔声说：“我知道了，我会处理好的，别害怕。” 林朝暮胡乱揉了一下眼睛，从桌子上跳下来，说道：“我回去啦。” “朝暮。”林非雅忽然叫住她，待林朝暮回头时，他又有些迟疑。 “哥，怎么了？”林朝暮疑惑道。 “嗯……”林非雅迟疑地说：“爹前几天过寿，你没有来，他一直等你，还受了凉。” 林朝暮面容复杂，过了片刻冷冷地说：“等他死了，我自然会去看他。” 林非雅苦笑：“他这些年身体不好，恐怕也活不了多久了。”林非雅重新打量着林朝暮，声音温和而凄凉：“你看，你现在还是这样年轻漂亮，可是爹已经老了。他前些日子和我说，做梦总是梦到年轻时候带着你骑马逛街的情景，不知道是不是在阳世的时间不多了。” 林朝暮被转过身，低声说：“他身体好着呢，死不了。”过了一会儿对林非雅说：“我去看看他吧。” 林朝暮和林非雅的父亲叫林易心，年轻的时候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而且家里有钱，围绕他的女人不计其数。后来娶了妻子，仍然没有收敛风流的性子，妻子身体不好，生下林非雅和林朝暮之后，很快就病逝了。林易心更加肆无忌惮，房里收了不少妾室，在外面的红颜知己也不少。不过他最疼爱的却是他的这一双儿女，虽然其他妾室也都为他生了不少儿子、女儿，但林易心从不放在眼里。 他前几日无意间认识了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爱穿一身紫衣，十分婉转妩媚。两人正如胶似漆的时候，那少年却忽然消失了。不管是客栈还是酒楼都找不到踪迹，林易心颇懊恼了一段时间，不过很快就去找其他的乐子了。 这些天他正闹感冒，坐在卧室的褥子上喝茶，对面支了一个大屏风。两个手艺人在屏风后面表演皮影戏。 林易心五十多岁，他身材很好，面容也俊朗，所以并没有显出老态，只有鬓角略微有些白发，倒显出一些沧桑的味道。 屏风上表演的是一个年轻英俊的公子在阡陌小路上遇到了一个提着花篮的姑娘。公子无意间撞倒了姑娘的花篮，俏皮的姑娘正和那名公子拌嘴。这大概是一个非常浪漫的爱情故事。 丫鬟在门口忽然禀告道：“少爷和小姐来了。”话没说完，林朝暮和林非雅已经先后走进来，他兄妹两个都是极出众的人物，刚一进来，立刻将整个屋子衬托得十分明亮鲜艳。 林易心忙坐直了身体，对林非雅道：“这么大了还这么冒失，不能等通报之后再进来吗？” 林非雅大概是从小被父亲宠坏了，所以说话也没怎么客气，冲林朝暮一扬头，嘴里道：“我不是来看你的，是朝暮要来，我走了。” 林易心早就看到了林朝暮，却一直装作没看到的样子。林非雅潦草地对父亲行了礼，就出去了。 朝暮远远地站在门口不动。林易心则继续坐在褥子上，看皮影戏。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眼看戏里的公子和少女已经交换了定情信物。林易心忽然叹口气：“暮暮，到我这里来。” 朝暮这才挪动步子，有些赌气地坐在父亲身边。 林易心挥手，两个皮影戏艺人立刻收拾了东西离开。旁边的佣人奉上茶后也悄悄关上门离开了。 屋子里静默了片刻。林易心侧过头看她：“你来看爸爸，怎么一句话也不讲，是专门给爸爸摆脸色看的吗？” 林朝暮低头绞着袖子，语气生硬地说：“听说你病了，我来看你死了没？” 林易心轻声笑了，声音温柔和沙哑，他轻声说：“你在我身边怎么样都行。在翟府可要收敛点性子。翟默对你好吗？” “好。”林朝暮老实地说：“他对我非常好。”她说到这里，眼圈一红，哽咽地说：“可是我不待见他，我不要待在那里。” 林易心有些头疼：“孩子话，你不待在夫家，还想怎么样呢。”他苦笑着摇头：“陪爸爸吗？” 林朝暮点头，继而难过地说：“可是您讨厌我。” “没有。”林易心温和地说：“爸爸最爱你了，但是我不要你陪。”林易心低头，神态有些孤独而苍凉：“你待在我身边，我要是死了都不能瞑目，你一个人留在世间可怎么办呢？有翟默陪着你，我很高兴。” 林朝暮嗯了一声，似乎也不再纠结这件事情了，她抬头看着林易心道：“你前几天受凉了，现在好点了吗？” “一点小事，已经好了。” “你别和外面那些小狐狸精厮混，传出去尽让人笑话。” “好，爸爸记住了。” “你房里也有几个姨娘，瞧着哪个合适就扶正吧，以后你老了还能陪你说说话。” “嗯，我知道。” 林易心对林朝暮千依百顺，林朝暮望着他，忽然笑了：“你以前总爱管我，现在倒这么听我的话。” “我老了。”林易心感慨，又看着林朝暮道：“暮暮却比以前更漂亮了。” 林朝暮歪着头，露出可爱的笑容：“你现在是不是后悔把我嫁出去了。” 林易心笑了笑，却没有说话。他微微倾身，在林朝暮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的时候，俯身吻住她的嘴唇。 林朝暮呆呆地坐在那里，承受着父亲的亲吻。过了片刻，才轻轻环住林易心的脖子。 林易心结束了漫长的亲吻，在她耳边温柔地说：“是啊，爸爸每时每刻都在后悔。”他亲吻了女儿的耳朵，用情话一样缠绵的语调说：“下辈子我们做夫妻好不好。” 林朝暮紧紧抱着他的脖子，用哭泣的语调说：“好，不许骗人。” 林朝暮离开的时候，林易心平静而严厉地对她说：“以后不要再来林家了。你是结了婚的人，翟府才是你的家。” 林朝暮眼圈通红，却也知道林易心是为她好，她不仅是林易心的女儿，也是翟默的妻子，翟心暮的母亲。 第三十九章：嘲笑 林非雅送妹妹出府，外面停放着一辆华丽的马车。旁边的丫鬟掀开车帘，一名小厮将一个带着明黄色流苏的凳子放在马车旁边。 林朝暮一只脚踏上凳子，迟疑了片刻，又转过身，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清楚的声音说：“哥，那个孩子的事情，千万不要让爹知道。” 林非雅微微低头，能闻到妹妹衣服里散发的淡淡的兰花香。他对妹妹一向是言听计从的，然而这一次，他心里忽然有了另外的想法。他的语气带了微微的恶意，明知故问地说：“为什么？孩子不是他的吗？” 林朝暮像是被蝎子蛰到一样，猛然抬起头，秀美的眼睛瞪得很大，像是有些不解哥哥这样疏离的态度。片刻后，她咬了一下嘴唇，冷冷地说：“谁的孩子也不是，他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林非雅注视着她，嘴角泛起一丝笑，带着若有若无的嘲弄。林朝暮皱眉看他，片刻后，挥手让旁边的佣人退下，然后才苦笑了一下，对林非雅说：“哥，你是不是觉得，我和爸爸都很脏？很让你丢脸？” “没有啊。”林非雅语气平淡地说：“你和父亲的事情，除了我，没有其他人知道，所以我并不觉得丢脸。” 林朝暮双手绞着手帕，轻声说：“我知道，我和爸爸的事情，很让你为难，但是我还是很感激你，毕竟你不但保守了这个秘密，还帮我处理了很多麻烦。” 林非雅莫名地有些烦躁，他几乎是冷笑着说：“所以说，我脑子有问题。” 林朝暮睁大眼睛看他，依然是满眼的不解，半晌后，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渐渐升起了一层雾气，她压低声音说：“哥。” 林非雅心里的怒气一下子全消了，他叹气道：“我是你哥哥，也是爸爸的长子，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林家身败名裂呢。”他抬手用拇指擦掉妹妹脸颊上的泪水，柔声说：“你不是小姑娘了，还这么爱撒娇。 林朝暮破涕为笑，转身踏上绣凳，灵巧地钻进马车里，对哥哥挥挥手：“哥，过几天来我家玩，我给你做好吃的。” 旁边的佣人和车夫簇拥过来，赶着马车离开。林非雅目送她离开，脸上的笑容一点点褪掉，变成深深的忧郁和困惑。 华丽的马车在街角转个弯就不见了，下一刻，另一辆马车从街那边驶过来，看车辕上的标志。马车停在林非雅面前，车帘随即被撩开。安灵从车上跳下来，还没站稳，就对林非雅道：“我要离开这里了，来和你说一声。” 林非雅惊讶了一瞬间，随即释然，很好，这样就不用我想办法逼你离开了。但是他心底究竟有一丝不甘心，这十几年来，他为妹妹和父亲做了很多事情，但是这一次，他没有那么心甘情愿了。 安灵伸手在林非雅面前晃了一下，开玩笑地说：“我的离开让你很为难吗？” 林非雅回过神来，对安灵道：“随我到府里来。” 安灵犹豫道：“我就是来跟你说一声，我要走了，没有别的事情。”说着真打算上马车离开。 林非雅苦笑道：“不管怎么样我们相识一场，如今你要离开，好歹喝一杯茶再走。” 安灵哦了一声，就随着林非雅朝府里走。旁边的佣人知道两人关系亲密，都悄悄地离开了。安灵跟在他身后，过了一会儿轻声说：“我见过她了。” 林非雅一直往前走，并不说话。安灵只好说：“她很漂亮，也是个很温柔的人。” “哦。”林非雅状似不经意地说：“她对你很温柔吧？” 安灵听到这话，只觉得心里像扎进刀子一样难受。他眨巴了一下眼睛，将眼睛里的水汽快速蒸发，抿紧了嘴唇不说话。 谁知林非雅忽然转身，面对着他，很认真地说：“她一定对你很温柔吧，她有没有激动得哭起来？还是抱着你不撒手？” 安灵一会儿看左边的湖水，一会儿看右边的假山，最后目光聚焦在不远处的一簇荷花上，他哑着声音说：“嗯。” 林非雅不带任何感情地笑了一下：“她对你那么好，所以你迫不及待地要离开这里？” 安灵皱眉看了片刻，开口道：“你今天心情不好吗？我要告辞了。”说罢转身离开。 林非雅急忙握住他的手腕，两人僵持了片刻，最后林非雅拉着他进了书房。 第四十章：满满恶意 他们两人的心情都不好，林非雅端来冰镇的茶和水果放在桌上，然后坐在安灵身边。过了片刻，安灵先开口道：“她根本没有看我一眼，我不知道她是不愿意认我还是真的忘记了她曾经有这个孩子。不管怎么样，我打算离开这里了。”安灵抬手端起茶抿了一口，茶水冰凉而苦涩，他苦笑了一下：“我以前以为，自己有一天也会和别人一样拥有疼爱自己的爸爸妈妈，现在看来真是太傻了。” 林非雅沉默了片刻，他本来打算留安灵在这里，虽然目前还没想好有什么用处，但至少可以肯定，安灵的存在，对于父亲和妹妹都是一个噩梦般的存在。然而此刻，他又有些犹豫了，如果安灵就这样悄悄离开，对于大家来说，都是一件好事吧。 “你又走神了。”安灵看他：“和小老婆吵架了吗？” “什么小老婆！”林非雅轻声斥道：“没大没小的。你离开这里后，有什么打算吗？我在南边还置办了几处房产，不如你先到那里，帮我照看如何？” “不要。”安灵立刻拒绝：“我还有别的事情。” 林非雅笑：“你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事情，无非是吃喝玩乐罢了。听我的话，去南边，你那里的掌柜能教你一些做生意的门道，你既没有显赫的家世，也没有富裕的妻妾。以后你要学着自己做一番事业，不然连一块立足之地都没有。” 安灵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小声说：“我成家了。” 林非雅听到这里，不知为何心里一空，勉强笑了一下：“这倒是稀奇事情，成了家还像孩子似的到处乱跑，不怕妻子生气吗？” 安灵想起青曦王，不觉有些沮丧，说道：“我想他大概真的很生气，我要回去好好哄他。”他不觉又展颜一笑：“他是个脾气很好的人，我想他大概也没有很生气吧。” 安灵脸上一瞬间闪现的笑容很幸福，让林非雅想到了曾经在林朝暮脸上见到过同样幸福的笑容，当她和父亲在一起骑马、打猎、散步、吃饭的时候，脸上也总是带着这种甜蜜的笑容。 林非雅一瞬间觉得有些窒息，心脏也像针扎似的疼痛。 他站起来，在书房里来回走了几步，最后看向安灵，言不由衷地说：“看到你和妻子过得这么幸福，我觉得很高兴。” 安灵挠挠头，他不觉得自己和青曦王很幸福，最多只能算是两个人在一起没有什么烦恼吧。 林非雅一个人站在窗前，窗户紧闭，只能隔着一层窗纸看到外面朦朦胧胧的花草。林非雅简直觉得迷惑了。为什么林朝暮和林易心可以毫无顾忌地相爱，上天并没有给他们应得的惩罚，而他们乱仑后产生的恶果安灵不但没有死，反而平等地和其他人一样享有爱，享有快乐。 这和林非雅从小受到的教育和观念完全不相符合。在他眼里，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规矩。人生于天地之间，必然要根据这个规矩而走。父女乱仑是猪狗不如的行径，不但要受到这个世界的唾弃，甚至连他们的子子孙孙都要受牵连。 如果父亲和妹妹之间脏脏的感情真的不会触怒神灵，如果乱仑也可以被这个世界接纳。林非雅心中一痛，早知道这样……早知道这样，我当初就……然而这个想法已经晚了二十年。林朝暮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活泼可爱的少女，自己对妹妹的恋慕，或许也早已经不似二十年前那般纯洁无邪。 林非雅一时觉得自己蠢得可笑，一时又觉得不甘心。自己二十年来的隐忍和痛苦，到底算什么呢？ 安灵坐在书桌旁，望着林非雅的背影，透过窗户的玻璃纸，隐约看到他的脸色并不好看。 “呃，要是没事的话，我先走了。我还要回去收拾行李。”安灵站起来，随手拿了几个冰镇的蜜桔塞进嘴里。他刚才还满心苦涩，但是一想到青曦王，不知为何心情好多了，至少还有他一直疼爱自己。 “你不要走。”林非雅忽然转过身，脸上的表情十分严肃，甚至带了一点狰狞的意味。 安灵不自在地哆嗦了一下，怀疑自己看错了，迟疑地问：“怎么了，还有事吗？” “安灵。”林非雅平静地看着他，语气却显得从未有过的阴森：“你不想知道你父亲是谁吗？” 第四十一章：父子相认 入夏以后，天渐渐长了，吃过晚饭，丫鬟们在院子里的池塘边喂鱼。林易心洗过澡后，坐在屋子里和一个小丫鬟玩掷骰子。他年轻的时候常年流连赌场，练得出神入化的赌技。然而在这个年轻秀丽的小丫鬟面前，他接二连三地赌输。旁边的几串铜钱很快所剩无几了。那小丫鬟开心地拍手，对着旋转的骰子喊道：“幺——幺——”兴奋地脸都红了。 林易心入迷地看着小丫鬟稚嫩的脸，渐渐思维飘散得连自己也弄不清楚在哪里了。他最近常会出现这种恍惚走神的状态，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的确是老了。 “老爷？”小丫鬟看着盘子里的骰子，显然她又赢了，于是得意地看着主人。 林易心慈爱地挥手，让她把桌子上的钱全部拿走。小丫鬟欢呼一声，动作利索地把钱用手帕包起来。然后动手收拾地面上洒落的瓜子皮和核桃。 林易心一直坐在榻上不动。小丫鬟打扫干净，才笑嘻嘻地对他说：“老爷，去钓鱼玩啊，刚才紫鹃钓了一条好大的鱼呀。” 林易心被她的声音再次惊醒，他仔细思索刚才恍惚之间心中所想，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把帘子放下来，我要躺下来睡一会儿。”林易心轻声吩咐。 小丫鬟有些疑惑，天气这么热，大家都把窗户打开，在屋子里放冰块，怎么老爷还嫌冷呢。她虽然这样想，但是看林易心神态十分疲倦，也不敢再多话。悄悄放下帘子，关上房门离开了。 外面的丫鬟也知道他睡了，都到别的院子里去玩了。林易心彻底陷入了安静的环境中。然而即使刚才非常疲倦，真正躺下来思绪却又像青烟一样随意飘散了。 他想到了这一生认识的那些女人，有十几岁的采莲少女，有成熟的邻居姐姐，有勾栏妓院里娇俏的女人，也有村舍里纯朴稚嫩的女娃。有已为人妻的少妇，有情窦初开的姑娘。 这些女人在他生命的某一段时间里，都曾经是他的至爱。即使后来分开了，再彼此的心中依然留下十分美好的回忆。 他的感情世界非常丰富，然而在众多的恋人里，是绝对没有林朝暮的。在他的心里，林朝暮不是情人，完完全全是自己的女儿。而他对林朝暮的爱，也是完全建立在父爱之上的，建立在父爱之上的占有和性欲。 林易心的思绪从众多恋人过度到女儿身上。他从小看着林朝暮长大，记不清自己何时对她产生爱欲的，似乎根本就没有具体的时间吧，两人一直相依相伴，林朝暮长大后，这种亲密的父女爱很自然地过度到了更亲密的关系。比亲情更加热烈，比爱情更加无私。 林易心在朦朦胧胧中，似乎感觉到周围有人靠近。他困惑地睁开眼睛，透过半透明的床帐，他看到了林朝暮，却是少女时代的模样，鲜嫩娇艳，青涩幼稚，漂亮的眼睛里满是对未知世界的害怕和好奇。 林易心叹了口气，疑心在梦中，他朝床外伸出手，轻声说：“暮暮，到我这里。” 安灵迟疑地站在床帐外，转身看着林朝暮。林朝暮站在门口。冲他点点头。 安灵犹豫着用手指掀起床帐，里面的人轻轻咳嗽了一声。安灵吓了一跳。转身狼狈地跑出去。 他一口气跑到走廊上。几乎有些气急败坏地对林朝暮道：“你带我来见一个老头子干什么？” 林非雅倚坐在走廊的栏杆上，面对着远方的天空的晚霞，不紧不慢地说：“因为他就是你的父亲啊。” “当然了。他也是你的外公。”林非雅淡淡地说。 安灵茫然地看着他，似乎听不懂他说的话。 林非雅低垂着头，望着栏杆下面的湖水，轻声说：“这就是关于你父母的真相，很龌龊的故事。所以他们在你出生的那一刻就不想见到你。而且这辈子都把你视作他们最大的耻辱。” 安灵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仿佛泥塑的一样。片刻后，他猛然转身，推开林易心的房门，大步走进去。 林易心被惊醒了，他一眼看到屋子里站着一个神情惊慌无助的少年。微微惊讶之余，却升起了怜悯之心，柔声道：“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一声不吭就跑进来了。” 安灵机械地走近他，站定。林易心也疑惑地看着他，两人面面相觑，林易心越看越觉得心惊，他有些哆嗦地说：“你叫什么名字，你是谁家的孩子？” 安灵头脑麻木，身体冰冷，然而心里还残存着一丝希望，他艰难地开口：“我是不是和你的女儿很像？”安灵指着外面道：“林非雅说，我是你和林朝暮的孩子，是这样吗？我今年十九岁，是七月半出生的。” 林易心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下意识地问：“你、你没有死？” 安灵只觉得脑子里瓮地一声，什么也听不见了。他转身一步一步地离开。走过门槛时，脚在上面绊了一下，他踉跄了几步，毫无意识地往前走。 林非雅一直待在外面，他一时冲动导促成了这一出闹剧，此时却没有心情去面对结局。他看到安灵失魂落魄地走出来，脸色白得像纸，目光涣散，已经有些失心疯的征兆了。林非雅刚要上前询问。屋子里传来林易心一声气急的喊声：“林非雅，你滚进来。” 林非雅无奈，只好硬着头皮走进来。林易心已经气得站不住了，他倒退几步，坐在床上，张了几次嘴才找到声音：“那个、孩子是……是……” 林非雅老实地说：“他没有死，当初我差人把他放到竹篮里，随河流冲走。后来他到了一个山上，被一群动物抚养大的。” 林易心承受如此打击，攥紧拳头在胸口狠狠捶了几下，然后交待了一句：“别告诉朝暮。”然后牙关咬紧，倒在一旁不省人事了。 第四十二章：甜言蜜语 夜渐渐深了，街边的小混沌摊都在忙着收拾桌椅板凳。当铺和商店门口的小伙计笼着袖管，眯着眼睛站在门口揽客。 安灵一个人游魂似的在街上走，他沿着一个街道走了好几圈，还是没有走出去，他心里知道自己要回家的，然而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家在哪里，这样痴痴呆呆地走了许久，脚步像灌了水泥一样沉重，只能一步一步往前挪，偶尔撞倒路人，路人看他头发散乱一副疯子模样，倒不和他认真计较了。 别的店铺都打样时，却是烟花柳巷最热闹的时候，而这里面，又数琉璃院的灯光最奢华精致。 一群衣着华丽的少年男女簇拥着青曦王、寒枫和小紫，一行人说说笑笑地往外面走，因为有人说在夜间游湖能看到湖心的白鹤仙人，这些人虽然都是仙妖之躯，然而对民间的奇闻异事都十分感兴趣。 他们也不坐车，只是浩浩荡荡地在街上走，老远都能闻到阵阵名贵的香料味和玉佩珍珠晃动的声音。 安灵这时候意识已经有些清醒了，他感觉到前面有一群人，立刻下意识地避到旁边。待那群人走过之后，他才继续缓慢而僵硬地朝前走。 青曦王整和小紫说笑，不知为何心中一动，忽然转过身望着灯火阑珊处那一抹灰暗的身影，喊道：“安灵，是你吗？” 安灵停住脚步，慢慢转过身，看到了人群中的青曦王。 两人面面相觑，并没有说话，但是那样疑惑、仔细地打量着对方。过了一会儿，青曦王忽然笑了，他穿过众人，走到安灵身边，亲昵而用力地抱了他一下，随即松开。轻声说：“外面好玩吗？” 因为有外人在场，青曦王没有表现出过分的亲昵，而安灵愣了一下，忽然抬手紧紧地抱住他，眼泪也啪嗒啪嗒止不住地落下来。他把脸埋在青曦王的胸口，吭哧吭哧小声抽泣起来。 青曦王微微调整了姿势，将他半抱进怀里，两人慢慢朝回走。青曦王不时低头在他耳边轻声说几句话，轻的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看见。 而余下一众人则愣愣地站在原地，目送王上及王妃离开。 小紫这时候嘴里切了一声，嘟囔道：“是他。” 余下的小妖们则更加关心的是：“到底还要不要出去玩。” 寒枫自然是那个为青曦王收拾烂摊子的人，他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嘴里道：“想去就快点，再磨蹭天都亮了。” 一群人呼呼啦啦地跟着他走。 安灵只觉得前一刻还在大街上哭，下一刻就到了一个温暖而陌生的房间，而自己正坐在青曦王的腿上，哭得两人身上都是汗水和泪水。而青曦王则静静地看着他，眼角带着温柔的笑容。 安灵揉揉眼睛，有些无措地看着他，片刻之后站起来，整理了衣服，跪下来行礼：“王上……” 青曦王欠身托住他的手腕，将他拉到身边，柔声说：“不用跪，这么多天不见，你倒和我生分了。”说着，两手捧着安灵的脸，专注地看了一会儿，说道：“宝贝胖了。” 安灵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软软地趴在青曦王身上，将脸埋在他肩膀上，轻声说：“我好想你，你是专门来找我的吗？” 青曦王一手揽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抚摸他的背，嘴里却说道：“不是的，碰巧见到你了。你没看到吗？我和寒枫刚才打算出去玩的。” 安灵枕在他肩膀上，歪着脑袋看他，有些不确定地说：“不对，你一定是专门来找我的，不然怎么会那么巧在街上遇到呢？”然后满含希望地看着青曦王。 青曦王腾出一只手，悠闲地将桌子上的茶碗盖掀开，往里面注入半杯水，倒掉，随后又倒进去半杯，这才云淡风轻地端起茶碗，放倒嘴巴，抿了一口，细细地品尝一会儿，侧头把茶碗递到安灵嘴边：“渴不渴？” 安灵避开茶碗，不依不饶地看着他，问道：“你是专门来找我的，不是来游山玩水的，是吗？” 青曦王这才悠悠开口：“我和寒枫到江城，是为了这里忽然出现的花妖，和你没有多大的关系。”他低头抚摸着茶杯上的花纹，虽然语气平静，到底还是带了一丝赌气的成分：“你既然一言不发地离开，必然是不愿意回来了。我身边又不缺人，没必要专门到人间寻你。”安灵的离开的确让青曦王非常愤怒，愤怒之余，几乎有了一点伤心的的感觉。 青曦王将茶杯里的水一饮而尽，放下杯子，转过头看安灵，一看之下顿时慌了手脚，忙不迭地用袖子拭去他满脸的泪珠，慌慌张张地解释：“我、我在说气话，我是专门来江城找你，顺便解决花妖，不然天下这么大，怎么我们就在街上遇上了呢。”他用脸蹭了安灵湿润的脸，轻声道：“越大越没出息了，为一句话就哭成这样。要是哪天我真不要你了，你要怎么样呢。” 安灵用低而清晰的声音说：“那我就去死。” 第四十三章：小别 青曦王笑了：“这话说的，不但不像男子，连一般的女子都不如了。”他虽然这样调笑，却将安灵抱在膝上，用鼻尖磨蹭着他的鼻尖，脸颊触碰着他的脸颊，发丝缠绕着他的发丝，下巴逗弄着他的下巴。芬芳温热的气息环绕在他脸上。 不一会儿安灵有些脸上发热，微微喘着气，去吻青曦王。而青曦王却在两人即将接触时侧头避开，然后在安灵耳边，用低沉魅惑地声音问道：“干什么？” 安灵伸出粉红的舌尖舔了一下嘴唇，在他耳边咬了一下，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亲我。” 青曦王低笑了一下，却将安灵放下，站起身走出去。 安灵骤然被放下，只觉得身上一凉，疑惑而失望地看着他的背影。青曦王将门打开，在走廊上叫了一个小厮，问他时间，那小厮回答已经是寅时了，寒枫他们几个在湖边走了一会儿，嫌困，都回来睡觉了。青曦王吩咐那小厮道，我今天困得很，明天上午不许任何人打扰。你们中午时再来伺候。 那小厮答应了一声，果然把整个楼层几个闲散的人员全部请走，让王上安静睡觉。 青曦王十分满意地关上门，转过身走到安灵身边，俯身一手托着他的背，另一手托着腿弯，抱小孩似的抱起来了。 安灵猝不及防，急忙伸手抱住他。青曦王一边吻他，一边走，到了床边，将他放在床上，然后低头解自己的衣服。 安灵愣了一会儿，也有些尴尬地低头脱衣服，外套脱下来，解了小衣，里面是一个暗金色的荷花肚兜。他幼时爱蹬被子，狐狸夫妇又粗心，不能时时照看他，索性让他带了肚兜省事，他就这样从五岁戴到十九岁，因为很少接触同龄人，他也不知道这肚兜是很羞耻的。光着上身带着肚兜，他跪坐在床上，迟疑地脱下裤子，他有些不自在地抬头，发现青曦王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 “你……”安灵提上裤子，盘腿坐在床上。乌黑的头发披散下来，垂在光裸的肩膀和细长的肚兜带子上：“你去把灯吹灭。”安灵轻轻用脚蹬了他一下。 青曦王握住他雪白的脚踝，欺身上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青曦王咽了一下唾液，呼吸有些粗重，用手挑着他脖子上的红绳，问道：“这是什么？” 安灵有些莫名地害羞，所以故意装作不在乎的样子说：“是肚兜绳啦，你不穿的吗？” 青曦王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笑，担心惹恼了安灵，又担心他知道真相以后就不穿了。思索片刻，青曦王道：“我睡觉不蹬被子，所以不穿。” 安灵深以为然地点头，又跳下床打算站起来，嘴里说道：“我去把灯关了” 青曦王拦腰将他重新推到床上：“不用关。” 安灵惊讶地瞪大眼睛：“为什么！”他低头看到自己粉色的肚皮在肚兜里若隐若现，不禁羞臊起来，声音也低下去，商量似的小声说：“上次不是关灯的吗？” “上次是第一次，关灯是怕你害羞。”青曦王半跪在安灵身边，含笑看着他：“看来我错过了很多景致。” 安灵有些无奈，试图起身却被青曦王重新按倒，耳垂被捏到发热、肚兜解开一半，左侧胸口乳头被仔细地观赏揉搓，痛痒难耐，右侧乳头却被刻意晾在一边，腰侧和小腹被粗糙的指腹反复抚摸，然而手指到了腰下淡淡的绒毛处，却停止不动了。 “嗯——”安灵蜷缩身体，欲拒还迎地往他手上凑。 青曦王舔舔干燥的嘴唇，他自然比常人的自制力强。他将两个枕头放在床头，半靠在床头，然后又将安灵抱进怀里，开始和他聊天了。 青曦王将手伸进安灵的胯下，掏出粉红色的东西，有技巧的抚摸。安灵啊了一声，急切地抱住青曦王的腰，细碎的呻吟。 “这样玩过自己吗？”青曦王一边吻他，一边轻声问。 安灵红着脸不回答，青曦王停下动作，他立刻惶急地凑到他身上，低声“嗯”了一声。 “感觉好不好？” 安灵点头，想了一下又摇头，他老实而害羞地说：“你摸得我……嗯……我很舒服。” 青曦王看他害羞，更起了促狭的念头，在他耳边轻声说：“自己玩的时候，想的谁？” 安灵听出了他语气的促狭，不由得从愉悦中微微清醒，于是赌气道：“反、反正不是你。” 青曦王笑起来：“我并不是专制的丈夫，你做爱的对象只能是我，但是自渎的对象可以自主选择。” 安灵喘息着，轻声说：“你……嗯，你自己玩过自己吗？” 青曦王坦然道：“没有啊。” 安灵觉得不可思议，皱眉看他：“不可能，你不是男人吧。” 青曦王有些不高兴了：“好啊，我今晚会让你知道我是不是男人，我劝你现在吃点宵夜补充体力。”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安灵挥手解释道：“我是说那个……你也会有很想要，但是身边没有发泄对象的时候吧。” “我是神，完全可以控制自己的欲望。”青曦王解释道。 “哦。”安灵有些失望，怪不得自己都脱成这样了，他还有心情跟自己调情。安灵鼓足勇气悄悄伸手摸到青曦王胯下，随即受惊似的收回手，又是笑又是羞的打了青曦王一下：“骗人，你倒是控制呀。” 青曦王做出懵懂无知的样子，同时压在安灵身上，缠绵地亲吻着他的脖颈，含糊道：“摸到什么了？” 安灵红着脸笑，微微屈起一条腿放在青曦王腰侧，另一条腿被他压在身下，大腿内侧能触到他胯下饱满灼热的突起。 安灵目光迷离地看着他，承受着他的亲吻。青曦王将他爱抚得全身都热起来，然后抬手打开床前的储物柜，胡乱翻了一下，从里面翻出一个小瓷瓶，微微喘着气问道：“喜欢草莓味吗？” 安灵有些疑惑地点了点头，股间传来一阵冰凉的感觉，接着一根食指插入进去，按压着内壁，快而浅地抽插。 安灵惊叫一声，从背部传来一阵灭顶的快感，以至于差点射出来。青曦王专注地看着他的表情，这时候停下动作，低声说：“舒服吗？” 安灵没回答，却勾着他的脖子回了一个深深的吻。空气中夹杂着银靡的水声和淡淡的草莓味。 吻罢，安灵从床侧摸到那个瓷瓶，闻了闻，很高兴地说：“好香，我可以抹到脸上吗？” 青曦王正专心扩张安灵的屁股，没空搭理他。 安灵从瓷瓶里勾出一点膏体，用手搓开，仔细在灯光下看了看，香是香，可惜有点油腻，不太适合在夏天擦脸。他正想着，下身传来一阵胀痛，手里的瓷瓶咕咚咚掉在地上，滚出去老远。安灵蹙着眉，在微微的疼痛中抱紧了青曦王。 第四十四章：就这样分手吧 凌晨时分，琉璃院的仆人们在后院的井里打水生火，然后把热水一壶一壶端给刚刚起床的妖精。他们的脚步一律很轻，甚至在上楼梯时会在鞋子上戴上鞋套。而那些花妖树精们洗漱的动作也很轻，穿戴完毕后悄悄走出去院子里，不像平时那样说说笑笑。因为青曦王说过自己中午才起床，所以这些人不敢发出嘈杂的声音唯恐惊扰了他。 这个时候青曦王其实也才刚刚睡下，床边还放着一个木盆，盆里的水还冒着热气，刚刚擦拭过两人身体的毛巾随意搭在盆沿上。 青曦王赤、裸着身体抱着安灵，安灵腰上还勉强盖了薄被。虽然是初夏，但青曦王身体火力壮，两人都没觉得寒冷。 安灵将头埋在青曦王怀里，耳朵里听着他均匀而平静的呼吸声，料想他已经睡熟了。周围也十分安灵，唯有远处几只求偶的斑鸠在一递一声地鸣叫。 安灵睁开眼睛，细长的睫毛轻轻在青曦王胸口刷了几下。他小心翼翼地从青曦王怀里钻出来。脱离了火热的身体，他这才感觉到寒冷。他将毛毯盖在腿上，然后屈起双腿，将下巴放在膝盖上。 昨天他才知道自己的身世，因为真相太可怕，他感觉像是做噩梦一样。安灵紧紧地皱眉，一种强烈的羞耻感让他难以自持，他是乱仑的产物，他的父亲和母亲的名字是禁忌，而他的身世简直是惊世骇俗的恐怖。 一想到这个，安灵就觉得有些头脑发懵，他抬腿下床。从床尾拿起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穿上。然后走到梳妆台前胡乱梳了头发。他想找点凉水洗脸。但是屋子里只有一个木盆，水虽然清澈，但毕竟是擦拭过两人身体的，里面有两人的汗水和经验。安灵想到这里，脸上微微发红。 他将茶水倒在手帕上，擦了脸。打开门准备离开时，忽然又转过身，望着黑暗处沉睡的青曦王，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蹲在床边，看了一会儿，伸手拉过毛毯盖在他的小腹上。 青曦王的睡颜依然十分好看，和平时那种严肃的表情不同，他睡着时眉目舒展，嘴唇紧抿，多了一份温柔和无邪。 安灵犹犹豫豫地凑上去，屏住呼吸，却还是有些怯懦。只好侧过脸，轻轻地抱住他的肩膀。却没想到自己被他紧紧地环住了。 “怎么不睡？”青曦王很自然地亲了亲他的脸颊，声音略有些含糊地问。 “不、不想睡。”安灵猝不及防，只得一手按住床，以免将身体全压在他身上。 青曦王看了看他的脸色，轻轻揉揉他的头发说：“那就出去转转，别跑远了。”青曦王笑了一下：“再走丢我是不会找你的。” 安灵心中一暖，双手扳着他的脑袋，一下一下地在他嘴唇上亲。青曦王本来打算继续睡，被他亲的起火，抬手打算把他抱上床。 安灵很快地站起来，轻声说：“我出去了。” 青曦王点点头，重新躺下，嘴里说道：“晚上再收拾你。” 安灵离了琉璃院，直接回到自己住的地方。大门并未反锁，他推开院门，李梦之正扛着大扫帚清扫院子里的落叶，看到安灵回来，他立刻丢了扫帚很开心地跑过来：“安灵哥哥，你回来啦。” 安灵嗯了一声，因为一夜未睡，他觉得有些头晕目眩。将手搭在李梦之肩膀上，一边走一边问道：“吃过饭了吗？” 李梦之和他挨得近，闻到他身上一股清幽的香味，不由得害羞又腼腆地说：“我吃过啦，昨天晚上你没回来，是我做的饭。早上还剩了一点，我热了一下。” 安灵走进屋子里，掀开卧室的帘子。银狐抱着被子，头埋在枕头底下睡得很熟。修长的腿蹬出床外，一条雪白的尾巴不经意地从股间伸出来，蓬松松地垂在地上。 李梦之要去叫醒银狐，安灵端起墙角盆架上的铜盆，将里面的水兜头泼到床上。 银狐打了个哆嗦，从床上跳起来。正要对着李梦之破口大骂，看到安灵端着铜盆站在地上，火气就消了一半，没好气地说：“大早上发什么疯？你昨晚上去哪里了，我一直在担心你。” 安灵将铜盆随手扔在地上，转身拉开抽屉，从里面抓起一把碎银扳指玉镯之类的放在桌子上，然后对银狐一扬头：“你赶紧走，王上来了。” 银狐只愣了一瞬间，立刻抄起床上半湿的衣服穿上。然后跳下床，有条不紊地和安灵一起收拾东西。 两人把屋子里值钱的东西装进包裹里，又收拾了两件干净的衣服，全部塞到银狐怀里，然后说：“王上他没有派人来抓你，说明存心要放你走。你千万别再撞着他了，不然肯定比上次把你关进雾林更狠。” 银狐上下打量他，问道：“你不和我一起走了？” 安灵摇头：“不可能。” 银狐有些茫然，攥着沉甸甸的行李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他站在门口，望着东方初生的太阳，苦笑着对安灵道：“我一个人是没办法走的，我连这个门都出不去。” 这个时候一直搞不清楚状况的李梦之怯怯地说：“银狐哥哥要去哪里？我也要跟着去。” 安灵看了他一眼，思索了一会儿忽然道：“李梦之，银狐是会吃人的。” 李梦之惊讶地看着他，然后看着银狐，而银狐则一脸平淡地看着窗外。过了一会儿，李梦之轻轻说：“哦。”他问银狐：“我能和你一起走吗？” 安灵从储物柜里拿出一柄黑色的油纸伞，连同包裹一起交给李梦之，然后推着银狐：“你跟他走。” 银狐站着不动，却闲闲地对安灵说：“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吧？” “嗯，见不见都一样。”安灵半开玩笑地说：“反正跟你在一起，我也是出于无奈。” 银狐垂下眼睑，表情淡淡的仿佛带了一点哀伤。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用若无其事的语气问：“我知道和青曦王相比，我不如他。但是，你不讨厌我对吗？如果没有他，你是不是可以和我在一起了？” 安灵有些惊讶地看着他，皱眉问：“你胡说什么呢？” 银狐抬手将他的头发揉乱，温和地笑笑：“就当是胡说吧。” 李梦之撑开伞，孤独地站在院子里的太阳下。过了一会儿，一只通身雪白身体轻盈的银狐从屋子里走出来。李梦之将它抱起来，放在怀里，冲安灵道了别，一步一步地走出去。 银狐怕光，窝在李梦之怀里仿佛睡着了似的，他不自在地蹭了蹭脑袋，无意间抬头，看到李梦之眼睛里含着一点晶莹的雾气，仿佛下一刻就会滴落下来一样。 两人静静地对视了片刻，银狐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继续睡觉。李梦之则扭过脸，仓皇地擦掉眼里的泪水。 第四十五章：死去的大树 安灵一个人坐在屋子里，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他索性拿起水壶，灌满水后，站在院子里给盆里的花浇水。 浇完水后，他搬了一个板凳，坐在花盆旁边，脑子里昏昏沉沉地没有思绪，一半是因为一夜没睡，一半是因为身世的打击。 林非雅在外面咚咚咚地敲门，最后几乎要砸门而入了，安灵才惊醒过来，打开门茫然地看着他。 林非雅一身缟素，眼睛发红，下巴上一圈胡茬，神情比安灵还有颓废萎靡。 昨天晚上，安灵走了之后，林易心就一直陷入昏厥状态，他身体本来就不好，加上前几天的风寒，正在养病的阶段，忽然受到这种惊吓，几乎心脉尽断。 林非雅叫来全城最好的医生给他保命。然而林易心一直紧紧地攥住他的手，林非雅知道他是想在临死前见一见林朝暮。虽然知道，但林非雅却刻意装作不知道，他想让父亲拼着这一口气活下去，他不相信一向身强力壮的父亲会因为这样匆忙地离开。 凌晨时分，林易心带着深深的遗憾，闭上了眼睛。桌子上是大夫们熬制的一碗碗续命参汤，地上的铜盆里则是昨晚吐出的鲜血。 屋子里响起了惊天动地的哭声，子媳儿孙们跪了满满一屋子，呜呜咽咽地哭着。管家们一边抹眼泪，一边忙着吩咐佣人准备后事。 林非雅坐在父亲床边，连哭泣的能力都失去了。他静静地看着父亲脸，几乎到了疑惑的地步，明明几个小时之前，以前都好好的，妹妹对自己哭泣，父亲对自己亲昵的责骂。自己和朝暮在一块时，父亲总是更疼爱妹妹一些。但实际上，除了林朝暮，父亲最宠爱的人就是自己，父亲一直把自己当成接班人一样培养，自己的相貌、性格、甚至喜好都和父亲很相似。 林非雅像是一棵从大树根部长出来的另一棵小树。一直承受着大树的庇护，然而忽然有一天大树死了。林非雅空守着枯死的树根和枝干，欲哭无泪。 府里乱成一团，林非雅将所有事务都交给管家处理，自己茫然地走出来，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安灵家。 