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1
其实男生平时带个男同学回家吃饭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尤其是跟带女同学回家比起来,但林珏自己心虚,所以坐在计程车里就开始惴惴不安。 他双手放在膝盖上,十根手指紧紧地搅起来,闫稑的手一碰到立即甩开。 打开他手的时候,声音“啪”的一下,也让林珏一下子回过神来,扭头看到闫稑正皱眉看着自己,他把满是汗水的手心往膝盖上搓,“对不起,我就是,呃……我还没有去过同学家里。从来都没有过。” “就只是因为这样?”闫稑还要低下头才能看到他的眼睛。 林珏瞥了他一眼,嘟囔道,“知道还问。” 闫稑一直看着他,直到他抬起头来,才用很平常的语气说,“我家,确切的说是我爷爷,是很传统的。” 林珏不解地望着他。 “所以他根本觉得男生喜欢男生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更不会想到你是我男朋友的。”闫稑解释道。 他交叉在一起的十指原先已经有一点儿放松了,闻言又收紧来,硌得疼。面上却是花了好些努力才没有表现出来,只是静静看着闫稑,不去追问他刚才说的后半句是不是认真——林珏生怕一问起来,他又装糊涂了。 也不知道闫稑他到底有没有意识到自己说过了什么,他只是靠近他,又说,“况且,他非常重男轻女。我带你回去,他还多了个孙子呢。” 林珏睁大了眼睛,登时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最后落了个哭笑不得,“什么跟什么呀……” 他看他笑了,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靠到座椅上就不再说话了。 林珏也觉得自己是杞人忧天了,心情比先前轻松了不少。 计程车开过的街道上偶尔有几个骑着山地车的外国人,应该是来到此地旅游的,本来他一个人的话,旅游观光这样的事当然不会去考虑,可是现在闫稑就在身边了。 林珏心想难道来到这样一个世界闻名的旅游城市却连一些著名景点都没有看?回去被问起也不好交代。 “闫稑。”林珏转身叫了他一声。 闫稑正望着窗外发呆,回过头的瞬间计程车正好驶入了一条绿树成荫的道路,本来晒在他身上的阳光没了,神色看起来是阴霾的。林珏怔了怔,不晓得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他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阴云就都散了,“怎么?” 林珏挠了挠脸,“明天早上我还要去师大生科院参加一个闭幕仪式。” “嗯。”他点头,等他继续说。 “结束以后我们干什么?”林珏试探问。 闫稑本来过来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来看看他,他看出林珏其实有自己的想法,便反问道,“你想呢?” 林珏还是有些犹豫,他想到门票,那可是一笔不少的数目,而且这个城市景区的收费标准相当诡异,外地的学生证是没有用的,非要当地的身份证或者学生证。 “你有没有乘过竹筏?”闫稑问他。 “嗯?”林珏疑惑地眨眼。 闫稑微笑道,“今天我们逛的那一片再走过去有一个双塔,再走过去就有乘竹筏的地方,在江边。难得来一次,玩得开心才最重要。” 林珏看自己的心事都被他看穿了,讷讷点了一下头,正还要再说什么,闫稑已经又望到窗外去了,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闫稑爷爷家住的房子已经有一定房龄了,尽管楼房在外头看起来还是半新的,但入内就能猜到应该只是刚刚粉饰过。楼道大概因为前段时间的南风天受潮,白色的墙面上都是霉点, 他们家住在二楼,按了两下门铃才发现门铃已经坏掉了,只能敲外头的铁门,就在闫稑拿出手机准备给里面打电话时,有人来应门了。一位有些佝偻的老奶奶,满脸皱纹,头发却是乌黑油亮的,在里面望出来看到是闫稑,立即笑得眼睛弯起来。 “奶奶。”闫稑对着她笑起来。 “是稑稑回来了啊!呵呵!”老奶奶从里头开门出来,看到站在闫稑身边的林珏,仍是笑眯眯的,“同学也来了!” 林珏刚从她那声“稑稑”中回过神来,忙不迭笑着问好,“奶奶好。” “嗯嗯,好的,好的。”她把他们迎进屋里,“刚才去玩了?” 闫稑从鞋架上找出两双拖鞋放到地上,接过林珏手里的东西,应道,“嗯,是啊。爷爷呢?” “稑稑回来了?”刚刚问完,客厅外的厨房里就走出一位系着围裙的老爷爷。 “哦,是啊。”闫稑换好了拖鞋,“刚刚和同学逛街。” 林珏转身看到这位又高又瘦的老人家,花白的短寸头,眼睛深邃,面目严肃,忙道,“爷爷好。” 闫爷爷点了点头,“我在做饭,待会儿就能吃了。”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间,“也有五点半了,刚才塞车了吗?” 闫稑回答得自然,“嗯,有点。” 林珏为他撒谎撒得这么顺畅而惊讶,有些不在状态地跟在他后面走进了一间房间里。闫稑把东西都随意放在了床上,顺便就在床沿上坐下来,松了一口气。 “这是你的房间?”林珏站在旁边问。 “初中的时候就在附近的学校读的,中午就睡这里,晚上才回家去。”他拍拍身边,“坐。” 林珏坐下时还在环顾这间房间,心里有些讶异,原来闫稑以前住的地方是这样的。 床是上个世纪普通家庭里的木板床,没有什么席梦思。书桌和床的距离只有半米,基本上把椅子拉出来以后就不能过人了,桌上放着的台灯也是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古董——林珏老家就有一盏。 “其实这个房间是我姑姑出嫁以前住的,她嫁人的时候我还没出生。”闫稑告诉他,“我那时也是在这里过中午,或者寒暑假的时候来住一段时间,所以这里的东西基本都没有动过。” 林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目光从那个衣柜顶上的两床棉胎上收回来,敲了敲硬邦邦的床板,“你睡这个不硌得慌?” “还好啊,我睡觉没那么多动静。”他耸耸肩,不以为然。 没过一会儿,闫奶奶从外头走过来,在房间门口对他们说,“来吃点水果啊,家里有苹果。” 闫稑向林珏递了个眼神,见他摇头,便对奶奶说道,“不吃了,留肚子吃饭。” “同学不吃吗?逛街挺累的。”奶奶还是问。 林珏摇了摇头,礼貌地回答,“不了,谢谢奶奶。” “也有西瓜啊。”闫奶奶似乎非要他们吃点水果不可。 闫稑索性起身往外走,“在哪里?” 奶奶呵呵笑着,带着孙子去找东西吃。 林珏看到他们离开了,悄悄松了口气,起身坐到了书桌前。 这位置就现在他们的身高而言,实在是太过狭窄了,从前也许是因为书桌的主人个子不高的缘故,选了一张比较高的椅子,现在林珏坐下来,两条长腿根本不晓得放到哪里才合适。 抽屉都是没有上锁的,但他没有打开,而是好奇地捣鼓着桌上的书。都是中学要求家里有条件的学生订阅的杂志和报纸,还有一两本作业本,打开一看到上面的字,林珏就知道是闫稑的,还是忍不住笑起来。 在翻看一本科普杂志的时候,林珏翻到了里面夹着的两张草稿纸,上面写满了积分符号,是几道三重积分题。 心脏突然猛烈地挑了一下,呼吸也随之变得吃力了,他握紧了那两张草稿纸,神经质地看了一下那本杂志的发行日期,算算应该是自己初二的时候。 “吃西瓜吗?”闫稑端着一碗把瓜瓤切成块状的西瓜进来,自己已经用牙签插了一块在吃。 林珏缓缓转过头,像看一个怪物一样看着他。 闫稑一看那两张都已经发黄的草稿纸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把吃到一半的那一小块西瓜递到他嘴边。林珏张开嘴巴把西瓜吃进去,咀嚼得慢腾腾的。 “你怎么这么强啊?”林珏闷闷不乐地说。 “都是爸妈逼的。”闫稑把那两张草稿纸夹回了杂志里,随意丢在一边,“这些都是他们帮我订的。” 林珏沉了沉气,“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这些东西,他想要有都没有。 闫稑看着他,片刻之后把西瓜端到他面前,微笑问,“还要不要吃?” 他用牙签把一块瓜瓤签起来,想了想,还是递到了闫稑嘴边。 闫稑的眼睛眨了一下,张大了嘴巴把整块西瓜都吞进了嘴巴里。 林珏讶然看着他鼓起来的腮帮子,笨蛋都看得出来他根本没办法嚼这么一大块西瓜,他往外头望了一眼,小声问,“你奶奶呢?” 他的嘴唇贴到林珏嘴唇上,嘴巴同时张开,那块瓜瓤就推了过来。 两人这么分吃了一大块西瓜以后,闫稑终于能够开口说话,“阳台浇花。” chapter 42 这房子看起来不够九十平米,格局却是四房一厅,而且每一间房间里都有床铺。 在客厅看电视时,闫稑告诉林珏,闫爷爷一共有四个孩子,刚入住这间屋子的时候,只有他的伯父一人已经成了家,所以剩下三间房间是分给其他三个孩子住的,其中通往阳台那间最宽敞的,是闫稑父亲以前的房间。 林珏猜想闫父应该很早就搬出去了,现在那间房间看起来跟仓库差不多,囤积了好些东西。同样是木板床,床底下堆放了好几块木板,几桶食用油,还有几瓶装在2L可乐瓶里的米酒,床位放着一只五斗柜。最最让林珏惊讶的,是通往阳台的那扇门旁边,紧挨着墙壁放着一张老桌子,供着一只香炉。 上面的香都已经只剩下根了,堆得满满的,香炉旁边还有一些洒出来的香灰。 屋子里一切的迹象都表明,这是一个从农村出来的家庭,经过两三代人的努力在这个城市里扎根,可是本来的习惯和风俗都没有放弃。 他看向了坐在身边看电视的闫稑,终于知道了他为什么要带自己回来,想到这里,林珏的心好像变成了一团大大的棉花,纵使突然被握得紧紧的,也不疼了。 只是,开饭以前,闫爷爷和闫稑的一段对话着实让那团原本软蓬蓬的棉花搅成了一小块。 当时闫爷爷把菜从厨房里端出来,他们两个立即起身去帮忙,在座位前摆放餐巾纸时闫稑问,“小叔叔呢?” “鬼知道他?不用等,先吃。”闫爷爷面无表情地说,“那个女的也是不回来的。” 林珏手里握着一把筷子,一不留神手心被夹了一下,幸好没怎么疼,不至于整把筷子都落地。他看到闫爷爷坐到了沙发上,拿起一只还剩下半瓶米酒的可乐瓶往碗里倒酒,而奶奶正在桌子旁边摆矮凳子,自己立刻跟着闫稑进了厨房。 “‘那个女的’是谁啊?”林珏先一步走到了电饭煲前,接过了闫稑递过来的碗和木饭勺。 闫稑又拿了一只空碗站在旁边,看着他盛饭,回答说,“我小婶婶。” 他的手顿了一下,疑惑道,“爷爷怎么这样称呼你小婶婶?” “他不喜欢她。”闫稑耸了一下肩膀。 他看林珏盛好了米饭,伸手要接过他手里的木饭勺,谁知林珏却把那碗盛好的米饭递给他。闫稑怔了一下,忙把手里的碗跟他换了一下,端着米饭走出去。 煮这锅米饭的时候水放少了,米饭看起来一粒一粒特别明显,并不是老人家习惯吃的软糯的口感。林珏盛着饭,想到闫稑的父母已经离婚了,但是爷爷奶奶对这个孙子还是那么好……现在想起,闫稑的母亲是出了轨才离婚的,也不知道闫爷爷怎么看待闫稑的母亲。 他盛好了米饭,握着木饭勺正要盖上电饭煲的盖子,就看到闫稑又走进了这个空间不大的厨房里,两手空空。 “那碗给我奶奶了。”他走过来说。 林珏连忙把电饭煲开盖,问,“爷爷呢?” “他先喝酒。”闫稑回答。 林珏又往手里那碗米饭上添了半勺递给他。 等到林珏又给自己盛了一碗饭走出客厅,却发现闫稑在靠近沙发的那张板凳上坐下来,面前什么都没有。 