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方沧海,彼岸红莲——草木九

作者:草木九  录入:05-31

 文案:

 他,艳丽妖冶却又嗜血残忍。 他,温润如玉却又深不可测。 他与他的相遇,是缘,是劫? 是罪孽。 深渊中永不觉醒的梦魇,烈火红花,没有希望与光明,黑暗里越陷越深的纠缠。 所谓救赎,是不遗落温柔的束缚。在这场热烈却绝望的爱恨中,若总有一方要死去,那么,我不会让你独自一人。 妖冶瑰丽的青年,于彼岸花海中扬起嗜血而倾城的笑,夕照似血,一眼永恒。 “总有一天,我会下地狱。” “别怕,我早已在地狱等你。” 火光映照中苍白胜雪的温雅男子,只要张开双臂,便可以笼住整个世界。 “夕,到我怀里来,我们一起,下地狱。” 你无心无情,凉薄如斯,我却信了你。 你将爱我多久。 你将伤我多深。 内容标签:江湖恩怨 强强 虐恋情深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唐祈,沈故夕┃配角:沧海,蓝逸,云绝,锦,鲤┃其它:相爱相杀,虐心,HE 01.故照夕阳拣红花 江湖,有人才有江湖。琴、酒、剑,红袖而舞,这是江湖。有江湖则有正邪,则有对峙,则有冲突。刀剑染血,江湖是浸在红色里的城池,如残阳铺遍古道旧亭,夕照似血。 夕照。 大概每个江湖都有传奇,传奇的人,传奇的事,传奇的组织。夕照就是一个江湖闻名的传奇杀手组织。传闻中夕照势力遍布江南一带,杀人手法干净利落残忍无比。其中杀手统一用长而窄的刀,刀身两道独特的血槽比一般血槽要深,所以每次夕照印记一出,现场必定血流满地。被夕照杀手杀死的人,颈部统一有细而深的刀口,鲜血尽数流干,如同被鬼怪吸食鲜血而死,故此,江湖上也称夕照为“鬼手”。 夕照之名,取夕照如血之意,但知晓其中玄机的人却知道夕照之名还有另一种解释。 故夕,夕照之主,沈故夕。 如果说夕照是江湖传奇的一个组织,那么沈故夕便是那个可以称之为江湖传奇的人物。他的传奇不同于以英雄形象出现的那种应该载于江湖史册的大侠,他的传奇性体现于两点,第一在于,十四岁创立夕照,仅凭他一人便独挑江南四大杀手组织,将其中杀手尽数收为己用,短短五年让夕照成为江南最大杀手组织。而最诡魅的在于,当年四大杀手组织的头目在组织被沈故夕吞并后竟归于夕照门下,位列夕照四大门主而毫无怨言,甚至忠心耿耿。 没有人知道沈故夕是以怎样的手段让这四个当时也算是一代枭雄的人物为他卖命,有人猜测沈故夕用了禁术——巫蛊之术控制了四大头目的心智。沈故夕对这一猜测不做表示,于是猜测更为猖獗。 沈故夕的传奇性之二在于他比女子还妖艳的容貌。 所有见过沈故夕的人都忘不了他那双妖异的眸子与周身的邪气,只要见过一眼,从此世间花容尽失色,无论何种华美绚丽在他面前都黯然。他不是若女子般柔弱无力,却可以一笑勾魂。 仿佛是一只会吃人的妖精,食人精魄,失魂的人却还甘之如贻。 “苗疆有异人,擅蛊,容色艳丽,食人精魄而生。”有人以此来推测沈故夕并非中原人,而是苗疆来的禁巫,煽动武林众道联合起来,绞杀邪魅。当然,这个活腻了的炮灰甲最后的结果自然是死在了杀手刀下。套用一句外界评价这位炮灰仁兄的话,“简直就是作死”。 但令人费解的是,这个人并不是死于夕照杀手手中,而是死于江南另一个大型地下杀手组织——锦瑟手中。 说起来锦瑟与夕照其实积怨已久,毕竟作为江南最大的杀手组织,沈故夕不会容忍在自己的地盘上有锦瑟这样一个甚至无人知晓究竟势力大到何种地步的地下杀手组织组织存在,然而锦瑟的厉害之处也正在于此。它没有固定的总部,没有固定的情报组织,没有固定的组织形式,甚至没有人见过它的头目。出任务时,每个杀手都是单独行动,一旦落入敌人手中,无需逼供就会全数招供,然而招供内容永远都不会相同,甚至会有这次情报与上一人背道而驰的情况。 这种无赖似的神秘组织,连沈故夕也毫无下手之处,所以夕照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见夕照之人,必杀之。 至于这样做的意义……呃……大概在于……解恨…… 故而,对于锦瑟为何会派出杀手除掉谩骂沈故夕之人,大家都觉得费解。 江湖八卦人士们暗地猜测:看“锦瑟”这个名字,其头目必定是名女子,说不定锦瑟头目其实疯狂迷恋着沈故夕,所以才会这样做,如此一来,她创建锦瑟定是为了引起沈故夕注意!众人众口一心,再联系到沈故夕的样貌,这猜测更加可信了几分。 于是,锦瑟头目暗恋沈故夕的消息不胫而走。 当然,也有许多人是为了看锦瑟头目反应起哄的,但消息传出几个月后江湖仍风平浪静,大家都有些失望,但再一想却又都狼血沸腾了。 这是默认了吧默认了吧!啊啊啊,锦瑟那谁谁,快去收了沈故夕这妖孽吧,造福全江湖啊! ……但其实,话说,如果两大杀手组织头目真的在一起了,两家一合并,遭殃的还不是小虾们么? …… 没文化真可怕。 02.锦瑟无端五十弦 正当锦瑟头目与沈故夕的绯闻传得沸沸扬扬的时候,中原最大情报组织万象门总部,清幽古朴的万象楼中,一名蓝衫男子正气急败坏的绕着房间不住转圈。 “气死我了真是气死我了,这群有眼无珠的废物!谁说锦瑟头目暗恋那个妖里妖气的死人妖沈故夕的?我找到他我不扒了他的皮把他扔锦瑟盐水河里面去!啊啊啊气死我了,不过是看人不顺眼杀了个人,谁知道那人是沈故夕的仇人?早知道就把他扔到夕照去就好了……”蓝衫男子扭曲着英俊的脸,一爪子拍飞了眼前钝重的檀木茶几还不解气,又一爪子拍飞了雕花木窗。 可怜了楼下路过的万象口老管家唐伯,一把老骨头了,为万象口鞠躬尽瘁这么多年,大半夜起来上个茅房还要遭此劫难,被分尸的木窗框一榔子砸在头上,幸好内力护体没有血溅当场,可是晕乎乎瞬间失禁。于是茅房也不用去了,捂着头抹着纵横的老泪颤巍巍回房去了。 而缺了一扇窗少了一张茶几的房间内,万象门门主,人称“笑面公子”的唐祁正交叠双腿坐在椅子上,捧着茶碗好整以暇的看着房内暴走的蓝衫男子温雅微笑,“逸,冷静点,你想拆了我的房间么?” 被称做逸的男子正是锦瑟三大堂主之一——蓝田堂堂主蓝逸。只见他此时全然没有了平日的精明干练,停下不断走动的脚,闷头看了唐祁一眼,突然扑过去揽唐祁交叠的腿。 唐祁当然不会让他得逞,万象门门主可是出了名的洁癖,他可不会让蓝逸用刚才拍过桌子窗子的手触到自己新换上的白丝袍。他眼也未眨,在蓝逸扑过来的那一刻闪到了对面的椅子上,甚至连动作也未变,捧着天青色茶碗笑意盈盈,仿佛他从一开始就是坐在那儿般。 蓝逸扑了个空,一转头见唐祁仍是好好先生的样貌坐在身后喝茶,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呃……你的武功到底到了什么境界?” 唐祁笑而不语,慢条斯理拨了拨茶碗盖,脸上微笑温雅无害,“逸,你可还记得锦瑟门规第十五条为何” 蓝逸脑后的冷汗刷一下就下来了,这……这是要算总帐啊!他知道自己之前一番卖力表演付诸东流了,唉,就知道老大没那么好对付,但咱不都是兄弟了么还这么狠,蓝逸默默泪。 “记得。”蓝逸硬着头皮答。 “哦?”拨动茶碗盖的修长手指顿住,莹白的指如主人一般优雅,“是何?” “绝不擅自杀害除任务目标外的任何人。”蓝逸垂下头。 唐祁轻笑如玉,“记得?”声调如常,蓝逸却吓得“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老大,我真不是要违反你定下的规矩,只是那人实在口无遮拦,骂夕照那是大快人心,但是把锦瑟也一并骂了进去那就实在气人……我……我那不是为了维护锦瑟的声誉嘛……和夕照扯一块儿不是很晦气……”声音渐低,明显底气不足。 “可现在,锦瑟和夕照不还是扯一块儿了么?” “我怎么知道那些个王八羔子那么会编……我……老大……”蓝逸冷汗涔涔抬头,唐祁似笑非笑的目光落下来,他急忙低头,“老大我错了……请……请老大责罚……”蓝逸思及锦瑟后牢千奇百怪的刑具,心里已经在给自己烧香了。 唐祁不答,只安然喝茶。蓝逸跪在地上越等心越凉,春风正暖,他却生生出了一身冷汗。许久,久到蓝逸都开始思考自己的身后事的时候,头顶才传来温和的声音,“罢了,你也并非有意,况且我与你多年相识,真以为我会对你惩罚些什么?此事便到此为止罢。” 蓝逸吁出一口气,“谢老大。”这才敢抬头看唐祁。 唐祁依旧微笑,眉眼谦和,当真是翩翩公子,温润如玉,“起来罢。” 蓝逸擦擦冷汗站起来,“不带你这么吓人的!” 唐祁掀起嘴角,“你去忙吧,有什么事再过来。” “哦。”虽然没有被罚,但毕竟犯了错不敢再耍混。蓝逸退出门外,替他掩上门。 门内青年白衣胜雪,乌发如墨,侧着头看窗外皎洁月色,唇角笑意在月华下冷冷绽放,让蓝逸不由看怔了眼。 真好看……等等我在看什么? 蓝逸猛然回神,背后立马起了一层冷汗。 对着老大流口水,自己这是找死啊。蓝逸受到了惊吓,忙掩紧门飞也似的走了。 老大看起来无害,肚子里可全是黑水。江湖这么大,跟了他这么多年,从没见过他被人说过不是,大家都把他夸的和朵白莲花似的。哼,白莲花,暗地里不知沾了多少条人命呢! 思及刚才还看呆了眼,蓝逸又拍拍跳得差点梗塞的心脏。咳,老大不仅生理洁癖,心理上也洁癖,要是被他知道自己刚才的表现……蓝逸抱头,十个脑袋都不够老大砍。 至于为什么外界许多人都被老大温和假象迷惑,只能说……老大段数太高。那些个凡夫俗子怎么可能识破一只千年老妖的伪装呢?不被吞掉就已经是万幸了。 凡夫俗子蓝逸表示,珍爱生命,远离变态。 老大这种千年老妖级别的大变态……见着了还是有多远躲多远吧…… 03.碧水春日红彼岸 万象门为江湖中最负盛名的情报组织,它重金收集情报,重金卖出情报,周转间获取盈利。 唐祁接手万象门前,万象门已经趋向衰势,面临被另外一个情报组织“千面”兼并的危机。外界众人纷纷猜测,万象门不出一个月便会从江湖消失。 然而,一个月过去,两个月过去,三个月过去,万象门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愈显强势。 一年后,万象门重新树立了在道上的形象,吞并了势力巨大的千面,成为江湖情报组织的霸主。 这结果,让众人大吃一惊。就在众人大惊失色的时候,唐祁出现在大家的视线,宣布一年前自己就已经成为了万象门的主人。 “晚辈资历尚浅,今后仍旧由晚辈管理万象门,万望各位前辈多多提点。”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少年温和谦恭,执着青玉折扇长长一揖,笑容如同三月暖风,一瞬间让人亲近起来。 然而没有人因为他温雅纤弱的形象而看轻他,众人在惊讶于他的年轻的同时,也因为他的手段而讶异。 他明明只是一个少年,然而却只用了一年时间,扭转了必败的局势。 这是多么深重的心机,或者该说,这是多么聪慧的孩子。他温文尔雅的瘦弱躯体里,藏着一颗八面玲珑的心。 也有人怀疑过那一年作为并非他所为,但很快他就让那些流言无处生根。 手段圆滑,彬彬有礼,唐祁不只是青年才骏,更是一个传奇。 可以与沈故夕并列的传奇。 而奇怪的是,这两大传奇人物却一次也没有碰过面。 至少在所有人眼里,两人没有一次会面过。 江湖上大大小小的宴会,也有很多是两个人同时宴请的,然而不知有意抑或无意,两人从未当面寒暄。 唐祁望着窗外一帘月色,笑意未褪,“沈故夕啊……” 笑意愈深,“也好,许久没见了。” 下一刻,安然坐在椅子上的身影瞬间不见,桌上的龙井还散着丝丝热气,人却已去了好远。 白色的身影,轻若羽渺若风,无声无息远去了。 月华如水的夜,万象楼巡逻的守卫仍旧谨慎的四处巡视,更漏滴滴答答,一切静谧而安逸,平静如同什么也未曾发生。 唐祁所去之处是江湖人避之不及的所在。春日谷,明明取了极好听极温和的名字,却是终年毒物肆虐之地。谷中气候异于外界,故谷口处开满妖艳的彼岸花,招摇的,蔓延向谷中,如同一条通向光明与荣誉的红毯,诱人走向更深处。 而更深处,无人知其风景。知道其中风景的人,都永远呆在了谷中深处。 火照之路,亡者记忆幻化而生的花朵,灵魂行过处忘却前世种种,从此布向新生。 传言,曼珠沙华开遍的地方,是通向另一个世界的通道,活人在其中呆得久了,灵魂就会被另一个世界吸引,堕入阿鼻地狱。 唐祁站着谷口,望着满眼曼珠沙华轻笑,“地狱么?” 阴冷的风从谷中深处穿越而来,带动花香暗潮涌动,唐祁一袭白衣被风卷起,飘飘如欲飞升成仙。 “哗啦”一声,身旁花从钻出一名红衣的小童,一双圆且黑的清眸,嵌在白玉般的脸上。提一盏暖黄的琉璃宫灯,目光怯懦的望着唐祁。 唐祁微笑不变,温和俯下身去,“你家主人呢?” 红衣小童目光闪了闪,怕生似的微微瑟缩,“主……主人在沐浴,不见客。”说着偷觑一眼唐祁的脸,见他仍是笑着,没有半点不悦。他垂下眼,脸上升起薄薄一层红,更显局促,“主人还说……特……特别是您。” “哦?对他来说我是特别的么?真荣幸。”唐祁愉悦的揉着眼前毛茸茸的脑袋,“他还真是,知道我不舍得为难你,还故意让你出来传话。”手掌往下,看见已经红得快冒烟了的脸,轻笑着一把捏住肉嘟嘟的脸颊,“真可爱。” “啪”,谷中深处甩出一条黑色长鞭,直直朝唐祁捏住小童脸颊的手抽过来。唐祁收回手,拢住袖微笑,一脸兴味地看着曼珠沙华丛中走出来的神色冰冷的少年。 “你主人没有教你对待客人要礼貌么?鲤。”唐祁看着少年飞快走过来将红衣小童护在身后,以一种占有欲浓重的保护姿态。 鲤将锦藏在身后,听见他这样说,冷冷道,“主人说,你不是客人。”他毫无惧色,直直盯住唐祁似笑非笑的眼,目光一凛,冰寒如针,“主人还说,这里不欢迎你。” “是你主人不欢迎我,还是你?”唐祁把玩着随身携带的青玉折扇,笑,“你这么紧张锦,难道怕我吃了他?抱歉,虽然锦白白嫩嫩看起来很好下口,但我可没有吃小孩的癖好。” “你!”鲤皱眉,“不许那么说锦!” “你喜欢锦?”云淡风轻说出问句,唐祁看着脸陡然红成猴屁股的少年,眼底闪过促狭的笑意,“我会帮你向你主人求情哦,总有一天你会需要我的帮助,是吧?” “滚!”被说中心事的少年恼羞成怒地握紧了鞭子,发出恼怒的低吼。然而下一瞬他便发现眼前站立的可恶男子不见了。 鲤微微一怔,衣袖被一只手轻扯,他低头,红衣的男童红着脸,发出蚊呐般的声音,“怎么办……主人在沐浴,主人会生气的。” 他顺着锦的目光望过去,只见到火红花海里一闪而过的一角白衣,掀起嘴角,冷笑,“让他去,主人不会怪你的。”说着牵起锦软软的手掌,“回去吧。” “哦……嗯。” 04.神消魂断不知处 碧水湖岸,红花掩映。红似血的花朵倒映在湖面显出黑竣竣的影,月光在湖面碎裂,片片白光,白光中黑发如墨的青年掬一捧清水,湖水自手掌一线而下,泛起丝丝冷光。水珠自额上长划而下,掠过半闭的眸子,尖削的下颌,锐利的蝴蝶骨,往大敞的领子里落了进去。 火红的袍子沾湿后紧紧裹在上身,勾勒出若女子般姣好纤细的腰线。更往下衣襟浸在湖里,血红丝绸在水中散开浮沉,如水底盛开一朵红莲。水面墨发纠缠如蛇,混着妖艳如血的曼珠沙华披盖而下。青年半闭的狭长眸子里邪气四溢,月色下像极了深山化形的狐狸精。 唐祁站在湖畔凸起的青石上,看到这幅景象呼吸一滞,既而缓缓笑起来,“这只妖精。”他低喃,足尖轻点,无声无息欺近湖中的青年。 耳边风声起,沈故夕勾起唇角,下一刻眼前一花,躯体被人从水中一把抱起。 水声淅沥,沈故夕如同一株自水中连根拔起的花朵。黑发交错如丝,发尾浸在水面蜿蜒,他白得几近透明的指尖掐在唐祁喉咙上,看起来缠绵如同情人间的爱抚,暗里却蕴含着一触即发的杀意。 “唐祁,你真让人恶心。”沈故夕慵懒地笑着,看着指间渗开的点点血色,指尖聚力,一寸一寸收紧。 “是么?”唐祁笑得云淡风轻,丝毫不在意颈上不断加力的手指,“既然如此,又为什么在这里等我呢?” “等你?你少自作多情了。”沈故夕笑,月光下一双眼眸亮得惊人,灼灼似要吸人魂魄。 唐祁也笑,眸色微沉,“我倒从没听过穿着外袍沐浴的,不是在等人是在做什么?” 沈故夕侧过脸看他,“少不得会有登徒子偷窥的。”眉梢上挑,眼角生风,三分清绝七分妖媚,似有若无的撩拨人。 “恩……大概确实是要做一次登徒子了。”耳边青年温雅的声线一字一句漏进耳中,沈故夕还未来得及反应对方说了什么,温热的气息便压了过来。 覆上来的唇辗转碾压,沈故夕恼怒地张口去咬,却正好被钻了空子,柔软如蛇的舌挤进口腔,一寸一寸舔舐翻搅,强势而不容抗拒,如同要将人就此嚼碎吞下,以此来宣誓自己永不止息的独占欲。 啧,表面上再怎么温和,骨子里还是只食肉动物。 早知晓了自己与他实力的差距,沈故夕眯眼,也不打算抗拒,反而伸出双臂揽住他的脖子,就此与他纠缠起来。 “今天很热情啊。”唐祁低笑,抵着沈故夕艳丽的唇轻舐,“做了什么亏心事呢?” 沈故夕冷哼,反手去推他,“占尽了便宜还卖乖。”唐祁由着他使劲,仗着一身极高的内力纹丝不动,嘴上还笑眯眯调侃,“我何时卖乖了?” 沈故夕不答话,伸手撑住他看似削瘦实则坚实的肩,“放我下来。” 唐祁依言将怀中青年放下,沈故夕双脚一触到水面便欺身而上,身形快得飘忽,手上银刃直抵唐祁脖颈。 “你离开我的怀里就不可爱了,夕。”唐祁握住沈故夕挟着银刃的手,另一只手绕过沈故夕的手,将他拥在怀里,“所以还是继续呆在我怀里。” 表面上看起来温柔的拥抱其实并不舒服,沈故夕被大力摁在对方怀里动弹不得,脸颊埋在宽厚的胸膛里,清幽的、特属于唐祁身上的淡淡的、熟悉的檀香与墨香,一点点包裹住他,不到半刻他紧绷的身体便放松下来。 “唐祁,你这个混蛋!” “夕,要叫相公。” 05.相见欢·初遇 唐祁永远忘不了第一次见到沈故夕的情形。 江湖上关于沈故夕的传闻千奇百怪,而真正掌握着沈故夕一切真实情况的大概也就只有唐祁。 作为专为情报而生的情报组织万象门,江湖上所有知名人世的身家来历,万象门都有详细的记录,上至人家祖宗十八代,下至人家交的朋友,同窗,同僚,人生经历。 其实从另一方面来说,万象门就是一变相的八卦基地。 唐祁对沈故夕的兴趣也正来源于此。 虽然万象门掌握着沈故夕所有的资料,然而那些资料实在是假的让人火大。 蓝逸的稳重形象也比那些资料来得真实。 唐祁觉得有趣,很有趣。于是当下属告知他夕照之主在春日谷恭候的时候,他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这种心情本能的让他感到危险,他知道这种心情可能让他万劫不复。 然而,他乐在其中。 沈故夕啊,江湖传言的妖物。 还是想见一见。 不得不说,在收集八卦的组织中呆久了,即使淡定如唐祁也忍不住有八卦之心了…… 于是赴这一场鸿门宴,管他春日谷危机四伏,管他沈故夕杀人如麻,都抵不过这蠢动的,隐秘的好奇心思。 唐祁执着青玉折扇抵达春日谷的时候,脸上的微笑看呆了谷口接待的红衣侍童。 谪仙一般的男人。 那个唤作锦的孩子呆着一张可爱的脸,连迎接的话也忘了说。 唐祁笑眯眯地俯身去揉孩子柔软的发顶,抬眼间就见到了立在花海里的青年。 春日风正暖,风卷动青年脚踝旁的彼岸花,花朵轻摇,与青年雪白的纤足相触。青年散着一头长及脚踝的黑直发,披一件火红的外袍,内里只着藕色的亵裤,就那么慵懒的站着。 青年雪白精瘦的胸膛大敞于外,精致的锁骨纤细如蝶振翅欲飞,优雅地脖子掩映在红与黑的交错里。 火红的花海中青年微眯着一双狭长幽深的眸子,漆黑眼底恍若万丈幽冥。 午睡方起,衣襟未拢,随性而妖冶,几乎在一瞬间便拢住了唐祁的心。 妖精。 唐祁脑中只有这样一个念想。他垂下眼,不让人看见自己眼底一瞬间涌出的强烈占有与恐怖欲念。待他抬起眼,又是温润如玉翩翩公子。 “不知夕照之主找在下有何见教?”折扇展开,唐祁笑意温雅,令人如沐春风。 红衣青年慵懒轻笑,“说这些客套话做什么?你也算是个聪明人物,大概也能猜到我的目的……废话就留着回去给想听的人说罢。” 唐祁从善如流,“锦瑟的资料我确实有,但是……”他笑着看沈故夕,“我有条件。” “愿闻其详。”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唐祁缓步走近沈故夕,笑意轻轻,“我如果要你呢?”他伸出手,不顾身后红衣侍童惊愕的目光,将眼前人拥入怀里。 慵懒的青年从头至尾都没有挣扎,他温顺地随着腰上的手倚入唐祁怀中,额头抵在他肩窝,低低的笑,“啊,要我?” 唐祁低眼去看,正撞见沈故夕抬起脸,妖魅而无邪的笑意揉合在一起,“很多人有过这样的想法……有胆子在我面前说出来的,你还是第一个。” “我很荣幸。”唐祁撩开他耳际的发,俯身噬咬他新月似的耳廓,“这个游戏很有趣……不是么?” “确实。”颊侧热气不绝,沈故夕不适的侧过脸,“夕照与万象门……还有,龙阳之好?”他扬起奇异的笑,“你说,外界会怎样传呢?” “谁管他怎么传……不会有机会传的。”唐祁缠绵地将吻移至雪白而脆弱的脖颈,青色的动脉就匍匐在眼前的肌肤之下,这让唐祁有一种将这人的生命攥在手里的满足感。他赞美似的轻叹一声,一口咬上了凸起的喉结。 游走在死亡边缘的战栗感让沈故夕一僵,接着听见唐祁气息不变的话语,“连自身也愿意当做交易的筹码……锦瑟,有那么重要?” 沈故夕轻笑,放松下身体,“当然……至少,比你重要得多。” “是么?”唐祁不以为意,在欲念不可控制之前收手,轻吻一下沈故夕唇角,笑容轻浅:“不急,我总会成为你心中最重要的。” 他松开对沈故夕的禁锢,沈故夕却欺上来咬他的唇,“呵,怎么,不继续了?” 唇上软舌轻扫,挑起一簇一簇火苗,唐祁拉开他,盯着他深黑的眸子,“还不够。”他伸手覆上沈故夕左边胸口,“我要这里,也完完全全属于我。” 沈故夕不说话了,他冷睨着他,相见以来第一次出现冰冷的嘲讽神色,“那你就等着永远收不到帐吧。” “我说过……”唐祁含笑看他,如同望着闹别扭的爱人,“我不急,我们,来日方长。” 06.月华 沈故夕自黑暗中醒来时已经月上中天,他侧过脸,雕着飞鸟花鱼的镂空窗扇大开,月华泻在倚于窗旁的白袍青年身上,泛出凉薄而冰冷的光泽。 遥远的,触不到的,恍若神明,宛如谪仙。 沈故夕坐起身,唐祁的目光便从窗外拉回到他身上,不同于方才一瞬显露的疏离神色,微笑噙在嘴角,温和如水,“醒了?” 沈故夕冷眼看他,“你笑得真恶心。” 唐祁不以为然,伸手去揉他的头发“夕只有在面对我的时候才会这么刻薄呢……真高兴。” 沈故夕冷哼,拥有薄被往床内缩,不让他的手触碰到自己,不料此举却让床空出一大块,正好让唐祁趁虚而入。 唐祁满意地上床将自家妖精揽在怀里,还不忘得寸进尺的补上一句,“夕真是越来越善解人意了。” 沈故夕眯眼,一翻身将唐祁压在身下,目光灼灼,怒气溢了出来,“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办了你!” 唐祁笑眯眯,张开双臂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求之不得。” 这人脸皮到底是有多厚! 沈故夕轻吸一口气,压下胸中翻腾的怒气,暗自告诫自己不该被他牵着鼻子走,手腕轻转,俯下身勾住唐祁的脖子,伸舌轻舐唐祁鼻尖,语气陡然低了好几度,“那便开始吧。” 沈故夕声线本就雍容华丽,此时带了几分暗哑,更是撩人欲望。 唐祁在心中叹出一口气,暗叹自己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伸手又一次点中了怀中人的睡穴。 之所以是“又”……呃,湖中已经有一次可……唐祁再怎么淡定此时也有些受不住了。 真后悔初见时说了什么“得到心之前不会动他的身体”之类的蠢话,现在这妖精一逮住机会就使尽了手段勾引。 唐祁知道如果过不了这一关,这人怕是再也不会信他了,于是只能忍,再忍,忍无可忍还得忍。 天知道一个正常男人在面对自己送上来的大餐不能动口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 简直天怒人怨。 “真难缠。”唐祁看着怀中沉睡的人轻笑,手指抚上他妖异的眉眼,“越来越不乖。” 沈故夕阖着眼的样子干净而安然,如清晨刚开的木芙蓉。唐祁越看越喜欢,忍不住垂首印上一吻。 唐祁下手不重,估摸着人大约一柱香左右就会醒来。唐祁笑,让外面侍立的锦拿来安神香点上,然后倚在床头等待沈故夕醒来。 唐祁之所以喜欢用点睡穴这种手法,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一柱香后,沈故夕眼睫轻颤,睁开了眼睛。 唐祁笑眯眯凑上去,“夕。” “恩。”沈故夕目光迷离,视线对上唐祁的脸,“怎么了?” “叫相公。”唐祁诱哄,手指轻轻抚上沈故夕敏感的耳后。 沈故夕舒服地眯起眼,声音模糊,“相公。” “真乖。”唐祁弯起眼睛,垂首吻上他的额角,“说你喜欢我。” “我喜欢你。”依旧是含糊的声音,音量愈来愈低。 唐祁看着手下的人眼帘越垂越低,直至完全合上,收回手退后一步。 下一刻沈故夕猛然睁开眼,眸中冷光如刀如匕,“唐祁!你这个王八蛋!” 果然。 唐祁低笑,伸手架住他袭过来的手刀,抓住他的双手反剪在他身后,将暴怒的人拥在怀里,“谁叫夕每次反应都那么可爱呢?” 唐祁偶然一次知道他这个一点安神香睡着醒来后就会迷糊的可爱小习惯后,恶趣味就开始爆发了。 平时骄傲妖冶的人化身为听话乖巧的小猫咪,真是有趣极了。 沈故夕恼怒,被困在唐祁怀里动弹不得,他气极,一口咬上唐祁的肩膀。 鲜血沁出来,唇齿间甘甜的血腥味让沈故夕忍不住伸舌舔舐。 “够了,夕。”唐祁将沈故夕拉开,“不要失控。” 沈故夕挣扎,眸色隐隐沁出红色,“你答应我的。”不依不饶去咬唐祁的动脉,“给我。” 血的气息让沈故夕兴奋。想要,想要更多。眼前人是谁他已经看不清,他遵循本能的看到血管中血液的奔腾,眸色红去血,他尖利的犬齿挨近自己的猎物,凶狠撕咬。 “夕。”唐祁制住沈故夕的双手,将他用力抵在墙上,“清醒点。” 渴血时的沈故夕力气大得惊人,唐祁一面极力压制住他,一面唤侍立在外的侍童,“锦,拿药来。” 早听见屋内声响的锦慌慌张张的推门进来,见到这个情形,骇的脸色雪白,连忙从暗柜中拿出白瓷瓶,倒出两颗红色的药丸,“主人。”他将药丸递至沈故夕唇边,却险些被咬掉了手指。 “把药给我。”唐祁沉声吩咐,锦看着他制住主人的双手,纠结了。 呃…… 唐祁转头看到锦不知所措的模样,笑,“不要慌,来,喂到我嘴里。”锦依言,唐祁便挟着药丸吻上了沈故夕的唇。 沈故夕本能的合上牙齿,唐祁只觉得舌上一疼,无奈低叹,注意着不让沈故夕咬断自己的舌头。 鲜血从唇间溢出,被沈故夕吸吮吞咽个干净。唐祁紧紧盯着沈故夕血红的瞳孔,看到他眸中红色点点如潮汐褪去,一点一点,过程冗长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直到唐祁觉得自己的血都要随着舌上吸吮的动作流失干净了,沈故夕的眼眸才恢复幽深。 唐祁松开沈故夕的唇,感到一阵阵晕眩。他揽紧安静下来的青年,将头抵在青年嶙峋的肩窝,低低叹息。 “夕……” 沈故夕一直沉默着,僵直的立着,如同已经不会动了一般,死寂的立着,任由唐祁的叹息落在他的耳畔。 许久,他的身体渐渐软下来,伸手回抱着唐祁的腰,眼睫轻颤。 “活该!” 07.