两人呆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林非雅双目赤红，泥塑似的看着眼前一株衰败的花朵。 安灵倒没有他那样伤心，心里更多的还是茫然。他坐了一会儿，觉得有些热，打算站起来倒杯茶，刚站起来就觉得头晕目眩，身不由己地扑倒在地上。 他在地上趴了一会儿，脑子才有些清醒，从地上站起来。林非雅缓慢地看了他一眼，用沙哑的声音说：“别坐在这里。热。” 安灵勉强回到屋子里，喝了一点凉水。他走到林非雅面前，对他说：“你也别这么难过，林家还有很多事等着你主持呢。” 林非雅转过头，两大颗眼泪瞬间划过脸颊砸在地上。他轻声说：“我这种人，干脆不要活在这个世界上好了。” 安灵叹气。林非雅死了父亲，他也死了父亲，但是他完全不能理解林非雅的痛苦。 “是我把爹害死的。”林非雅仿佛自言自语似的轻声说：“我把你带到父亲面前，我是故意这么做的。” 安灵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如果我不出现，他也不会死。说到底，还是因为我。”安灵说到这里，忽然想到刚认识青曦王时，自己说想寻找父母，而青曦王是极力反对的，仿佛他已预知了不详的后果。 这就是命吧。安灵心想。 林非雅在这里待到下午，直到家里的佣人催促他回去，他才勉强起身。这个时候他心情已经平复了很多。看了一眼门口停着的马车，他对安灵说：“你也和我回去，看他一眼吧。” 安灵下意识后退：“不。”他觉得林非雅的要求堪称荒谬，毕竟自己可是将林易心吓死的人，现在又去灵堂，算什么事呢。 林非雅叹气道：“今天晚上林家人都要守丧，你也是父亲的孩子，这是事实，这是你最后一次见他了，我让你去，只是不想你留下遗憾。” 林非雅说完这句话，就自己登上马车，过了一会儿，安灵掀开车帘，一言不发地坐在他身边。 林府里一片雪白，安灵刚下马车，就换成了素服，跟在林非雅身边，旁人以为他是小厮，也没有太在意。府里来了许多客人，林非雅要忙着接待，只好把安灵暂时安置在自己书房里。 而在这天早上，林朝暮一早起床，就觉得胸口如剜心般疼痛。翟心暮向父母请了安后，就高高兴兴地去上学了。翟默本来打算去看一批货，然而看到妻子坐在梳妆台前眉头微蹙的样子，就暂时将生意抛到脑后，坐在她身边陪她说话。 林朝暮喝了一点汤药，胸口的疼痛还是无法缓解，然而看到丈夫嘘寒问暖的样子，只好强作没事地说：“现在已经好多了，你忙你的事情吧。” 翟默有些将信将疑地看着她的脸色：“真的没事了吗？”他抬手将林朝暮额前的一缕碎发撩起，笑着说：“虽然夫妻间要相敬如宾，但是我还是希望你冲我发个脾气，撒个娇，使使小性子，这样我才明白，你心里依恋我。” 林朝暮没有对丈夫撒娇的习惯，听了这话，就有些为难地蹙着眉头，不说话。 翟默虽然心里有些失望，但是已经习惯这样的妻子，欠身抱了一下她，就离开了。 林朝暮勉强吃了一点早饭，然后坐在走廊上和一群小丫鬟闲聊。花园里开着大团大团的玫瑰花。林朝暮正在思索府里的窗纱是不是都要换成薄一点的。 一个浑身缟素的佣人一路飞跑着，穿过满院子的花朵，跪在林朝暮面前，嘴里喊了一声：“二小姐。” 林朝暮认出他是林府的老仆，又看他的穿戴，当即站直了身体，待听清那仆人说的话，她呆了一下，语气还算平静地吩咐佣人：“备车，我要回去。” 一旁的小丫鬟也急急忙忙地出去准备马车。林朝暮也不用人搀扶，自己转身回到屋子里，一脚踩在门槛上，她身子趔趄，一头撞在在了门框上，佣人们去扶她，她却仿佛忽然间生出了许多力气，将旁边的人都推开。她开了出嫁时带的箱子，从里面翻出做姑娘时常穿的一件杏黄色的裙子。 她这些年虽然结婚生子，然而岁月不曾在她脸上留下苍老的痕迹，除了眉间带着一丝恬静和柔顺，她依然是当初那个活泼任性的暮暮。 林朝暮穿上旧时的衣服，也不带家仆，直接和来时的那个佣人离开了。府上的人虽然疑惑，但是想到夫人行事一向孤僻，因此没有多问。 此时林府的人在灵台上哭成一团，林家子孙甚多，加上过门的和未过门的妻妾，简直把灵堂的蒲团都占满了。 院子里是请的招魂的天师，一边跳一边摇铃，十分吵闹。大门口站了一行佣人，迎接先来吊丧的客人。 虽然全府的人都哭得十分热闹，但是林易心生前最疼爱的两个儿女却异常平静，林非雅在大厅里迎接父亲上前的好友，神情冰冷，堪称冷漠。而林朝暮上午才赶过来，只和哥哥见了一面，就回自己未出阁时的房间休息了，竟是连父亲的灵柩都不看一眼。阖府人虽然暗自腹诽，不过这兄妹俩现在权势都极大，因此没有人敢当面指责。 林朝暮一个人待在自己的房间里，院子里的杏树已经结了青涩的果实，将枝头都压弯了。这棵树是自己刚出生的时候父亲栽种的，自己少年时期读书，也是父亲在这个院子里手把手教她的。案桌已经被收拾干净，抽屉里还放着陈旧的书信。那是自己情窦初开时，抄写诗经里的情诗给父亲，父亲虽然知她心思，却总是板着脸指出她的书法错误。后来林朝暮索性不理他了，还是林易心放低身段跟她赔不是，才将她哄好。本来是亲切温馨的父女，不知何时变成了朦胧暧昧的恋人。后来两人真的在一起，却终究躲不过世俗的压力。 林朝暮被迫出嫁的时候，心里是恨父亲的，现在十几年过去了，这种恨一点都没有消退，她讨厌父亲一厢情愿地为她打算，讨厌他自以为是地为她安排所谓好的命运。林朝暮一直想报复父亲，想告诉他其实他做的那些都没用，她只想和他在一起，无论生死。 现在机会终于来了。 院子里吵吵嚷嚷，林朝暮在屋子里坐不住，索性走出去，像平常一样随处散步。可惜她眼中所见，耳中所闻，对她而言仿佛隔了一层白纸，朦朦胧胧地听不清也看不清。 第四十六章：最后的温情 一个老管家忙着把白布散发给其他佣人，迎面看到外面走来一个一身鲜艳紫衣，容貌漂亮的少年，慌忙走过去，一把将他扯到一边假山后，怒道：“你来干什么，我们老爷死了，你找别的金主去吧。” 紫衣少年眉目上挑，玩世不恭地说：“好歹也是露水夫妻，我不能看看他啦？还有，别再说金主那种话了，你看我花过林易心一毛钱没有？说句难听话，你们林家全部家产放在我面前，我都不放在眼里。” 那管家也知道这个少年行为路数都十分邪门，说不准是什么妖孽，他不愿在丧期得罪这位大神，只想快点打发他，于是将手里的一套孝服递给他，放低了语气道：“小紫少爷，你既然要看老爷，还是把这套孝服穿上吧，你这一身花蝴蝶似的衣服，进灵堂太招摇了。” 那个少年，也就是小紫，撇撇嘴，嫌弃地说：“晦气，谁要穿那个。”他转动脑袋，忽然眼前一亮，指着前面花丛后的人说：“那里还有只花蝴蝶呢，你怎么不让她穿。” 管家看了一眼，前面那个女人正是二小姐，二小姐是府上的至宝，老爷生前都宠着她让着她，现在老爷去了，更没有人敢对她说什么了。管家不愿意对外人说这些事情，于是敷衍她道：“别管她，你是必须把这件衣服穿上，不然就别想进去。” 小紫还打算说什么，待那个女人走近，他看清之后，几乎愣住了，然后转身抓住管家问：“这个女人，是不是有个弟弟姓安？” 管家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她是我们二小姐，自然是姓林，她的兄弟姐妹自然也有很多。” 小紫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忽然抢过管家手里的丧服穿上，说道：“我现在就去灵堂看老太爷，您忙您的吧。”说着极快地往前走，消失在游廊后面。管家看他走了，也就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小紫躲在墙后，看着林朝暮漫不经心地在花园里行走，他将丧服穿好，扮成极普通的小厮模样，不远不近地跟在她后面。 小紫刚出生就被关押在九龙山，一押就是几千年，将他养成了一个无聊又扭曲的性格。他有时对万物都没有兴趣，偶尔对一件事物上了心，就一定要穷根究底。 他第一次见到安灵，是在林非雅的书房，当时他以为他只是林非雅的娈童，除了好看一点，也没有特别之处。而第二次，则是在为青曦王所设的幻境中，他能够潜入所有生灵的内心，看到他们心中所想。而青曦王心中所牵挂的，竟然就是林府偶遇的那个少年，这让小紫对安灵生出了极大的好奇心。一旦有了好奇心，他就会想法设法探究这个事物，直到熟知此人的全身每一寸肌肤毛发，过去未来的每一件事情，直到乏味得想吐为止。 小紫看到林朝暮悠闲地朝一处安静的院落走去，那个地方就是林非雅的书房。林朝暮目不斜视，仿佛在在自己家一样，站在台阶上，轻轻敲了房门，然后安静地站在一旁等。 过了好一会儿，门从里面打开，里面闪出一个面容白净的少年，竟然是安灵，安灵看到林朝暮，惊讶得不知如何是好，愣了一下，竟然逃避似的将房门重重地关上。 林朝暮面容平静而温和，靠近房门低声说了几句话。过了一会儿，房门重新打开，安灵后退几步，请林朝暮进去。然后朝门外谨慎地看了一下，确定没人才把门重新关上。 小紫远远低躲在花丛后面，觉得这两个人很有趣，一个是风姿绰约的妇人，一个是婉约秀气的少年，容貌气质皆有九分相似，放在一起，倒真是说不出的好看。 他悄悄走到假山后面，暂时将身体放在那里，灵魂却化成一只飞蛾，轻快地飞到书房窗口，钻进去。 林朝暮端坐在窗户旁边的梨花椅上，望着手中雪白的瓷杯，安静得如同一幅画一样。而安灵则远远地坐在房间另一端的的书桌旁，临摹一张字帖。两个人安静得仿佛对方都不存在一样。但是小紫发现，林朝暮一直在用小手指摩挲茶杯边沿，而安灵临摹了半天，却始终没有翻动纸张，他们两个人大概都在极力掩饰自己的紧张和不安。 过了一会儿，林朝暮轻咳了一声，用平淡的声音问：“你叫什么？” 安灵在纸上写了几个字，站起来，一言不发地放到她的桌子上。林朝暮轻轻握住他的手腕，笑道：“安灵，心暮和你是朋友，我就是你的长辈，怎么见了我，连一句话也不说。” 安灵看了她一眼，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不冷不热地说：“我很快就离开这里的。你安心做你的翟夫人，我不会打扰你的。” 林朝暮微笑起来：“我做不做翟夫人，也不是你说了算的。不过我很高兴你能离开这里。” 林朝暮抬手，在安灵的抗议下抚摸着他的头发和脸颊，用自言自语地声音说：“心暮有他父亲疼爱，我是最放心的。想来想去，我还是有些担心你。”她自嘲似的笑了一下：“我一直是不愿意看见你活着的，但是你既然已经长这么大了，我没办法，只得为你悬着心。非雅说你成亲了，和妻子很恩爱，我听了很高兴。” 林朝暮的手柔软细腻，和青曦王粗糙温暖的抚摸截然不同。安灵躲不开她，只能硬着头皮接受。他生平第一次和年长的女性有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几乎有些尴尬和紧张。 林朝暮的目光平静而欣喜，带着满满的爱意，安灵在这种目光的注视下，心里无端觉得宁静和欢喜，这是他从未感受过的，以后也永远不会再有的，来自母亲的温情。 “安灵，我和你父亲当初把你扔掉，并不是讨厌你，其实和你本身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们只是难以接受自己肮脏的行为。我们不讨厌你，也不是不想见到你，只是没有胆量承担自己罪行。实际上，抛却那一切，”林朝暮含笑看着安灵：“我们当然是爱你的，你是我们的孩子，是我们爱情的结晶。在这个世界上，我们三个的关系才是最亲密的。” 安灵将头偏到一边，轻轻用袖子擦了一下眼泪，语气生硬地说：“是因为他死了，而我要离开，你才有勇气说这些话的吧。” 林朝暮思索了一下，莞尔一笑：“似乎是这样的，以前的我，是个胆小鬼呢。”她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然后认真地说：“但是安灵，我要告诉你的是，你和你的父母没有任何关系，无论你的父母做过什么苟且背德的事情，那都是他们的罪孽，和你没有关系。你是干净的，是新的。你的生命是上天赐予你的，我们只不过是恰巧把你带到人间。” 林朝暮说完，看着安灵：“听懂了吗？” 安灵有些懵懂，半晌哦了一声，然后轻声说：“你不用这样说，我并不觉得有你们这样的父母很羞耻。” “但是别人不这样想。”林朝暮慈爱地说：“你记住我的话吧。”说罢起身，推开门离开了。 安灵忙追上去，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问道：“你去哪里？” 林朝暮并不回头，语气平静地说：“我要回去了。” 安灵目送着她的背影离开，然后才重新坐回屋子里。他觉得林朝暮刚才那些话有些莫名其妙，却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林朝暮之前对他冷淡到漠视的地步，然而刚才的那番话和那些态度则亲切温暖让他第一次体会到了母爱。 “哟，真想不到你居然是个小杂种。”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嘲讽。 安灵吓了一跳，望着窗台上一个穿紫衣的白皙少年，那少年容貌标致，身材窈窕，眉眼含情，眼角带着一颗妩媚的泪痣。安灵忽然想起来这个少年就是几天前在林府偶遇的那个行为放荡的少年。 安灵常年和妖精在一起，已经很能辨别出人、妖的差别。眼前这个少年虽然不带一丝妖气，然而其容貌气质绝非一个正常人类。他不爱和异类打交道，因此权装作没听见，自顾自地喝茶。 小紫从窗户上跳下来，笑嘻嘻地坐在安灵身边：“上次在林非雅的书房外面，我第一次见到你，觉得你真好看。还疑惑你是谁家的小公子，现在总算是明白了，林易心可是名满天下的翩翩公子，林朝暮又是倾国倾城的千金小姐。这对父女生出来的孩子，自然是一等一的货色。” 安灵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似乎不知道要怎么应对这种无礼的人。 “啊，我被王上关押了几千年，早已经忘记了人与人交往应该遵守的礼节了，要是有冒犯你的地方，你一定能理解我的吧。”小紫认真地观察安灵的表情：“毕竟你也在九龙山那种地方，过了十几年的野人生活呀。” 安灵怀疑地看着他：“你知道我？” “唔，是王上告诉我的呀。”小紫笑着说：“他第一次吻我的时候，是把我当成你的，我也是在那时知道你的身世的。” 他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安灵的脸已经沉下来了，像是没有听懂似的，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小紫看到他这个反应，觉得十分有趣似的，偏着脑袋，故意不再说下去了。 安灵经过了短暂的震惊之后，情绪已经有了一些缓和，他不悦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你别挑拨我和他的关系，我倒没什么，要是让他知道，你有十条命也不够活的。” 小紫不急不缓地笑着说：“你倒真是自信啊。青曦王也是个男人啊，你不在的时候，他把我当成替代品也很正常，呵呵，反正我是不介意的。” 安灵有些不耐烦地说：“闭嘴吧，他不是那种乱来的男人。” “哦。”小紫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低笑着说：“哦，你觉得他是什么样的男人呢。他下巴上有一点胡茬，吻起来痒痒得很舒服，他的身上有一种很好闻但是说不出的味道，那是天地间花草灵气汇聚的芬芳。” 安灵看了他一眼，转身从书桌边抓起一柄乌黑的长剑，剑鞘指着小紫，语气冷淡又疏远：“你现在心情很差，你离开这里。” 小紫瞄了一眼剑身，眼神有些讶异：“王上的莫邪，他居然给你了，不过你大概不知道，莫邪是除妖的，我可不是妖哦，我是上古灵兽，是与天地齐寿，与日月同辉的……哎呦。”他的脸上有了一道浅浅的划痕，原来安灵在他说话的时候抽出剑，朝他脸上不轻不重地划了一下。 小紫有些难以置信地用拇指抹了脸，然后下意识地将沾了血珠的拇指放在嘴里，脸上的表情从讥笑慢慢变成狰狞：“原来是一只会挠人的小猫啊。”他食指一弹，安灵手中的剑应声掉下来，然后面容痛苦地护住自己的手腕。 小紫将剑捡起来，仔细看了一遍，笑道：“你还是第一个敢用剑指着我的凡人呢。不过，”他用手弹了一下剑柄，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然后用剑尖指着安灵的喉咙，慢悠悠地说：“凡人的生命如同蝼蚁一般，就算你得到了世间独一的宠爱，最后也逃不过朝生暮死的命运。” 两人正在僵持，忽然外面传来由远及近的呼喊，这声音起先只有一两个人在喊，最后竟然变成了无数人的奔走呼喊：“快来人，二小姐投湖了！” 安灵和小紫俱是脸色一变，小紫很讶异地看着外面，嘟囔道：“搞什么鬼，刚才不是还笑嘻嘻的吗？” 安灵只愣了一下，然后飞快地跑出去，满院子都是慌乱的人，但是他一点都没有犹豫，甚至都没有问方向，仿佛心有所感似的，准确地朝一个方向飞奔。 小紫望着他的背影，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他不能理解凡人的感情。但是这段时间里也目睹了人类面临生离死别时的哀恸和绝望，所以他觉得人类是一种被感情支配的动物，将大部分时间都浪费在感情上，所以注定不能超脱凡人的束缚。 小紫在心里默默发了一会儿感慨，望着手里的剑，他才想起来自己第一次和安灵的正式见面似乎被搞砸了，明明只是对这个男孩感兴趣，想进一步了解他，但是却故意地激怒他，最后甚至差点把他惹哭。小紫也不清楚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不觉得自己和人类的相处方式有问题，反思片刻后，他觉得还是人类的心灵太脆弱的缘故。 第四十七章：魂归 荷花池旁边聚满了人，青石板上躺着一个湿淋淋的少妇的尸体，头脸用手帕遮着。衣服上虽然是湿的，但是并没有沾上水草和淤泥，连头发都柔顺地散在石板长，大概是她在水里并没有太多挣扎吧。 安灵站在离她最近的地方，心里闷闷的疼，几乎说不出话来。明明她刚才还在和他说话，还在慈爱地对他笑。自己始终对她很冷淡，因为她活该啊，谁让她故意不认自己，所以就要让她也尝尝被人冷落的滋味，让她也像自己那样难过好长一段时间。 但是安灵没想到，下一刻两人就是人鬼殊途了。 府里的佣人正忙着把围观的那些人劝走。忽然人群自动分开两边，让出一条路。一身白衣，双目通红的林非雅快步走过来。他在林朝暮的尸体旁边站了一会儿。他的脸色有些暗，大概是被灵台的烟灰熏太久，脸上落了一层烟尘，连眉毛眼睛上都落了一层昏暗的阴影，从远处看，仿佛这个人已经是一尊毫无灵气的雕塑，一块冰冷的石头。 林非雅弯腰，轻而易举地抱起妹妹的尸体，转身离开。旁边的佣人一边忙着护送他，一边还要将旁边的人打发走。 热闹的湖边很快就恢复了安灵，只有几个年老的仆人在打扫旁边的积水和落叶。安灵站在湖边，一怔冷风夹杂着湖水扑面而来。他打了个寒噤，自己这几天过得真是太离奇了，忽然间找到了自己的父母，又在一天之内全部失去了他们。 小紫对死人没兴趣，带着那柄莫邪，没精打采地回琉璃院了。琉璃院这几天已经停止接客了。那些妖精们大多已经回山中老实地修炼，剩下一些不过是陪王上他们解闷才留下的。 一个妖精正在讲她在在沧州遭遇食人妖怪的事情，说那妖怪如何巨大，如何丑陋。旁边青曦王和寒枫皱眉听着，似乎对这样妖精刻意夸大其词有些不满。 小紫没敢打扰他们，悄悄地走进客厅，寻找一处位置坐下来。青曦王却一眼看到了他，以及他手里的那柄莫邪。青曦王立刻站起来，开口问：“这把剑从哪里来的，安灵是不是出事了？” 小紫有些迷茫，看了一眼手里的剑才回答：“嗯，我捡的。”他的确是打了安灵的手腕，然后在地上捡到的。 青曦王脸色阴沉，寒枫立刻在他身边说：“我去找他。”两人一起走出去，刚走到门口，迎面看到安灵失魂落魄地走过来，脸色苍白，双目无神，脚步也摇摇晃晃的。 “安灵，你去哪里了？”寒枫开口问道。屋子里的人也簇拥过来凑热闹似的看着这个王妃。 寒枫喊了几声，安灵充耳不闻，一步一步地往前走。青曦王这才发觉不对，上前一步握住安灵的胳膊，重重地晃了一下，低声道：“安灵，是我。” 安灵如梦初醒般抬头看着他，停了一会儿才“哦”了一声，有些疲倦地说：“我好困，你的房间在哪里？” 青曦王握着他的手，将他带到楼上的卧室。安灵倒在床上，仿佛累极了似的，将头扎进枕头里，一动也不动。 青曦王心中虽然疑惑，却没有多问，替他脱了鞋子，摆正身体。然后才悄悄走出去。 外面一群小妖叽叽喳喳地议论这个郁郁寡欢又身娇体弱的王妃，毕竟他们才见过安灵两次，第一次是在街头，安灵一言不发地在王上怀里哭泣。第二次就是刚才，安灵一脸倦怠又失魂落魄的样子。而寒枫正严厉地盘问小紫，那把莫邪是从什么地方得到的。 小紫脸上十分委屈：“我在林府捡的呀。林易心是我的老相好，他现在死了，我总得去看他一眼吧。然后我就在林家找到了这把剑。我不知道这是安灵的呀。早知道是他的，我还不稀罕要呢。”说完，就把莫邪剑往寒枫怀里一扔，气鼓鼓地跑出来了。 小紫从屋里跑出来，走出琉璃院后，却转了个弯，从后院的高墙上跳下去。遮遮掩掩地来到青曦王的卧室，推开窗户跳进去，他靠近窗边，看到安灵正蜷缩在棉被里，眉头紧皱，眼角微红，是一副睡得很痛苦的样子。 他莫名地感觉到一点不安。他想：我是不是把话说重了，杂种什么的，人类很不喜欢这种词语吧。小紫反反复复把他和安灵之间的那番对话掂量了一遍，越想越觉得是自己出口恶毒才惹得安灵如此心灰意冷。“我保证不会把你的身世说给别人听的。”小紫小声说：“你别伤心了。” 当天下午琉璃院的所有小妖们全部遣散返回山里，而这座楼则转让给了一个酒坊的老板做生意。当天晚上，这里只剩下青曦王、寒枫、小紫和安灵四个人。院门口不再挂彩条和灯笼，屋子里也不再点红烛和熏香。 三人吃过饭，就各自回房睡了，因为小紫和寒枫都没有伺候别人的觉悟。所以几个人各自打了水回去洗漱。 青曦王悄悄走到床边，看到安灵依然双眼紧闭，双手放在小腹上，看起来很平静的样子。青曦王看了他一会儿，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步，然后轻声开口：“宝贝，饿不饿？” 安灵轻轻翻了个身，面对墙壁，表现出不愿开口说话的样子。 青曦王无端受到冷遇，不由得有些恼火。他并非气恼安灵冷淡的态度，而是他什么事情都不愿意和自己说的，明明连一点挫折都承担不了，却总是把一切都闷在心里。这种疏离冷淡淡的态度，会让任何一个想亲近他的人心寒。 卧室临窗的地方有一个软榻，青曦王不愿意在两人闹情绪的时候还睡在一起。他吹灭了蜡烛，轻轻关上窗户，屋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是安灵悄悄挪到床角落里，给青曦王让出一片地方。 青曦王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个细微的动作，心里升起一阵暖意。他在躺下时，顺手将安灵抱在怀里。安灵并没有挣扎，两人这样静默了一会儿，青曦王忽然开口：“安灵，你怎么穿着衣服睡觉？” 安灵白天是和衣而睡的，且一直没有起身。他闭着眼睛转过身，面对青曦王，并且拉着青曦王的手放在自己的腰带上。 这么明显的性暗示动作，青曦王如果不是深谙安灵的性格，差点就以为他是在主动求欢了。实际上安灵大概只是懒得动手脱衣服了。果然，青曦王将他的衣服脱掉后，安灵就摆成一个舒服的姿势睡着了。 ——第二卷·完—— 第三卷 第四十八章：月下散步 他们乘船到沧州，到码头的时候，天已经暗下来，船停靠了一刻钟，待他们下船后，就匆匆开走了。 码头上只有几只空荡荡的泊船，却连个人影都见不着，暮色四合，在夕阳的照耀下，水面上只有几只水鸟低声鸣叫。 四个人离开码头，沿着一条大路进了沧州城。然而让他们惊奇的是，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城里的店铺已经全部关门了。街上只有几个官兵的巡逻，看到他们四个人，立刻提醒他们马上找到客栈休息。这个地方晚上有宵禁，不允许街上有人走动。 沧州城不像江城那样繁华，几个人沿着街道走了一段路，却一直看不到客栈，甚至连吃饭的地方都找不到。他们试着敲那些寻常居民的房屋，奇怪的是那些居民听到敲门声后，却连窗户都关紧了。 很快天就彻底暗下来，城里彻底变得空荡荡的。青曦王、寒枫和小紫皆是仙妖之体，黑夜白天对于他们而言并没有任何区别。安灵起先一直不说话，这个时候就有些忍受不了了。他下意识地挽住了青曦王的胳膊，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倾斜过去。 青曦王扶住他，用旁人听不到的声音问：“饿了吗？” 安灵点点头，有些担忧和害怕地说：“我们找不到地方住了吗？” 安灵很担心他们要露宿街头，他想到四个人挤在黑暗冰冷的墙角里，忍受风吹雨打，就觉得很可怜，可怜之余，又有些有趣，于是他开始专心查看街上哪个角落适合四人休息。 寒枫最后发现了一座还有灯光的城隍庙，庙门是虚掩的，推开之后，就闻到一股袅袅的熏香味。正中间有一座很大的神像，大概是镇邪用的，瞧着挺吓人。 城隍庙里的地板十分洁净，供桌下有几个蒲团。小紫虽是神兽，这时候也累了，变成一只小龙的模样，蜷缩在蒲团上睡了。小龙个子小，盘成一团刚好将蒲团围住，倒也十分舒服。 寒枫走到神像后面，打开一个木箱，里面装着蜡烛，香之类的东西，下面是厚厚的一层布料，大概是用来做布帘用的，这些布厚而结实。寒枫将布料抱出来，铺在地板上，面积足够三个人睡了，他想了想又扯了一块桌布，随手盖在小紫身上，结果小紫正睡的熟，哼了一声将身上的桌布蹬到一边了。 四个人潦草地睡下，安灵觉得身下隔着布料的地板凉而硬，和平常柔软的大床完全不一样，这让他心里生出一点新鲜有趣的心思。他翻了个身，肚子发出唧唧咕咕的声音。寒枫和青曦王同时笑了。青曦王摸摸他干瘪的肚子，轻声说：“等天亮了就带你找吃的，好不好。” 寒枫干脆坐起身，说道：“管它天黑天亮的，我也饿了，我去找点吃的回来。” 青曦王一手揽着安灵，对寒枫轻声而严厉地说：“睡觉。” 寒枫不乐意了，他倔强地梗着脖子：“怕什么，就算真有妖怪，我不信他敢吃我。” 青曦王面容严肃起来，他不再说话，而是极有威慑力地看着寒枫。寒枫有些心虚，将头偏到另一边，但还是不想认输的样子。 安灵一会儿看看青曦王，一会儿看看寒枫，他很少看到两人起争执，故而觉得十分新鲜有趣，想知道最后谁会赢。结果很快，寒枫重新躺在地板上，用一种赌气的声音道：“知道了。” 青曦王欠身，隔着安灵，伸手在寒枫身上轻轻拍了两下，像是奖赏似的，他也经常这样抚摸安灵的脑袋。安灵心想，他以前是不是经常养狗呢。 安灵转过身对旁边的寒枫说：“你干嘛总听他的？” 寒枫平躺在地板上，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双目紧闭，面容平静地吐出一句话：“管得着吗？” 青曦王将安灵的脑袋按在自己胳膊上，示意他闭嘴睡觉。安灵既累且困，这时候也不再说什么，打了个哈欠，将脸埋在手臂里，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午夜时分，整个城市陷入寂静中，唯有城墙角落里蟋蟀和老鼠在地面上跑动鸣叫，发出簌簌的声音。这些低微而嘈杂的声音忽远忽近，恍如歌声一般飘渺。 青曦王习惯凭借声音判断四周的异动。外界虽然传言沧州城有食人妖怪，但是青曦王发现这里不但没有妖气，甚至连冤死的鬼魂都没有。整座城市宁静而安详，市民也是一副谨小慎微，不愿意和外人接触的样子。 夜晚气温低，隔着一层布料，地板已经十分十分冰凉。地面上的积水渐渐升腾，凝聚成雾气。青曦王甚至能听到雾气在草叶上化为露水的声音。身旁的安灵气息平稳，小小的胸脯依偎在他胳膊上，随着呼吸微微起伏，远一点的是寒枫，呼吸悠长，宛如叹息一般。更远一点的是小紫，呼吸急促，不时翻动身体，嘴巴唧唧咕咕说梦话。 青曦王睁开眼睛，缓缓抽出抱着安灵的手，又将外衣脱下盖在他身上，然后才起身。经过小紫时，微微弯腰扯了它的尾巴尖。小紫倏然惊醒，看到是青曦王，一骨碌爬起来恢复人形，疑惑地看着他。 青曦王将手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轻轻走出去。小紫莫名其妙，只好跟着他。 外面的街道上已经起了大雾，在月光下有一种朦胧的美丽。小紫揉揉眼睛，哈欠连天地跟着他，两人走过一道街，四周的雾更浓了，五步之外已经看不到任何人影。小紫为防走丢，只好上前几步跟在青曦王身边，嘴里问道：“我们抓食人妖吗？” 停了一会儿，小紫扯扯他的袖子：“为什么要带我出来？” 又过了一会儿，小紫疲倦地蹲在地上，微微有些生气地说：“我要回去睡觉，困死啦。” 小紫见他没回答，跺跺脚，转身就走，然而他身后全是淡紫色的雾气，根本看不到来时的路，小紫只好跟紧青曦王，讪讪地说：“王上，您这样不回答很没礼貌哦。” 青曦王走了几步，忽然停住脚步，蹲下身体捡起一根枯树枝，扒拉墙角的一簇野草，小紫也急忙凑上去看，两人都不是凡人，自然能在夜间看清所有周围事物，草丛里有一只黑油油的蟋蟀，触角低垂，爪子缩在胸口，似乎已经死掉了，但是触须间或微微晃动，表明它还活着。 青曦王扔掉树枝，站起来看着小紫，问道：“你没事吧？” 小紫莫名其妙：“为什么这样问？我没事啊。” 青曦王淡淡说：“这雾有毒。” 小紫听到这话，差点噎死，明知道有毒还带我出来转悠。他立刻屏住呼吸，调理自己的身体，除了脑袋有一点轻微的眩晕，倒没有别的影响。看来这种雾只有轻微的致幻作用。 青曦王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待他睁开眼睛，又重新问了一句：“没事吧？” 小紫微微蹙眉，故意做出一副难受的样子，轻声说：“心口疼。” 心口疼就是毒入心脉的迹象，青曦王脸色稍变，抬手用指尖按在小紫的耳后，耳后的的动脉并无紊乱的迹象，青曦王才放下心，然后抬手环住小紫的腰。 小紫被他摸了耳朵，正在莫名其妙，忽然又被抱住腰，既惊且喜，欲拒还迎地说：“王上……您、您不要这样。” 青曦王面无表情地半抱着他，两人腾空而起，飘飘扬扬地落在沧州城最高一处建筑——寺庙的塔顶上。此处离地面有十几丈高，早已经脱离了雾气笼罩的范围。 两人并排坐在塔顶的屋檐上。小紫偷偷看了一眼青曦王，月光从上面洒下来，青曦王的侧脸俊美宛如雕像一样。小紫虽然对他没有特别强烈的爱慕之情，但是如果能够跟万物之神勾搭在一起，倒也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小紫想到这里，暗暗握紧了拳头，把身边的男人当做自己漫长生命里一个艰难而宏伟的目标。 青曦王低头看着被雾气笼罩的沧州城，思索了片刻开口道：“小紫，我们聊聊天。” 小紫“诶”了一声，侧过脸含笑看他，眼睛里滴溜溜闪着光彩，娇声道：“好呀，我今年两千多岁啦，还是一只未成年的小龙哦，我喜欢四处流浪，喜欢吃绿色的食物。孤独的时候，我会在夜里看星星，因为我觉得遥远的天际，一定有另外一个我……呃，你这样看着我是什么意思。” 青曦王皱着眉头，莫名其妙地看他，过了一会儿才开口：“什么乱七八糟的，说你在九龙山的生活。” 小紫这才发觉是自己自作多情了，于是垂头丧气地说：“没什么可说的嘛，很无聊的生活。” “说。”青曦王平静地说。 虽然青曦王平时并没有什么架子，但他的命令还是没人敢违抗的。小紫思索了一会儿，有气无力地开口：“从我有意识的时候，就被封印在山里，不但身体动不了，灵魂也是被压制的。所以脑子里混沌一片，能分辨的事情很少。” 小紫想了一会儿，看着青曦王说：“就像鸡蛋壳里的小鸡一样，不过我脑子还残留一些记忆，比如我母亲的声音，她说，她被你封印在九龙山里，很快就分娩，生下我们九个兄弟。不过我至今不认识我的那几个兄弟。” “从山里逃出来，就像是出壳了一样，之后的这一年经历，才是最真实最清晰的。”小紫说到这里，语气有些低沉。 “你母亲是什么时候死的？”青曦王问。 “不知道，是在我出生后不久吧，刚有意识的时候，母亲一直在我耳边说话，后来声音微弱，再后来就彻底没有声音了。” “她都说了什么？” “她就是一直喋喋不休地讲自己被封印的事情，很多我都记不住了。”小紫悄悄看了青曦王一眼，有些尴尬地说：“她一直说，让我们兄弟几个杀了你之类的这种话。”小紫挠挠头，老实地说：“其他就没有了。” 青曦王缓缓地说：“我在瀛洲，见到过你的兄弟，一只火龙，被我打到灰飞烟灭了。” 小紫垂下头，哦了一声：“我之前也想杀你的。后来我想，母亲反正已经投胎转世几千年了，她也早就不记得前世的事情了。而且你是个很厉害很温和的天神。我杀不了你，也不想杀你。” 青曦王翘起嘴角，难得露出了一丝微笑。他揉揉小紫的头发，轻声说：“你们兄弟几个是上古时候的瑞兽，能活到现在很不容易，所以，我也有心放你们一条生路。” 小紫看到他的笑容，不禁有些呆住了，天神的笑容宛如高处洒落的阳光一样，并不使人觉得压迫，也不会让人产生邪念，却让人从心里觉得温暖。 “你能感觉到你那位兄弟在哪里吗？”青曦王蹙起眉，不明白小紫为何一副呆相。 “呃，”小紫回过神来，想了想，摇头道：“这个地方根本就没有龙的气息。我们回去吧，天快亮了，安灵看到我们不在会着急的”。 沧州城地面上的雾气已经渐渐散去，天边也微微发白，太阳大概快出来了。青曦王站起来，两人从塔顶飞下去。在稀薄的雾色中，朝城隍庙走去。 街边的商铺已经陆陆续续地开门，一个卖粥的老头儿挑着担子，在街边摆放凳子和小方桌。青曦王想到安灵昨天晚上就喊饿，这时候带他出来吃早点，他一定高兴坏了。想到这里，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城隍庙的门依旧像昨晚上那样虚掩着，青曦王推开门，不由得变了脸色，小紫紧跟着他进来，“啊”地惊叫了一声，诧异道：“人呢。” 大殿的地板上干干净净，空无一人，仿佛从来没人来过一样。 第四十九章：谜团 后半夜气温变冷，安灵在睡梦里冻的蜷缩起来，将身上覆盖着的青曦王衣服裹紧。寒枫虽然是仙人，但是修成仙之后并未舍弃肉身，这个时候身体也感觉到了寒冷，他一骨碌坐起来，天还没亮，外面雾蒙蒙的，青曦王和小紫都不在，寒枫立刻猜到两人是去抓食人妖怪了，也没在意。他看到安灵冷得缩成一团，犹豫了片刻，凑上去将他抱在怀里。 两人依偎着，身体渐渐暖和起来，重新睡下了。 天亮的时候，外面传来卖粥的吆喝声，安灵迷迷瞪瞪地坐起来，睡在地板上的感觉并不好，他觉得浑身又酸又疼。寒枫也醒来了，两人睡得不好，一起坐在地上发呆。 过了一会儿，安灵转了转脑袋，疑惑地问：“王上去哪里了？小紫也不在。” “一会儿就回来了。”寒枫揉着肩膀站起来，到庙后面找水洗脸，然后把一个湿毛巾递给安灵。 安灵早上醒来看不到青曦王，不由得有些心慌意乱，胡乱用毛巾抹了脸，看着寒枫，不依不饶地说：“他去哪里了？” 寒枫略微有些起床气，黑着脸没有搭理他。安灵看他这个样子，也不再说话了，自己坐在大殿角落的小木凳子上，眼巴巴地看着门外，像个走丢了的小孩儿等待大人认领。 寒枫伸了一个懒腰，打开城隍庙的大门，在湿漉漉的晨风中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剧烈地咳嗽了一下，肺里有一点辛辣的感觉，大概是这里的空气不干净吧，寒枫皱眉，暂时封住了呼吸。远处的粥铺生意很好，他也有些饿了，打算带着安灵先去吃饭。 寒枫转身，看着昏暗角落里的安灵，安灵一脸惶惑，眼睛大而闪亮，仿佛下一刻就会流下眼泪，雪白的牙齿咬住一点嘴唇，唇瓣红嘟嘟得十分诱人。 明明是一个男孩子，但安灵仿佛一直给别人一种甜而软糯的感觉，仿佛一粒软糖，放在嘴里稍稍用舌头逗弄，就化成一汪水了。寒枫微微闭上眼睛，打断了自己的思绪，他觉得自己这样想一定是因为太饿了。 寒枫轻轻走到安灵身边，俯身看他，看到他细密的睫毛微微颤动，在雪白的脸上投下浅淡的阴影。寒枫觉得自己下一刻就会忍不住将安灵抱在怀里哄他。而实际上，他一脚将安灵踹离了板凳，不耐烦地说：“你要死啊，别这么娘们兮兮的，王上很快就回来。” 安灵被他踹到在地上，居然没有还手，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站得离寒枫远了一点。 寒枫眼神复杂地注视着他，既迷惑又不解。不过现在肚子饿，寒枫也没有说什么，转身走出城隍庙，到街边买了几张油饼和包子用纸包裹着，一路小跑着回来。 安灵坐在庙门口的台阶上，望着街上的路人，眼神空荡荡没有内容，不过当他看到寒枫手里的食物，眼神立刻升起了光彩。 两人并排坐在台阶上吃饭，寒枫是天神，并不需要吃人类的食物，这纯粹是出于对凡人生活的一种怀念。他看安灵吃的很香，就把剩下的包子全留给他。 两人吃了东西，就在沧州城四处转悠，安灵还是不时冒出一句：“王上去哪里了？”寒枫则干脆不理他。 安灵和寒枫找了客栈住下，安灵总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进了房间倒头就睡，寒枫则在沧州城行走，打探这里流传的关于食人妖的故事。 “那不是食人妖，是盘旋在沧州城的冤魂。”西街卖粥的老王瞪着一双浑浊的眼睛，一惊一乍地说：“我七岁的时候，江州城闹土匪，死了好几百人，吓，那群土匪是地狱里的恶鬼，一刀下来，人的脑子就咕噜噜地往下滚，那时我正在街上撒尿，滚下来的脑袋辫子刚好扫到我的脚跟，吓得我当时就瘫倒了。” “死老头子，不做生意瞎说什么呢？”老王的妻子，一个体肥腰圆的妇人拿着抹布走出来，骂了丈夫一句，利索地把桌子上的碗筷放进水桶里，戳到他面前，那老王拎着水桶，到后院刷碗了。 寒枫还没打听清楚，只好问那妇人，那妇人见他是个俊美又斯文的青年，说话的语气刻意柔和了些：“别听我那死老头子胡说，他小时候被土匪吓破了胆，见到谁都要说一遍。