见到他端着米饭走出来,闫稑起身要接过他手里的碗,林珏视而不见,趁爷爷奶奶都没有注意的时候,若无其事地把放在自己面前的那碗满满的米饭挪到闫稑面前,握着自己手里那碗坐了下来。 爷爷奶奶都坐在沙发上,一张圆桌周围却还是摆了四张板凳。林珏拿起筷子前看了一眼端着饭碗的闫奶奶,余光瞥见闫稑也将筷子和碗都拿起来,便开口说,“爷爷吃饭,奶奶吃饭。” 他们很惊讶于林珏的举动,都愣了一下,奶奶很快就喜笑颜开,“吃饭,吃饭,别客气。” 爷爷在吃饭以前,还先把桌上的菜都介绍了一轮。其实都只是一些家常菜,看看都知道是什么,但他还是依次说了一遍,“这是烧鸭、这是鸡翅,这个汤是筒骨汤,里面有玉米……” “这个鱼隔得有些远,小珏你夹不夹得到?”奶奶用筷子指着就摆在她面前的鱼,“想吃就站起来夹,不用客气的。” “我不会客气的。”林珏笑着回答说。 那些闫爷爷介绍过的菜肴,都是摆放在闫稑他们面前的,那道酸梅鲶鱼是放在两位老人家面前的唯一一道新鲜菜,闫爷爷面前的那个小碗里有几片已经热过好几次而显得发黑的叉烧。 林珏犹豫了一下,还是伸长了胳膊夹了一筷子盛在远处碗里的瓜苗,汤水滴滴答答的,他不得不把碗也伸过去。 “这个瓜苗是我奶奶种的。”闫稑侧了点身子跟他说。 林珏惊异地睁大了眼睛,“是奶奶种的?” “呵呵,就在铁路那边,有两块地。这个今天下午才摘回来。”奶奶自豪地说。 闫稑把一大块烧鸭肉夹起来,沾了沾旁边的酸梅酱,起身放到了奶奶的碗里,坐下来的时候对林珏说,“下次带你去摘菜。” 林珏笑了,“好。” 林珏的饭量小,一碗米饭快要见底的时候,忍不住悄悄问闫稑,“你待会儿还盛不盛饭?” 闫稑夹了一块油炸鸡中翅放到林珏碗里,一边扒饭一边摇头。 也不晓得爷爷奶奶一顿饭要吃多久,林珏不好意思第一个退席,慢吞吞地挑着碗里的米饭吃。吃完那块鸡中翅以后,他拿起汤匙往碗里舀汤。 “舀点里面的玉米来吃吧。”闫奶奶说。 林珏怔了一下,依言把两勺玉米舀进碗里,又听到闫爷爷说,“里面的骨髓啊,多补点钙,好长身体。” “啊,好。”林珏拿在手里的汤匙竟然一时间不能重新放下来。 偏偏在他汤装满了饭碗,打算放下汤匙的时候,闫稑突然从旁边把空碗伸了过来,“不要玉米。” 林珏耐着性子才忍住没对他翻白眼,可在爷爷奶奶面前又不能造次,只好认认真真往他碗里舀了几勺汤水。 汤匙在汤碗里舀了一阵,他索性从闫稑手里拿过碗,把漂浮在筒骨汤里的骨髓都舀进他的碗里。 闫稑把碗接过来以后,起身把桌上的汤碗拿进厨房里。 “不用盛太多了,就留在锅里就好。”闫爷爷端着盛着米酒的碗朝厨房的方向喊道。 闫稑应了一声,出来的时候还是端了大半碗筒骨汤。 那两张板凳,一直到闫稑他们吃完了饭都没有人坐。 闫稑和林珏把板凳摆在墙边,看着地方台播放的新闻。闫爷爷喝完了就才盛饭,奶奶倒是很快也吃完了,就坐在沙发上一起看新闻。 正逢时事播报,闫爷爷一面吃饭,一面对电视里的新闻加以评论。 林珏总觉得听起来怪怪的,有些云里雾里,感觉他说的好像跟新闻没多大关系,而闫稑似乎是习惯了,接话的时候头头是道,于是弄得林珏更加不知所云。 听着听着,林珏才领悟过来,闫爷爷说的那些话都是在讽刺,只是说得太隐晦了,需要绕着弯想一想才能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不喜欢对时事做评论,也不觉得自己能够加入到他们的对话中,便只是托着腮看新闻。闫稑就坐在他身边,侧过头就看到他的侧脸,林珏发现闫稑陪着爷爷谈笑风生的过程中,眼底几次出现了一丝克制住的不耐烦。 闫爷爷吃完了饭,起身就往房间里走。 “你等一下,我去跟我爷爷说些事情,待会儿我们就回去了。”闫稑跟林珏说过之后,就走进了主卧室里。 林珏没有事情做,看到奶奶在收拾碗筷,便走过去帮忙。 奶奶起先无论如何都不让林珏动手,但林珏动作太快了,很快就站到了洗碗池旁边拿起了洗碗布。厨房本来就窄,两个人站着都嫌拥挤,奶奶只好罢手了,站在旁边看他洗完,皱着眉头说,“怎么好让你洗碗啦?” “没事儿,在家都是我洗碗。”林珏说的是实话,不管是跟妈妈住的时候还是寄住在姨妈家,碗都是他来洗的。 闫奶奶看了他半天,满是相信地点了头,问,“你跟稑稑是同班同学?” “呃,不是。”林珏想了想,回答说,“我们同年级,竞赛的时候认识的。” “什么?”闫奶奶一脸茫然。 林珏疑惑,但还是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闫奶奶半晌只是乐呵呵地点头,也不知道她听懂了没有。 他冲着碗里的泡沫,问,“奶奶您怎么种了那么多菜啊?” “呵呵,种来吃啊,种来卖。”说到菜地的事情,闫奶奶神采飞扬,“下面那条巷子过去,是一个菜市场,我都是去那里卖菜的。他们很喜欢吃我种的菜,有一段时间因为要修铁路,我不想种了,他们还劝我呢!” “真的啊?”林珏惊奇。 闫奶奶分外认真地点头,“是的啊!” 祖孙二人再从主卧室里出来的时候,脸色都很难看。 林珏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赶紧上前去接过闫稑手里提着的东西。 在门口换鞋时,闫爷爷突然说,“稑稑,你和你同学都是住师大那边?” “嗯,是。”闫稑换好了鞋,又从林珏手里把东西拿过来让他换鞋。 “跟老师说一下,今晚就住这里嘛。”闫爷爷皱着眉头。 闫稑握紧了手里的提绳,摇头说,“不了,他没带衣服。而且规定了的,还是不要离队的好。” 林珏单膝跪在地上沉默着系鞋带,过了半晌,又听见闫爷爷说,“把这些鸡翅装起来带过去吃吧。今晚肚子饿了可以吃的。” “我去给你装起来。”闫奶奶连忙道。 闫稑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好。” ****** 下面是《猫大夫讲评时间》某猫:个人很喜欢盛饭那件事。于是很想跟大家分享一下他们的一系列动作的意图。首先,小林给闫少盛了一碗饭,没有想到闫少拿去给奶奶了,回来的时候,确认下一碗是给闫少的,小林就多添了一些到碗里。而另一边,闫少却把那碗饭给了小林,小林又给换回来了。简而言之,就是两只都想让对方多吃一些~~唉,都太瘦了嘛~~话说起来,其实闫少很怕跟家人相处的,那是他的一个缺陷吧~咦?话说今天好安静啊,闫少和小林去哪里了~ chapter 43 林珏记住第一个英文字母的时候绝对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用自己脑海里的海量单词来识别进口润滑剂上的使用说明。 其实他有理由相信那个“恋爱会让人头脑发热以至于智商降低”的论点,因为这会儿他握着这瓶KY,尽管认全了上面的单词并且把它们准确无误地连接成句子,也还是难以理解到底在说些什么。 心跳得厉害。 浴室的门好像出现了一声响动,林珏立即把润滑剂放回床头柜上,半晌没见人走出来才知道是自己的错觉。 他挠了挠因为紧张而有些发痒的脸颊,起身走到桌子边看着桌上的鸡翅和牛奶——刚进房间的时候,闫稑就交代他先洗澡,他提着鸡翅下楼去前台加热,还把两盒牛奶领了上来。 离开闫稑爷爷家以后,他们先回师大招待所那边拿了林珏的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品,当时正好在招待所门前遇见了胡玉山老师。 胡老师看到闫稑,别提有多惊讶,目光在闫稑和林珏两个人身上来回看了好几回,看得林珏心虚。闫稑倒是坦荡的,跟老师打了招呼以后还闲聊了几句,对自己出现在此地的解释也顺理成章:问爷爷拿户口本办户口迁出手续。 他家里的事全校老师都知道,胡老师恍然,故作平常一样点了头,还以为他们今晚是要住在闫稑的父亲家,就这么放他们离开了。 林珏坐在床头喝牛奶,眼睛瞥了好几眼那本放在床头的户口本,心里也有些好奇想要打开来看一看,但想起他们出门时闫爷爷复杂的神情和挽留的话语,他还是继续看电视喝牛奶。 纪录片频道正在播放一部关于中国瓷器的纪录片,电视里瓷器洁白、坚硬,还有如同丝绸一样的柔和,天青的细腻和温柔都满溢在瓷器本身的透明里。 含蓄沉静,历久弥坚。 究竟是哪里相似呢?总之林珏看着这些美丽的瓷器,便想起了闫稑。 “拉坯看着很好玩,但要做好还是比较困难的。” 林珏回头看到刚从浴室走出来的闫稑,立即又把脸转了回来,继续看纪录片。尽管努力做到目不斜视,但他的眼睛还是不小心瞄到了窗户玻璃上他的身影——只裹了浴巾在腰际的闫稑站在电视机前喝水,同样也在看这个纪录片。 “其实青花的染料是从波斯传过来的。”半晌,他突然说,“好像是钴蓝吧。” 闫稑话刚说完,电视机里就传出了旁白解说,“波斯工匠当时烧制的陶器,虽然简陋粗糙,却呈现出一种宝石蓝一样的鲜艳色泽。带来这种效果的,是一种颜料——钴蓝。” 林珏顿时转过脸,不满地说,“不要剧透好不好?” 他笑了笑,走到窗边把窗帘拉上。 林珏看着闫稑裸露的上半身,背部的脊梁和蝴蝶骨清清楚楚,在日光灯下皮肤白得就像一面白釉,在他转身以前,林珏把手里的遥控器和牛奶都放到床头柜上。 “你该不要告诉我,你连瓷器都会制作吧?”他看着电视,余光看到闫稑从自己身边经过。 “我没打算告诉你啊。”他话音落时,室内大灯也灭了,留下一室昏黄。 林珏有些气恼,蓦地转过身,看到他就坐在自己身后。 目光相遇的时候,闫稑就凑过来,让他把吻印在了自己的唇上。 林珏的口腔里满满的都是奶香,香气被他们的呼吸加热,让一切都顺理成章。 闫稑先一步起身,拉着林珏也站起来,亲吻时把手伸进了他的背心里。林珏贴着床沿,手在背后摩挲着,把被子给掀开,两人随之而然倒到了床上。 背心被翻了起来,脱掉的过程中中断了亲吻,但压在他身上的闫稑的亲吻却因而一路向下了。一时间浑身上下的皮肤都变成了易燃的,他吻过的地方都成了干柴烈火,林珏弓起了身体,眼睁睁看着他要抵达那里,还没来得及阻止,一声哀叹就已经从喉咙里涌了出来。 林珏把手里的衣服甩到一边,拍了一下床头的开关让房间归于黑暗,只剩下电视机荧幕的亮光和解说员饱满而华美的声线。渐渐地,连那些都消失了,林珏的世界一片地动山摇,天旋地转之中,黑夜比白昼还要清晰。 这奢侈的快乐令林珏所有的感官都变成了灰白,他像失重一样浮着,如同一只被闫稑牵引着的风筝。 呼吸都太急太重,分不出究竟是谁发出来的。 在林珏看到理智与放纵的界线时,他伸出汗涔涔的双手抓住了闫稑的胳膊,扯着自己的身体靠到了床头,心跳如雷,看到闫稑抬起脸,眼眸中带着茫然。 “你……”林珏艰难地发出了一个声音,发现飘忽得连自己都听不清楚。 他放弃了做声,把闫稑从他双腿之间拉上来,翻身将他压在身下。 动作太唐突,两人都没有留意,闫稑的头就生生撞到了床头的木板上,发出一声闷响,让他们都从混乱中夺回了一丝清醒。 林珏紧皱着眉头,手摸到他的后脑勺,问,“痛不痛?” 闫稑盯着熹微的光线中他琥珀一样的眼睛,苦笑说,“怕有更痛的在后头。” 闻言林珏勾起了嘴角,“是你说了要送我礼物的。” 说话间,他的手已经将他握住,撩拨得闫稑刚刚扯回的清晰又碎落了一床。他炽热的双唇烫过他周身所有的敏感,闫稑在他的手压到自己胯骨上时用遥控器关掉了电视。 房间一下子就陷进了深不见底的黑暗中,闫稑隐隐看到还是有光,不知道是被谁点亮的。 双腿被林珏抬了起来,他扯过一个枕头垫在他的腰下,平坦的小腹也摩擦到他的分身上。气息都太急了,明明已经开了空调,两人还是都好像从水里面捞出来的一样,当林珏找到了他的私密,闫稑迷迷糊糊之中听见他覆在他耳边呢喃着。 他失笑,手滑到了他的腰际,应了一声,“嗯。” 