凤求凰·琴歌 沈故夕有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只有唐祁和夕照内部的人知道。 他渴血,每月初,月隐朔日。这个时候,如果没有活人热血供他饮用,他就会陷入狂乱。不仅如此,即便平时闻见内力高强的极热之血,他也会丧失理智。 如同所有人口耳相传的那样,沈故夕,他确实是个妖怪。 沈故夕曾对唐祁说,“我体内活着一群吸血鬼……说不定哪天我就被吸干了。你不是要我么?那便用你的热血好好喂养我罢。”说话时眉角上挑,一副戏谑模样。 而唐祁看着他纤细得不似凡人的腰肢,觉得或许他说的都是真的也不一定。 他总有一天会变成一具看不出样貌的干尸,而且他无法阻止。他所能做的,不过是看着他盛开,盛开,直到盛极而衰,凋败成泥。 从来都将一切掌握在手中的唐祁厌恶这种不确定感。 唐祁的血温而不躁,加之深不可测的内力,使他成为目前最能抑制沈故夕渴血状态的最佳选择。 沈故夕与他达成交易,他不拒绝他的靠近,他每月朔日供血,并提供锦瑟情报。 各取所需。 然而…… 唐祁看着立在椅侧的人,唇角尤挂着血丝,看起来带着诡异的美感,“最近越来越不受控制了吧?” 沈故夕不答,捻一颗止血的药丸送进唐祁口中。唐祁看他不愿说起,也就不再追问。舌头疼得厉害,他自己又捻了一颗药丸。随后微笑着交叉手指,“近日外界传言锦瑟之主恋慕于你,怎么,不做些表示?” 沈故夕挑眉,看着唐祁似笑非笑的脸,“确有这种说法,怎么,吃醋了?” 唐祁舒展手指,“怎么说,只是有点在意……”他笑,拉过沈故夕,盯着他邪气四溢的狭长眸子,“我不喜欢别人觊觎我的东西……你是我的。” 沈故夕懒懒的笑,艳丽的唇如同毒蛇吐出的蛇信,“放心。”他凑近,呵气如兰,尽数吐在唐祁脸上,“万象门再怎么说也比锦瑟来得光明正大,我还认得清形势。” 唐祁勾过他优雅的脖子,“那就好。” 锦进门看到的便是这幅景象:白衣的温雅公子笑眼弯弯,与自家主人额头相抵,一只手还伸在自家主人颈后暧昧摩擦。 锦捧着长卷石化。 虽然见过很多次了,但还是觉得神奇啊。那么温和好看的人怎么会惹上自家妖鬼一般的主人呢?尽管鲤说这个男人不像表面那样无害,但是……锦瞄一眼青年含笑的唇角,纠结。 哪点像坏人啊…… “锦。”唐祁含笑唤呆立在不远处的小童。 锦回神,捧着长卷递过去。沈故夕看着眼前的卷轴,纳闷,“这是什么?” 唐祁笑,手腕轻转,抖开了手中画卷。 触目一片火红,血一般灼灼盛开的曼珠沙华构成的海洋中立着红袍墨发的青年,如浴火海,如凤涅盘。 那是他与他初见,一眼成痴。 锦在画卷抖开那一瞬惊呼出声,沈故夕却没有什么反应。 他淡淡看着,面无表情,无悲无喜,眸中一片淡漠冷光。 唐祁轻笑着凑近他耳畔,修长的手指抚过画卷上沈故夕一直停留视线的地方,将诗句轻声念出。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日见许兮,慰我旁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凤求凰·琴歌》。 写于宣纸上的字迹,如同字的主人一般温润好看,隐隐中却又透着虬劲,都说字如其人,看来果真如此。 “凤求凰……你把我当女人?”沈故夕视线微转,冷睨着唐祁,“你怎么不直接用司马相如的那首?不是更荡气回肠?” 知道他在闹别扭,唐祁不恼,从他身后拥住他,低笑,“我不是司马相如,你也不是卓文君……这首诗……重点在这里。”唐祁指尖划到诗句最后,“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嗯?” 沈故夕不答话。耳边低笑沉沉,背部紧紧贴附的温暖胸膛随着笑声震动,带动他也微微战栗。沈故夕扬手将画卷打落,声冷如冰,“变态!” 唐祁笑意更甚,抱着自家妖精心情大好。 明明已经被感动了还死要面子,别扭的妖精真是出乎意料的可爱。唐祁忍不住亲亲沈故夕的耳朵,意外发现某只的耳朵已经变得红通通的了。 怎么会这么可爱。 唐祁对自家妖精真是爱不释手,忍不住就开始把他揣怀里翻来覆去的揉,搓圆搓扁,捏捏手捏捏腰,知道发现怀中人的脸色已经黑的和锅底一样了,已经濒临暴走的边缘。 唐祁心满意足的收回手,识实务地亲亲沈故夕的耳朵,“今日在这里逗留太久,我该回去了,十日后落英山庄庄主大婚,到时候我让你见见锦瑟之主。” 沈故夕一惊,转回头,身后温暖猝然散去,后背寒凉一片,突然就觉得空空荡荡。他举目望去,满眼火红中,唯有花海尽头那抹白,飘渺如仙。 风中隐隐传来熟悉低语,“十日后见,夕。” “哼。”沈故夕转回头不去看,视线触到脚旁画卷,眸色微深。 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作者有话要说:无节操小剧场:(请自动将其转化成Q版三头身……哎哟小短胳膊小短腿啥的最萌了捂脸~)妖孽夕被唐变态抱在怀里哼哼唧唧不高兴,“你都没有说甜蜜蜜的话给我听!哼!我要去和锦瑟那谁谁私奔!”唐变态眯眼,“什么?私奔?”妖孽夕泪眼汪汪,“咩!你竟然还敢凶我!私奔!我要私奔!”挣扎,挥动小腿小胳膊。唐变态冷哼,“你敢私奔?我端了你的夕照!”妖孽夕不为恶势力屈服,“你再威胁我我就真的私奔!”……许久……唐变态:(手中拿着妖孽的画像)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情圣脸)妖孽兮:(脸红脸红脸红,瞬间变成柔顺小狐狸给顺毛)……我……我也是……哎呀你怎么这么肉麻呢(推)唐祁:……妖孽心海底针。……作者节操已掉。Orz 08.四月芳菲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四月,落英山庄。 这个时节在别处定是尴尬,花刚好都落尽了,新叶还未茂密起来,树木看起来单调之极。然而对于建在高山之巅的落英山庄来说,这时节却正好是桃李盛开。 成片成片的桃李开在山庄各处,远远望去如霞似霭,落英山庄如同陷在粉烟里的仙境,被青山擎在头顶。 这一日是落英山庄庄主苏兴赋大婚,武林众道应邀而来,庄内人群熙熙攘攘,衬着如云似雾的桃李,分外热闹。 落英山庄在江湖上也是有头有脸的名门大派,庄主苏兴赋年轻有为又一表人才,武功高强且为人仗义,江湖上不知有多少红颜芳心暗许。 前几日苏兴赋传出婚宴消息时,江南那杏花雨巷里怕是有无数小姐哭湿了帕子。 不过这苏兴赋倒也真是艳福不浅,他娶的乃是素有女神机之称的江湖第二美人——吴曼君。放眼江湖,也只有江湖第一美人有信心可以将她比下去了。不过,江湖第一美人不是嫁人了么?呃……不要挑唆已婚妇女。 万丈高的青云梯上,蓝逸毫无形象的趴在一块白岩石上喘气,“这落英山庄也真是,建那么高也不嫌不方便。我就不信山庄里的小仆侍婢都有轻功可以在这么长的石阶上来去自如。这上上下下的还不累死!” 唐祁笑眼弯弯,轻摇纸扇风神如玉,一滴汗也没出,“落英山庄以桃李纷飞、风景秀丽闻名,四月桃花是它的特色,若建得不高,又怎会有这般景致?” 蓝逸哀嚎,“为什么?为什么我要陪你这个有轻功的变态来爬这该死的台阶!我只是个帐房先生,是斯文人!这种做牛做马的事为什么不让跑腿的出来?!我要罢工!罢工!” 唐祁笑,“你的武功又被小翼封住了?唔,真丢脸,连小孩子都打不过。” 蓝逸炸毛,“他?他是个小孩?!他明明就是个怪物!早知道捡回来的是只小白眼狼,当初我就应该让他被那群乞丐打死!呜……这只不听话的爪子就该被绑起来!” 唐祁笑眯眯,“难道你不是看他长得可爱才决定带回去的么?” “呃……”蓝逸心虚,“我会是那么肤浅的人嘛……” “我记得那时候你领着他回来的时候,在园子里喊了半天‘他长大了我就娶她’。”唐祁漫不经心揭老底。 蓝逸瞬间中眼刀无数。 他环顾瞬间从他旁边退开的一众赶路美女,欲哭无泪,“啊啊老子不是恋童癖!” 唐祁含笑点头,“确实,你只是爱好男孩而已。” 此话一出,蓝逸明显感到身边一众年青侠士赶路的脚步瞬间快了不止一倍。 你们有必要么有必要么?! 蓝逸悲愤,“嗷嗷嗷你还我清白!”扑过去挠之。 唐祁面色不变,“碰到我一星半点,万象门毁坏的桌椅全价赔偿。” 蓝逸一僵。 门主什么的真是太讨厌了。 他收回伸到一半的手,抖抖缩缩窝一边画圈圈去了,“呜呜呜,小翼,变态欺负我,我不要上山了呜呜~” “阿嚏。”此时远在万象门习字的蓝逸儿子——蓝翼打了个喷嚏,他揉揉鼻子,“肯定是那个白痴又在念叨我……哼!活该!谁让你昨天偷吃我的云片糕。” …… 小孩子还真是记仇啊。 蓝逸这边厢正怨念,远远地从山下掠上来一玄衫公子,速度极快,可以看出轻功极好,一双眩人目的琉金眸子,唇角轻勾,邪气四溢。 蓝逸被那人令人眼花的轻功弄得眼晕,没有注意到那人在自己眼前停了。他只觉得眼前一暗,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强行抬起他的下巴,头顶传来华丽的男声。 “哟,小蓝也在,看来今日宴会不会无聊了。”声音带笑,好似发现了什么新奇物事。 蓝逸被日光晃的眼晕,对上那双琉金的眸子更是晕得厉害了,他直觉眼前这个容色艳丽的男人不好对付,估计段数虽不及老大,对付自己定是绰绰有余。他努力忽视下巴上让他火大的手,咧开嘴笑得傻不愣登,“这位兄台,我们认识?” “不认识。”玄衫公子笑得风华绝代,“但没关系,我认识你就够了。”说着凑近那张眼睛瞪得快脱出眶了的脸,呼出一口气,“而且,我们现在不是认识了么” “咔”蓝逸石化。下一瞬他跳起来,“刺溜”一声缩自家老大身后去了。 他抖抖索索扒住唐祁的袖子,“老老老老大,有妖怪!他……他要勾走你家账房先生的魂了。” “账房先生没了还可以找,错过了认识仗剑楼云绝云公子的机会可就损失颇大了。”唐祁笑着拱手,“早听闻仗剑楼云绝公子不是中原人,有一双金眸,今日一见,果然如此,炫目非常。” 云绝回礼,笑,“我也早听说万象门门主唐祁聪明绝顶,真是久仰久仰,” …… 蓝逸缩在一旁看着两只狐狸互相恭维,被恶心得一阵一阵打冷战。 当然,由于气场太弱,他已经被彻底无视了。 小透明真可怜。 09.桃林 杀手组织是介于白道与黑道之间的中立的存在,尽管看起来隶属黑道,却也在在白道中占有一席之地,对它的界定,众人心照不宣。 故此,沈故夕被邀请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沈故夕的出场一如既往的高调,火红的缎袍,衣襟上金红色的繁复花纹,配上艳丽的容色,如长茎上高擎的彼岸花,不需要其他任何事物的陪衬,高傲而脆弱,火灼般热烈,揉合着堕落与糜烂。 他穿过红绸高挂的大堂,径自挑椅子坐下去,明明吸引了全部人的目光,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去攀谈。 如同孤独的王者,被众人艳羡仰望,却不会被接纳于人群。 人群静了一瞬,随后恢复如常。庄外乐声近了,穿着大红喜袍的苏兴赋领着新娘进来。唐祁坐在楼上厢房,隔着半开的雕花木窗往下看,视线落下去,满室艳红,红的帏幔红的窗花,他却独独只看到了那只目中无人的妖精。 即使身处在这样热闹喜庆的场景,即使穿着一身火红,他看起来也是如此冷漠,如此格格不入。 唐祁轻笑,“真是冷漠。”他起身,身后伺候的小仆忙殷勤的凑上来,“公子要什么?奴才去取。” 唐祁笑,“不了,我下楼去走走,堂也拜完了,酒席便让蓝逸代我去吧。” “是。”小仆唯唯诺诺退下,他下了楼,径直朝后园而去。 正是山上桃花盛开的时节,后园曲折回廊旁开满了妖艳花朵,唐祁扬着嘴角,倚在廊柱一侧,含笑看着回廊尽头走过来的青年。 红袍乌发,沈故夕。 廊外落英缤纷,花瓣铺了一地,轻软如毯。唐祁笑意轻浅,向着沈故夕伸出右手,“去走走么?” “哼。”沈故夕眯眼,搭上他唐祁伸出去的手,“你该告诉我锦瑟之主是谁了吧?” “呵。”唐祁只笑不语,手掌裹住他纤细的指,引着他步入桃林。 沈故夕皱眉,不满的挣开他的手,“你答应过了,难道还要反悔么?”眼眸微眯,狭长幽深的眸子波光潋滟,明明是发怒的征兆,容色却比身畔桃花更艳。 唐祁轻握住他的手,语气温柔,“怎么会?只是看桃花正好,邀你同赏而已。” 沈故夕冷哼,明显不相信,“你又有什么条件?” 唐祁笑,“果然夕与我心意相通。”他牵着沈故夕挑一株桃树坐下,桃花纷飞,兜头落下来,铺了两人满身满脸,唐祁抚去沈故夕发上的花瓣,“我看他们结百年之好,自然羡慕,若夕为我披上凤冠霞帔,该有多么美。” 沈故夕挑眉,“要披也是你披,我自然是要骑高头大马的。” “哦?是么?”唐祁含笑看他,猛一翻身将他压倒在花树下。 花雨落下来,包裹住两人交叠的身影,唐祁的脸在这样的状态下蒙上比平时更真实的笑意,沈故夕微怔,抬眼看他,正好撞见他落下来的柔和目光。 “夕。”唐祁轻唤,见身下人睁着一双桃花眼直直盯着自己,他低头,轻触沈故夕艳红的唇角,“夕……” “啊——”猝然而起的尖叫打破了两人的暧昧氛围,沈故夕目光一凛,用力推开了压在身上的唐祁,“下去!” 啧,真可惜,差点就骗到手了。 唐祁低叹,站起身来,“去看看吧。” 话音刚落,伺候着蓝逸的小仆就急急跑过来了,“公子!公子!”他边跑边喊,跑近了见到沈故夕,瞬间就呆了,“公……公子……庄主出事儿啦……总管叫您过去……”声音抖得和十二月没穿衣服似的。 “……”唐祁问,“出什么事了?” “您……您去就知道了……”说着偷偷去觑沈故夕的脸。沈故夕目光微转,眸光潋滟间瞥他一眼,他便从头红到脚,话都说不全了,“我……庄主……他……” 小仆吭吭哧哧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唐祁不动声色,上前一步将沈故夕掩在身后,盯着小仆笑得春风满面,“劳烦带路。” 小仆吓得两腿直打抖。 这……这是怎么啦?刚才还好好的,一转眼温和公子就变得这么吓人了……这……这笑好渗人啊……救命! ……变态的人是不可觊觎的……恩,连多看一眼都不可以。 切记切记。 10.采花贼 唐祁与沈故夕赶到新房的时候,里面正闹作一团。唐祁远远看见喜床旁围了一圈人,便笑着对沈故夕道,“闹洞房都是这样闹的么?果然热闹。” 沈故夕也笑,“是了,热闹得紧。” 他们这边正说着,那领路的小仆已经挤进了那一圈人里面,伏在管家耳边说了句什么,管家转过脸见到唐祈,忙不迭钻出来,“唐公子,您在这江湖上也算得上是可以主持大局的人物,您看这……这可如何是好?” 人群如帷幕,拉开一室红光,喜烛双双,朦胧烛光映照中一名满身痞气的黑袍男子侧卧在本该端坐着新娘的喜床上,烛光映照在他绣满暗金纹的黑袍上,分外狷狂邪魅。 那黑袍男子执着银杯,向唐祈虚虚一举,笑,“哟,我真是好大的面子,连万象门门主大人都来闹我的洞房。” 唐祈笑:“哪里,庄主之喜,自当捧场。” “哦?我倒忘了。”黑袍男子目光微转,看着一旁怒气横生的苏兴赋,“庄主大人才有这么大的面子……不过也一样。”他邪魅一笑,一把揽过被怒气冲昏了头的苏兴赋,众目睽睽下俯身吻下去,“反正看在我娘子面子上也一样。” 围观群众眼珠子掉一地。 他……他在说什么……娘子?苏大庄主?这……瞎人狗眼啊啊啊……玉皇大帝如来佛主,我们一定是幻听了……幻听了…… 玉皇大帝:“……” 如来佛主:“……” “你!”本该拥着佳人一夜春宵,如今却在这被一个陌生男人轻薄加毁誉,苏兴赋再好的脾气也狂化,他怒意冲顶,对着那张欠扁的脸就劈了下去,“该死!” 苏兴赋怒极,也顾不得今日宜不宜见血,一拳下去用了十成十的内力,就是打着一拳下去眼前男人就会当场毙命的主意。 围观群众纷纷捂着刚捡回来的眼珠子表示不忍直视。 黑袍男子仍是痞气的笑着,“娘子真泼辣,看来相公今后该多多TJ才是。” 众人惊,怎么还没死?移开爪子一看,咦,眼前这什么状况? 只见武功卓绝的苏大庄主那使足了全力的一拳被黑袍男子松松握在掌中,苏大庄主已然被气得脸色发青,黑袍男子还一如既往地笑着,“各位江湖朋友们可要做个见证,我龙华年已经与苏庄主拜了天地,结了白发之约,到如今他却不认账了,这可有悖苏庄主言而有信的作风啊。” 此话一出,众人莫不惊呼。 龙华年?这……这不是江湖上恶名昭着的采花大盗么?传言中他不爱淑女小姐,只爱白净的公子哥儿,被他玩弄的名人雅士不计其数,令人恨之入骨,有心报仇之人却又因为此人轻功一流,行踪飘忽而无从下手。 此次他出现在苏庄主婚宴上,还说出这番话来,莫非…… 众人一致看向被龙华年拥在怀中挣扎不休的苏大庄主,静默一瞬纷纷扼腕叹息。 唉~庄主,你就认了吧,谁让你长得那么白净斯文,刚好是这厮喜欢的类型呢?而且在场众人中看起来也就唐祈和沈故夕可以打得过他了,但是…… 众人瞄一眼看戏看的津津有味的两人,全都沉默了。 庄主,自求多福吧您呐。 “你这禽兽!谁与你拜了天地?与我拜天地的是蔓君!”苏兴赋开始自救了。 “哎呀呀~娘子好生无情,竟连自己的相公也要认错么?”龙华年邪笑,“手指从身后挑出一堆物事来,“娘子你看,这是什么?” 送到眼前的喜袍,金线细细密密绣着展翅欲飞的凤凰,火红的颜色险些刺伤了苏兴赋的眼睛。 “喜袍?你哪里拿来的?蔓君呢,你把她怎么了?”苏兴赋红着一双怒气与担心交织的眼睛,对着龙华年吼。 “娘子莫急,急坏了身子。”龙华年轻笑,手指轻轻在苏兴赋耳后轻抚,“喜袍自然是为夫刚刚换下来的,那一身女装可委屈得我,不过为了娘子为夫也就忍了……至于那吴蔓君……”唇角笑意渐冷,方才还眉眼带笑的男子顷刻间便换了肃杀之貌,“既然他存了对你不贞的心思,我自然是容不得她!” 众人纷纷一抖,全退出门外打哆嗦去了。 这……这变脸速度,岂是凡人可比?江湖民众们仰头望月,泪流满面。 一个沈故夕还不够,又来一个龙华年,这……妖孽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我们这些倒霉催的遵纪守法小公民造了什么孽啊~ 苏兴赋没有感到外面民众心内的悲愤,他在听到龙华年的话后就呆住了,血液逆流,如坠冰窟。“你……你把她……杀了?” “杀?没杀,怎么舍得让她死呢?”龙华年轻笑,勾过苏兴赋的脖颈,“我把她请去“醉梦”作客去了……她长得那么漂亮,又那么聪明,一定会有很多人喜欢她的。” 苏兴赋瞪大眼,“你……你竟把她送往那个地方……你……”他惊怒交加,看着龙华年的笑脸,胸口一阵一阵抽痛,“你这个魔鬼!”说完眼前一黑,竟就此气昏过去。 龙华年拥着晕过去的苏兴赋轻笑,“傻瓜。”他看向还留在房间内的唐祈,“唐门主,春宵一刻值千金,你不会打扰我们我们的闺房之乐吧。” 唐祈看完戏心情大好,笑着去牵一直冷眼旁观的自家妖精,“恭喜。” “同喜同喜。”龙华年不动声色收回看向他们交握的手的目光,“请了。” “呵——”唐祈牵着沈故夕推开门,“来日可要再敬唐某一杯酒,这惊喜可吓了唐某一跳。” 门扉轻掩,门内龙华年笑意轻轻,“那是自然。” 11.变故 庭院深深,花影斑驳。 唐祁牵着沈故夕漫步在挂满红绸的院子,青石板路幽幽长长,沈故夕侧过头,“你还未告诉我锦瑟之主是谁。” 唐祁无奈地转身看他,“气氛这么好,你总是要煞风景的。” 沈故夕挑眉看他,“你答应我的,难道要反悔?” “反悔?你何时见我反悔了?”唐祁笑,“告诉你也无妨……” “老大!”猛然从路旁花丛里蹦出个人,蓝衣墨发,正是在喜宴上吃饱喝足的蓝逸,“老大,刚才出什么事儿啦?里面刚闹哄哄的。” “没事。”唐祁笑,看着蓝逸猴子似的左顾右盼,“一场好戏而已。” “咦?”蓝逸费解,但自家老大不想说,他也不敢再问,只可怜巴巴看着唐祁,“老大……”他欲言又止。 “怎么?想回去了?”唐祁笑,一副洞悉一切的模样。 “呃……老大真是神机妙算。我吧,你知道的,我认床,在其他地方我睡不着的。”蓝逸面色认真的撒着谎,一脸“信我啊信我啊”的表情。 唐祁纸扇轻摇,眼角瞥见不远处人影,笑,“不是我不让你回去……得看你回不回得去。” “什么?”蓝逸不解,这不就是老大你一句话的事么?” “什么是一句话的事。”身后响起恶魔般的声音,蓝逸一僵,“老……老大……我是幻听了……对吧……” 唐祁笑眯眯,“不是,你很清醒。” 云绝执着酒杯从一室灯火中走出来,眉目如画,一笑倾城,“小蓝,你真是不乖,不是让你站着乖乖等我么?” “呃……”蓝逸继续僵,“……我……我只是内急,去上个茅房。” “哦?上茅房也不忘向你们门主禀报么?你们万象门门规真是严啊。”话是对着蓝逸说的,似笑非笑的眼看的确是唐祁。 唐祁笑,“逸,在外面便不用通报行踪了。” “……是。”蓝逸欲哭无泪。 老大你就这样把我买了?仗剑楼那个破地方给了你多少好处?我出双倍为自己赎身啊赎身! 云绝揽过呆立原地的蓝逸,“认命吧小蓝。” 蓝兔子呆滞,蓝兔子麻木,蓝兔子进化成暴走兔子,“认你娘的命!老子从来不信命!”冲过去就要闹革命。 “……是么?”云绝伸出一只手,轻易便镇压了暴动,“你还差的远。”拖着起义失败的兔子走了。 “真是没有礼数。”唐祁摇头,揽着沈故夕继续走,“明日还要回春日谷?” 沈故夕皱眉,“夕照有点事,不能回去了。估计留在夕照。” “是么?”唐祁笑,“今夜多陪陪我,明日我便去洛阳了。” 沈故夕侧过脸,“去那做什么?” “去接个人。”唐祁笑,言语间眸色柔软几分,状似缱绻。 沈故夕眯眼看着,“心上人?” 唐祁转过头,像是料不到他会这样问,细细看他表情,喉间蓦然滚出低低笑声,“吃醋了?” 沈故夕冷哼,“怎会?你有心上人我高兴还来不及。” 唐祁仍是笑,凑过去咬他的耳尖,“她不比你。” 沈故夕微恼,“谁要听这个?她是怎样与我何干?”摔开唐祁的手,冷睨着他,“你又要转换话题?锦瑟之主是谁?” “是……”唐祁微笑着低喃一句,沈故夕听不清,更接近他,唐祁唇角一掀,揽过他,折扇“唰”一声展开,下一刻,“夺”的一声,折扇扇面上钉入一排密密麻麻银质毒针。 沈故夕皱眉。 唐祁笑,看着从暗处飞身而出的杀手,“无妨,长夜漫漫,正好助兴。”手腕一抖,将折扇上的暗器甩出,抱着沈故夕欺近杀手。 杀手拿的是夕照专用的长刀,刀身细长,唐祁漫不经心格开袭过来的刀,对怀中的沈故夕道,“原来你在夕照中人缘这么差。” 沈故夕冷笑,“少来,夕照杀手还不至于蠢到拿夕照的刀来杀我。” “倒也是。”唐祁低笑,眼睑轻敛,手中折扇一转一挑,手腕如蛇,顺着刀身向上直取杀手手腕,一切只发生在一瞬,沈故夕只听见轻微一声骨肉撕裂的声音,杀手手中长刀已脱手而出,手掌齐腕而断。 沈故夕微愕,垂下眼去看,那手还死死扣在刀柄上,在地上甩出一道艳丽的血红。 唐祁手中折扇已抵上杀手脖颈。 “夕。”唐祁垂眼看怀中一脸漠不关心的沈故夕,笑意温雅,如暗夜盛开的一株白莲花,“这节目你可还满意?” 沈故夕偎在他怀里,抬眼看他事不关己一般的脸,蓦然轻笑,“唐祁。你确实有些讨人喜欢。” “是么?”唐祁笑,轻吻他的额角,“我很高兴。”收回没有沾上一滴血的折扇,揽着沈故夕转身,“夜深了,回去吧。” 夜风抚过,满庄桃李如浪翻腾,夜色里如下了一场花雨。他们身后的杀手,睁着一双眼,蒙面黑纱无声无息自下颌断裂飘落,露出整截苍白的脖子。一线红色刀口从他咽喉处横拉而过,缓缓渗出鲜血。 夜色深黑,园子里花影斑驳,“咕噜”一声,有什么东西裹着黑发掉落在地上,随之而来的是身体倒地的闷响。 鲜血喷溅,溅碎一地花影。 12.安神 自那日落英山庄婚宴后,时间已过了一个月。 唐祁一直没有出现。 沈故夕横卧在夕照临水的回廊,握着鱼食,漫不经心逗弄一池红鲤。廊外午时光,粼粼水纹反射在廊柱上轻荡,他赤着一双雪白的足,漆黑的长发披散着铺了一地,如画中轻烟,美丽虚幻到即将化去。 上一月朔日渴血,那个人没有回来。尝试着如昔年一般饮他人的血,才喝了一口便再不能下咽。 真是恶心,粘稠咸腥,不是习惯的甘甜味道。 于是竟生生忍了一夜噬骨的疼痛,将自己关在卧房中一夜癫狂。 沈故夕看着自己细了一圈的手臂,扬起冰冷的笑,“唐祁,你可真是神通广大。” 将自己弄成这般模样,如今却音讯全无。说什么情深意重,原来都是空话。 心内烦闷,他又扔了一把鱼食,惹来鱼儿簇成一团争抢不休。锦从外面跑进来,口内细细喘着气,“主人,唐公子来了。” 唐公子?唐祁? 哼,还知道回来! 说不出心中猝然升起的情绪是什么,沈故夕偏过头,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扣着廊沿,“让他滚过来见我。” “是。”锦应了,拔腿往回跑。沈故夕皱眉,“你跑那么急做什么?让他等个十天半个月也不为过!” “……”锦立住,不明白主人为什么又生气了,明明方才还是好好的。 见锦立在廊沿下不动,沈故夕又不满了,“你杵在那装雕像么?我教你的待客之道忘哪儿去了?” 锦委屈。那不是您让我不急的?现在又说我不懂得待客之道……主人你到底是要怎样啊! 鲤从侧门进入花园,迎面正遇到了从回廊走出来的锦,他见锦皱着一张脸,眼圈泛红,眼眶内一层水光,便问“怎么了?” 锦抬眼,见到鲤,忍了忍扑到他怀里的冲动,憋了一路的委屈化成泪水落下来。 “主……主人生气了……都是……都是锦太笨了。”软软的手掌握成拳胡乱盖在眼上,粉雕玉琢的侍童哭得好不凄惨。 鲤吓了一跳,他再怎么冷漠成熟也不过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此时见平日宠着哄着的人在自己面前哭成这般模样,一时间慌了手脚,“你……别哭别哭。”他笨拙的伸开双手将锦拥在怀中,小心翼翼去揩他的泪水,“没事的。” “呜……锦偎在他怀里哭得气吞声噎,鲤轻轻拍着他的背,“没事的,别哭了。” “怎么哭了?”温和的声音响起,“锦?” 锦从鲤怀里抬起头,一张脸哭得红通通的,眼睛也红红的,看起来分外像一只兔子,“……没有……主人说……让你滚去见他……” 白衣公子轻笑,“哦?果然生气了。他在哪儿?” 短短的手指往回廊一指,青年笑一声,身形一闪,直直掠过去了。 锦揉眼看着,“唐公子今天好奇怪。” 鲤一惊,低头问,“什么?” 锦仰起脸,正对着鲤冷竣的眉目,“咦?你没闻出来么?他今天身上有安神香的味道呢。主人不爱闻那个味道,之前他身上从来没有的。” 鲤吁出一口气,“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可是……”锦睁大眼,“主人闻到安神香会……”突然记起什么,他猛然捂住嘴,“唔……主人说这是秘密……” 鲤无奈地看着他一惊一乍,“好了,先去洗把脸吧,快变成小花猫了。” “嗯……” 临水回廊。 沈故夕倚着廊柱捏一瓣雪白的睡莲,听得背后风声掠过来,他冷哼一声,“门主大人,您来我夕照又有何贵干?”声音冷得渗人,背对着来人的眉眼却弯了下来。 身后人轻笑,“回程时有事耽搁了,本计划五日便回来的。”手臂环上来,将他从身后拥住。 安神香浓郁的香气涌动,沈故夕眼角轻勾,转身揽住来人的脖颈,“哦?”纤白的指尖抵在他脖颈血管上,“易容易得不错。” 来人僵住,脖颈上手指杀气逼人,尖利的指甲只要一动便可以轻易切断他的喉咙,“夕,你怎么了?” 柔和的声线,与那人如出一辙,甚至比那人更温和。 却不是他。 沈故夕眉心戾气凝聚,唇角却挑起蛊惑的弧度,“你很聪明。”