其实哪有什么吃人妖怪，那都是前段时间人口走失，编出来的谣言，后来丢失的人都找到了。沧州城这两年，并没有死过一个人，连那些七老八十的人都活得好好的。” 寒枫皱眉：“一个人都没有死吗？”他想起昨天晚上几人进城后，城里人十分逃避他们，连门都不愿意开，晚上还有宵禁的命令。于是把这些疑问告诉妇人。 那妇人叹气道：“还不是夜里的雾闹的。一年前，也不知我们这里的人得罪了哪路神灵，每到夜里，都会升起大雾，很多人都迷失在雾里，找不回来。我们还以为是雾里有妖怪，把他们吃了，外界才有了食人妖的传言，而官府则规定夜里不准再出门。过了一段时间，那些消失的人都回来了。” 那妇人指着远处说：“春妮的新婚丈夫失踪几天后，那一天早上就忽然出现在院子里，问他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粮油店的老板娘也是，走失几天后，他家伙计一天早上看到老板娘正笑呵呵地在柜台前算账。” 正说着，一个七岁左右的幼童背着书篓跑过来，甜甜地叫了声：“娘。”妇人忙丢下手里的活儿，将他揽在怀里，问道：“乖仔，一大早去私塾读书了？隔壁家小雀找你捉泥鳅呢，你过一会儿找他玩，也歇歇脑子，屋里给你准备了枣糕。” 那幼童眉眼面容皆是一副顽皮惫懒的模样，然而说出的话却十分文雅有礼：“先生给我布置了一篇文章，我先去看书了。以后再有人找我玩，您替我一概辞了吧，”说完恭敬地回房了。 寒枫看着这个表里不一的儿童，觉得十分古怪。妇人则是满脸欣喜：“我这个孩子，小时候送他去读书，他死活不去，在私塾里还成天与人打架斗殴。这一年倒是长大了，不但懂得读书上进，连说话做事也越来越有大人样了。” 寒枫一时没有头绪，他打算去找那些曾经失踪过人口的人家去询问，但人界毕竟不是神界，这里的人不会一听到寒枫的名字就立刻下跪行礼，知无不言。直接问当事人的话，也许他们会把寒枫当成神经病。 寒枫来到江州城里最热闹的茶楼，一楼是歇脚的贩夫走卒以及过路的侠客商人。二楼则坐着一些自命风雅的穷酸书生和县衙里一些当差的，正中央一个卖唱的盲眼姑娘，面容普通，嗓音也很普通，得到赏钱也十分有限。 角落里有一个喝茶的盲眼算命先生，干他们这一行的就要搜集本县的各种情报，这样才能在别人问卦时连蒙带猜将别人震慑住。 寒枫直接找这个算命先生，并付了一两黄金的卦资。算命先生抖抖索索第将金锭攥在手里，摸摸质地，然后放在嘴里咬了一口，这才眉开眼笑地放入怀里，然后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全说出来。 那个跟春妮成亲的男人叫李大成，其实是一个好吃懒做，吃喝嫖赌的破皮无赖，仗着家里有点钱，整天喝酒闹事，打架斗殴。二十多岁了还没有成亲，你想啊，好人家的孩子谁肯嫁给他这种人。后来媒婆给他说了一个外地的姑娘，就是春妮，这姑娘父母得病死了，家里穷的揭不开锅，也没什么好挑的，有人肯娶她，立刻就答应了。要说春妮这女人的相貌，我老瞎子虽然没见过，听街坊邻居的描述，也是够水灵的，配李大成那个泼皮，真是一块羊肉落在了狗嘴里。 这两人成亲之后，李大成头一个月图新鲜，守着天仙似的美人，哪里也不去，连旧日的酒肉朋友都断绝了。后来渐渐就腻味了，三天五天不归家，有时春妮规劝几句，还要饶上一顿拳脚。半年前李大成喝酒走夜路，不知怎么就失踪了。李家人找了几天也没踪影，春妮每日哭得死去活来，后来都打算办丧事时，李大成忽然就回来了，而且性情大变，不但戒了嫖赌，而且连以前的朋友也一概不认，每日专心在家治理田产，闲暇时和妻子游山玩水，让街坊邻居那些娘们儿好生羡慕，听说春妮前几日有喜了，以后的日子就更加和美了，俗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春妮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啊。 算命瞎子说完，煞有介事地将茶碗在桌子上一顿，当惊堂木使。旁边早有几个好事的人聚拢过来，这个说李大成是被仙人捉去洗了脑髓，那个说是春妮找道士施法，给李大成换了心脏，各种离奇古怪的猜想都有。 寒枫本打算继续询问其他几个失踪人的下落，无奈周围的人越来越多，他素有洁癖，不愿和别人有太多的接触，只好拂了衣袖离开。 第五十章：心结 沧州城是一个规划整齐的城市，虽然面积不大，经济也不算繁华，然而城市道路十分规整，南北、东西两条主干道把城市分为四个部分，西南方一大片房屋朴素简单，是这里的大部分普通甚至贫穷的人居住的地方，东南方向是是几个葡萄酒作坊和染布纺纱之类的手工类作坊聚集区。西北方向是富人的花园官邸以及县衙和县老爷家眷居住的地方。东北方向是一座极大的寺庙以及一片湖，风景十分秀丽，每到初一十五就有富家小姐公子们到寺庙上香，到湖边散步。而城市正中央则聚集了各类商铺客栈酒馆歌舞妓馆。 寒枫沿着主干道把这个城市走了一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安灵刚睡醒，正坐在床上发呆，满脸沮丧的样子。寒枫叫他到楼下吃饭，然后自己下到一楼等他。 一楼大厅只有两三个客人在吃饭。寒枫点了一桌子食物，一面看着窗外的暮色，一面闲闲地听旁边人聊天。 桌子上的粥快凉的时候，安灵才迟疑着下楼，他脸色白净，头发略微有些湿，大概是刚洗了脸。他坐在寒枫对面，抄起筷子夹了一块肉塞到嘴里，觉得味道不错，于是一言不发地埋头吃起来。 吃到半饱，寒枫停下筷子，觉得有必要和安灵聊天增进感情了。寒枫并不是一个敏感的人，但是他已经感觉到安灵这段时间情绪低落，和以前完全不一样。 “安灵，晚上带你去逛街好吗？”寒枫语气轻快地说。 安灵看了他一眼，有些愁闷地说：“王上去哪里啦？” 寒枫有些头疼：“不要问了好吗。他肯定有要做的事情。他不在你就不出去玩了？” 安灵用调羹拨弄着鱼汤，不说话了。 “别这么没出息行不行，女人家离了男人都能活，你连个女人都不如。”寒枫发狠道。 若是在以前寒枫说了这话，安灵必定气得跳起来了，但此时安灵只是不满地看了他一眼。 寒枫忽然发觉，自从在江城遇到安灵后，他一直就是这样软弱忧伤的样子，像柔嫩的蒲草一样既需要别人的保护和照料。 寒枫思索了片刻，猛然抬头瞪着安灵，一字一顿地说：“你是假的安灵吧，真正的安灵才不会这么示弱。说，你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要假扮成他，有什么目的？” 安灵懒散地扫了他一眼，有气无力地说：“我自然是真正的安灵，是你们都喜爱的男孩子。” 寒枫笑了一下，坐近了一些，亲昵地揽着安灵的肩膀道：“你到底怎么啦，寒枫哥哥是你的好朋友，有什么不能和我说吗？” 安灵咬着筷子，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低下头不说话。寒枫一看有戏，也不再逼问他，而是慢条斯理地喝茶。 两人吃过饭，回到房间里坐在窗口喝茶吃水果，安灵这才缓缓地说：“寒枫，为什么你们不问我在江城发生了什么？” 寒枫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说：“你没有说，所以我们就没有问。” 安灵有些怀疑地看着他，寒枫坦然地说：“其实人界的一切隐秘，我和王上随时都可以知道。但是除非必要，否则我们是不窥测别人隐私的。毕竟，我们并没有人类的好奇心。” 安灵有些烦躁地抱住脑袋，半晌才轻声说：“我觉得很困惑。” 寒枫想了一会儿：“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安灵愁闷地说：“寒枫，真的有命运这回事吗？” “有的，但是命运自有既定的轨迹，没有人可以改变或者更改，神也不行。” “那我的命运是什么？”安灵困惑地说：“我听说有一种人，是天煞孤星的命，会害死所有和他关系亲密的人是吗？” “有这种人。”寒枫点头。 安灵凑近寒枫，直直地看着他：“我是这种人吧。” 寒枫皱眉：“不是。” “是。”安灵轻声说：“我从九龙山下来，认识的第一个人是周先生，不到一年就惨死了。后来，在江城我找到了自己的父母，但是几天后，他们也死了……” 寒枫打断他：“他们的死，和你没关系，那是他们的命。” 安灵捂住眼睛，轻声说：“不是的，你不知道的。我……我的爹爹妈妈，他们是父女。我是怪胎吧，像我这种人，真的很奇怪。” 安灵的话压得很低，但是寒枫还是听清了，他急忙欠身将安灵抱在怀里低声说：“他们是什么，和你没有关系。” 安灵将埋藏在心里的话说出来，顿时觉得轻松了很多，那些自以为难以启齿的羞耻，其实也并没有那么难以面对。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枕在寒枫肩膀上，闭上眼睛：“其实我一直想把这些话跟王上说，但是又害怕他轻看我。” 寒枫翘起嘴角笑了一下：“你真是不了解他。” 安灵犹豫了一下，问：“他跟小紫，关系很好吧。” 寒枫没有听出这句话的言外之意，认真想了一下说：“他们认识的时间很多，不过小紫那家伙，骚兮兮的倒是挺可爱的。” 安灵哦了一下，眼神有些暗淡。 外面渐渐升起了紫色的雾气。安灵轻轻咳嗽了一声，寒枫瞧这雾来得着实古怪。季节交替之时出现大雾很正常，但是像这样一年四季每天都出现雾就怪异了。 寒枫思索了一会儿，忽然对安灵说：“小家伙，跟我出去一趟。” 安灵困惑地看着他：“去哪里啊？” 寒枫微微一笑：“去地狱。” 第五十一章：似是故人来 两人走出客栈，寒枫召唤了一只萤火虫，在萤火虫的带领下，两人穿过一层结界，立刻进入一个铺天盖地皆是红色火焰的世界。 空气里飘荡着一种奇怪的甜香味道，令人作呕。地面被血红色的岩石覆盖，虽然踩在上面如同平地，但看起来犹如一大块烧红的烙铁。仰头看，并不能看到星辰或者乌云，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 四周光线昏暗，安灵只能看到近处有一座破旧的房屋，房顶已经被掀翻，只剩下几根房梁。房屋旁边有一只畜生的尸体，凑近看时是一只体型很大的狗，尸体已经风干，毛皮却依然很鲜亮。 房屋后面有一口枯井，一个长头发的女人趴在井口哭哭啼啼，长长的裙摆下面并没有脚，身体随着风摇摇摆摆地飘荡。 安灵早已经对地狱的恐怖场景有心理准备，看了眼前这些东西，并不觉得害怕，反而十分好奇，想去逗那个女鬼，不过被寒枫抓住了。 他们眼前只有一条褐红色的道路，通向一片黑暗。 安灵看着寒枫：“我们现在去哪里？” 寒枫握住他的手腕，以免他在这里迷失方向，随口说：“等人。” 安灵不知道要等什么人，蹲下地上捡了一个小石块，他扔到井边的女鬼身上。 女鬼听到声音，从井里抬起头，看向石子投来的方向，蓬乱枯黄的头发里露出一直火红色的眼睛。安灵打了个哆嗦，藏在寒枫身后，急切地喊“啊啊啊救命”。那女鬼只是茫然地看了一会儿，又转过头研究那口井了。 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从黑暗中传来，很快在前方的道路上出现一群奇形怪状的人，虽然是人的身体，却长着牛马一样的面容。为首的是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黑脸大汉，穿一身红袍，头上带着官帽。安灵看过戏文，觉得这个红衣大汉应该是地狱里的阎王，而身后那些大概是牛头马面一样的小鬼。 红衣大汉领着一群小鬼呼啦啦跪在地上向寒枫行礼，安灵站在寒枫身后，好奇地打量他们。 寒枫并没有让他们起来，而是将安灵朝前一推，对那些鬼差及阎王说：“这是青曦王的王妃，安灵。” 阎王听了，急忙整顿衣衫，带领众小鬼重新朝安灵行礼，安灵窘得无地自容，不知道该说什么，生气地瞪着寒枫。 寒枫有意地捉弄了安灵一下，然后开始忙正事，他向阎王调取沧州城这两年的生死薄。阎王忙将两人引到宫殿，找来负责沧州城地界的判官，那判官一听是查生死薄，连找都不用找，很干脆地说：“寒枫大人，沧州城这两年并没有亡魂，虽然生死薄上有几个寿限已至的，但却一直没有死，我派了几个鬼差去地上查看，那些人身体健康，毫无生病死亡的迹象。” 那判官只负责亡魂的收押和审判，其他事情一概不知。寒枫没问出什么线索，暂且将这事放下，而是命令阎王查另外一个人：九龙山下一名叫周生的的秀才，后来中进士做官，因为欺君被判处腰斩。 阎王一听到“周生”这两个字，就知道是谁了，他恭敬地说：“王上命令我们暂时收押他的魂魄，所以他一直在地府里待着。寒枫大人要去看吗？” 寒枫摇头，指着旁边急得乱蹦乱跳的安灵道：“周生是王妃殿下的老师，你们带王妃殿下去看他。” 立刻有几名鬼差引着安灵向前走。 周先生的惨死是安灵心里的一个结，安灵没想到还能在地府见到老师，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 鬼差将他引到了一个书库模样的房子，推开房门，恭敬地请安灵在门口等候，然后冲里面喊：“周秀才，王妃殿下来了。” 屋里咕咚一下，仿佛什么东西落地，安灵急不可耐地走进去，屋子里竖起几米高的书架，里面密密麻麻全是书。在书架的空隙处，横放着一个梯子，一个衣衫普通的中年男人正从地上爬起来，手里拿着一本极厚的书，嘴里嘟囔着：“王妃到我这种破地方干什么？” “先生。”安灵惊喜地喊了一声，原本有很多话说，但是喉咙里发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周生看到他，更是惊疑万分：“安灵，你也死了吗？” 外面的鬼差涌进来，忙着给安灵搬椅子打扇倒茶，同时斥责周生不懂礼节。周生这才明白原来安灵就是他们所说的王妃，一时间有些苦笑不得。 “地府里都在传言，青曦王的新王妃是一个十几岁的俊俏少年，我当是谁，原来是我的学生。”周生摇头叹息：“我们两个的遭遇，真是想也想不到的。两年前，我是九龙山下的落魄书生，你是不谙世事的顽童，如今却是人鬼殊途，天各一方了。” 安灵心里愧疚万分，暗自下决心一定要向青曦王请求，让自己的老师重返人间。周生却仿佛看透了他心中所想，笑着指向身后的一堆书目说：“安灵，你不用向王上求情，我在阴司的这段时间，每日与书籍和这些小鬼打交道，比阳世不知道快乐多少。”他叹气道：“我原本就是个读死书的学究，让我去学官场上逢迎拍马、钻营算计的那一套，我是不行的，就算没有九龙山那件事，我迟早也会被其他事情连累，丢了身家性命。如今在这里做些翻找资料，抄写书信的活，倒合了我的脾气。” 安灵“哦”了一声，认真地说：“那我和王上说，给你在阴间一个职务，也好让你长长久久地在这里可好？” 周生面容复杂的看着安灵，半晌才说：“安灵，我很能理解你想为老师做点事情的心情。但是，老师现在只想像一个正常的鬼魂一样转世投胎就行，下辈子我就做一个普通的庄稼人吧。” 安灵一一记下来，点头道：“我知道了。” 周生上下打量着他，安灵比上次见到时更加俊美，言谈举止中既有少年人的幼稚单纯，又有一丝青年人的稳重和担当。周生想起安灵现在的身份，有些感慨：“像你这样的孩子，在人界不知有多少女孩子争着抢着嫁给你，没成想你居然……”周生语气里有一丝惋惜，他还是觉得作为一个男人，成家立业才是立世之本。给别的男人当老婆，终究是辱没名声。 安灵从来没有想过和女孩子成亲这种事情，他记事以来就知道自己是要嫁给青曦王的，如今骤然听到周生的话，心里忽然有一丝触动。女人？他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他接触的女人很少，但是印象里，那是一类很活泼迷人的小生物，像是带着一种魔力似的，能够把暗淡的景色变得鲜亮可爱， 安灵想到了林朝暮。 周生和他谈了许久，两人看到对方现状都差强人意，不由得放下心。 安灵和周生分别后，被鬼差带领着回到大殿。寒枫正百无聊赖地欣赏地狱里的保留节目——油锅炸人。投进锅里的自然都是人界十恶不赦的人，扔进油锅之后，肉体以看得见的速度炸裂、蜷曲、最终消失在油锅里，鬼差用一支大笊篱捞起白骨扔到旁边。 寒枫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饿了，眼看安灵回来了，马上站起来，打算带他离开这里。 安灵有些犹豫不决，拉着寒枫的衣袖，并不动，目光一直在大殿后面关押鬼魂的地方寻找。 寒枫催促他走，安灵想了想，凑到寒枫身边，小声说：“我还想见两个人。” 寒枫没有回答，而是对旁边恭敬站立的阎王道：“你过来，王妃有事情吩咐。” 阎王听到这话，小跑着来到安灵面前，等待安灵吩咐。安灵一向不是颐指气使的人，这时候有些不自在地说：“我，我想知道，最近一段时间，江城有两个过世的人，叫林朝暮和林易心，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安灵说完，阎王立刻转过身看向后面的判官，判官不消吩咐，领着一群小鬼风风火火地出去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那判官捧着一个卷宗过来递给阎王，低声说了几句话。阎王立刻将卷宗呈给安灵，禀告道：“这两个人生前并没有太大过错，所以来到地府登记后，就转世投胎去了。” 安灵听到这里，松了口气，然后问道：“他们转世后，在什么样的人家呢？” 阎王像是听到了一个可笑的问题一样，愣了一下，耐着性子回答：“地府每天有几千鬼魂转世投胎，他们托生到什么样的人家，全凭机遇。我们既不干预，也从来不做记录。何况他们前世的记忆全部消失，投胎后已经是新的生命，和前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安灵有些忐忑地问：“那他们两个还能相遇吗？” 阎王仰着头想了一会儿，给出了一个诗意的回答：“大概和两个彗星相遇的概率那样。” 安灵表情有些沮丧，寒枫听到远处传来隐隐的鸡鸣声，人界大概要天亮了。如果白天返回人间，被人看到难免会有些麻烦，于是他不顾安灵的反对，强行带安灵离开地狱了。 第五十二章：机缘 太阳还没有升起，街道上雾蒙蒙地还残留着一些雾气，街边的粥铺已经开张，几个老婆子提着瓦罐来买粥。 小紫把城隍庙里里外外都翻了个遍，连供桌前边的蒲团都用剑挑开，他似乎以为这种地方会藏人，结果他们连安灵和寒枫的人影都没有见着。 小紫坐在庙前的台阶上，膝盖上放着纸包，里面是几个冒着热气的小包子，他嘴巴鼓鼓地望着青曦王，问道：“他们是不是被坏人抓走了？” 青曦王坐在小紫身边，眉头微蹙，面容凝重，并不回答。小紫直着脖子翻白眼，捶打着胸口把喉咙里的包子咽下去，然后说：“我们去哪里找他们呀？” 小紫被噎得眼泪直流，抬手擦了泪水，他宽慰道：“你不要担心，寒枫大人那么厉害，他会保护安灵的。” 小紫用手拨弄了手里的包子，捏出一个问青曦王：“王上，您要不要吃一个？” 雪白的包子在在空气里冒着热气，小紫举了一会儿，只好讪讪地收回手，一口咬了一半，语气含糊而沮丧地说：“王上，您不打算和我说话吗？” 他偏着头看青曦王，青曦王收回纷乱地思绪，轻叹一口气，站起身走向不远处的粥铺，过了一会儿，他走回来，将一个雪白的小瓷碗递给小紫，碗里是细腻雪白的甜豆浆。青曦王对他淡淡地说：“慢点吃。” 小紫受宠若惊，站起身双手接了，半是感动半是害羞地说：“呃，谢谢……我吃饱了。” 青曦王面无表情地说：“吃饱了跟我走。” 小紫想问一句：“去哪里呀”但是青曦王已经转身离开了，小紫心想反正青曦王从来没有回答过自己的问题，以后干脆不要问了。他急忙放下手里的一堆食物，快步跟着青曦王。 他们踏着清晨的露水，将整个沧州城转了一遍。 沧州城城是一个规划整齐的城市，虽然面积不大，经济也不算繁华，然而城市道路十分规整，南北、东西两条主干道把城市分为四个部分，东北方一大片房屋朴素简单，是这里的大部分普通甚至贫穷的人居住的地方，西北方向是是几个葡萄酒作坊和染布纺纱之类的手工类作坊聚集区。东南方向是富人的花园官邸以及县衙和县老爷家眷居住的地方。西南方向是一座极大的寺庙以及一片湖，风景十分秀丽，每到初一十五就有富家小姐公子们到寺庙上香，到湖边散步。而城市正中央则聚集了各类商铺客栈酒馆歌舞妓馆。 他们走遍了整个沧州城已经是下午了，小紫被晒成了一块咸菜叶子，愁眉苦脸地跟着青曦王后面，看到前面有一间茶楼，他立刻央求青曦王在里面歇一会儿，青曦王看他累得够呛，便同意了。 茶楼十分热闹，一楼大厅里很多歇脚的苦力在大声聊天笑骂。小紫嫌吵，直接到二楼，楼上都是一些文雅的秀才或者官府的衙役闲聊。一个衣着普通的姑娘坐在茶座中央谈琵琶唱歌，这姑娘面容姣好，嗓音甜美，尤其一双眼睛如秋水一般妖娆多情。两人找了临窗的位置，小紫要了一壶茶，又点了一些点心，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的街道。 青曦王手里端着茶杯，忽然开口问：“你觉得街道有什么不一样吗？” 小紫看了青曦王一眼，没说话，做出一副冷淡的样子嗑瓜子。青曦王一点都没有觉得自己被冷落了，而是耐心地看着小紫，似在等待他答复。小紫有些受不了他的目光，只好讪讪地回答：“没有啊，就是走在街上很晒。” “嗯。”青曦王点头：“然后呢？” 小紫想了一会儿说：“好像是有点奇怪。”他探头望着窗外，街上上是明晃晃的太阳，将街上的行人晒得无处躲藏，连很多小商贩都收拾自己的摊位回家避暑了。 “我也到过许多城市，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笨蛋的城市设计。”小紫比划着手说：“街道南侧的建筑低矮，多是一些破旧的茶寮，粮油店等。而北侧则是几幢练成一片的高楼酒肆等。这样一来街道白天就一直处于太阳暴晒之中，哈，盖房子的人脑子有病吧？”小紫轻佻地说：“我们一路走来，几乎所有的街道都是这样，不知道是这里的百姓有问题，还是县太爷脑子抽风。” 小紫说话一向肆无忌惮，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却把二楼茶肆里几乎所有人都得罪了。几个穿皂衣的捕头气势汹汹的站起来，就要走过来，一个留着山羊胡子师爷模样的人拦住他们，眯着小眼睛打量了小紫和青曦王的衣着气度，随后低声说了几句话，那些捕头这才心有不甘地坐下，低声猜测这两人的身份。 小紫并没有察觉到别处的敌意，而是继续兴致勃勃地说：“这地方河流的流向是西北北方向，但是葡萄酒作坊和造纸纺纱的作坊偏偏也在西北方向。这样一来岂不是让城里的人用作坊用过的废水吗？”他最后总结道：“总之这个地方的所有布局都和自然环境格格不入，仿佛专门为了跟谁作对而存在的。” 青曦王将茶杯放在桌子上轻轻一顿，称赞了一声：“很聪明。” 小紫第一次被青曦王夸赞，顿时得意得忘乎所以，心里喜悦得要跳起来，脸上却作出忧郁状：“聪明有什么用，我倒是希望自己能笨一点傻一点，起码更能讨王上喜欢呢。”说罢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 他这些话自然是意有所指，青曦王微微蹙眉，然后淡淡地开口：“你找错原因了，你不讨我喜欢，和智商高低没有关系。” 小紫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青曦王向来寡言，更从来没有说过任何刻薄尖酸的话，说出这番话来，自然是为了小紫刚才言谈中嘲讽的那个“笨而傻”的人。 小紫尴尬而气闷地剥盘子里的瓜子，瓜子壳落在盘子里发出啪啪的声音。青曦王则是一边喝茶一边沉思，顺手把自己面前没有动过的糕点推到小紫手边，像是无意之举，又像是有意为之。 卖唱姑娘唱罢一曲采莲曲，坐在角落里休息，她将一张秀美的脸藏在琵琶后面，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覆盖了琵琶玹，单是看她的身影，就已经足够令人心动的了。 一个体型彪悍的差役，将官帽斜戴，衣襟敞开露出毛茸茸的胸毛，随手掏出一块碎银子扔到卖唱女身上，喝令她唱一首新鲜香艳的曲子。那姑娘见他们几个凶神恶煞又都是官府的人，很不好惹，只好捡了银子整顿衣衫，唱了一首民间姑娘常唱的纺纱歌。不料刚起了个头儿，那差役就嚷着：“不中听不中听。”一定要让她唱勾栏妓、女常唱的俗艳曲目。卖唱姑娘从来没有听过那些名字，更别提唱了，只好尴尬地回绝。 她一拒绝，旁边的人立刻都起哄起来，又嘲笑那个差役连个卖唱女孩子都摆平不了。他们仿佛十分喜爱看这个姑娘窘迫难堪的样子，待她苦苦朝那差役哀求，几乎掉下眼泪的时候，旁边那些看客都兴奋地拍手狂笑起来。 然后那差役攥住卖唱姑娘的手，半是玩笑半是威胁地说：“老子钱都付了，你却推三阻四地不愿唱，这不是讹诈钱财吗？随我到官府一趟。” 这自然是玩笑话，那姑娘却吓得几乎站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求饶，额头在地板上咚咚磕出血迹。差役一看她这样，就皱着眉坐回去，嘴里嚷着：“你起来，老子最看不得你这种可怜相。” 那姑娘哭得梨花带雨，她虽是在外面卖唱，年纪却小，没经过大事，只担心自己一个姑娘家真的被押入监狱，一辈子就毁了。 旁边人见闹得大了，就都不再起哄，笑着望向那差役，看他如何收场。 差役无法，只好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去扶她起来，那姑娘被他钢铁般的手一握，顿时吓得脸色苍白，甩脱了倒退几步，仓皇失措地看了看四周，然后竟然一头撞向旁边的柱子，满屋的人只听得沉闷的“咚”一声，那姑娘软软地倒在柱子下面，额头上的血汩汩流出来。 旁边的人惊呼一声，都围上去看。 小紫望着青曦王问：“死了吗？” 青曦王微微摇头：“死不了。” 人群中有人喊：“还有气，快送医馆。” 那差役一言不发地横抱着姑娘，往楼下跑，旁边几个同行打趣他：“张大，你这回惹上事了，这丫头要是傻了残了，从此可就赖上你了。” 那个差役一面咚咚往楼下跑，一面直着嗓子冲楼上吼：“养她怎地？老子又不是养不起。” 小紫探头望着外面街道上，那壮硕的差役抱着瘦弱的卖唱姑娘健步如飞地朝医馆走。“倒也是个爷们。”小紫舔舔嘴唇，点头道。 青曦王却若有所思：“这姑娘容貌姣好，声音甜美，却在这种鱼龙混杂地地方讨生活，一定会遇到许多纠缠和麻烦，不知她以前是如何保全自己的。” 小紫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你说她容貌姣好声音甜美？哈，王上，我还以为您从来不在意别人的容貌呢。” 青曦王道：“我不是修行的和尚，也不是修性的道士，当然看得到青丝红颜，分得清妍媸美丑。” “哦，那你觉得我生得如何？” 青曦王靠在椅背上，客观而平静地评价：“上品。” 小紫不依不饶地问：“和他比起来呢？” “谁？” 小紫暧昧地笑了一下。 青曦王心中了然，摇头轻声道：“别和他比。” 你找 第五十三章：镜花水月 中午时候，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寒枫叫了两份晚饭送到房间。吃过饭他和安灵坐在窗边下棋，听着外面滴滴答答的雨声。安灵棋艺不高，被寒枫杀得节节败退，他将棋盘一推，垂头丧气地说：“不来了。” 说完他望着外面的的雨和树木，寒枫一边收拾棋子一边问：“我们下午去茶楼一趟，我还想打听一些事情。” 安灵趴在桌子上，侧头看着窗棂上飞溅的雨滴，有气无力地说：“不去，我困。” “你怎么每天就是吃吃睡睡。”寒枫将棋盘放进抽屉里，拉起安灵的手腕按住脉息，问道：“是不是怀孕了？” 安灵笑了一下：“不知道。” 寒枫将两根手指搭在他的手腕上，过了一会儿，又换了另外一只手，随口问道：“你想要孩子吗？” “不想要。”安灵说：“特别不想要。” 寒枫松开他的手腕，找来纸笔，提笔在上面写了几味药材。然后叫来店小二，吩咐他去抓药。 安灵好奇地问：“我真的生病了吗？” 寒枫点头：“脉息紊乱，思虑过多。”他温柔地揉揉安灵的头，说：“你哪来那么多心事？” 安灵眉头微微蹙起，很困惑地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段时间心里总是很难过，觉得没意思。” 寒枫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嘀咕了一句：“这地方邪性。” “我不知道小紫和王上之间是怎么回事。”安灵轻声说：“但是我很难过你们都瞒着我，我又不是小心眼的人，他真喜欢小紫的话，就和我明说，我们好聚好散。” 寒枫不料安灵会说出这番莫名其妙的话，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然后狠狠地敲了安灵的脑袋，生气道：“你这样想，王上真是白疼你了。”他站起来拿起外衣一边走出去一边说：“你就在这里安心睡觉吧，待会儿伙计把药煎好，你要乖乖喝下去。”他将门关上。外面的空气湿漉漉带着一点辛辣的刺激味。寒枫皱眉骂了一句：“鬼地方！” 下午的雨势变弱，寒枫独自来到城中心的茶馆，今天茶馆的生意冷冷清清，一楼几乎没有人，二楼有几个文人临窗吟诗，几个衙门的差役在掷骰子玩，其中一个人体型高大彪悍，衣襟半敞，露出毛茸茸的胸毛，脸色黝黑声音洪亮，一脚踩在凳子上，直着嗓门高声喊叫。 他这样吵闹，旁边的正在作诗的文人不由得轻蔑地瞪他，然而终究是无可奈何。 角落里那个盲眼的卖唱姑娘随手拨弄琵琶，唱着采莲曲，她声音干涩而单薄，容貌又枯黄干瘦，叫人听着没来由觉得丧气。 果然些差役里有几个输了钱的，又听到这歌声，气恼得将碟子筷子一齐丢到地上，吼道：“哭！哭你妈丧呢！掌柜的，把这个扫把星赶出去，搅得老子没了兴致。” 那掌柜的忙弯腰跑过来，连声答应了，然后喝令两个体壮的伙计，不由分说就拉着那姑娘的胳膊往外面扔，那姑娘挣扎不过，只好连声求饶，承诺以后得了赏钱给店里上缴一半。 那店家嘲讽道：“瞎丫头，你一天统共能挣多少钱？就算全给了我，我也瞧不上眼，劝你到别处谋生吧。” 说罢，那些伙计将她推出去，连带琵琶也扔在地上。瞎眼姑娘在雨里茫然地站了一会儿，蹲在地上抱起自己的破琵琶，摸出随手带的手杖，一步步离开了。 寒枫喝了半壶茶，旁边那些文人各自卖弄文采，作一些酸溜溜的诗，另一方面那些差役忙着掷筛子赌钱玩，叫喊声几乎把房顶掀翻。 寒枫觉得没意思，起身结了帐离开。外面雨势又变大了。他撑着一柄油纸伞，到之前打听过的春妮和李大成的居所。 李大成家境殷实，在乡下有几百亩良田，在城里也经营一家米店。他家在沧州城的西南方向，是一处结实而普通的红砖大瓦房。 寒枫装扮成一个过路的旅人，敲了几下大门，很快，一个小厮模样的人飞跑着过来开门，寒枫说明自己只是来躲雨。那小厮转过头冲屋里喊：“少爷，奶奶，来了个赶路的，说要躲雨。” 一个身材壮实，面容凶恶的汉子出现在门口，粗声粗气道：“还愣住干什么，快请客人进来。” 寒枫被请进屋里，小厮端上来热茶。李大成坐在旁边陪他闲聊。这李大成虽然面相凶恶，然而言谈却十分温和有礼，大概是平时没有读过什么书，和寒枫聊了几句各地的风土人情，言语渐渐有些贫乏粗俗起来。李大成窘迫地挠头道：“我是个粗人，和先生这样雅致的人聊天，倒让你见笑了。” 说着回头吩咐小厮：“去把少奶奶叫过来。” 过了一会儿，春妮从后堂进来，却躲在屏风后面不愿见客人，嘴里轻声抱怨道：“你自己去陪客人就好了，做甚么要我一个妇道人家出来。” 李大成对妻子十分敬慕尊重，好言劝道：“原不该让你出来的，只是今天来的这个先生风采出众，又精通文墨，我想你素日嫌弃咱家的人不懂诗书，和你聊不到一块儿，好容易来了个知书达理的人，必定要让你见上一见。” 他又对寒枫说：“内子虽然出身贫寒，却读过几年书，又十分聪慧，比那些公侯家的小姐还要强上一百倍。”他的言语中充满了对妻子的喜爱和赞赏。 春妮款款从屏风后面出来，礼貌而疏远地对寒枫施了一礼，然后坐在李大成旁边，低声说：“我不过认识几个字罢了，你别在外人面前胡说，仔细被人耻笑了去。” 李大成登时浓眉一竖，直着嗓子道：“谁敢笑话你，我揍死他。” 春妮皱眉，一手轻轻抚着腹部，无奈又温柔地斥道：“你这个脾气呀。” 寒枫看他们两个十分恩爱，简直容不得别人插话，于是借口雨停了，匆匆道别。 傍晚的时候，街上的人非常少。泥泞的地面上全是大大小小的水洼。几个乞丐在街边的垃圾堆里寻找剩饭剩菜。一个瞎眼的姑娘抱着琵琶拿着手杖，在街上茫然地行走。 远处的粥铺里，老王一边收拾桌椅一边和老婆闲聊，他们的儿子正乖巧地帮父亲擦洗锅台。 第五十四章：人心 下午的太阳依旧十分炎热，小紫喝了一肚子绿豆汤，晃晃悠悠地跟在青曦王身后。他们多多少少也打听到了沧州城近一年来有大雾以及人口失踪又返回的情况。但是具体是哪些人，城里的人要么闪烁其词，要么说记不清楚了。 走了一段时间，小紫嚷着要尿尿。然后一溜小跑地走到一处僻静的地方。青曦王则坐在茶寮里等他。 小紫撩开衣服掏出鸡鸡，正尿的时候，忽然头上被浇了温热的水流。他抬起头，看到一个七八岁左右的顽童站在墙头，正对这他坦露着鸡鸡撒尿，脸上一副惫懒无赖的模样。 小紫何曾受过这种欺辱，登时气得火冒三丈，系好腰带，纵身一跃将那孩子抓住，还没动手时，那孩子张开大嘴嚎啕大哭起来：“爹爹妈妈，快来人，有人要揍我。” 小紫一巴掌还没落下去，墙角那边跑出来两个壮硕黝黑的中年夫妇，看到自家儿子被人抓住，立刻冲过来将儿子抢过去，紧张地问打伤了没有。 那孩子眼睛一挤，滚出两行泪水，指着小紫道：“这个坏蛋打我。” 小紫气得伸手指着那孩子，怒骂道：“我打你妈X。” 那孩子的父母登时怒气冲冲地看着他，又看他是个瘦弱的少年，一副软弱可欺的样子，狠推了小紫一把，几乎把他推到地上，嘴里骂道：“哪个狗娘养的，没人管教啦！就这么欺负我们家孩子。” 小紫倒退几步，极怒之下倒平静了，他并不说话，只是缓缓从手臂里抽出一把玄黑色的长剑，一瞬间风云突变，四周的空气仿佛都因沾上了杀气而变得阴凉。 那一对夫妇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却莫名地在心底感到一种强烈的恐惧，连身体都站不稳，几乎跪在地上。 “小紫。”青曦王从远处走过来，状似无意地揽住他的肩膀，将他抽出的那把长剑按回去。亲昵地问：“才一会儿不见，你又惹什么祸了。” 小紫哼了一声，瞪着眼前那对蛮横的夫妻。 那对夫妻已经有了一些惧意，又看眼前这个成熟高大的男人，不由得赔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小孩子拌嘴罢了。” “拌个屁。”小紫怒道：“你问问你家死孩子刚才在干什么？” 那对夫妻原本是懦弱之人，连连赔不是，那汉子又笑着说：“这位公子早上还关照过我那里的生意，可是忘了？” 青曦王笑了一下：“原来是街角粥铺的老王。”他对小紫说：“我还跟他打听过沧州城失踪人口的事情。既然是小孩子拌嘴，就算了吧。” 小紫见青曦王这样说，只好心有不甘地哦了一声。 两人刚要转身离开，那对夫妇的小孩不乐意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撒泼打滚道：“我不管，他打我，你们要替我打他。” 那对夫妇弯腰拉他起来，低声下气地说好话：“乖，人家都走啦，宝宝要是不高兴，就打爹爹妈妈几下……” 话没说完，“啪”地一声，那妇人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个耳光。小孩子从地上爬起来，朝她身上吐口水，鄙夷道：“没用的废物。”那父亲气得扬起巴掌要打他，那小孩儿立刻又滚在地上喊道：“你打死我算了，看你老了谁给你送终。” 这一家人吵吵闹闹纠缠不清。小紫临走的时候多看了几眼，然后感叹道：“怎么会有这种小孩？” 青曦王道：“小孩子天性残忍自私喜怒无常，若是不耐心管教，变成什么样子都不奇怪。我只是好奇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 小紫恨恨地一跺脚：“气死我了，我要去洗澡。” 青曦王并不理他，小紫不满地说：“我被人欺负了，你都不帮我！” 青曦王道：“你是上古神兽，地位和天神一般，何必同凡人计较呢。” 小紫抿着嘴不说话。过了一会儿，青曦王问：“你刚才用的是莫邪剑。” “是啊，”小紫气呼呼地说：“安灵扔掉的，我就拿去用了。要还给你吗？” “不，你用着很合适，继续用吧。” 小紫梗着脖子吼道：“别人不要的才留给我，我也不稀罕。” 青曦王被他吵得几乎要捂住耳朵，然后无奈地说：“我送给你用的。” 小紫这才嘟着嘴不说话。 不远处一个体型彪悍的衙役手里提着一个破琵琶，身后跟着一个瘦弱清秀的姑娘，这两人正是茶楼里见到的那两位。 那卖唱姑娘额头上还缠着布条，沾着几点血迹，走路也摇摇晃晃的。衙役走路龙行虎步，不到一会儿就把她甩到身后，只好停住脚步等她。旁边是一家成衣店，衙役皱着眉头看卖唱姑娘一身寒酸的衣服，待她走近时，低头说了几句话，那姑娘看着他，目光里满是胆怯和害羞。犹犹豫豫地跟着他进去了。 过了一会儿那姑娘穿着崭新鲜艳的衣服，那衙役一起走出来，这回两人并排而走，偶尔低声聊天，声音只有两个人才听得见。 小紫和青曦王在街边吃馄炖，小紫吃了一半，擦擦嘴道：“王上，安灵和寒枫会不会很想我们？” “他们去哪里了？” “我们为什么不去找他们？” “沧州城到底哪里有古怪？” 青曦王一言不发地吃饭，小紫只好问：“你是不是嫌我吵啊？”青曦王看了他一眼，然后点头。 “我就是这样一个活泼可爱的人啊。”小紫跟他时间长了，脸皮也厚起来，无所谓地说：“反正自会有人喜欢我的。” 两人刚离开饭桌，旁边不知从何处爬过来一个乞丐婆，动作麻利地将两人吃剩的饭倒进自己脖子上挂的脏脏的皮囊里，在店家呵斥的时候将碗放回去，然后用手撑着地面，拖着空荡荡的裤管离开。 小紫轻声说：“这人前世是做了什么孽，以至于有这种报应？” 