这一声应答由轻到重,最后带上了难以抑制的闷哼,甚至于,是抽冷气的声响。 林珏的动作停了下来,双膝压在柔软的床铺上,手臂上的汗也变冷了,他喘着气,吃力地咽了咽喉咙,在黑暗中找闫稑的眼睛。 他的眼睛十分明亮,像一道光,是一道光。林珏稳了稳情绪,摸黑将手伸向床头柜,拿过安全套和润滑剂。谁知闫稑却抓住了他的手腕,让他把润滑剂放下。 林珏怔了怔,好像看到了他被汗湿的头发上莹莹的光彩。林珏还在为刚才自己提出的要求感到懊悔的时候,闫稑已经支起身子,帮他戴上安全套。 再进入时果然还是听见了他忍痛的声音,林珏的心颤了颤,停在半路偏过头去吻他的耳廓。那里也被汗水弄湿了,一时之间分不清究竟是出于痛楚还是激动,闫稑缓着气,在黑暗中颤着声音说,“手……” 林珏不明所以,要将手伸下去时被他抓住。他扯过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耳侧,让林珏更靠近自己。 “来。”闫稑说。 黑暗中交握在一起的十根手指被汗水和刺痛纠缠着,手背和指尖上的光泽交映生辉。 急促的呼吸在某个时间点焦灼,林珏感到他们扣起的指间被彼此的骨骼硌得生疼,而快乐却是极致的。 …… 浴室里传出的水声让林珏在安谧的睡梦中醒过来,睁开眼时已经看到了窗帘上透着的晨光。 他在床上呆坐了两分钟,拿过手机看了一眼,距离中午进行的生物联赛复赛闭幕仪式还有一段时间。 打开电视,惊讶地发现居然还在播昨晚播放的那个纪录片,右上角标示的“重播”让林珏笑了笑。他找到衣服穿上,赤着脚走到浴室前,抬起手时自己先茫然了,竟然没想到走过来是为什么。 他自嘲地笑了一声,但还是敲了门。 里面的水声停了,没过一会儿,闫稑将门打开了一些,探出头来对他微笑,“早。” “早。”林珏低头揉着干涩的眼睛,声音都还是迷糊的。 闫稑看了他片刻,等到他打着呵欠抬起头,问,“要不要进来?” 林珏看着他的时候,闫稑已经看到了答案。 他把林珏让进了浴室里,再次打开了淋浴间里的花洒。 倒是没有耽搁太长时间,他们在楼下的便利店里买了热腾腾的包子和牛奶,乘公交车前往师大。 吃完早餐以后,林珏把闫稑手里的纸袋和无菌砖都拿到了手里,聊天时好几次去看他的双手。 闫稑很快注意到,笑着问,“怎么了?” 他摇摇头,“你真的会做陶瓷?” “嗯,特意去学过。”闫稑想了想,说,“有机会做一个送给你吧。” 林珏高兴地点头,可很快又叹息道,“我都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你。” “嗯……”他居然很是同意地点了头,看到林珏皱眉,闫稑歪头打量他片刻,说,“你的确不是什么东西。” 林珏顿时睁大了眼睛,张了张嘴巴,生气也不是,欢喜也不是。 他的一句玩笑话,让林珏一直到抵达师大生科院,都处在额头冒烟的状态。 ****** 咳咳!大家好,这里是《猫大夫讲评时间》某猫:哎哟,其实某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讲评的……果然某还是走熄灯模式的人么……嘛,给小林培养了一个喜欢看纪录片的嗜好呢~就像闫少喜欢喝奶茶一样~不过大家会好奇为什么闫少那么毅然地没有用KY吗……因为某个零经验的同学不想用!!!!所以你们以为小林一开始在闫少耳边说的是什么……所以我真是蛮佩服闫少的……某林:……某猫:至于第二天早上在浴室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嘛……诸位自己脑补吧~某林:…… chapter 44 各市前来参加生物竞赛复赛的学生都热热闹闹地聚集在生科院的一间多媒体教室里。 闫稑陪林珏走到教室外面,里头的同学很快就见到了他们,胡老师在前排对林珏挥手示意他快一些过去。林珏看了闫稑一眼,在他点头以后就进了教室。 没有在教室外面干等的意思,闫稑踱步走到教学楼和实验楼之间的天桥上,望着眼前这片他近乎可以说是熟悉的中庭,长长地吁了口气。 闭幕仪式很快就开始了,教室里传出了热烈的掌声。 他看看时间,估量着这种活动恐怕要好一阵子,于是给林珏发了条短信,离开学校去户口所在地的派出所办手续。 过了上班高峰期路上并不拥堵,计程车来回,闫稑再回到师大生科院时仪式正巧结束,学生们从教室里出来,带队老师们还在跟院领导热切交谈,而置身在大学校园中的高中生们也聊得热火朝天。 照着林珏短信里的内容,闫稑在教学楼前的道路指示牌前找到了他。 “你挺快的。”林珏还以为他去办户口迁出要花一段时间。 闫稑笑笑,问,“先去玩还是先吃午饭?” 林珏抿着嘴唇思考了一下,看看时间,也有些茫然,很快就到饭点了,可他并不饿,如果去玩的话,时间又太短。他问,“可以先去别的地方逛逛吗?” “我随你啊。”闫稑想到一个很适合林珏的地方,“我们先去书店吧,随便看点书。” “好。”林珏笑着点头,正启步要走,就看到迎面走来了一个中年男人。 男人身材高挑,气质儒雅,看到林珏时,对他微微笑了一下。 林珏怔了怔,忙开口叫道,“老师好。”这正是那天实验监考的老师。 他莞尔颔首,转而看向了闫稑,用十分熟悉的语调问,“这是你同学?” 闫稑看了他片刻,点头道,“嗯,不是同班同学。”他告诉正一脸茫然的林珏,“这是我父亲。” 林珏讶然,看过他们二人之后才发觉他们鼻子以下的部分非常相似,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心里懊悔当时居然没有想过,做实验那天也没有注意监考老师的名字,他赧然地笑笑,“叔叔好。” “嗯。”闫擎乾眼里透着柔和的光,态度也是平和的,他看看林珏,对自己的儿子说,“他非常出色。” 闫稑转头看向因为受到夸奖而略显困窘的林珏,微笑肯定,“我知道。” 大概是呆不下去了,林珏往后退了小半步,看看他们父子,礼貌地说,“那我先去找一下胡老师他们。” 闫稑也没有要留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距离上一次和父亲见面,已经是半年以前的事情了,寒假时回来过一次,闫稑去给爷爷拜年,两人在爷爷家的阳台上聊了近一个小时。 其余时间,闫稑几乎都是避免跟父亲见面的,虽然知道这样不对,可两人之间好像形成了某种默契。闫擎乾很少过问儿子的事情,不管是在离婚前还是离婚后,当然在夫妻二人离婚之后,父子二人就更加陌生了。 就算是联系,也是用手机,并且是短信。闫稑是个面对父母没有办法好好说话的人,也许是身为人民教师的缘故,教书育人,对人的态度都十分亲切,可闫稑还是没有办法。 “你们之前见过?”闫稑的目光从林珏远去的背影收了回来。 闫擎乾点头,“他考实验的时候,监考老师临时有事,我就过去看了看。他实验做得很不错,就是太紧张了。” 他想到林珏过于紧张和认真的模样,无声笑了。 “当时手机是我保管的。”闫擎乾看着儿子说。 闫稑想到那天发短信的时间,眉头轻轻皱了一下,转而说,“我是来找爷爷拿户口本的。” 做父亲的怔了怔,尔倾点头,想起过年时他们说过的事,“你现在应该也可以准备考SAT了,不要拖着。上个月你关叔叔发e-mail给我,让你快点准备好,他随时可以给你写推荐信——他已经跟他在普林斯顿的导师提过你了。” 闻言闫稑并不惊讶,他习惯了很多事情都是事后才知道的,比如他们离婚的事。 本来他打算含糊地点一下头,可是想到再这么下去不是办法,还是说,“我想在国内上大学。” “什么?”闫擎干的疑问几乎是脱口而出。 闫稑在心里吁了口气,“北大和浙大的数学系都很好,我觉得暂时还不需要……” “你的意思是你打算花四年的时间读本科?”闫擎乾打断了他的说明,“你初中的时候我就听你们学校的老师说过你,说你这人聪明是聪明,就是懒得出奇。现在也是,有了保送就无所事事。今天是星期一,你来这里干什么?不用上课了?就算课都听明白了,难道你就不能在学校里利用资源找点别的事情做?” 闫稑低下了头,不愿意去看父亲说教的表情。 他恨铁不成钢一样看着他,沉了沉气,继续说道,“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你?有多少人没书读?有多少人为了出人头地每天都恨不得悬梁刺股?还有多少人,就算是想读书,也愿意读书,可是不管怎么努力,就是得不到像你一样的成绩?你怎么就这么身在福中不知福?!” 那些之前还被用谆谆的语调说出来的话,终于像机关枪发射一样都打到了闫稑的身上,最后一句话问出口的时候,闫稑的心突然重重往下沉了一下,顿时呼吸都停在了气道里,生生过了一阵才缓过来。 “我知道了。”半晌,闫稑抬起头来说。 闫擎乾眉头紧皱,突然问道,“你该不是在学校里谈恋爱了吧?” 他不耐烦地叹了口气,淡淡回答,“没有。” “我不反对你谈恋爱,现在大街上搂搂抱抱、牵手打闹的学生情侣到处都是。”闫擎乾顿了顿,说,“可是你要想清楚你究竟要干什么,你跟他们都是不一样的——以你的能力,可以做他们都不能做到的事。别浪费了你自己。” 闫稑烦不胜烦,终于说,“我知道了。我没有谈恋爱。”语气分明是敷衍而浮躁的。 做父亲的满脸不相信,他端量了闫稑一阵子,随口说,“行了,你回去吧。” 闫稑抬眼瞥了一眼训话结束的父亲,点头之后就走,连再见都没有说。 闫稑在校门口的公车站台找到了林珏,彼时他正低着头,对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 这情景很少见,他站在远处看了他一会儿才走过去,才发现他在搜地图,“找什么?” “啊!”林珏被他小小地吓了一跳,笑着说,“在找江边哪里有书店。” 闫稑故作不满地看了看他,“都有个活地图在身边了,也不舍得用。” 林珏鼓了鼓腮帮子,侧过头在他耳边说,“的确是不舍得用的。” 他怔了一下,踟蹰片刻之后还是抬起手,轻轻在他的额头上炸了一个爆栗。 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人逛实体书店了,就连林珏这样终日与书为伴的人,自从办理了图书馆的借书证以后几乎就没有再踏足过任何一家实体书店。 闫稑带他来的也不是一般的实体书店,而是位于江边的一间非常具有文艺气息的书吧。 林珏看到门牌上的店铺名,问,“这个‘刀锋’是那个《刀锋》吗?” 他微笑点头,“是。” “‘一把刀的锋刃很不容易越过,因此智者说得救之道是困难的。’”进门前林珏信口就背出那本书的题记,却没有告诉闫稑,他在闫稑提过那位作者以后,几乎读遍了那位作者的所有书。 探索人生的意义,像越过刀的锋刃那样艰难——闫稑看着林珏推门进去的背影,眉宇之间渐渐聚起了一些愁云。但是,当他看到林珏在里面透过玻璃门望出来,目光中带着疑惑和些许担忧,闫稑便还是微笑了。 闫稑推门走进去,手自然而然地放到了他的肩膀上。 这是一件独立书店,读者甚少,又是上班的时候,店内只有零零星星的几个人,其中有远道而来的游客,背包就放在座位旁边,也有带着小朋友坐在实木桌椅旁的年轻母亲。 店里没有一般书店里随处可见的学生辅导书和网络小说。不管是书籍还是杂志,差不多都是单本的,很多书甚至已经是停印的版本。林珏是第一次进这样的书店,很快就被这里宁静随意的气氛给感染了。他在书架上找到了那本《刀锋》,还是崭新的,一看日期,是最新的印次,旁边还放着另外一本比较旧一些的。 这两本书的附近,就放着一本《面纱》,林珏想到前段时间才读完的那些句子,没有把那本书再度拿起来。 整个店面,全都是深咖啡色的装潢,临街的落地窗旁设置了读书区,玻璃桌面就配以藤椅,实木的桌椅则是配套的,悠闲而安逸,稳重也厚实。 