指尖用力,“噗”的一声扎入柔软的皮肤,切断了那人的气管,“却又很愚蠢。” 鲜血顺着沈故夕白皙的手指流出来,染红地上散了一地的白莲花瓣,他艳丽的容色在这样明媚的日光里舒展如画中精怪,“你不像他。”手指重重一划,生生用指甲割开了那人的咽喉,“谁都不会像他。” 血红如花,飞溅如一幅泼墨画。沈故夕转身,再不看一眼那具委顿身后的尸首。 尽管那人的脸易容成那个人的样子。 他眯着幽深的一双眼,一路走出回廊,用来杀人的指甲整个向外翻出去,指尖血肉模糊,混着对方的血,一路滴落一线红色。 触目如相思。 “唐祁。”沈故夕勾起唇角,“你骗我。” 视线迷离,从方才起便一直不曾褪去的困意排山倒海而来,他眼前一黑,歪倒在花园冷硬的青石路上。 13.火海 你知道不知道地狱是什么颜色? 红色。 漫长的,仿佛永远都不会有尽头的黑暗。沈故夕张开双眼,一眼便看见了那张昏迷之前脑海里闪现的脸。 他被他抱在怀里。 沈故夕的神思还很迷糊,所以他趋向本能的蜷起身子,将头埋向那人的颈窝。 好闻的檀香味道,淡淡的,鼻子一吸就会消散。 “噼噼啪啪”的燃烧的声响在那人身后此起彼伏,空气中尽是烧焦的味道。沈故夕的神思在这声响里渐渐清明起来,他靠在那人怀中,一动不动。 平时,他会在这种时候占自己便宜,逗自己说一些他想听的话。 如今想起来,那时候的自己一定特别可笑。 沈故夕偎在唐祁低笑,笑声华丽雍容,肩膀一颤一颤,“唐祁,你可真会打算盘。”他抬起头,正对上唐祁落下来的目光,“我输得心服口服。” 唐祁笑,“错了。该是一败涂地才对。”眉眼弯弯,笑意如水,温柔浸入人心。 再看时,眼底一片疏离冰冷,残忍得波澜不惊。 沈故夕轻笑,“是啊,真不甘心。” 不甘心,甚至不敢去问究竟为何。 唐祁将他纳在怀里,“我很失望。”他低头看着怀中妖冶如花的青年,唇角下拉一个弧度,笑意中带了几分失望的意味,“我本以为你会比其他人更有趣……却原来,你也不过是长了一张讨人喜欢的皮相而已。” “你不知道?”沈故夕扯开嘲讽笑意,“我以为你一直知道。” 唐祁大概是在笑,沈故夕倚在他微微颤动的胸膛,听到他说,“但你也有让我惊讶的地方……我没有料到你会这么快怀疑到我头上……本还想着来一场英雄救美的呢……你怎么知道的?”一双深黑的眸子带着兴味笼下来,沈故夕几乎以为自己就要被困死在这目光的牢笼里。 他闭上眼,唇角一抹笑,“安神香。这世上,知道用安神香对付我的,又有几人?” 如果我没有从那样浓郁的香味中尝到的恨的味道,或许,现在的我,已经死了。 眼前尽是跃动的火光,火焰高起,灼热的空气逼得人喘不过气。沈故夕听着火海中的惨呼及兵戎相接的声响,无力感铺天盖地。 这是他一手创立的夕照,是他赌上光明与性命创立的夕照。 他笑起来,眉目如画,黑眸半睁,“唐祁,我恨你。” 唐祁笑,“我知道。” 回廊檐柱,雕梁画栋,顷刻成灰。夜风卷着火焰的温度扬起沈故夕泻在唐祁肩臂上的缎似的一匹长发,沈故夕的声音在这漫天的火光里轻得似要如烟散去,“唐祁,即使你毁了夕照所有的据点,夕照也不会灭。”他扬起脸,神色倨傲而苍凉,“夕照之中,没有一个人会背叛我。” 这世上,唯一有机会背叛我的,只有你。 除了你,没有人能让我如此恨。 唐祁看着被火光映红的半边天际,笑意轻浅,“怎么可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深如寒潭的眸子中如蕴含着世界上所有的情意缠绵,侧脸印着跳动的火光,一瞬间让沈故夕看怔了眼。 “为什么?”最终还是存有妄想,执念成魔。 “你不是猜到了么?”唐祁笑,眉眼弯下来,语气柔和,一如初见,“你不是一直在问么?锦瑟之主是谁?” “你一直在找的那个人,是我。” “唰”,刀光起,沈故夕从唐祁怀中跌出去,长袖如花,在空中绽开。 他甚至没有记得要去使用轻功。 重重摔在地上的那一刻,他有错觉,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也一并摔碎了。 这强烈的坠落感。 不远处,鲤浴着一身鲜血,双目赤红,与唐祁缠斗起来。 沈故夕漠然看着,直到一双手抱在他腿上。他目光微转,见锦扑在他身上,脸上泪痕交纵,一身红衣被刀碎得七七八八,只一双眼还黑而亮,定定看着他。 “主人……”锦眼中一层泪光,声音中尽是支离破碎的哭音,“主人……鲤刚才受了伤……主人,您别让他去和唐公子打了……唐公子那么厉害……他会死的!” 沈故夕侧头看他,轻笑,“是我让他去的么?” 锦僵住,不可置信般望着他的笑靥,“主人……鲤是为了保护主人啊……” “保护?他只不过自救而已……” “您……您怎么可以这么说?!!”锦惊讶的看着他,“主人……” 沈故夕伸手扯住锦的额发,“你不是夕照之人,你不明白。”一双黑眸妖气四溢,直直刺进锦心里,“想要救他……你拿什么来换?” “主人……”锦瞪大眼睛,沈故夕看着他,“你有什么可以来换?” 锦沉默,许久,他抖着身子伏下去,一双软软的手紧握成拳,“求主人放过鲤,锦愿意奉献出锦的生命。” 沈故夕看着那个一直用崇敬的目光看自己的孩子,此时他伏在自己脚边,如同一只幼小的动物,说着献祭般的话语。那一泓清水般的眼中一丝恨意,明显得让人心惊。 他笑起来,“你的命?有什么特别?”他看着不远处被唐祁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少年,“他比你有用不是么? 锦默然,许久,抬起上身,“主人知道的……”黑亮的眸子里丝丝绿光沁出来,“主人不是一直都想要么?锦的眼睛。” 沈故夕嘲讽般扬起唇角,“你一直存的是这样心思?……也是,那个地方出来的孩子,养多久都不会熟。””他伸手去抚那双碧玉般的眸子,看着锦下意识瑟缩,笑,“也罢……随时会背叛的人,没有存在的价值。”出手如电,化掌为刃,对着锦的天灵盖劈了下去。 锦没有反应过来。他原本笃定沈故夕不会杀他,所以根本没有做任何准备。如今看他的手夹着雷霆之势劈下来,一时间呆在了原地,眼睁睁看着那手击下来。 “锦!!!!”不远处是鲤的怒吼,近处是沈故夕苍白若死的脸,锦只觉得“澎”的一声,如放了一声烟火,温热的液体便流遍了脸。 红的,粘稠的血。 他空着一双眸子倒下去。沈故夕笑一声,看鲤跌跌撞撞奔过来,手腕一翻,直直朝着唐祁攻了过去。 唐祁笑一声,如同早料到如此一般,折扇收起,自腰间拔出长剑,“你杀不了我。” “我知道。”沈故夕笑,一双眸子亮得惊人,最深处一层枯槁的绝望,“我记得你说过: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是啊,怎么?”唐祁看着他,“你当真了?” “当真了。”沈故夕盯着唐祁的眼睛,许久,蓦然从黑漆漆的眸子抖出一丝真心的笑来,火光中那笑如彼岸飞花,一刹那间竟仿佛可以颠倒了众生,“不仅当真了,还要提醒你不要言而无信才是。”白光一闪,他手中不知何时握了一把匕首,以同归于尽般的决绝朝唐祁胸口刺过去。 “噗”,长剑没入血肉的声音轻微又不真实。沈故夕的匕首离唐祁胸口不过一寸,长剑贯胸而过,他敛眼去看,白亮的剑身上映着他的红衣,泛出比血更艳的冷光。 出剑毫不迟疑呢。 胸口撕裂一般疼,沈故夕却笑了,“于我一同下地狱吧,唐祁。”身体向后退去,一寸一寸将剑从身体拔除。明明只有他一个人受伤,唐祁的脸却比他更苍白。 “疼么?”沈故夕扬起刻毒的笑意,语气却缱绻,如世上最好的情人,“我与你一样。” “你做了什么?”胸中如有一把匕首搅动,疼痛万分,唐祁眉心微皱,“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沈故夕扬起下颌轻笑,笑容悲悯又快意,混在一起美艳又狰狞,“只是让你履行你的诺言……你知道么?你的生命如今于我一体,我死了,你也别想活着!!” 14.血蛊 “叮——叮——” 什么声音? “叮——叮——” 檐上风铃声。 沈故夕觉得全身都很僵,他试着动一下手指,立刻就有惊呼从身侧传来。 “门主!他醒了!” 门主?谁呢? 脚步声靠过来了,耳边男人温和的声音响起,“夕,睁开眼睛。” 眼前涌进来大片红光,沈故夕依言睁开眼,“唐祁,你还活着啊。” 唐祁笑眯眯,“你活着,我当然也还活着。” “你倒是会现学现卖。”沈故夕侧头看他,“你不问原因么?” 唐祁笑,“你会告诉我的,不是么?” “怎么会?我告诉你,好让你对症下药么?我可不会那么傻。”沈故夕眯眼,“让我猜猜,你不急着问我的原因,是因为你已经知道了?” “聪明。”唐祁轻叹,“让你难过我真是舍不得……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宠物。” “难过……我不觉得有多难过。”沈故夕轻笑,“我怎么会因为你这种人难过?” “你又嘴硬了。”唐祁伸手托住沈故夕尖尖的下巴,漆黑的眸子看着他的眼睛,“你盯着我的眼睛说,你不爱我。” 漆黑的眸子,深如水浓如墨,深不见底,表面浮一层虚假的深情。沈故夕望进那眸子,心内一悸,再不能成言。 大概,他是爱他的。 唐祁低笑,“夕,这游戏,是你先违规了。所以,该接受惩罚。” 沈故夕挣开他的手,狼狈的往后退,身后抵住床柱,退无可退,“我输去整个夕照,还有什么惩罚比这更残忍?” 唐祁摇头,“还不够。”他笑,笑容不同以往,带了几分邪气,“我赢得不够彻底,至少,我没有料到会被你摆了一道。” 沈故夕侧头,“我总要为自己留一条退路……唐祁,纵使你再聪明,再懂得人心,也不可能将事事都握在手中。” “真遗憾,我从来都是喜欢掌握一切。”唐祁凑近他,“从来不会有我掌控之外的事发生,因为我不允许!”他退回去,笑意轻轻,“夕,你是我第一个意外……当然,也会是最后一个。” 沈故夕望着他,心内一片凉冷,冷到极致竟开始火灼般烧,几乎烫伤了他。“唐祁,你究竟有没有爱过别人?” 唐祁笑,“没有。”他交叠双腿,“我只爱自己。” 沈故夕笑,敛下眼睛,“原来如此。” 唐祁饶有兴味的看着他,“你现在大概是在自嘲?”他端起手边的茶碗,想了一瞬,“你将子蛊放在我身体里,不会是存了要与我长长久久的念头吧?”他低笑,看着沈故夕冰冷的眸子,“怎么会这么天真?兮,你已经不是十二三岁的少年了,天长地久与海誓山盟,不过是哄哄闺阁女子的把戏……你竟还存了这样的幻想?” 你竟还存了这样的幻想? 眼前一匹红纱罗帐,旖旎又绮丽,如轻雾笼罩,若即若离。沈故夕陷在这轻纱帏幔的包裹里,墨发披散,红衣如血,脸色苍白若死。他扯出一抹笑来,讥讽的,刻薄的,笑痕如刻,“怎么就信了你?”他仰起头,目光灼灼,恍然间竟有一层水光,“我怎么就信了你?!” 唐祁一怔,心中莫名一绞,一瞬间竟升起烦闷的心情。他不动声色,暗道难道血蛊联系之人还能心意相通?他眯眼。 真是有趣。 他盯着沈故夕,许久,倾身过去,“夕。”声音温柔,缱绻又深情,“那时候,你是不是很想听呢……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对吧?”话音刚落,耳边风声一紧,唐祁抬手,一把握住沈故夕扇过来的手。 “唐祁!你让我恶心!!”手腕被握在唐祁微凉的掌中,沈故夕用力一挣,“啪”的一声扇在唐祁脸上。 唐祁没有反应,他退开一步,舔舔唇边渗出的一点血丝,“下手真重。” 沈故夕冷冷看着他,“滚!” 唐祁淡淡的笑,“滚不滚我说了算,你已经不是夕照之主,你现在是锦瑟的囚徒。” “不用你来提醒我。”沈故夕冷笑,“这些都只会让我想到你究竟有多卑鄙!” 唐祁叹息,“夕,你这个样子真难看……歇斯底里不适合你。” “适不适合与你又有什么关系?唐祁,如你所说,我不过是锦瑟的囚徒,作为锦瑟之主的你,只需要看着我的狼狈与落魄。”沈故夕轻笑,眼角上挑,笑靥如花,“你说是不是?” “不要试图惹怒我。”唐祁看着沈故夕,“这对你没有好处。” 沈故夕掀起唇角,还想说什么,门外传来蓝逸的声音,“老大!沧海师父回来了,她让我来叫你。” “嗯,我马上过去。”唐祁笑,神色柔和,笑意渐渐沁入眼底。他拉开门,一团蓝色的物体滚进来。 “逸。”唐祁笑,“你趴在门口多久了?” “不久不久,刚来刚开。”蓝逸笑,猛然反应过来,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没有没有!!!我是来传话的!” 唐祁不揭穿他,“走吧。” 蓝逸连忙跟上,“老大,那沈故夕,为什么不干脆杀了他?他那么狡猾,夕照余孽也多,留着他后患无穷呀。” 唐祁不答,只问他,“你听过血蛊么?” 蓝逸摇头,一脸求知欲,“那是什么?” “是一种蛊虫,母蛊饮血而生,在血中孵化子蛊,子蛊通过血液随养蛊人意志附在他人血液内。血内被植入子蛊之人,生命与母蛊饲主同为一体,故携带子蛊之人要保护母蛊,否则就会与母蛊一同死亡。” 蓝逸似懂非懂,“呃……” 唐祁折扇轻摇,“换而言之,这是一种可以将人性命连在一起的东西。” “哦你的意思是……”蓝逸瞪大眼,“老大!你不会中了那什么什么蛊吧?!” 唐祁笑,“是啊。” “那……那个母蛊是在沈故夕身上?所以老大你才不杀他反而救他?” 唐祁点头,“你终于聪明了一次。” “天呐!这……这招绝啊!”蓝逸惊奇,“沈故夕身上竟然真的带有这种邪门的东西。” “不仅我身上,想必夕照中人也差不多全被植入了子蛊,所以沈故夕才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创立夕照。” “如此一来说夕照里的人为了自己活命,一定会保护沈故夕,同时也就消除了逆反之心了。”蓝逸叹为观止,“这可真是个好东西。”他去撞唐祁的肩膀,“唉,老大,你也去弄个来呗!多好使!” 唐祁笑,“那东西可不是吃素的。活在人的血液里,它是要喝人血的。饲主每月若不能从外供血,它会反噬饲主自身,届时全身会有千刀万剐之痛,也许一个不查就会被它吸干。而且,这个蛊养在身体内与饲主思维相连,若控制不住就会被它控制,成为一具行尸走肉。” “这么恐怖?”蓝逸一抖,“那老大你没事吧?想不想喝血,我给你向兄弟们说一声,一人放一碗,管够!” “子蛊是不吸血的。”唐祁失笑,“子蛊除了与母蛊生命相连之外没有其他副作用,母蛊才吸血。” “究竟是谁和沈故夕有这样的深仇大恨,要让他变成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蓝逸纳闷。 “不是有谁,是他自己放的。”唐祁笑,“为了夕照。” “……太狠了!”蓝逸看着唐祁,“这是个人才啊!对自己也这么狠!” “所以说,这次他栽在我手上,我不能让他有翻身的机会,否则,万劫不复的会是我。”唐祁轻笑。 蓝逸冷汗。 老大你那个兴奋的眼神是怎么回事?你又要搞啥幺蛾子?那啥……沈故夕,你自求多福吧。 穿过雕花长廊,视线从一从水红的山茶处转过去,一抹比山茶更红的剪影跃入眼帘。 唐祁笑,就站在长廊下看着不远处捻花的女子,声音低缓,内里无尽眷恋,“师父。” 火红宽袖裙的女子转过脸,一丛艳红的山茶衬在她颊边,笑意漫上眉梢,比山茶更艳。 “小祁,好久不见。” 15.朔日 六月一日。万象门。 朱红的纱帐,熏香成烟,重重帏幔装饰的空旷屋子内,一丝痛苦的低吟似有若无回荡,压抑而狂躁,低沉中蕴含一触即发的疯狂。 “吱呀——”厚重的木门推开的声响在深黑的夜色里尤为清晰,昏暗的烛火晃动了一下随即被自外卷来的风扑灭,屋内刹时陷入漆黑。 风雨欲来。 沉稳的脚步声响起,直直朝着屋子角落里蜷成一团的人影而去。 “唰——”天际雪亮的一道闪电撕开漆黑天幕,映亮屋内一切,帏幔黑沉沉的剪影中,墙角单薄身影瑟瑟发抖,看来让人心内不忍。 “沈故夕。”冰冷而不带半点感情色彩的声音,来人在蜷成一团的沈故夕前蹲下,伸手扯开他紧紧护在头上的双手,盯着他已经变成血红色的眸子,“沈故夕。” 沈故夕只觉得全身都在被凌迟,如同有匕首一刀一刀将身上血肉剜出。他所有的神思都用在抑制体内翻腾的狂乱上,无暇去顾忌其他,一旦放松就仿佛要被生生撕裂的疼痛让他将自己蜷成一团,用力抱紧自己,用力到全身都在颤抖。 “沈故夕。”冰冷的声音在叫他的名字,是他从来没有听过的声音,他更紧的蜷起身体,指甲嵌入手臂,皮肤上微小的疼痛被体内的疼痛覆盖,他轻轻抽气,试图以此转移注意,然而一切都于事无补。 这样的疼痛他其实是熟悉的,然而这一次尤其漫长。 是母蛊在体内长大了,所以需要的血也更多了。 沈故夕眼前一片迷蒙,疼痛逼不出一滴泪水,却让他晕眩,天地仿佛被蒙了一层纱,旋转周折,扭曲狰狞。他使劲合上血红的眸子,不去看,只感觉自己在黑暗中一直掉落,掉落,坠落感拧紧心脏,思维如丝,一点点绷紧,又缓慢断裂,不安的坠落感,一直掉不到底。 没有尽头的,没有尽头。 有微凉的手指伸过来,捞住他的身体,坠落感戛然而止,雪白的闪电光打在眼睑上,大片白光。沈故夕向着那手指的方向偎过去,兽一般呜咽。 “唐祁……唐祁……疼……好冷……唐祁……你答应我的……给我血……唐祁……唐祁……唐祁……抱紧我……”支离破碎的呼唤,他记起之前许多次甘甜血液的味道,以及无数次拥抱过他的温暖怀抱。 “唰——”,又一道闪电狠狠劈下来,映亮眼前人面目,白发银眸的冷冽男子用手抵住不断向他脖子蹭的沈故夕,唇角泛开冰冷笑意,“沈故夕……你竟然是长了这样一副模样……怪不得……”他伸手,手中一支半寸长钉,直直朝着沈故夕颈后刺进去。 “啊——”苦苦压抑的低吟化为凄厉一声尖叫,窗外不远处脆生生一声瓷器打碎的声音,不多时侍婢战战兢兢的道歉声模糊传来,白发男子满意的抚摸着怀中抽搐不止的身躯,冰冷的脸上一抹笑,“夕……他是这么叫你的吧?你真是最完美的艺术品,我真喜欢。” 大雨终于落下来,哗啦啦的声响里白发男子抱起神智迷蒙,疼痛被长钉加大一倍的沈故夕,笑着跨进雨幕里。 耳边雨声无数,身体动不了,后颈处密集的疼痛一阵一阵往脑子里钻,沈故夕朦胧中听见冰冷的声音在耳畔说。 “唐祁……我很喜欢这份礼物。” 唐祁……唐祁…… 他用力睁开迷蒙的眼,视线里一片纯白色,他听见耳边女人的尖叫声以及碗碟碎裂的声音,那个熟悉到烙刻在骨子里的声音从很高的地方笼罩过来。 “小师叔,你吓坏了我的客人。” 唐祁…… 白色的宽袖遮在脸上,遮住沈故夕血红色的眼睛,白发银眸的年轻男子抱着红衣的妖鬼一般的青年,万年不动的脸上涌出微不可见的笑意。 “唐祁,他一直在叫你的名字。” 凉冷如如冰的声音落在热闹的宴饮会场,骚动平静下去,室内静默无声,看热闹的,想逃走的,都噤若寒蝉。 “……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是他想让他受这千刀万剐之痛,以此报复自己好不容易赢出的这一丁点。 体内疼痛似要分筋错骨,沈故夕的神思却清明得不可思议。他用力伸出抽搐手指拨开脸上白袖,扭曲的视线望上去,楼阁亭台,丝竹声声,热闹的庆生宴,那人白衣翩翩立在极高的楼阁之上,一双含笑的眼睛居高临下俯视而下,如无欲无情的神明,悲悯的看着他如蝼蚁般挣扎。 “我既然已经将他交由你,那么一切便随你处置。只要不让他死去。” 全身湿淋淋,是被大雨一路浇过来,立在楼下大堂的两人身后长长一道水痕。白衣银发的男子笑一声,顺着那道水痕原路返回,低声对怀中人耳语,“听到了么?乖一点,从现在起,你是我的。” 一切与他无关。 沈故夕说不出话,他徒然的张着嘴,大雨倾盆,冰冷浇在他嘴里,从喉咙一直凉到脚趾。 雨幕如帘,隔开两个世界。 世界从此撕裂,白亮的闪电光劈开天幕,沈故夕无力的滩在白衣男人的怀里,一张苍白的脸上水痕交错,恍然如泪。 唐祁……你说过,你不爱任何人。 他全身都在抖,不可抑制的抽搐。他闭上眼,指甲缩紧,嵌入抱住他的手臂里。 你说你不爱任何人。 那么……你温柔的眼睛,你缠绵的笑意,为何,为何却给了身旁的那个女人? 红色的一团,看不清面目的女人。 沈故夕痉挛着,手指越缩越紧,粘稠的血液被雨水冲刷着流到地上。 你又一次骗我。 白衣的男子看着怀中的青年低笑,“你要废了我的手么?夕。”他伸手触摸沈故夕手指,“我不喜欢挣扎不休的礼物。”狠狠将手指向后弯折,雨声里听不见骨头断裂的声响,沈故夕的身体在他怀里用力抽搐了一下,五指如同被开水煮过的面,软软垂了下去。 沈故夕没有发出声音。 白衣男人轻笑,“你越来越乖了。”他伸手去捞沈故夕垂落到地板上的黑发,“真符合我的心意。” 沈故夕没有动,他甚至连抽搐都停止了。 男人垂眼去看,怀中青年苍白若死,脆弱得如同一件上好的薄胎瓷器。在那样撕裂般的疼痛里,青年张开了血红的眼睛。 他在笑。 笑痕如一柄薄刀,轻易刺进白衣男人心里。 “你……”他冰封般的脸上显出震惊的神色,沈故夕看着他,笑靥如花,声音破碎而颤抖,一句一句却清晰无比。 “你以为,用钉子困住我的行动,我就无法杀死自己么?”细细一线血红自颈项处加深,沈故夕的身体还无力滩在他怀里,右手五指尽断,脖颈上的伤口却一寸寸加深,仿佛无形的力拉伸。 白衣男子震惊的看着,一怔过后飞快伸手去摸颈间利器,然而只摸到了满手的鲜血。 “不可能!怎么会?!”他疯狂的寻找源头,血痕加深,再深入便可切断动脉。 白衣男子跌坐在地上。 究竟是多深切的爱恨,才能有如此坚决的求死之心。 白衣男子怔了许久,“唐祁……”蓦然低头轻笑,“我真羡慕你。” 大雨滂沱,隔绝一切。 灯火通明的万象楼主楼,唐祁重新坐回主位,执一只玉杯,“继续。” 喧嚣声起,隔断外界雨声,他侧过脸去和身旁此次宴会的主角,他的师父——沧海说话,唇角一抹笑意,温柔美好。 沧海笑,“小祁,刚才师弟带过来的那个人是谁?” 唐祁淡淡道,“一个不相干的人而已。” “哦?是么?”沧海挑起眉角,“我从来不知道一个不相干的人会让你如此失态。” “什么?”唐祁笑,“师父说话最近越发无法理解了。” 沧海冷哼,“你从来不对人说那么绝情之话。” 唐祁轻笑,“不一定。” “那么……为何你从那人与师弟离开开始,就再也没有看过楼下一眼?” 唐祁不答,神色不明,沧海俯身去看,楼底大堂处一线水痕清晰分明,凄厉如那青年血红的眸子。 沧海的笑渐渐冷下去,“小祁,为什么?” 唐祁沉默,一手握着空玉杯一手手去取桌上的酒壶,侍婢凑上来,为他斟满一杯。“他身上带着可以杀死我的东西,同样那个东西对我的心绪也有影响……他的情绪太激烈的话,好像我也能感受得到呢。” 沧海神色缓和下去,“那东西是什么?” 唐祁回眼看她,笑意温雅,“血蛊。” 沧海挑眉,“那种东西竟然还会存在?怪不得师弟那么兴奋……他可是个药痴啊……不过我记得没有过心意相通的作用。” “大概这个蛊比较特别也说不定。”唐祁笑。 “你就不怕师弟弄死了他?师弟可不是个善良的主……到时候你也会死。” “他说不会弄死他的。”唐祁举杯,“不说这个。” “啪”,玉杯掉落在地碎成千万片,唐祁皱眉。 猝然而起的疼痛从心脏漫向全身,这熟悉的疼痛让他心中一绞。 沈故夕! 白衣一闪,瞬间没入雨中。 沧海坐在座位上,垂眼去看掉落在地上的玉杯。 “呵,沈故夕。” 16.雨夜 雨下得很大,唐祁觉得这一晚的雨特别大,有生以来,第一次他觉得自己开始力不从心。 只要沾上沈故夕,一切都变成了不确定。 他平日里最注重洁净,极讨厌脏污,然而这一次,他冲入雨里,甚至连伞都未来得及拿。 去迟了,两人都会死吧。 他足尖轻点,就踩着空中坠落的雨水向花园掠过去。 原来从沈故夕被人抱出去的那一刻起,他就一刻不停的在算他已经到了哪里。 唐祁厌恶这样,就像是自己被什么不可抗力牵制,随时都可能失控。而那不可抗力是什么呢? 他原本笃定那是血蛊的副作用,但当他看到倒在雨里奄奄一息的沈故夕的时候,他几乎以为自己的心脏下一刻真的就可以撕裂成碎片。 不是被血蛊牵制的那种疼痛,而是另外的,更深的,更尖锐的疼痛。这种疼痛在上一次用剑贯穿沈故夕时出现过,而当时他太震惊,忘记了去感受它的不同。 疼痛不可抑制从心脏涌出来,他失态的从半空跌落,踉跄着跪倒在沈故夕旁边。 这一定是自己此生最难看的时候。按着剧痛的胸口,他自嘲的想。 沈故夕就躺在他眼前,脸色苍白若纸,一双血红的眼睛直直看着他,唇角笑意如刻。 “……”他无声的开口,唐祁看着他开合的唇,不知为何就是认出了他在说的话。 他在叫他。 唐祁,唐祁。他说的是这两个字,几乎含着得意的意味,展示着自己以死亡证明的胜利。 我赢了。沈故夕轻笑,脖颈上殷红的血痕被雨水冲刷,现出狰狞的伤口,皮肉外翻,泛着被水浸过的苍白。 “沈故夕!”唐祁咬牙切齿。 他此生何曾用如此有强烈情感意味的语气说过话,他一直是温和的,让人如沐春风,内里深不见底。但是此时,他一身湿透,平日束得一丝不苟的发因为急切赶过来凌乱散在肩头,捂着胸口,脸上显出想将人碎尸万段的可怖神色,“你闹够了没有?!” 沈故夕定定看着他,笑。 这一刻,他几乎就要错以为,他是爱他的。 沈故夕自嘲的笑起来,扭曲的视线透过雨幕快看不清唐祁的脸,他轻阖上双眼。 唐祁,和我一起死吧。 活着有什么意思。 唐祁伸手去捂沈故夕颈上已经停止深入的伤口,转头看着自己的小师叔,那个白衣男子——白图,神色冰冷得可怕,“你说过不会让他死的!” 白图轻笑,白色碎发浸过水贴在颊边,一双银眸里似藏了万年飞雪,“不是我……是他自己求死。” “你号称‘医魔’,竟连一个人的生死都无法主宰么?”唐祁的声音比雨水更冷。 白图站起身,“你以为我没有使用方法么?哈……是他太有手段了。” 唐祁顺着他的目光低头去看,长钉在沈故夕颈后若隐若现,他心头一震,拨开湿透的长发一看,漆黑的长钉没入白皙的颈后,死死锁住他的活动穴位。 白图欣赏般的看着自己的“杰作”,“很美对吧?我原本还想再加一支,但……”声音被骤然切断,他被一只苍白的手锁住喉咙。 唐祁掐着他的脖子,声音低沉,杀气四溢,“谁准你对他用这种东西?!”指尖聚力,一瞬间散发出的压迫力竟让白图动弹不得。 闻讯赶来的蓝逸看到这一幕,吓得目瞪口呆。 老大的武功越来越变态了,连自家师叔都不放在眼里。这以下犯上的事情,让他做得多么驾轻就熟。再这么下去…… 蓝逸心虚的看一眼身后同他一起过来的沧海。 再这么下去,老大师父发飙的话,场面不是更混乱了? “那……那啥……老大师父……”蓝逸讨好的笑,然而下一刻沧海就瞬移到了战场内。 还是阻止不了……那我就围观好了。蓝逸望风而逃,缩去回廊底下做观望状。 “放手,小祁。”沧海盯着唐祁的眸子。 唐祁转眼看着她,目光中凶狠褪下去,手却依然没有放开。 “小祁。我这里有一颗续命丹,你让沈故夕服下。”沧海看着他,“再这样下去,他就死了。” 你也就死了。 大雨倾盆,淋在身上一层一层的冷和痛,唐祁将药丸含在嘴里,咬破舌尖,混着自己的血让沈故夕服下去。 这一刻,他突然很庆幸沈故夕身上携带有血蛊,如果不是血蛊让他身体与常人不同,如此重的伤,他怕是早就死了。 胸中疼痛渐渐消退,沈故夕无意识开始吮吸他的血液,他没有退出来,任由他予取予求。 我要你活着,与我一起。 什么时候呢?他惊讶于自己的想法。什么时候自己竟轻易接受了自己要与他同生共死的事实,并且在心里毫不犹豫树立起了保护的念头。 多久开始的? 又或者,一开始就是。 这样的感情,究竟是什么呢? 答案呼之欲出。 他看着沈故夕漆黑的眸子一点点睁开,血色褪了干净,里面只有一层极清极亮的黑。 “夕。”他抵着沈故夕的唇低语,目光温和,恍然间,一切一如往昔。 