青曦王看了一会儿，沉吟着说：“我看不出她的前世……” 小紫惊讶地转过头看他，还没说话时，那店家老板开腔了：“哪里是她造孽，分明是他丈夫将她毒打至此。要说报应，也该是他丈夫下辈子遭报应，只是可怜她这样一个外乡姑娘，流落至此无依无靠，只怕也活不长了。” “啊？姑娘。”小紫看着那个乞丐婆满头白发，惊讶道：“店家你看清楚了，这分明是一个老太太嘛。” “她的头发是受刺激才变白的。”店家道：“不信你把她的脸洗干净看看，那可是沧州城里难得一见的美人哪。” 旁边一个吃饭的也搭腔道：“当初李大成用几斤白面将她卖回来，见过她容貌的人都被迷住了。这姑娘不但生的貌美，更难得是知书达理，为人处世都叫人喜欢。” “再好也没用，落到李大成手里也是白糟蹋了。”店家叹气道：“听说是成亲一个月就被毒打，后来李大成纳了几房小妾，这姑娘的地位连丫鬟都不如，好容易怀了一个孩子又小产，后来被那几个妻妾诬陷与下人通奸，李大成将她两条腿打折之后就赶出来了。” 那个食客叹口气，从桌子上拿起一个馒头，喊了一声：“春妮。”那白发乞丐转头，肮脏的脸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恶疮，一双眼睛混浊发白，她显然是头脑都不太清醒了，接过馒头塞进皮袋里，嘴里嘀嘀咕咕缓慢地走了。 旁边的人纷纷叹息，感叹这女人身世的凄零。小紫心有所感，看着青曦王道：“凡人的爱情都这么短暂吗？” “不是。”青曦王道：“她的遭遇和爱情无关，那个男人并不爱他。” 第五十五章：惨案 寒枫带了宵夜回来，安灵的房间里一片昏暗，寒枫疑惑他今天倒睡得很早。叫来客栈的伙计一问，才知道自己走了之后，安灵一直昏睡，不但没有喝药，连晚饭都没有吃。 寒枫隐隐觉得事情不对，急忙进房间点了蜡烛，又去床上叫醒安灵。 安灵似乎睡得很沉，被寒枫推了好几下，才慢慢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寒枫，轻声问：“这是哪儿啊？” 寒枫心里一惊，轻声说：“伸出舌头。” 安灵很乖地吐出舌头，寒枫又检查了他的眼底。并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然而他的脉息的确比昨天还要衰弱。如果只是忧虑太多心思太重，绝不会有如此迅速的变化。 安灵软软地靠在寒枫肩膀上，闭上眼轻声说：“我是不是快死了。” “别胡说。”寒枫厉声道。 安灵的脑袋缓缓地滑到他怀里，有气无力地说：“好困，好难受。” 寒枫忽然觉得自己似乎陷入了一个巨大的网里，周围那些诡异的事情仿佛全是阴谋，而自己也深陷在阴谋之中。 他将安灵平放在床上，摆成一个舒服的位置，然后在安灵四周布下一个结界，这才放心地离开。 外面已经是漆黑一片，家家户户都紧闭房门，连官府值班的差役都全部回家了。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地面上渐渐升起一层浓重的雾。寒枫轻轻咳嗽了一声，在浓重的雾里，寒枫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四周的建筑和白天并没有太大的差别。那些雾气飘渺朦胧，增添了许多神秘色彩。寒枫也没有头绪，纵身飞到沧州城最高的一处建筑，寺庙的塔顶上。他坐在上面，眼看着笼罩在雾色里的沧州城，心里有点头绪都没有。 天快亮的时候，寒枫从塔顶飞下来，在朦胧的晨曦中，他穿过几条街道，忽然刹住了脚步。 他发现眼前的建筑和昨天已经完全不同了。原本出于东北的寺庙现在出于西南方向，而原本在西北的县衙现在则在东南，仿佛一幅画的投影似的。 寒枫敏锐地感觉到自己接近真相了。他走向沧州城最大的那家客栈，也就是自己和安灵投宿的那家。客栈的老板果然完全不认识寒枫，也不知道他口中所说的安灵。 寒枫坐在大堂里，叫了一份早餐，刚拿起筷子还没吃。楼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一个十分俊美的少年蹦跳着跑下来，嘴里喊道：“饿死啦，饿死啦。” 少年身后是一个身材高大相貌英俊的男人，步伐沉稳地走下来，刚走到楼梯口，就停下了脚步，望着楼下的青年。 寒枫放下筷子，快步走过去，声音有些干哑地说：“王上。” 青曦王点头，小紫惊喜地说：“呀，寒枫哥哥，你怎么找到我们的？” 寒枫没有搭理他，三个人一起坐到大厅里，寒枫立刻问道：“王上，究竟哪一个是幻境？” 青曦王沉吟道：“原本这个是，但是这里混入了真实世界里的人，而真实的沧州城里也混入了幻境里的人，所以处理起来很棘手。” 寒枫笑了一下：“你没事就好，安灵总问我你去哪里了。” 青曦王脸色一变，问：“安灵呢，你没和他在一起？” “他还在那个世界。”寒枫也微微觉出不妥：“他身体不舒服，所以我没带他出来。”看到青曦王脸色有异，寒枫急忙说：“我在他四周布下了结界。” 青曦王站起身离开，小紫和寒枫急忙跟在他身后。寒枫把自己在沧州城的见闻全部告诉给了青曦王。小紫十分诧异：“怎么会这样？和我们看到的情景完全不同嘛！” 寒枫和青曦王心情抑郁，都没空搭理他。 三人出了客栈，转角就是王家粥铺，几个客人正在吃饭，王氏夫妇一个擦拭桌面，另一个送走了客人，将卖粥所得的两文钱放进抽屉里。他们家的儿子正和几个同龄人在玩掷骰子的游戏，每个小孩儿身边都放了一堆铜钱，一局输了，就要如数付出赌资。 那老王见到他们，立刻热情地招呼他们进来，寒枫一直谨慎地打量这对夫妻以及他们的孩子，然后随意对小紫说：“你去杀一个试试？” 小紫瞪圆了眼睛看着他：“诶？！可以杀人吗？杀谁啊？” 寒枫不耐烦：“随意啦。” 小紫并没有立即动手，而是望着青曦王，青曦王微微颔首。小紫得到他的默许，立刻兴奋得犹如脱笼的猛虎，娇小的身躯微微一晃，就来到了那妇人的面前，两根玉指搭在那妇人的脖颈上，微微用力，发出清脆的卡擦声。那妇人闷哼一声，立刻软倒在地上，痉挛了几下就不动了。 店里的客人愣了一瞬，立刻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喊声，然后四散逃开，桌椅翻到在地上，碗筷散落一地，旁边的孩子们哭喊尖叫着，那个丈夫扑过来抱着妻子的尸体大哭，又拉着小紫的胳膊说要报官。 小紫踹开那个丈夫，一脚踏在他脖子上，用力一碾，那个丈夫也瞬间毙命了。 小店里一瞬间两人被杀，小紫双眼泛出淡紫色的光芒，恍如一只刚学会杀生的幼兽，他转过头看着店里仅剩的一人——那名夫妇的孩子，正惊恐地尖叫。 小紫足尖一点飞过去，一手拎着那孩子的脖子举起来，五指用力，笑着看那孩子因为窒息而无力地挣扎，四肢剧烈的抽动。 “小紫，够了。”寒枫忽然道：“我们去别处。”说罢和青曦王转身离开。 小紫十分不情愿：“为什么啊？” 寒枫转身走过来，简单地说：“不要杀小孩子。” “为什么？”小紫疑惑。 “因为，”寒枫看了一眼青曦王远去的背影，用很轻的声音说：“王上喜欢小孩子。” 小紫琢磨着寒枫的话，将那孩子放下，将他凌乱的衣襟整理好，又擦拭了他腮边的泪水，将他放到父母的尸体旁边，然后站起来和寒枫一起离开。 “王上喜欢多大的小孩子？男孩还是女孩？”小紫唧唧咕咕地问寒枫，心里想着自己是不是要用灵力改变自己的外形了。 寒枫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说：“天神都是喜欢孩子的。” “哦，按照我们龙族的寿命，我也是小孩子呀，那么寒枫哥哥和王上也会喜欢我吗？”小紫用纯真地眼睛看他。 寒枫“呵呵”笑了一下：“您老人家还真有脸说。” 第五十六章：诡异的杀戮 安灵在客栈里睡得昏天黑地，寒枫不来叫他，他也一直没有起来。睡梦中恍惚听到耳边有粗重的呼吸声，他疑惑地睁开眼睛，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并不是白色的床帐，而是一只血红色的眼睛。 确切的说，是一只巴掌大的类似眼睛的东西，眼球密密麻麻布满了血丝，瞳仁则是红得发黑那种颜色。 眼睛后面则是无穷无尽的黑暗，安灵弄不清楚现在是白天还是夜晚，只好静静地看着那只眼睛。 这是做梦还是鬼压床？安灵心想。 那只红眼睛眨巴几下，仿佛在透过玻璃纸看安灵一般，眼球都被挤压得变形了。安灵噗嗤一声笑了，伸出手指去戳它，然而还没接触到，指尖就传来一阵炙烤般的疼痛，他只好缩回手。那只眼睛的瞳孔从喜悦变成愤怒，四周的黑色如波涛般袭来，然后无力地退后。 安灵发现自己仿佛被笼罩在一个透明的小空间里，而空间之外则是那只红色的眼睛和无尽的黑暗。 他重新闭上眼睛，大脑被一阵强烈的眩晕感占据，他陷入了昏睡中。 店里的伙计得了寒枫的嘱咐，一大早煎了药送到安灵房门口，因为迟迟听不到里面人起床，他只好小心翼翼地开门。房间里有一种轻微的辛辣味道，他忍不住咳嗽了一声，然后将汤药放在桌子上，试探性地问：“客官，您好点了吗？” 伙计有些迟疑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要不要去叫醒安灵，毕竟他私自闯入客人的房间已经很不合规矩了。但是如果这个客人病死在自家客栈，那自己也可以卷铺盖滚蛋了。 他迟疑地往床边走了几步，想看看客人的情形，少年蜷缩在棉被里，面容平静，大概是睡得太久，脸上还带着一点红润。 伙计在心里暗暗赞叹了这客人的容貌，然后端起汤药，打算离开，不提防脚下一滑，他扑到在地上，然而并没有预料中的疼痛感，也没有听到碗破碎的声音，仿佛跌入了深沉冰冷的棉絮中，他在困惑之中，看到了一只血红色的巨大的眼睛，正贴近自己脸。 这是他活着时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 粥铺的王氏夫妇被杀，在全城引起了骚乱，毕竟这可是近年来沧州城第一次出现死人的情况。 街坊邻居急急忙忙地跑到县衙，说出行凶的那三人的特征，捕快们提着刀，风风火火地封锁城门，四处寻找。 但是行凶的三人正坐在茶楼里悠闲地喝茶，青曦王和寒枫在下棋，小紫坐在两人身边，一会儿指着青曦王的棋子说不该这样下，一会儿锤着桌子说寒枫要败了。 捕快和街坊邻居将茶楼围了个水泄不通，然后才胆战心惊地上楼，见三人没有任何兵器，稍微壮了胆子，语气客气地说烦请三人到衙门一趟配合办案。 小紫看着青曦王道：“我跟他们走吗？” 青曦王手里拿着黑棋轻轻点着桌面，平静地说：“你跟他们说，你没有杀人。” “哦。”小紫愉快地答应一声，转过头对那些捕快说：“我没有杀人。” 也许是这三人的平静态度将其他人震慑住了，那为首的捕快将刀收回，上前一步拱手道：“这位公子，今天上午王氏夫妇在自家经营的粥铺被杀，街坊邻里不下十余人看到是您身边这位少年行凶。现如今那两具尸体还躺在粥铺的地板上，人证物证确凿，这是无论如何不能抵赖的。” 小紫看着青曦王，青曦王将黑棋落下，然后说：“你跟他们去现场对质。” 小紫犹豫了一会儿，小声说：“我一个人去吗？” 寒枫不耐道：“没看到我们在下棋吗？” “我害怕，他们看起来凶巴巴的，万一打我呢？”小紫怯懦地说。 旁边围观的一个书生气愤地说：“你用手指掐死老王的时候怎么不害怕呢！” 小紫瑟缩了一下，像是被这人凶狠的态度吓住了，可怜巴巴地说：“王上，您陪我去不行吗？” 青曦王看着棋盘，随手摸摸小紫的头，轻声说：“乖。” 寒枫则直接吐出一个字：“滚。” 最后小紫被那群衙役用铁链锁起来，牵着到前街的粥铺了。 粥铺四周十分平静，大概是因为大家都知道这里发生了命案，所以刻意避开。 小紫并不知道为什么青曦王要自己到粥铺里对质，但是既然是他说的话，想必有道理。 果然，当这群气愤的群众和衙役怀着惧意走进粥铺时，王老汉腰上裹着围裙，热情地招呼他们：“我正发愁今天没生意，不想竟然一下子来了这么多，老婆子，快搬板凳。” 那已经死去的妇人笑着迎上来，用围裙擦了擦手，热情地招呼道：“快到里面坐，想吃点什么粥。” 人群又是一阵鸡飞狗跳，胆子小的早就逃走了，只剩下胆子大的几个青年和差役，战战兢兢地站在那里，不敢靠近。 待那差役问这对夫妇今天上午是如何被杀害时，这对憨厚的夫妻露出困惑的眼神，说自己今早上起晚了，于是一直忙着煮粥，根本没有见过什么人。 那群人连声道：“中邪了中邪了。”呆呆望着粥铺里的夫妇和小紫，不知道如何是好。 小紫得意地说说：“都说了我没有杀人了，你们还打算带我去哪里对质。” 那些差役无奈，只好严厉地告诫他们三人近日不准离开沧州城，直到查明事情真相。 小紫并不在乎他这些威胁，而是忽发奇想地问：“官差大哥，你们离开过沧州城吗？” 那差役不耐烦地说：“废话，我们这些当差的要押送犯人，运送贡品，自然经常离开这里。” 小紫笑道：“沧州城外面是什么？山还是湖？亦或是另一个城？” 那差役不耐烦地开口，却在说话的一刹那困惑了，他皱眉思索了一会儿，转过头对另外一个人道：“好久没出去过了，沧州城外面是什么来着？明明就在嘴边，我居然忘了。” 另外几个人也困惑了，想不出个所以然。 小紫心中略微明白了，却并不说什么，待那几个差役离开，他双手轻轻一扯，手腕上精钢冶炼的铁链如纸条一般碎裂在地上。 然后在那对王氏夫妇困惑的眼神中，小紫笑着走进了粥铺，问道：“你们家那个孩子呢？” “哦，你是那天在墙根和我家孩子吵架的那个吧？”老王歉笑道：“那天是我家孩子不对，我替他赔个不是。” 小紫豁达地一笑：“没关系，不过小孩子不能惯着，该管教还是要管。他现在在哪里？” 妇人叹气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两个一早醒来，这孩子看到我们，跟中邪似的大喊大叫，现在还躺在床上发烧呢。” 小紫道：“我小的时候，学过几点岐黄之术，待我看看他是不是被什么脏东西缠住了。” 那对夫妇立刻感激万分地将小紫请进屋里。 王家的小孩子此时正躺在被窝里瑟瑟发抖，忽听见屋门被打开，就看见已经惨死的父母和杀害他们的凶手走在一起，正关切地朝自己走来。 那小孩子尖叫一声，又昏过去了。 小紫几步走上去，用指尖掐他的人中，将那孩子叫醒，然后低笑着说：“好不好玩？” 那孩子呆呆地看着他，已经不会说话了。小紫朝王氏夫妇招手道：“烦请两位过来，我要给令郎叫魂。” 王氏夫妇急忙走上前，一起坐在儿子的床前。 小紫笑着站起来，退后几步，直勾勾地看着那孩子，然后伸手两手掐住王氏夫妇的脖子，像上午做的那样，简单迅速地掐断了咽喉。 那对夫妇一声不吭地扑倒在儿子身上，鼻腔嘴角流出绵绵的血迹。 小紫伸手沾了一点血迹，微笑着揩在那孩子的眉心，不过那孩子毫无反应，配上这猩红的胭脂，倒像个粗制滥造的泥娃娃。 小紫大笑着离开了。 第五十七章：思念 茶楼上两人的对弈也刚好结束，小紫急急忙忙地跑回来报告自己的见闻：“那对夫妇居然复活啦，好可怕呀，你们没有见当时的情形，那群人吓得都说不出话了，哈哈哈，真好玩。” 寒枫将棋盘收起来，随口道：“早知道是这样啦，那对夫妇不正常，应该是根据旧有的回忆幻化出来的的。” “谁的回忆？”小紫问：“谁那么厉害可以把虚拟的形象实体化？” 寒枫半开玩笑地说：“你哥哥。” “我哪来的哥哥？”小紫说完才反应过来，忙说：“这可不好说，也许是别处的妖怪呢。别什么事情都安在我们几个兄弟头上。” “除了你们这九条龙，普天下还没有这么厉害的妖妖物。”寒枫道：“我和王上连这个生物的气息都感觉不到，光凭这一点，就可以断定是上古的神兽无疑了。” 小紫坐在两人身边，有些茫然地倒了一杯茶：“那我们怎么找到他呢？” “子夜时的大雾，是这两个空间的交界点，我们从那里入手。”寒枫道。 “哦，”小紫点头，然后兴奋地搓手道：“现在离晚上还有一段时间呢，我们出去玩吧，顺便杀几个虚拟人。”他忽然想到了另一件事，不由得皱眉：“但是，谁知道他藏在哪个空间呢。万一他现在在另一个空间，安灵一个凡人待在那里很危险的吧。那个人应该知道我们是来对付他的，他打不过我们，但是对付安灵是绰绰有余的……” 寒枫脸色阴郁，青曦王的脸色也不好看。 小紫呆呆地看着两个人，说：“我们想办法快点离开这里吧，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看着寒枫道：“有办法的吧。” 寒枫缓慢地点头：“把这个空间的人彻底摧毁就可以了。” 小紫毫不犹豫地站起来，两眼闪着兴奋的光芒道：“屠城。” 寒枫也有些跃跃欲试，但还是迟疑地看着青曦王。青曦王脸色阴沉，过了片刻，才说：“不必了，我们等到晚上再行动。” 小紫有些不甘心，终究还是无可奈何地坐下。 傍晚时候，天空翻腾着紫黑色的乌云，如洪水一般很快将天空染成黑色。然而天与地的交接处，却出现赤红色的亮光，犹如炽热的火焰一样环绕在地平线四周。 这诡异的天象惹得全沧州城的人竞相出来观看，连白天刚刚发生的诡异杀人事件都暂且忘掉，所有人都站立在视野开阔的台阶上或者街道上，对着天相指指点点。有的说是要发生地震，有的说是暴雨，连城里的百岁老人都说从未见过这种景象。 一家客栈的二楼房间里，三个男人站在窗台前，望着天与地交界的亮光。看了一会儿，小紫肚子有些饿了，喊楼下的伙计准备晚饭，不过客栈里的人都出去看天了，没有人回应他。 小紫从厨房找了一碟花生米回来，一边吃一边说：“这有什么好看的？我会变的花样还多着呢。” “又不是让你变着玩的。”寒枫道：“夜里留心，别误杀真人。” “你们随口一句话就可以胡乱杀人，我就不行吗？”小紫不满地说。 寒枫心安理得地点头：“是的，怎样？” 安灵一觉睡到下午，虽然意识到肚子很饿，但是四肢却酸软地不愿意动。耳边传来纷纷乱乱地脚步声，他勉强睁开眼睛，发现整个屋子都被笼罩在一层金光之中，窗户纸也被照耀得一片赤红。 安灵心里一惊，疑心外面起火了。他挣扎了几下，却发现自己四肢绵软，用不上力，只好大声呼喊。 片刻之后，客栈老板急急忙忙地推门进来，看到安灵醒来，十分高兴地说：“小少爷，你觉得好点了吗？” “外面着火了吗？”安灵声音沙哑地问。 “不是，今天的晚霞很奇怪，所以全城的人都跑出来看。”客栈老板将窗户打开，金色的霞光立刻洒进来。 安灵惊讶地叫了一声，也笑了起来：“真好看。” 客栈老板看到地上有一个破碎的瓷碗，皱眉道：“上午招财进来给你端药，不知怎么回事就跑出去玩了，现在也找不到踪影。”他蹲下来收拾瓷碗的时候，发现地上有一小截白色的棒状物，瞧不出是什么材质，他莫名其妙地想到这也许是一段手指骨。随即他又把这个可怕的念头给赶走了。 安灵坐在床上起不来，客栈老板见他柔软可爱的样子，便起了怜爱之心，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来。安灵还没站稳，就飞扑到窗台前，天空是一片紫黑色，然而天与地交接的地方则是火焰般的红色，瞧着十分耀眼。 客栈老板见他只顾着瞧外面的风景，就轻轻走出去，顺手将门关上。 安灵趴在窗台前看了一会儿，虽然不明白这种天象意味着什么，但是他心里认定这是青曦王或者寒枫所为。想到这里，他并不惧怕这诡异的天象，反而更加思念自己爱的人。 在他的背后，是翻涌着的铺天盖地的血红色的雾，将淡金色的阳光吞噬干净后，血雾中央露出一个硕大的眼球，血丝在眼睛里流动，这个眼睛看着安灵，表情是愉悦而狰狞。 安灵全身沐浴在温暖的夕阳中，大概是太困了，他依着窗棂，望着远处街边的柳树，柳叶蒙上了一层金光，近处路边的芍药，矜持而安静。微风吹过，将芍药花和青草的芬芳送过来。 “真好看……可惜他不在这里。”安灵模模糊糊地想。 然后他慢慢闭上了眼睛，身体也软软地倒在地上。 第五十八章：天火 这灿烂的夕阳和紫黑色的乌云一直萦绕在天界，并不打算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散。人们吃过晚饭，打算睡觉时，窗纸上依旧是金色的光晕。虽然心里觉得疑惑，但是大多数人还是照旧睡着了。 只有极少数无聊的人坐在窗边，想看这夕阳能持续到什么时候，以及每天都有的大雾是不是今夜依旧出现。 晚上子时，大雾是突然间出现的，而且愈演愈烈，不但遮住了天上紫色的云和金色的光，而且连地上的建筑物也全部遮住，实界和幻界的沧州城均被迷失的紫黑色雾气填满。 躲在屋里观察天象的人早就被这雾气吓住，急忙将门窗关紧。 这雾气仿佛粘稠的水一样，身处其中就会感觉到无形的压力，眼睛睁不开，耳朵听不见，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青曦王三人在雾气里行走一段时间，觉得被雾气缠得不舒服，纷纷施展法术飞到塔顶的屋檐上。 过了半个时辰，浓雾达到顶峰，但是那神秘的妖怪却迟迟没有出现。他们也不打算再继续等下去。小紫从手心里搓出一把火，然后扬手一挥，火星沸沸扬扬地撒出去，却没有落入下面的浓雾中，而是远远地飞走，飞到天界的尽头，尽头是夕阳般闪烁的亮光。 刹那间如火星接触到火油一般，天与地的交接处燃起了熊熊烈火，火势如猛虎下山般凶猛，眨眼间就围攻了整个沧州城，然后将城市推入一场火海。 三人坐在塔顶的边沿上，眼看脚下汹涌的火海，坍塌的建筑物，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孩子的尖叫声，男人的咆哮声，女人的哭泣声。期间夹杂着“哔哔剥剥”燃烧后爆裂的声音。 “我在九龙山沉睡的时候，有时候也会听到外界有这种声音。”小紫轻声说。 “那是天火落下来，引发的山火。”青曦王说：“山火是树林自身更新的手段，就像凤凰涅盘一样。你每听到这种声音一次，就表明已经过去五百年了。” “哦。”小紫挠头，觉得很不可思议：“我听过几十次，看来我真的活了几千岁呢。”他好奇地望着寒枫：“寒枫哥哥，你多大了。” “记不住了。”寒枫淡淡说。 “七百七十岁。”青曦王替他回答。 “对我来说，”寒枫语气平静地说：“多活一天，不过是多一天煎熬罢了。” 小紫和青曦王一起转头看着他，小紫满脸好奇和困惑，青曦王则脸色阴沉。 寒枫察觉到自己的话太过丧气，立刻莞尔一笑道：“开玩笑啦，我能跟在青曦王身边，不知道有多少神仙羡慕嫉妒呢。” 他这样说，其他两个人自然不会相信，小紫很认真地说：“活得时间太久，难免会寂寞，寒枫哥哥，不如你去谈恋爱吧。” “好啊。”寒枫随口答应了。 小紫看了看寒枫，又看看青曦王王，觉得比起成熟深沉的男人，暴躁忧郁的男人似乎更有挑战性一点，于是他靠近寒枫一点，深情款款地开口：“寒枫哥哥，其实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对你念念不忘了……” 他这边喋喋不休的时候，青曦王毫无预兆地开口：“你是不是后悔跟着我了？” “没有。”寒枫毫不犹豫地说，过了一会儿轻声说：“您救了我，我感激您。” “很好，连你也开始对我说谎了。”青曦王淡淡地说。 “我说真的，”寒枫轻声道：“从来没有人，像您这样对我好。” 青曦王忽然打断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问：“寒枫，你到底想要什么？” 寒枫有一瞬间的困惑，脑海里忽然闪现出父王和母后被钉死，兄弟姐妹血流成河的样子，年幼的他躲在兄长尸体的庇护下…… 他想要的，只是在七百七十年前，在鲜血淋漓的皇宫，和自己的父母兄弟死在一起。 有些东西，是注定得不到的吧。 寒枫收敛了凌乱的思绪，朝青曦王笑了一下：“那个，已经不重要了。”他转头看着小紫：“喂，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小紫正饶有兴致地看两人说话，猝不及防被问到，皱眉困惑地说：“我不记得了，谁有空记得那种事情？” “那你说什么念念不忘？麻烦你下次表白的时候有点诚意好吗。”寒枫没好气地说。 沧州城能烧的东西已经全部烧成了黑炭瓦砾，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黑色的尸体，既有人类的，也有动物的。空气中散发着一种烤肉的味道。 这个时候他们眼中的沧州城方位完全调转过来，俨然已经是实际的城市。诡异的雾气全部散尽，天空出现繁密的星星，这是沧州城一年多来第一次在夜里看到星星，不过城市里残存的人根本没有心思看，他们都在为在大火中丧生的亲人痛哭。 躲藏在大雾背后的妖怪始终没有出现，也许是受了重伤逃跑，也许是畏惧青曦王的威严而离开这里。不过三个人现在都没有心思管这些。 小紫首先道：“我们去找安灵吧。” 他话没说完，青曦王和寒枫已经轻飘飘地从塔顶落下去，剩下小紫急的哇哇大叫：“喂，别丢下我一个，我恐高啊，快抱我下去。”他的喊声并没有引起任何回应，小紫无奈，只好胆战心惊地跳下去。 三人落地后，青曦王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指着地上的尸体道：“这些人都是近几年应该死却一直活着的人，你去通知地府的人来，将这里的鬼魂收拢一下，带回地府。” 他只说“你”，而没有特别点名是哪个人，因此青曦王转身离开后，寒枫对小紫道：“听明白了吧，快去地府跑一趟。” 说完，他飞跑着赶上青曦王。 客栈也遭到了大火的袭击，幸好这是本城最好的客栈，和一般的用木头搭建的房屋不同，这是一幢用青砖红瓦搭建的房子，虽然房门和窗户被烧毁，但是墙壁只受了一点烟熏，并没有实质性的损坏。 客栈的老板和几个伙计正惊魂未定地坐在柜台角落里，披着棉被互相安抚，没有心情清点损失，也没有在意陌生人的闯入。 青曦王和寒枫直接走上二楼，寒枫推开安灵睡觉的房间。 房间里带着一点轻微的烟熏味，所幸里面的家具并没有受到损害。安灵穿着雪白的亵衣，坐在窗台上，漫不经心地望着外面的灰烬。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腰间，随着风轻轻飞舞。 听到门打开的声音，他受惊似的转身，看到是青曦王和寒枫，眼神中闪过一丝狠戾，但是转瞬即逝，然后就恢复了面无表情地冷淡样子。 青曦王看他安然无恙，心里十分高兴，却不好表现得太轻狂，只是慢慢走近安灵，弯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亲昵地问：“安灵，你没事吧。” 安灵脸色有些不太好，勉强摇摇头，生涩地说：“没事。”他的表情和动作都是呆滞而迟疑的，带着试探和谨慎。当青曦王上前一步试图抱他时，他终于忍无可忍地后退一步。 “我……我不舒服。”他说完，坐在凳子上，脸色有些倦怠，并时不时望着窗外，摆明了不想和眼前两个人说话的样子。 青曦王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而寒枫之前一直和安灵在一起，知道他前几天就精神倦怠，于是找了借口将青曦王请出来，然后告诉他安灵之前的状况。 “他前几天就是这样，很累很困，每天就知道睡觉，我记得最严重的一次，他连自己在哪里都忘记了。”寒枫指着脑袋说：“大概是脑子受到这里雾气的影响了，我之前试过，雾气带一点轻微的迷幻作用，对我们没有什么作用，但是安灵是凡人，身体又不好，大约会受到雾气的伤害吧。” “我去瞧瞧。”青曦王说完就转身打算重新进去，寒枫偏着脑袋道：“您想去就去吧，反正他一副谁都不待见的样子，只怕您会碰钉子。” 青曦王微微蹙眉，轻声道：“他不愿意见别人倒罢了，我是他男人，他还打算不见我吗？”青曦王心里很郁闷，原以为安灵见到他会欢喜地扑过来撒娇，没想到居然会被当做陌生人对待。 他一边想，一边推开房门，看到屋里的情形，顿时愣住了。 安灵坐在床上，单薄的亵已经脱掉扔在一边，他屈起一条腿，把脚上雪白的罗袜脱掉。看来他是打算睡觉了。 冷不丁抬头，看到青曦王正专注地看着自己，他惊得手一抖，随手抄起床边的金钩扔过去，暴躁地吼：“谁让你进来的？” 吼完他才意识到自己面前的男人是何等身份，顿时有些惶恐，暗暗从手里幻化一柄剑，却拿不定主意是打斗还是逃走。 青曦王抬手接住迎面扔过来的金钩，慢慢走向安灵，然后站定，将金钩重新挂在床边，俯下身与安灵额头相抵。 “怎么生这么大的气？”青曦王轻声说，然后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在闹什么情绪，嗯？” 安灵只觉得全身被雷电击中了一般，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心里的恐惧、怒火、谨慎全都烟消云散，脑子里只剩下唇间温软的触感和青曦王低沉暧昧的声音。 看着他的样子，青曦王忍不住笑了：“又不是第一次，别这么傻乎乎的。” 安灵低头，将脸埋在胳膊里，声音闷闷地说：“我身体不舒服，是不是生病了我们快离开这里吧。” 早在青曦王看到安灵第一眼的时候，就看仔细地检查了他的脸色的瞳孔，除了身体虚弱，精神倦怠之外，并没有其他毛病。 青曦王将他平放在床上，又掖了掖被角，坐在旁边和他说笑了一会儿，安灵睫毛低垂，似乎有些害羞，待青曦王言语中涉及闺房情话，他便目光游移地看着别处，是一副强作镇定其实很窘迫的样子。青曦王觉得自己又看到了初见安灵时的样子，十分惹人喜爱。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青曦王就离开了。 床上的安灵眼看他关上房门离开，立刻从床上跳下来，赤脚跑到角落的铜盆边，用毛巾蘸水擦拭脸上和脖子上被青曦王亲吻抚摸的痕迹。 两个男人之间搂搂抱抱，真是太恶心了，他在心里想。 这个他自然已经不是安灵了。他是从九龙山下逃出来的另一只小龙，自出来之后就居无定所，既没有父母，也没兴趣找那几个没见过面的兄弟。在凡间游荡几日，就爱上了凡间的平凡生活。 他天生没有身体，却能够调动风雨云雾，修行多日，只修炼出一只血红色的眼睛，所以他给自己起了一个自以为很炫酷的名字——赤瞳。 他好容易在沧州城找到一处安身之所，并用自己的力量做出了一个幻境，利用沧州城普通民众心中所想而幻化出理想中亲人的形象和性格。 这个幻境对他来说就是自己的王国，而自己也对这个王国倾注了近乎全部精力。所以当这个幻境被青曦王他们三个毁灭时，他自己也元气大伤，只好怨恨难平地暂时占据了安灵的身体。 他本是无色无形的，所以很有自信不会被任何人识破，而安灵早已经在身体被占据时就死了，灵魂也不知飘向何处。 赤瞳没有力气对他的安灵的灵魂赶尽杀绝，而且他的想法是一旦身体复原，就离开这具身体逃得远远的，到时候安灵能不能复活，就看他的造化吧。 赤瞳狠命地擦洗这张脸，他原先可不知道这具身体的男孩和青曦王是这种关系，现在真是骑虎难下有苦说不出。他听说有些地方的富家公子会豢养男宠，却没想到至尊的青曦王也会有这种癖好。 他很好奇地趴在镜子面前，铜镜里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肤若雪花，眉弯鼻翘，嘴角有一个浅浅的酒窝，是一个清甜可人的好相貌。 这么一看，倒也很能理解青曦王对他的喜爱之情了。只是他一想到以后要不得不和这个令他畏惧的天神纠缠，就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第五十九章：兄弟相逢 外面的夜空中除了飘荡着建筑物焚烧后的烟雾，还有一些影影绰绰的人形白烟，那就是今夜死去之人的魂魄，正茫然而留恋地漂浮在沧州城的半空中不愿意离去。 小紫粗暴地命令这些魂魄聚在一处，而地府的的阎王已经派了几个鬼差来押送这些魂魄。 一个脸色青白、身量收弱的年轻人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生死薄，站在旁边，小心翼翼地清点这些魂魄的的名字是否与生死薄上对应。大概他是新手，面对面容狰狞的魂魄和鬼差以及大声吆喝叫喊的小紫，他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小紫想早点回去睡觉，所以很不耐烦现在的工作，看到那个新来的书吏战战兢兢清点人数的样子，更是急得火星乱蹦，他使了法术，将沧州城上空漂浮着的所有魂魄全部收拢起来，一股脑扔到地狱的入口。 那些鬼差惊得瞠目结舌，只不敢乱说，那书吏这回可急了，他将生死薄合起，指着小紫，一张脸憋得通红：“你、你、你扰乱地府人员办公，该当何……” 小紫轻蔑地扫了他一眼，发现这个书吏也是个新死的鬼魂，而且灵魂看起来很干净，吃起来大概很可口吧。小紫眼睛微微眯起来。虽然青曦王不准他胡乱杀人，但没说过不能杀鬼，他正这样想的时候。旁边见多识广的那些鬼差急忙将那书吏拉到地狱的入口处，抢命似的跟小紫道了别，然后急急地逃走了。 几个鬼押送着魂魄回地府，在路上那书吏还一个劲地埋怨那些鬼差：“平日里你们办公都这么草率吗？连名字都不问清楚就往地府里送，万一有不该死的人怎么办？” 那年纪长的鬼差叫苦道：“小爷，管他什么鬼魂，到了咱们地府，就没有不该死的，你可知刚才那少年的来历？那可是天不管地不收的一个人物，咱们宁可办错了案，也不敢得罪这位。” 那书吏沉着脸道：“都像你们这样欺软怕硬、潦草行事，地府里还成体统吗！我不管别人如何，到我这里，一是一，二是二，决不可敷衍塞责。这些魂魄且不要审判，先送到我那里，我要清点人数。” 那些鬼差只得照做，心里暗暗嘲笑他的迂腐。 小紫将那些鬼差打发走，兴冲冲地回来。客栈大厅照例是一片狼藉。他直接到了二楼，悄没声息地用灵力窥探每个房间的动静，除很多客人已经逃走了，只有青曦王和寒枫还留在各自的房间里，安静地睡着。小紫觉得没有意思，想起了安灵，悄悄推开他的房门，走到床边，掀起帘子，眼前白影一闪。 赤瞳端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 “啊，你什么时候醒的？”小紫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说。 “你来的时候。”赤瞳淡淡地说，他对眼前这个一身紫衣活泼娇媚的少年倒没有什么警惕心，甚至还有一点亲切感。 小紫也察觉出对方的善意，于是坐在窗边，神态有些扭捏，将埋藏在自己心里多日的话说出来：“上次，我在林非雅书房里对你说的那些话，惹你生气了吧？” 赤瞳并不知道这少年指的是什么，然而他缓慢地摇头，轻声说：“没有。” 小紫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我说话总是不经过大脑的，但其实我很喜欢你的。我以前在九龙山待了几千年，什么事情也不知道，脑子和嘴巴都很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把别人得罪了。” 赤瞳不动声色地皱眉，同时身体靠近小紫，轻轻嗅他身上的味道。 小紫很困惑，同时有点害羞，捂着脸：“你、你干什么呀，不要靠这么近。” 赤瞳重新依靠在床头，脑子里迅速转换了几百种想法，真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自己这样性格高傲冷漠，弟弟居然会是这种娘们兮兮的废物。 当然小紫并不真的是废物，否则就不会和寒枫联手破了他的结界了。 赤瞳缓缓地躺回床上，外面留了一半的地方，轻声说：“你累了一天，在我这里睡一觉吧，别的地方被火烧了，收拾起来挺麻烦。” 小紫看着他在背对着自己睡觉，棉被压在肩膀下，雪白的被角衬得脖颈如竹笋般鲜嫩。 犹豫了一会儿，小紫吹灭蜡烛，悄悄脱了外衣躺回床上。他这时候的确是有点困了，但是赤瞳让他躺在自己身边，可不是真的让他睡觉的。 赤瞳转过身，在黑暗中望着近在咫尺的小紫，用梦幻般的声音问：“小紫，你和青曦王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小紫在半睡半醒之间闻到一股幽香，只觉得神思更加恍惚，去并没有立刻睡下，而是用梦呓般的声音，将赤瞳的问题竹筒倒豆子般的回答了。 第二日，寒枫先起床吩咐店家准备早餐，那店家遭此横祸，虽然不至于破产，但生意也足够惨淡一阵子了。面对这仅剩下的客人的吩咐，店家随便做了一锅南瓜粥，摆上一坛咸菜，就去忙自己的事情了。寒枫和青曦王先后下楼，坐在一楼的大厅里，一边等安灵下来吃饭，一边望着外面绵绵的小雨聊天。 自后半夜起，沧州城就下起了雨，并不算大，如今是六月份，下过雨后，农民刚好可以趁着天气凉快收麦子。因为这个地方一年来与世隔绝，所以也打听不到有关其他六个地方有妖孽作祟的事情。 楼梯上传来噔噔噔轻快的脚步声，小紫一身艳丽的紫衣，腰上系着明黄色的要带，头发用方巾束起，脚上穿着一双鹿皮小靴。如此张扬轩炫目的颜色被他穿在身上，反而十分合适，显得美艳不可方物。 小紫蹦蹦跳跳地下楼，坐在寒枫旁边，嘴里喊着饿，抄起筷子却并不动，而是眼睛眨巴着看向青曦王。 青曦王待赤瞳坐在自己身边，才闲闲地拿起筷子，夹了一个馒头递给赤瞳。 赤瞳一直低着头，希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他接过馒头，虽然眼前的食物很粗劣，但是他灵力大损，肚子又十分饿，这时候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轻轻对青曦王说了：“谢谢。”他竭力收敛自己野兽般的吃相，吃的安静又迅速。 青曦王和寒枫是不需要持食物的，眼看小紫和安灵都吃得很香甜，两人就放下筷子，聊起了沧州城大火之后的修复事宜。这场由寒枫和小紫召来的天火只是毁灭了幻境，重创了幕后的妖怪。但是对沧州城的百姓并没有造成严重的打击，加上朝廷也会给这里拨来钱粮。大概这里很快就能恢复到以前的样子了。 寒枫忽然想起一事，对青曦王道，前几日他和安灵到地府，见到了安灵的老师周生，之后寒枫便赦免了周生的罪，准许他投胎去了。 “那九只龙逃出九龙山也是凡间该有的劫数，否则单凭安灵画的地图和官府里的炸药，又怎么能轻易地放他们出来。”青曦王说：“既然是安灵的师父，就放他去投胎吧。” 他们两个人说这话的时候，小紫和赤瞳都不约而同地停止了进食看着他们。寒枫不耐烦地对小紫说：“吃饱了？收拾东西上路。” “哦。”小紫讪讪地放下筷子。 赤瞳正悄悄拿了一个馒头张开嘴，看到这个情形，也打算放下。