采光很好,内外的阳光通透,可以看到落地窗外的街道上两三行人在不急不慢地散着步,好像时间被拉长了,被店内淡雅的书香绵延成一个更为安静的表现形式。 林珏在书架上见到了一本新出的《思凡》,因为这一期的主题而愣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抬头去寻找闫稑的身影,只见他已经拿了一本书坐在最角落的双人藤椅上。 因为看书,闫稑脸低着,窗外绿荫如盖的香樟树把树影也留恋在他的脸上,翻书时候指尖上凝结了阳光。 “看什么书?”林珏拿着杂志书走过去。 他抬起头,把手里的书拿起来展示给他看,是伊塔洛·卡尔维诺的《帕洛马尔》。 林珏满心感慨地说,“你真的是理科生吗?” 闫稑好像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他的问题,尔倾只是微笑,对林珏伸出了手。 林珏微微错愕,但看到店里也没什么人,就把手握过去,坐到了他身边。 chapter 45 街道以外的江水在阳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和叶脉间的光影相映成辉。 午后的阳光洒在了书面色调消沉的摄影作品上,那些白色的文字浅浅的浮在上头。 伴着一首情歌深情对唱的旋律,旋律温柔轻抚,歌词流连忘返,林珏的目光最后在文章作者的名字上落定。 他侧过头,下颌擦到了闫稑的发间——早在半个小时前,他就靠到了林珏的肩头睡着了。 呼吸里有淡淡的洗发水的香味,林珏悄悄低下头,打量他的睡颜。他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观察闫稑睡着以后的样子,林珏记得他说过,他睡觉的时候很安静。 但他发现,闫稑睡着的时候并不只是安静而已。闫稑的眉头不易察觉地蹙着,似乎陷入了非常艰难的思考当中。 林珏抿起了嘴巴,合上杂志,手轻轻拂过了他的眉心,让那里变得平复。 小小的举动已经让闫稑醒了过来,林珏收回手,抱歉地看着他,“扰到你了?” 闫稑坐直了身子,迷迷糊糊地摇头,双手去揉眼睛。 片刻他转过脸来,脸上还有睡意,笑容也带着一些疲惫和困倦,“怎么了?” 林珏看着他,拿着杂志的手把页面压紧了一些,“想吻你。” 闻言闫稑怔了一怔,倾过身子吻上了他的嘴唇。 离开书店以前,闫稑找了几张旅游明信片,拿到柜台处去填写。 刚刚写完邮政编码,他就停下来,把笔交给了林珏,“你的字好看些。” 林珏接过笔,想到闫稑那手“好字”,心道何止是“好看些”?他好笑地摇了摇头,问,“寄给谁?” “我自己。” “啊?”林珏莫名其妙。 闫稑解释说,“嗯……我有在做明信片邮戳的收集,有时候自己去外地,都会给自己寄。我的家人要是去了别的地方,我也会让他们寄回来给我的。” 林珏了然,他在收信人地址上写下了闫稑的地址,一边写一边说,“那我给你寄不就好了?”明信片的左半边空着一片空白,他的笔锋顿了一下,写了一排字,最后署名。 闫稑在旁边支颐看到,顿时哭笑不得。 看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字如其人”这件事说不定是真的。——林珏。 这话也让旁边的店主看见了,他好奇地打量闫稑,问,“你要不要给你朋友也寄一张?” 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的闫稑本来打算马上摇头拒绝,可是看到林珏在旁边忍笑,想了想,对店主微笑说,“不如你帮我写吧?你的字应该很好。” 店主近乎惊讶地看着闫稑,耳根愣是就这么变绯红了。 “你这里可以帮忙投递的吧?”林珏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冷淡地把明信片递给店主。 店主讷讷点了一下头,把明信片接过来,还没有赞叹那一手苍劲行风的字,就听到了门上的铃铛因为拉开门而发出的响声。 他不解地望向闫稑,闫稑耸耸肩膀,把钱包拿出来问刚才在店里喝的那两杯咖啡多少钱。 等到他们在江边的码头站定,林珏回过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可惜话还没说完,闫稑已经自顾自去和撑竹筏的船家讨价还价了。 倒是完全没有想象过闫稑讨价还价的样子,林珏一时忘记了指责他,走过去听他用当地的方言和船家商讨着。 当地的方言有很多都是普通话的变调,加上林珏有很好的语言天赋,大半都已经听懂了。他惊讶地发现闫稑砍价的时候技巧掌握得挺纯属的,故意装作一副坐不坐都可以的模样,差价也直接砍到了一半。 船家抬价的过程中时不时往林珏这边看一眼,大抵也是因为林珏的面无表情,船家最后叹了一声,招手让闫稑他们上竹筏。 “你常砍价吗?”林珏坐在竹筏上的小竹椅上时,小声问他。 “第一次。”闫稑摇头,“看我妈砍价多一些。她的刀工……啧!” 林珏想了想,说,“我妈也很厉害。” “那你呢?”他把一根落在林珏肩头的断发捻掉。 林珏扁着嘴巴摇摇头,“完全不会。” 闫稑笑了,“所以没有我不行?” 他张了张嘴巴,脑袋短路了片刻,想要应承着说一句“的确”,可想到刚才在书店里这家伙的行径,最后也只是瞪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竹筏离岸以后就缓缓往下游漂去,路过水流不那么湍急的地方,船家便用竹篙撑过浅滩。 北岸的青山如同藏青的星团,次第陈炼着阳光,将蔚蓝的天空和纯白的云都衬得格外鲜艳。 扑面而来的江风带着水藻的气味,帖服在皮肤上,淡淡的湿气都渗透到了毛孔里。 江水清澈见底,林珏蹲在竹筏的边缘看着水底的游鱼和水藻,拿出手机来拍照的时候,几度被江上粼粼的波光闪到了眼睛。 夏天来得早,已经有市民在江中游泳,有时候船只和竹筏经过他们旁边,他们都会笑着跟船上的人打招呼。 那条驾在前方的游船上应该是一个外地来的旅游团,说着北方口音的普通话,对江中游泳的市民招手呼喊着,端着手机和相机给他们拍照。 林珏把这情景给拍了下来,回头去看闫稑时,发现他正望着江岸发呆。 “怎么了?”林珏坐回来,看他自从在师大和他的父亲见过面以后就显得特别累。 闫稑回过头,淡淡笑了一下,揉着眼角说,“没有午睡,有些累。” 他歪着头打量他,并不怎么相信。 也不知道该不该追问,但这时,闫稑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十分不巧的是,手机拿出来的那秒钟,林珏看到了发件人的名字。他坐回了椅子上,背靠着椅背,若无其事地望着江面。 俞浩:那个,你在学校吗? 闫稑近乎就可以想象得到那个青年站在自己面前忐忑小心的模样,他的拇指在屏幕键盘上停了一会儿,余光看了故作镇定的林珏一眼,轻轻在回复栏里写了一行字。 看到已经回复出去,闫稑把手机递给林珏。 林珏瞥了他一眼,看也不看就把他的手推回去。 闫稑还是又把手机递了回来。 林珏别扭地又把他的手往回推。 一来二去的,最后林珏不胜其烦,动作用力了一些,沉着声音说,“你不用给我检查的。” 话音刚落,闫稑手里的手机就因为那个幅度过大的动作失手掉进了江里。 “噗通”一声,两人遂即愣住。 林珏心里“咯噔”了一声,连忙叫住了船家,回头望过去,竹筏已经漂了一段距离了。 他顿时手足无措,看着闫稑也不知如何是好。 闫稑眉头皱着,嘴唇抿起来,并不轻松。 船家问过之后得知闫稑的手机掉进江里了,连忙又把竹筏往后头撑,招呼着附近游泳的市民帮忙找一找。 好在江水够清,竹筏正过一小片浅滩,水并不深,很快湿嗒嗒的手机就回到了闫稑手里。 一时也没有心情泛舟了,让船家把竹筏在江岸停靠,两人上了岸就回酒店。 林珏紧张又内疚,跟在沉默不语的闫稑身边,问,“要不要去手机修理店啊?” “这台我改过机,不保修了。”闫稑招手叫到了计程车,后座门拉开就上车。 林珏心里一紧,急忙也坐进去,“……回去用吹风机吹干?”他并不太了解电子产品发生这种状况要怎么处理,但他不可能不知道闫稑是紧张的,手机的价格和价值都摆在那里,愣生生像一块石头压到了林珏的心上,那些关于自我的谴责和懊悔都铺天盖地而来。 怎么了呢?林珏突然觉得刚才那样的自己无比地陌生。他完全不知道,原来自己是这样的,小气、尖酸、刻薄。林珏想到就害怕起来。 闫稑把手机后盖打开,淌出了一些水,想到当初改这台机子时花的时间和精力,心里凉涔涔的。 “电吹风会把水吹到里面的电路板里。”他随口回答着林珏的话,半秒之后才注意到林珏话语中的忐忑和恐惧。闫稑希望自己抓错了那个词,可是当他转过头看向林珏时,分明确定他的确是恐惧的。 闫稑皱起了眉头,把手机放到一旁,揽过他的肩膀在他的耳朵上重重咬了一下。 林珏肩头一颤,吃痛叫了一声,让司机都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们一眼。 耳朵上的神经太敏感,一时没有设防,林珏的眼睛里都盈了光。 闫稑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先饶你一命,晚上再整死你。” 林珏的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心里五味杂陈,他抿着嘴巴把头低下来,满怀歉意地说,“对不起。” “没关系,等下让前台的服务员帮忙把手机放进米缸里吸收一下水分,应该还能开机。”好像真的没事了似的,闫稑把手机收起来。 林珏问,“要是不能开机呢?或者,开机了不能用呢?” 闫稑回答得一点儿也不客气,“那你赔一台给我啊,三千块。” 他梗了一下,双手放在身前交握起来,半晌他抬起头,无比认真地对闫稑说,“好。” 闫稑眨了一下眼睛,侧身注视着他茶褐色的眼睛里异常的笃定,脸上露出了一个有些脱力的微笑。 他抬手去揉林珏刚才被他咬红的左耳,动作一点一点慢下来。 chapter 46 星期天的清晨并没有平时忙碌。林珏从楼上下来时,正在包子铺前和旁边便利店老板娘聊天的姨妈跟他说可以上楼多睡一会儿,周末客人不多,并不需要林珏帮忙。 林珏已经醒过来了,就没有再回床上睡觉的想法。他整理了一整天需要用的书,去路口搭乘公交车前往凤山校区。 上车时不过早上六点五十分,整条街上没什么人,阳光却从树荫上渗透下来,洒了一路的光点。 这趟公交车使用的并不是新的车型,座椅都还是木质的,开起来摇摇摆摆,晃得厉害。林珏放弃了利用乘车的时间看书的念头,坐在倒数第二排望着窗外路过的风景。 早上太阳尽管已经出来的,气温一时还没有上升,车辆行驶经过广场时,还能看到老人家在锻炼身体。车上一开始只有五六名乘客,后来上车的也都是利用早晨外出的老年人,在车辆途经公园时,他们便下了车。 大概整辆车上只有林珏一个人是一路坐到终点站的,也不为什么,就是他得知闫稑这个周末不回家以后,便开始很想见他。既然都是要去上自习的话,去凤山也是一样的。 何况自从回到学校以后,林珏就时常想起那晚闫稑说的话。 返校上课的前一天晚上,他们都没有回家——是在学校附近的一间酒店里过的夜。 到了后半夜,整间房间都安静下来,只能依稀听到楼下街道传来飙车族夜奔的声音。 尽管疲惫,但林珏迟迟都没有入睡。他看着闫稑放在床头柜上的那支手机,不幸中的万幸,那支手机真的在塞进米缸里将近一天以后得以重新开机,经过查看,功能也没有任何受损。 哪怕闫稑并没有生他的气,可只要想到当时的自己是那么狭隘和不堪,林珏就无法安心。 