沈故夕迷茫的看着他,“唐祁……”他伸手揽住他的脖子,侧头靠在他颈窝里,“我们死了么?” 不然你为何如此温和,又变回曾经那个深情的你。 唐祁抚着他湿透的长发,“死了,又活了。”他垂头去吻他的额角,“我们重新开始。” 沧海看着这一幕,眯眼,她身边的白图笑起来,“和好了呢。” 沧海转眼看他,蓦然,笑意绽开,“谁说的?”她伸手将自己发髻散开,披散下一头长发,足间轻移,走近唐祁和沈故夕,“小祁……” 唐祁循声望去,大雨如注,浇湿沧海一身红衣,她长发披垂,一张脸苍白若纸,黑眸轻眯,邪气四溢。 远处回廊下,蓝逸张大双眼。 天呐!老大师父这个样子,活脱脱就是一沈故夕! 沧海扬起下巴,轻笑,大雨中如同摄人心魄的狐狸精,“小祁,你是不是忘了?” “你为什么会爱上沈故夕?” 作者有话要说:来个无节操小剧场妖孽夕:(倒在地上)哦,我死了!唐祁你个渣,再不来我就移情别恋!医生白图:你够了!这么大个大老爷们一哭二闹三上吊你有意思么你?!这年代还玩自杀你以为你非主流啊你!妖孽夕:嘤嘤璎~~~~~~作为一个冰山男配你肿么可以这样话唠?!作者快来删他的戏!(某九:这人还有用啊,儿子你忍忍,过了这段时间为娘就弄死他!抚摸,来,告诉为娘,你喜欢他怎么个死法,五马分尸咩?)医生白图:(颤抖)黑幕!潜规则!我,我要告你们!!!律师,律师!唐变态:(打飞)哼,虐我老婆你还蹦跶,虐不死你?!…… 17.沧海 沈故夕不相信一见钟情,但是遇见唐祁,他信了。 确切的说,他曾经信了。 他曾相信他在花海里对自己露出的一瞬占有欲是因为深情,曾相信他的那一句“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的誓言,曾相信过,他的爱。 他曾自作多情的以为,自己是人世间唯一一个能让唐祁不择手段的人。甚至到自己不得不以自杀来赢得这场游戏的主导权的时候,他还固执的以为,至少自己是特别的。 沈故夕于唐祁是特别的。 这样的认知支撑着他,让他不至于在这场赌上心与生命的游戏里丧失最后与之抗争的勇气。 但这一刻,他被唐祁抱在怀里,刚刚从死亡的阴影里挣扎出来,透过雨幕看着那个红衣墨发的女子,他突然觉得,自己真是可笑。 至始至终,他一分也没有赢过。 甚至,他从来都没有真正存在过唐祁的生命里。 从一开始,他就是做为眼前这个女人的替代品,替她活在唐祁这一场荒唐的游戏里。 活在这一场唐祁一手构建的梦里。 而她回来的那一天,自己理所当然就被丢弃了。 他恍惚想起落英山庄那个花影斑驳的夜晚,唐祁对他说去洛阳接个人的时候那样的表情。 温和的,柔软如同初生。 然后,他回来的时候,毁了自己一手创建的夕照。 不是翻脸无情,不是背叛,不是抛弃。 而是理所应当。 从一开始,自己就只是一个用来替代的道具。 毁了一个失去利用价值的道具,这是理所当然的。 莫名其妙的爱与背叛,一时间都有了完美的解释。 沈故夕笑一声,仰起脸看着唐祁看不明情绪的眸子,“唐祁,你不是一直都没有忘么?”他苍白的脸上雨水纵横,交错的水痕将他的脸分隔成一格一格,仿佛下一瞬就会碎去,“看着我陷在你的表演里,你觉得很有趣吧?” 唐祁不说话,他长发尽湿,一双漆黑的眸子隐在长发下,晦暗不明。 蓝逸抖着身子观望,一个人在那里干着急。 老大你倒是说话呀!解释一句咩!看你那么紧张沈故夕那妖孽,肯定是喜欢人家的!不要这么不靠谱啊啊啊啊! 呃……蓝逸什么时候成了撮合党…… 唐祁低头看着沈故夕,沈故夕也看着他,许久,唐祁笑了,笑意如旧,如同裹上一层万年不变的面具。 “你一直很聪明,夕。” 沈故夕笑,“这是承认了?”身体下滑,也不知道是唐祁松开了手,还是沈故夕的用力挣扎,沈故夕就那么笑着,笑着,滑出了唐祁的怀抱。 冰冷的雨打在身上,沈故夕委顿在冰冷的青石板上,越过唐祁被溅上无数泥点的长袍下摆,看着从说完那句话后就再也没有出过声的沧海。 “你说过,你不爱任何人,除了你自己。” 唐祁轻笑,“我说过的话,你信了多少,又真了多少?” 至始至终,他都没有转身看一眼沧海,这个养他育他的,他称之为师父的女子。 沈故夕笑,虚软的手臂撑不住身体,他向后倒,却被一双手臂接住。 他抬眼去看,白图的脖颈上还有被唐祁掐出的青痕,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越发清晰。 “何必看的这么透呢?”白图冰冷的脸上面无表情,语气却是轻柔,不知怎么就让沈故夕听出了真心的味道。 真心,装一装就有了,并不是真的需要真实的,心啊。 他笑,伸臂勾住白图的脖子,“这里没有我们的事了,你不想继续知道血蛊的秘密么?……“医魔”白图。” 白图万年不变的脸出现松动,微不可察的笑意涌上唇角,“我很有兴趣。”他抱起全身无力的沈故夕,离开了那个是非之地。 沈故夕被抱着远离,看着那一红一白站在雨里沉默,他笑着,笑着,眼前就被雨水模糊了。 朦胧的一层,天地是一层浅灰色,唯有那一抹红与白,恍若天成,别人介入不得。 他闭上眼睛不去看,眼角水痕交错,是落下来的,冰冷的雨水,划过他苍白的脸颊。 他也是一抹红,却不是唐祁的那抹红。 ……真可悲啊,这样难看的自己。 唐祁一直背对着沧海,漆黑的长发披在肩上,沉默。沧海也没有说话。两人僵持着,以从来没有过的姿势。 唐祁从来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用背对着她。他一直是乖巧的,温和的,体贴的,做一切她想让他做的事,听一切她对他说的话。 沧海看着眼前那个已经不是少年模样的俊美男人,微微恍惚。 而自己,即使知道了他对自己那样扭曲的,超越了师徒之情的感情之后,为什么还会就那样纵容下去呢? 看着他用尽他认为的方法对自己好,看着他从少年起就一直温柔和顺的眼睛,自己更多的时候,感觉到的,大概是欣喜。 只是,还是会觉得无法面对,所以一直装作不知道这一切,以为以他那种看起来温和实际冷淡的性格,他会一直只看着自己。 直到……那个和自己那么像的青年出现。 沧海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会嫉妒自己的替代品。 说到底,那不过是个替代品而已。 不足为惧。 沧海走上前,犹豫一瞬,从身后搂住了唐祁。 唐祁僵住。 “小祁……”沧海叹息般的呼唤响起,唐祁突然就觉得不真实。 “您一直都知道。”许久,唐祁终于出声,声音温和如水,是被粉饰过的深不可测。 “……恩。”沧海将脸埋在唐祁温暖的背上,“对不起,这一次,我不会再逃避了……小祁。” 惊雷落下,滚滚的雷声来势汹汹。雨落得更快更疾,打在身上隐隐的痛。 唐祁微微仰起脸。 “嗯。” 不远处的回廊里,蓝逸瞪大了眼睛。 这是……这是什么情况?! 作者有话要说:无节操小剧场(最近对这货很有爱)某九:(拿着话筒)请问蓝兔子,你做为全程观看“雷雨”(大雾)夜发生的事情的观众,你有什么想法?蓝兔子:(抹泪)我觉得我知道得太多了……(冷汗)看到基情看到师生恋看到老大黑历史……我会不会被老大一扇子打死?呜呜呜我好命苦哟~~~唐变态:(黑化版出现)你猜对了。(一扇子打飞蓝兔子)某九:(孙猴子观望状)(⊙o⊙)哇~变成流星了耶!唐变态:(摇扇子)那是~妖孽夕:(黑化出现,揪唐祁耳朵)那你可以解释一下师生恋的问题么?唐!祁!!唐变态:老婆那是作者没有节操啊……老婆不要打……真的不关我的事啊……啊老婆你打我吧你不要走啊啊啊啊啊啊啊(抱大腿)某九:(阴测测笑)嘿嘿嘿,作者是你可以吐槽的么?看我接下来不虐死你!>3<……就是这样(摊手)最近爱上K里面双王周宗这对相爱相杀的CP,真是卖得一手好萌作得一手好死啊,官方啥的公然卖腐不解释,最后赤王便当君什么的各种戳心戳肺(捶胸)第二季你不给我活过来我就让蓝逸死给你看(蓝逸:关我毛事啊喂!某九:你比较好欺负) 18.夏日宴 天气一天天的热起来,万象门一年一度的夏日宴就快要开始了。 说起这个夏日宴,那可是大有来头。作为万象门存在时间最长的“传统节日”,它的作用是拓宽人脉,南北交流。届时会有许多北方的商人和情报组织者来到万象门,与江南这一带的商人们相互交流,而万象门作为这个节日的举办方,自然能够从其中得到不少好处。 夏日宴共七日,第一日商宴,也就是传统意义上的竞价拍卖会,各地商人手中的奇珍异宝想要以高价卖出的,尤其是来路不明的古物想要高价卖出的,基本上都会在这一日拿到万象门。因为万象门受官府保护,其中卖出物品基本不经审查。 这一日,各色人物齐聚万象楼,人蛇混杂,信息流通量极大。 第二日女宴,顾名思义,就是选美大赛,这一日万象门会公布今年各地统计的江湖美女榜,榜上有名的一般会来到万象门。 第三日歌宴,同女宴一般,是江湖十大歌手榜发放之日。 第四日食宴,各地美食拼斗大赛。 第五日诗宴,第六日画宴,第七日琴宴。 七日奢华,成就万象门大江南北的声名,故夏日宴为万象门一年中头等大事,出不得半点岔子。 自唐祁接手万象门以来,夏日宴规模达到最大,聚集人数空前的多,故近几年,夏日宴不仅被称作七日宴,还被称为唐宴。 这些都足可以证明唐祁的才干。 画廊里阴凉,沈故夕懒懒靠在临水一侧的廊柱上,赤着双足有一下没一下的划水。 白衣白发的年轻男子从画廊尽头的阳光里走过来,“你怎么又从药房里跑出来?这几日阳光毒得很,你过来这里,太阳一晒,晚上血毒又要发作了。” 沈故夕侧过脸笑,“说得倒好像我是个病胚子了,我哪有那么弱,又不是女子。”语气亲昵,眼底细细一层碎光。 白图愣了愣,许久回过神来,“你发作折腾的可是我,前天疼了半宿你真当我不知道?!我可是守着你那药罐子守了一晚上!” “哦?我倒不知道。”沈故夕轻笑,“怪不得天一亮你就拿来药给我了,我还以为你神机妙算,提前知道了呢。” 白图面无表情,“走了,你还装什么装?” 唇角轻笑如烟散去,沈故夕转过脸看着面前来了一池白莲的荷塘,“装什么?” 白图在他身边坐下,“你以为我真那么不抵事?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出了药房他便派人跟着,你在这坐了多久他就在那看了多久,别说你刚才不知道他在那里。” 脚边游过来几尾艳红的鲤,沈故夕倚着廊柱垂眼看那鲤鱼,“与他有什么相干?” 白图看着沈故夕艳丽无比的侧脸,“我不明白。” 沈故夕轻笑,“啊——我也不明白。”他转头看着白图,笑意轻轻,“他这算是什么意思呢?怕我寻死么?也是,我死了他也不能活……谁喜欢自己的小命攥在别人手里。”他划一下水,看着那几尾鲤鱼被惊得急急散开,唇边笑意更甚,“他现下可正是快意的时候,多年求不得的求得了,仇人被制住了,除去他的命这一条,他可真谓是春风得意。”笑意拉大,渐渐显出刻毒的神色,“我偏不让他得意!” 白图伸手摁住他不断摆动的腿,“夕,你失控了。” 沈故夕身体轻颤一下,沉默下去,许久,抬起脸来,脸色苍白,目若点漆,“怎么?” 白图眉头微皱,“你最近越来越失控了。” 沈故夕苦笑,“是么?” 白图看着他,“你对唐祁执念太深,这种执念一点都不利于你会血蛊的控制。你的意志越来越薄弱,很容易让血蛊跑到脑子里去,到时候你就真的变成行尸走肉了。” 沈故夕侧过脸,“那又怎样?我并不畏惧死亡。” “你若再有轻生的念头,你的就会被血蛊控制了。”白图再次警告。然而沈故夕就像没有听到似的,依旧只看着池中物。 那荷塘原本是种了一池白莲,不知为何近几年又有了红莲,疏落的红色点缀在碧绿的荷叶里,艳红的颜色,清俊中添了几丝妖娆。 沈故夕就那么看了许久,直到白图站起来要离开,他突然问道,“白图,我和她,真的那么像么?” 白图顿住,转身看他,沈故夕还是那个姿势,也没有转头,就只是背对着白图,一头青丝垂到了地上,红衣如血。不远处蝉鸣声声,唯有这里沉寂,那个纤瘦人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寂寞得仿佛已经在那里坐了千年。 “很像。”白图答,“尤其是眼睛。” “是么?”沈故夕笑一声,转回脸来,“我还以为你会说尤其是这一身红衣呢。”笑眼弯弯,眸中一层俏皮,再望进更深处,是没有光明的,无尽的漆黑。 “你哪里都很像她,不论外貌,抑或性格。” 远处蝉鸣还在聒噪,听得人耳中似乎起了一层一层的回音,沈故夕说了一句什么,白图定神去听,却没有声音。 “你刚才说了什么?” 近处起风了,回廊外挂的檐铃一声一声响,沈故夕歪着身子笑,“没什么。”午后的阳光照在水池上,投出明媚的一片光。 “过几天就有好戏看了……白图,你可要捧场呀。” 笑意轻轻,回眸处,倾国又倾城。 19.红衣 来往万象门的人一天天多了起来,万象门的小仆婢女现下可累了个够呛,一个个的张罗着忙这忙那,搭台子挂红绸,弄得比新婚还要喜庆。宫灯也一盏一盏换了新的红罩纱,夜里出门,恍然间总有灯火阑珊的错觉。 就这么忙着忙着,夏日宴就到了。 其实严格的说,夏日宴是开在了秋天,七月初一便已经是立秋这节气,到了这几日已经是快要到大暑了,不过幸而也没有人去在意这个,夏日宴嘛,不过趁个天气。正好大暑这几日,天气极热。觥筹交错,宴会被这炎热的天气一衬,更显得热闹了几分。 商宴这一日,沈故夕没去前院,他倚在池旁回廊喂一池红鲤,听着来伺候的小仆在身边絮絮叨叨,说着往年商宴有多热闹,有多少奇珍异宝。他听得好笑,头也没回道,“你若是想去看热闹便去罢,不用撺掇我,我看今日热的紧,也安稳得紧,去了好没意思。我可不爱去凑那个热闹。” 小仆有些讪讪,看看懒懒倚着的沈故夕,觉着他心情也挺平和,没有什么过激的样子,不像是要轻生了,终究没有禁住诱惑,对着沈故夕福了一福,溜去前院看热闹讨小费去了。 沈故夕听着身后小仆脚步声远了,笑一声,手一抖将一把鱼食全喂了池中鲤。 红鲤簇成一团,沈故夕笑,俯了身伸出手逗弄那群晃着红纱一般尾巴的小东西。冰凉的水一点,起了一圈圈涟漪,鲤鱼们扭着身子躲避他的手指,他起了玩心,再想俯下身去,便听得对面一人戏谑道,“美人儿,你再俯低些身子,便要栽到那池里去了。” 沈故夕抬起头,池对面阳光里一名锦衣的公子看着他,一脸的笑。 沈故夕轻笑,没有答他,只是收回手,抬起眼睛,潋滟一双黑眸,妖异不似人类。 “啪哒”一声,描金的白玉扇子落在地上,锦衣公子却没有心思去管,他直愣愣的看着回廊里轻笑的沈故夕,魂都似被勾去了,“这……你是哪里来的?怎么以前没见过你?” 方才就看见一身扎眼的大红衣裳,火红的一团,看着艳丽的紧,料着是个女子,俯着身子看不见脸,心就有点痒,忍不住便开口搭讪。本也没指望什么倾国倾城,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美成这个妖孽样子的女子,他可从不曾见过! 锦衣公子光看沈故夕那张脸,身子已经酥了,再被那双漆黑的眸子一望,魂都不知飞到哪儿了。沈故夕身体本就纤细,最近被血蛊折磨得愈发形销骨立,往那儿一坐整个一雌雄莫辩。这锦衣公子离着荷塘隔得远,注意不到沈故夕的那一身红衣是男子式样,一心以为他是个女子了。他看沈故夕靠在那儿,想要走去那边,被荷塘阻挡,懊恼,“这破池塘,怎么都没个尽头呢?” 沈故夕内力深厚,虽不及唐祁,听听锦衣公子的话倒是绰绰有余,他笑意越发拉得大了,看在锦衣公子眼里,那就是:美人儿对我也有好感,看,她都对我笑了!于是越发来劲,左顾右盼开始寻找通往回廊的道路。 沈故夕闲闲的看着,勾过一旁装了点心的碟子,拿了点心掰开来扔进池里,那群被喂了几天,已经被撑得不得了的鲤鱼却还不知足,仍旧拥着挤着去争抢。 “真是贪心啊。”沈故夕笑,然后身后一只手伸过来抢了他手里的点心。 “你再喂下去,万象门的鲤鱼都要被你用食物喂死了。”白图还是一张死人脸,“过几天食宴到时候难道要万象门全部招待一道“红烧鲤鱼”么?” “红烧鲤鱼?听起来不错。”沈故夕看起来心情很好,拍拍手站起来,“回去吧,你今天又要在我身上试什么药?” 白图不答,只看着池对面一闪而过的一角锦衣,“那是……” “呵……”沈故夕笑一声,“认不出来么?近年来在女人里可吃香的花花公子,家里可有钱着呢。” 白图皱眉,“你招惹他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他可不是让人省心的主。” 沈故夕笑,神情无辜又天真,“我可没有招惹他,是他来招惹我。而且……省心不省心,也不是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可以定夺的不是?”笑意漫在嘴角,狡黠如狐。 “……你天天在这喂鱼,等的不就是这天么?”白图转眼看他。 “是么?你又知道了。”沈故夕挑眉,“那你该知道我要做什么了?” “你想离开万象门,也不应该用这个方法。” “除了这个方法,还有什么方法?”沈故夕反问,“而且……我也没有说要离开万象门呀。” 廊外阳光刺目,廊内却是温暖舒适,沈故夕转身往回走,“白图,别表现得好像你有多了解我一样,你和他,还不是一样。” 还不是一样,将我当做那个人的替代品,将我当做你们的疗伤药。 可是,我并不是疗伤药,你们又怎么知道,我这药,是不是伤心时的鹤顶红呢? 白图看着沈故夕的背影不说话,转脸又去看池对岸。 当朝皇帝的亲弟弟……好像惹了不得了的人物呢。 “喂,走不走了?”蓦然响起的声音在前方,白图回头,沈故夕立在回廊正中,转身看着他,笑意漫上来,勾魂摄魄,“白图……” “你说,我和她,唐祁会选谁呢?” 廊外风起,穿过回廊,撩起沈故夕及地的一头黑发,他的一身红衣艳丽如血,烙在记忆里,又似一颗朱砂。 “……她。” “如果我说,我不信呢?” 白图透过夏日灼热的空气去看他,看他的执念,好像很清晰,又突然好像看不清。 白图突然觉得,沈故夕,他其实是个疯子。 被唐祁逼成了一个疯子。 20.流言 “唉唉,你听说了么?今天宴会可来了个不得了的人物,说是,那什么……皇帝唯一的亲弟弟,闲王呢!”细碎的议论声传入耳朵里,沈故夕斜斜倚在二楼窗边往下看,几个端着脏盘子的侍女,立在楼下,迫不及待的分享今日的重大消息。 “切,那有什么!”站在左侧的侍女不屑道,“每年夏日宴上都会来多少大人物?一个王爷有什么了不起,指不定皇上都曾经亲自来过呢。” “这次可不同。”右侧的侍女压低声音,“你想啊,往年这个时候来到万象门的大人物,哪个不是低调极了,唯恐别人认出来似的,今儿个这闲王可不同,亮著名号和门主要人呢!” “都说了么,闲王闲王,闲散的王爷,谁不知道闲王爷天性纨绔,那可是万花丛里烟花巷中滚过来的花花公子!有他皇帝哥哥给他撑着腰,他还怕什么?自然是比旁人要肆无忌惮,高调些也不足为奇。” “咱门主可不是无名小卒,武林和朝廷虽然是两码事,但也互相忌惮着,咱门主在江湖上的名号,连皇帝怕也要礼让三分的,朝廷也表态了,能不招惹就不招惹……这,今日闲王这么做,也真是太不知死活。” 底下讨论得越发热火朝天了,沈故夕轻笑,俯身探出头去。 “比起这些,我倒是更想知道是谁这么大魅力,让闲王不顾你们门主的名号开口要人呢?”慵懒华丽的男声在头顶响起,侍女们吓了一跳,抬头一看,齐齐一惊。 这……这不是门主说要好生伺候着的公子么?侍女们面面相觑。 虽说这公子的来路门主没说,但看这公子的美艳相貌和门主好生伺候着的吩咐,侍女门私底下可猜得厉害。 门主这些年看起来无欲无情,从不出入烟花之地,洁身自好到侍女们都想给门主颁发好男人奖了。侍女们本来以为是门主太忙,直到最近门主带了这妖艳的公子哥回来,大家才恍然大悟。 想来门主其实是有那断袖之癖,这公子怕是他的禁脔了。 侍女们私下议论了一番,只道这公子忒不自爱,长成那般狐媚样子也就罢了,堂堂一个男儿身,竟甘心雌伏在人身下。门主那人大家可知道,断断不会是强迫别人的,如此看来,就是这公子巴巴的贴上门主!呸,好不知耻!看他成天穿着红衣在园子里晃荡,不是想见门主又是什么?! 真不知道门主怎的会看着这么个人,除了一副好皮相,又有什么好? 侍女们可不待见沈故夕,但碍于唐祁好生伺候的吩咐,只一个个福了身,“见过公子。” “都免了。”沈故夕笑,“把那闲王爷的事与我说说。” 侍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开口了。 沈故夕挑眉,“怎么?刚才还热火朝天不是么?” “也,也没有什么。不过是今儿个开宴的时候,当朝王爷闲王来到席上,向门主说要向门主讨了沧海师父去……言语嚣张得紧,门主好想有些生气。”一个侍女诺诺说着,看一眼二楼的沈故夕,朝着同伴使眼色,“公子,奴婢们还有事,您要是没事,我们就告退了。”还不待沈故夕说什么,拉着同伴就走。 “呵。”沈故夕看也不看那几个见鬼似跑掉的侍女,自顾自撑着下巴,“唐祁……你要怎么办呢?” 话音刚落,蓝逸的大嗓门就在不远处响了起来。 “我说老大,那什么什么王爷实在是太嚣张了!这可是你的地盘,弄得和自己家一样!” 沈故夕侧头去看,墨绿的绿叶簇拥着两个人影,那个好久没有听见的声音听起来依旧温和,与旧日无二,“逸,小声,你愣是要弄得全天下都知道么?” 蓝逸不以为然,“嗨!那有什么!就是要让大家都知道,他是个什么货色,还敢来抢老大的女人……呃……”意识到说漏了嘴,蓝逸赶紧封口,“呃……我的意思是他也太没礼貌了,上来指着沧海师父就和天经地义一样,‘唐祁,我要娶她’,啧啧,看看他说的是什么话?!狂得和什么似的,不就因为有个皇帝哥哥么?得意什么!” 唐祁轻笑,“我都还没急,你急什么?” “皇帝不急太监急。”含笑的声音响起,唐祁刚好从树木的阴影里走出来,一抬头,二楼的雕花木窗大开着,沈故夕支着下巴,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唐祁站住了脚步。蓝逸在一边骂,“哇!死妖孽!你躲在那儿吓人啊!” 沈故夕不理他,一双黑眸望着唐祁,笑靥如花,“怎么,从容不迫的唐大门主,近来遇到烦心事儿了?” 唐祁微抬起脸,笑,“没事。” “是么?”放下支住下巴的手,沈故夕倚在窗边,拿过手边的一碟点心,“可我怎么听说,你的爱人,要被抢走了呢?”他侧着头,闲闲的笑,“就算再怎么势力大,皇帝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吧。女人和万象门……你选哪一个?” “如果,两个都要呢?”唐祁轻笑如玉,温雅如昔,沈故夕垂眼去看,白衣如仙的男子微扬着下巴,眉间笑意衬着热烈的阳光,恍然一片浓烈深情。 “夕,你愿不愿意帮我一个忙?” “啪”,清脆一声响,手中物事滑了出去,沈故夕不可置信的垂眼,正撞见唐祁深不见底的眸子。 “你和她那么像。夕。” “既然你已经替代了一次,也不介意多替代一次吧,夕。” 夏日阳光灼热,沈故夕眼前一片金色的光,光芒越来越盛,到了顶峰,蓦然如同灯灭火熄,漆黑一片。 二楼的雕花木窗,沈故夕就在蓝逸惊愕的视线里,缓缓栽了下去。 正对着他的路面上,是碎了的玉色点心碟子。那个单薄纤细的躯体如同秋日红到了极致的一片枫叶,转眼掉落下来,狠狠砸在碎瓷片上,发出一声骨头撞地的闷响。 “老大!”蓝逸转头去看唐祁,只见唐祁微笑的神色一点点崩塌,就那么呆在了那里。 他甚至来不及反应发生了什么,等他反应过来,就只看见沈故夕卧在地上,一身红衣,如一滩凝固的血液。 “……夕……”笑意再也支持不住,这出乎唐祁意料之外的事情几乎让他措手不及。 “……夕。” 21.代嫁 又是漆黑,这深黑的梦境让沈故夕厌烦,就如同他在这样无休止的爱恨与争斗里,渐渐感到的厌倦以及力不从心。 他赢不了,即使赢了,也是一无所有。 有什么意思。 沈故夕睁开眼睛,视线里映着纱帐血红的颜色,身上一抽一抽的疼,他侧过脸,白图那个假神医不在,坐在他旁边的,是唐祁。 唐祁支着头看着他,即使见他醒了,神色也是淡淡的,温和又疏离。 现如今,他连在自己面前装那一副笑面公子的样子,也是不愿了么? 沈故夕眯眼,神色慵懒如同要睡过去,唐祁微微蹙眉,“先起来,躺了一天了,身子不乏么?” 沈故夕愣了愣,下意识就应了,“困得紧。” 唐祁看他迷迷糊糊,伸手扶他起来,“别睡过去,起来走走。” 沈故夕这才回过神,低头笑笑,顺从的随着唐祁起来。他这般乖顺的模样倒让唐祁有些诧异,唐祁看他神色倦怠,便问,“怎么,今天不与我拗了?”唇角带了笑,这段时间的所有事情在他说来就好似不过是沈故夕与他闹了一回别扭。 沈故夕觑着他的神色,许久,笑,“有什么可闹的,好没意思,我承认是我输了……你道行比我深,我和一个无心的人争个什么?”我竟还妄图以真心与你相搏,到最后只我一人遍体鳞伤。 沈故夕才被白图用药敷了跌下来被碎碟子扎过的伤处,自然只穿了一件中衣。唐祁没有唤侍婢进来伺候,亲自扶了他起来,拿过外衣替他穿上,“一醒来又胡说八道。” 沈故夕伸来双臂让他将外衣裹上身,“胡说八道?”他看着唐祁去拿他的鞋子过来,“可不是么!你唐大门主什么时候稀罕人服软了?他人有什么,与你可没什么关系。”笑意微微,如同不过平常与唐祁拌嘴而已。 唐祁不答他的话,低头下去握他的足尖,一手拿着鞋给他往脚上套。沈故夕坐在床沿垂眼看着,存心惹毛他,脚上一使力,刚套了一半的鞋直直飞出屏风去。 唐祁抬眼,神色不变,一双眸子却沉了下来。沈故夕无辜的看着他,眨眼,“真不好意思,血蛊犯了,疼得紧。”白皙的纤足搭在唐祁手上,轻轻蹭。 唐祁握住他的脚,不让他动来动去,“你过去了,我会想办法接你回来。” “呵。”沈故夕笑,微微偏头“啊,什么时候接我……回来?”见唐祁沉默,他微微使力想抽回被制住的脚,唐祁用力握住,握得那只苍白如玉的脚微微变形。沈故夕笑,“你别再握着,脏得很,脏了您的手呢。” 唐祁没有放手,重复,“我会接你回来。” 沈故夕不动了,他看着唐祁,唇角笑意一寸一寸冷下去,“接我回来?”他倾过身,盯着唐祁深不见底的眸子,“为什么接我回来?” “我不会让你受苦。”唐祁道,视线对上沈故夕,绽出微微的笑,“我答应你。” “嗤……”沈故夕低笑,眼睑垂下,笑得肩膀直抖,如同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啊,唐祁……都到了这种时候,你还要装你的情深意重,你也不嫌累得慌。”他直起身子,“就算你觉得有趣,喜欢看我一次次被你灌迷魂汤,这么多回了,我也会觉得恶心。”一双幽深的眸子,笑出了泪痕,“渗人的很!” 唐祁微笑,“你可以不信。” “我自然不信。”脚抽不出,沈故夕索性斜靠在床旁,挑起唇角,“你凭什么让我相信?凭你烧我夕照杀我下属?凭你将我交给白图试药?还是凭你将我代替你心爱的沧海师父嫁去闲王府?”他扬起下巴,“唐祁,你既要舍了我,就不要再来假惺惺的善待我,你的沧海师父又不在这儿,你演了你的真情真心给谁看?” 唐祁微笑,“这里只有你,自然是给你看的。” 沈故夕靠着床边笑,“唐祁,我可是男子,你让我嫁过去,要我用什么伺候王爷的洞房花烛夜?这衣服一扒,穿帮了可仍旧是得罪。” “我与他说了你是男子。”唐祁让侯着的侍婢拿过鞋子来,“他说他不介意。” 夕阳如血,从窗外斜铺进房内,沈故夕突然觉得原先那种疼痛与恨意尖锐起来,戳在心肺处,顶得一阵一阵的疼,“哦,我倒忘了你的手段。”