青曦王笑了笑说：“安灵，没吃饱继续吃。”说完又吩咐寒枫：“去外面找一辆马车。”然后对小紫说：“你也继续。” 小紫委屈地扁着小嘴，却又不敢给别人脸色看，将筷子一按，他赌气道：“我出去遛弯。” 赤瞳眼看自己又要和青曦王单独相处，身上的汗毛不由得全立起来，脸上却依然没什么表情，只是吃饭的动作明显加快了。“赶快吃饱逃出去。”赤瞳心里暗暗想。 青曦王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安灵一向爱吃，不过食量很小，难得看到他吃得如此开心。虽然他吃得很狼狈，但在青曦王眼里，就别有一种天然可爱的味道了。 青曦王忽然将手探到赤瞳的小腹上，赤瞳身体一僵，咕咚一下将嘴里的粥咽下去。 “几天没吃饭了？就饿成这样。”青曦王轻声说。 赤瞳抿了抿嘴唇，他昨夜和小紫一起睡，已经了解了一些安灵平时的情态举止。但是究竟安灵和青曦王在私下里如何相处，就实在打听不到了。 他虽然擅长侵入别人的内心，但是绝对没有胆量去窥探青曦王。他低头沉默了片刻，最后硬着头皮说：“我……我……”他支吾不下去，就想起平日窥见的年轻夫妻闺房的私语，就把脸埋在青曦王的胸口不说话。 幸好大厅里没有其他客人，青曦王有些好笑，不明白安灵怎么忽然就撒娇起来。 第六十章：多出来的一个 寒枫找来一辆马车在客栈外面等候。小紫嘟着嘴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等着别人来哄他，不过显然不会有人来的。 赤瞳依偎在青曦王怀里觉得度秒如年，听到外面的马嘶声，如闻天籁，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四个人冒着清晨的细雨出发，寒枫披着蓑衣斗笠在外面赶车。其余三人坐在马车里，车厢里铺了一层厚厚的毡垫，中间有一个小案几。三人席地而坐。小紫气消之后，宛如惊蛰后的虫子，探头探脑地爬来爬去。一会儿掀开车帘问：“寒枫哥哥到哪里啦？”“寒枫哥哥传蓑衣好帅气呀，像个仙子。”“哎呦，你本来就是神仙嘛，我居然忘了。” 寒枫将他的脑袋按回去，又见他穿得单薄，冷淡地说：“车厢后面有干净的衣服，你去换上。” 小紫虽然爱俏，这时候也架不住冷雨冷风，撅着屁股翻找行李，找出一件狐裘大氅，虽然穿在身上略大，但至少很暖和。他又掀开车帘问寒枫：“寒枫哥哥你冷吗？” 寒枫转过头看他，发现他穿这件衣服十分好看，雪白的的绒毛领子托住一张粉白精致的小脸，十分娇俏妩媚。 寒枫面无表情地望着前面的路面：“你能安静点吗？” “哦。”小紫又碰了钉子，只好老老实实地坐回来，忽然察觉旁边有一道视线一直跟随着自己。他敏感地抬头，看到安灵依着青曦王的肩膀闭目安睡，青曦王也正闭目养神。 小紫觉得很凄苦，觉得自己成了人人都不待见的孤儿，比孤儿还可怜，是青曦王家养的奴才，虽然自己没做过什么体力活罢了，但是自己完全没有社会地位嘛。 他自己伤心了一会儿，化作一条小龙，钻到案几下面睡了。 赤瞳双眼紧闭，脑子里却久久萦绕着小紫一袭白衣无聊又郁闷的样子。 他样貌倒生得好，难道也是青曦王的和寒枫的男宠？赤瞳心想，不过就算是男宠，显然也不如安灵受宠。 赤瞳无意识地皱眉：我的弟弟怎么这么不争气！ 地府里忽然来了这么多鬼魂，顿时负责该地域的鬼差忙得手忙脚乱。阎王也知道这些鬼魂早就应该在过去的几年里死亡然后投胎，所以命令判官赶紧把这一批鬼魂打发掉。 负责沧州城这一片的的判官叫秦臻，是一个高壮严肃的人，行事果断干脆，在地狱中很有威望。 他得到阎王的指示后，立刻赶回自己的宫殿，里面乱哄哄闹成一团，几个鬼差拿着鞭子抽打呵斥鬼魂，这些新来的鬼魂全不懂规矩，双手双脚被槐树枝捆绑，只好大声嚎哭嘶叫。 秦臻走到大厅里，将官帽和外衣脱掉，随手交给身边的差役，声音不大但是带着怒意道：“都闭嘴。” 整个大厅里的鬼魂顿时停止了哭泣，其中有鬓发苍白的老人，也有拿着风车的几岁儿童，都茫然而凄惶地看着他。 秦臻问旁边的人：“落雨呢？” “落雨？”几个鬼差面面相觑：“是谁啊？” “新来的小不点。”秦臻不耐烦地说。 “哦，他在房间整理这一批鬼魂的信息。”一个鬼差笑着说：“就着几十个人都让他忙得手忙脚乱了，也不知地府的人怎么选他来做您的助手。” 秦臻皱眉，过了一会儿说：“跟他说我要审问这些鬼魂，让他快点把资料拿来。” 那鬼差急忙出去了，其余几个鬼差则把坐在地上痛哭哀叫的魂魄暂时带出去。过了一会儿那个新来的书吏，也就是落雨捧着一尺厚的纸张跑过来，走到门槛时看到秦臻黑着脸坐在正中央的案几后面，落雨猛然刹住脚步，平复了一下呼吸，然后稳稳当当地走进来，站在秦臻左后方，弯腰把那一沓纸放在秦臻的桌子上。 “一共是43个。”落雨在他耳边低声说：“按年龄大小排序的。” 第一个被鬼差拉进来的是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孩子，手里拿着风车和弹弓，一脸顽皮相，进来后好奇地望着案桌后面坐着的秦臻以及旁边青面獠牙的鬼差们。 秦臻翻看了他生平事迹，并没有做过什么大恶事或者善事，于是简单问了几个问题，就让鬼差带着他投胎去了。 那小孩子跟着鬼差走的时候还在问：“你们要把我带到哪里？回家吗？我爹爹妈妈现正忙着粥铺的生意，没空理我，我还能玩一会儿嘞。” 接下来的几个都平淡无奇，询问过后就拉去投胎了。然后进来一个抱着琵琶的盲眼女子，神情倒是十分镇定，秦臻问她几个问题，她都一一回答了，最后被鬼差带总有的时候，盲眼姑娘忽然提了一个要求：希望自己来世不要做人，做飞鸟做鱼做草木都行。 这倒是很奇怪的要求，毕竟那些草木畜生修行几千年才有转世为人的资格。 “做人太苦了。”盲眼姑娘轻声叹气。 “转世轮回是天道，由不得人做主。”秦臻冷淡地说完，那些鬼差就把盲眼姑娘拉走了。 落雨微微有些讶异，他知道虽然由畜生投胎为人是被禁止的，但是由人转世为畜生则是秦臻决定的，比如那些犯下杀人、奸银等重大恶行的人。 过了一会儿，一个满头白发浑身泥污的姑娘拖着一双残腿爬进来，悲悲戚戚地哭诉自己生前被丈夫抛弃并打断双腿的命运。 这姑娘虽然身体残缺丑陋，然而面容姣好，当初也算一个美人。落雨看她现在这种样子，心里不由得同情起来。 秦臻看她说个没完没了了，厌烦地靠在椅背上，朝鬼差做了个手势，那些鬼差立刻凶神恶煞地将她拖走了。 剩下的几个人依次审问之后，落雨大大地松了口气，刚好四十三个鬼魂，自己第一次到人界办差事，总算没有出错。 秦臻将这些鬼魂的资料和名单带着，到阎王那里复命，落雨将他走出宫殿。然后自己转过来坐在院子的台阶上看旁边的竹子。这些竹子通身是血红色，风吹过时，片片红色的竹叶落下来，就像他在人界看到的枫叶一样。 这时候一个鬼差满脸惊慌地跑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白衣的少年。待走近时，落雨发现那个少年明眸皓齿、鼻翘唇红，宛如花树堆雪一般，是凡间少有的漂亮。 落雨不由得愣住了，直到那个鬼差气喘吁吁地说：“落雨，出事了，秦臻大人已经到阎王那里复命了吗？” “是的。”落雨将目光从那少年脸上移开，有些心不在焉地说：“出什么事情了。” “不是四十三个，是四十四个！”那鬼差大声道：“这小子刚才躲在竹林里面不出来，我们都没有在意。” “什么！”落雨吃惊地说：“不会，名单上就是四十三个，刚才审问的时候也已经核对过了，这个美人……”落雨改口道：“你是从哪里跑出来的？” 安灵不耐烦地看着他说：“我是被你们抓过来的好吗？” 落雨第一次办差就遇到麻烦，急的手足无措，和那鬼差核对一下，就明白眼前这少年是当时在地面上时，混乱中错抓过来的。 凡间会有一些孤魂野鬼，是一些时间久远又执念太深的冤魂。这些东西只要不害人，地狱是不管的，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总有一天会忘记自己的执念，然后魂飞魄散。 落雨把安灵当做这一类孤魂野鬼了，说话的语气和很不客气：“我们地府的人去地面上办差，你这种家伙就该远远地躲开。干什么巴巴地凑上来。你想投胎？生死薄上没有你的名字，你也别妄想了。” 安灵第一次来地府时，是众星拱月般的待遇，阎王对他毕恭毕敬，而其他的小鬼们根本没有资格见他。第二次来这里，无端受到一个小书吏的指责，他心里有气，却没有仗势欺人的习惯，只好忍耐着性子说：“既然抓错了，就送我回去吧。”他知道脑子里对于这段时间的记忆非常凌乱，但是心里却知道青曦王和寒枫一定在焦急地等待自己。 “好，我想办法送你回去。”落雨声音也低下来，心里有些不安，他觉得自己刚才的态度似乎太蛮横粗暴了些。 落雨将安灵带到自己睡觉的房间，暂时将他藏在那里，然后去找秦臻，打算将这件事情告诉他。 第六十一章：自娱自乐 过了好几个时辰，秦臻才回来，脸上依旧是面无表情，但是眉宇之间带着一点笑容，他的心情似乎很好。落雨迎上去道：“秦臻大人，我有一件事情和您说。” “我也有件事情和你说。”秦臻看着他道：“沧州城鬼魂的差事，你干得不错。每一个新来的人都会受一次测试，合格的留下，不合格的离开。落雨，你可以留在这里了。” 极少数人能够有资格留在地府做事，落雨能够留下来，自然心里十分欢喜，他咧开嘴笑起来：“其实我做得不好啦。” “很好。”秦臻很肯定地称赞：“晚上到我那里吃饭，以后你是我的副手，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秦臻走远之后，落雨才想起此行的目的。但是他终究没有叫住秦臻。我先悄悄把他藏起来，落雨心想，等地府的大门打开，我再把他放走，没有人会知道的。 落雨怀揣着这样一个秘密，心神不宁的回到自己的房间。 安灵坐在凳子上，百无聊赖地用手掐旁边一株盆栽的叶子。看到落雨回来，他随手将手里的碎叶子丢到身后，问道：“问清楚啦？我什么时候走。” 落雨装作没有看见那株被摧残的七零八落的海棠，很真诚地说：“地府的官老爷们这段时间很忙，没有时间理会你这种小事。反正你难得来地府一趟，不如现在我这里住下，闲暇时四处转转，欣赏一些地狱的风光，过些时日我再送你回去如何？” 安灵不愿意待在这里，但是除了眼前这个脸色青白的青年，他在地狱里也不知道该听谁的，前些时间自己的老师倒是在这里，可惜寒枫听了自己的话，先一步把周生送去投胎了。 落雨好容易劝住安灵，心里松了口气。现在离七月半鬼门打开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这已经太长了，安灵留在这里一天就多一分麻烦，只好趁下次到人界办差的时候偷偷带他离开。 落雨从柜子里拿出床褥，在自己卧室里又铺了一个小床，对他说：“虽然你用不着休息，不过到了冥界的夜晚，所有的小鬼都必须安静下来，到时候你也必须老老实实待在床上不许乱跑。” 安灵心里有些疑惑心想我怎么不用休息呢，他还没有把自己的疑问说出来。落雨从茶壶里倒了一杯浓稠的红色茶递给安灵道：“其实你不用吃东西也行，但是喝这个能让你有更好的精力，呵呵。”他半开玩笑地说：“至少不会在短时间内魂飞魄散啦。” 安灵听不太懂落雨的话，他更感兴趣的是眼前这杯东西，他探头看着粘稠的汁液：“这东西看起来好恶心，气味也乖乖的。” “这是第十八层地狱里的恶鬼们身体被榨干流出来的血液。”落雨淡淡地说。 安灵面部肌肉抽动了一下，倒退几步强忍住作呕的冲动。 “少见多怪。”落雨端起那杯血液，一饮而尽：“这东西是地府的鬼常喝的补品。”落雨擦擦嘴，对他说：“你就待在我屋里吧，书架上有书，桌子上有玩具，要是你喜欢的话随便玩，我晚些时候再回来，你不要乱跑，被牛头马面看到了会把你当成游魂吃掉。”落雨加重了语气说：“那就魂飞魄散了，连神仙也救不了你。”他走出去关门，临走时忽然问了一句：“对了，怎么称呼？” “安灵。”安灵回答了一句，还想再说什么，那人已经离开了。 安灵独自待在落雨的房间里，他打开窗户，胳膊肘支在窗台上看外面血红色的竹子和草丛。不知从何处吹来带着血腥味的热风，轻飘飘从院子里穿过。安灵身体一晃，忽然发觉自己的胳膊似乎随着热风飘动，然后双脚离地，他不由自主地从飞出了窗户。 他下意识地抓住窗棂才没有飞走，心里惊奇之后十分惊喜：我会飞了！他惊喜地想。 他虽然经常被青曦王抱着御风而行，但是自己独自飞起来还是第一次，这种感觉只有小时候梦里才有过，实在太棒了。 他不敢跑到院子里试验自己的飞行技巧，一个人在屋子里，提气闭眼，双脚一点，身体悬空，头发就碰到屋顶了。他开心得在屋子里飘来飘去，唯一遗憾的是他不太难控制飞行的方向和速度，自己就像一股青烟一样，随意地在空气里摇摆。 第六十二章：新生活 落雨陪秦臻吃了一顿晚饭，晚饭的内容自然是地狱里特有的饭菜。秦臻脸色严肃，一言不发地吃饭，他吃得很平静，而且目不斜视，好像饭桌上只有自己一个人似地。 落雨想着家里的小野鬼，吃得很不安宁，他眼前这个上司一向不苟言笑，在地狱里很有威信。落雨以后留在地府里，至少要和秦臻做很长一段时间的搭档，说搭档是抬举自己，其实就是秦臻的贴身侍女。 很多判官都会选择年轻可爱的新鬼做自己的书吏，这样就能充分发挥“侍女”的作用。然而落雨虽然年轻，长相却并不可爱，他生前有痨病，死后也一直是这么一副苍白的病鬼模样，是个很不讨喜的病鬼。 落雨心事重重，手里无意识地拨弄着调羹，碗里是草莓果酱和血液调制的糖水。这顿饭看起来相当丰盛。落雨张开嘴，尝了一口，十分美味。 恰在这时，秦臻放下碗筷，拿起桌边的手帕擦了嘴，然后旁边的鬼差端上来一杯茶。落雨也只好放下调羹，从鬼差手里接过水盆，给秦臻洗手。 秦臻看了他一眼，一边洗手一边说：“这些事情你不用做，我和别的判官不一样，我身边有佣人伺候，你只要做好分内的事情就好。” 落雨心里一喜，反正自己也不习惯做伺候别人的事情。 两人吃过饭，秦臻想下棋，落雨只好陪他。两人棋艺相当，几局之后，落雨瞧了瞧他的脸色，装作漫不经心地说：“秦臻大人，我在凡间见过一个孤魂，漂泊无依十分可怜，他托我打听，何时才能转入轮回。” “哦，他叫什么？” “他脑子有些混乱，连自己的名字也记不清，只说自己叫安灵。” 秦臻手里的棋子微微一顿，不动声色地抬头看着落雨：“为什么说谎。” 落雨心里一慌，随意镇定下来：“什、什么？” “你想问什么就直接问好了。”秦臻淡淡地说：“不用拐弯抹角。你在我手底下做事，我自然要对你负责，是不是闯什么祸了？安灵的名字你从哪里听来的？” 落雨被他连番询问，简直方寸大乱，唯一能判断的就是，安灵大概不是一般人，但是秦臻到底知道多少呢？ 秦臻看他沉默不语，也不再逼问他：“好了，不想说就算了，你刚来地府，对地狱里的事情有好奇心也正常，该你下棋了。” 落雨脸上做出平静的样子，心里则七上八下，最后一盘棋也输得片甲不留。秦臻将最后将棋子一推：“五局三胜，你可准备彩头没有？” “还要下彩吗？”落雨愣了一下，用手摸遍了衣服口袋：“我，我没有钱。”他无亲无故，死了之后也是被席子草草掩埋，根本没有人给他烧纸钱。 秦臻将散落在棋盘上的棋子一粒一粒放进盒子里，随口说了一句：“那就用身体抵债吧。” 落雨震惊地看着他，秦臻脸上淡淡的没有表情，不像开玩笑的样子，但是这句话的内容听起来明明就是一句玩笑嘛！ 屋子里沉默了片刻，落雨尴尬地站在地上，不知道如何答话。这时候一个鬼差走进来在，在秦臻身边恭敬地说：“大人，热水烧好了。” 秦臻点头，随那鬼差一起出去，临走时看了落雨一眼：“你不走？” “啊？”落雨欲哭无泪，我他妈的去哪儿啊，跟你去洗澡吗？ “开玩笑的，快回去休息吧。”秦臻说了这一句，就走了。 落雨如蒙大赦，快步逃走了。 落雨愁眉苦脸地回家，还没进去就听见屋子里翻箱倒柜的声音，打开门一看，顿时气得七窍生烟。桌子凳子柜子被掀翻在地上，花瓶和书籍也散落在地，淋淋沥沥全是水。 他还没来得及发火，安灵在半空中看到他，惊喜得手舞足蹈：“哎，你看，我会飞耶。你回来就好啦，我可以去院子里飞吗？” 落雨一把抓住他的脚踝，将他按在地上，大声吼：“我的屋子是你弄乱的？！” “嗯。”安灵仰着脸看他，坦然道：“是啊，我可以去院子里玩吗？” “哪也不准去！”落雨吼完，从角落里拿起一把扫帚，清扫地上的花瓶碎片。 安灵飘到房梁上，双手伸出来，借着屋子里的灯光，一个人在玩手影。 落雨把屋子里打扫干净，气也消了一半，他心里琢磨着秦臻听到安灵这个名字时的反应，然后又看着眼前这个少年的样子，容貌自然很出众，性情也很天真，大概是个娇生惯养的少爷。 落雨忽然想起一件事情，问道：“安灵，你以前不会飞吗？” “不会啊。”安灵扁着嘴说：“我是人，又不是小鸟，怎么会飞。我能到院子里玩吗？” “哦。”落雨恍然大悟，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原来你还以为自己活着啊！” 安灵动作停顿了一下，望着落雨：“什么？” “你早就死了。”落雨平淡地说：“沧州城出现大火的时候，你就死了，大概也是被烧死的，然后我和鬼差错把你当成当地的鬼魂带回来，可惜生死簿上没有你的名字。你还真是迟钝啊。一个活人怎么可能来的了地府。” 落雨说完，直接打开门走出去，身后的安灵一直一言不发。落雨心想：你就哭去吧，我刚死的时候，比你还绝望呢。 他走进庭院里，看到血红色的竹林和曼沙朱华旁边，一身黑色的秦臻正负手而立，遥遥地看着他。 落雨心里暗暗叫苦，又疑惑他为什么会来自己这里，脸上忙调出微笑，下阶相迎。 “秦臻大人，怎么想到来我这里了？” “看看你。”秦臻说完，就要进屋。落雨急忙走到竹林旁边的小石凳旁边，笑着问道：“我这里既小又破，也没有什么可看的。唯独院子里的这一从竹子长得很喜人。” 秦臻停下脚步，看了这一从竹子，然后坐在落雨身边的石凳上，缓缓地说：“这个地方原是血池，这几丛竹子吸收了地下几千年积累的血液，自然长得漂亮。” 落雨茫然地笑了一下：“我刚来地府不久，什么地方都不了解，说出的话也尽让人笑话。血池是做什么用地？” 落雨作出谦卑而好奇的态度，将自己在地府所见的奇特事物都说给秦臻，而秦臻的态度倒是很好，耐心地为他讲述。 很快一个时辰就过去了，天上暗红色的云彩渐渐隐去，只剩下乌黑的夜幕，地上的血红色印记更加耀眼，空气里的血腥味也更加浓重。几只硕大的吸血蝙蝠吻着血液的甜味飞过来，盘旋在两人周围，只是不敢轻易下口。 落雨问的口干舌燥，而且也实在想不出来问题了，秦臻微微弹了衣袖，淡淡说：“今天是怎么了，尽问这些无关紧要的。” 落雨尴尬地一笑，心想：那你还不赶紧走。 “你刚来这里，不知道房子可还住得惯？如果不合适可以另换一处。”秦臻说完，站起来走向他的屋子。 落雨急的抓耳挠腮，一咬牙，硬着头皮说：“我、我其实想问你……为什么选我做你的书吏？明明有那么多选择嘛。” “因为，”秦臻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他：“其他的判官都不愿意要你。” “哦，”落雨早就知道是这个原因，但是今天亲耳听到，心情还是很低落：“我很令你困扰吧。” “没有。”秦臻回答：“为什么这么问。” ——第三卷·完—— 第四卷 第六十三章：荒野生活 “哦，”落雨早就知道是这个原因，但是今天亲耳听到，心情还是很低落：“我很令你困扰吧。” “没有。”秦臻回答：“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落雨踟蹰着，有点豁出脸皮了：“嗯，其他的判官和书吏都有那种关系的，但是你，单独给我找了居所，还不让我伺候你，所以……你不喜欢我吧。” “啊？”秦臻第一次听到如此坦率的话，居然有些无措：“你什么意思。” 饶是落雨大胆，也微微侧过脸，轻声说：“你听懂了。” 秦臻虽然没有情人，但并非不通风月，他看着落雨青白色的侧脸，愣了一会儿，勉强找回了话语：“我、我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也不知道原来你对我是这个意思。”他想了一会儿，郑重地说：“对不起。” 落雨在心里轻松地接了一句：哈哈，没关系，反正我说着玩呢。但是他表面上却浅淡地苦笑了一下：“哦。” 秦臻迟疑了一下，将手放在落雨的肩上，挥开落在上面的鲜红的蝙蝠。然后他一言不发地离开。 落雨一脸沮丧地目送秦臻的背影离开，直到消失。然后他才松了口气，懒洋洋地坐在石凳上。自己为了屋子里的小鬼，连自己的色相都牺牲了，幸好人家秦臻并没有看上眼。 他又坐了一会儿，才走近屋子里，先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没有什么动静，他疑惑地推开门，一本书迎面砸过来。他抬手接住，就见安灵双眼通红头发散乱地冲过来，抓住他的衣领大声问道：“我怎么会死呢！我怎么会死呢，你给我说清楚。” “你冷静一下。”落雨轻而易举地推开这只鬼魂的撕扯，安慰他道：“每个人都会死的，死亡不过是一扇门……” 安灵根本不听他的，依然歇斯底里地吼：“我怎么可以死，我还这么年轻，我才不要死。” 落雨心想：早夭的人可多了去了。你就算不想死，这会子尸体都烂的差不多了。他懒懒地说：“事情都已经成定局了，你要勇敢的面对嘛……唉，你又干什么，放开我。” 安灵再一次抓住他的衣领，激动地说：“那你快放我出去，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他并不觉得自己做一个男人的妃子是值得耀武扬威的事情，然而眼下却是最直接的办法：“我可是青曦王的妃子。你敢囚禁我，我让你们地狱血流成河。” “哦，地狱本来就是血流成河呀。”落雨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青曦王又是什么王……哦，不会是天上的哪位吧？”他随即摇头道：“不可能，那位天神只存在传说中，连秦臻都没有见过他的真容呢。” “秦臻算什么东西！”安灵暴躁地说， 落雨立马就火了，他虽然不待见秦臻，却十分敬佩秦臻的行为处事，听不得别人的针砭，当即冷笑道：“他不算什么，你就更不算什么了，仗着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天神的王妃的名号来唬人。一个大男人当什么王妃，不觉得羞耻吗？” 他说的虽然是气话，倒也是事实，安灵脸色发红，却并不说话，嘴唇哆嗦了一会儿，咬着牙笑起来：“是的，我就是他的王妃，那又怎么样？” “你没事吧。”落雨有些不安地看着他。 “你去死吧。”安灵冷冷地说。 落雨看他这个样子，倒不生气了，欠身摸着安灵的额头：“这就生气啦，真是小孩子。” 不提防肚子上挨了一脚，落本打算避开，后来想了想，倒是很老实地接住了，反正鬼魂并没有多少力气，这一脚的力气比羽毛还轻。 安灵用尽全力踢他，呀却见他若无其事的样子，不由得更加生气，拍着桌子道：“你滚出去。” 落雨好容易将他安抚住，推开门走出去，为了防止他出去闯祸，落雨在房子四周布下箍魂咒。落雨的法力十分低微，然而困住安灵这种孤魂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独自一人来到地狱最大的书楼，里面的资料记录了二百年来所有生灵的生死。落雨根据安灵的年龄和生活地域，很快将目标锁定在几本记录薄里。他将油灯调亮，认真翻阅起来。 在书阁远处，秦臻的书房也彻夜亮着灯，却并不是为了工作，而是在为一个小书吏的话而烦恼。 马车尚未行驶到滨州城地界，就随处可见逃荒的难民，推着车，挑着担子，蹒跚地朝北方行进。他们大多面皮焦黄，四肢细长，肚子肿胀如同怀孕，一看就是生病的征兆。 滨州城已经连续降了一年多的大雨，河水暴涨，将田野和房屋悉数冲垮，县衙都已经迁到远处的高地，而滨州城几十万民众却并不愿意贸然离开故土。 起初他们都跑到城外一处山上，在那里搭帐篷生炊烟，暂时休息，满心以为这洪水多则一个月，少则十几天就退下来，到时候再回到家里重新整顿家园，这知道一等就是一年多。大雨倾盆，洪水泛滥，他们的粮食早已经不够吃，山上的树木都被砍来果腹。然后老鼠泛滥，很多人因此染上了鼠疫，纷纷抱病身亡。 滨州城地势低洼，随着雨水越来越多，就将整个城市淹没，而难民居住的山地就成为洪水中的孤岛。 朝廷正在对外打仗，国库空虚，因此只是象征性地拨了几千两银子救灾，这无异于杯水车薪。很多年轻人自己做了筏子游出孤岛逃生，而那些年老体弱或者身染重病的只能慢慢等死。 小紫趴在马车窗口，怔怔地看着路边的难民，而那些难民也都睁大了眼睛，呆滞地看着这辆华丽的马车。马车颠簸了一下，小紫手里的半块芝麻饼不小心落在地上。立刻有一群上冲上去哄抢。 小紫呆看了一会儿，转过身扒拉行李，里面除了衣服，就只有他前几天买的糕点糖果之类的零食。小紫掀开车帘对寒枫说：“寒风哥哥，你停一下。” 寒枫依言停住了马车，但是按住准备下车的小紫，轻声说：“不要下去，就在这里分给他们。” 小紫有些困惑，但是很听话地打开行李，露出一堆食物，对路边的难民道：“喂，你们过来。” 有几个穿着破烂衣服的妇女牵着孩子，将信将疑地拿了一块糕点，见小紫还微笑着，就放大了胆子，猛地一拽，将整个包裹都抢过去，小紫被拽的差点掉下马车，寒枫忙伸手扶住他。 那一点食物很快被分干净，连包裹都被扯成了碎片，更多的人围拢过来，见分不到食物，立刻将目光投向了马车。 寒枫扬起鞭子轻轻抽了马一下，那两匹马立刻飞奔起来。后面那些人赶不上，就唾骂着捡起地上的土块朝马车砸过去。 小紫简直感到了气愤：“这些人如此恩将仇报自私自利，简直连畜生都不如。” 青曦王坐在马车里，缓缓开口：“他们眼看连命都保不住了，只求能多活一刻，这情景和畜生原本没有什么差别。等他们吃饱了肚子，穿上了体面的衣服，自然就知道感恩了。” 他说话的时候，赤瞳还躺在他腿上睡觉。青曦王用手托住赤瞳的后脑勺，将他放在马车的毛毯上，然后倾身移到寒枫和小紫身边：“这安灵整日除了吃就是睡，身体也未见异样，也不知他是怎么了。”说着将修长的两条腿垂在马车外：“我抱了他半日，腿都麻了。” 寒枫和小紫立刻跪坐在他身边，一左一右地给他按摩腿。小紫贱兮兮地说：“别是怀孕了吧？” 青曦王和寒枫都不搭理他，小紫又说：“聊斋先生曾讲，有一个小倌被富人收做小妾，后来竟然怀孕，临盆时产婆在他腋下开刀，居然取出了活泼的男婴。”他歪着脑袋看着青曦王：“王上喜欢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我想他大概是身体太弱，虚不受补。自从沧州城出发后，他就一直这样病恹恹的。”青曦王道：“人类的身体还是太脆弱了。” 寒枫道：“他身体弱了之后，精神都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以前生病时还又说又笑的，现在整日一言不发，和谁都不亲近的样子。” 小紫“呵呵”笑了一下：“我知道原因了。” 两个男人一起看着他，小紫神神秘秘地说：“自然是因为，房事不谐咯。” 小紫继续说：“安灵身体本来就弱，与王上久别重逢，自然少不了亲密一番，加上王上也许不加节制，安灵的身体自然就更差，脾气也不好了。” 青曦王皱眉看他，过了一会儿才说：“你一个小孩子家，这种话怎么说出口。” “我都活了几千岁了，哪里是小孩子。”他本来还想说，我上过的男人比你们见过的还多，后来一想，这海口夸得未免太大了。于是认真道：“我不过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猜错了就当我说着玩呗。” 过了半晌，青曦王才道：“猜错了。”然后就不再说话了。 赤瞳闭着眼睛躺在马车里，耳朵里听着那三人的说话声，心里一阵翻江倒海。自己装睡装病原本是为了避免在他们面前露出破绽，但是现在睡得太久了，迟早也会被他们发现端倪。 他一直以生病为由，和青曦王分床而睡。但是如果青曦王用强，自己定然敌不过，到时候也会被青曦王发现自己是假冒的，毕竟这种私密的事情只有彼此才最了解对方的神情语态，外人是伪装不来的。也许再过一两天就会被他们发现破绽，赤瞳心想：自己必须想办法要离开这里，否则被青曦王发现了，一定会死得很惨。 正思索着，一只温暖粗糙的大手抚摸在自己脸上，青曦王柔声说：“醒了？” 这下赤瞳也不好再装睡了，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他跪坐在地上看着青曦王：“我饿啦。” 方圆几百里都是赤土和难民，找不到可以休息吃饭的地方。几人将马车停在湖畔，寒枫和青曦王出去找食物，并叮嘱小紫和赤瞳不要喝河里的水，也不要乱吃野地里的东西，因为这些很可能已经感染了鼠疫病毒。 两人离开后，小紫一骨碌滚到草地上，打了几个滚，嘴里嚷道：“安灵，快下来，我们一块玩。” 赤瞳坐在马车上，低头看着小紫，似笑非笑地说：“玩什么？” 小紫忽然现出了原型，是一只淡紫色的小龙，鳞片在夕阳下闪烁出漂亮的光泽。他打了个响鼻，细着嗓子哼了几声，示意安灵下来。 赤瞳歪着脑袋，小紫这个模样在他眼里真的是非常新奇可爱，原来自己的弟弟长这样。他跳下马车。一把揪住龙尾，将他抱在怀里，翻弄着犄角口鼻。小紫歪着脑袋躲避，又吐出舌头扮鬼脸。 “安灵，你有心事吗？”小紫瞪着龙眼问。 “嗯……为什么这样问？”赤瞳并不正面回答。 “你明明不想睡觉的，为什么总是在王上和寒枫面前装睡呢。” 赤瞳眼眸一缩，用手抚摸着小紫的脖子：“为什么说我装睡呢？” 小紫摇晃着脑袋，尾巴也摆来摆去：“我有第六感呀，有人在背后看我，我不用回头就能觉察到。”他将嘴凑到赤瞳面前，轻声问：“你总偷看我干嘛？” 赤瞳微怒，脸皮也有些发红：“谁看你了。” 小紫幽幽地叹气：“虽然王上很有魅力，不过我并不是很喜欢，何况他也不喜欢我，所以我们俩不可能的，你不用担心我，也不必猜忌王上。” 赤瞳垂下眼皮深思了一会儿，坐在草地上，两手抱膝，轻声说：“小紫，你在九龙山的生活过得如何。” 小紫也恢复了人形，和赤瞳并排坐在草地上，望着远处红色的夕阳，低声说：“没有什么，我都不记得了。” “很孤单吧。”赤瞳声音低沉地说。 “嗯……”小紫沉思了一会儿，慢慢开口：“并不是孤单，怎么说呢，因为我从出生后就一直是孤单单在一个结界里，我并不知道什么是热闹，也无所谓孤单，只不过是麻木吧。”小紫叹气道：“已经对周围世界麻木了，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就像棺材里的活人一样。” 两兄弟都沉默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小紫问：“你在九龙山的生活呢，你从小就是王妃，一定很受山中精灵的宠爱吧。” “我也很……孤单。”赤瞳慢条斯理地说：“我什么也接触不到，脑子里给自己虚构了很多亲人朋友，还有很多房屋和树木，平原和河流，比一个国家还要大。”他补充了一句：“实际上，我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接触不到。” 眼前巨大的湖泊里黑水翻涌，忽然咕咚一声，两人都吓了一跳，就见一只兔子般大小的灰老鼠抓住一块浮木飘过来，靠近岸边时敏捷地一跳，跳到陆地上。 小紫尖叫起来，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一只老鼠：“好恶心啊。”他叫着，却并没有逃开，而是将赤瞳护到身后，显然他觉得两人相处时，自己应该充当保护者的角色。 草丛窸窸窣窣地响动，那只硕鼠就在草丛里跑，步伐却并不急促，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架势。 赤瞳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小紫，小紫脸色苍白，身体也瑟瑟发抖，显然是怕极了。赤瞳不屑地想：这家伙当初引燃天火焚烧自己结界的胆量到哪里去了。 “我不怕。”赤瞳在小紫耳边轻声说，同时将他推开：“不过是一只大老鼠，我们把他抓起来吃了。” “我不要。”小紫立刻道：“这老鼠好恶心，而且这里的老鼠很多都带病菌呢。” 赤瞳没理他，从地上捡起石块，手里暗暗用力，朝晃动的草丛扔过去，只听“嗤”地一声，仿佛刀子插进肉里的声音，那草丛里升起一股黄烟，空气里也发出一股恶臭。 两人跑过去，只见到一具硕大的老鼠骨架，从骨架上慢慢流淌出黄色的粘液，散落到草地上，那青草瞬间枯萎，恶臭就是从这上面来的。 他俩呆了一会儿，小紫开口道：“你还吃吗？” 赤瞳捂着嘴巴：“别说了。” 第六十四章：早夭 青曦王和寒枫找来一些水果和干粮，四人围坐在草地上，升起了一堆火，火堆上面架着一只肥肥的烤鹅。烤熟之后，青曦王和鹅腿和鹅翅膀分给安灵和小紫。 两个贪吃的人表现出前所未有的谦逊，很坚决地推辞了，手里只捧着苹果啃。 赤瞳这段时间一直吃的很多，因为他旧伤未愈，需要不断补充体力。青曦王也习惯了他的暴饮暴食，此时见他这样，反倒觉得奇怪，轻声问：“宝贝，怎么吃这么少？” “嗯，”赤瞳下意识地隐瞒了在草地上所见的怪事，反正多半是自己的另一个兄弟所为，虽然从未见过面，却不由自主地去掩护，他可不是小紫那种残害手足的人。赤瞳脸上羞赧地笑：“我这段时间胖了很多。” “有吗？”青曦王半开玩笑第去摸他的腰，安灵怕痒，若是以前定会既笑且喘地打他。 但是赤瞳却紧闭了双眼，身体僵直地任凭他抚摸，仿佛受刑一般。青曦王近距离地看着他的神情，过了一会儿，手才慢慢抽出，眼神也有些阴沉。 寒枫坐在火堆另一侧，见他们两人的动作，会错了意：“王上，我和小紫今晚在草地上睡，您和安灵在马车上吧。” 赤瞳的脸色立刻变得惨不忍睹，青曦王低头想了一会儿，说：“不必了，小紫和安灵睡马车上，外面露水重。” 小紫望着青曦王，嘴巴抿了一下：“王上您待我真好。” 寒枫扫了他一眼：“王上待他所有的生灵都很好，青曦王可是最公正最慈悲的天神。” 小紫微微一笑，认真地说：“他对所有生灵都一样，但是对我来说，他是不一样的，自我有记忆以来，他是唯一对我好的人。” 寒枫嘲讽道：“你之前到底过着怎样被人唾弃的生活？” 小紫不理他，继续说：“虽然有很多人对我好，但是我知道他们都只是觉得我好看，想和我上床，但是王上就不一样啦，他完全是毫无目的地待我好，就算我主动勾引他，他都……” “好了，好了。”青曦王只好打断他：“你很感激我，我已经收到你的心意了，不要再说上床之类的话了，你的兴趣就只有这个吗？” “唔，是有这么一件事情。”小紫把草地上遇到的奇怪老鼠跟他们说了。原本小紫心里也稍微顾念着一点手足之情，不过这感情十分稀薄，比起从未见面的兄弟，他更愿意跟在王上身边。 赤瞳低着头，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抽打着自己的弟弟。吃里爬外的东西，他心里想：几个哥哥迟早都栽在你手里。 晚上，寒枫在草地上铺了厚厚一层毡子，又在火堆里加了柴禾，然后和青曦王先后躺下。 夜晚的天空澄澈干净，寒枫在思索滨州城的大雨和瘟疫，青曦王则十分安静，过了一会儿忽然开口：“寒枫，在沧州城里，你和安灵在一起时，他状态怎么样？” “也是这样病恹恹的，总是睡觉，不过那时还有心思和我说笑，而且总是问你去哪里了，后来居然还怀疑你和小紫一起私奔了，这个家伙的脑袋瓜里不知道都装了什么？”寒枫想了一会儿，又问：“安灵是不是早夭的命？” 青曦王转头看了他一眼，过了一会儿说：“他的确不是长命之人，不过他的命归我管。” 寒枫笑了笑，知道青曦王一定改动过安灵在凡间的命运。他想了想说：“我想他现在大概是遇到了本来该有的劫数，所以身体变弱了。” 青曦王淡淡地说：“但愿是劫数吧。” 车厢里，小紫和赤瞳各自裹着毛毯依偎在一起。小紫东拉西扯地聊天，赤瞳一直沉默着，待小紫说得昏昏欲睡之时，赤瞳忽然起身，偷眼看了外面，然后低头看着小紫，放低声音说：“小紫，你看着我的眼睛。” 小紫困惑地望着他：“你干什么呀。” 两人的眼睛都是大而明亮，小紫的瞳孔有一点紫色，带着一点迷人的味道。赤瞳的眼睛则是漆黑色，深不见底。渐渐地他黑色的眼睛开始变换，然后被妖艳的红色代替。 他们彼此从对方的眼睛里看透了灵魂。赤瞳看到了一只紫色的孤独的小龙，小紫看到了一只赤红色的眼睛，后面是风一样庞大而无形的龙的身躯。 小紫往后缩了一下，然后飞身逃下马车，赤瞳一把抓住他，将他按在地毯上，从手里幻化出一柄短剑悬在小紫眼睛一寸处，淡淡地说：“你敢乱动，我把你脑袋扎成糖葫芦。” 小紫立刻老实了：“哥哥哥哥，你冷静一下，我是你弟弟呀。” “你对我赶尽杀绝的时候，就没有想过你是我弟弟” “我、我现在听你的。”小紫十分灵活地说。 赤瞳将短剑收起来了，小紫也随即坐起来。赤瞳缓缓开口：“我现在受了重伤，若是单打独斗，我也胜不了你，你要是想到青曦王那里邀功，尽管去。” “不，我刚才只是太激动了。”小紫跪坐在赤瞳身边，好奇地打量他：“天啊，你真的是我哥哥啊，你怎么和我长得不一样呀。” 赤瞳叹气，他原本不打算在小紫面前暴露身份，但是想要逃脱，自己一个人是办不到的。 “我们几个兄弟的外貌不太一样。但是都具备一样的气息，所以很容易相认。” “哦，”小紫忽然想起一事，惊恐地看着赤瞳：“安灵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赤瞳无所谓的耸肩：“还能怎么样呢？” “你杀了他？”小紫瞪圆了眼睛。 赤瞳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而是微微撩起车帘，看了一眼外面，然后说：“那又怎样。” 小紫的一言不发地瞪着他，眼神十分复杂，过了一会儿，他收回目光，看向别处，幽幽地说：“我会帮你逃走的，你……你逃的远远的。”他在心里补充一句：还能多活几日。 赤瞳嗯了一声，轻声说：“我身体还没恢复，走不远，这几天你帮我掩护，别让他们发现我是假的。至于逃走的事，我另想办法，不连累你。” “不、我不是怕……”小紫支吾地说着。实际上他的确害怕东窗事发之后，自己遭受池鱼之殃。 “我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死一万次都不够。”