他把手机拿起来,打开了里面的对话记录,见到那天闫稑要给他看的那个对话时,眼眶突然就没出息地变热了。 俞浩:那个,你在学校吗? 闫稑:不在,和男朋友在外地。 其实之前在计程车上,就算是追问了,得到的答案应该也是确定的吧?思及此,林珏不经意就将双腿曲了起来,四肢缓缓缩在了一块儿。 轻微的动作便让他身后的闫稑醒过来。 闫稑的下巴磕在林珏肩头,呼吸平缓得像一缕江上的风,声音也在他耳后盘桓着,带着倦意和睡意,“该睡了,明早还要上课。” 林珏知道,为了明天早上不迟到,闫稑要比平时早一个小时起床。他往后挪了一下身体,靠到他的臂膀里,低下头来轻声说,“周末我们一起上自习吧。” “嗯?”闫稑仍闭着眼睛,声音虽然慵懒如一只猫,但句子却是清楚的,“周末我不回来了,在学校有事。” 林珏愕然,并不确定他的理由究竟是不是真的。 大概是他双肩佝偻起来的线条产生了变化,闫稑抓住了他的一只手,缓缓扣住了他的五指,嘴唇的张开和闭合都在林珏的耳背上清清楚楚,“林珏。” 他想要回头,但闫稑的脸颊贴着他的颈窝,那份温暖和温柔都束缚得他动弹不得,林珏应了一声,“什么?” 闫稑静默了很久,在林珏以为他又睡着了的时候,听到他在自己耳边说,“你不要离开我。” 打进闫稑手机里的电话过了将近一分钟才被接起来,那头传来他还被困倦纠缠着的迷迷蒙蒙的声音,懒洋洋的像是一团棉絮。 林珏心里吁了口气,问,“你还没醒吗?” “嗯……”他的思路好像还没有清醒过来,声线似乎被黏住了,“怎么了?” 他看着门上的气窗,喃喃说,“我在你宿舍门口。” 突然,林珏就通过那个气窗看到了闫稑从床上坐起来的身影,让他霎时间忍俊不禁。闫稑的床位是距离门口最近的上铺,也不知道他怎么搞的,居然没有拉床帘,在床上一坐起来,外头的人就能通过气窗看到他的背影,一头乱糟糟的头发。 闫稑转过身,从气窗那儿望出来,眼睛都是睁不开的模样,过了片刻他说,“你等一下,我给你开门。” 没过多久宿舍门就从里头打开了,闫稑光着膀子站在门里,脸上还挂着睡意。他一边揉眼睛一边把林珏让进屋里来,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 他的举动让林珏下意识地环顾了一番宿舍,果然其他同学还是睡着的。林珏的到来多少惊扰了还在睡眠中的室友,靠近洗漱间的那个双架床上,睡在下铺的同学翻了个身,嘟囔着不知道说了什么。 林珏抱歉地看向闫稑,他伸手到上铺把枕头边的眼镜拿下来戴上,转身就在下铺坐了下来。 “他呢?”林珏坐在闫稑身边,用口型发问。 闫稑知道他在问下铺同学的去向,同样无声回答,“回家了。” 他换了一副新的眼镜,黑色边框,镜片特别大,占了小半张脸的面积。看他的脸颊无意识地鼓着,眉间还有皱起的纹路,明显没有睡醒的模样,林珏双手便往床沿上压了压。 就这么呆坐了两三分钟,闫稑转头过来问,“怎么一大早就过来了?” 他的声音还是很哑,林珏没听出来其中有不满,可还是回答得小声,“来上自习。” 闻言闫稑怔了怔,似乎想起了什么,扭头看向林珏。半晌,在林珏把下唇抿起来的时候,闫稑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起身说,“我先去刷牙。” 林珏不愿意在宿舍里坐着,也不知道他的同学什么时候会突然醒过来,于是把书包卸下以后就跟着走进了洗漱间里。 “那个摆在中间的桌子,上回来的时候没有见过,是学校刚发的吗?”林珏掩上洗漱间的门以后,凑到闫稑身边压低了声音问。 闫稑摇了摇头,把嘴巴里的牙膏泡沫都吐出来以后,白着一张嘴巴吐字不清地说,“昨天晚上刚用瓦楞纸做的。” 林珏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看看闫稑,然后又闪身到外头去了。 果然使用瓦楞纸做的,底座是六边形仿蜂巢的结构,还刷了蜡油,不注意看的话就像是崭新的原木桌子。林珏蹲在地上看了半天,想到配重的问题,看桌上没什么东西就稍微用手抬了抬,末了又回到洗漱间里,兴致颇高地问,“放了东西在里面配重?” “在楼下花园捡了些小石子。”闫稑刷完了牙,从旁边毛巾架上取下一条方格图案的毛巾。 林珏观察着洗漱台上摆放着的牙刷和口杯,还有几瓶男士洗面奶,“你的洗面奶呢?” “这里。”闫稑从最角落的地方拿出一瓶放出来,完全没有用过的迹象,连瓶身都很久没洗,上面都是灰尘和霉印。 林珏看得额头发麻,打开水龙头帮他把瓶子给洗干净了,又问,“你们昨晚一起做的?” “嗯,那两个回家的也是做完以后才回的家。正好旁边女生宿舍楼新进了几台洗衣机,纸箱就被我们废物利用了。”闫稑把毛巾挂回去,重新戴上了眼镜。 “弄了多久啊?” 闫稑想了想,“也没有多久吧,昨天晚上自习回来以后才把纸箱搬回来,用CAD画了个图,美工刀裁一裁,反正那个结构也不用胶水,很快就搭起来了。不过蜡油刷得有些麻烦,现在不晓得干透了没。” 林珏看他嘴上说着,行动上却是把洗漱间的门给关上了,目光就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直到闫稑站到自己面前,他才若无其事地问,“干嘛?” “早安吻。”闫稑勾起嘴角,双手撑在洗手池上,把林珏围在里面。 林珏不自然地把眼珠子转往别处,“这都几点了还‘早安’啊。”说是这么说的,但再抬眼看他时,还是帮他把眼镜摘下来,胳膊顺势环上他的颈项,吻了过去。 闫稑毕竟才睡醒,绵长的吻很快就被逐渐上升的气温给加热了,要不是彼此都是常年保持理智和克制的人,几乎就会擦枪走火。 分开的时候,林珏压着不断起伏的胸膛,额头上渗出细细的汗,甚至有些担心这隔音效果堪忧的铝制门。他清了清喉咙,确定开口时声音是正常的,对闫稑说,“我去帮你买早餐?” “饭卡在枕头底下。”说完闫稑就打开了门。 原以为周末的早晨,学校食堂的早餐会出现滞销的情况,可当林珏来到商品种类少得可怜的窗口前时,才想起来其实学校里多的是起早贪黑认真学习的人。 走回宿舍的路上,林珏已经看到三五成群或者形单影只的学生往教室和图书馆的方向走去了。 这些日子以来林珏的生活过得有些蹊跷,跟原先的轨迹几乎就要脱轨了,平时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坐在区图阅览大楼前的石凳上背英语或者古文了。 虽然说服自己的理由也是来上自习,可是就刚刚的情况来看,林珏真是不敢保证这个自习能不能顺畅地进行。 希望和闫稑呆在一起的渴望,跟害怕没办法静下心来学习的忐忑不断拉锯着,等到林珏回到宿舍门口,突然想起来,闫稑说过今天他是有事情要做的,所以就算林珏已经来了,也不代表他就有时间陪他。 林珏一点也不庆幸这个忽然多出来的借口,那场拉锯战的结果已经出现了。 chapter 47 即将到来的毕业会考仿佛没有办法给重点班的学生造成心理压力,一切都还是过得井然有序、有条不紊。 闫稑一边吃早餐一边上网,似乎没有要动换的意思,林珏坐在下铺看书,好几次往上铺的床上看。 最后他忍不住问,“你今天是有什么事啊?” “嗯?”闫稑从上面探头出来,“哦,要借化学实验室做个实验,现在老师还没起床,没办法打电话管她拿钥匙。” 林珏见他回答得这么自然,伸手抓过了书包的背带,起身说,“那我先去图书馆了?” “现在去图书馆哪里还有位置啊?”闫稑看到他脸上的神情变得复杂,便合上了笔电,从床上跳下来,“去楼上的自习室吧,现在高三都集中去教室上自习了,自习室应该是空的。” 林珏好笑,“图书馆都坐满人的话,自习室还能空着啊?” 闫稑坐在下铺系鞋带,起身又把笔电塞进挎包里,“这你就小瞧我大高二(15)班的精英了吧!” 原来他们班早早就有同学在自习室的一个角落里占据了一方阵地,桌上堆满了书,把占座这样令人唾弃的事做得堂而皇之。因为楼下就是宿舍,所以书垒成的山,旁边茶杯、饭盒兼有之,林珏甚至在一张桌子的左上角看到了一个已经蔫掉的大鸭梨。 毕竟是男生宿舍楼,自习室里清一色的都是男生。闫稑班上已经有同学来控制了领地,见到他们过来,抬起头打招呼。林珏心里小小地吃了一惊——那人额头上扎着一根白布带,上面用红色记号笔写着四个字“杀入皇城”。 自习室里放置的都是又宽又大的写字桌,一张桌子两个人用都绰绰有余,闫稑翻了翻一张桌子上的书,拉开椅子让林珏坐,“书是我同桌留下来的,就是我下铺。坐这里就好,他不会来。” 林珏才坐下,就听见远处传来高三教学楼传来誓师的口号声:“跨长江!过黄河!千秋万代!一统江湖!” 他稍稍打了个寒战,问闫稑,“你不做实验了吗?” “先留着以后做吧,不太急,我先做点不用去实验室也能完成的事情。”闫稑打开了笔电。 林珏奇怪,“为什么?” 他看向他,反问,“为什么?” 林珏怔了一下,不说话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一起上自习。 闫稑用的是笔电,时不时林珏身边传来键盘敲击和鼠标点击的声音,可闫稑一直都是不说话的。有几次林珏偷眼去看他,他的脸上映着屏幕的光,眉头轻轻蹙着,完全没有意识到有人在打量自己。 看他这么认真专注,林珏都要责备自己精神涣散,埋下头继续写他的数学题。 前段时间他一头扎进了生物里,其他科目基本上没有时间顾及,再来看一些从前做起来难度不大的题目,竟然已经有些磕磕绊绊了,果然还是因为不熟悉的关系。 他就这么埋头一直写着,偶尔停下来休息,就发现自习室里不知不觉已经坐了好些人,自己四周围的位置也已经满员了。 闫稑不知道什么时候合上了笔电,胳膊底下垫了一本“五三”。他侧着身子背对他,手里拿着笔,跟坐在他另一边的一个同学讲解题目,时不时在纸张上写下思路。 向他请教问题的那位同学脸上茫然的神情慢慢消失了,最后恍然大悟地点了头,谢过他以后又转回去继续写。 闫稑转身回来时,才注意到林珏一直在观察自己,讶然之后笑了笑,问,“累了?” “嗯,有点。”林珏摸摸自己的肚子,看到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说,“肚子饿了。” 闫稑点点头,把笔盖盖上放到一边,起身说,“走吧,去吃午饭。” “你‘五三’写到哪里了?”林珏眼疾手快,在闫稑拿走以前就把书给拿起来,翻开一看,结果有些意外,“你藏什么啊?不是都写好了吗?” 闫稑微微笑了一下,把书放下来,问,“午饭想吃什么?” 日头高照的中午,从宿舍楼走到食堂的路上两人就出了汗,正打算走进食堂吹空调的时候,被食堂里扑面而来的闷热感给震撼了。 问过负责收拾碗筷的后勤人员才知道原来整个食堂都停电了,因为周日的缘故,没有人来检查变电箱,发电机则因为没有购买柴油而无法驱动。 36摄氏度的高温,根本没有办法吞下热饭热菜,两人在二楼刷了两份凉皮,也照样吃得大汗淋漓。 闫稑起过要买汽水喝的念头,可常温的碳酸饮料终究没有办法慰藉被这个燥热的天气煎熬的身心。 两人站在食堂外面,望着眼前那片被烈日照得反光刺眼的水泥道路,居然都没有把步子迈出去。 一个打着阳伞走过来的女人匆匆走过来,把伞关上时注意到了闫稑,神色有些惊喜,“诶!闫稑!” “老师好。”闫稑稍稍把肩膀压低了一些。 林珏认出她是化学组的老师,连忙也叫道,“老师好。” “这不是林珏吗?”像他这样的学生,老师自然是记得的,“来凤山玩啊?” “呃。”林珏说不好,“是啊。” 老师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情,从单肩包里面掏出了一串钥匙,取下其中一根交给闫稑,“喏,实验室的钥匙。器材用完了要放回原处啊,药品也放好。” 