眼睑轻阖,脑子里也开始有了细微的疼痛,“你既然都决定了必定是有万无一失的准备了。” 唐祁伸手为他穿上鞋,倾身过去扶他起来,“走吧,去试试衣服。”沈故夕阖着眼,任他扶着自己走,靠在唐祁的臂弯里,眼前一片漆黑,唯有那温暖的怀抱牵引着他,牵引着他,从一个地狱,跨向另一个地狱。 “你是担心我自尽吧?唐祁。”沈故夕睁开眼睛,看着渐渐暗下去的天色,“没用,你再怎么温柔,甜言蜜语的也没用,我怎么可能想回来?杀死你,只有这一次机会而已。”他侧头,看着唐祁在夕阳里温暖的侧脸,“只要脱离你的手中一刻,我就杀了自己。你知道的,我可以用内力灌入头发,杀死自己,就像上次那样……你该不会剪了我的头发吧?嫁给闲王,怎可以是秃子?” 唐祁不答话,沈故夕轻笑,“唐祁,你死定了。” 唐祁转脸看他,“真的么?”揽着沈故夕的手微微使力,剧痛袭来,沈故夕睁大眼睛,“唐祁!你竟然……竟然废了我的内力!” 唐祁微笑,垂眼看软倒在怀里,脸色苍白的他,“废了内力你就没有门道了吧……”眸中微光闪烁,握住沈故夕的手腕,用力。 “不止如此,连你的四肢,我都要废了。”云淡风轻的说出口,唐祁用力一握,沈故夕抽搐了一下,只听“喀吧”一声,手腕处骨头生生碎裂。 沈故夕疼得几乎厥过去,唐祁拥着他,低低的笑,“夕,放心,我会接你回来。到时候,让白图重新接回来。”他拥着他,神情温和,在他发顶轻轻一吻,如世上最温柔的情人。 “我会让你,豪发无伤的回到我身边。夕。” 22.爱恨 沈故夕不知道唐祁和闲王商量的日子是哪一天,他的手脚经脉尽被唐祁挑断,被关在白图的药房休养了几日,听得外面喧闹,热热闹闹开始布置出嫁事宜,却不知道具体如何。 “夕。”白图从门外跨进来,沈故夕正倚着窗坐着,见他叫自己便回头,白图走过去扶他,“你该可以走动了吧?” 沈故夕被他扶着站起来,“可以走一会儿了。”他侧头看近在咫尺的白图,“你的医术真可谓是妙手回春……可惜不去悬壶济世,只在这助纣为虐。” 白图面色不动,“我只对疑难杂症有兴趣,其他与我无关。” 沈故夕笑,“你其实就是死心眼。” “随你怎么说。”白图扶着他向外走。沈故夕看他总这么不冷不热,逗起来没什么意思,便也不说话了,转而去看门外的状况,一出门,满眼的火红,灼得人眼睛疼。 “好大的排场,我真是有面子。”沈故夕笑,转眼看白图,“嫁过去,我便是闲王妃了,多少尊容都让我占尽。”一双黑眸笑意浮动,看不清悲与伤,“只是有一点,让我以后都要顶着女子的身份,穿着女子的装饰生活,这可让我犯了难……闲王再怎么叛逆,也不会让人见着娶了一个男子当王妃不是?那该是多大的笑柄。” 白图不说话,垂下眼。沈故夕看他一眼,笑一声,双手抵着他的手臂推开他,“也罢,与你说这些有什么用?”他跌跌撞撞向前走两步,黑发拖在身后,被他的动作甩出一个细小的弧度,“以后,我就是沧海了……万象门门主的师父沧海,闲王的王妃沧海,普天之下,哪还有一个沈故夕?”他脚伤还未全好,走几步便歪歪扭扭站不住,扯住一旁垂下的红绸稳住身体,还是立不住,靠住一旁的柱子,“夕照灭的时候,我觉得疼,觉得恨,恨到要与唐祁同归于尽,恨到唐祁不死我也舍不得死,可是后来我发现,那好像又不是恨。”他转回身,扶着柱子看白图,牵起唇角,“好像是爱……” 夜色黑沉,近处悬挂的红色灯笼散发暖色的光,映照在沈故夕身上,他苍白的脸上一抹许久不见的轻红,看起来明艳不可方物,“我不恨他毁去我的夕照,即使看着夕照在我面前化成灰烬,我也还爱着他……就如同,我也不恨他将我扔给你试药一样。” “我的恨,不过是因为他装做爱了我,却不是真的爱着我。”沈故夕轻笑,“看见沧海的时候,是恨着的。”目光流转,遥遥望见隔了极远的,住了沧海的那间阁楼,“极恨,恨不能将她扯碎了扔进春日谷去喂了毒虫,从此以后永不超生才好……却原来,要永不超生的那个人,是我。” “沈故夕呀沈故夕,以后世上便没有沈故夕。”他松开手中红绸,又跌跌撞撞走了几步,“沈故夕,从这一刻,便死了罢。”脚踝一歪,从石阶上跌下去,眼看额头就要磕在台阶上。 白图没有动。他身后一阵风过,沈故夕已被方才便看着这边情况的唐祁拥在了怀里。 “才不过一时没有看着你,你便又要闹出这样那样的事来。”唐祁抱着他,低头盯着他的眸子,“教训领得不够么?” “够了。”他怀里的沈故夕仰视他,绽出璀璨笑意,“怎会不够?” “那就好。”唐祁轻笑,“去试试喜服吧,明日傍晚闲王便来了。” “嗯。”沈故夕侧头,看从方才起就没有再说话的白图,“白图,怎么,吓傻了?” “没有。”白图转眼,看着沈故夕,“我先回药房,你试了喜服便过来,我给你配些压制血蛊的药丸,你一并带过去。” 沈故夕笑,“真贴心。”说着伸手去扯他的衣袖,“真有些舍不得你。”话音刚落,耳边风声划过,已是腾空而起,沈故夕垂眼去看天井里白衣白发的人,“呵。” “你给了他什么?”轻轻落在阁楼一侧,唐祁一面放下沈故夕,一面问他。 沈故夕抓住他的手臂维持平衡,“没什么,小小纪念品。”抬眼,唐祁神色晦暗不明,“怎么,你也想要?可惜我身上只那一个。”沈故夕全身倚在他身上,笑得风华绝代,“你与他不同,自然还是要送与众不同的。” 唐祁扶着他进了屋,拿过准备好的喜服替他换,“哦?与众不同?是什么?” “秘密。”沈故夕轻笑,手指压在唇上,“可不告诉你。”一双黑眸微眯,笑意如花,危险又邪魅。 “不说便罢了。”唐祁垂眼,替他系上领口交扣,“别动。” 大红的喜服,描着龙与凤,描着交颈鸳鸯,描着并蒂莲花,衬得沈故夕脸色越发苍白,唇色越发鲜红,如同方吸食了血液的妖精。他松开攀附着唐祁的手,在他双手还住的窄小空间里微微转了个圈。 “好不好看?”转身,侧头,轻笑如画,一副待嫁女子神态,哪还有半点男子模样。 唐祁微笑,如同看不见沈故夕流露的女儿情态,声音温和,“好看。” “是么?”沈故夕笑,扯住唐祁的衣袖,一头长发披散,勾勒他纤细到即将折断的身影,“可我发未梳妆未上,再怎么想掩人耳目,不让媒婆来,我可不会梳。” 唐祁眉眼弯下来,“无妨,我来。” 沈故夕微扬起脸来,轻笑,“你会?” 暖红烛光轻摇,微风从阁楼大开的窗户吹进来,扬起唐祁一角白衣,唐祁微微俯身,将他鬓边一缕黑发掖到耳后,“怎么不会,为了你,专门去学了几日。” 沈故夕抬眼看他,缓缓的,缓缓的弯起眼睛,“费心。” 烛影轻摇,灯下一双剪影,沈故夕坐在铜镜前,听唐祁低沉的声音,一句一句说许久前说过的话。 “我说过,你会是最美的新娘。” 恍然间,眼前落英缤纷,桃李成云,同样的人,同样的声音,说着同样的甜言蜜语。 “我看他们结百年之好,自然羡慕,若夕为我披上凤冠霞帔,该有多么美。” 该有多么美…… “呵~”沈故夕笑出声来。 我披上最美的凤冠霞帔,却不是嫁给你。 你亲手葬送的举案齐眉,却让我来背负。 冰凉的璎珞贴在颊上,沈故夕抬眼,看着镜中同样看过来的唐祁的眼睛。 “谢谢您的赞美……沧海受不起。” 转回身,对上唐祁微微惊愕的神色,轻笑。 “你想让我是她,那么……从现在起,我就是她了。” 23.接亲 七月的天气,即使入了夜也不会凉。沈故夕穿着女子的繁复嫁衣,明明该是热得发昏,却偏偏觉得如坠冰窟。 窗外起了风,沈故夕低垂着眉眼,立在唐祁面前,唐祁的手抚在他鬓上,目光深处一片深黑,如冬日寒谭之水,映照沈故夕的模样,沈故夕抬眼看着那抹红色的剪影,分不清他看见的,究竟是沧海,还是自己。 “我会接你回来。”唐祁重复。 “啊,我知道。”笑意如水,自唇边漫开,沈故夕拽着唐祁的手臂,笑弯了一双好看的眼,“那……我该说什么?” 夜色深黑,窗外月色正好,沈故夕侧头去看窗外,“还有三日便是十五,你看,十五来接我可好?” “好。” “那说定了,月圆之日,你一定要过来。” “嗯。” …… “噼里啪啦”,鞭炮声声,洛阳城炸开了锅,百姓们听说是花名在外的闲王爷娶亲,纷纷涌到街头去看是哪位天姿国色的美女有如此本事,让万花丛里滚过来的闲王都拜倒在裙下。 花轿停在万象楼前,正是夕阳如血的傍晚,红色的阳光笼罩着红色的送亲队伍,看起来分外喜庆。 围观群众议论纷纷。 “听说这王爷对王妃是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这可了不得,王妃该要美成什么样咯!” “可不是,听说是万象楼老板的什么亲戚……看老板长得那么好看,亲戚自然该是倾国倾城的。” “哼,怕是个狐媚子,十指不沾阳春水,娶了回去,不出一个月自然就腻了。不就是一副好皮相,世界上自然会有比她更好看的。” “哟,你这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也不看看自己长成什么样子,怎么也好在这里说王妃的不是?” “哎哎,别吵了,看,王妃出来了。” 红绸高悬的门楣,着了大红喜服的新娘被唐祁扶着走出来,众人都纳闷。 怎么……由老板扶着? 闲王丛唐祁手中接过新娘,刚将新娘的手接过,新娘的整个身子就倾过来,如同没有气力的病人一般。 闲王吓了一跳,忙将她抱了,抬头看唐祁。 唐祁的笑意恰到好处的温和,压低了声音,“他自小便有腿疾,前几日忘了与你说。” 闲王低头去看怀里的人,大红的盖头,描着繁复的花纹,遮盖住她的脸,闲王皱眉,狐疑的看向唐祁。 他可知道这人狐狸般的品性,那日女宴上便见他与自己的新娘举止亲密,不似一般,他又和自己说那个妖精一般的人儿是男儿身,这…… 闲王疑惑更深,皱起眉头。 他该不会来个偷梁换柱之计,将其他人嫁了给他吧?到时候娶回去,全城人都看着,退也退不得,那可闹了大笑话。 闲王思索了又思索,也不顾喜婆在一旁再三催促,伸手,一把掀了新娘的盖头。 大红的盖头猝不及防揭开,眼前光芒刺目,沈故夕下意识眯眼,微仰头看那个揭开他盖头的人。 “嘶——”身旁一片抽气声。 妖孽啊妖孽! 火红的襟口,绣着交缠的莲花形状,捧出一张掩在金面帘下的脸,一双黑夜般幽深的眼微眯,眸光涟滟。两鬓甩出两串血珊瑚的玉珠璎珞,面如芙蓉,抿着红如樱桃的唇,直直看过来。 闲王只觉得血气上涌,看过无数美人都镇定自若的品性早丢到爪哇国去了,抱着沈故夕,目不转睛看着,什么娶亲啊,吉时啊,全不知道了,自顾自流着鼻血傻乐。 围观群众纷纷掩面。 不忍直视啊不忍直视,我朝尊贵无比的王爷竟然是这般模样,让他们这些平民情何以堪! 最后还是唐祁出言提醒,“王爷,吉时就要到了。” “哦……哦……本王知道!”闲王回神,转眼看着盯着自己王妃,眼珠子都快瞪出眶的群众,这个气啊。 他王妃的这般相貌可不是他们这种平民消受得起的!那边的,口水擦擦!你丢不丢脸你!还有那边的,啧啧,你女儿都有了你看的那么带劲,不怕回去你老婆让你跪搓衣板!哼! 闲王气结,一盖头把自家美貌无双的王妃捂严实了,轻手轻脚塞花轿里去,“走吧!” “起轿——”悠长的声调,喜乐响起来,围观群众捡起掉了一地的魂魄,挤着涌着向闲王在洛阳的府邸去了。 闲王大婚,自然是要宴请全城的,不去蹭吃蹭喝怎么可能?反正闲王又吃不穷,喝喜酒去。 高头大马,凤冠霞帔,唐祁一袭滚着红边的白衣,站在万象门前,看着渐渐远去的送亲队伍,一点一点,握紧了手中折扇。 “老大……不要伤心啦老大……沧海师父……这……这不是……”蓝逸站在他身后,挠着头,蹩脚的安慰。 唐祁转身看着他,微笑,一双温和的眼,“怎么会,我没有伤心。” “哎?”蓝逸呆,偷觑唐祁的脸色。 难道老大对沧海师父是假的喜欢?怎么……真的不伤心的样子?这……蓝逸挠头,拐了一肘子身边老神在在的云绝,对着他挤眉弄眼。 你倒是说句话啊!没看我正尴尬呢么?怎么这么不体贴?! 云绝笑眯眯,谁让你总是那么操心他的事?对我都没有那么上心,看吧,热脸贴了冷屁股,关心他,你道行还浅得很,还不如来关心我。 蓝兔子气,眉毛竖起来,你成天就知道计较这种东西!一个大男人这么小肚鸡肠你有意思么你? 云绝皮糙肉厚,刀枪不入,自然有意思,对你,永远有意思。 蓝逸败北,转眼去看唐祁,见唐祁笑眯眯看着他,一脸揶揄,“轰”一下,蓝逸闹了个大红脸。 不远处,白图看着唐祁,面无表情。 如果事事尽如人意,又怎么会有遗憾一说? 白图微不可察挑起唇角。 唐祁,你总会有遗憾的时候,我就……等着看这一场好戏。 太阳沉入地平线,光线抽离,黑暗一寸寸侵蚀,掩盖了门前一地的喜庆,夜色如兽,悄无声息靠近。 24.三日之约 “还有三日便是十五,你看,十五来接我可好?” “好。” “那说定了,月圆之日,你一定要过来。” “嗯。” …… “呵……”沈故夕倚在窗侧,抬头看天幕中玉盘一般皎洁的月,“骗子。” 身后温暖的怀抱围绕过来,沈故夕没有动,但随着身后人的手开始不安分的在他身上动来动去,他转头,睨着那颗搁在自己肩膀上的头,“你别得寸进尺!” “呜……”花名在外的闲王李悬,如今一脸可怜兮兮,蹭着自家八抬大轿娶回来的王妃,“夫人啊~为夫已经忍了三天了啊~你什么时候才答应和我洞房花烛啊?”对手指,“夫人啊~你再不答应,为夫就去花满楼找我的飘飘姑娘去了~” “随便。”沈故夕斜眼过去,“不是还有个香香姑娘红红姑娘么?” “哇咧?”闲王呆,随即蹭上来,“嗷!夫人~”蹭蹭,“原来你已经打探得那么清楚了!你不让为夫与你同睡,难道是因为你在吃醋么?”羞涩对手指,“其实啊,为夫已经金盆洗手了的说……” 沈故夕冷眼看着他耍宝,“你闹够了?” “不够的~”李姓大型犬蹭上来,死命摇尾巴,“只要夫人答应,为夫怎么样都是不会够的!”更凑近,“一夜七次也是可以的哟~” “滚远点!”一根手指抵上凑过来的头,沈故夕嫌恶的皱眉,“李悬,你再这么不着调,你就等着被魄白嫌弃吧!” “呃……”李悬呆滞。 “还有,不要再用“为夫”这两个字。”沈故夕侧头看着天上自顾自散发着光芒的月亮,唇边笑意比月色更冷,“我讨厌这两个字。” “呜……”李悬抖,默默缩回去了,“哎呀,不要这么较真嘛……你以前可不是这样……” 沈故夕回头,烛影晃动,拉长那个坐在床上的人的影子,让那人的神色看起来晦暗不明,“我还以为,你这种人,从来不会认真。” “是么?”沈故夕笑,“我看起来不像会认真的人么?” “至少我以前是这么觉得的。你和魄白,都是没有心的人。” “没有心……”沈故夕轻笑,“只不过是没有遇见那个让我在意的人而已,如今遇上了,却发现遇上了同类呢。” “同类?”李悬挑眉,“你是说那个唐祁?” “是啊。”沈故夕走过去,“他才是你口中那种,没有心的人。”纤长的手指轻抚上李悬的胸膛,轻轻使力,借着力顺势压过去,将李悬压在红色的床上,“你刚才说……洞房花烛?” 李悬看着压在身上的沈故夕,妖异的一双眸子,眸中疯狂隐隐显露,他干笑,头上冷汗直冒,“呵呵……我说笑的……说笑的……那啥,我可是,可是只爱魄白一个人的呀……” “哦?是么?”华丽的声线低沉又慵懒,如同夜色里蕴含着杀意的不动声色的猎豹。沈故夕附过去,柔软的唇轻轻挨在李悬颈项处磨蹭,“你平时风流的时候,可曾想过魄白?如果我告诉你……你每次去猎艳的时候,魄白都在现场看着,你会怎么想?” 李悬僵住,“你……你说什么?” “呵,我说什么,你不知道么?”声线渐低,尖利的犬齿挨近皮肤,“就算是现在……他也在呢。” 脖子上剧痛袭来,李悬却没有推开沈故夕,他的视线从沈故夕漆黑的发顶往上,血红的梁柱上,一角青色的衣裾垂落下来,他睁大眼。 魄白…… “你说,看着自己最爱的人,和自己的哥哥在一起,那滋味会是怎么样呢?”含着笑的声音依旧在耳边,血液极速缺失带来的晕眩感越来越多,李悬看着那角青色一闪不见了,吓得一把推开压在身上的沈故夕。 沈故夕已经没有任何武功,推开他轻而易举,他跌在地上,唇角还残留着血液,笑意嘲讽,“你们都是一样的,说着爱,其实,又有多爱呢?” “你疯了!沈故夕!你自己不好过,也想让别人也不好过么?”李悬气得大吼,“那可是你亲弟弟!亏我还救你出来,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沈故夕挑起眼角,“我不过让他看清你……你,不值得他喜欢!这世上所有负心人,都不值得喜欢!” “你!”李悬气极,扔下沈故夕,使出轻功从窗口跳出去,追魄白去了。 沈故夕微仰着脸看从窗外透进来的月色,月色投在窗下,如薄霜细雪,凉且寒,反射冷冷白光。 “唐祁……三日已过……你失约了。”他低头,看着刻意穿上的袍子,“唐祁,这是最后一次了。” 最后一次,我信了你,你却还是负我。 恨么?不恨。 沈故夕站起来,关上雕花木窗,躺回床上,放下红罗帐。 不恨,也不爱,爱与恨,都成绝望。 龙涎香燃着细细的烟,幽香弥漫。疼痛自心脏处蔓延开来,一直向上,向上,直直蔓延到脑内。 若此爱此恨,永眠于此,唐祁,你会怎么样? 漠不关心,还是伤心欲绝? 今后,都与我无关。 三日之期以到,无论你来或不来,我答应你的礼物,总要送给你。 唐祁,我放你自由。我不愿生,你不愿死,那便如你所愿。 如你所愿。 25.赴死 月华如水,这一夜是满月,屋内只点了一盏琉璃宫灯,悬在华美的床畔,垂悬的红纱掩盖平躺在床内的人影,龙华年刚潜入房间的时候,闻到龙涎香郁馥的香气,他捂住鼻子。 “老大还真是,自己的人自己不来救,干嘛叫我来!”要知道,他家里那口子可还没有追回来呢! 龙华年无奈,想起唐祁笑眯眯一句“华年的轻功不是最好的么?”气得牙根紧咬。 切,什么最好的!明明老大的轻功也很好啊!呸,根本就是想偷懒!还把他千里迢迢从追妻路上叫回来,他也不怕自己把沈故夕给扔了!哼! 他无声无息挑开大床红色的帏幔,看到躺在里面的人。 啧,老大的眼光还挺好!看这沈故夕美的!龙华年暗叹,伸手过去点住沈故夕的睡穴,把人用被子一裹,趁着李悬还没有回来,扛着沈故夕就走。 他一面使轻功,一面在心里爽了一把。 嘿,要换做以前,他可不敢想像这样把沈故夕扛着走,要不是老大说他已经内力尽失,他还真不敢轻易碰这朵有毒的花。不过……呃,他已经有自家那口子了,算了,不要乱想。龙华年遗憾的叹气,轻飘飘的落在万象楼第八层的檐角上,轻轻扣了扣雕花的木窗。 “嘿,这小子还挺快!”蓝逸的声音传出来,窗户被拉开,龙华年一把把怀里的一团朝悠闲坐在一侧品茶的唐祁扔了过去,“喏!人给你偷回来了,明天闲王来要人了可不要赖在我身上。” 唐祁抱着昏迷的沈故夕笑眯眯,顺手解开他的睡穴,“自然。”他低头抚开沈故夕漏在外被夜风吹乱的黑发,看着那张苍白的脸,笑,“你算盘打得精,你想玩儿,我自然要陪你玩儿的。” “呃……啥?”天然呆蓝兔子表示理解不能。 唐祁抬头,笑眯眯,“你看不出来么?那个闲王,可是夕的旧识呢。” “啊?”蓝逸呆。怪不得那时候闲王说要娶沧海师父的时候,老大一点都不意外的样子,是算准了老大会用沈故夕来代替啊……不过,咳,作为一个刚刚才知道嫁过去的人是沈故夕不是沧海的不知情人士,蓝逸表示很委屈。 老大有什么计划从来不和我说!蓝兔子幽怨。 而且……为啥子沈故夕那时候那么像沧海师父啊啊!你们其实是失散多年的亲姐弟吧! 呃,不得不说……蓝兔子的疑惑其实是有几分可信的…… 唐祁继续笑眯眯,“他喜欢玩儿,我就陪他演,只要让他知道,他既然用了没有退路的手法,他这一世,就不可能逃离我的身边。”明明是极温和的语气,他的眸子却隐隐有冷光划过,散发出不容抗拒的魄力。 “是么?”蓦然响起的华丽声线,唐祁垂眼,正好对上沈故夕深不见底的眸子。 “当然。”唐祁低笑。 “那么,唐祁,你有什么理由让我留在你身边?”沈故夕没有表情,他苍白的脸上是一片漠然,“就因为我握着你的性命么?”漆黑的眸子直直看进唐祁眼底,如同要狠狠刺穿那深不可测的黑,找到一丝慰藉。 “呵。”唐祁隔着大红的鸾被抱紧他,淡然与他对视,“当然。” 沈故夕神色不变,唇色却一瞬间褪了干净,从血红褪成灰白,刹那间竟然如同垂死一般。他仍旧看着唐祁,眸子一如既往的黑,仔细看着他,唐祁甚至可以感到那视线的温度,冰冷又贪婪,仿佛用来描丹青的一支狼豪,总不满足于饱蘸的色彩,恨不能将万里河山都囚困在窄窄一纸生宣。 “唐祁。”沈故夕突然开口叫他。唐祁竟骤然感到心脏一阵紧缩,这超过他控制的刹那情绪让他感到情况的不妙,他头也不抬,吩咐还在看戏的蓝逸和龙华年去把白图提过来。 “要快!”他沉声,一双眸子直直看着沈故夕。 沈故夕还看着他,黑而亮的眸子一动不动,“唐祁。”他又叫他。苍白的脸上面无表情,只一双眸子,执拗如孩子般望着他。 唐祁不由自主的俯身去贴近他,扣着他手腕的手感受着他的脉搏飞快微弱下去。唐祁冷下眸子,“沈故夕,这次你又是用什么方法,来与我同归于尽!” “你也该闹够了,你知道,这一切都没有用!”唐祁低声,声音里有嘲讽,还有微不可闻的杀气。 “唐祁。”沈故夕如同没有听到一般,只是目不转睛看着他,接近于白的唇微微开合,“唐祁。” “咔”,窗户被撞开,唐祁抬头,“蓝逸!白图呢?!”声音是崩紧的,如同即将断裂的线。 “老大!白图不见了!”远远的,蓝逸的声音传过来,“我和小年在找,沈故夕没事吧?” “唐祁。”脉搏微弱到近乎于无,唐祁死死扣住沈故夕的手腕,力气大到几乎可以将他的手腕捏断,以此来感受那微弱的跳动。 如果是以前,这种时候,心脏会如同刀绞一般疼,但现在,唐祁却感受不到任何的不适。 难道沈故夕没有生命危险么?显然不是。这样无法体会的,无法衡量的危险让唐祁竟然感到了害怕,他盯着沈故夕,盯着他,如同看着一缕握不住的炊烟。 “唐祁。”清亮的眼睛一直看着他,里面倒映着他,唐祁看着那双眼睛,突然觉得,沈故夕在看的,也许不是他。 他的眸子看见的,并不是他。他只是透过他如今的样子,看往昔的一个幻影。而他口中的唐祁,是曾经深爱着他的,可以给他的温暖的那个人。 那个人,不是他。 “沈故夕!”唐祁终于感受到心脏传来针扎一般的疼,这种疼不是濒死的疼痛,而是更尖锐更冰冷的痛,这种疼痛促使他伸手握住沈故夕的手指,“夕!告诉我,你到底做了什么?” 然而沈故夕没有回答他,他仍旧保持着那个姿势,望着虚空中某一个点,任唐祁俯身过来将他的身体拥住,苍白的,麻木的脸上,渐渐的,流下一行泪来。 唐祁,我放你自由。 温热的水痕,自颊上长划而过,落在唐祁与他交缠的颈间,唐祁先是一僵,如同被烫到一般推开他,看着他木然的脸上那一行明显的泪痕。 那是他这么久以来,唯一落下的一颗泪。 夕照灰飞烟灭的时候,他没有哭,血蛊发作疼痛入骨的时候,他没有哭,唐祁亲手折断他的手腕的时候,他没有哭。最绝望的时候,他都没有服过一次软。 只有这一刻,他神智迷蒙,被困在旧日回忆里,看着记忆里最温柔的情人,他落下了一颗泪。 他所有的倔强,在这一刻,如玉山倾颓,轰然塌陷。 唐祁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所有刚才想到的威胁与嘲讽灰飞烟灭,连蓝逸从窗外蹦进来都不知道。 “……夕。” 脉搏跳动一下,然后陷入长久的静止。一切只发生在刹那,唐祁眼睁睁看着沈故夕清亮的眸子陡然间失了焦距,里面迷蒙一片,如大雾一场,遮天蔽日。 唐祁甚至怀疑这是假的。 他不相信,沈故夕死了,而他却还活着。 怎么会,你怎么会……死了? 唐祁怔怔的抱着沈故夕,“……你又在耍什么把戏?”他垂眼去看沈故夕失了焦距的眸子,“你怎么可能会死。” “……怎么可能会死!沈故夕!”唐祁用力捏着他的手腕,传来骨骼碎裂的声响,“谁准你一个人死?!” 唐祁猛然转头,站在他身后,带着白图的蓝逸吓了一跳,“老大!” “白图!你过来!”身形快得看不清,白图还没有回过神来,脖子已经被大力掐住,唐祁平日一双温和的眸子此时隐隐血红,映着窗外月色,分外可怖。 “医不好他,我就拉你陪葬!” 26.绝望 “你与他不同,你的礼物,自然是独一无二的。” 慵懒带笑的声线在耳侧,声声句句,言犹在耳,清晰如方才他吐在脸上的气息。 他说,要送自己与众不同的礼物。 唐祁极力压着胸中翻腾的怒气,看着那个躺在床上的青年,手指收紧,“喀吧”一声,折扇的玉柄在他手中碎成齑粉。 谁让你这么做?你口口声声说要与我同归于尽,现在这样又算什么?!谁准你自作主张?! 惊与怒绞在胸口,绞出钝痛,唐祁突然发现,自己从来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沈故夕离开了他,自己会怎么样。 在他的思维里,要么一起生,要么被他拉着一同下地狱。他从来不曾想过,会有他先离开的一天。 沈故夕的存在是与他连在一起的,所以,无论他对他如何,他终将被他绑在身边。 原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止沈故夕一人,就连他自己,也存了同生共死的念头。 而此刻,那个说着要与他同归于尽的青年,却如一朵枯萎的红山茶,在他手中凋落。他什么也不能做,甚至没有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唐祁有一瞬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在沈故夕脉搏停止的那一刻,他也死了。如今这个站在这看着白图医治的人,只不过是他的鬼魂而已。 世界上会有鬼魂么?那么,沈故夕会不会回来看他呢?听说……头七都会回来的不是么? 你会回来吧?夕,你会回来吧? 巨大的恐惧攫住唐祁,如藤蔓缠在身上,越勒越紧,几乎将他窒息。 白图将手放在沈故夕颈侧,确实感受不到任何脉搏,没有呼吸,温度也开始降下来,他回头,看着身后一言不发的唐祁。 “他死了。” 白图清冷而不带感情的声音响起,然后如预料之中,唐祁的手捏住他的脖子。掐在颈上的手,比沈故夕这个刚死之人还冷,几乎如冰般没有温度。 白图不惊不怒,抬起眼睛看唐祁的脸。蓦然,一抹冷笑乍现。他挑起眼睛,挑衅般看着唐祁,“唐祁,他已经死了,你做这副愧疚的样子给谁看?” “谁说他死了?”唐祁目色赤红,面沉如水,收紧手指,身上散发出的杀气让他身后与他武功只比他低一些的蓝逸和龙华年几乎不能动。 “老大!”蓝逸何曾看到唐祁失控至此?他看了眼地上的扇面,焦急的看着唐祁捏住白图脖子的手。 要是给白图脖子也这么来一下,那白图有十条命也不够他捏的。 蓝逸看一眼床上的沈故夕,咬牙。 沈故夕呀沈故夕,你好好的寻什么死啊你!你倒好,眼睛一闭啥都不知道了。现在这烂摊子,还让别人来收拾! 蓝逸这边看得胆战心惊,偏偏那边白图还不怕死的出言讽刺,“唐祁,他是被你逼死的!你不相信也得相信,他死了!” 蓝逸掩面。白图,你这是嫌活得太长么你…… 唐祁脸上没有表情,手指加力,看着白图唇角溢出的一线血液,听着骨头慢慢错位的细小声音,蓦然,唇角浅浅掀起,“白图,你再怎么说,我也不会相信,你想将他带离我身边,门都没有!”手臂抬起,一把将奄奄一息的白图扔向一旁。唐祁走过去,一手摹挲着沈故夕的脸颊,脸上显出极深极诡异的笑意,声音温柔如水,“夕,你怎么会死,我还活着呢,你怎么可能会死?这又是你玩的把戏吧……夕。”他俯身,气息吐在沈故夕苍白的脸上,“你什么时候醒来,我可以原谅你的不听话,如果你再不醒来,我就杀了你弟弟……那个孩子,叫魄白是不是?” 白图捂着剧痛的脖子,看着唐祁自欺欺人般的威胁,冷笑,“唐祁,你再怎么说,他也不会再醒了!” 唐祁不理他,“蓝逸,把白图扔回到他的地方去。” “是。”蓝逸连忙过去扶起白图,心说爷,我叫你爷,您就少说两句了吧,你福大命大,这样老大都没弄死你,今后你就珍爱生命三缄其口吧。