赤瞳淡淡地说：“但是好不容易从九龙山逃出来，能多活几天也好。”他转过头看着小紫：“你以后跟着青曦王，这是你的造化，哥哥也很为你高兴。”他将小紫按到地毯上，拍拍他的肩膀：“睡吧，今天的事情，别在他们面前透露。” “哦，我知道。”小紫心事重重地答应了。 一大早，落雨从书阁走出来，眼睛带着青晕，脚步也有些虚浮。他查遍了资料，没有找到任何关于安灵的记载，也许以前有，但是不知什么时候被抹去了。 落雨脑子晕晕沉沉，回到屋子里，依然是满地狼藉，床前的衣架上挂着一件外衣，地面上一双靴子。落雨凑到床边，安灵正合衾而卧。双眉微皱，眼角泛红，大约睡前也在发脾气。 落雨轻手轻脚地打水洗脸，胡乱换了一件衣服，就来到秦臻的院落，几个鬼差正漂浮在半空中，修建一株高大的海棠树。看到落雨过来，一个多事的小鬼剪了一枝海棠，飞下来送给落雨，待仔细看清了落雨的样子，那小鬼笑起来：“你和秦臻大人昨夜去哪里玩耍了。怎么全都带着黑眼圈？” 落雨手里摆弄着这枝茂盛鲜艳的海棠花，随口敷衍了一句，并没有在意小鬼说什么。 落雨走进书房，看到秦臻正坐在书桌前低头写东西。落雨走过去，轻轻把海棠花插在书桌前的细口花瓶里，又转身端起旁边的茶壶，里面是昨夜剩下的半壶凉茶，他将茶水细细地倒入花瓶里，安静的书房里响起“咕咕”的水流声。 落雨心不在焉地看着海棠花，不经意抬头，秦臻正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落雨的手一抖，几滴水溅在桌面上。 秦臻收回了目光，随口道：“今天来得早。” 第六十五章：辗转反侧 落雨心不在焉地看着海棠花，不经意抬头，秦臻正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落雨的手一抖，几滴水溅在桌面上。 秦臻收回了目光，随口道：“今天来得早。” “唔。”落雨用毛巾将桌面上的水渍擦掉，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桌上有一沓已经整理过的案卷。 “那些是前几月我们审问过的鬼魂的资料，你登记之后，交给书库。”秦臻头也不抬地吩咐。 落雨忙摊开一张纸，抄起毛笔认真抄写起来。 秦臻写完了一封信，收起纸笔，抬头看到落雨的侧脸。 说实话落雨这种苍白病弱的样子并不讨人喜欢，而他性格柔中带刚，自有一番主张和见解。所以他既不是一个可爱的情人，又不是一个柔顺的部下。 秦臻的目光扫过落雨修长的身体，细长的脖颈，淡粉色的嘴唇，青白的脸颊，然后停留在带着一点黑眼圈的眼睛上。 原来并不是自己一个人辗转反侧。秦臻不自觉地翘起了嘴角。 落雨腰杆笔直，一边写字，一边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疑惑地说：“嗯？有事吗？” 秦臻拎着椅子，搬到他身边，坐下，大大方方地欣赏落雨的样子。 落雨以为他在监督自己的工作，微微有些紧张起来，咽了一下口水，笔尖有些发抖。 秦臻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拉开抽屉，有些无聊地翻弄落雨的东西。里面除了几张空白的纸张和一支狼毫毛笔，就没有别的了。秦臻合上抽屉，又拉开第二层。 落雨心里嘀咕：“喂，不要随意翻我的东西啊，当领导也不能这样随意践踏部下的人权……嗯，鬼权。” 第二层抽屉放着乱七八糟许多东西，一盒崭新的印泥，一本泛黄的旧账本，几张小额的冥币，还有一大包新鲜的血核桃。秦臻翻了一遍，重新合上，伸手打开最下面一层的抽屉。 落雨不动声色地放下毛笔，弯腰按住他的手。 “秦臻大人，在找什么？”落雨尽量用礼貌的声音说。 秦臻在地狱里位高权重，一向随意惯了，却没想到落雨会在这时候质问自己，他看着搭在自己手上那只苍白冰凉的手，淡淡地说：“例行检查。” 地狱里的书吏经常往返人界和冥界之间，有些贪图小利的就会夹带一些私货，在两界贩卖。因此判官会很经常地检查书吏的东西。 落雨额头上有些细汗，声音也有些发颤：“里面并没有什么。” 秦臻看他的样子，有些疑惑，顺手拉开抽屉，空荡荡的抽屉里，只有一块骨头，大约巴掌大小，边缘有野兽啃咬的痕迹。这东西在旁人看来，根本看不出属于人类还是畜类。然而秦臻常年和死人打交道，一眼就看出这是人类的头盖骨。 落雨脸色很不好看，猛然站起来，抱起桌子上已经登记过的案卷，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秦臻看着那一片泛黄的骨头，那是落雨的。阳世的人很难有资格在冥界做官，或者是十世修行的大善人，或者是贬落凡间的仙人或者恶魔。 而落雨则不属于这两类，落雨是天煞孤星，而且是早夭之命，历经几十次投胎转世，或者被父母抛弃，病死荒野，或者年纪小小父母双亡，流落街头。 不论转生多少次，落雨的命都是既定的。上一世，落雨是贫苦的秀才，心性极高，可惜命比纸薄。十几岁就得了痨病，他父母已经亡故，只有依靠叔叔婶婶抚养。他叔叔婶婶是市侩小人，本不愿意养他，见他病成那样，巴不得他早点死掉。后来落雨病情加重，眼看活不成了，他叔叔婶婶不愿意他死在家里，于是找了几个人扛着铁锨，将落雨抬到郊外。那几个工人将他抬到野外，看他双眼紧闭脸色发青，就以为已经死了，随便挖了个浅坑将他埋了。 秦臻带着鬼差收押他的鬼魂时，落雨正呆坐在荒野里，大雨哗哗哗流下来，将眼前的土坑变成了泥坑，泥淖里混着血水。几只狼正撕扯着一个少年书生的尸体。那尸体身体蜷曲，双手紧握，死前必然承受了巨大的痛苦。 落雨眼中无悲无喜，望着自己的肉体从骨头上一块块被扯下来，仿佛在观看一场无聊的戏剧一样。看到鬼差们到来，他很平静地站起来，随手弹了一下衣衫上的泥土，虽然上面什么都没有。 在冥界审讯之后，照例押着落雨投向往生井。鬼魂们能够投胎转世，自然都是十分高兴的。然而落雨迟疑了片刻，却忽然走向秦臻，声音低沉地说：“喂，我不要去投胎。” “怎么样都行，总之，我不想再做人了。”落雨说：“就算当孤魂野鬼，就算灰飞烟灭，都可以。” 秦臻打量他片刻，然后带着走到一处赤红色的湖泊前：“这是幽冥湖，专为杀恶鬼而设，投进去后，灵魂就会被湖泊吞噬。” 落雨看了他一眼，笑了一下：“谢谢。”说完，纵身一跃。 秦臻露出难得一见的困惑表情，他没想到这个孱弱痨病鬼居然会如此刚烈。他随手把即将落入湖水的落雨抓回来。然后去见了阎王。 几天后，落雨就作为书吏留在了地府，不过其他判官都嫌弃他的出身，不愿意接纳他，于是秦臻只好再一次接纳他。 很快秦臻就发现，落雨的性外温内冷，的确很不招人待见。他对任何人都是彬彬有礼，礼貌中带着疏离。他仿佛不愿意和任何人建立亲密友善的关系，像绸缎包裹着的冰块。 秦臻很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什么要救这个冷冰冰的家伙，就像他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因为这家伙那天傍晚的几句话而心烦意乱。 安灵被关在落雨的房间里，十分无聊。落雨是一个清心寡欲的人，房间里的装饰十分简洁。墙壁上一副寒梅图，桌子上一个陶土花瓶，这就是最鲜艳的装扮了。 安灵打开窗户，窗外正对着一簇鲜红色的竹子。一阵微风吹来，带着一股甜腥的气味。安灵刚来的时候觉得这味道很恶心，现在倒是习惯了。 竹影晃动处，走来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一身黑色的长袍，眉头紧锁，面容严肃。安灵趴在窗台上，心里想：“这家伙是谁呀，看起来好凶。” 秦臻信步走到了落雨的院落。透过一片晃动的竹林，他看到窗台上恍惚有一个美貌的少年。 秦臻愣了一下，以为自己看花眼了，然而窗台的那个少年也是一脸好奇地盯着自己。 两人对视片刻，安灵心里忽然想起，落雨叮嘱他不能被外人发现。糟糕，要被抓走了。安灵急忙关上窗户。与此同时，秦臻大步走过来，推开房门，目光犀利地看着安灵。 片刻之后，秦臻走向安灵，单膝跪地：“王妃殿下。” “咦，你认识我？”安灵很诧异。其实那天他和寒枫一起到地府，和秦臻打过照面的，不过安灵对他完全没有印象。 “那就好了，你快放我出去。我要回到王上那里。”安灵高兴地说。 秦臻只思索了片刻，就猜到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暗暗在房间里部下了强力的结界，然后语气轻松地说：“当然，殿下打算什么时候出发呢？” 落雨在书库整理资料的时候，一个小鬼飞进给他传话，说是秦臻让他立刻回家一趟。 落雨心里咯噔一下，果然东窗事发了。他一路飞跑着回去。刚走进院子里，就听到屋内传出一阵欢声笑语，大概是秦臻正在讲鬼故事，安灵不时发出一阵惊呼或者浅笑。 落雨认识秦臻这么久，还从来没有见过秦臻会如此温柔而耐心地对别人讲话，当下心里十分惊讶。他平复了一下气息，推开房门，秦臻和安灵坐在靠窗的一张榻上，安灵双手撑地，凑近秦臻，好奇地问：“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秦臻笑着，一抬头看到了落雨，收敛了笑容，皱着眉头，冷冷道：“你干的好事！” 落雨见他刚刚还是温声细语，看到自己就疾言厉色，心里不由得升起怒火，大声道：“我自己犯的错，自己承担，用不着你指责我。” “你承担？”秦臻看他满不在乎的样子，也有些生气：“你承担的起吗？” 落雨索性破罐子破摔了：“那又怎样，反正不就是魂飞魄散嘛。”他端起茶杯，又往桌子上狠狠一顿：“谁让你随便进我的房间的，你不要以为你救了我，我就欠你什么。” 秦臻面容复杂地看着他，顿了半晌，站起来，一言不发地走了。 落雨有些猝不及防，呆呆地看着秦臻的背影。 安灵心想：我的故事还没听完呢。于是有些不满地看着落雨：“你今天怎么这么凶。” 落雨怒视着安灵，吼道：“我不是让你老实待在屋里吗？谁让你把秦臻招来的。还有，他为什么给你讲故事！你跟他说了什么！” 安灵讪讪一笑：“因为，我可爱呀。” 落雨脸色更黑了。 安灵急忙说：“因为我是王妃嘛，他当然要哄我高兴啦。” 落雨沉默了一会儿，猛然抬头：“你真的是青曦王的王妃。” “当然喽。”安灵道。 落雨飞一般地冲出去。 秦臻并没有走远，落雨一边追一边喊：“秦臻大人，等等我。” 秦臻并没有回头，却放慢了脚步。落雨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然后弯着腰大口喘息，结结巴巴地说：“我、我真的闯祸了。” 秦臻望着他，停了一会儿才说：“落雨，我只问你一件事情，那天傍晚，你对我说的那些话，是真心的？还是只是为了阻止我见到安灵？” 落雨身体僵硬了一下，有一瞬间的迟疑，然后才说：“对、对不起，我骗你的。”他抬头看了秦臻一眼：“就当我从来没有说过那些话吧。” 秦臻眼睑低垂，过了一会儿，声音低沉地说：“那种话，怎么能随便开玩笑。我可是当真了。” “嗯？”落雨似乎没有听清。 “我把你的话当真了。”秦臻一字一顿地说：“而且，我还认真地筹划过我们以后在一起要如何生活。所以，你打算怎么办呢？”秦臻微微低头，直视着落雨的眼睛。 落雨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只好尴尬地转移话题：“呃，秦臻大人，我其实是想来问你，安灵的事情要怎么解决，我是不是给整个地府都惹来麻烦了？” “你答应和我在一起，安灵的事情我帮你处理。”秦臻低声说。 落雨皱眉，心里生出一种厌恶感：“如果我不答应，你是不是就把我交给阎王了。” “你如果不答应，我依然会帮你处理这件事。”秦臻道。 落雨耸肩，冷淡地笑：“我不喜欢你，我谁也不喜欢。” 秦臻精通人情世故，自然懂得攻心为上，他宽厚地笑笑：“我劝你不要急着回答。落雨啊，”他揉揉落雨的头发：“以后你和我在一起。白天我会带你出去看海看树林，晚上在你耳边讲故事。若是你生病了，我会哄你吃药，给你讲笑话，一刻也不会离开你。所以，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呢。” 落雨做了几世的人类，却从未经历过秦臻所说的那些朴实凡俗的幸福。他几乎有一刹那的心动，并不是为秦臻，而是为秦臻所说的那些话。 “唔，我、我再考虑一下吧。”落雨实在不忍心一下子拒绝秦臻。 秦臻也知道他性子冰冷，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打动的，所以只是微微一笑：“好的，明天我来找你。” 第二日，秦臻一大早就来到落雨的院子里，安灵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秦臻和落雨站在不远处低声说话。虽然不知道他们说什么，但是安灵直觉上认为一定和自己有关。 果然，过了一会儿，秦臻朝自己走过来，低声说：“殿下，起床了，我带你出去。” “去哪？”安灵含糊地问。 “去人界。” 安灵顿时清醒了，从被窝里爬起来，他匆匆忙忙地穿上衣服，嘴里嚷道：“我的袜子呢，我的腰带去哪里了？” 落雨站在一旁，一方面为终于摆脱了这个烫手山芋而高兴，另一方面又为秦臻的安危而担心。原本这是自己闯的祸，现在却要秦臻来承担。 两厢比较，落雨发现自己还是更为逃脱了罪责而高兴，果然，自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吧。 他这样胡思乱想的时候，秦臻让安灵老实坐好，然后蹲在地上帮他穿上罗袜和靴子。安灵哈欠连天，低头摆弄腰带，坦然地被秦臻的伺候。 落雨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秦臻那么高傲的一个人，为什么要在安灵面前低声下气。难道是因为安灵容貌漂亮？果然秦臻也是一个色、欲熏心的人吧。落雨只顾一个人胡思乱想，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么荒谬。 第六十六章：他的侠客 秦臻带着一群鬼差，到人界收押一批因为瘟疫而死掉的鬼魂。同时将安灵扮作小鬼的样子，带到自己身边。 当鬼差们忙着抓捕四处飘荡的鬼魂时，秦臻将安灵拉到一边，指着西方某处说：“青曦王就滨州城附近，你往前走几百里就到了。” 安灵挠头：“几百里啊，好远，你送我吧。” “你现在是鬼魂，随着风很快就能飘到那里。”秦臻并不愿意送他，但是也不能正面回绝，只好耐着性子说：“我不能在人界待太久。” 然后他抓起安灵的衣领，轻轻托起，往前推送。安灵身不由己地飘然远去，当即惊讶地叫了一声。秦臻在他身后嘱咐道：“别怕。别人看不到你，如果迷路了，我会去找你的。” 安灵听到这些，略微觉得心安，当即兴奋地朝前飞去。 他离开之后，秦臻并没有离开回地府，而是暗中跟在安灵身后，直到看到他接近了青曦王的位置，秦臻这才放心地离开。 他回到地府的时候，已经是夜晚，遍地都是鲜红色飞舞的吸血蝙蝠，犹如上下翻飞的红花一样。 他回到自己住所时，远远看到门前有一团漂浮着的红色的花朵，心中大奇，走近之后，发现原来是落雨提着一只红灯笼在等他。 红色的灯笼吸引了许多蝙蝠，而落雨的法力还不足以和这么多的蝙蝠抗衡，他只好一手提着灯笼，一手烦躁地驱赶这些红色的吸血鬼。 秦臻心里有些莫名的感动，伸手接过红灯笼，一手揽着落雨的肩膀走进院子里，轻声道：“怎么不在屋子里等？” “原本是在屋子里的，见你迟迟不回来，就有些急了。”落雨老实地说：“安灵送走了吗？” “送走了，很安全。” 落雨长舒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半夜站在外面忍受蝙蝠的叮咬也算值了。他将秦臻送到卧室，就打算告辞。 秦臻叫住他，同时从柜子里翻找出一柄小刀和药水，命令落雨坐下。 落雨莫名其妙地坐在他身边，秦臻撩起他的衣袖，之间雪白的玉臂上已经鼓起了几个被叮咬的突起。秦臻下意识地皱起眉头，一只手拿着刀子在蜡烛上燎了两下，然后刀尖对准了那些疙瘩。 “哎哎……”落雨叫着，挣扎着缩回胳膊：“我回去擦点药就好了，不用动刀子。啊！疼……” 秦臻用刀尖挑破皮肤，挤出里面的毒液，对落雨说道：“地狱里的蝙蝠有毒，虽然不致命，但是如果不挤出毒液，你这条漂亮的胳膊就会留下坑坑洼洼的疤瘌。” “呵呵。”落雨无所谓地笑笑，觉得秦臻有些多事。 “你不要觉得我多事。”秦臻像是看破了他的心事，淡淡地说：“换作别人，我才懒得管。” 落雨心中一动，瞟了秦臻一样，有些不自在动了一下身体。 “别动。”秦臻放下刀子，用棉布擦拭他胳膊上的毒液和血迹，动作非常细致，仿佛害疼的是自己一样，然后倒出瓷瓶里的膏药，用食指挑起一点，细致均匀地涂抹在伤口上。 秦臻一向不苟言笑，认真做事的时候更加严肃，他是个器宇轩昂的相貌，额头宽阔，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嘴唇紧抿。落雨忽然想起了自己在人间听人说书时，那些江湖上来去无踪、率性而为的大侠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落雨想着想着，忍不住轻声笑起来。秦臻诧异地抬头，鼻梁上的汗水亮晶晶的：“在笑什么？” 落雨脸颊瞬间红了，将头转向别处，抿了一下嘴唇，小声说：“没、没什么。” 第六十七章：寄生 滨州城已经陷入了洪水的包围中，而且雨水还在连绵不绝地下着，宽阔的河流里不时飘来一两具人和动物的尸体。 离滨州城不远处的凉州地处高地，并没有收到洪水的袭击。自从瘟疫传染以来，凉州就开始使用山中的泉水，而且紧闭城门，严禁难民进入。这才杜绝了瘟疫传染到本城。 寒枫一行人早就受够了露宿荒野的痛苦，见凉州尚可安身，立刻想办法混进去了。 凉州常年封闭，城中商户的生意十分萧条，城中居民也是每日吃饭遛弯聊天，无所事事又很无聊的样子。因为客栈早就关门歇业了。寒枫高价买了一处富翁闲置的宅子，然后四人才有安身之地。 一大早，街道上就有几个挑着担子的壮汉，在贩卖水。封城之后，这里的水越发短缺，有些胆子大的就跑到山顶，采集湖水。这水如今已经卖到一两银子一桶的地步。 寒枫买了两桶水，然后支使小紫打扫房间做饭。小紫只好哭丧着脸从床上爬起来，挽起紫纱长袖，用青葱般的手指拿起抹布，凄凄惨惨地擦桌子扫地。 寒枫和青曦王则外出探听滨州瘟疫的事情。青曦王临走之前，本来打算到安灵的房间看看他，但是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去。虽然他心里很疼爱安灵，但是每次面对安灵时，心里总会升起一种陌生和疏离之感，而安灵显然也在不动声色地回避着自己。 青曦王烦恼地叹气：多情总被无情恼。 滨州城方圆几十里的地方，都散发着恶臭，空气里不时传来一两声咒骂和哭泣，这是新死的灵魂在不安分地飘荡。水面已经变成了橙黄色。 青曦王站在身边凝望，哗哗的雨水只笼罩在滨州城上空，如今城市已经变成了深不可测的湖水，这湖水的面积极大，简直到了一眼看不到头的地步，湖心是一座山，山中炊烟袅袅，大约是城中居民在生火做饭。 青曦王足尖一点，飘飘扬扬地飞往湖中的山上，他的倒影落在湖面上，橙黄色的湖水立刻掀起一阵急促而细密的波澜。 山上的树木已经多半被砍伐掉，居民各自搭着帐篷，在门前生活做饭，小孩子穿着树叶编制成的衣服，笑嘻嘻地四处跑。 这是一幅非常安静和谐的世外桃源图，实际上令人无法忽略的是几乎大部分居民脸色发灰，腹胀如鼓，仿佛肚子上寄生了几个肥胖的妖怪一样。 几个七八岁的孩子在路边跑着玩的时候，不得不用手托着肚子，仿佛不小心就会颠破一样。 青曦王盯着那几个脸色灰白却玩得十分开心的孩子，眼神变得十分狠戾。不论滨州的妖怪出于何种目的造成水患和瘟疫，但是居然对小孩子下手，这已经触碰了青曦王的底线。 好吧，虽然青曦王不愿意承认，但是他的确是一个非常非常喜欢小孩子的男人。 山林中传来一阵敲锣的声音，大人小孩子们听到后，一起放下手里的东西，朝声音的来源处走去。 山中的空地上，躺着一个巨大的肉球，走近之后，才发现，肉球底下连着一个孱弱如一张薄纸的老人，老人的肚子已经膨胀到难以承受的地步。只好躺在地上，但即使如此，巨大的肉球依然残忍地挤压着他的身体，掠夺他身体的养分。老人如今已经变得即将枯萎一般。 旁边的人围观老人的痛苦样子，不由自主的低声啜泣起来，不久之后，他们自己也会成为现在这副模样。 所有人都依次走到老人面前，摸过他的头顶，为他做最后的道别，然后相互搀扶着离开。只留下两个身体强壮的大汉，轻轻将老人抬起来往前走，一直走到山林深处，那里积满了枯枝和树叶，在树叶下面，草草掩盖着无数具尸体，那些尸体肚子上破了一个巨大的洞，四肢痉挛，眼睛睁大，显然是死前经历痛苦和恐惧。 两个壮汉在老人面前放了食物和水，然后轻声叹息着离开。 老人仰面望着天空，虽然身体承受着痛苦，但是他的意识还是清醒的，他能感觉到肚子里的怪物正在挣扎着窜出来，他在恐惧中流出了混浊的眼泪。 这时他看到在阳光和树叶之间，出现了一个十分宽厚温和的人，那人俯身，悲悯而仁慈地看着他。 “天神。”老人喃喃道，内心的恐惧逐渐被安宁代替，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脸上还带着一丝微笑。 青曦王轻而易举地收走了他的灵魂。望着这具怪异的尸体，青曦王皱眉打量片刻，然后拿出一柄短刀，缓慢而准确地切开这膨胀的肉球。 尸体的腹部已经薄得如同一张纸，被切开之后，立刻朝两边绽裂开。在缝隙之中，露出了一只狡黠而狰狞的眼睛。 那只眼睛阴测测地打量着外面的世界，忽然发出一声怪叫，张开嘴咬向青曦王。 青曦王不动声色地抬起手腕，将刀尖从上到下插入那怪物的头顶，刀刃穿过颅骨、脖颈、胸骨、腹腔，一直到尾骨。 那怪物狰狞而凄厉地尖叫一声，就断气了。这是一只尚在胎儿状态的生物。头部如鹿，身体如蛇，尾巴如豹，爪子如鸡。这是上古时候龙的样子。 青曦王抽出短刀，随手扔到一边，又掏出手帕擦了擦手。走出了这片山林。 回去的时候，路上零零散散有许多鬼魂，蹲在草丛里茫然地哭泣。青曦王并不在意，忽然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被绊倒，他低头一看，眼前的小路被几根缠绕在一起的草绳拦住了。再往前走了一会儿，居然发现好几处故意拦住他道路的草绳。 青曦王本想发脾气，后来一想，大概是小孩子的鬼魂在作祟，这种荒野之地，也没什么可以玩乐的，自然会想办法作弄别人。他抬眼一看，草丛里星星点点亮着鬼火，那些鬼魂手里执着火花，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聊天。 第六十八章：淘气鬼 小紫清扫了桌子和地面，又去厨房做了清粥和小菜，反正青曦王和寒枫不再家吃饭，随便凑合吃一顿就好了。他端着饭菜走到赤瞳的房间里。 赤瞳正在床上盘腿而坐，调理脉息。 “哥哥，吃饭啦。” 赤瞳睁开眼睛看了一眼，他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但是仅吃这些素食可满足不了。赤瞳下床走到桌子旁边，端起饭碗尝了一口，忽然道：“小紫，外面是不是在卖碗糕？我想吃一份。” 小紫忙了半天，累得够呛，没好气地说：“吃什么碗糕？我没有钱。” 赤瞳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放下饭碗，回到床上继续打坐。小紫有些诧异：“怎么不吃了？” 赤瞳不理他。 小紫火了：“我每天伺候王上和寒枫就够累了，连你也要给我脸色看吗？” 赤瞳微微抬起眼皮，轻声说：“没有。” 小紫看了他半晌，叹气道：“好啦哥哥，你想吃什么味道的，我去给你买。” “你把那个买碗糕的叫进来，我自己挑。”赤瞳道。 小紫无可奈何地出去了，过了一会儿，一个十几岁的青年挑着担子走到院子里，朝小紫和赤瞳鞠躬：“少爷好。” 赤瞳上下打量他，点点头，然后转头对小紫说：“刚才我洗脸，把桶中的水用完了。” 小紫不满地嘟囔：“省点用嘛，这里的水好贵的，而且搬运起来那么不方便。” 他说着，进屋拿了几两碎银子走出去：“我去买水了。” 小紫在城南找到贩卖水的人，又多出了几两银子命他们将水挑到家中。 他回来的时候，买碗糕的小贩已经走了。他将水倒进水缸里，然后洗了一盘葡萄，端进赤瞳的房间：“我买了葡萄，可甜啦。” 赤瞳正坐在桌边喝茶，看到小紫进来，立刻笑道：“太好了，我最喜欢吃葡萄。” 小紫看了赤瞳一眼，只觉得他双目明亮脸颊微红，一副容光焕发的样子，心里有些疑惑，却并没有多想。 两人吃过了葡萄，小紫端起空盘子回到厨房。看到院子里的玫瑰花开得鲜艳好看，他就到后院的杂物室找剪刀，打算折几枝插在花瓶里。杂物室里堆满了锄头、剪刀之类的东西。小紫翻找的时候，无意间脚下一滑，跌到地上，他有些诧异，低头一看，见滑倒自己的是一滩新鲜的碗糕。小紫心中一凉，有些颤抖地走向杂物室的角落里，那里安静地摆放着刚才那小贩的担子，旁边还散落着他的衣服和一大团头发。 小紫呆了许久，才缓缓地走出来。他一个人在厨房呆坐了许久，直到太阳西斜。寒枫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很大的纸包，看到小紫，立刻吩咐道：“把这个东西撒到滨州城的湖水和山中的泉水中，这是治瘟疫的，我在天界找了好几个神仙才凑齐这方子。” “哦。”小紫懵懵懂懂地站起来，接过纸包。 寒枫看他脸色发白，拉着他道：“怎么魂不守舍的？”他伸手摸了他的额头：“这么凉，生病了吗？” “唔，今天有点累。”小紫一边说，一边往外走。 寒枫盯着他的背影，忽然将他拉回来：“算了，我一会儿自己去。”他胡乱揉着小紫的头发：“你这家伙真是娇弱，快回去歇一会儿吧。” 小紫站着不动，忽然开口道：“寒枫哥哥，要是我犯了大错，你和王上会杀了我吗？” “什么错？”寒枫认真道。 “我现在还没想起来。”小紫笑笑：“总之是很严重的错误啦，你们会原谅我吗？” 寒枫想了想，道：“既然是很严重的错误，怎么可能原谅你？” 小紫脸色僵了一下：“哦，我知道了。”他勉强笑了一下，自己回房间了。 寒枫将那些药粉撒进滨州城的各处水源。回来的时候，青曦王也刚好回来。 小紫和赤瞳各自躲在房间里睡觉。青曦王听说小紫病了，去屋里看了他一回，然后才去吃饭。 饭桌上摆着小紫做好的饭。寒枫抄起筷子，一边吃一边说：“安灵生病后，连小紫都跟着生病了。” 青曦王听到这里，立刻放下了筷子。 “怎么了？”寒枫问。 青曦王苦笑：“我还没去看安灵，真奇怪，居然把他给忘了。”说罢站起来走出去。 其实寒枫也早就忘了安灵还独自一人躺在床上，他跟着走出去。 刚来到院子里，一阵邪风吹来，直直地吹到青曦王脸上，风里还带着尘沙。青曦王拿手挡了一下，眼睛里还是进了沙子。寒枫忙着去打水，给青曦王洗脸。 院子里是青石铺地，空气里也没有一丝风。刚才那股风沙显然是又鬼魂在捣乱。寒枫大怒，不知道是哪个鬼魂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捉弄王上，他抬手正欲作法，青曦王拦住他：“大约是野地里遇到的一个淘气鬼，被我带回来了。不用理他。” 见他这么说，寒枫只好作罢，对青曦王道：“你回房里休息吧，我给安灵端一些饭菜。” 青曦王点头，一个人回到房间里休息。他白天在滨州奔波了一天，此时自然觉得有些疲惫，躺到床上很快就睡着了。因为窗户没有关，天气又闷热，他觉得有些闷热，随手扯掉了棉被。 不知过了多久，他朦胧中觉得脸上有几丝清凉，空气里也飘荡着几丝熟悉的香气。青曦王心中无端觉得欢喜。他睁开眼睛，顿时愣住了。 安灵正趴在他床边，手里摇着一把小折扇，含笑看着他，一双漂亮的眼睛弯成了小月亮，嘴角还带着一个浅浅的梨涡。 青曦王眨巴了一下眼睛，仿佛难以置信似的。 而安灵看他醒了，便放下了折扇。凑近了看他。看青曦王没有什么反应。安灵长舒了一口气：他果然看不见自己。同时心里也觉得莫名地失落：连青曦王都看不见自己了，当鬼魂还有什么意义呢？ 安灵有些生气，走到桌边拿起茶壶，忽然使了性子，像之前捉弄青曦王一样，他掀开茶壶盖，将里面的茶水劈头盖脸地倒在青曦王身上，然后飘飘悠悠地飞到房梁上看他。 青曦王莫名其妙被泼了一壶水，他只好从床上坐起来，脱掉衣服，找来毛巾擦拭。他思索着安灵刚才的样子，立刻就明白了实情的来龙去脉。他本来觉得欣喜，却又觉得心疼。 安灵坐在房梁上，然后飘飘悠悠地下来，站在青曦王面前，凑近他的胸口，嘟着嘴吹掉上面的水珠，似乎觉得这样很好玩似的。 青曦王并不打算拆穿他，擦拭掉身上的水渍。他起身打开衣柜，翻出一套衣服。然后很自然地脱掉上衣、裤子、鞋袜。 安灵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从窗户缝里跑出去。但是忽然想到现在自己是鬼魂，别人是看不到的。于是大着胆子重新钻回屋子里。 床上摆了几套夏天的单薄衣裳，青曦王正微微弯腰挑选，宽阔的肩膀、结实的腰腹、紧绷修长的双腿如同完美的男子雕像一般。安灵脸上发烧，虽然并不是第一次见到青曦王的裸体，但是之前总是羞窘得睁不开眼睛，像现在这样光明正大地欣赏还是第一次。 安灵站在青曦王身后，犹豫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坐在床边，从正面打量他的身体。青曦王的身材比例是世间少有的完美，小麦色的肌肤结实而紧绷，窗纸上的阳光洒进来，如同一块沉静的玉石。 安灵暗暗自卑了一会儿，低头瞅见他胯间浓郁的毛发下面隐藏的沉甸甸的性、器。似乎和以前看到的不一样，没那么狰狞可怕，反倒有一点柔顺乖巧的样子。 安灵觉得喉咙发紧，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忽然又觉得十分害羞，起身藏到角落里的一簇花丛里了。 青曦王低头笑了一笑，强忍住将他抓回来吃掉的冲动，极快地穿上了衣服。 第六十九章：哲学系的寒枫 外面的院子里，寒枫正端着几样饭菜从赤瞳的房间里走出来，奇怪的嘟囔：“怎么这些天连饭菜都不吃了？难道病得很严重？”他一抬头，看到青曦王正满脸笑意地走出房间，于是道：“王上，安灵今天一点东西都没吃。” “哦。”青曦王点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我去看看。” 说完，他走进了赤瞳的房间，进去之后，顺手将房门关上了。 寒枫端着饭菜来到小紫的房间，见小紫正靠在窗台上发呆。寒枫把饭菜放在桌子上，敲了小紫的脑袋：“在想什么？” 小紫长叹了一口气，他没有办法把自己的担忧说出口，赤瞳的法力恐怕已经完全恢复了。也许今晚就能逃走。小紫知道赤瞳惯于滥杀无辜，但是他毕竟是自己唯一认识的亲人。小紫说不清楚自己希望哥哥逃走还是不希望他逃走。 实际上寒枫也没有倾听别人心事的耐心，他从桌子上找来一副骰子，对小紫道：“来，陪我玩一会儿。” 小紫叹气：“寒枫哥哥，我心里难受的很，你找别人吧。” 寒枫点头，问：“押大还是押小？” 小紫沮丧地说：“押大。” 寒枫将骰子摇得哗哗响。小紫苦闷地望着窗外，赤瞳的房间门被打开，青曦王从里面走出来，手中似乎拿着一颗泛红的珠子。小紫心中一动，忽然觉得那珠子十分熟悉。 青曦王拇指和食指一碾，将珠子压成粉末，然后随手抛到空中。过了片刻，天空中出现一片巨大的红色云朵，那云朵慢慢飘散，然后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变成无数个细小明亮的碎片，犹如十万颗红色的流星一起坠落一样。 城中的百姓多数都被这种奇景吸引，纷纷走出街头观看，用手去接这碎片，红色的小碎片落在掌心，又很快化作烟飞走了。 寒枫和小紫一起趴在窗口，他俩也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景致。安灵站在走廊上，用手去接那碎片，碎片穿过他的手，落在了地上。安灵仰着脑袋看天，轻声叹气：“真漂亮啊。” 青曦王也站在他身边，静静地看着他。 这些红色的碎片飘落下来之后，很快就化作青烟四处飞散了。寒枫这才看到了站立在走廊上的青曦王和安灵。 “他病好了吗。怎么跑出来了。”寒枫嘴里说着，推开房门走出去，喊道：“安灵，你好点了吗？” 安灵讶异地看着他：“你、你能看到我？” 寒枫皱眉：“你胡说什么呢？”他走上去，用手试探安灵的额头，忽然愣住，他这才发现安灵已经是一缕鬼魂了。 “寒枫。”安灵给他一个热烈的拥抱：“我好想你呀。” 寒枫不知道是喜是悲，他看向赤瞳的房间，忽然就明白了刚才那场红雨的来历。“你回来就好。”寒枫道。 安灵这才转过身，既羞且恼地瞪着青曦王：“你这个大骗子。” 青曦王温和地将他领到屋子里，然后转身轻声对寒枫道：“去跟小紫说，我不怪罪他，让他也不要记恨我。” 寒枫点点头，快步走向小紫的房间。 小紫趴在窗台前，望着空气里飘散的细微的粉末，那是赤瞳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点痕迹。然而那些粉末也在极快地消逝。小紫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结局，却没有料到会如此突然。毕竟，还没有来得及跟哥哥道别呢？ 虽然说是哥哥，其实两人才相处几天，并没有多深刻的感情。就在一个时辰前，小紫还担心赤瞳的滥杀无辜会连累到自己呢。也许赤瞳说的对，自己果然是一个自私冷漠的家伙吧。 寒枫坐在书桌前，一个人百无聊赖地玩着骰子。过了很久，小紫被哗啦哗啦的骰子声惊醒，转过头看到寒枫，起身坐到他身边。 “你不要记恨我和王上。”寒枫轻轻拍打着小紫的手背，安抚地说：“别太难过了。” 小紫摇头，轻声说：“我并没有觉得难过，只是有些想不通。”他抬头看着寒枫：“我们龙天性残暴，以虐杀为乐。就像人类吃饭睡觉一样。遵从自己的天性也是错的吗？如果是错的，我们又为什么会活在这个世界上呢？难道只是为了让你们神来诛杀，纠正这种错误吗？” “实际上，几千年前，陆地上是到处事是身体庞大的飞禽猛兽，那个年代才适合龙生存。后来那些猛禽灭绝，生物逐渐向灵巧矮小的方向进化，龙失去了生存空间，就逐渐灭绝了。”寒枫指着小紫的额头：“但是你们几个是意外生存下来的，王上将你们的母亲押进九龙山下，任凭她自生自灭，却没有想到她在临死之前产下了九个孩子。”寒枫笑笑：“其实你刚才说的对，你们几个本来就是错误的，不应该生存在这个世界，我和王上，就是来纠正这种错误的，这就是天神的职责。” 小紫苦笑：“原来如此。”他看向寒枫：“其实我之前已经认出来我哥哥了。我和他刚相认了两天，他脾气挺大，我还没怎么和他说过话。” 寒枫皱眉：“别想了。你和他们不一样。” “我和他们当然是一样的。”小紫轻声说：“其实我难过的，并不是哥哥的死，而是我居然可以眼睁睁看着亲人在我面前灰飞烟灭而无动于衷。”小紫轻轻托起下巴：“就算王上在我面前再一次杀掉他，我还是没有胆量去阻止的。我是个胆小自私的变态，像我这种人，根本就不配有亲人吧。” 寒枫脸色有些发白，过了一会儿才说：“并不是那样，你自己也知道，青曦王那么强大，你阻止不了他的，就算冲出去也没有用。自私和胆小是动物的天性。” “哥哥之前却对我说，绝对不会连累我。而我一点都没有替他的安危考虑过，总是担心他会连累自己，期盼着他快点离开。”小紫用手按揉着眉心，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真是个脏脏丑陋的家伙啊。” 寒枫沉默了一会儿，端起茶壶给他倒了一杯茶，轻声说：“是啊，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活着，可是更没有脸去死。” 小紫捧着茶杯，蹙眉看他：“寒枫哥哥，你真的是来安慰我的吗” 寒枫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闲闲地说：“我没有安慰人的经验，你是第一个。 第七十章：相处之道 青曦王走进屋子里，就看到安灵安灵气势汹汹地站在屋子里，伸手指着青曦王，悲愤地说：“为什么要装作看不到我的样子？你这个骗子。” 青曦王含笑对他伸手：“宝贝，到我这里。” 安灵矜持了一秒钟，就扑到青曦王的怀里，亲昵地蹭着他的脖颈和胸口。 “你这个淘气鬼，在荒野里遇到我的时候，为什么躲起来？嗯？”青曦王托抱着他的腰，将他放在桌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还敢朝我脸上扔沙子，往我身上泼水，好大的胆子。”青曦王低头亲吻着他的嘴唇，含糊道：“真是被我惯坏了。” 吻过之后，安灵揪着青曦王的衣领，扁着嘴说：“你为什么不去找我？你知道吗，我死啦。”他抬起胳膊，撩起袖子道：“你看看我的身体，我已经是鬼魂了。” 青曦王自然可以轻而易举地触碰到他，所以也不在乎他是不是鬼魂，将安灵的衣襟轻佻地撩开，坏坏地笑着：“你的身体怎么了？很不错啊，又白又细的。” “喂。”安灵觉得很沮丧，他自己意识到自己死掉时，难过了好几天，但是青曦王好像根本不在乎似的。 “你喜欢现在的状态呢，就一直在我身边做个小鬼。”青曦王温柔地在他耳边说：“不喜欢的话，我重新给你一个身体。” “我原来的身体呢。”安灵弱弱地说：“我觉得那个就挺好啊。” 虽然安灵之前的那个身体的确很不错，但是因为已经被赤瞳占用过的缘故，青曦王出于某种心理洁癖，很果断地销毁掉了。反正只是一具凡人的躯体，会生病，会衰老，会死亡。青曦王可不希望自己爱人的灵魂禁锢在那种躯体之中。 “你原来的那个身体啊，被妖怪占用了。”青曦王低头含住他胸口的突起，轻轻吮吸，低声问：“你还要吗？” 安灵哆嗦了一下，有些紧张地抓住青曦王的袖子，半晌才找回声音，轻声喘息着说：“要啊，毕竟是我自己的嘛，咝，别咬……” “要是妖怪用你的身体做不好的事情呢？”