林珏来了以后,闫稑就没有了要借用实验室的想法,所以之前也没有给老师打电话。他余光看到林珏额头和后颈因为天气太热而冒出来的汗珠子,接过了钥匙,礼貌地说,“谢谢老师。” “嗯,我先去吃饭了。”老师对他们微笑,“再见。” 两人说得异口同声,“老师再见。” 林珏正要问闫稑是否要去做实验,反倒听到他问,“想不想吃冰激凌?” 他困惑,“超市不是停电了吗?冰激凌都融化了吧?”超市就在食堂的二楼。 闫稑不答,只是追问,“你想不想吃?” 这么热的天,“不想吃冰激凌”这样虚伪的话林珏说不出来,“想。” 闫稑笑了,转身往二楼的超市走,“走,买点原材料,我做给你吃。” 不管那位老师得知闫稑借用实验室却没有做实验的事情之后会不会不高兴,反正此时此刻林珏内心是欢喜而雀跃的,面上也表现出来了。 他关上实验室的门,拉上面对走廊那边窗户的窗帘,兴奋地走到正在实验台上摆放工具的闫稑身边,“你之前弄过?” “没有啊,不过原理不就是那样嘛。实验出真知。”闫稑往水槽里倒鲜牛奶和淡奶油的时候,目光不经意间扫到了林珏的脸,看他眼睛睁得大大的,像好奇宝宝一样,让闫稑不禁笑了,“要帮忙才行啊,可不能吃白食。” 林珏轻轻白了他一眼,“那当然啊!”说着就已经拿起玻璃棒搅拌起来。 闫稑把小半包牛奶倒进烧杯里,把两包条状包装的菓珍倒进去,又拿药匙取白糖,“林珏,你看看你要吃多甜的。” 他一边搅拌着水槽里的牛奶和淡奶油,一边看闫稑往烧杯里面加白糖,在他停下来的时候试探一样问,“再加两勺?” “甜死你。”闫稑说罢又添了两勺进去,再加上香草粉。 林珏嘻嘻笑着,又拿过一包菓珍加进去,假装看不到闫稑蓄势待发的嗔怒,拿过那只烧杯把牛奶都倒进了水槽里。 一根玻璃棒明显没办法很快完成搅拌均匀的任务,闫稑靠在后方的实验台上,看到林珏因为搅拌牛奶而慢慢渗出汗珠的额头,走到旁边将他们头顶上的电风扇开到了最大档次。 回来时从旁边锥形瓶里拿出一根玻璃棒放进水槽里,两个人面对面,居然也用同样的时钟方向顺利搅拌起来了。 完毕以后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闫稑考虑了一下,把他手里的玻璃棒拿过来,“你来倒液氮。” 这才是最激动人心的时刻,林珏自从知道闫稑要制作冰激凌以后,兴奋的原因也是这个。 液氮的温度大约是零下196摄氏度,用它来制作冰激凌,能达到真正意义上的速冻效果,基本上是即做即成的。 但闫稑让他负责倒液氮的时候,林珏还是犹豫了片刻,商量着说,“你来倒,我搅拌就好。” 闫稑看了他一眼,肯定地说,“你来倒液氮,我来搅拌。” 正也是因为液氮的温度太低,要是不小心的话,就会被冻伤。试想处于将近零下200摄氏度的环境中,要是被冻伤的话,恐怕轻轻敲一下手,手指头都会应声而落。 “短时间、小面积的接触不会冻伤的。”闫稑解释说。 林珏心想既然如此为什么非要他来搅拌呢?他犹犹豫豫地那盒放在塑料泡沫盒的液氮拿起来,往水槽里面倒以前嘱咐说,“你小心一些啊。” 闫稑都要不能直视他忧心忡忡的眼神,笑着说,“你倒的小心一些,我就肯定不会被冻伤啦。” 闫稑坐到了实验台上,在林珏平缓、点断式的倒入液氮时,握着玻璃棒的尾端认真搅拌着。 水槽里始终充满了液氮汽化时冒出来的白雾,把两人的视线都变模糊了。出于自我保护的意识,两人都没有太过表现出吃货的义无返顾,由始至终保持着相当的距离。 后来闫稑搅拌的阻力越来越大,水槽里的原料也慢慢从液态变得粘稠,最后凝固起来。 过了大概三四分钟,闫稑花了些力气把玻璃棒从那团凝在一起的东西里扯出来,“可以了。” 泡沫盒里的液氮也倒完了,林珏把盒子放到一边,看到面前那盆紫幽紫幽的东西,眉尾不着痕迹地抽动了一下,“卖相不太好啊。” 闫稑看了看,不得不同意点头,然后把玻璃棒交给林珏,拿过一个研钵,“你等一下。” 林珏不明所以,但看到玻璃棒上的冷气渐渐散了,便小心用药匙把上面的冰激凌刮到研钵里。他尝了一口以后,整个人都为之一振了——必须要承认这是他吃过的口感最好的冰激凌。 “还就吃上了啊。”闫稑一回来就抓到了这只偷吃的馋猫。 林珏不好意思地笑着,眼睛弯了起来。 闫稑拿回了一个真正的汤勺,往水槽里的冰激凌里挖。毕竟是刚刚凝固起来的,挖起来还有些吃力,但最后可算完整地挖出了一个冰激凌球,放进旁边磨砂透明的研钵里,他又拿出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两片薄荷叶子放上去,递给林珏。 “这下有卖相了吧?” 林珏眨巴了两下眼睛,问,“你从哪里弄来的薄荷叶啊?” “旁边生物试验室啊,种了一些做对照组观察的。”闫稑自己也用汤勺挖了一些来吃,满意地点头,“口感蛮细腻的,跟DQ差不多了。” 林珏没有吃过那种昂贵的冰激凌,有些不敢相信,“真的?” “真的。”闫稑舔掉了他嘴唇上刚才偷吃留下的痕迹,“再不吃就要化掉了啊。” ****** 嗨,大家好,这里是《猫大夫点评时间》某猫:今天我们有请到了特别嘉宾,我们的男主角闫稑童鞋,大家掌声欢迎~~~~某闫:咳!大家好。某猫:呃,今天百忙之中把闫少请来呢,是想请闫少简单介绍一下本章节提到的液氮制作冰激凌的实验(?)尽管上文已经把原理说得很清楚了,不过某猫还是有些疑问。就是……上文做冰激凌时候提到的“水槽”,是……水槽?某闫:不是平时我们洗手用的水槽,而是做化学实验的时候用的那种,比较经典的是“锰酸钾催化分解过氧化氢制取氧气”的实验。使用排水法时用的那个器皿——有印象?某猫:哦~~~原来如此呢~了解了呀~~说起研钵,某猫觉得那是一种很萌的器皿嗯~以前玩的时候觉得好cute啊~某闫:的确是挺好看的器皿,特别是玛瑙研钵。某猫:不过贵校实验室用的应该不是玛瑙研钵吧?某闫:事实上,用的是下图这种——用手机看文的同学不知道看不看得到,就是磨砂透明的小碗。某猫:把蓝莓口味的冰激凌放在里面算是有卖相了吧~(笑)~某闫:嗯……林珏挺喜欢的。某猫:呃……啊,另外使用的器材都是经过灭菌消毒的?某闫:对,所以一般情况下不要模仿。真要做液氮冰激凌的话,还是用更生活化的器皿来做,另外事实上用玻璃棒来搅拌并不是特别理想,如果大家有条件的话,可以用平时做电动打蛋器(搅拌机)。某猫:嗯,谢谢闫稑童鞋的介绍。今天的讲评节目先到这里,最后,猫大夫友情提醒,不要像小林一样贪吃甜食哟~容易长蛀牙的~ chapter 48 高三高考的时间越来越临近,整个校区的气压一天比一天降低下来,而就像一团被过分挤压的分子,终于在剧烈的运动之后爆发。 这一年低年级的学弟学妹去向高三考生喊楼的活动在五月的最后一天如期施行了。 无论是高一还是高二,每一个班级的学生都为即将奔赴战场的前辈们准备了加油鼓励的横幅,写满祝福的便利贴也贴上了高三楼前的玻璃橱窗。这一晚整个校园人声鼎沸,像炸开了锅似的没有一处安静的地方。 闫稑拿到港澳通行证回到学校时,宿舍里的同学已经聚集到教学楼下,而后一窝蜂的人吵吵嚷嚷来到高三教学楼前。 中庭广场上人山人海、彩旗飞扬,各个班级在混乱中有序地组织了队列,每个人脸上都泛着激动的神采,气氛跟夏天闷热的天气一起高涨起来。 高三楼已经是人满为患,整个年级的学生都聚集到了走廊上朝楼下招手,零零碎碎的话语随便拣出一句都是彼此的鼓励和祝福。负责控制纪律的老师们站在楼底下也是神采飞扬,并没有要控制场面的意思。 学生们都是自发而自觉的,熙熙攘攘之间做好了时间上的准备,高一的学生们站在最前头,高二紧跟其后,在学生会干部的一声领导之下,大家齐齐喊出各种为高考生加油呐喊的口号。 “高考加油!二中飞虹!” “人生能有几回搏?此时不搏何时搏?!” “文史称雄!理工争霸!” 闫稑挤在人群当中,跟着他们一块儿呐喊着,起先的时候还觉得这夸张得霸气侧漏的口号有些难以启齿,但喊到后来连精神都跟着亢奋起来,嗓子都哑了也没停下。 高一、高二的学生每喊出一个加油的口号,学长、学姐们就在楼上喊下一个共勉的句子。 喊楼结束以后就是轰轰烈烈的掷卷礼,一时间高三楼沸沸扬扬甩下了无数试卷,那都是他们进入白日化复习阶段以后做的卷子,一张张考试卷在天空中飞舞着,被突然卷起来的热风吹向了半空,最后飘散到教学楼下的每一个角落。 末了全部低年级的同学就排列成行冲向了高三教学楼刷楼,从楼下一路往上跑,经过每一条楼梯和走廊、每一间教室的门前,跟等候在走道两旁的前辈们击掌。 不断地听到“高考加油”、“会考全胜”这样的话语,也不知道那些“give me fine”的掌声里,是不是在某一个瞬间跟未来的高考状元有了短暂的相接。 每个学生的脸上都满是青春洋溢的笑脸,仅仅是被教室和操场的光打在脸上,也在发光发亮。 一路跑上楼,以“Z”字形跑过高三教学楼的每一条走廊,最后跑回楼下时已经气喘吁吁,闫稑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听着学生们齐声高唱着的《Only You》,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已经有人在中庭花园里围成了圈子大跳街舞,喊话活动逐渐变成了全体学生在这燥热不安的夏日里一个宣泄的当口。 闫稑的手机在这个时候响了,他喘着气,踩过撒在地上随处可见的试卷,走到一个稍微安静的角落里,“喂?” 林珏在电话那头喊得很大声,听得出声音是用力过度之后的沙哑,“你们也喊楼了?” “嗯,好热闹!”闫稑遮住了另一边耳朵,好让电话里的声音更清楚一些。 “我们这边也很好玩!”林珏笑着说,“虽然去年就喊过一次了,可是再喊一次还是一样激动的!” 这样子的林珏太陌生也太新鲜,让闫稑光是听见声音就已经看见了他的笑颜,因为气温和激动,涨红了脸,汗水滑落到颊边也还是灿烂得像阳光一样的笑颜。 林珏声音很清亮,听起来格外兴奋,“闫稑,今天老师跟我说,我可以去参加生物联赛的冬令营了!” 闫稑就在他高兴到极致的时候突然冷静下来,周围的声音仿佛也听不见了,可电话里的声音却还是笑着的,“那很好啊!” “闫稑!”林珏在那头大声喊着他的名字。 闫稑站到了教学楼下完全背光的一个角落里,微笑应答,“什么?” 那边还是吵闹着的,他似乎在找一个安静一些的地方,嘴上却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闫稑的名字。闫稑低下头时发现了一张考得不怎么理想的数学试卷,弯下腰捡起来,一遍又一遍地应着林珏在那头的叫唤。 最后他应该是走到了一个没有人的角落里,喧闹声远了,林珏的呼吸声也近了。 “闫稑。” “什么?” “我喜欢你。” 他怔了一下,在草坪上坐下来,借着光看试卷上糟糕的答题,微笑回答,“嗯,我也喜欢你。” 林珏在那边沉默了两秒钟,开口时声音里的笑意特别明显,每一个音节都是带着笑容的,“以后我们一起上大学吧!” 闫稑的手指扣紧了手机,点了头,“好,一起上大学。” 高考开始以前,低年级的学生就纷纷撤离了校园。 闫稑左思右想以后还是回到家里,一进门就看到牧雨燕在他的房间里给他收拾行李。 他把钥匙串握在手里,跟坐在客厅看电视的章筱雨打了声招呼,走到房间门口叫了一声,“妈,我回来了。” “回来啦?”牧雨燕回头看了他一眼,兀自坐在床上,对他招招手,“你看看东西带得够不够?虽然香港那边什么都有,但是这次一来一回时间紧,怕也没时间再买东西——考完SAT回来就会考了。” 闫稑在门口踟蹰片刻,还是转身把门掩上。 牧雨燕看他举动不寻常,立即停了手,面目严肃地看着他,问,“怎么了?” 