老大的自制力虽然强,可也需要反应时间不是。 白图看着唐祁,“唐祁,我不知道他用的是什么方法,但是,他已经放你自由了,你现在不是应该开心么?呵,你将他送到我身边,不就是为了摆脱血蛊么?如今摆脱了,怎么,你又不习惯了?” 蓝逸惊,这人怎么这么不怕死!他急忙捂住白图的嘴,一膀子把白图扛走了。再呆下去,他肯定这人一定会被老大轰成肉渣。龙华年自然也要溜,这地方真不是人呆的,果然还是继续追妻之路比较安全,龙华年深有感触。 等房间的人都走了,唐祁将手指放在沈故夕耳后,缓缓摩擦。 他记得,这个地方是他的敏感处,每次抚摸,他都会露出猫儿般惬意的神情。 室内燃着龙涎香,幽香浮动中,沈故夕苍白的脸僵硬着,没有一丝波动。 一室寂静,落针可闻。 这样平静的相处,没有针锋相对,没有步步为营,有多久没有出现了呢?唐祁看着沈故夕的脸,许久许久,将头低下去,埋在沈故夕散发着幽香的颈窝。 他瘦了很多,几乎只剩下一个骨架,突兀的蝴蝶骨咯在唐祁脸上,凉且疼。 “……夕。”轻轻的声音,柔和如一声叹息。唐祁闭上眼睛。 “我认输了。” “你开心么?” “你很厉害,我斗不过你。” “如果……如果你醒过来,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一个我刚才发现的秘密。” “夕……” 唐祁从不觉得有什么能够让他难过,然而这一刻,面对着沈故夕僵冷的身体,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已经死了。 “我刚才才发现,夕,你不是谁的替代品……夕……你听见么?” “只要你醒来,我就告诉你,我爱你。” 无助感铺天盖地,唐祁握住沈故夕消瘦的肩,不敢用力,怕一不小心把他捏碎了般,握住他,“夕……算我求你。” “算我求你。” 龙涎香燃着细细的烟,唐祁等了好久,好久,都没有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应答他。他抓着沈故夕的肩头,如同握着一世界的雪。 冰冷的,即使他再怎么去暖,也无法回温。 作者有话要说:Q版小剧场:唐变态:(掐着某九的脖子用力晃)喂喂!为什么我老婆死了!!!!你把我老婆还回来!还回来!还回来!你这个恶趣味的巫婆!为什么我老婆崩坏了!你赔!你赔!某九:(晕)壮士!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来来来,先喝口茶!(狗腿递茶)唐变态:(打飞茶杯)茶你妹啊!我不要茶!我要老婆!某九:(口吐白沫)呃……呃……还给你!(扔儿子)唐变态:(手忙脚乱接)夕!夕!妖孽夕:……(外挂中)唐变态:(怒)……(抬头,某九逃,天外一声,我一定把你老婆还给你,不过看你表现啦!)唐祁:(怒)你给我回来!我不弄死你我不姓唐!……此时天外某九:(奸笑)你不姓唐,可以跟着我儿子姓沈嘛……(*·︶·*)(攻受问题突然出现了……) 27.一梦黄粱 冰凉的手指抚在脸上,唐祁微微皱眉,听见狡黠的轻笑在耳边响起。他伸手,抓住脸上做怪的手指,“你在干什么?” “啊……没什么,很少看你这种毫无防备的样子呢。”华丽如裂帛的声音,低低的,如情人间呢喃。 唐祁睁开眼睛,映在眼前的,一双黑得妖异的眸子,里面含着促狭的笑意。唐祁心中一抽,倏的抓紧了眼前人苍白的手指。 “你干什么?!”那人皱起眉,一把甩开他,“一醒来就发什么疯!” “你……”唐祁握住他的肩头,“你还活着?” “放开!”那人扯开他的手,唇角勾起嘲讽的笑意,“怎么,唐祁,这么想让我死?你平常那副翩翩公子的死样子到哪儿去了?” 唐祁一怔,看着他的脸,许久,眼前落下一片粉白,他抬头,满眼的粉与白,桃李缤纷。 这是……唐祁转眼,不远处果然是落英山庄张着红灯笼的回廊。 “是梦么?”他放松了身体,靠住身后的桃树。 “嗤”,沈故夕睨他一眼,红衣如血,明艳不可方物,“说好让我陪你喝酒,你倒好,自己先睡死过去!” “呵。”唐祁不说话,只看着沈故夕,贪婪的,如同庆幸,“竟然做那样的梦……” 沈故夕不理会他自言自语,转身,抬眼看围绕着的桃李,“这落英山庄的那群老东西倒是知道享受。”他伸手,接住一片掉落的花瓣,“这花其实真是俗得可以,凑在一起却着实好看。” 唐祁不答,只是看着沈故夕在夜色里的剪影。不远处回廊里暖黄的光与月光交织,映在他的侧脸上,勾勒骄傲而凛冽的弧度,唐祁笑一声,抓过手边的酒杯。 “啊……是啊,你要是喜欢,改日我送你一片桃林好了。” 沈故夕转过脸,看他一眼,“我可没要你送,你要是想送我……”他挑眉,“你可还欠我一个答案。” “锦瑟之主么?”唐祁敛下眼,手中酒杯倾斜,杯中酒水流出,“你真想知道?” “废话!”沈故夕一把抢过他的酒杯,“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纵容你接近我?!” “啊,我以为……”唐祁低笑,凑过去拥住他,笑意沉沉,“难道不是因为你也喜欢我么?” “喜欢?”沈故夕冷笑,“你越来越自作多情了!” “怎么这么别扭呢你?”唐祁埋在他颈间,呼吸间是沈故夕身上的幽香,心满意足,“不说我就不告诉你锦瑟之主是谁……” “你!”沈故夕侧头,“你什么时候学会像市井流氓的那种无赖作风了!” 怀中身体纤细却不消瘦,抱起来刚刚好,唐祁闻着这人身上的味道,想起梦里那硌人的那一对蝴蝶骨,不禁拥得更紧,“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正人君子。” 沈故夕冷笑,“倒是,你一直都是小人!” “嗯。”唐祁笑眯眯搂着他,不为所动。 沈故夕看他搂着自己就不动了,推他,“死开!别搂着我!你困了就回房间去,明天不是还要去洛阳接你的心上人么?!” 心上人。 唐祁抓住他的推拒的手,“不去了,明天我陪你回夕照……” “哟……心上人都不管啦?”沈故夕眯着眼冷笑,唐祁凑过去,低笑,“别吃醋啊……我的心上人,不是就在这里么?”堵上还要说出别扭的话的唇,唐祁拥着妖精一般的人,将他压在花树下。 落英缤纷,漫天都是纷飞的花瓣,如同下了一场雨,将唐祁的庆幸埋在黑暗里。 幸好还来得及,一切还未开始,你还是最初的那样子,高傲的,妖娆的,不能被囚禁。 纠缠的唇点燃不可熄灭的火,唐祁的手顺着沈故夕敞开的领口滑进去,轻轻拨弄他胸前勾人爱抚的红樱。 “嗯……你……唐祁!”沈故夕挣扎,“唐祁!你说过不动我的!” “呵,是么?”气息灼热,唐祁轻咬着沈故夕平时最敏感的耳垂,果然感到怀中人软了下去,他低低笑,“我是答应过,可是那是在没有得到你的心的前提下,而如今……”他的手不安分的向下滑,握住沈故夕已经有了反应了欲望,“你也是喜欢我的,不是么?” “……你……你少自作多情!”快感从身下传来,沈故夕伸手抵住唐祁的胸膛,“我才……才不喜欢你!你……嗯……你给我……放开!” “夕……”唐祁低语,声线蛊惑,“你也会舒服的,我保证。”手下动作不停,顺着形状不轻不重的抚摸,“你真的不要么?” “嗯……你……你给我……滚!”呼吸明显粗重起来,沈故夕扭动着想推开,被扯开的红衣露出白皙如玉的肩头,如凝脂般的皮肤的渲染上一层情欲的嫣红,两人身下铺了一层厚软的花瓣,唐祁将他压在花瓣上,吻上他圆润的肩头。 “你这个妖精。”唐祁温和的声线蒙上一层沙哑,黑沉的眸子被情欲染得暗不见底,看进去,更深的地方恍然一片刻骨深情。 沈故夕看着他的眼睛,一怔,“唐祁……” “嗯。”他去吻他的唇,明明陷在情欲里,却仍旧控制着自己。一双深黑的眸子波澜不惊。 “你在怕什么?”沈故夕松开推拒的手,抚上他的脸,仰着纤细的脖子,看起来脆弱又魅惑。 唐祁的目光更暗了几分,加快手中动作,“……怕你离开。” 身下快感聚集,沈故夕一截白皙的脖子仰起来,唐祁一口咬上去,顺着颈窝一路吻下去,印出细碎如花瓣的吻痕。 “嗯……”沈故夕崩紧身体,“你……你……也会怕这种东西……嗯……啊!”身体一僵,乳白的经验释放在唐祁手上,沈故夕迷离的摊在唐祁身下,口内细细喘着气,“我总有一天要杀了你这个王八蛋!” 心口处有什么一寸寸撕裂,唐祁忆起梦里那种快要将他逼疯的疼痛,他俯下去,狠狠将沈故夕拥住,力气大到几乎可以将沈故夕嵌入身体,“让你杀,我不会还手的。” 沈故夕推他,颊上红晕还未散去,“你的命不值钱,滚!” 唐祁没有说什么,他抬起头,眸子暗沉,看得沈故夕一怔,“夕,让我抱你。” 沈故夕掐上他的脖子,“凭什么?刚才你的做法已经违反了游戏规则!” 唐祁看着身下衣裳半褪的人,“你喜欢我了。” “谁说的?!”沈故夕不屑,冷笑的看着唐祁,“你别太过分。” 唐祁看着他,伸出手,拥抱他,将头埋在他颈窝,“夕,让我抱你。”声音不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却含着不知名的压抑,以及隐隐的祈求。 “让我抱你,夕。” 沈故夕僵住。 纷飞的花瓣从眼前掉下去,沈故夕被唐祁拥在怀里,看见他一双深黑的眸子,里面含着真实的深情,如同春日化了冰雪的山河,单薄却坚实。 “夕,我爱你。” 花雨兜头落下来,遮天蔽日,如同织了一张网,将他们网住。 “……”纤细的手臂环绕上唐祁的背。 “嗯。” 一切都不会发生,都不会发生。夕,我会守护你,只要你一直一直是这个样子。 夜色遮盖这一场欢爱,只有低低的呻吟。花落如雨,满身馨香,唐祁拥着沈故夕,觉得最好的时光,莫过于此。 我不会让你孤身一人。 释放出的那一刻,他低头,吻上沈故夕的唇,心头潮汐几乎将他淹没。 “夕,如果你要下地狱,让我陪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唐祁。” “我爱你,夕。” 28.毕生所爱 微凉的发落在脸上,唐祁睁开眼看了一眼,窗外是漆黑的夜色,红衣墨发的人背对着他坐着,拨弄手边的一碗药,唐祁昏昏沉沉又闭上眼睛睡过去,再醒来时仍旧是黑沉沉的夜。他皱眉,伸手去揽躺在身侧的沈故夕,“夕。” 探索的手扑了个空,唐祁侧头,一身红衣的人披着一头湿漉漉的发立在窗前。 “怎么不让人拿毛巾过来将头发擦干,这样下去又要难受了。”温和的声线落在寂静的房间,立在窗前的人回过身,一双黑漆漆的眸子涟滟起波,“你醒了?” 唐祁看着那个人,许久,目光渐渐变了,“师父,夕呢?”眸中情绪深不可测,如同冬日迅速结了一层冰的湖面,只有外层一片恭敬疏离。 沧海一怔,看着唐祁的脸,“小祁……” 他从来不曾用这样的表情对她,这次,又是为了那个沈故夕。为了那个沈故夕,他已经破例太多次。 沈故夕,是特别的么?他明明,只是自己的替代品。 沧海走近唐祁,“小祁,你太累了,你已经睡了五天了,我……”关心的话被唐祁冰冷的嗓音打断,迅速又决绝,如同锋利的刀子,切割时干净又不留余地。 “我问,夕呢?!”语气仍旧是淡淡的,然而杀气已经弥漫过来,沧海看着唐祁,许久,微微扬起下巴,冷笑,“小祁,他既然已经死了,自然不该让他再留在世上!”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沧海散着长发,目光烈烈,像极了自己梦境里的沈故夕。唐祁呼吸微滞,“他在哪里?!” 沧海不答,侧头去端手边的药碗,“先喝药,你睡了五天,怎么都叫不醒,快吓死我了。”耳边风声轻起,唐祁的手穿过沧海的发,堪堪停在沧海耳边,沧海架着他的手,眼也不眨,端起药来,“喝药。” “啪”,碗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深黄色的药汁在地上蜿蜒,如同危险的蛇,缓缓扩散,沧海抬起眼睛,“小祁,我再怎么说也是你师父,怎么,为了一个外人,就这么不顾我们师徒情分了么?” 清冷的月光落在她脸上,泛起冷冷白光,她眼睛里的恨意如微小却尖锐的银针,从瞳孔里扩散出来,“沈故夕不过是你我之间的替代品,你再怎么觉得愧疚,你为他昏睡五日,也该够了!” 唐祁看着眼前与平时截然不同的女人,看着她深黑的眸子,血红的袍子,蓦然勾起唇角,“师父……”他抽开被沧海架住的手,笑意轻轻,回复到平时的模样,“你说他是你我之间的替代品,那你又怎么知道,你,不是他的替代品呢?” 月色如雪,苍白无色,沧海的脸色却比月色更白。她波澜不惊的眸子里有不知名的浪潮翻滚,翻滚,嫉妒几乎将她最自傲的冷静烧成灰烬。 “小祁,你是在说笑么?我与你认识的时候,他不知还在哪里!” 唐祁敛下眉眼,“是啊,也就是因为我与你相识这般久,他与你又是那么相像,连我自己也以为他不过是你的影子呢。”他轻笑,“现在想来,世人总说我机智无双,却原来我竟连自己的感情也看不清。” “影子怎么让我那么上心,影子怎会让我容许他攥着我的性命不放……师父,如果我说,那时候,他对我下蛊的时候,我猜到了却没有阻止,你会有怎么看呢?” 夜色如布,拉开秘密模样,唐祁白衣黑发,靠在床塌,笑得云淡风轻,看起来无害又干净,如开在暗夜深处的一朵白莲花,沧海的手轻轻收紧,指尖陷入手心,她却丝毫不觉得疼。 手心再疼,又怎么会有现实这么伤人。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他下的是什么东西,可看着他狡黠的眼睛,我竟然就那么毫无顾忌的随他去了,可惜那时候,我竟不知,我如此爱他。” “那我又算什么?”不自觉还是要说出自己曾经最看不起的怨妇般的质问,有巨大的耻辱感从心底腾起,沧海侧头,看着地上碎去的药碗,扯起一抹笑。 “我又算什么?” “我原本以为,你是我此生最重要的人,唯一的人。”唐祁笑,“我永远忘不了你十三岁的样子,一身红衣,带着我从遍地的尸首里活下来的你。” “既然这样,为什么又会有沈故夕?!” 窗外树影婆娑,风吹过发出沙沙的声音,沧海看着唐祁,突然发觉自己已经看不清这个男人。 那个神色的倔强,抓着她的衣角与她在战争里相依为命过的孩子,现如今,已经不是她的私有物了。 那些依偎的日子已经远去,在她离开之后,他没有在原地等她。 她丢了他。 沧海几乎以为自己流下了泪,因为她已经麻木到听不见唐祁温和的声音,但当她在唐祁眼睛里看到的自己的倒影,才发现那个苍白的女人竟然是在笑着。 怀着虚假的,无可挑剔的笑,面对着自己想要用真心相待的人。 她不知为什么就突然想起沈故夕艳丽的脸上那些讥讽的笑,越柔和越苍凉,越妖艳越绝望。 这是因果报应么?你所受过的所有伤,所有痛,最后我们都要受一遍。 唐祁笑意如水,恍然间仍是无心无情,“夕是那个对的人。” “是即使下了地狱,也要在一起的人。” 风卷起沧海的长发,她看着唐祁,看见他脸上面具般的微笑,却觉得自己看到了他眼底的疯狂。 他是即使死,也不会放过所爱之人的人。 唐祁,他和沈故夕其实是一样的。 他们都是疯子。 29.复生 唐祁最终在锦瑟的冰室里找到了沈故夕,他沉静的躺在雪白透明的冰雪台上,看起来如同睡着了一般,乖巧又温顺。他的红衣摊开在冰面上,如冬天里盛开的唯一的红莲,妖娆又唯美。 “夕。”唐祁凑近他,俯身看着他毫无瑕疵的脸,看着他紧闭的双眼,轻轻吻了他的眼睛。 他有一双可以勾人魂魄的眸子,如今他双眸子被掩盖住,让他的神情看起来纯洁又安详,干净如初生。 唐祁描着他削瘦的轮廓,想起他最后落下的那一滴泪,绝望却茫然的样子,心突然就重回到那一日的抽痛。 这个人,这个躺在眼前的人,曾相信自己可以陪他同生共死,他从来不说,他很别扭,却一次一次以命相搏。可是,自己最终还是负了他。 唐祁在这一刻突然觉得,如果如前几天那样永睡不醒就好了,为什么还要醒过来呢?醒过来面对他已经死去的现实,面对他已经离开自己的事实,面对自己亲手将他逼死的绝望。 唐祁拥住沈故夕僵冷的身体,将他抱起来。 “这里这么冷,你一定不习惯。我们出去,我带你出去。” 他们都说你不会醒了,说你永远离开我了,可是我不信。 我不信你已经死了,因为我还活着。 因为我还活着。 沉重的冰门缓缓打开,雪亮的光芒从外面直设进来,浸透了抱着沈故夕向外走的唐祁,他的身体融在这亮光里,如同要即将从光芒里消失一般。他身后,冰冷的寒气腾起来,如烟似雾。 爱可以让人死,也可以让人生。唐祁不觉得世界上存在奇迹这种东西,但如果现在有人告诉他奇迹会发生在沈故夕身上,那么他一定会倾尽一切去换这哪怕一毫厘的可能。 他抱着沈故夕踏进阳光里,炙热的阳光毫不留情的投射在两人身上,他低头,沈故夕纤长的睫毛上冰雪消融,水痕沿着他苍白的脸颊长划而下,竟仿佛哭泣。 唐祁心中一痛,腾出手去擦他脸上的水,“不要哭,夕。” 手底的皮肤冰凉而滑腻,唐祁的手指靠在沈故夕纤长的睫毛,觉得有点痒。他定睛去看,却看到那睫毛竟然在微微颤动。 那一瞬,唐祁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激动到停止跳动。沉稳如唐祁,刹那间竟然手抖得无法去探测沈故夕的脉搏。 他定定神,将手按在沈故夕胸口。 长久的沉寂。 唐祁重新燃起的一丝希望倏然消失,他吐出一口气,才发现自己刚才竟然一直屏住了呼吸,憋得头有些晕。他自嘲般笑笑,要抽会手,却突然感到手底传来微弱的一下跳动。 咚……咚……咚…… 缓缓开始的跳动,由微弱趋向平稳,唐祁就那么呆在原地,捂着手心那颗鲜活的心脏,一时间竟觉得泫然欲泣。 是梦么?是幻觉么? 手底心脏的跳动感如此真实如此贴近,慢慢软化的身体被融化的冰水浸湿,唐祁看着沈故夕紧阖的眼睛缓缓睁开,直直盯着他,脑中一片空白。 “夕。” …… “澎”!巨大的一声响,正在看医书的白图抬起头来,刚好看到一块木头飞过来,他伸手将木块隔开,看到唐祁抱着沈故夕站在外面,而自己的药房门已经连门带框被打碎了。 “白图,夕醒了!”眼前白影一晃,一张苍白的脸就在眼前放大,白图看着正直直盯着唐祁眼睛也没眨的沈故夕,又看一眼明显已经不知道啥叫翩翩公子形象就快要乐得找不着北了的唐祁,微微眯起眼睛。 “醒了好啊,醒了你不就可以与他双宿双栖了么?还来这里告诉我做什么?” “可是……”唐祁定定神,“他到现在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叫他也不应我。” “是么?”白图看一眼沈故夕,突然笑起来。 “你看不出来么,这不是沈故夕,我都说了,沈故夕已经死了。”白图看着唐祁陡然沉下去的脸,笑意更深,“你可知道血蛊的反噬么?” “反噬?” “是啊。血蛊被种入体内后会不断试图吞噬饲主意识,想要独享饲主身体,饲主用意念与之抗衡,如若不敌,便被蛊虫吞噬,成为傀儡。” “你是说……”唐祁眯眼,垂眼去看怀里神色茫然的沈故夕。 白图看着他苍白下去的脸,点头,“是的。他因对你执念太深而心力交瘁,已经没有余力对抗体内血蛊侵蚀,在婚礼之前他已经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癫狂,到了十五,已经耗尽气力,被血蛊侵蚀入脑中,没有了自己的意识。”他也抬眼去看沈故夕。 “按理血蛊进入饲主脑内,会休眠几十年,饲主也会陷入休眠状态,也就是所谓死亡状态,但尸身不腐不枯。大多饲主都会在这个阶段被亲人认定为死亡,随后入葬,血蛊醒后在墓内没有营养来源供给,会将饲主从脑开始吸干,再爬出棺木另寻饲主。”白图看着沈故夕茫然的眼睛,“但夕被冰封入冰室,随后又被暴露于阳光,蛊虫由此催动,使夕醒过来,也就是说,你现在怀里抱着的只是一只蛊虫,而不是夕。” 唐祁的脸色晦暗莫名,“你为什么现在才说?” 白图伸手,“我也是这几天才搞清楚,因为夕送了我一只蛊虫给我。”他摊开手掌,手心一颗红色的半透明丸子,其中隐隐有什么在动。 “这就是他送你的礼物?”唐祁眯眼。 “自然。”白图看着沈故夕,目光柔软几分,“他还给了我白头蛊的解蛊方法。”他抬眼轻笑,“我这一头白发,还有这鬼魅的白色瞳孔,终于可以还原了呢。” 他伸手,抚上沈故夕的脸,“唐祁,夕是我见过的最完美的人类。” “他告诉我,我身上的蛊,还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偕老。”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偕老。他说,这是他最喜欢的蛊虫。” 白图抬头,看着唐祁,一双平时冰冷的眸子此时盛了一半怜悯一半嘲讽,含着清冷白光。 “唐祁,他原是要与你白头偕老的,是你负了他。” “你要为此付出失去他的代价,你这一生一世,都休想再见到他。” 30.日光倾城 这一日天气晴好,唐祁让人在花园置了软塌,将沈故夕抱出来晒太阳。白图说血蛊性喜温暖,不喜寒冷,多晒太阳对他有益。 唐祁将沈故夕放在塌上,仔细看他。 他看起来很舒适,扯着唐祁雪白的袖子不放手,黑沉沉的眸子安静的看着他,神色依赖而亲近。 在此之前唐祁从来不知道沈故夕也可以像孩子一般依赖他,他作为血蛊每月除本体之外的供血者,血蛊习惯并亲近他的气息。唐祁每每看到沈故夕用干净而不含任何情绪的目光看着自己的时候,在温柔之后总会感到巨大的空洞,如冬日风吹过干枯的树枝,绝望又冰冷。 他知道,这个怀里的人,不是他。 他死了。 花海里惊鸿一瞥,从那时开始的这一段孽缘。在他落下那颗泪后戛然而止,仓促得让唐祁措手不及。唐祁甚至觉得,这样痛苦的日子已经过了十几个年岁,而事实上,前前后后,离他离开他堕入死亡的那天,不过才过了一个月。 不过也才一个月。 阳光热烈,如盛开了一个世界的花。花园里有不知名的花香,沈故夕闭着眼睛躺在唐祁怀里,享受着人的体温以及太阳的热度,安静的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唐祁伸手捋着他鬓角的一缕青丝,听见从外面院子向这里走来的脚步声,他低头,轻吻上沈故夕的睫毛。 从外面进来的白发的俊美男子面无表情,薄唇吐出冰冷的声音,“我知道怎么救他了。” 抚着沈故夕长发的手一顿,唐祁抬起眼睛,“哦?”眸子深处隐隐有亮光一闪而逝,“你确定这一次可以成功么?” 已经失败了好几次的白图看着唐祁的眼睛,“不确定,那取决于你的决定。” “我的决定?”怀里的人翻了个身,脸侧过来更深的埋进唐祁怀里,唐祁轻笑,“难道要用我的命来换么?” 白图微不可察的翘起嘴角,“确实。” 唐祁神色不变,笑意温雅,低头轻抚沈故夕白玉般的脸颊,“那又有何不可?我们本就是该同生共死的。”他微微俯低身体,唇触上沈故夕的耳朵,“我的生命,和他是一体的。” 兴许是被唐祁的气息弄得痒了,方才还安静阖着双眼的沈故夕无声无息的睁开眼睛,盯着面前放大的唐祁的脸。 唐祁看着近在咫尺的黑色瞳孔,把自己的目光探进去,再探进去,低低的笑,“夕,你无论躲到哪里,我都会把你找出来。” 花香更浓了,白图的声音是冷的,眸子却热得如同要烧起来。 “血蛊又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灵犀。我前几日差人送了信给我的师傅,他告诉我,灵犀蛊,是一对的。” “一对?”唐祁抬眼,“什么意思?” “就是说,这蛊不像寻常的蛊一般只有单只,而是一对蛊虫。一只雄虫一只雌虫,只有雌雄相合,才能成蛊。这就是说,只要将雄蛊或雌蛊引入他人体内,那么雌蛊自然退出夕的意识,也就不会有饲主休眠的状态了。你作为血蛊另外一半的供血者,自然可以吸引蛊虫。”白图顿了一下,看一眼唐祁。 “只是这样做当然会有副作用。” “副作用?说来听听。”唐祁漫不经心。 “雌雄两蛊本是一体,自然命理相连心意相通,血蛊力量从其他中蛊人身上抽离,将转而全部反噬到你身上。到时候你每月不止要遭受剧烈的疼痛至反噬终止,并且要终身痛沈故夕所痛。他的身体每一次受伤,你在相同的部位也会感受到同样的疼痛,同样,他的死亡这就是你的死亡……这样的副作用,你也要接受么?”白图嘲讽,“你刚刚才脱离血蛊的控制,此时却还要变本加厉的承受,唐祁,我可不知道你有这么伟大!” “痛夕所痛么?”唐祁轻笑,“那又如何呢?”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善良的人,我无论做什么事,总要先考虑到自己,现在,夕是连接着我所有思想的人,自然该成为优先考虑的对象。”唐祁笑眯眯,“那时候,我说我不爱任何人,除了我自己,也没有说错不是么?夕,他是我的性命,我爱我自己,自然,我爱他。” 细碎的光芒落在树荫里,斑驳的光与影交织,在唐祁身后的地上洒开如同碎花的图腾。唐祁坐在阳光下,怀里抱着他称之为生命的红衣人,眯着眼睛笑,笑意如水,看起来宛如岁月光阴不曾流转,就那么停在了他们身上,停在了这样温暖的画面里。 白图背过身,“那么,今夜子时,你带着夕过来,我帮你们引血。” 微风卷起白图的白发,轻扬如白纱,唐祁看着那个雪白的人影渐渐走远,“为什么不将发色变回来呢?不是已经有解蛊的药了么?” 模糊的光晕里已经走到了园子门口的人停了一停,风里传来轻声的呢喃。 “……习惯了。何况……这是我和那个人的白头偕老啊。” 隔得太远,声音断断续续,那么轻而憾的声音,悠长如一声叹息。 唐祁敛下眼睛,拥紧沈故夕,然后闭上了眼睛。 “夕,不要让我们之间有遗憾……” 夏末的风吹动不远处回廊外挂的白色轻纱,那半边临水廊柱曾是沈故夕用来消磨午后时光的地方,那地方甚是阴凉,如今的他怕是不会再喜欢了。 一只红色的蜻蜓落在雪白的莲花上。 “哗啦啦”几声轻响,是池中红鲤簇成了一团争抢鱼食,岸边喂鱼的人又是哪个闲人? 唐祁枕在凉塌上,睡意朦胧间握住了沈故夕的手指。 十指相扣。 夕……我等着你醒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无节操小剧场:妖孽夕:(望天)这几章真清闲啊,就只要躺着装装死人或者睡了吃吃了睡,又没有台词又不用被虐╮(╯▽╰)╭真是太爽了!唐变态:(黑眼圈)……累死的人在这里。蓝逸:=_=话说我这个好几章没出来了的第一大配角(某九:这是谁封的?)都没有说什么了你们两一天到晚出场还来吐槽是要作死!!!白图:(疑是逆袭成为第一大配角的某人)……没什么好说的,看那么多医书好累,不要再把我写成百科全书了好不?!(面瘫脸)o(╯□╰)o哎呀哎呀o(╯□╰)o这几章都是过渡章,好想赶紧把儿子弄醒啊……就唐变态一个人在这里唱独角戏怎么可能满足我想要虐他的心呢?!咩o(╯□╰)o儿子你不在,我表示好无聊啊=_=果然你才是本文最大的看点啊(蓝逸:那我呢?不觉得我很萌很有人气么?某九:→_→人气?你想太多→_→人气这种东西不适合你这个二货,你顶多就是有几丝傻气=_=) 31.前尘忘 沈故夕醒来的那天,正好是满月。圆而亮的月悬在中天,皎洁月色铺在床前如细霜碎雪。这一切让唐祁有种回到沈故夕离去那天的错觉。 他看着沈故夕仿佛已经闭了一千年的眼睛缓缓睁开,眸底光华流转,再不是茫然模样,只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就算让他从此承受痛苦,也是值得的。 他俯身去轻吻沈故夕的睫毛,声音温和如水,却微不可察的颤抖着,“欢迎回来,夕。” 沈故夕微微眨一下眼睛,转眼看他。 