青曦王抬头，含笑看着他，一只手轻巧地解开安灵的腰带，探入他两腿之间。 “不好的事情？”安灵蹙眉，脑子有些用不过来，他微微屈起一条腿，欠身勾住青曦王的脖子：“什么事情？” 青曦王轻笑了一下，停止了手里的动作，低头凝望着安灵：“很多啊，屠杀、盗窃、抢劫、QJ，或者……”他放低了声音说：“和其他的男人交苟。那种事情，我可不能忍受。” 安灵有些不舒服地动了一下身体：“才、才没有那种事情，不会的。” “这可不是你说了算的。”青曦王用嘴唇一点一点摸索着他的耳朵：“我只告诉你，那种被别的男人触碰过的身体，我是不可能要的。我要的安灵，是纯粹而干净的，每一寸皮肤上都是我的印记。”他含住安灵的耳垂吮吸了一下：“明白了吗？” 安灵下意识地有些害怕，抿着嘴唇不说话。 “所以，”青曦王低头看他：“我再问一遍，那样的身体，你还要吗？” “我、我听你的。”安灵虚弱地说。 青曦王满意地点头，继续爱抚他的身体，安灵在愉悦和轻微的恐惧中，难以抑制地埋在青曦王胸口，低声喘息。 “第二件事情，”青曦王用粗糙的指腹按揉着他胸口的肉粒：“不要再离开我了。” “不会的。”安灵立刻说，抬头亲吻了青曦王带着一点胡茬的下巴：“不会离开你的，我发誓。” 青曦王自然不会天真到相信一个少年在情热时候的誓言。他温柔地说：“我不喜欢那样的事情，再有一次……”他抚摸着安灵修长白皙的腿，低声说：“我打断你的腿，把你锁在床边，干得你爬不起来。” 安灵第一次听到青曦王说这种下流而凶狠的话，不由得直起腰杆看着青曦王：“你说真的？” “我骗过你吗？”青曦王反问。 安灵皱眉，第一次认识到了青曦王的另外一面，除了温柔和宽厚之外，还有霸道、强势、专横和唯我独尊。 安灵微微并拢双腿，按住青曦王的手腕，不高兴地说：“喂，你不讲理。” “是啊。”青曦王甩开安灵的手，命令道：“把腿打开。”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安灵觉得很不可思议，毕竟青曦王之前对他可是千依百顺，予取予求。打断腿什么的，这种话真的是青曦王说出来的吗？“我是人，又不是你养的猫狗，我有独立的人格的。如果我做了什么你不高兴的事情，我们可以商量嘛。” 青曦王觉得好笑，两手撑在桌面上，他俯身看着安灵：“我刚才说的不够清楚吗？你全身上下都是我的，别和我谈什么独立了。天地万物都臣服于我，而我唯独将你放在心上，这还不够吗？”他将手放在安灵的腿弯，凑到安灵耳边压低声音说：“把腿打开，乖孩子，我现在要你。” 安灵被他俯身压着，几乎要倒在桌面上，只好腾出一只手撑在身后。他在人界和鬼界转悠了几天，颇学了一点处事之道，心性也成熟很多，所以很明白这种时候绝对不能示弱。否则以后真的事事要屈从于丈夫了。 “我现在没有心情。”安灵决然道：“你要收回刚才那种话，就算是寻常的夫妻之间拌嘴，也总是错的那一方道歉，哪有你这样不讲道理的，而且……”安灵深吸了一口气：“我是男人。”他仿佛觉得十分委屈，重复了一遍：“我是男人啊，我这样屈从于你，你连一点尊严都不打算给我吗？” 青曦王有些不耐烦，而且没心情和安灵在这种事情上争吵，他一手揽住安灵的腰，另一只探进他紧闭的双腿间，有些不耐烦地说：“安灵，把腿打开。” 安灵见他根本没听进自己的话，不由得有些难过，避开青曦王的手掌，他轻声说：“我们刚见面，你就要和我吵架吗？” 青曦王听到这里，撤出手指，按住安灵的肩膀，叹气道：“安灵，我没想和你吵架，我想要你，可是你一直在找茬好吗？” “既然你一直不配合，我只好用强的了，”青曦王抽出自己的腰带，迅速系住安灵的手腕：“不要说我没有和你商量。夫妻之间最基本的义务就是身体的满足，你连这种事情都不愿做，还谈什么人格的独立？” 安灵惊讶地看着他，随即愤怒地用捆绑着的手去打他：“你敢！” 青曦王从袖子里掏出一条洁净的丝帕，粗暴地塞到安灵的嘴里。一手按住安灵的腰，安灵像是被钉死在桌面上了一般，四肢挣扎着，满眼都是惊讶和难以置信。自然，他并不觉得恐惧，因为即便是这种时候，他深信青曦王是绝对不会伤害自己的。 青曦王在他微微鼓起的脸颊上亲了一下：“乖。”安灵狠狠地拿脚踹他，青曦王顺势握住他的脚，然后对折，压在安灵的胸口，然后在安灵毫无保留地赤裸之下，青曦王缓缓而坚决地侵入了他的身体。 没有任何润滑，虽然只是一具鬼魂，但是那撕裂般炙热的痛楚依然清晰地弥漫了全身。安灵痛苦地悲鸣一声，那声音只停留在胸腔，却发不出来，然后是接二连三地侵入和撞击。 即便是在他们第一次做的时候，青曦王都十分温柔和耐心，并不让安灵觉得痛苦，所以在性事上，安灵一向只有愉悦的回忆，从来不知道会有这样撕裂般的痛苦。 安灵身下的雕花红木桌子也被撞击得吱吱作响，桌子上的茶杯和茶壶早已经被安灵扔到地上摔得粉碎。到最后红木桌子几乎要被撞得散架了。而安灵几次昏厥又苏醒，全身大汗淋漓，脸色苍白得如同白纸。 青曦王最后凶狠地撞击了几次，俯身紧紧抱住安灵，咬着他细白的脖颈，仿佛野兽吞噬猎物一般。安灵在恍惚中感觉到了他的气息，同时身体里也敏感地察觉到精、液撞击在内壁上的不适感。安灵轻轻地喘口气，觉得自己的酷刑结束了。 青曦王掏出安灵嘴巴里的手帕，在他还没来得及呼吸新鲜空气时，霸道地吻住他的嘴唇。安灵猝不及防，被迫呼吸青曦王的气息。 青曦王一面吻着他，一面伸手探到两人身体相连的地方，那里只有自己的精，液和稍许的肠、液。其实青曦王心中有数。安灵现在只是一具灵体，即使身体承受这样的强暴，也不会带来任何实质的伤害，只不过那种来自身体的痛楚不会有任何减少。 青曦王微微离开他的嘴唇，抬手擦拭着他额头脸颊上的汗珠和泪水，柔声问：“还疼吗？” 安灵紧闭着双眼，泪水从眼角大颗大颗落在桌子上，半晌才虚弱而绝望地问：“你不爱我了吗？” 青曦王失笑，我不爱你干嘛要不顾一切地强上你？他将安灵抱起来，放到床上，一点点亲吻他的胸口。安灵忽然坐起来推开他。缩在床头，怒道：“你这个禽兽。”看来短暂的痛楚之后，他的身体已经复原了。 青曦王刚才做过一次，脾气变得十分好，举手投降道：“好啦，我是禽兽，来，到我身边。” 安灵愤怒地朝他蹬腿：“你走开。”他腿一动，就觉得股间流出更多温热的黏液，当下羞窘地抬不起头。 青曦王顺势扑过去，将安灵搂在怀里，手指在他股间情色的揉弄，低声说：“叫你不要乱动，我的床都被你弄脏了。” 安灵脸色通红，心里恨得牙痒痒，却下意识地把脸埋在青曦王胸口，嘟囔：“明明是你自己的东西。”他想了想，露出一只眼睛问：“流血了吗？” 虽然明知道没有流血，青曦王还是煞有介事地打开安灵的腿，将他摆成小孩子撒尿的姿势，嘴里道：“我看看。”他用手指按揉了几下，安慰道：“有点红肿，但是没有流血，我看看里面怎么样。” 安灵还没来及反对，股、间已经插入了一根手指，因为有润滑的缘故，居然十分畅通无阻，“你、”安灵咬牙切齿：“我真的要生气了。” 安灵试图坐起身，做出一副真的生气的架势，但是手脚被压制住，身体挣扎了几次，反而更加贴近青曦王，这使他的反抗全无气势，反而有点欲拒还迎的味道。 然后他也察觉出自己在床上完全处于任人宰割的位置，安静些还能少受点羞辱和刺激。他松开了青曦王的胳膊，顺手抱住一个松软的枕头，闭上眼睛仰躺在床上。 青曦王将他双腿抬高，缓慢地顶入，然后压在安灵胸口，轻声笑道：“我还以为你有多贞烈。” 安灵的腿被迫搭在他肩膀上，难以抑制地颤抖和呻吟，在一浪高过一浪汹涌的快感中，安灵迷迷糊糊地想：下了床我饶不了你。 第七十一章：训妻之术 第二日寒枫一大早起床扫地浇花买早点，以前这些都是小紫做的，但是小紫正处在情绪低谷期，只好由寒枫代劳了。 街道上的比往日要热闹，一些负责在外面买盐巴和铁锅的商人惊奇地对人们说：今天一大早，滨州城四周的水面上，白花花地飘满了浮尸，几乎将几百亩的水面都占满了。然而奇怪的是那并不是人类的尸体，也不是日常所见的动物。只觉得头像鹿，身体像蛇，爪子像鸡，有点像上古时候龙的样子。 这消息传开后，就有许多好事之人想要出城一看究竟，不过都被守城的差役拦住了，毕竟外面鼠疫正盛，凉州城人民未经许可是严禁外出的。 寒枫手里提着早饭，一路上听着五花八门的谣言，这些长期困在城里的人，信息闭塞，想象力却异乎寻常地丰富。 寒枫回家的时候，院子里静悄悄的，看来其他三个人都没有起床。寒枫在院子里剪了几束红彤彤鲜艳的玫瑰花，分别插在两个花瓶里。然后他端起米粥和咸菜，连同这一瓶娇艳的玫瑰花，走向青曦王的房间。 还没来得及敲门，青曦王就从里面打开了房门，手里端着一个铜盆，看样子刚洗漱过。看到寒枫进来，青曦王给他让出一条道，然后轻声说：“小点声，安灵还在睡。” 寒枫将饭菜和花瓶放在桌子上，瞧了一眼卧室，帘幕低垂，床帐四合，光线也极暗。青曦王走进来，用毛巾擦了手，招呼寒枫坐下一起吃饭，寒枫摆手，压低声音说：“小紫还没吃饭。” 青曦王坐在桌边，用调羹搅了一下米粥，忽然笑了一下，开口问道：“今天的地是你扫的？” 寒枫点头。 “花也是你浇的？” “是啊，怎么了，早饭也是我买的。”寒枫纳闷地说。 青曦王沉吟着笑了一下，很莫名地说了一句：“你倒是很有心。” 寒枫一时没有听懂，只回了一句：“我反正是闲着的。” 青曦王想了想，又说：“滨州城的事情，交给你裁量着解决。有不能决定的再来问我。” 寒枫知道青曦王和安灵刚刚见面，这几天自然是如胶似漆的蜜月期，青曦王也无心去做别的事情，当即点头答应了。见他没有别的吩咐，寒枫才悄悄出去。 桌子上摆着一碗黄澄澄的小米粥，一碟咸菜和一盘切成块的苹果。青曦王安静而缓慢地吃了早饭，然后又泡了一壶茶，在满室的茶香中，他从桌子上抽出一卷白纸，挑了一支粗细适中的毛笔，蘸满墨汁，悠闲地画了一幅春日风景图。 画到一半时，卧室的帘幕后传来轻微的咳嗽声，青曦王放下毛笔走向卧室，刚走了几步又折回来，顺手从花瓶里抽出一支玫瑰，然后才走过去，掀开床帐挂在一旁的金钩上，坐在床边，看着刚刚醒来还在迷糊状态的安灵。 安灵坐在床头，揉着乱糟糟的头发和有些红肿的眼睛，然后他看到了近在咫尺地含笑的青曦王。安灵心中下意识地一喜：我回来了。 他伸出手就要去抱青曦王，然而心里很快就想起了昨天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以及昨夜自己受到的“非人”待遇。安灵生生刹住了扑到青曦王怀里撒娇的冲动，而是很冷静地继续挠头、揉眼睛，然后低头整理衣服，身上的亵衣还算完整，看来是熟睡之后青曦王帮自己换上的。 “什么时辰了？”安灵开口问了一句，随即发现自己的声音十分沙哑。 “嗯，该吃午饭了。”青曦王凑上去，不顾安灵反对地在他唇上亲了一下，然后把手里的玫瑰花递给他：“新婚快乐，我的宝贝。” 他们两个虽然成亲一年多，但是真正在一起的时间还不到一个月，所以这一句新婚快乐，倒让安灵心中有所触动。随手接过玫瑰花，安灵在青曦王脸颊上“叭”地亲了响亮的一下：“嗯，你也快乐。” 小紫一觉睡到中午，他心里也没有多么痛苦，就只是很想睡，脑子里也昏昏沉沉地没有什么思绪。 他的桌子上放着已经凉了的早饭和枯萎的玫瑰花，想来大概是寒枫一早起来做的。小紫胡乱穿了衣服，打开房门，耀眼的阳光晒得他一阵眩晕。 他扶着门框坐下，在暖融融的阳光里感觉到微微的安宁。 不远处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小紫眯着眼睛，看到安灵一身杏黄色长衫，拎着水桶活泼泼地走向花园，青曦王挽着袖子，一手扶着花锄，站在花园的空地上等他。 然后两人凑在一起，青曦王拿出一个大纸包，摊开，里面是五颜六色奇形怪状的种子：“这个是茉莉、这个是波斯菊、这个是接骨木、这个是木槿、这个是矢车菊、这个是薰衣草……” 安灵蹲在地上，很仔细地从纸包里挑选种子，然后放在地上刨出的小坑中。然后用手心捧起一点水，洒在坑里。青曦王也蹲在他身边，却并不是种花，而是低声和安灵说笑。 安灵只顾着着低头挖坑埋花种，对青曦王爱理不理，青曦王便忽然攥住了安灵的两只手腕，不许他动。安灵不胜其烦，又不好和他翻脸，只好一面挣扎一面和他说好话。 两人一会儿小声说笑，一会儿又吵闹起来。不到一个时辰，花园里的那一片空地已经被修整得十分整齐，泥土下面埋藏着各式各样叫得出或者叫不出名字的花草。 小紫忍不住冷笑：明明只是暂时住在凉州城，这两人却好像要打算住一辈子似的，根本就不可能看到那些花草长大的模样，何必费这种心思呢。而且世事难料，种花的时候两人还如胶似漆，而花开的时候多半已经劳燕分飞了吧。 经过了赤瞳被杀死的事情后，小紫俨然已经成为一个愤世嫉俗的少年。 然后就在小紫的鄙夷和冷笑中，青曦王拉着安灵站在花园中央，然后俯身在水桶里捧起一汪水，均匀地洒向四周。 很快，地面上有无数个小圆点翻涌着从地里钻出来，露出青白色毛茸茸的胚芽。这些胚芽忙碌地伸展手臂，从中间抽出翠绿色的叶子也稚嫩的枝干。无数个幼苗犹如小兽一样，好奇地朝天空伸展脑袋，长成更多更繁密的枝叶和粗壮的枝干。 很快这些枝叶长得有一人多高，几乎将青曦王和安灵盖住。在枝叶的尽头，挂满了无数沉甸甸的花苞，花苞饱满而滚圆，微微裂开的缝隙里露出一点淡紫、浅黄、粉红的色彩。 青曦王双手捧住一个大花苞，合拢，过了片刻松开手，顿时从里面跳出一朵洁白硕大的广玉兰。 安灵惊喜地啊了一声，然后双手抱住一串细小的花朵，松开后，一大串紫藤萝从手边流淌出来。安灵十分开心地穿梭于花丛之中，寻找有趣新奇的花苞。 青曦王站在原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他收回目光，看向远处的小紫，温和地说：“小紫，过来。” 小紫愣了一下，迟疑地站在原地，青曦王又叫了他一次，小紫只好艰难地抬脚走过去，拨开繁密的花丛，走到青曦王身边。 青曦王揽着他的肩膀，像个兄长那样地对他说：“下午一起出去玩。” 小紫心想，眼前的这个人昨天刚杀死自己的哥哥，而自己却对他没有丝毫的恨意，反而会产生他是自己兄长的错觉。而这才是小紫真正觉得懊恼和恐慌的原因。 青曦王将小紫拉到花园旁边的石凳坐下，小紫勉强打起精神说：“王上，我并没有恨你，我只是觉得……很困惑很迷茫。”小紫想了一会儿，又说：“我想一个人到处转转。” “你一个人可不成，”青曦王道：“龙是亦正亦邪的生物，若是不好好教导，很容易误入歧途。让寒枫陪你吧。你想去任何地方，都可以跟他说。” 寒枫的脾气比青曦王坏多了，因此小紫很不乐意地说：“为什么要他陪。他才懒得陪我。” 青曦王微微一笑：“因为，他今天替你扫地，帮你浇花，还给你买早饭。对于一般人来说这只是举手之劳，但是对于寒枫来说，其分量不亚于上刀山下火海。” 小紫困惑地看着青曦王，过了一会儿才说：“真的吗？我觉得他只是因为很闲所以才做的。”小紫挠挠头，站起来说：“那我去找他。” 安灵正站在不远处的紫藤萝花丛里，双手抱胸，冷淡地看着这里。小紫朝他招手：“安灵，我出去啦。对啦，昨天都没来得及和你说话，你回来就好。” 安灵拨开花柳，慢悠悠走过来，平淡地说：“这么快就走？”他用下巴指了一下青曦王：“王上专门把你拉过来，还没来得及说上几句体己话呢。” 小紫有些错愕，什么体己话？青曦王站起来走到安灵身边，一巴掌打在他背上，对小紫道：“听他胡说！别理他，你去吧，下午我和安灵去温泉玩，你若是想去中午在家等着。” 小紫笑了一下，知道青曦王是怕自己一个人呆着无聊，感激地说：“我知道啦。”他挥挥手：“再见。” 青曦王目送他离开，心里终究有些放心不下，虽然赤瞳该死，但是当着小紫的面杀了他，小紫心里大概也十分为难。其实他大可以等赤瞳逃走之后在暗地里杀掉，但是他看到只剩下灵魂的安灵和霸占着安灵身体的赤瞳时，难得的失去了冷静。 “别看了，人家早就走远了。”安灵站在他身边，冷哼哼地说。 安灵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被赤瞳占据过，他以为自己在沧州城死掉之后，青曦王和寒枫居然毫不关切地继续朝滨州城走去。而两人身边又跟着一个娇俏妩媚的小紫，所以他顺理成章地就误以为青曦王移情别恋了。 青曦王知道他小心眼爱吃醋，却不愿意解释太多，胡乱敷衍了几句，就打算带他去逛街。 安灵从昨夜时心里就有火，今天见到青曦王对小紫关怀备至，面对自己的冷嘲热讽，青曦王居然毫不辩解。他气愤之余，有些心灰意冷，因此越发地不依不饶起来。他一路摔摔打打地进屋，一半撒泼一半撒娇，简直不成样子。 青曦王本来不打算理他，以为他过一会儿就消停了。然而安灵今早起来声音就有些沙哑，经过一番吵闹就更加严重了。青曦王担心他嗓子哭坏了，又担心他眼睛发炎，昨天可是一直哭到半夜呢。 青曦王只好小心地赔着不是，又将安灵抱在腿上，拣一些时兴的小笑话逗他高兴。安灵这才觉得心理上平衡了些，嘴上却依旧不依不饶：“你为什么对他那么好？以前在天上，那么多好看的仙童道童，也没见你对他们多看一眼。现在居然对一个妖精嘘寒问暖，一定是看上他的美貌了。”安灵紧皱眉头：“我们两个谁好看？” 青曦王想了一会儿，客观地说：“你们两个各有千秋……” 话没说完，安灵脸色立刻黑下来，怒视着青曦王，大声吼：“别拿我和他比！别拿任何人和我比！没有别人，只有我！只有我！只能是我！” 青曦王耳边轰隆隆犹如排山倒海的雷一般。待雷声渐渐平息，青曦王揉揉耳朵，嫌弃地推了安灵一下：“受不了你。” 安灵翻身跪坐在青曦王腿上，就像在自己的床上一样，他抱住青曦王的脑袋，歇斯底里地吼：“你敢嫌弃我！” 青曦王一手环住他的腰，以免他滑落下去，然后欠身倒了一杯茶，递到安灵嘴边，教训他道：“好好说话。” 安灵把茶杯里的水喝完，然后气哼哼地说：“下午不准带小紫出去玩。” 青曦王觉得安灵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于是温和地说说：“小紫是我们的朋友，他哥哥刚去世，心情很不好，我们要多陪他，关心他，对吗？” 安灵很叛逆地冷笑：“他什么时候成你的朋友了？他哥哥死了关我什么事？我哥又没死！”安灵说完，看到青曦王脸色变了，他也骤然意识到自己说话未免太过刻薄恶毒，却拉不下脸面道歉，只好故作满不在乎地从青曦王身上站起来，一个人出去玩。 青曦王犹豫了一会儿，并没有去追他，他深知安灵这家伙，真惯坏就无法无天了。 第七十二章：不高兴 滨州城四周苍茫的湖面已经成为银白色，无数只奇怪的幼兽翻着肚皮漂浮在水面上。几个穿着官府的人正蹲在水边，研究一只捞上来的幼兽，幼兽四脚朝天，身上只盖了一层薄薄细软的鳞片，肚皮是乳白色半透明状，隐隐可以看到里面的内脏。 一个见多识广的汉子道：“这是天降瑞兽，你瞧这头，这爪子，咱们凡间可没有这种东西。如今瑞兽被杀，咱们这里只怕要大难临头了。” “你们这里灾祸水患不断，哪有什么祥瑞。”寒枫插嘴道：“依我看，这东西是妖孽无疑。” 虽然寒枫的话没错，但是当地的人可不乐意他这样说，立刻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你一个外乡人懂什么？如今天下大乱，哪个地方不是七灾八难的，比起那些人吃人，僵尸吃活人的地方，我们这里还算好的了。年轻人不懂事，见着新奇事物就说是异数，岂不知天地之广阔，宇宙之浩淼，你所见到的只是万分之一而已…… 寒枫活了这么多年，极少有人敢教训他，如今被一群凡人集体嘲讽，当即脸色冷下来，摆出雷霆万钧之势，将这些人骂得毫无招架之力，最后狼狈地逃走。 水边又只剩下寒枫一个人，他昨天把寻来的药粉撒进滨州城各处的水源里，那药粉是诛杀恶灵邪物的。寒枫原本指望能够用药粉净化水源，居然很意外地杀死了这么多怪兽。 水质比前几天清澈了一些，但仍然呈淡黄色，散发着轻微的臭味，绵绵的雨丝飘落下来，并不能冲淡这种味道。 也许那只制造雨灾、水患和瘟疫的怪物就藏在水里，但是水质如此混浊，寒枫并不想贸然下水，以免被暗算。他从天上几个惯于搬山携岭的力士，命令他们开凿渠道，将水引出去。 那几个力士绕着水边看了几遍，面有难色地说：“寒枫大人，若是平常，是个这样大的湖也能挖开。但是此城地势极低，周围方圆几千里的地面都比此地高处几十米，因此短时间里很难将水排干净。” 寒枫听了这话，冷笑了一声：“若是青曦王在这里，你们也这样对他说吗？” 那几个人心想，王上可从来不做不强人所难的事情，但是这些话他们绝对不敢说出来。只好咬着牙使出浑身本领，从地脉下开凿通道。 寒枫围绕着水边督促这几个力士干活，稍微不如意就大声呵斥。 远方的阡陌小道上，一个穿着湖蓝色夏装的少年，手里拿一把油纸伞，慢悠悠地朝这里走来，他走路的时候，一会儿看左边的稻田，一会儿看右边的野花，有时站立在原地，久久凝望天空中一只灰色的小鸟，有时又忽然转过身，伸手去抓花朵上的蝴蝶。 他终于手里握着一把野花，走到寒枫身边，喊道：“寒枫哥哥。” 寒枫双眼盯着一寸寸缓慢下降的湖面，随口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又看向湖边，随口道：“今天穿得很漂亮。” 小紫眯起眼睛，轻笑了一下。凑到寒枫身边，和他一起盯着湖面，好奇道：“再看什么呀？哎呀，水面上是什么东西，看起来好恶心。” “你不认识？”寒枫看他一眼。 “从来没有见过。”小紫老实地说。 虽然小紫也是龙，但是他未必见过刚成型的龙的样子。寒枫想了想，又从天上叫来一名劳力，命他将这些死尸清理掉。 天空艳阳高照，然而雨水却连绵不断地落下来。小紫和寒枫并排坐在草地上，小紫撑着纸伞，雨水从边缘落下来，滴在寒枫的肩膀上。 “你找到这只怪物的老巢了吗？”小紫问。 寒枫用下巴指了指湖水。 “那么，找到之后，你会杀了他吗？”小紫知道青曦王把这里的事情交给寒枫，因此寒枫有权利决定这只怪物的生死。 “不一定。”寒枫道。 “哦？”小紫疑惑道：“怎么说？” 寒枫望着远处的树木和天空，英俊的脸上是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过了片刻，他漫不经心地说：“看心情。” “啊？”小紫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看心情？” “对啊，”寒枫肯定地点头：“想杀就杀，想放就放。看我心情如何喽。” “但是，王上把这么大的事情交给你，你怎么可以……”小紫迟疑片刻，忽然意识到自己没有评判寒枫的资本，而依照寒枫的脾气，听完自己的话绝对会翻脸。于是他很快转移了话题：“王上说，要我以后跟着你。” 寒枫无所谓地说：“可以啊。他是怕你想不开做傻事。”寒枫看了小紫一眼，轻蔑地笑了一下：“其实你哪有那么大的勇气。” 小紫哀怨地看了寒枫一眼，果然还是话不投机啊。 青曦王在书房里写了一会儿字，不知不觉已经是中午了，他忽然想起来上午安灵出去，似乎就没有再回来，他心里忽然有些不安，安灵总是莫名其妙地消失，导致他一刻看不见他就会生出一种惶恐之感。 青曦王快步走出去，路过厨房时，看到安灵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手里剥着一颗竹笋，旁边细白的瓷碗里放着几十根细白的竹笋。 安灵看到他，指指旁边的瓷碗，问：“中午吃竹笋好吗？” 青曦王有些发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安灵，然后点头。安灵站起身，端着瓷碗走进厨房，锅里咕咕地冒着热气和肉香。青曦王掀开锅盖，里面是大块的排骨和冬瓜。 “你、你会做饭？”青曦王十分吃惊，第一次发现安灵居然有这种隐藏技能。 “嗯。”安灵将竹笋切成片，头也不抬地说：“我以前和银狐住在一起，他什么也不会，所以我样样都得学。” 青曦王听完心里很不是滋味：“你给那家伙做饭？”他从背后环住安灵的腰，轻声呢喃：“以后这种事情，交给下人做就好了。不过，我倒是很想尝尝你的手艺。”他轻声笑了一下：“我的安灵这样美味，做出来的饭菜一定更加可口了。” “不是这样啦。”安灵听到这里，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银狐总是说我做得不好吃。” “你再提这个男人的名字一次，我会忍不住改变主意，派人去追杀他。”青曦王警告道。 安灵转过身，看了他一眼，翘起嘴角笑了：“其实，你犯不着吃这些飞醋，无论银狐还是别人，他们知道我是你的人，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碰我。真正应该吃醋的人是我吧。”他用胳膊肘捅了一下青曦王的小腹：“这天上地下的美人，不知道有多少在打你的主意。” “有吗？”青曦王露出很惊讶的表情：“我从来不知道。”他把下巴搭在安灵的肩膀上，柔情蜜意地说：“宝贝，你发现了多少情敌？嗯？” 安灵故意说道：“我巴不得你被他们勾走，这样我就可以自由了。”他掀开锅盖，从碗里抓了一把青菜，然后问：“你吃香菜吗？” “不吃。”青曦王没好气地说，然后神情郁闷地到花园里散步了。 小紫和寒枫东一句西一句地扯一些不咸不淡的话题，那几个负责引水的力士忙碌了本天，好容易打通了一条隧道，那水流进隧道里还未走到出口，不知为何与一条地下河水交汇，导致水不但没有排出去，反而上涨了不少。寒枫见他们忙碌了半日毫无成果，俊眉一拧，就要开口骂人。那几个力士熟知他的脾气，眼见如此，立刻找借口逃得无影无踪。 寒枫酝酿了一肚子的火气，太阳穴突突直跳，一个人面对苍茫的水面不说话。 小紫没搞清楚状况，不怕死地凑上去，问道：“寒枫哥哥，这是怎么了？” 寒枫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冷静地说：“你没长眼睛？” 小紫被噎得说不出话，过了半晌才忍气说道：“你自己的事情，干嘛要迁怒别人？” “我自己的事情？”寒枫反问道：“我让滨州城连年降雨、瘟疫流传吗？你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好吗？是你们九只怪物搞得天下大乱。我现在是给你们收拾烂摊子！” 小紫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低声说：“又不是我……” “呵，你和他们有什么区别吗？这会倒忙着把自己摘干净了。”寒枫嘲讽道。 寒枫的话句句都刺着小紫的痛处，小紫几乎有些站不住，嘴唇动了几下勉强说：“你怎么能这样说，你明知道我一直在帮你……” 寒枫转过身，不耐烦地挥手：“听不惯滚。” 小紫眼中噙着一点泪水，半是窘迫半是心寒，迟疑着迈开脚步离开。 “滚回来。”寒枫忽然喊道，然后弯腰捡起地上的纸伞，合拢后扔给小紫，然后才不耐烦地说：“可以滚了。” 小紫的心情十分复杂，一方面他在想：寒枫就是那样的脾气，不生气的时候其实待我挺好的，不要和他一般见识就好啦。另一方面他却始终觉得有些委屈：再怎么着，我也是王上身边的人，和他朝夕相处这么久，怎么能把我当成一般的喽啰那样随便骂呢？ 而且寒枫刚才说的那些话句句见血，几乎将小紫心中的痛处全部反过来。小紫脑子里想着他刚才说的“你和他们有什么区别吗？”果然之前和自己说的“你和他们不一样”只是为了安慰自己随口说的吧。 自己背弃了自己的兄弟，却并不被寒枫他们认可。小紫心酸之余，又觉得很好笑，这就是自作自受吧。 心灰意冷的小紫茫然地回到家里，院门大开，花园的石桌上摆放了几样精致的饭菜，青曦王坐在旁边，正在高声说笑，安灵端了一盘水果，一边笑着一边走过来。 见到小紫回来，青曦王笑着招呼他：“你可算回来了，饭菜都要凉了。”安灵坐在青曦王身边，开心地说：“快过来，尝尝我的手艺。” 小紫眼圈微红，有些迟疑地坐在两人旁边，讪讪地拿起了筷子。安灵歪着脑袋看他，忽然开口问道：“你为什么哭了？” 小紫有些慌张地放下筷子：“没有，我眼睛疼。” 安灵心照不宣地看了青曦王一眼，青曦王皱眉：“寒枫的性子真该收敛点了。” 安灵给他盛了一碗鱼汤，抄起筷子夹了一些青菜到自己碗里，一边吃一边说：“他不听你的话，你说了也白说，鱼汤好不好？”安灵一脸期盼地看着他。 青曦王尝了一口，很认真地思索一番，脸上瞧不出什么波澜，然后平静地说：“很好啊。” “这样啊。”安灵不太满意，好平淡的反应！ 青曦王不紧不慢地将碗里的鱼汤喝完，然后逐一品尝其他菜肴，“很好。”“这个不错。”“味道很独特。”“这个味道怎么做出来的。”“宝贝你真厉害。” 虽然青曦王一直在夸赞自己，但安灵总觉得青曦王话里有话。其实他自己常年住在山中，并不太理解关于“美味”的标准是什么，总之，自己做的饭菜能够达到“可以入口”的标准就是啦。 而小紫默默在旁边吃饭，心里嘀咕：果然爱情会降低人的智商吧。这些菜也能叫美味，充其量只能达到“果腹”的标准吧。 小紫嗜食生肉，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吃过饭就要出去打点野食。青曦王深知他的习性，只吩咐他下午早点回来，三人一起到温泉玩。 小紫并不吃人肉，一方面是青曦王不允许，另一方面人类有情感和知觉，小紫总觉得吃这种生物会产生心理阴影。他在云中一气飞了几千里，在一处原始丛林里落下，刚好有一只未成年的鳄鱼在水边觅食，小紫很顺利地将其捉住，剥了外皮之后，三两口吃掉肉和内脏。他在水边洗掉脸上和手上的血迹。然后匆匆赶回去，他是怕青曦王和安灵等急了。 实际上两人吃过饭后，就懒洋洋地回房间睡觉了。青曦王躺在靠窗的榻上，闭着眼睛休息。安灵吃得肚子滚圆，一时半会儿睡不着，于是穿着单衣，站在穿衣镜前，撩起上衣看自己的身体。粉色的肚皮微微鼓起，纤细的腰肢勾勒出性感的弧线。 安灵觉得自己的肚子圆滚滚十分好玩，于是叫青曦王了一声：“你看看我的肚子。” 青曦王睁开眼睛，看他那种衣衫半褪含笑带羞的样子，愣了一下就笑了，他站起来走到安灵身边。一手轻轻抚摸他的小腹：“这就怀上了？” 安灵心中一动，想起寒枫似乎也说过类似的玩笑，他心里隐隐有些不舒服，于是认真问道：“哎，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小孩子？” 青曦王弯腰从背后抱住安灵，将脸埋在安灵的脖颈处，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果然是这样吧，安灵心想，然后很郁闷地说：“但是，我是男人，我不会给你生小孩的。” 停了一会儿，青曦王在安灵肩膀出处闷声笑起来，反问道：“你为什么要给我生小孩？嗯？” 安灵气恼地说：“明明是你心里那样想的吧，别不承认。寒枫和小紫都知道你喜欢小孩子。” 青曦王抬起头，笑得眉眼弯弯：“笨蛋，我是女娲娘娘的长子，是万物的始祖，普天下的人都是我的孩子。以后别说什么给我生小孩那种话了，你不觉得羞耻吗？” 他这样一说，安灵当即羞得无地自容，一张脸也热得滚烫。 青曦王看他羞得抬不起头，心里更加怜爱，便弯腰将他抱起来放在床上，细心疼爱。 第七十三章：杀戮 小紫并不敢贸然进入青曦王的房间，他站在门口，听到里面十分安静，过了一会儿传来细碎的呻吟，间或带着低低的喘息声。 小紫愣了一下，俏脸一红，便悄悄地走开，他吃得很饱，并不想午睡，于是一个人在花园里，蹲在一棵巨大的海棠树下，他很认真地拣地上的花瓣。 一只小蛤蟆忽然跳过来，蹲在他对面，和小紫面面相觑片刻，那蛤蟆后腿一蹬，又窜到别处了。 小紫立刻扔掉手里的花瓣，身体不由自主地变成一只淡紫色的小龙，蹑手蹑脚地跟在蛤蟆后面。小蛤蟆跳到石头上，小紫也跳到石头上，小蛤蟆蹲在花瓣上，小紫就蹲在一旁的草丛里。最后小蛤蟆“咚”地跳进池塘里，小紫张大嘴巴，也准备跳下去。 然后他发现自己跳不动了，他的尾巴被人不轻不重地踩住了。小紫艰难地转过身扬起头，看到寒枫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眼神既怜悯又鄙夷，类似于看弱智时候的表情。 小紫尴尬地扭动身体，试图从寒枫脚底下逃出来。寒枫微微俯身，提起他的尾巴，审视着他那因为窘迫和脑充血而变红的脑袋。过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说：“以后就跟着我吧，我再也不会骂你了。” 然后他傲慢地看着小紫，似乎在等待小紫感激涕零地谢恩。 小紫扭了扭身体，终于变成了人形，因为是头朝下被寒枫提着，所以他恢复成人形后，很狼狈地趴在寒枫的脚下。寒枫很满意地点头：“起来吧。” 小紫爬起来，揉揉被摔疼的脑袋，纵然有怨气，他也不敢朝寒枫发火，毕竟打不过人家，而且寒枫那个狗脾气，实在是不好惹。 “你怎么回来了？滨州城的水挖干了？”小紫忍着气，故意问道。 “没有。”寒枫一脸轻松：“不管那个了。” “诶？”小紫很惊讶：“那滨州的妖怪怎么办呢？你怎么和王上交差？” 寒枫耸肩：“那只龙啊，已经死了。” 小紫心里一咯噔：“怎么会？” 寒枫不理他，抬脚往青曦王屋里走。小紫呆愣了片刻，忽然叫住他：“喂，你回来。” 寒枫转过头厌烦地看了他一眼，小紫急切地手舞足蹈：“你，不要进去。” 寒枫不管他，抬手敲门时，手指忽然停在半空中，显然他也听到了屋内刻意压低的声音。寒枫放轻了脚步，悄悄离开。走到院子里，才用手指狠狠敲了小紫一下：“你这孩子，什么时候学会听人墙角的？” “我是路过的，”小紫争辩道，又急忙问：“那只龙是怎么回事，谁杀了他？” 寒枫笑了一下，拿出一对明黄色玲珑剔透，珊瑚一样的东西给小紫看：“你觉得除了王上，还有谁有本事杀龙？” 小紫看清了那一对东西，哆嗦了一下，脸上的血色唰唰退下，几乎站立不住。寒枫诧异道：“不就是一对龙角吗，就把你吓成这样？” “你、你收起来吧。”小紫后退了好几步，几乎不敢抬头。过了一会儿才低声说：“你可是试试，给一个普通人看看刚揭下来的头皮，看他会不会害怕。” 寒枫听他这么一说，也觉得有道理，不过他丝毫不觉得给一个未成年小龙看如此恐怖的东西有任何不妥。 他本来打算待城外四周的水排干净，再下水抓龙，因为他自己不愿意亲自下到脏兮兮的水里。但是因为地势原因，水极难排出去。寒枫气急，不管不顾地下水，直接抄了那只龙的老巢。水底盘踞的是一只母龙，她正积极地把自己未成形的孩子带出去，那些巨大的硕鼠负责将这些胚胎带出去，移植到人类的身体里，由人类充当幼龙的饲主和食物。已经繁殖成功的几只小龙绕在母龙身边，呱呱乱叫。 寒枫将水底的生物杀得一只不剩，又折下了母龙尸体上的犄角回来，向青曦王交差。 寒枫性喜杀戮，其实世间的万事万物的矛盾，杀戮是最直接的解决方法，寒枫最擅长用此方法，但是青曦王最反对杀戮，因为屠杀虽然可以解决眼前的麻烦，但是它带来的灾难和祸害远比眼前的麻烦还要严重。 小紫也没有想到寒枫解决问题的方式如此高效简洁，于是怯怯地问：“喂，你之前不是说，不一定非要杀死他们吗？” “我说看心情。”寒枫坦然道：“我今天恰巧心情不好。” 小紫眼神复杂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用轻而冷硬的声音说：“你这个人渣。” 寒枫脸色一沉，眼神凶狠地看着小紫，而小紫也毫不回避地怒视着他，一字一字地说：“如果在水底被杀死的是你的姐妹亲人，你也会像现在一样当成笑话讲出来吗？你一定从来没有过兄弟姐妹，也从来没有感受到过任何来自别人的爱意。能够仅凭个人好恶来掌控别人的生死，这样的人，早就没有一丝人性了。” 第七十四章：身不由己地在一起 小紫说完，露出最大限度的轻蔑和傲慢表情，转过身潇洒地离开，走回自己的房间只有短短几十步，但是他觉得是这辈子走过的最长的一段路，虽然不回头，但是他能感受到背后如尖刀毒刺一样的锐利目光。 他走到房间关上门，顺势坐在地上，背上的汗如瀑布一样流下来，总算没有被寒枫秒杀掉，算是自己运气好吧。 下午烈日炎炎，每个人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要么睡觉要么玩闹要么发呆。待日影西斜，安灵穿着青曦王的外衣，一手挽着头发，漫不经心地从房间里出来，他的头发稍还带着水渍，明显是刚洗过澡。安灵走到后院的井水边，提起绳子，将里面浸泡着的一只西瓜捞上来。他抱着西瓜走回屋子里，同时朝寒枫和小紫的房间喊了一声，邀请他们一起过来。 小紫一直在房间里发呆，听到安灵的喊声，立刻趴到窗口，看到寒枫一直没有从房间里出来，这才放心大胆地走出来，到安灵的房间吃西瓜。 傍晚的时候，城里已经有消息说滨州城四周的水在慢慢降低，硕鼠已经消失不见，而那些染了怪病的人腹泻几次之后，肚子恢复如常，怪病不药而愈了。笼罩在滨州城的雨水也渐渐停歇，半空中难得一见地出现了一道淡淡的彩虹。 安灵早就嚷着要去泡温泉，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院门外停了三匹枣红色高大的蒙古马。安灵站在门口很惊喜地说：“我们骑马去吗？我还以为是飞着去呢。” “就在附近的一座山上。”青曦王把一个小包裹塞到安灵怀里，里面是他的小衣、水壶和零食。然后他催促安灵上马，自己坐在安灵身后。 “我要一个人骑马。”安灵很不乐意地说。 “下次许你一个人骑马。”青曦王扶着他的腰，柔声安慰。然后冲院子里喊了一声：“寒枫，快点。” 小紫正在梳理骏马的鬃毛，听见这话打了个哆嗦：“寒枫也要去吗？” 寒枫带着一脸的寒霜，不紧不慢地从院子里走出来。冲青曦王和安灵微微点头，用手抓住缰绳，翻身上马，轻轻踢了一下马腹，自顾自地前行。 安灵身体后仰，轻声问：“谁又惹他了？” 青曦王轻轻抖动缰绳，与寒枫并辔而行，说道：“滨州这件事做得很不错。” 寒枫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还以为，你会责怪我杀戮太重。” “我知道你的脾气，既然让你负责这件事情，这个结果也在我意料之中。”青曦王的声音不轻不重，刚好能够让跟在他们身后的小紫听见：“滨州的那只龙原本就该死。如果她也有该宽恕的地方，那被她害死的那么多无辜人类岂不是死得更冤了。” 小紫紧抿着嘴唇不说话。 “你虽然任性，但做事绝不会胡来，即便是杀生，被杀的也必定有非死不可的原因。”青曦王宽厚地笑了笑：“所以，用不着为此耿耿于怀，你是男人嘛，要拿得起放得下。” 