他嘴唇无意识地抿着,慢慢走到床边坐下来,手心里握着的钥匙串硌得有些疼,过了一阵子他转过脸来对牧雨燕说,“妈,我不想去考SAT了。” 做母亲的呆了呆,思忖以后柔声问,“怎么了?紧张?”她轻松地笑了笑,“你的话,什么时候考SAT都一样的吧?早点考以后你也多点时间玩啊。” “不是。”闫稑摇头,抬眼正视她的眼睛,说,“我不想去美国,就在国内上大学就好了。” 牧雨燕愣了几秒钟,那几秒种里她的表情完全是胶凝着的,过了好一阵子,她扯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好似听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你不去美国?”她试图理了理思路,突然看定了他,冷声问,“那你三月份的时候为什么要去考托福?” 闫稑想说那时候也不是他自愿的,就跟这次SAT一样,都是牧雨燕帮他注册、帮他报名、帮他缴纳的考试费用。但他没有说。 先前分明是商量的语气说着考SAT的事,闫稑也说他需要时间考虑,但他还没有将考虑的结果告诉她,她已经先一步把港澳通行证也给办下来了。 要是知道牧雨燕在他把户口迁回来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办这张通行证,闫稑绝对不会问爷爷拿户口本。 他至今都没有办法释怀,当爷爷听他说,想要把户口迁离的时候,当时老人家的心情都写在了脸上,恼怒、不甘、伤心、难舍统统都在那双老朽又深邃的眼睛里。 见他低着头久久不回答,牧雨燕没了耐心,把搁在他们两个之间的行李箱放到了地上,严肃认真地看着他,说,“儿子,你不能老是这样,什么事都拖拖拉拉的。你也不小了,也该想想以后要干什么了。” 闫稑手指挠了挠发麻的额头,回答得无奈又无力,“我知道,所以我这回没有拖拉。我考虑得很清楚,我就是不想去美国了。” “你压根就没有考虑!”牧雨燕愤愤然站起来,对着他的头顶就指责道,“你考虑什么了?啊?你跟我说说,论师资、论氛围、论科研经费,国内的环境怎么跟美国比?就算你不想去美国,也不能呆在国内上大学!” 他叹了口气,不解地说,“妈,你为什么非要我出国不可呢?” “为什么?因为以你的能力,就不该呆在这里!”牧雨燕沉了沉气,又坐回了他的身边,语重心长地说,“儿子,我教了二十几年的书了,那么多学生,我不偏不倚,没有私心,完全可以说你就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孩子。你是有能力做大事的人,怎么能这么浪费自己?” 闫稑讶然看着她,却暗自苦笑了,心想她怎么会和父亲离婚呢?他们说的话是这么如出一辙。 在他沉淀了许久,还是打算摇头的时候,牧雨燕突然又问起,“你没谈恋爱吧?” 父母似乎总是喜欢把这个时候牵绊住自己子女的事情牵扯到早恋,可是非常不巧的是,真的被他们给说中了。 闫稑慢慢摇头,“没有。” “就是谈了也没关系。但你是男孩子,要想清楚,你将来是不能依附任何人生活的,你还要担当起一个家庭的责任,被眼前这一点点的快乐给蒙蔽住双眼将来是要后悔的。”牧雨燕把行李箱拖了回来,又说,“况且,你喜欢的人,要是知道你为了她放弃了大好前程,她会高兴吗?只要她是真的喜欢你,一定也不会允许你这么做的。闫稑,妈妈问你,她优不优秀?” 闫稑仍是没有看她,默默点了一下头。 “那让她跟你一起出国。”牧雨燕果断地说。 他肩膀颤了一下,苦笑道,“妈妈,他有他的家,不是想走就能走的。” “难道你没有你的家吗?”牧雨燕睁大了眼睛,“还说你没有鬼迷心窍,你就是鬼迷心窍了!以前你是这个样子的吗?怎么现在想事情都不过脑子了?什么事都以对方为中心?开什么玩笑!我生你、养你,你翅膀还没硬就要绕着别人飞了?!” 闫稑脸上的肌肉都紧绷着,抬起眼沉声说,“是你自己说让我想清楚的,我已经想得非常清楚了,我不出国。” “我管你想不想去!”牧雨燕气得浑身发抖,怕是心里已经把儿子的心上人咒骂了千万遍,她把行李箱提起来往闫稑床上重重一放,“你后天必须给我去香港考试!要么你就别再认我这个‘妈’!” ****** 大家好,这里是《猫大夫讲评时间》。猫:今天很荣幸请到了我们的男主角林珏同学作为特别嘉宾,大家掌声欢迎~~林:大家晚上好。猫:说说林帅的喊楼?林:嗯,我们校区还有街舞社在高三楼下跳舞。猫:学校里的这个活动很有趣呀!林:的确是很振奋人心,很鼓舞人。猫:另外还注意到之前在闫稑他们校区的那个高三誓师口号?一下子想起了老猫当年呢!哈哈!林:猫桑以前也喊的是这个?猫:实不相瞒一模一样啊!这么厚颜无耻的话不知道班主任是怎么带着我们喊出口的……更意外的是,这么多年这口号还健在啊!林:感觉每年一到那个时候,整个学校都会沉浸在高考的气氛当中,不管是不是考生。猫:老猫是记得当年特别羡慕那些保送生,可是看到个别明明保送了也还埋头苦学的样子就觉得很正能量。但是后来问起他的时候,他才告诉我,他早就蠢蠢欲动了,就是不好意思太闹,怕影响到我们。林:是温柔的人?猫:跟闫稑个性很像的男生吧。啊,对了,暑假了,跟闫稑有什么安排吗?林:约了一起上自习。猫:果然是很符合林帅个性的事情呢~那么就不耽误林帅的学习时间了。谢谢林帅今天的光临。林:不客气。谢谢猫桑,谢谢大家。 chapter 49 会考结束以后,补了两个星期的课,学校直接放假。 在宿舍里的同学们都全部离校回家以后,闫稑仍然站在宿舍走廊外面。 夏天的风就是起了也是热的,让蓝天白云都变得格外刺眼。风把他黑色的头发和白色的衬衫都吹得乱糟糟的,耳边也一直听见“呜——呜——呜——”的声音。 他收到了位泽州发过来的消息,说到上个学期他们给一个大学工作室撰稿的事情——说白了就是帮大四毕业的学生写毕业论文。毕竟不是什么国家重点建设的院校,饶是导师对学生的毕业论文要求不高,也还是有学生做不出来。 闫稑在等待的过程中已经和他用微信聊了一段时间,一开始只是说收入的事情,最后还是回到了课题的讨论上。 位泽州:你那个《五种茶叶中多糖和多酚抗氧化性的研究》,我爸看了以后说肯定不是那个学生写的。 闫稑:……然后? 位泽州:然后就没有然后啦!那个学生又不是他手下的,摊手。 闫稑:答辩怎么样? 位泽州:我没有问工作室的人耶,再怎么不济也是个中等吧……除非那人真的懵在台上一问三不知……那真是神都救不了了。 闫稑:……好吧。不过你写的那几篇怎么样了? 位泽州:嘻嘻,好像有一位哥超水平发挥得了个良好?真不枉我亲自视频辅导,让他把老师可能会问的问题都给背下来!我大概筹到买一台Alienware的钱了,暑假果断搞起啊!不过是不是直接去本土购买更划算?那就还要等一年。很纠结。 闫稑:已经决定申请哪里了吗? 位泽州:还不晓得,我多投几份看看反馈情况如何~你呢?还是得出去的吧?啊对了,你从香港寄回来的明信片我收到了,嗯嗯,谢谢~ 闫稑:这么客气莫非不是本人? 位泽州:……去死去死去死!咦你看了迟昭在SLAC做实验的那个视频了吗? 闫稑:看了。 位泽州:你凭良心讲那货是不是在显摆,他是在得瑟是在得瑟没错吧?我勒个去,一个学医的跑去SLAC做啥子咯! 最后那句话,是直接用语音发过来的,闫稑忍俊不禁,随便回了一条文本信息,看到母亲的轿车已经开到了楼下。 他转身进宿舍把早就收拾好、摆在门口的各种生活用品和装着衣物的行李箱拖出来。末了他爬到床上,把贴在墙头的那张山水明信片小心取下来,翻到背后看上面的吐槽,眉心一点一点地蹙了起来。 不单单是牧雨燕,章国莲和章筱雨都来了,男的负责搬运更重的书籍和更大的棉被,女的负责替水桶和脸盆这类轻便的东西。 闫稑在这间宿舍里只住着一年,男孩子东西毕竟还是少的。一家四口只一起走了一趟,最后闫稑上楼把那只装了学校考试卷的纸箱拿下来放在车尾箱,上车时已经大汗淋漓。 旁边的章筱雨正听着他的iPod nano,看他坐进来,开口第一句就是,“你这个里面很多歌跟我最近听的一样耶!” 车门一次没有关好,闫稑又关了第二次,随口应了一句,“是吗?” “是啊!我是她的粉丝!你咧?”章筱雨说着,从车载冰箱里拿出一根冰工厂给他。 “还好。——谢谢。”闫稑扯过一张面巾纸擦汗,一时没来得及接,擦完汗发现女生已经把冰棒的拆好了,在他面前冒着白气,“谢谢。”闫稑接过来的时候又说了一次。 车子上路后不久,牧雨燕提出要播放一些歌曲来听,章筱雨立即从书包里拿出一个U盘递到前面去,“阿姨,听这个里面的。” 牧雨燕怔了怔,接过以后插上,经过短暂的数据更新,音乐就响彻在整个车厢当中。 闫稑漫不经心吃着冰棒,曲子响起的时候瞥了章筱雨一眼,心笑她真的是很喜欢这个歌手,一脸陶醉的模样,还跟着哼出调子来。 其实那位歌手的歌他并没有刻意去听过,章筱雨会这么问,大概也只是因为恰好他的随身听里有一首合唱的曲目。那首歌要是只是听一听,说不定他也不会留在随身听里太久,只不过现在每次听到歌词和旋律,闫稑都会想起某个被阳光透过落地窗的下午。 彼时林珏肩头的消瘦和与之相反的可靠,还有他头发上淡淡的香味,好像都贯穿在了每个音符当中。 “宇宙洪荒那时候,第一句爱是谁说出口?当时的他,如何形容,对方听懂不懂?开天辟地了以后,第一对恋人什么结果?洞穴湖泊,日升月落,他们爱了多久?如果我们那时就相遇,会不会爱得比较放心?也许分离,还没被发明,来折磨爱情。” 女生的声线很好听,对自己音域的控制和音调的调整都驾轻就熟,跟着车厢里的音乐一起响起。 章筱雨唱得格外认真,俨然把车里当做她的小型演唱会,而家人们都安安静静听着,没有打断她的意思。毕竟是男女对唱的歌曲,她一边唱着,一边还不忘把闫稑拉上,非要他跟着她一道开口。 闫稑自然一直微笑摇头拒绝,胳膊就这么被她撒娇似的摇晃着。 坐在前面的两位家长时不时从后视镜偷窥两个孩子的举动,偶尔交换一下眼神。 那首歌结束以后,牧雨燕笑着夸奖,“筱雨唱歌真是好听啊!怎么没有去参加超女?” “老爸不让呗!”章筱雨对父亲不客气地吐舌头。 得知她真的起过这个念头,闫稑不禁讶然看向她。 女生还是挽着他的胳膊,满脸期盼地说,“改天我们一起去唱歌吧?我团购个包厢。我都没有听过你唱歌呢!就唱这个!” 闫稑说,“我五音不全。” 印象中他总是什么都精通的,章筱雨并不相信,嘟囔着,“你少骗我了!” 两人就这么央求和否决,撒娇和婉拒。 有时章筱雨突然停下来,认真与闫稑对视,无比肯定地说,“和我一起去唱歌。” 闫稑还是在与她四目对接片刻以后,摇头,“不去。” 大概是习惯了闫稑一旦肯定就不会改变的个性,章筱雨最后也渐渐放弃了。纵使平素因为可爱开朗而在班上大受欢迎,一时半会儿下不了台的章筱雨还是在父亲发话以后彻底安静下来。 章国莲说,“开学了还有期末考试,在家好好看书好些。要么就练练口语,否则签证的时候连话都说不明白。” 回家的路上会经过新民校区的校门,闫稑往里头望了一眼。 面对着大门口的那尊雕塑下,刻着的校训历经风霜还是清清楚楚——“弘毅”。 车很快开过了校门口,那两个字却牢牢印在了闫稑的心里。或许,那些字本来就是在他心里的,在某些时候被一些事情蒙上了一层洁白无瑕的粉尘,一时之间看不清了。 那红底黄色的大字仿佛被阳光照得金亮,透过粉尘,仍旧闪出了明亮的光,刺得闫稑的眼睛有些酸疼。 约好了一起上自习,闫稑早上过来的时候,连早餐都没有吃。 林珏早上起来一直空着肚子,等到闫稑来了以后才一起吃早餐。 暑假开始以后,闫稑几乎每天早上都会过来,等林珏帮忙把他姨父和姨母这天做的包子卖完,或者只是等着度过早班高峰期,一起吃了早餐以后去图书馆自习。 姨母他们也早熟悉了这个外甥最近新交的好朋友,甚至还几次和林珏说,“第一次看到你和哪个同学走得这么近。” 