唐祁轻笑,“我以为你不肯醒来见我……幸好不是那样,只是你实在让我等了太久。” 何止是太久呢?在白图引蛊后,已经过了两个半月。白图说,如果他的意识选择了不愿醒来,那么他会永远这样睡下去,直到身体萎缩死去。 唐祁守着他,越等越绝望,几乎以为他真的要就这么离开他了。 唐祁拥住沈故夕,“幸好你醒了……你听到我对你说的话了么?我在你睡着的时候,对你说了好多话。” 沈故夕沉默,任他拥着自己,漆黑的眸子波澜不惊。 听到了。 断断续续的甜言蜜语,熟悉的声音,无数令人心动心痛的承诺。 说同生共死,说白头偕老,说死生契阔。 甚至天长地久,甚至海枯石烂。 只是只是,不敢相信,不愿意去听。 因为都是假的。 但讽刺的是,最终自己仍旧经受不住这个声音的诱惑,从沉睡的黑暗里觉醒过来,不过是为了看一眼那个声音的主人。 沈故夕的身体很虚弱,几乎不能活动,他抬起眼睛,“唐祁……” 唐祁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嗯?” 沈故夕微微掀起唇角,“我身上还有什么东西拥有让你利用的价值,值得你这么费尽心机将我弄醒。” 夜风撩起窗边纱,月光漏进来,如同漏进了沈故夕眼里,筑起拔地高墙。 唐祁看着他眼底的冷光,许久,扯开了话题,“你睡了这么久,我让人备了粥,先喝一点吧。” 身体确实不听使唤,而且饥饿感很强烈,沈故夕没有反对。唐祁唤人拿了粥过来,白色的粥,红色的枸杞,半透明的银耳,还有许多说不上来的东西混在一起,熬得极烂,入口便如同要化了一般。 唐祁半搂着他一口一口的喂着,一直喂了两碗。沈故夕推他的手,“好了好了,不要了,撑得慌。” 唐祁看着他自然得如同撒娇一般的动作,笑,“也好,刚醒来不宜喝太多。”随手放了粥碗,扶着他问,“可不可以走走?脚软吧?” 沈故夕不说话,甫一被扶着站起来就往唐祁身上倒,脚软得不听使唤。他怨恨般剜了自己的腿一眼,“躺回去。” 唐祁低低的笑,“不碍事,多走走就好了。”一面搂着他走几步。 沈故夕几乎是被唐祁用内力托着走,他伸手便抽了唐祁一巴掌,“我说躺回去!”他此时手劲极轻,拍在脸上如同抚摸一般,唐祁却微微敛了笑意。 “夕……”漆黑的眸子看着沈故夕,“对不起……我不过是想让你快些好起来。” 被他小心翼翼的神情弄得一怔,沈故夕微微蹙眉看着他,“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了?” 将喜怒哀乐都放在脸上的唐祁,不复往日霸道的唐祁,很奇怪。 唐祁不说话。 沈故夕看他几眼,许久,嘲讽般笑起来,“呵,唐祁,怎么,又要用你的温柔与深情让我相信你么?”他偎在唐祁怀里,明明身体是热的,神色却是冷的,“唐祁,不要把我当傻子……这一次,你的目的是什么?” 唐祁垂下眼睛,“目的?” 沈故夕攀着他的手臂,“你叫醒我,必定是有目的的吧?” “如果我说,没有目的呢?” 及地的黑发在地上轻轻撩动,沈故夕盯着唐祁的眼睛,侧头,“唐祁,你从最开始就是这样子,你说的话,我再不会信一个字!” 唐祁拥住沈故夕瘦得恐怖的身体,“……你睡着的时候,我说过。只要你醒来,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沈故夕漫不经心,“什么?” “……我爱你。” …… 长久的沉默,沈故夕轻笑出声,“……唐祁,你的招数又有了新的了?”漆黑的眸子流转,“唐祁,我累了,不想再进行这个游戏了,我之前违反的规则,我已经付出了代价,现在,我退出。” 他的眼睛里漆黑如死,点点笑意浮上来,飞舞如星光,“唐祁,爱不爱,我不在乎了,我不爱你了,我放弃了,你满意了么?从此以后,我们互不相欠。” “什么叫互不相欠,你还欠着我一条性命。”唐祁的眸子深不见底,看进去虚无又空洞,“你不会不打算还了吧?”手指扣紧他的腕,加大的力度让沈故夕皱起眉头。 “我说够了!唐祁!”他甩开唐祁的手,绵软的手挣了一下却挣不开,沈故夕眯起眼睛。 “唐祁!你给我适可而止!不是所有的人都要按着你的思维办事,不是所有的事都可以被你握在手心!”他软下神色,“唐祁,我累了。你放过我……好不好?” 苍白的额抵在唐祁的肩胛,漆黑的长发如一匹黑缎流泻。唐祁拥着他,再笑不出来。 他费尽心力将他救醒,却不过得来这样的结局。 他说他累了,不爱了,互不相欠。 唐祁觉得这一定是报应,因果循环让他在深爱他的时候失去了他。 他将脸埋在沈故夕的头顶。 “对不起,夕,我不会放手。” 檐角风铃轻响,秋日渐凉的天气裹住相拥的两个人,看起来,两个人都是那么温暖。 唐祁却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冷的一个夜。 32.红衣双生 入秋后天气一天天凉起来了,到了这几天屋里已经换了稍厚一点的棉被,沈故夕渐渐有了气力,气色好了些,容色越发艳丽逼人,渐渐的竟然也有了几分夕照覆灭之前的样子。 这一天又是初一,朔日,没有月亮。沈故夕靠着窗看黑漆漆的夜色,支着头拨一拨手边的灯芯。 自从醒来后他的血蛊就不再发作,朔日也不会疼痛难忍,他知道一定是唐祁做了什么,但他具体做了什么,他已经不想知道。 无非是找到了剔除血蛊的方法,他那么宝贝自己的性命,自然要想尽千方百计剔除这个危险的东西。 “嗤。”沈故夕轻笑,用银夹拨弄着烛火中心,“唐祁啊唐祁,你既然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还要玩什么把戏?” 跳动的烛光映在壁上,勾勒沈故夕单薄的剪影,他支着头的样子就像山野传说里面那种专门勾人魂魄吃人心的狐狸精。 烛光轻闪,身后传来轻而缓的脚步声。沈故夕勾起唇角转身,在见到来人后眸子里闪过一丝诧异。 “啊……稀客。”他斜倚着窗轻笑,柔软的唇如一朵绽开到极致的罂粟花。 “不欢迎么?”沧海站在门口笑意盈盈。 “怎么会。”沈故夕懒懒的靠着,微微扬着下巴,“坐吧,我最近身体不太好,就不起来迎接了,你不会介意吧?” 沧海笑一声,“不了,就是来看看你……”她意味深长的停在这里,挑起的眉角一抹朱红颜色,“小祁说他今天不方便过来看你,让我来看看。” “是么?有劳。”沈故夕缓缓舒展眉眼,“告诉他不必那么上心。”他垂着眼睛,看不清表情,声音里尽是亲切笑意,“不过是一个玩具,你说呢?” “……”沧海没有说话,视线掠过挂着红色纱帐的雕花双人木床,手指扣在门框上,深深嵌了进去。 沈故夕漫不经心拨着灯芯,“不用做出那么难看的表情……”他抬起头,看着沧海不动声色的脸,缓缓扬起刻毒的笑意,“就算我和他每日睡在一起,你又能怎么样呢?” 窗外夜色漆黑,微微带了凉意,沈故夕披着红色的外衣,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他拢了拢衣服,生怕烛火熄了似的挑长了烛芯。烛光晃着亮了,他完美的侧脸映着跳动的光影,似妖媚又似清丽。 “你可知道他那天对我说了什么?”沈故夕转眼去看从刚才就一言不发的沧海,一层甜蜜浮在脸上,被暖黄的光晕得越发柔和,“他说他爱我……你知道么?” 低沉的声音,是极好听的华丽中带着磁性,听在沧海耳朵里却是刺耳无比。虽然知道他是故意,却怎么也无法维持冷静,沧海看着烛光下那张和自己很像的脸,恍惚间仿佛看到唐祁微笑的面容。 “师父,夕的身体还不在好,我今晚有点事,就麻烦你去看看他了。” 那双温和的微笑着的眼睛那么好看,看过来的时候,仿佛可以催眠,编织一场让人心甘情愿为他粉身碎骨的幻觉。 小祁,你是故意的吧。 知道他会这般对自己,知道这样就可以让自己死心。 沧海退一步,退出门去。 沈故夕身上的中衣领口用银色丝线绣了一朵极精致的莲花,在烛光映照之下可以看得很清楚。沧海记得那是自己在绣庄专门为唐祁订做的中衣,从此后,他所有的衣服,都是在那个绣庄绣的花纹。 小祁,你就这么怕伤害了他,所以这样伤我么? 红衣如血,两人遥遥相对,沧海没有说话,沈故夕也没有说话,两人就那么站着,如同对立彼岸的两朵双生花。 不知过了多久,沈故夕轻笑出声,“夜深了,孤男寡女的,让人看见了多不好……”他抬起眼睛,笑弯一双黑眸,“请回吧。” 秋日的午夜深冷无风,沧海走过长长的木廊,听着不知名处更漏水声,茫然得不知道怎么是好。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会软弱成这个样子。她的手指,沾过鲜血拿过刀剑,却不曾像今天这样,明明想要走过去拧断那个人的脖子,却只是嵌在了门框里。 她始终记得唐祁在昏睡五天后醒过来那晚,说的那句话。 他说,沈故夕是对的人,是即使下地狱,也要在一起的人。 冰凉的玉钗握在手心,一层一层冷,沧海面无表情的看着廊外漆黑的夜色,不远处路旁的灯笼照亮幽暗的路,她手一扬,那只她戴了许久的钗咕咚一声沉到水底。 你既然那么爱他,我又怎舍得伤他。 我毕竟,还是你的师父。 不远处的灯下铺了一层落叶,沧海微仰起脸,楼上一豆微光,隐隐可以看见红色的一抹人影,她披散着一头黑发,自嘲的笑了。 沈故夕看着楼底那抹红,笑一声,扬手挥倒了手边的烛火。 灯油倾在窗边的纱帐上,“呼”的一声燃了起来,火光映照沈故夕唇边的笑,如妖娆彼岸花。 他倚着窗,眺望不远处黑了灯火的唐祁的卧房,手指轻轻敲在窗沿上。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低沉磁性的男声,华丽暧昧,唱着悼词,声声句句含着笑意,仿佛完全不知这词的哀凉意境。 火舌舔过红色的窗纱,沈故夕低低的歌声很快被楼下的骚动盖过,仆从提着水匆匆赶来,沈故夕笑着看一眼窗下,一袭红衣旁边,立了出尘的一抹白。 他低低笑一声,看着那抹白,就那么对着楼下倒了下去。 唐祁,你生不生气? 作者有话要说:无节操小剧场:记者:当当当!这里是《此方》的节目现场,让我们来采访一下两位撞衫人士。沧海:哎呀我是无所谓啦╮(╯▽╰)╭脸都撞了撞衫神马的都是小意思╮(╯▽╰)╭妖孽夕:我才不会告诉你们这是姐弟装呢!记者:噗!!!!我发现了什么!啊啊啊你们真的是失散多年的姐弟么么么!!!!(举话筒)沧海:(翻白眼)这是哪里来的白痴记者?编导,把她给我轰出去!编导:(低眉顺目)是的女王大人(转身,变脸)你!赶紧给我滚粗现场!记者:雅蠛蝶!!!(抱住摄影机)不挖到内幕我是不会走的!我是个有职业操守的记者嗷嗷嗷!妖孽夕:……你不知道这衣服已经成为潮流了么?(摆Pose)《此方》牌红衣,苦情妖娆必备良品,你值得拥有!(甩媚眼)记者:(鼻血横流)……唐变态:(打飞记者)对着我老婆流鼻血?活腻了!!!!编导:不准打人!还有你(指还在摆造型的妖孽夕)不准打广告!(唐变态对着他微微一笑……抖)不……不……爷你们继续我去给你们泡茶……记者:(蹲墙角偷拍)可怜的编导啊╮(╯▽╰)╭(你怎么还在这里!→_→) 33.爱与憎 这一天是朔日,是血蛊反噬的日子,唐祁本来没打算出去。他泡了一壶茶,熄了烛火,燃了熏香,摆了一盘棋,在黑暗里静静等待疼痛过去。 夜凉如水,寂静若死。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清晰得可怕,更衬得一室都是落寞。更漏声声,唐祁仔细去听,这个难熬的夜晚已经过去了大半,他尽力放松身体,眼前漆黑一片,看到的东西的轮廓在疼痛的作用下扭曲成一团。他摸了摸寥寥几颗棋子的棋盘,松手放开了手心抓了小半个晚上的一颗棋子。 预料之间的清脆掉落声没有听到,指间落下来的不是棋子,而是细细的,被内力握碎的棋子的粉末。 唐祁笑一声,去拿桌上的杯子,手指力度控制不住,啪的一声将杯子捏碎在手里。温热的茶水和着血从手心流出来,他随手扔了杯子,也不去管手里的伤口,只是看着对面始终燃着烛火的窗口。 红衣墨发的纤细身影倚在那里,碰倒了燃着的烛火。 他笑,还真是会惹麻烦。 身形一闪,站到那人窗下,看他含着笑意倒下来,如他所愿接住他。 沈故夕在他怀里抬起眼睛,笑意妖异却天真,无辜得仿佛自己什么也没有做,“你爱不爱我?” 沧海就站在旁边,唐祁微笑看着怀里的沈故夕,声音温和如春风,“当然。” 身后是脚踩在树叶上的声音,渐渐远去。唐祁低头看着沈故夕眸子里的笑意迅速褪去,很快换上淡淡的讥讽,“唐祁,你对人还是一如既往的狠。” 唐祁抱着他,微笑,“你吃醋了?” “怎么会?”沈故夕挣开他的手臂,平时肯定不能挣扎开的怀抱如今轻轻一挣竟然就推开了,沈故夕有些诧异,但随即快速将情绪压了下去,“你既然想让我陪你演这一场戏,我配合你了,我现在对你还有什么利用价值么?” 唐祁笑意温雅,“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伤她?” “无论为了什么都与我无关。”离开支撑物还是站不了多久,沈故夕伸手去攀唐祁的手臂,“我不想知道。” 烧着房间的火很快被仆人扑灭,唐祁揽过沈故夕往回走,“演戏而已,本不用烧了房间。你这是想报了我烧你夕照之仇么?” 沈故夕将全身的力量都靠在他身上,笑,“啊,是啊……突然想到,万象门烧着了,肯定比夕照好看。”昏黄的灯光映照他妖艳侧脸,唐祁微笑,神色不变,撑住他的身体,让他靠在自己肩膀。 走了一会儿,沈故夕皱眉,“唐祁,你想勒死我?” “啊,抱歉,你太瘦了,不太好抱。”唐祁低笑着道歉,放松了手上的力度。 等到跨进唐祁的房间,沈故夕笑起来,“唐祁,你既然没有睡着,熄了灯做什么?”漆黑的房间映不出沈故夕的脸,唐祁感觉他在他怀里弯下腰去,眼前黄色的光芒闪动,红色的人影在怀里笑起来,“啊……没有点灯,你在下什么棋?” 无人应答,沈故夕转过脸,唐祁苍白的脸映在眼里,微笑如旧。他仔细看几眼,“你脸色很难看,唐祁。笑得也很难看。” “是么?”唐祁轻笑,“我还以为我掩饰得很好。” 沈故夕嘲讽的挑起唇角,“怎么,什么时候被偷袭了?受伤了?看你的脸色,伤得不轻吧?” “无碍。”唐祁温和的笑着,握住沈故夕的手腕,“过几天就好了。” “我可不是在问你的伤势,唐祁。”沈故夕随他握住,靠在他的肩窝,看着他苍白的唇色,笑得刻毒,“不过是在想你怎么不被弄死罢了。” 眼前一片摇曳的红与黄,扭曲着看不清事物轮廓,疼痛窜上四肢,唐祁微微阖一下眼睛,笑,“祸害遗千年,你不知道?” 熏香的味道淡淡晕开,是唐祁身上常常带着的味道,沈故夕侧过头,抓了一把漆黑的棋子,“也是,你的命那么大,我那么折腾也折腾不死你。”睫毛轻敛,眸子幽深如永夜,这般绝美的样子唐祁却看不清,他控制不住想要捏碎手中物品的欲望,松开沈故夕的手腕。 沈故夕转头看他,“很疼?呵,唐祁,你真是能忍,脸色那么难看却还笑得出来。” 唐祁没有说话。他眸子里是深不可测的漆黑,看进去什么也看不清,唇角却始终是牵着的,“夕……”他温柔的声音一如往昔,眸子里混沌处浮出一层深情,“我爱你。” “啪”,棋子溅落在地上的声音清脆,漆黑圆润的小颗粒滚了一地。唐祁立在那里,沉默着不说话,沈故夕扔了一把棋子到他身上还不够,拿过桌上的茶壶就往唐祁身上摔,“唐祁,谎话说一遍就够了,不用时刻提醒我之前的愚蠢!” 滚烫的水泼在身上,还有钝重的茶壶落地的声音,唐祁没有伸手去挡,他甚至没有试图去做任何阻挡的动作,他只是站在那里,微笑着看着沈故夕的方向。 “我是认真的。夕。” 洁白的袍子被茶水浸染,即使在如此狼狈的情况下,他看起来依旧是那么温润干净,仿佛不沾尘世任何险恶,温良无害到让人想要亲近。 沈故夕看着他,笑起来。 “唐祁,你还记不记得那句话?你问我,你说的话,真了多少,我又信了多少。”他漆黑的 眼底有无可释放的凄怆,微扬着头,侧脸映上窗外一枝树影。 “现在我告诉你。” “你之前的话,不论真了多少,我全部都信了,我信你信到夕照成灰,信你信到穷途末路。如今,不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再信。” “你说你爱我?唐祁……你凭什么证明你爱我?” 秋夜凉如水,室内跳动着暖光,倾倒的棋盘落在地上,一地黑白的棋子交错。 “唐祁,我憎恶你。” 34.缄默 在一切发生之前,我从未料到今日之境。你我如笼中困兽,纠缠不止,互相伤害,却又相互依存,相互温暖。 你是我如今唯一安身之所,温暖又安心,尖锐又绝望。 自很久以前开始,沈故夕就已经不做梦了,每次睡下,必然是陷在无尽的漆黑里,死寂而空洞。就如同他已经用尽了情绪的心,再兴不起一丝波澜。 然而最近,他又开始做梦了。 闭上眼睛,眼前有很清雅的一池白莲,清澈见底的水,看不见边际,他就睡在这一池水里,被雪白的莲花簇拥包围。天地很安静,很安静,甚至可以听见金鲤尾鳍划动水的声响。没有风,也没有阳光。他看到的自己睡在那里,一直没有睁开眼睛。 白色的莲花,唐祁。 …… 沈故夕睁开眼睛,入目是一片极干净的雪白,他一怔,才想起昨夜是和唐祁同被而眠。而此时,他正被唐祁抱在怀里,脸埋在他的肩上,看不见唐祁的脸。 温暖的感觉,还有,淡淡的熟悉的味道。 沈故夕不禁凑近了一点,轻轻呼吸唐祁身上的味道。 “夕,你在诱惑我么?”干净的声音,带着笑意,隐隐一股天然的慵懒霸气。 沈故夕眯眼。 这才是他的真面目,不是温良无害,而是运筹帷幄。 “醒了就起来!”沈故夕推他,“抱着我做什么?” “呵。”唐祁轻笑,翻身压在他身上,“这样你便无法逃了。” 室外正是秋日好风景,秋色如画,渲染出黄与红交织的景色。窗边落叶潇潇,如雨如蝶。从沈故夕的角度看过去,唐祁披着一头黑发,容色更是清秀雅致,一双黑眸笑眼弯弯,一瞬间好看得让人心惊。 沈故夕扯开唇角,“唐祁,你也有勾引人的潜质。” “是么?”唐祁没有恼,俯身去吻他的唇角,亲密得就好像如胶似漆的恋人。 沈故夕笑意盈盈,扯着他垂落下来的头发主动吻上去,晨光里交叠一双身影,雪白床幔遮住床内暧昧气氛,一室都是旖旎。 这是沈故夕醒来后与唐祁真正意义上的一个吻,很温和,很平静,就像相守了多年的夫妻,彼此默契到不用言语,感情平淡如水,温暖却始终存在。 沈故夕一直都知道,这个男人可以给他温暖,但不会给他以爱。 他从来不懂得爱。 窗外一只画眉飞过去了,不远处传来蓝逸的大嗓门,“云绝!你又把我的画眉放跑了!你这个混蛋!” “你一个大男人要一只画眉做什么?难不成,你终于开始决定安心做我的妻子了,所以学学那些小姐妇人们?”带笑的声音响起来,蓝逸气炸了,“你才是女人!” “好了,早饭都要冷了……”声音渐渐低下去,转化成两人之间的私语,沈故夕看着唐祁的眼睛,微微恍惚。 幸福的例子就在眼前,或许自己放下固执……也可以像他们一样也说不定。 他环着唐祁的脖子,看着他,直到他低下头来,轻吻他的唇角。 “夕……” 帘外阳光渐渐强烈,沈故夕闭上眼睛。 “唐祁,我不原谅你。” 我不原谅你,即使我仍旧觉得我爱着你。 …… 沈故夕去见白图的时候,白图正在他的药房外晒着他的宝贝药材,一头白发阳光下如同银光闪动,晃了沈故夕眼睛。 沈故夕弯了弯唇角,“白图。” 随着声音,白图转身过来,依旧是冰冷无表情的,瞳孔里如同藏了万年的冰雪,“你来了。”语气淡淡,仿佛沈故夕的昏迷只是很平常的事,仿佛他不是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清醒的他,仿佛他不是再不久前才看到他死去的样子。 沈故夕笑弯了一双妖媚的眼睛,“你怎么还是这个死样子?” “不然我会变成什么样?”白图面无表情。 “嘿。”沈故夕轻笑,走过去把玩他雪白的头发,“至少,也不该还是这种老头的样子。” “……” “那个解药,你要拿去给谁?”沈故夕笑,笑意却是讽刺的,“拿给那个和你一样中蛊的人?让他变回正常人的样子,放他自由?白图,你原来这么情深意重,我之前可从不知道。” 白图抬眼看他,“不过是不想再纠缠下去,解药,总还会有的。” “哼,总会有?”沈故夕冷笑,“普天之下,不过只有一对白头蛊,解药也从来只有一颗,你所谓的总会有的,是要用你高超的医术医好你自己么?你可别忘了,蛊不是毒,医术再高也不可能制得了。” 白图不答话,转身摆弄药材。 沈故夕眯眼,“白图,我提醒你,情深不寿,爱算什么?怎么可以替代生命。” “怎么不可以?”白图头也不回,“你这么说,那么你前几个月的做法又算什么?” 沈故夕僵住。 院子里阳光正好,晒得药材都发出好闻的味道,沈故夕向光站着,狭长的眸子里如结了一层冰。 “不过是游戏。” “游戏?”白图反问,背对着沈故夕看不清表情,“既然是游戏,怎么要把命也搭上去?你是这样,他也是这样。”白图转过身,看着阳光里的沈故夕,“你可知道,唐祁为了做了什么?” 他为你做过什么? 怎么会做些什么? 不过是游戏而已。 可是…… 沈故夕慢慢握紧了手指。 “你知道他在代你受苦么?夕。” ……我,又怎么会知道呢? 你从不与我说起,我又怎会知道? 唐祁,原来你不是在骗我,然而为何你又一直瞒着我。 觉得羞耻么?爱着这样的我,那么羞耻么? 35.浮生半日 沈故夕最近越发觉得自己像个老人了。 他反复想起曾经唐祁说过的话,他所有的话,深情的,温柔的,令人伤心的,刻骨的,甚至是压抑着绝望的。 他说,他不爱任何人,除了自己。 然后他又说,他会让自己毫发无伤的回到他身边。 一直回忆,一直回忆,直到回忆到现在,记起他前几天说的那三个字。 他说他爱他。 那时候唐祁的表情是怎样的呢?沈故夕闭上眼睛,看见唐祁的脸。一如既往温和的,眼睛蒙上一层因为疼痛生成的混沌,期间幽暗目光里深情与往昔毫无所差。到如今沈故夕才知道他那晚不是受了什么伤,而是血蛊反噬,那样的疼痛曾经反复折磨着沈故夕,而如今放在唐祁身上,他却还能闲闲笑着么?真是……极可怕的人呢。 沈故夕勾起唇角,任秋风撩起他落在地上的长发,耳畔水声是鲤鱼撩动池水的声响,落叶潇潇,安静又寂寥,他就那么闭眼趴着,几乎要就此睡了过去。 很多时候,连清闲时光一刻,也是极端奢侈的。 唐祁听说沈故夕吃了午饭就窝去了临水回廊,笑着过去看他,一面想着这人之前都没有这么明显,醒来后倒是越发肆无忌惮了,几乎把临水回廊当成了自己独占,成天泡在那里,也不知道他每日在那里做些什么。那里明明什么也没有,还呆得那么久。 秋高气爽,秋日午后的天气倒是凉爽得紧,穿两件单衣正好。唐祁看见沈故夕的时候,就见他独自趴在只下了几颗棋子的棋盘上睡着了。 午后时光静谧,阳光照在池面上。那人散着红色外袍,面朝唐祁伏在棋盘上,雪白的一张脸,安静乖巧。不知是梦到了什么,脸上带着微微的笑。 唐祁停住了脚步。他站在廊外远远看着沉睡的沈故夕,没有走近。生怕惊醒了他,惊醒了他的这场好梦。 他有多久没有这么笑了?唐祁已经记不清,或许他其实从来不曾这样笑过,又或许他一直是如此笑的,而唐祁并不知道。不管怎样也好,唐祁想,不管怎样也好,至少如今他看到了,看到他这样笑,这样,他已经很满足。 唐祁看了一会儿,见他睡得沉,转了身便要回去处理万象门的事务。最近忙着沈故夕的事,可堆了许多东西。 他握着新制成的折扇回身,耳边却听到极轻极轻的声音。 “唐祁……” 轻缓的声音,模糊如一声悠长的叹息。身侧树叶簌簌而落,几乎要掩盖了那一声呓语。唐祁回身去看,沈故夕还在睡着,水红一张唇,模糊着拖出尾音。 唐祁突然就笑起来。 夕,我在。 回身离开,唐祁一身白衣上跌落几片黄叶,他往万象楼而去,正好遇见一起走过来的蓝逸和云绝。 蓝逸看了看唐祁,纳闷,“老大,你今天怎么这么开心,沈故夕不闹了?” 唐祁微笑,“我看上去很开心么?”折扇轻展,雪白扇面上一枝血红的梅,斜斜横着枝干。 蓝逸朝天翻白眼,“一脸春风得意,老大你骗得了谁呢!” “是么?看来云公子把你TJ得倒是聪明许多。”唐祁笑眯眯。 “谁要他TJ了?”蓝逸炸毛,“小爷我是本来就很聪明!他算什么……咳……” “我自然没有做什么。”云绝面上一片和气,却生生让蓝逸吓得岔了一口气。 “那……咳……那啥,你也是有功劳的嘛……”蓝兔子对手指。 唐祁看着他俩打情骂俏,微微笑。 这世上爱情随处可见,但真能长相厮守的又有几人,承诺不过一句话,要确实去履行却要花上一辈子。世上多少人为了一句空口承诺等到油尽灯枯。白头偕老,很多时候不过是个用来讽刺人的笑话。 唐祁抚着白玉的扇柄,敛眼轻笑。 夕,我们已经互相折磨这么久,以后,就用我的生命来履行我给你的承诺吧。 火红花海里妖精一般的人,红袍乌发,被描了一遍又一遍的眉眼,如地狱之火般燃烧着开放的花朵。 那句写在宣纸上的,曾被那个人深信不疑的如同谎言的承诺。 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雪亮的,沾上了那个人血液的长剑。 唐祁握紧折扇,微微笑。 一切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从此以后,再没有恨,爱,总会回来的。 临水回廊里,被远处蓝逸大嗓门惊醒的沈故夕睁开眼睛,黑发如倾倒的黑墨,铺开蜿蜒一地,他看着背对着他的唐祁雪白的背影,没有动。 唐祁感受到他的视线似的,转脸过来,正好撞上沈故夕的眸子,他轻笑,温和的眉眼弯下来,干净得不染凡尘。 沈故夕缓缓眨一下眼睛,迷迷糊糊的回他一个浅浅笑容,廊沿挂的檐铃被风吹得“叮咛”一声响,唐祁站在那里,看着重新闭上眼睛的沈故夕,突然觉得,这样的日子,自己已经等了好久。 是自己错过太多,辜负太多,才没有早点发现这样的温暖。 沈故夕,这个张扬的,高傲的,像火又像冰的人,只不过是需要他捧在手里的花朵。他不强大不骄傲,他卑微又倔强,为了爱这样不好的一个自己,甚至将自己所有不能够背负的耻辱都扛在肩上,将自己低入尘埃里,心甘情愿褪去骄傲与张扬,不过是为了,在这场爱里不要输得那么惨。 唐祁知道,是自己毁了他。 那个当时在自己面前扬着下巴眼神轻蔑的青年,已经被自己亲手送进了地狱。 他一寸一寸剥落了他的骄傲,他的自尊,他的武功,甚至他的爱情。 唐祁知道,这一切不可弥补,所以,他没有想过去弥补。 怎可能什么都能回到最初?不过是痴心妄想,但是……但是……只要他还在自己身边,一切都是幸运的。 夕,我们重新开始,一切都会好的,你信么? 再信我一次,这一次,我再也不会言而无信。 36.故居 秋雨淅沥,落进脖子里一阵凉一阵冷,唐祁执了白底竹纹的油纸伞从外面回来,廊下收伞时雪白衣襟上洇开略深的水痕。沈故夕懒懒倚着门框,狭长的眸子越过唐祁看向廊下一帘雨幕,唐祁看他一眼,手腕轻转,伞面上飞出一线冷雨,堪堪落在沈故夕脸上。 “唐祁!你幼不幼稚?”沈故夕蹙眉,像猫儿似的用袖子抹了抹脸,瞪他一眼,“无聊!” “呵。”唐祁低笑,得了便宜似的,沈故夕最见不得他那个样子,扑过去便推他。 “这么喜欢玩水,你自己又不去!”苍白的手指挨上唐祁的肩膀,唐祁正得意,猝不及防就被他搡了一把,檐下那一帘雨幕全浇在了脸上。 这下可真成了落汤鸡了。唐祁无奈的看着被水浇透的袍子,再看一眼檐下抱着胸一脸事不关己的自家妖精,轻叹,“怎么这么睚眦必报,我不过和你闹着玩儿,你恼什么?” “谁与你闹着玩儿?”沈故夕睨他一眼,走几步拾了掉在廊里的油纸伞,再不看他一眼,转身走了。 唐祁无奈的摸摸鼻子。 咳,记仇的妖精真不好哄啊。 不远处的长廊里蓝逸探头探脑,“老大这是在干嘛呢?