寒枫听到这里，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侧过脸，轻声说：“我知道了。” “剩下的五条龙，全都交给你和小紫处理了。是杀是放，你们两个商量着决定。”青曦王说着，踢了一下马腹，那马加快了脚步，很快就跑远了。 小紫和寒枫一前一后在傍晚的山路上，马蹄踏在石头山道上发出“嘚嘚”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小紫和寒枫并排而行，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寒……” 寒枫忽然转过头，眼神紧紧地盯着他，虽然瞧不出是什么意思，然而绝对不是出于善意。小紫打了个寒颤，眼看青曦王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小紫绝望地想：他会杀了我吧，连王上都那么宠他，纵然他杀生，他肯定会杀了我的。 但实际上，正如青曦王所说，寒枫不是一个胡来的人，尽管他对小紫的厌烦达到了极点，但是他仅仅是用这种带着极大威慑力的眼神瞪着小紫，然后缓缓转移视线，抖动缰绳离开，留下小紫一个人胆战心惊，惶恐不安。 月光下的山顶，大大小小分布了几十个温泉，山顶温度很低，泉水上面升起了淡淡的热气，里面夹杂着硫磺的味道。 安灵脱得精光，只露出上半身趴在温泉边缘的石头上，上面摆放着他的小水壶，两个苹果，还有一盒珍珠粉，一盒蜂蜜。青曦王从他背后问道：“全是吃的吗？” “不是的。”安灵很认真地用手指蘸了一点珍珠粉，说道：“我以前看到，凡间的女人洗澡时候用珍珠粉和蜂蜜涂在脸部和身上。据说有抗衰老的功效。” 青曦王脸色变了变：“我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你看过女人洗澡是吗？” 安灵语塞：“呃，重点不是这个。” “你什么时候有这种下流的癖好的？”青曦王简直觉得痛心疾首：“真是好的学不会，坏的不用教。安灵，我教你读的圣贤书，你读到狗肚子里了吗？” “重点不是这个……”安灵垂头丧气地说：“因为我是鬼魂，在凡间飘荡了很长一段时间，有时飘到市肆街道，有时又飘到妇女的闺房，我自己也没有办法嘛，又不是我愿意看到的。何况，我喜欢的是男人，看女人洗澡也没什么大不了嘛。” 青曦王从鼻孔里哼了几声：“你喜欢男人。”他心里又觉得不是滋味了：“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啊。”其实依照青曦王的心理，安灵不能去喜欢女人，也不能去喜欢男人，他只能喜欢自己一个！ 安灵瞧他这个样子，于是故意说道：“我喜欢温柔可爱活泼的男孩子，就像我这样的，哈哈哈……啊！”他还没笑完，就被青曦王整个按进了水里。 寒枫见两人玩的开心，也不便去打扰，就在附近另一处温泉旁宽衣解带。小紫内心凄惶地想，我现在该怎么办啊。出于自身安全的考虑，他很愿意待在青曦王身边，但是目前王上和王妃正缠绵悱恻，自己可没有胆子去当电灯泡。 寒枫泡在水中，两手拢起自己的长发，用簪子束起来，淡淡地扫了小紫一眼，不耐烦道：“你杵在那里干什么，滚下来给我搓背。” 小紫听到后，哭丧着脸脱掉衣服，滚进温泉，他一手放在寒枫颈后，将上面细碎的头发撩起，然后不轻不重地从上到下按摩。 “你听到王上说的话了吗？以后咱们两个要负责剩余的五只龙。”寒枫趴在温泉边缘，慢悠悠地说：“若是遇到分歧，咱们要商量着来。” “呵呵，寒枫哥哥，您别这样说。”小紫笑得快哭出来了：“以后我都听您的，您只要把我当成奴才使唤我就心满意足了。” 寒枫翘起嘴角，抬手从背后轻轻抚摸了小紫的脸：“乖。” 小紫吓得手一抖，整个身体都僵硬下来了。 接下来的时间，就是小紫和寒枫负责去抓妖，而青曦王和安灵则去品尝新婚的快乐和蜜月的甜蜜。 小紫被寒枫带走的时候，满眼都是凄惶与绝望，弱小的小鹿被蟒蛇拆解入腹前的眼神也不过如此。但是青曦王只是很平静温和地说：“要和寒枫好好相处，他其实是一个很善良很负责任的男人。” “我、我跟他性格不合的。”小紫垂死挣扎地说。 寒枫冷冷地说：“你以为是小学生排座位啊。要么你乖乖跟我走，要么我把你打晕拖你走。” 小紫只迟疑了片刻，寒枫忽然伸手在他脖颈的动脉上重重一按，小紫眼前一黯，就人事不知了。 第七十五章：琴瑟和鸣 寒枫带着小紫离开凉州之后，青曦王和安灵在这里多盘桓了几日。这里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秩序，他们早上睡到八九点才起床，青曦王出去买早饭，回来后催促安灵穿衣服起床，然后拿着水壶到院子里浇花，喂鸟。 小鸟是一只白脸小山雀，前几天两人在郊外散步的时候，看到地上扑腾着一只羽翼不全的山雀，旁边是被风吹落的鸟巢和几个破碎的鸟蛋。安灵看这只鸟白脸翠羽，十分好看，就用手帕把它从地上包起来。旁边过路的老农劝他道：山雀性急，人类是养不活的。安灵犹豫着不肯放手。拿回家里之后，小鸟果然唧唧乱叫，又不肯吃安灵喂给他的食物。后来青曦王亲自去喂，这小鸟才安静下来。这几日羽毛已经渐渐长全了。 安灵睡眼朦胧地走出来，看到走廊上的鸟笼，便抓了一把小鸟去喂它，那小鸟准确地在他指头上啄了一口。青曦王笑着握住他的手揉揉，又催促他去吃早饭。 安灵现在是魂魄，吃不吃饭都没有关系。他指着鸟笼嘟囔：“这小王八蛋喂不熟，干脆吃了算了。” 青曦王打开鸟笼，伸出手掌，小山雀迟疑了一会儿，颤巍巍地站在青曦王的掌心，直着脖子唧唧乱叫。 青曦王将手掌举到安灵身边，露出得意的微笑。然手掌翻动了一下，小山雀吓了一跳，急急地将脑袋钻到指缝里。 他掌管万物生灵，世间的生物自然不会疏离他，反而会敬他爱他。 安灵伸出手去抓小鸟，那小鸟立刻吓得不敢动。青曦王笑了一下，同安灵商量道：“它现在已经长大了，我们把它放了好吗？” “随便啦。”安灵已经对这个小东西没有任何感情了。青曦王将那小鸟往空中一抛，那小鸟在空中盘桓了一会儿，很快就飞走了。 “去吃早饭。”青曦王用胳膊肘推安灵。 “哦。”安灵兴趣寥寥，站在游廊的扶手上面，一手按在青曦王的肩膀上，摇摇摆摆地往前走。 青曦王任凭他扶着，随他一起走。 “安灵，做人好还是做鬼魂好？”青曦王漫不经心地问。 安灵停住脚步，很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说：“做鬼魂可以飘来飘去，可以在人群中随意隐身，可以永远保持现在的样子，不会变老不会死。但是，”他迟疑了一会儿说：“我觉得还是做人好一点。” “哦？”青曦王好奇地说：“哪点好？” 安灵想了一会儿，认真地组织语言：“做人有很多麻烦，很多欲望，会因为天冷天热生病，因为碰伤撞伤流血，会伤心、生气、吵架，会肚子饿，会渴望享受好的生活，吃好的食物……但是就因为这样，才算是真正的活着嘛，和这些比起来，鬼魂简直是行尸走肉！” 青曦王心中慢慢筹划了一番，最后忽然问道：“还有吗？关于你刚才说的人类的欲望，我觉得很有趣，不过，仅仅是那样吗？” 安灵望着远处的晨光：“没有了。” “哦，孔子说，食、色，性也。色也是人类生活很重要的一部分吧。这也是你想成为人的重要原因吗？” 安灵扭过脸看向别处：“我们去吃早饭吧。” “是吗？”青曦王不依不饶地问。 “其实我不介意和一个鬼魂做爱，不过如果你那么介意自己的身体，我会重新给你一个肉体的。所以到底是不是？”青曦王看着他的侧脸问。 安灵忍无可忍，抬脚踹在青曦王身上：“你好烦。”然后他忘记了自己其实是站在栏杆上的，身子一歪，就摔在地上，发出“咚”的声响。 青曦王笑着把他扶起来，拍打他身上的灰尘，揉他的膝盖，嘴里说道：“宝贝你真是笨死了。” 在走廊上打闹了一阵，两人拉着手去吃早饭，然后手拉着手去逛街。这个时候的安灵并不是隐形的，而且青曦王也不希望自己在别人的眼中是一个自说自话的疯子。 在成衣店买了衣服之后，两人在湖边划船，钓鱼，吃鱼汤。然后去庙里烧香。安灵求了姻缘签之后，求庙里的和尚解签。那和尚看了之后，连连叹气，说安灵的婚姻虽然长久，可惜波折太多，大概不会太和睦。 安灵和青曦王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两人连银子都不给就走了，害那个和尚在后面喊了半天。 回家的时候两人都有些疲倦了，青曦王烧了热水，帮安灵洗澡。 安灵自从庙里回来之后就一直心事重重若有所思，在木桶里撩水的时候，他忽然看向青曦王，很认真地说：“你以后别和我吵架行吗？” 青曦王手上打满了皂角泡沫，正打算给他搓背，听了这话愣住了，随即说道：“别听那个和尚瞎说，不过是骗钱罢了。” 安灵两手搭在木桶边缘，叹气道：“我觉得他说的蛮对的。我们成婚一年多了，可不就是聚少离多吗？”他的语气忽然变得十分伤感：“我这个人从小在山里，不像一般男儿那样有雄心抱负，别人是齐家治国平天下，我只求自己能做到齐家就足够了。我知道自己性格懦弱，你又那么强势，万一我们两个以后真的吵架，我自然是赢不了你的。” 青曦王将他的头发束起来，轻轻按摩他的肩膀，轻笑道：“你这人说话真不讲道理。我们成婚之后聚少离多，你不想想是谁造成的？还有吵架什么的，我什么时候认真和你争执过？” 安灵忽然转过身，扳着他的脸认真地说：“以后也会这样对我吗？” “会一直这样的。” 此后他们在凉州的生活，像世间最平常的新婚夫妻一样甜蜜而琐碎。 又过了几日，青曦王带着安灵离开。安灵以为他们会回到天山，实际上并非如此。青曦王将安灵带到了一个恍如仙境的地方。 安灵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到这里的，只知道自己前一刻还是和青曦王在林间小道上聊天，吃零食。下一刻就站在了一片翠绿纯净的草地上。远处是湛蓝色的天空和浓郁的树林。草地上悠闲地站着几只梅花鹿和彩色的小鸟。 安灵手里还捧着半个桂花糕，张大嘴巴看着四周奇异而生机勃勃的景致。他问青曦王：“我们到这里干什么？” “给你一具新的身体呀。”青曦王温和地说，又指着他手里的桂花糕说道：“赶紧把这个吃完，这段时间就不可以再吃食物了。” 安灵对于重新造一具肉体完全没有概念，大概是很庄重的仪式吧，安灵心想：月圆之夜，山顶平台上，在咒语的驱使下，吸收日月的精华，然后幻化成一具肉体之类的。 “我需要做什么呢？”安灵问道。 青曦王低头想了一会儿，说：“保持灵魂的洁净。” 安灵不太明白保持灵魂的洁净是什么意思，就是说不可以再吃人类的食物了吗？反正他是鬼魂，就算不吃食物也是可以存活的。 然后安灵就把所有的兴趣转移到了这个崭新而奇妙的世界。 这个世界其实并没有奇特怪异的景致，然而和一般世界不同的是，这里的生命力异乎寻常的旺盛，每一片叶子每一朵花都仿佛是一个精灵。这里是鲜活而奇特的。 安灵发现了一种会跑的人参，当时他只看到了地面上的叶子，刚用手去触摸时，叶子抖动了几下，接着就飞快地跑走了。安灵急忙去追，那人参仿佛故意逗安灵似的，始终和安灵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后来安灵气得不去追了，那人参就转过身看着安灵，叶子欢快地颤动，仿佛在说：“快来追我呀。” 这个世界也有日升日落，安灵在附近玩了一会儿，天黑之前回来，看到青曦王正在用木头搭建两人的房子，房子刚完成了一半，还没有搭上屋顶。 安灵想到自己玩了半天，而青曦王却一个人在干活，就觉得很愧疚。青曦王倒不在意：“你那点力气也帮不上我。不过咱们今晚可要露宿了。” 人类蒙昧时期，有一段时间就是在树上居住的，因此青曦王也熟知在树上搭建床铺的技巧。他找来几个巨大的棕榈叶子，劈成网状，然后在树上搭建了简易的树枝，制作成一个不大不小的吊床。安灵踢踢踏踏地跑来跑去想帮他，结果被树枝绊倒，摔了个大跟头，只好愁眉苦脸地站在一边，不给青曦王帮倒忙（是的，他就是个废柴。） 制作吊床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完成之后，天已经黑了。青曦王累得满头大汗，招呼安灵一起到草地中央的小河边洗澡。 那是一条宝石一样璀璨的河流。青曦王脱了衣服，慢慢地走到河水中央，水刚好漫过他的腰部。他的心情很好，朝安灵挥手：“快过来。” 安灵也脱了衣服，慢吞吞地朝他走过去，河里有几条小鱼，根本不怕人，好奇地绕着安灵的脚踝转悠。待河水漫过安灵的胸口，安灵有些害怕地想：“小鱼会不会咬我的丁丁？” 然后那些小鱼就果然很好奇地绕着安灵的下身转悠，安灵吓得由叫又躲，抓住青曦王的肩膀不松手。尽管青曦王一直安慰他：“不咬人的，这些鱼没有牙齿。” 打打闹闹地洗过澡，两人湿漉漉地上岸，安灵望着苍茫的夜色，忽然说道：“这里不会有其他人吧。” “不会。只有我们两个。” “哦，”安灵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然后撒娇道：“那我不穿衣服啦。” 青曦王上下打量他一眼，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像什么样子，穿上！” 安灵把自己的衣服抱起来，然后远远地丢开，像一个小猴子似的自由自在地跑在草地上，大声宣布：“我不穿，我要做一个自由的人。” 青曦王哭笑不得，很想把他抓过来揍一顿，但是想了一会儿，却由他去了。 安灵坦露着丁丁和蛋蛋，在微风徐徐的草地上享受裸奔的快感。不过很快他就被草地上的蚊子骚扰得苦不堪言。只好捂着下身把衣服捡回来穿上了。 他自己在草地上玩了一会儿，感觉到困时才回来，青曦王已经在吊床上休息了，见到他回来就把他拉上来。吊床很小，刚好能容纳青曦王一个人的身体。 安灵局促地坐在青曦王的腰上：“我睡哪里？” 青曦王将他按在自己胸口，声音带着困意：“我身上。” 棕榈叶子坚韧粗糙，安灵睡在上面也必定不会舒服。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身体，安灵蹬直双腿，两手臂交叠放在青曦王胸口，然后把脑袋放在上面。 青曦王的呼吸平稳而悠长，安灵贴在他胸口认真听了一会儿心跳，然后小声问：“你睡了吗？” 他抬手放在安灵的后背上，以示安抚。安灵低声笑了一下：“我们真像两只猴子，大猴子和小猴子。” 青曦王没有说话，安灵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说：“我以前看过街边耍猴，有一只母猴子生了孩子，还要出来卖艺，小猴子就一只抱着妈妈的肚子不松手，他妈妈一边要表演节目，还有腾出一只手护着他。”安灵双手抱住青曦王的腰部，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就像我们这样。” 青曦王听了这话，不知为何有点不高兴：“你要是不睡，我就把你踹下去。” 安灵第一次在树林里睡觉，自然兴奋得睡不着，他迟疑了一会儿，爬起来跪在青曦王两腿间，拉着他的手小声说：“喂，大猴子，起来玩。” 青曦王睁开一只眼睛：“玩什么？” 安灵笑笑，在他的手心按了一下。 青曦王迟疑了一下，安灵难得主动一次，再加上树林里的吊床这么危险刺激的地方，任何男人都难以拒绝这种诱惑吧。 但是青曦王带他来这里并不是为了香艳和刺激，而是为了给他重新制造一具身体。制造身体的前提就是保持灵魂的洁净，这种洁净不只是不沾人间烟火，也包括不沾情欲。 青曦王第一次觉得拒绝安灵一件十分艰难的事情。 “嗯……床不结实，经不起折腾，乖乖睡吧。”青曦王好言劝慰他。 吊床的确不结实，两人随便一动就引得整张床都在摇晃。但是安灵偶然兴起，就不肯善罢甘休。 “我会小心的。”安灵认真地说：“你不用动，我就这样坐在你腰上，”安灵示范道：“然后慢慢坐在你的……这个上面，然后你不用动，只管享受就好啦。” 光是听描述就足够青曦王热血沸腾了，他想：安灵是小孩子，自然贪欲不知节制，自己比他年长许多，自然不能像他这样胡闹。于是他开口：“呃……你、你、把衣服脱了。” 安灵很欢快地脱光了衣服，又把青曦王的衣服扒掉。他用唾液舔湿了他的荫净，因为知道润滑不够受苦的是自己，所以他反复舔了几十次。 青曦王简直受不了这种小舌尖的挑逗，几次三番地想把安灵按在身下，但是安灵一直按住他的胸口，看起来很有权威实际上无限诱惑地说：“今天我要在上面哦，不要动，不然我不做了。” 直到连荫净底部都湿哒哒地流淌着水渍，安灵才咬着嘴唇小心翼翼地坐在上面。完全进入之后，两人情不自禁发出一声轻轻的呻吟。 然后安灵就真的实现了自己“在上面”的梦想，不过他腰里不济，自己动了几十次后，就趴在青曦王胸口不愿意动了。青曦王轻轻地顶了他一下，笑道：“宝贝，继续，不然我来。” 安灵嗯了一声，颤巍巍地两手撑起来，结果又无力地趴下，彻底投降了。 棕榈床并不像他们想象得那样不结实，即使两人折腾了一夜，这床依然很坚强地完成自己的职责。 早上天亮的时候，两人坐在草地上，安灵依偎在青曦王怀里，睡得十分香甜，脸蛋白里透红，嘴角带着浅浅的梨涡，大概梦里也在做有趣的事情。 青曦王则在认真地谴责自己，自己几万年的道行，连这么一点小诱惑都抵御不了，还怎么有资格去训导其他神灵呢。然后他低头看安灵的睡颜，觉得并不是自己定力不够，而是对方太诱惑了。 第七十六章：情难自已 安灵对于自己的新身体并不十分渴望，对于这个奇妙的世界倒是很有兴趣，睡醒之后，就拿着小拐杖和树叶做成的遮阳伞，开启了探索未知世界的旅程。 草地和森林的交界处有许多白嫩嫩的香菇和鲜艳硕大的小红果。凭借多年在树林中生活的经验，安灵知道这里的果实不会有毒的。他尝了几样之后，挑选出几样酸甜可口的，用手帕抱起来，高高兴兴地带回去给青曦王。 青曦王依旧在满头大汗的建造房子，看到安灵带着食物回来，简直被气笑了。 “我昨天和你说过了，不能吃东西的，你都忘了吗？” 安灵猛然想起来，“啊”了一声：“我已经吃过了。”脸上露出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算了。”青曦王摆手，心想反正我也吃过你了。不管怎么样都算破戒。然后他拿起一枚鲜红色果子放在嘴里，清甜的汁水顿时溢满了口腔。 “多摘点。”青曦王对他说：“采点蘑菇回来，咱们中午炖野鸡汤。” 安灵当即眉开眼笑地跑走了。 不知道青曦王从哪里找来的一套厨具，总之中午他们在露天的草地上，升起火堆，火堆上面架着咕咕冒泡的鸡汤。两人各自捧着一个小瓷碗。青曦王用勺子给他添了一碗，又把自己碗里的鸡肉挑出来给他。 两人都吃得肚子滚圆，然后笑嘻嘻地拉着手去河里洗澡玩水。洗过澡后，安灵照例将自己的衣服扔得远远的，很开心地在草地上进行裸奔事业。 草地上既没有石块也没有枯树枝，柔软细嫩的草叶犹如几寸厚的羊绒地毯一样，所以安灵一点也不担心扎到脚，即使在草地上打滚都没有关系。 但是青曦王并不喜欢他这样，虽然自己也说不清楚原因，大概就是类似于绝不会把自己最珍爱的东西展示给别人的这种心态吧。 实际上没有人会把自己心里最爱的东西拿出来炫耀的。 青曦王抓起地上的衣服，追上安灵要他穿上，并斥责他有伤风化。 安灵笑着躲开，光着屁股和青曦王玩猫捉老鼠。青曦王先是装作总是抓不到他的样子，既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安灵咯咯笑着，不提防重心不稳，摔倒在地上。 青曦王拿着衣服扑上来，像抓蝴蝶那样把安灵收拢在网里。 安灵的手脚挣扎了几下，挣脱了他的束缚，却并没有逃开，而是亲昵地搂住了他的脖子。两人静静地凝望着对方，片刻之后，安灵仰起脑袋，一口一口地亲在他的嘴唇和脸颊上。 青曦王心想：绝对不可以一错再错了。他开口道：“安灵，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要保持灵魂洁净的事情？” “唔，我记得。”安灵脑袋还是清醒的：“重造身体之前，要保持灵魂的洁净。”他重复了青曦王说过的话，然后嘴唇凑到青曦王的耳边，一边亲吻一边说：“但是我好想和你做。玷污我也没有关系……” 青曦王脑子里的血轰的就沸腾了，然后果然一错再错，破罐子破摔了……、 这个清新洁净的世界就成了两人的蜜月胜地。安灵是少年人贪欢而不知节制，青曦王虽然年长，毕竟是精力旺盛的男人。缠绵欢爱不知节制的日子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差点都忘记了来这个地方的初衷了。 某天早上，在他们新落成的小木屋的床榻上，青曦王心想，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安灵的身体必须尽早成形，不然一个小鬼魂飘飘荡荡可是很危险的。 他把安灵叫起来，跟他说了自己的想法。安灵打着哈欠挠头，漫不经心地说：“好啊，我也想快点拥有新的身体。以后我不吃东西，也不和你在一起睡觉了。” “哦，你现在说的轻巧，到时候可别缠着我。” 安灵重新倒在枕头上，含含糊糊地说活：“说的好像我QJ你似的。你自己不也……”后来的话就埋没在枕头里了。 青曦王也知道是自己定力不够，不过如果安灵不主动勾引，自己是绝对不会去做的，至少他这点自制力还是有的。 思索了一会儿，青曦王忽然有了好主意，他悄悄下床走到外面，随手抓了一只蛊，然后走进屋，将这只蛊吹到安灵的头发上。 安灵感受到他的气息，便睁开眼睛，翘起嘴角笑了笑，一双眼睛如清泉一般明亮可爱。 青曦王心念一动，忙收敛了心神。揉揉他的头发，陪他说了一会儿话。 安灵是过了几天才知道自己被下蛊的。 他在树林边缘抓人参，一课巨大的梨树就在他上面，黄澄澄的梨子将枝头压弯。安灵看到梨，就踮着脚尖摘了一枚。他早就把早上跟青曦王说过的话忘了。 但是他刚把梨子拿到手里，忽然觉得天旋地转，身不由己地躺下睡了。 傍晚的时候，青曦王出来找他，成千上万的萤火虫在他身边给他带路。青曦王在树林和草地的交界处，看到了在草地上睡得香甜的安灵。一只五色鹿停在安灵身边，似乎在保护他不被其他动物伤害。 安灵身体蜷缩，手里还抱着那个梨子。青曦王忍不住笑起来，他这个样子真可爱啊。青曦王弯腰把他抱起来，在萤火虫的照耀下回到家里。 小木屋分为上下两层。青曦王把他放在二楼两人共同的卧室，然后自己到一楼一张简单的竹床上睡下。 安灵睡得昏天黑地，早就忘记了当天发生的事情。第二天早上醒来，他一个人在院子里刷牙洗脸。然后水淋淋地进屋。青曦王还躺在竹床上没有醒。 竹床不大，青曦王又是身长腿长的人，一双修长的腿就从床的边缘垂下来。安灵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看了他一会儿。心想：他还真跟我分床睡啦，真委屈他了。 然后安灵爬上床，确切地说是爬到青曦王的身上，没心没肺地跟他玩。 青曦王被他吵醒，只好从床上坐起来，将安灵抱在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聊着聊着，安灵就有些不安分了，毕竟早晨是男人最容易亢奋的时候，他在青曦王身上不自在地扭动了一下身体，然后用小手指勾住青曦王的裤子边缘，嘀咕道：“你睡觉还穿着裤子呀。” “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没羞没臊。”青曦王还在为他裸奔的事情耿耿于怀。 “说得好像你有多正经。”安灵撇嘴，小手顺着裤子边缘滑到了胯下，轻笑了一声：“呦，反应还挺大。” 青曦王轻轻打了安灵的手背一下：“昨天和你说得事情都忘了吗？” 安灵把脑袋窝在青曦王的脖颈处：“说的什么？”他打了个哈欠，手上的动作也放慢，渐渐停止了。 青曦王低头，看到安灵又睡着了，面容恬淡，呼吸平稳，这就是那蛊的效果。当欲望来临的时候，就会有更强烈的困意掩盖过去。 第七十七章：新的生命 安灵觉得他这辈子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困，他早上醒来，会走下楼到青曦王的竹床上温存一会儿，谁让对方不肯和自己睡在一起呢。但是两人说笑几句后，安灵就觉得眼皮发沉，又睡下了。之后他去草地上玩，下过雨后的草地上有许多鲜嫩的草莓，树林里也有柔软多汁的柿子，饱满沉重的梨子。可惜安灵一次都没有吃到过，还没把水果拿到手里，他就歪倒在草地上睡着了。 青曦王闲暇之余，就到树林和草地上，把安灵捡回来。 在安灵半睡半醒的一个多月里，青曦王在认真构思安灵的新身体。他并不是美学家，但是作为经历了几万年时光的天神，他比任何人都更懂得审美。他不但可以塑造一个人的肉体，甚至能雕琢灵魂。 他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安灵呢？眼前的这个是非常美好非常可爱，但是总有些地方不够令他满意。也许是不够乖巧，也许是不够温顺，也许是不够坚强。那么，就在他的性格里加入贤淑坚韧的因素吧。 一个温柔乖巧又坚强的安灵是什么样的呢，会对他言听计从却不会撒娇胡闹，会对他关心备至却不会胡乱指责，光是想想就很诱人…… 但是那就不是安灵，而是另外的人了。 所以，就保持现在的样子吧。 既然灵魂保持原样，那么身体是不是可以更加完美一点，但是这个世界的美千变万化，既没有标准也没有模板。在青曦王的眼里，美的范畴非常广阔，简直没有办法下定义。 所以，还是保持原样吧。青曦王纠结思考了一个多月，发现自己喜欢的还是现在的安灵。 这个时候，安灵正在他旁边的竹床上呼呼大睡，完全不知道自己逃过了被改造的劫难。 安灵并不知道他的新身体什么时候会完成，他被迫禁欲了一个多月，觉得自己清洁得犹如空气一样。他问过青曦王这个问题，但是青曦王只是说快了快了，耐心等。 某一个不知道是白天还是夜晚的时间，安灵从梦中醒来，在温柔的灯光里，青曦王坐在他床边，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小刀。 安灵有些诧异，但是却发现自己遍体酥软，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青曦王用刀尖抵着自己的手掌，稍微用力，划开一道三寸长的口子，这一刀非常有技巧，鲜血流的很多，但是却不至于伤到要害。 青曦王端来一个小瓷碗，将手上的血注入碗里。不一会儿，已经积了小半碗的血。伤口也慢慢地凝固住。青曦王端起瓷碗，另一只手将安灵扶起来，看到安灵的脸，笑了一下：“什么时候醒的？”见安灵试图挣扎，就说：“这两天开始给你重新造身体，为了防止你淘气，我封存了你的力量。” 说着，他把碗里的血端到安灵嘴边，温和地说：“这是第一道血，长骨头用的。” 安灵虚弱地摇摇头，把脸侧到一边，青曦王扳过他的脸，强行灌了下去，待他把碗里的血喝干净，又拿了湿毛巾给他擦嘴。安灵虽然虚弱，但是意识是清醒的，他看到青曦王用血液给自己塑造身体，心中五味杂陈，最后把脸埋在青曦王的胸口。 青曦王看他悲戚难过的样子，有些哭笑不得：“你难过什么？流血的是我啊，我都没说什么。”他这么一说，安灵更加伤心了。 其实根本就不需要那么多血，实际上只要青曦王一滴血，几万亩森林里的生物都能给复活了。然而在对待安灵身体的时候，青曦王有着艺术家一样的偏执，一定要精益求精，反复琢磨。 这样的换血行为一直持续的两天，安灵的身体快成型的时候，青曦王有些撑不住，解了他身体上的咒语，就到楼上的房间睡觉了。 他几乎失去了身体一半的血液，还未沾到枕头，就身不由己地睡着了。不知道睡了多久，再次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屋里点着一根蜡烛。他微微起身，发现自己的身边趴了一个小脑袋。 安灵坐在他的床边，双眼红肿，两手捧着青曦王的手掌，很小心地亲手掌心的那道伤口。 青曦王虚弱地笑了一下，用另一只手抚摸安灵的脑袋，柔声说：“我没事。” 安灵见他醒来，飞扑到他身上，紧紧抱住他的身体。青曦王被他勒得喘不过气，只好说：“安灵，我没事，你先放开我。” 过了一会儿，安灵才低声含糊地说：“我自己是人是鬼都无所谓的。你这个笨蛋，万一你死了呢？” “死不了，你先放开我。”青曦王有些头晕目眩：“我要被你勒死了。”然后他无奈地说：“安灵，给我倒杯水。” 安灵这才放开他，手忙脚乱地跑到桌子边，端起茶壶倒了一杯，发觉水是凉的，扬手泼掉就跑出去重新烧水了。 青曦王口干舌燥，也不计较茶水的凉热，但是安灵已经跑远了。青曦王叹气：早知道给他优化一下智商了。 茶水烧了很长时间，青曦王等得快睡着了。安灵才端着茶壶小心翼翼地走过来。青曦王端起茶杯，尝了一口，发觉茶水不冷不热，而且加了蜂蜜和野枣。 虽然是很普通的茶，但是居然由安灵煮出来的，而且温度又刚刚好。这么贴心又细心的照顾让青曦王感动极了。这傻小子，我总算没有白疼他。 青曦王难得一见得表现出很虚弱的样子，而安灵看到他这样，好像瞬间成熟了。安灵忙忙碌碌地端来水盆，给他擦拭手脸，又去厨房里烧水做饭。 之后端着野鸡汤走到青曦王的床边，喊他起床。 青曦王只需要多睡一会儿，身体就能复原，可惜安灵跑来跑去把他折腾过没完。勉强吃了几口饭，他对安灵道：“宝贝，你安静一会儿。” 安灵听了这话，也不说什么，端着饭碗出去了。青曦王心想：他可别又生气了。这别扭的个性什么时候能改改。 过了一会儿，安灵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吹灭了烛台上的蜡烛，坐在青曦王的床边低头脱衣服，然后悄悄爬上床，躺在他身边。 青曦王侧过脸看他，安灵闭着眼睛，神情十分恬淡。 “安灵。”青曦王轻声开口：“喜欢你现在的身体吗？” 安灵睁开眼睛，老实地说：“我还没来得及看。我一醒来，就来看你了。” 青曦王伸手从床边的桌子上拿了一面铜镜地给安灵。他心里莫名的有些忐忑，担心安灵会不喜欢。 安灵看了一眼铜镜，没什么惊喜或者失望的表情：“哦，就和我原来一样啊。”他把铜镜放在一边，钻进被子里，窸窸窣窣地脱衣服，在棉被里扭动了一会儿，他探出脑袋说：“真的和原来一样嘛。”他有些埋怨地说：“连那里都和以前一样大小。” 青曦王微微笑了一下：“我是很努力地把你复原成原来的样子的。” “原来的样子有什么好？”安灵虽然这样说，表情却没有任何不满，而是目光炯炯地看着青曦王，似乎在等待青曦王说：我就是很喜欢你原来的样子啊。 但是青曦王很随意地说：“也没什么好，就是用习惯了。 安灵愣了一下，挥起拳头就要打他，忽然想起他的手上还有伤，便将他的这只手拉到一边，然后捶打他的肚子。 青曦王的肚子上全是一块块的腹肌，安灵打了一会儿，收起了拳头，低头小口小口地撕咬他的肌肉，另一只手抚摸他的胸口。 青曦王不自在地屈起腿，又放下，呼吸也粗重起来。他抚摸着安灵的头发，喘着气说：“宝贝，下面。” 安灵果然听话地将舌尖移动到下腹，一只手摸索着拉着青曦王的手，十指相扣。 虽然安灵毫无技巧可言，只会东舔舔西咬咬，像个挑食的小猫。但是仅仅是被这个孩子用口唇伺候，就足以令青曦王血脉喷张了。 就在青曦王情难自抑，低声喘息时，安灵的动作渐渐变慢，然后彻底停止了。青曦王诧异地起身，看到安灵趴在自己腿上，脸颊微红，双目紧闭，呼吸平稳，睡着了。 青曦王十分郁闷，从安灵的头发里找到那只蛊，吹走之后。将安灵放在床上，继续刚才的运动。 第七十八章：天涯海角，化蝶寻花 他们并没有立刻回天山，因为安灵听说洛阳有一场盛大的赏花会，届时还会从全国知名的妓馆中评选出花魁，他立刻兴致勃勃地收拾行李，雇马车去观看。青曦王对这种风流又雅致的盛会其实也很有兴趣。两人扮作兄弟，一路游山玩水。 还没到洛阳地界的时候，青曦王收到青鸟带来的一封信。寒枫和小紫遇到麻烦了。 并不是他们两个遇到了很强大难以制服的妖怪，而是他们俩吵架。寒枫把小紫的龙角折断，小紫把寒枫的脸划伤。 虽然书信中只是轻描淡写几句话，但可以想象当时战况的激烈，那青鸟说，寒枫大人和小紫打架之时，周围方圆百里的飞禽走兽，神仙妖怪全都吓得逃之夭夭。如今那里已经没有任何生物敢停留了。 他两个吵架，也只有青曦王能够解劝，于是青曦王当即打算离开。安灵虽然很想看花会，但也只能跟着青曦王一道走。不料青曦王却并没有打算带安灵一起走。 “我去处理他们的事情，你只管安心看花。不用每时每刻总跟着我。”青曦王笑道：“离了我你还不能活啊？” 安灵心里嘀咕：明明是你总把我栓在你身边的。虽然这样想，但是他们俩正如胶似漆，忽然间分别，安灵觉得有些怅然若失。 “我很快回来，你乖乖等我，不要闯祸，不要乱跑。不然我回来饶不了你。” 青曦王在洛阳城郊区买了一处宽敞干净的院落，又找了几个附近的树仙给他当佣人。安灵不喜欢那些模样古怪的树仙，全都打发走了。青曦王想自己反正很快就回来，安灵就算胡闹，也不至于闯出大祸，于是交待他几句就离开了。 青曦王来到林州城，整个城市一片寂静，屋子里没有人居住，街道上既没有活人，也没有活物。郊区几处墓地的棺材随意放置，死尸趴在荒地上，尽管这样，也不用担心又野狗野狼啃咬尸体，因为野兽根本不敢靠近这个地方。 林州就是之前盛传出现僵尸的地方，看来这里的僵尸已经被摆平，但是城市不但没有恢复和平，反而往更加糟糕的方向发展了。 青曦王看到林州城北部的一家普通民居里，寒枫一脸沮丧地坐在梳妆镜前，衣服有好几处被撕扯破了，手上有一些抓痕和咬痕，最严重的就是脸上一道抓痕，血迹斑斑，穿过了半张脸颊，给这张英俊帅气的脸增添了一些狰狞之气。 青曦王皱眉，心里陡然升起怒火，寒枫是他带大的，他惩罚寒枫的时候，都没有下过这么重的手。然而他也有一些疑惑，凭寒枫的身手，小紫应该轻易伤不了他。 青曦王悄悄去见小紫，小紫此刻正在林州城最豪华的客栈二楼，一个人趴在窗台上哭得抽抽搭搭，十分伤心。 小紫光洁的额头上，左侧有一个圆圆的小伤疤，伤口刚结痂，因为哭得太难过，导致一点血丝渗出来。 青曦王无奈的摇头，真是狗咬狗，一嘴毛。 林州城地下几千尺的地方，有一只土龙，正是这只龙操控着这里的尸体变成僵尸。寒、紫二人虽然清理了这里的僵尸，但是后来因为闹意见打了起来，就没有理会那只土龙。 青曦王既然来到这里，便顺便将那只土龙从地里揪出来。那是一只瞎龙，从九龙山逃出来后，他没有生存能力，就找了林州这个地方潜入地底，像蚯蚓一样吃泥土和枯叶，有时操纵尸体到外面觅食。 土龙被抓出来之后，毫不反抗，反而像长期流浪的野狗遇到爱心人士的收养一样欢天喜地。于是青曦王就让他去天山给自己看守花园了。 青曦王回到林州城，把小紫和寒枫都叫到自己身边。寒枫见到他，虽然惊喜，却没有表露出太多情绪。而小紫早就飞扑过去了。 青曦王坐在椅子上，将小紫拉到自己怀里，查看他额头上的小圆疤。 小紫万分委屈地说：“我和他争吵了几句，他就把我的小犄角折断了，唔……我以后没脸见人了。” “你的龙角折断了，还可以长出来。但是你寒枫哥哥的脸被你划破了，以后就不能再复原了。” 小紫微微有些惊讶地看了寒枫一眼，随即垂下头。 青曦王又对寒枫说：“你的本领比小紫大，平日里你就该让着他，怎么能下那么重的手？他的龙角是连着大脑的，你那么一折，他万一傻了残了，一辈子就赖着你了。” 寒枫坐到青曦王身边，脸上有些愧疚之色，说道：“我当时气急了，就按了他脑袋一下，谁知道他的犄角那么不结实。”然后他还模仿当时的动作，吓得小紫急忙躲到青曦王怀里。 青曦王听他描述，沉思了一会儿，忽然按住小紫的额头，在他另一侧摸索了一会儿，问：“你的龙角长在这里吗？” 小紫点头，这一侧额头上果然冒出一块珊瑚色的小龙角，手指头粗细，十分可爱，不过一点都没有龙角该有的威风和霸气。 青曦王摸索了一会儿，手上忽然用力，龙角应声断掉。 剩下的那两个人都目瞪口呆了。青曦王手里捧着这个小龙角看了一会儿，笑着对小紫说：“你该长大了，现在正是换犄角的年龄。” 小紫这才发觉额头上并没有太多的疼痛，他摸了摸伤口处，里面硬邦邦的，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 “哈，我要长大啦。”小紫眼里含着泪水，眉开眼笑地说。然后当他接触到寒枫杀人似的目光，立刻噤声了。 “那我脸上的伤疤怎么说？”寒枫阴森森地说。 小紫迟疑了一下，走到寒枫面前：“呃，寒枫哥哥，对不起，我下手太重啦。” 寒枫“嘎巴嘎巴”地活动手指关节，淡淡地说：“没关系，我再揍回来就行。” 小紫迅速往青曦王身后躲，但是青曦王早已经离他们很远了。临走的时候只是告诫两人：“抓紧时间把剩下的几只龙处理掉。想打架可以去天山，那里地方很宽敞。” 他回到洛阳的时候，离他离开才过去了三天。虽然如此，青曦王想，他的宝贝一定想死他了。毕竟自己也同样很想念对方呀。 这时候已经是傍晚，青曦王推开院门，地上落了一层火红的石榴花。青曦王叫了安灵的名字，却没有得到回应。 他推开卧室的门，里面很干净，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桌子上显眼的位置留了一封信。青曦王心里立刻有了不好的预感。果然信上是这么说的： 亲爱的，我等不到你回来啦。城里来了一家外国的马戏团，他们有很多我没有见过的动物，他们还要到别的地方演出，我想跟着他们玩，他们也同意了。所以，我去玩了。再见，么么么，吻你一万次。另外，要是你抓到我了，拜托你打轻一点。（画了一个哭泣的小脸） 青曦王将信看了两遍，脸上不见喜怒。然后将信纸揉碎。他并没有立刻去找安灵，而是走到院子里，召唤了附近的树神出来。 树神跪下行礼，隐隐感觉出青曦王身上散发出的气场，吓得不敢再靠近了。 而青曦王只是吩咐他：“到天山取一块紫金，打造一条金锁链。” 树神颤巍巍地问：“王上，锁什么用的？” 青曦王沉着脸不说话。那树神也不敢再问，脚不沾地地跑了。 此时安灵正躺在马戏团的简陋的帐篷里睡觉，耳边传来斑马的呼吸和大象咀嚼树叶的声音。 “多有趣啊。”安灵心想：“这是一次伟大的冒险。” 正文完落跑小王妃 下——陈留王
作者：陈留王 录入：06-0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