这么个大冷天的站在雨里,万象门已经穷得连一桶门主用的洗澡水都供应不起了么?”他翻翻手边记得满满的账本,哀怨的看一眼身边的云绝,“呐,你们仗剑楼是不是该救济一下我们啊?” 云绝平时嬉皮笑脸的脸上显出诚恳的神色,“小蓝,我要知道,我已经入赘你们万象门了,从此之后,有你的地方才是我的归属。” 蓝逸:“……” 云绝继续诚恳,“所以,仗剑楼已经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了。” 蓝逸:“……” 当然不论云绝怎么说蓝逸都是不会说话的,因为某男人为了让自己的仗剑楼免于被洗劫一空的惨剧,在自己表立场之前已经一个指头戳过去,戳中了蓝兔子的哑穴。 世界清净了。 蓝逸表示跟了个这么个阴险的男人压力很大。 唐祁进得门去换了衣服,沈故夕冷然看着他。唐祁侧头看他,“怎么?” “没什么。”沈故夕轻笑,凑过去替他将衣襟理顺,“这几天你总不在楼里,去哪儿了?”轻缓的热气吞吐着挨上唐祁的耳边,唐祁微笑,“怎么?这么在意我?” 沈故夕垂着眸子不说话,纤长的手指掠过他的腰带,在银白的莲花绣纹上反复磨挲。 窗外雨声还在响,噼里啪啦好生热闹,屋子里却蓦然静了下来。龙涎香燃起细细的烟,沈故夕低下头去为唐祁整理腰带,几缕长发落在前面唐祁肩上,远远看去两人的身体就像依偎在一起一样亲密。 唐祁垂眼看沈故夕的头顶,许久,伸手拥抱了他。 温暖的怀抱将自己拥住,淡淡的,特属于唐祁的味道似有若无涌过来,沈故夕突然就不知道要以怎样的表情来面对这样的温暖。他安静的将额头抵上唐祁肩头,到如今才终于有了一种“一切原来都过去了”的感觉。他眼眶一酸,不由自主的勒紧唐祁的腰,用力得仿佛他下一刻就要消失在眼前。 “夕……”唐祁分明感到腰间手臂的力量,勒得腰骨生疼,他却有了一种安心的感觉,他更深的拥抱怀里的人,低下头去吻他的发顶,“夕,我不会再背叛你了。” 沈故夕身体一震,许久,有闷闷的声音从唐祁怀里传出来,咬牙切齿的,“唐祁,你这个混蛋!” “是是,混蛋。”唐祁轻笑,凑近沈故夕形状姣好的耳廓上轻吻,“我道歉好不好?” “那你说,你这几天去哪儿了?”沈故夕抬头,眼睛已经眯起来了,眼眶还微红,眼底的光却是狡黠的。 唐祁一怔,这才发觉被骗了,他笑,伸手去拧沈故夕的脸,“好啊,你这个骗子!” 沈故夕白他一眼,“啧,说骗人,你才是个中好手,我这点把戏在你面前,那不是小巫见大巫么?”唐祁被他噎了一下,无奈,“咳,你总不能总抓着之前的事不放啊。” 沈故夕挑眉,“之前?不说之前,单说你的为人风格,谁不知道你是只狐狸似的狠角色?” 唐祁微笑,“我可以当这是夸奖么?” 沈故夕对着他笑眯眯的脸一巴掌就招呼上去了,“是,不止有夸奖,还有奖励!” 唐祁微微偏头躲过,无奈,“也不是我不愿意说,我原本是打算给你一个惊喜的。” “惊喜?”沈故夕冷哼,“我可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让我惊喜的事物,难不成你又给我建了个夕照?呵,现在我内力尽失,你便是还我给夕照又能如何?” 唐祁看自家妖精又有了生气的征兆,联系自己是导致一切的罪魁祸首,连忙将心疼的将妖精抱好顺毛,“不是夕照,不过是你之前很喜欢的地方。” 沈故夕抬头,看着唐祁,雪白一张脸上黑幽幽一双眸子,“你是说……” 回忆里灰飞烟灭的山谷,漫山遍野火红的曼珠沙华,清澈见底的碧水湖水,掩盖在奢华的花海里精致的房子。 “那个地方,不是被你派人一并烧成灰了么?” 曼珠沙华被火吞噬的景色,美得惊心动魄。是此生第一次见过的,那样绝美的样子。 我曾最爱的地方,我归属的地方,我的春日谷。 沈故夕苍白着一张脸,太过惊讶以致忘记说话。唐祁叹息一声,吻上他的唇,“谷里的花已经开得很好了,要去看么?” 那也是我们相遇的地方。 37.原点 唐祁自然是没有撒谎,他真的还了沈故夕一个完整的,仿佛从来没有被毁坏过的春日谷。 火红的花海,一切好似从未变过。 沈故夕站在铺了满地的曼珠沙华里转头看唐祁,雪白的脸,火红的袍,乌黑的长发。唐祁突然就恍惚回到了他们相遇的那天,以及相遇后他们在此度过的每个岁月。 回眸一笑,万劫不复。 是一眼认定的人,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这个原地。 唐祁伸手去牵沈故夕的手,“去看看房子,看看有什么地方不好。” 沈故夕顺从的将手指搭在唐祁的手里,温暖的手心贴上来,拢住他冰冷的指尖。他微仰了头,轻笑,“好。”幽深黑眸里雾气迷蒙,看过去一片红色纠结,唯有眼前白色,分毫必现。 穿过簇拥的彼岸花向与记忆中一样的房子走去,衣摆掠过花瓣有细碎的声音,沈故夕抬眼看着屋子越来越近,直至与记忆里完全重叠。他踏上木制的阶梯,站在与从前无二的雕花木门前,将手挨上去,却迟迟没有推开。 “唐祁。”沈故夕抵着木门,背对着唐祁轻唤。唐祁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见他的声音,他站在台阶下,仰头看木板搭起的台子上背对着自己的沈故夕,弯着眉眼应他,“我在。” 我在。 沈故夕轻笑,“会一直在么?” 唐祁看着他,“当然,会一直在。”眉眼温和,仍旧是当年翩翩公子,温雅无双。 沈故夕不说话了,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阳光投进房内,隐隐间尘埃飞舞。门口风铃叮咛轻响,从窗外看出去,大片曼珠沙华迤逦如虹,沈故夕垂眼去看,唐祁微仰着头,笑容云淡风轻。他收回目光,往拉了帘子的,黑暗的内室去。 “哧”,火折点起书案旁的灯,燃起的火苗摇曳着映亮案上摊开的长图,沈故夕一眼看过去,呼吸一窒。 花海里红衣黑发的青年,静静摊开的图画,宣纸上绘画者题的《凤求凰·琴歌》,以及,被火灼烧过的一半花海。 沈故夕怔怔看着被火焚过的一角,只觉得满心满肺都是水,不敢用力呼吸,怕一呼吸,就要将自己溺死。 “可惜被烧了一半。”身后拥过来的温暖怀抱,是熟悉的味道熟悉的人,纠缠不清的人。沈故夕指尖捏着那图,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唐祁伸手去握住他的手,“现在想来,当时题的字真是不吉利。”他松开他去拿旁边的笔,蘸了用来印章的红颜色,在纸上轻轻划动。 “怎么是“不得于飞”,我们,该是要举案齐眉的。” 同样的字迹,血红的颜色,写在宣纸上,仿佛浸泡了绘画者的血,一字一字,都是执念。 是极俗的诗句,题在画上,映着红衣,却如在心上打了一个烙印,一笔一笔,刻进了骨血。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沈故夕静静看着,直到唐祁收笔,他笑起来,“唐祁,我记得这句话你说过。” “是么?”唐祁微笑,“那不一样。” 沈故夕挑眉看他,“哪里不一样?”唐祁垂眼,“你岂能不知?”笔尖刷在沈故夕修长的指尖上,染红漂亮的指甲。沈故夕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指尖都被染成血红,像方才捏碎了一朵曼珠沙华,花汁浸开,大团妖娆。 一室寂然。 许久,唐祁放下笔,拥着沈故夕。沈故夕眉眼不动,“唐祁,今晚是朔日。” “那又怎样?你的蛊不是解了么?”唐祁温和微笑着答。 沈故夕不说话,低头去看案上的画,衣领里拉出一截雪白的脖子,诱人犯罪。唐祁眯眼看了半晌,啊呜一口咬了上去。 “你什么时候还我的账?”唐祁笑眯眯。 沈故夕瞥他一眼,冷笑,“唐祁,你别得寸进尺。” 唐祁笑,将头埋在他脖颈处,嗅着他身上的味道,声音闷闷的传出来,“你沉睡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 沈故夕顿住,“什么梦?” “梦到一切都没有发生,落英山庄里你靠着我喝酒。然后……”低低的笑声流出来,“然后水到渠成,你终于还了我拖欠这么久的账。” “……”沈故夕耳朵飞快红起来,他向后一肘子撞开唐祁的怀抱,瞪着他,“唐祁,我生死未卜的时候,你就是在做着你的龌龊的春梦么?!” 唐祁抚着扇子笑,“夕,你要知道,作为一个有正常需求的男人,我憋这么久,已经很不容易了。” 沈故夕冷睨着他,“那在我之前,不知道唐大门主是怎么解决“正常需求”的!” “好浓的酸味。”唐祁轻笑,“在遇到你之前,我并不知道我还会有欲望这种东西。” “哦?是么?”沈故夕眯眼,“对着沧海也不么?” 唐祁气定神闲,“自然。我从不觉得自己可能亵渎了她。” “……”沈故夕气得说不出话,“是,只有我才让唐大门主感受到人间龌龊事。” 唐祁坐下,交叠双腿,听他这么说,笑着看他一眼,“我什么时候说这是龌龊事了,分明是你在说。” “哼!”沈故夕背过身,省得见到那张笑眯眯的脸气晕过去。 唐祁看着那个赌气的背影,笑,手指轻轻磨挲着白玉扇柄,“喜欢么?” 沈故夕没有回过脸来,“什么?” “这里。” “……”沈故夕不说话,许久,“……费心。” “呵。”唐祁笑,转眼去看窗外开得正盛的曼珠沙华。 真是只别扭的妖精啊。 “唐祁,今晚我们不回去好不好?”突然提出来的要求让唐祁转回脸,他看着那个仍旧没有回过身的妖精,“……怎么?” 沈故夕转身看着唐祁,墨黑的眸子干净如新,“我们不回去吧,今晚。” 唐祁一窒,拒绝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夕……” “不可以么?有什么不方便的?”倒像是无理取闹的孩子了。 唐祁垂眼去看自己手的折扇,许久,微笑,“你确定?” “自然。”沈故夕笑,“今晚我们去花海里喝酒吧。”笑意澄澈,轻易勾人魂魄。 唐祁抬起眼睛,看着沈故夕,微笑,“好。” 我许给你的诺,你可记得了? 38.生劫 “我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 今夜没有月,漆黑的夜里几乎快要看不清花海的颜色。唐祁和沈故夕并肩坐在碧水河岸饮酒,夜色将他们的身影淹没。 沈故夕侧头,“我本来便不怎么高兴,哪有人在别人午睡之时过来寻人的?” “你一整个下午都在午睡。”唐祁的声音在黑暗里挟着微微无奈,更多纵容。 沈故夕笑一声,“下午本来便是用来午睡的。” “对你来说,做什么都不奇怪。”唐祁伸手去取手边的长颈酒壶,沈故夕也伸手,恰好按在了唐祁冰凉的手上。 “怎么这么凉?”沈故夕的声音凑近过来,温热的气息挨近脖子,手指抓住唐祁冰冷的手,“天气也不是那么冷吧。” 唐祁反手将沈故夕的手指纳进手心,漫不经心扯开话题,“没什么……我记得屋里还有红色的纸张,你去拿了蜡烛过来,我们折些花灯来放……会很好看的。” 沈故夕沉默,许久,笑起来,“也好。”一阵衣物簌簌声,伴着花海里花朵被拨开的渐渐远去的声音,天地寂静下来。没有月的夜晚,世界如同死水,兴不起波澜。 表面上,一切风平浪静。 “喀”,蓦然一声瓷器碎裂的轻响,在寂静的夜色里显得尤为突兀。唐祁抬眼,看着不远处亮起来的渐渐靠近过来的暖黄光芒,不动声色将手中握着的酒壶碎片扔在地上。 沈故夕提着一盏暖黄的灯笼,穿过曼珠沙华簇拥而成的花海向着唐祁而来,灯光映亮他身侧的花朵,四周一片漆黑,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是存在的,所有其他都淹没在黑暗里。他漆黑的眸子里燃着灯笼的光,一路踏花而来,如洪荒里诞生的第一只妖精,惊艳绝伦,举世无双。 像一场梦一样。唐祁在黑暗里看着沈故夕微笑。 就如同一场太虚梦境,梦里所见皆是海市蜃楼般的虚无,这人这夜,此花此水,都是黄粱一梦。 是抓不住也触不到的一场痴梦。 沈故夕走近唐祁,将灯笼光挨近唐祁的脸,“你笑什么?”灯光映上唐祁的脸,泛着暖光,唐祁轻笑,接过沈故夕手里的纸张蜡烛,“没什么。” “啧。”沈故夕不满,“你又瞒着我什么?” “我可没有瞒着你。”唐祁弯着眼睛,“你那么聪明,怎么瞒得了你?” “哼,少讽刺我。”沈故夕看着唐祁灵活的折出一盏花灯,好奇的捻过来看,“啧,唐祁,这种东西你也会折?怎么和小姐似的。” 唐祁任他调侃,知道他嘴上没占到便宜心里不满,也不说破,点了花灯中间的蜡烛将一盏花灯放到湖里,“好了,你又别扭什么?过来,我教你。” “谁别扭了?”沈故夕劈手夺了唐祁手里的花灯,“你才别扭!” 唐祁笑一声,不再答话,专心折手里的花灯,不多时湖中已浮了十几盏红色的莲花状花灯。湖水倒映着光与影,光影交织间一片迷蒙。唐祁扔下最后一盏花灯,在朦胧的光里转过脸对着沈故夕微笑,“很漂亮吧?” 沈故夕侧头,“确实。”说着倾身过去,轻轻吻在唐祁唇角。 唐祁揽住他的腰,想要加深这个吻,沈故夕却笑着推开了他,手指抚上他的唇,反复磨挲,笑意盈盈,映着湖面光影如妖似鬼。他贴近唐祁,“怎么唇也这样凉?”手指转向唐祁的脸,缓缓轻抚,“脸色这样差……受伤了?嗯?”低低的华丽声线,拖出长长的尾音,听起来很是缠绵。 唐祁克制的握住他的腰,温和轻笑,“没什么,上次的伤还没好。” “一个月还没好?白图的医术退步得这样厉害?”沈故夕笑,额头抵上他的额头,幽深的眸子望进唐祁的眸子深处,蛊惑般轻叹,“唐祁,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暖色光影摇曳,唐祁微笑不变,“你知道了?” “自然。”沈故夕将脸埋进他的肩窝,“世上哪有永远的秘密。” “呵。”唐祁拥住他,“不算秘密,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我可从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这么置生死于度外了。”沈故夕轻笑,“唐祁,你爱我,是不是?” 唐祁微笑,“我说过了。” “是么?”沈故夕枕上他的肩头,“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做了这么多?” “……我没打算瞒你。”唐祁淡淡笑。 “也是,你这个人这么阴险,你要瞒住的东西,又怎么可能轻易让人知晓。” 唐祁不说话了,他手臂使不上力,虚虚抱着沈故夕,想要用力,又怕控制不住勒断了沈故夕的腰。他闻着沈故夕身上的味道,微笑着闭上眼睛。 “噗”,寂静的夜色里利器没入血肉的声响清晰可闻,沈故夕被唐祁抱在怀里,以无比珍惜的姿势。他敛着眼睛,唇角牵着最完美的微笑弧度,依偎在唐祁怀里,看起来脆弱又安静。 他苍白的手臂,曲在唐祁胸口,握住匕首的柄,那匕首,正扎在唐祁左胸,对着心脏的地方,由前而后贯穿而过。 鲜红的血液慢慢沁出来,染红唐祁的白衣,唐祁抱着沈故夕,微笑不变。 “消气了么?夕。” 沈故夕抬眼,盯着唐祁墨黑的眸子,那里面温和柔软,极深极浓的一片宠溺,没有惊讶,甚至没有哀伤,除了笑意,一无所有。那样的神色,仿佛一开始就知道他将要所做的一切。而他对他的计划抱着纵容的态度,一步一步,陪自己走到这最后的一步。 那样的眼神,让沈故夕觉得自己无比狼狈。 自己所有的心思都是在他的预料之下,所有的心计都是靠他成全。 他给了他所有的纵容,包括性命。 鲜血溢出唐祁微笑的嘴角,唐祁阖上眼睛。 “夕,你开心么?” 你开心么? 这样被你主导的谋杀,我怎么会开心呢? 温热的血顺着匕首柄蜿蜒着流到手臂上,那样暖的温度,比拥抱更贴近。 我把一切都还给你,这样,你开心么? 39.了断 扬州,万象楼。 漆黑的天幕被火光映亮,兵戎相接的声音在暗夜响起,蓝逸一面指挥人挡住不断攻进来的杀手,一面让人去灭莫名其妙燃着了屋子的火,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看到云绝还事不关己的坐在庭院喝茶,气得七窍生烟。 “喂!还不来帮忙!小爷就要被这帮龟孙子烦死了!”挥剑格开身旁的大片箭雨,蓝逸大吼。 云绝安然坐着,慢悠悠喝茶,一双琉金眸似笑非笑,“你不是玩儿得挺开心么?” “玩儿?这是玩儿命吧这?”蓝逸无奈。 云绝看着他,笑,“不用那么拼命,唐祁那只老狐狸早就打点好了一切了。你看……”他微扬起下巴指指不知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出现在万象门四处的黑衣人,“他养了那么多杀手,你以为都是吃闲饭的?呵……他和他家那口子相爱相杀,你去凑什么热闹?” “咦?”小白蓝兔子表示无法理解。于是蓝兔子的饲主开始耐心辅导,“沈故夕不过是咽不下去这口气,出了这口气,一切也都好了。他叫来的人,无非就是他弟弟的人马……啊对了……”云绝无奈看着蓝逸茫然的脸,“你知道他弟弟是谁么?” 蓝兔子摇头,茫然的表情可爱得饲主忍不住啊呜一口啃上去,啃饱了才放开,“沈魄白,幻谷的谷主,你知道了吧?” “幻谷?就是那个专门培养特异人的变态的地方?”蓝逸叫起来,“他这么厉害?可是那时候沈故夕被软禁的时候,也没见他来救沈故夕啊。” “这我可不知道。”云绝伸手,漫不经心挡开飞过来的流矢,眼睛扫过不远处打得不可开交的杀手,微笑,“你既然被唐祁任命为锦瑟堂主,也该知道唐祁的实力有多强……他岂是那种可以让人摆布的角色?呵呵……”他盯住蓝逸陡然沉下去的眸子,“你知道吧……在这世上,没有他的默许,可以在他眼皮子底下为所欲为的人,几乎没有了呢。” 火光映上云绝的脸,跳动时明暗交替,那双琉金的眸子暗沉如夜,“沈故夕能这么轻而易举布局支开唐祁,大概也是他的配合吧……老实说,他太可怕了。”云绝看着蓝逸轻笑,“连最爱的人都要算计进去,就算是为了让人回心转意,也做得太过了。” 他支着手,撩着蓝逸的发,“你猜,他有没有赌上他自己的性命?” 火光映红半边天空,云绝的声音在燃烧的声响里低沉去呓语。 “连万象门都打算赔出去么?唐祁,你还真是个疯子。” 万象门那边闹得不可开交,春日谷里却是寂静如死。 暖红的灯笼浮在湖面,荡漾金色红色的波光。开满曼珠沙华的湖岸,两个身影偎在一起,看起来亲密又温暖。 只有沈故夕知道自己如今有多冷。 唐祁的血液流遍他们紧紧挨在一起的前襟,迅速冰冷下去,湿润粘腻,散发出浓重的血腥味。 沈故夕维持着偎在唐祁怀里的姿势,不动也不说话,只有一张脸苍白若死,仿佛被一刀捅在胸口的人,是他而不是唐祁。 预料之中的身体的疼痛没有来临,那些所谓性命相连的解释都开始分崩离析。沈故夕张了张口,想问些什么,嗓子却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他几乎觉得,自己连为什么都说不出来。 “唐祁……”最后冲口而出的声音奇怪得不像自己的声音,沈故夕揪住唐祁胸前的衣服,抖着身体抬头看唐祁的脸,一双漆黑的眼睛,要望进人心的最里面。 唐祁已经只剩一口气,却还是笑着看他,神色深情,却早已说不出话。 沈故夕痉挛着手指去抓唐祁的衣领,“唐祁……你做了什么?”同样的话,那时候唐祁也说过,此时角色调转,沈故夕只觉得一口气哽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几乎窒息。 唐祁不说话,事实上他也无法再说,他只是笑着看沈故夕,一动不动,如果不是眼里的慢慢涣散的光华,沈故夕几乎就要以为他已经死了。 沈故夕看着他的眼睛,慢慢的,恍然想起前几天唐祁拿给自己的药物。 彼时唐祁笑弯一双眉眼,告诉他那是补气调养的药物。 他慢慢松开了手,神色是不可置信的,“你……找到了完全解血蛊的方法?” 沈故夕看着唐祁的脸,缓缓的,退开了他的怀抱,“我体内,已经没有了血蛊是不是?” 他们的性命,在这之前,已经无法连为一体。唐祁早就料到,早就料到。 沈故夕雪白着一张脸,轻笑,“唐祁,你不让我和你一起死,是还存了几分良心?” 一步退,步步退,直退到了花海里。沈故夕看着没有了自己支撑几乎要倒下去的唐祁,眸色黑而深,看不清里面情绪。而那张脸,早已苍白如纸。雪白的脸色,更衬得唇色血红。 火红的花被践踏在脚下,沈故夕后退着,仿佛要逃离,又仿佛在压抑。直到唐祁轻轻动了手臂。 “夕……”低不可闻的声音,一线血丝从唐祁苍白的唇落出来,很快,张口处更多的血落出来,唐祁抬起眼,笑着看沈故夕。 别哭。 几乎无声的话语,沈故夕却不知道怎么就是听出来了。他不知道唐祁为什么这么说,他怎么会哭呢? 这样的结局,不是自己计划了许久的么? 是自己的夙愿啊。 沈故夕笑起来,他踉跄着倒退了几步,“唐祁,我不原谅你。” 我不原谅你。 刻骨的恨,不可能磨灭。 只是……只是…… 沈故夕绊住自己的长发,头上一疼,猝不及防就倒在了花海里。他仰躺在花上,想笑,却笑不出来,脸上一片湿冷,他伸手一抹,竟发现满脸是泪。 只是,为何我竟如此难过。 40.灯火阑珊 那一夜遍地燃起红莲业火,几乎无人涉足的春日谷里发生的事情成为不会被揭露的秘密。世人只道一时盛极的万象门换了新主子,却没有传出原万象门主的消息。 那个曾一人之力可逆世的白衣公子,或生或死,都没有音讯。 他活着,或死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猜测,而沈故夕没有去猜。 他宁愿相信他死了,却又不相信他死了。 他大概还活着。当面对无数山川湖海,沈故夕总是这样想着。他觉得,那个人还会在世界上某一处设下天罗地网,只等着自己往他怀里跳。 那是沈故夕从不为人道的笃定。尽管从离开春日谷起,他就夜夜梦到那一夜的碧水花灯,梦到那个人温雅纵容的笑,梦到他沾满血液的怀抱,以及,梦到自己亲手将他推入碧水湖里,血染红湖水,朦胧灯光里如同从水底开出一朵巨大的红莲。 那一夜他离开春日谷,一走,春花秋月,眨眼就是三年。 三年,足够他游遍大江南北,足够他梦见唐祁千万遍。 白衣,墨发,笑弯的眉眼,青玉的折扇,以及,最后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午夜梦回,一枕都是恨,恨那个人,竟让自己记得这样深。 只是窗外漆黑夜色,再不敢多看一眼。 从那一夜,再不敢独自于黑暗里睡去,每每夜里睡着了也要点着灯,怕自己从黑暗的梦境里醒来,现实又是黑暗。没有月亮的夜晚,尤其可怕。 唐祁,你若活着,我就答应你,答应你所有的期望。 只要你还活着。 塞外落雪的清晨,沈故夕躺在被子里看窗外一枝被雪压住的红梅,看见那红白相间的景色,这样想着,刹那间落了一枕的泪。 只要你活着,只要你还活着,你还爱着。 这样一个人恨着思念着的日子,突然厌倦。 他累了。 这世上除了那个人的怀里,原来真的不会再有让他安心之地。他寻遍山川,却什么也寻不见。 没有那个地方。 他认了。 三年后。扬州。 这一天正是上元节,即使是白天,街道上也极是热闹。摊贩拥挤在街旁,街上游人如织,叫卖声不绝。 沈故夕站在城门下,抬头看城门上那两个巨大的“扬州”,神色不明。 三年未踏足的地方,这个如噩梦一般的地方。兜兜转转三年,还是割舍不得。这样怀念着,怀念着,思念刻骨,在看到它的一刻,却不知该要做出什么反应。 要欢喜,或者难过,他不知道。 身边游人摩肩接踵,挨着他走过去了,沈故夕茫然立在人群里,从城门向内看,那些形形色色的人里,没有那个自己想见的人。 唐祁,你还活着么? 远远看一眼万象门的门邸,看翻新的楼层,看来来往往的陌生的人,只觉得物是人非,不过三年,却如同换了一个世纪。 唐祁,你怎么会活着? 这一场痴心妄想,不敢去证实,怕得到自己想不到的结局。 转身离去,寻了一处僻静的客栈,蒙着被子一觉睡到了晚上。 上元节,花灯节,花灯,花灯,红色的,那个人亲手折出来的花灯。 梦境依旧,只是这次,沈故夕没有看见唐祁对自己微笑。一梦醒来,怅然若失。 窗外天色已经黑了,出得门去,小二已经掌了灯,见他出来,笑着招呼,“客官,您醒了?大家都去外面看灯去啦,您赶紧去吧,待会儿还要放焰火呢,可好看啦!” 沈故夕一怔,随后微笑,“多谢小哥提醒。”一张勾魂的脸,微笑起来差点让小二碰倒了烛台。 “您不是扬州人吧?我来扬州这几年,可从来没见过您,这次来扬州,是走亲还是访友?”小二异乎寻常的热情。 “啊,我是扬州人。”沈故夕笑,“不过三年没回来了,扬州可变了许多,想找的故人,也不曾找到了。” “扬州这几年可变得厉害,三年没回,自然是有些生疏了。”小二笑道,“不知您要找的故人是谁,小二我虽然孤陋寡闻,对扬州城可是熟得很,指不定就能帮您呢。” 沈故夕侧头从窗户望出去,外面一片暖色光,是灯笼映照出的光芒,他转回头,“不了,我回来,本就没抱着能见着他的念头。”他轻笑,给了些小费给小二,打发他,“我自己去外面逛逛,劳烦小哥了。” 小二忙不迭应了,又看看沈故夕离开的背影,感叹,怕是来见心上人的,那般好看的人儿,怎么就看起来郁郁不乐,莫不是心上人另嫁他人?啧,可真是可惜。 沈故夕自然不知道小二的想法,若知道了,他怕也只会笑而不语。 本就是心上人,不过,又怎会嫁了别人。唐祁那般强势的人,怕是自己让他嫁,也不肯的。 灯火阑珊,沈故夕兴起,也买了了盏灯笼提来晃荡,白色的灯罩,上面绘映日荷花,好看得紧。沈故夕穿着一身白衣提着灯笼穿过人群,引了无数女子的目光。 “哎呀!”又一位女子跌在沈故夕身上,沈故夕轻笑,扶了她起来,“小心。” “多谢公子。”那女子含羞带怯,淡淡一抹红飞在脸上,杏目樱唇,提一盏红鲤花灯,朝着沈故夕施礼。沈故夕淡笑着看她,神色温和,毫无波动。 他已经不是当年不识人间温暖的沈故夕,那些腥风血雨已经成为过去,做那些尖锐给谁看呢?那个容许着他尖锐与疯狂的人,陪着他活在勾心斗角里的人,不是已经不在身边了么? 如今他不是夕照里那个妖鬼般的沈故夕,他不过是尘世里的男子。这些带着对爱情憧憬的女子,如今在他看来,是那么干净鲜活。 但即便如此,自己也还是动不了心。 又一位女子失望而去,沈故夕立在无数灯火立微笑,眸中一片灯火的光芒,火树银花,如画如诗,不知看呆多少人的眼睛。 “爹爹!你看你看,那个哥哥好漂亮!”清脆的童声猝不及防在人群中响起,声音太过响亮可爱,换来无数人回眼去望。 “那个哥哥可不是凡人,是妖精呢。”含笑的声音响起,温柔和煦,听着就是好父亲。 人群中有人发出善意的哄笑,沈故夕回头,突然就想到一句喜欢了很久的词。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四面围绕着无数的灯火,映得街道如同一场繁华的迷梦。摩肩接踵的人群是相遇最好的布景,那人站在卖面具的摊位前含笑看着他,笑意不改,一如往昔。 远处一声尖利的声音,天幕中绽开大朵大朵的焰火,映得天空一片闪亮,闪动的光影里那人牵了粉雕玉琢的孩子走过来,轻笑如玉,是最温暖的样子。 “你回来了,夕。” 所有往事都陨落成灰,唯有这一刻真实可信,旧时光都是过去的事,只有如今,只有如今。 沈故夕缓缓笑起来,对上唐祁温柔的眼睛。 “是啊,我回来了。”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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