林珏起先听到以后,神情还会有些不自然,笑容也算不上从容。 可是后来姨父私下感慨地说,“有个好朋友总是好的。看你以前独来独往,倒是有些担心。” 林珏才回忆起自己以前过的那些日子,明明相隔时间不长,可他竟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了。 有一天他们晚上从区图回来,林珏把这件事告诉闫稑,他也只是淡淡地微笑,什么也没多说。那样的心照不宣太多,彼时林珏没有说,这大概是世上最好的重生了。 毕竟开学就是高三,林珏作为应考生,当然不好再找暑期工,并且得知自己要在年底去北京参加生物冬令营以后,他就更加不敢浪费时间了。 和另一个优等生一起上自习,最大的好处就是有许多问题是可以一起探讨的。彼此解题和研究的思路多少有区别,就决定了在一起时思维更发散。林珏不得不承认,闫稑的确是一个非常适合一起学习的人,思维敏捷而严谨,哪怕是对他来说不在话下的问题,他也会认真地思考。 林珏发现,闫稑是那种,不管他自己愿不愿意,不管他先前有多少顾虑,可一旦决定要做某件事,都会认认真真尽全力完成的人。 闫稑从来都不敷衍。 一向努力勤勉的林珏本来就喜欢这样的人,而现在的他,惟独喜欢的是这类人中特定的一个。 从不定冠词,变成了定冠词——是a boy到the boy的转变。 其实林珏并没有放弃利用假期赚取零用钱的打算——毕竟一旦谈恋爱,想不花钱真的非常难。 趁人少的时候,林珏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店铺里面吃牛肉耗油包的那个男生,从冰箱里取出一杯酸奶,走过去放到了他的面前。 “喝喝看。最近我们除了卖豆浆,还有这个。” 闫稑正在看他进来以前林珏递给自己的遗传学题目,闻言看了一眼那只装了纯白色粘稠液体的玻璃杯,然后抬头看林珏,发现他的眼底透着些无以形容的光彩。 闫稑眉宇不着痕迹地挑了一下,拿起来喝。喝的时候,他抬眼看到林珏双手放在围裙口袋里,两只口袋分明已经鼓了起来,不晓得他在紧张些什么。 “怎么样?”林珏看他喝了几口以后问,声音里有些小小的期盼和忐忑。 闫稑点头点得缓慢,“还不错。” 林珏嘴巴轻轻抿了一下,“只是还不错?” 他歪了一下头,稍微考虑片刻之后解释说,“没有超市里卖的那么甜,就大众口味而言的话稍稍有些不合格。不过我不喜欢甜的东西,现在这个口味蛮不错的。” “我就是特意做给你喝的啊。”林珏语气里不免有点气恼,“谁让你跟超市里的比?” 闫稑微微怔了一下,再看他时眼里透着淡淡的却明亮的光,“这酸奶是你做的?” 林珏咧嘴笑了,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来,神采几乎是欣悦的,“前些天你不是买了一盒老酸奶给我?我拿来当菌种,做了一大瓶!” ****** 啊,“弘毅”是指抱负远大,意志坚定。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论语·泰伯》另外想做一个普查:看文的筒子们中,是喜欢闫稑,还是喜欢林珏?我这样问是指如果有人拿着枪指着你们非要选一个的话……其实个人更喜欢林珏多一些呢虽然那孩子实在是让人纠结。 chapter 50 酸奶是今天才推出的新品,但很快就卖完了。 随着早晨做的包子也即将售罄,姨妈把点好的钱放进铁盒里上锁,回头问林珏,“小珏今天也要去上自习么?” “嗯。”林珏应着,解下围裙,说,“我先去把明天的酸奶准备一下。” “好的呀!”姨妈喜笑颜开,不住夸奖道,“书念得好就是不一样的!” 林珏抿起的嘴唇带着温和的微笑,走到厨房里,把放在冰箱上的两个空着的牛奶桶取下来。 他问身边的闫稑,“帮忙吗?” 闫稑手指轻轻挠了一下自己的鼻尖,弯着眼睛问,“怎么做?” 林珏眉头轻轻皱起来,满不相信地打量他,朝旁边那箱鲜牛奶递了一个眼神,平平地说,“拿两盒牛奶过来。” 昨天制作成功以后,把酸奶都倒了出来,现在牛奶桶的内壁还沾有不少酸奶,可以直接用来作为菌种。 林珏把瓶盖打开,接过闫稑已经扯开口子的牛奶盒,把鲜牛奶往里面倒。 咕嘟咕嘟的声响,从响亮到低闷,渐渐牛奶桶就满了,林珏拧紧瓶盖,把牛奶桶抱起来用力摇了摇。余光瞥见闫稑在旁边支颐看着自己,林珏耳根有些热,把牛奶桶放下,喃喃道,“我知道这跟液氮比起来没什么技术含量了。” “不啊。”闫稑摇头,回答得认真,“原材料比那个容易找太多了。” 林珏将信将疑,把摇匀的牛奶桶拿到了阳台向阳的位置任渐渐变热的太阳暴晒,走回来时看到闫稑正在拿着空掉的牛奶盒观察,便问,“看什么?” 闫稑把牛奶盒压扁走到阳台,把废纸盒放进了一个专门收集废纸的纸箱里,走出来时回答,“在想如果用水牛奶的话,口感会好一些。水牛奶的脂肪含量更高一些。” “可是水牛奶贵啊!成本高来着。”林珏上楼拿书包,进房间的那一刻突然回过头,指着闫稑的鼻子,“你明明知道原理,刚才还装作不知道,你耍我啊?” 他耸耸肩膀,提醒道,“你要快一些,待会儿太阳就到头顶了,很晒。” “我不怕晒。”林珏回答得理直气壮,把书包背上,走到闫稑身边时目光上下扫了他一番,问,“你怕?” 闫稑笃定点头。 林珏歪了一下头,看着他进入夏天以后仍是白皙的脸,然后目光落到了他的手臂上。 从他到店里的时候,林珏就隐约觉得闫稑看起来和以前不一样,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恍然过来——闫稑今天并没有穿衬衫,而是纯棉质地的条纹polo衫。 大概是这件衣服的袖子比平时的短一些,林珏清楚地看到了他单单看来并不算晒黑的上臂和原先未被晒到的那片地方之间有一条即将要清晰起来的分界线。 林珏走出房门的脚步加快了一些。 那些关于乳酸菌的活跃度,菌种与牛奶之间的比例,都没有机会跟闫稑说。 对于这件事,林珏不是不在意的,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林珏才会觉得,身边的这个人比自己聪明,见识比自己广博,不是什么好事——他什么炫耀的资本都没有了,所以也不能邀功。 写完一道生化大题以后,林珏托腮看着在旁边正在用几张A4纸演算的闫稑,眼底渐渐就聚起了一些懊恼的神气,可腮帮子也渐渐鼓起来了。 “怎么了?”连眼睛都没有转过来,闫稑伸过手就把他脸上的气包给戳下去了。 林珏怔了怔,把手里的笔递给他,“墨水写完了。”毕竟高考是要用中性笔答题的,林珏必须开始放弃写得顺手的钢笔了。 闫稑这才看向他,仿佛对他没有带替芯感到意外,然后把身后的书包拿过来,从里面找出一支替芯来帮他换上。 “等等。”林珏一眼就认出了他手里那根新的替芯,抓过他的手腕,把替芯拿到了手里,那一秒手简直是颤抖的,他气结道,“你一盒替芯能用这么久啊?” 闫稑怎么能在这个天天笔耕弄得右手中指的指头都结茧的男生面前表现得太坦然呢?他轻轻抓了一下自己的鼻尖,摇头道,“不是不是,这盒留在家里,所以一直没有用。” 林珏眯起眼睛盯着他看,像一只准备吃人的小豹子,或者其他猫科动物。 闫稑尴尬地干笑,把替芯给他换好了以后放到了他面前,“殿下请用。” “你啊你,不用功是要遭天谴的。”嘴上是这么说的,可对方稍作努力就能够获得的成绩,着实让林珏同时就产生了不甘和自豪两种完全冲突的情绪。 他才要拿起笔,便看到了透明的笔管里透出来的替芯上的图案。 笔管就这么在手里转了转,林珏回想了一下当时为他找寻那盒替芯时候的心情和情形,问,“当时你试用过,所以觉得特别好吗?” 闫稑轻轻抚了一下鼻梁,拿起自己的笔在纸上写了一个英文句子。 林珏怔住,整个人几乎就在他写下第三个单词的时候就定住了,一直到他点在句末的那个句号,才好像点到了他的重置按钮。 他慢慢转过头,眼睛在惊讶的时候颜色就变深了,瞳孔收起来,像要把所有的光都凝在里头。 而轻易就将他机械化的闫稑却只是淡淡地微笑,把那张只写了一个句子的A4纸放到了他的卷子上,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他的演算。 林珏回过神来,可看到那四个单词,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他的目光就这么来来回回在英文句子和闫稑的侧脸之间徘徊,先红的是耳根,然后才是眼眶,最后拿起笔的时候,竟然就有一点儿不舍得下笔了。 两人在图书馆的自修室吹着空调,写着卷子,看着书,到了中午才外出觅食。 盛夏的烈日炙烤着整个大地,哪怕知道只要走出面前的廊桥就会进入绿树成荫的道路,可两个人还是在走出大楼时同时停下了脚步。 在空调房里呆的太久,反差真的太大太大。 林珏转头去看闫稑已经被阳光照得有些反光的白瓷一样的脸,甚至有了向那位走向大楼的女士借她手上阳伞的念头。心里想的还是闫稑说的怕晒,林珏不是不想把他真的当做一尊白釉一样放在玻璃橱里的。 “你想吃什么?我过去买。”林珏问他——图书馆的旁边就是一条美食街,各地特色的美食都有。 闫稑看向他时有着少许的讶然,勾起嘴角之后说的却是,“我正想问你。” 说罢,闫稑抬起手,手掌遮在他的发顶,又说,“是该给你买把阳伞的。” 闻言林珏睁大了眼睛,在终于知道他所说的“怕晒”是怎么一回事以后,窃喜的心绪在胸腔里打了一个轮回,往后退一步避开他,把他的手也扯下来,挑衅一样说,“是男人还怕晒?!” 闫稑微微错愕,眼看着他就快步走进了阳光里。 看到他后颈上分明的界线,闫稑才想起自己竟然没有问他什么时候剪了头发。 林珏的头发是栗子的颜色,后颈上的皮肤则是白皙得耀目,闫稑恍然发现无论栗子还是他,都是人间美味。这样想以后,闫稑快步跟上去揽住他的肩膀,趁他片刻惊慌时亲了一下。 应该是闫稑比太阳还要炙热和明亮,林珏的脸没被晒红,却也还是红了。 他喉咙一紧,飞快地左右看,吐出口的句子有些短截,“干嘛呢?有人诶!” 闫稑无所谓地耸肩,“谁会看?” “怎么会没人看呢……”林珏光是看着他那张脸,就觉得他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份不被瞩目的自信。 路边的LED屏上显示着今天的天气预报: 38摄氏度,晴,东南风2级。 无论是紫外线强度还是中暑指数,都表明了这个天气不适合外出。 天气热,连吃热食的胃口都没有了。 两人特意找了一家酸粉店坐进去,电风扇噶扎噶扎地摇着扇叶,零零星星坐着几个客人,脸上都明显有着刚刚被烈日暴晒过的痕迹。 电风扇底下的位置都已经被坐满了,他们要了两碗酸粉,坐在最靠近门口通风的地方。 林珏收到一条短信的功夫,闫稑把两罐雪碧摆到了彼此面前。 “什么事?”大概是林珏脸上先一步露出了苦恼的神色,闫稑停下了搅拌酸粉的筷子。 林珏把手机递给他,兀自搅拌着没有搅拌均匀的酸粉。 这么热的天气,吴佑威让他下午两点半回学校开会。 “有什么事不能开学说吗?”闫稑的眉头也皱了一些,把手机还给他。 林珏不明白地摇头,也觉得蹊跷,明明下个星期就要开学了。 闫稑回头看了一眼外头被烈日炙烤的地面,说,“待会儿我送你过去。” “不用了。”林珏可不想他特意开这么一段路的车,日头这么晒,“我走过去就好。” “开什么玩笑?”闫稑几乎就脱口而出,说完还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夹起一筷子的米粉之后絮絮说,“半路中暑晕倒谁捡你去医院?真以为天气预报里的温度是真的?” 林珏当然不觉得那是真的,闫稑态度很肯定,他也不拒绝了。 吃酸粉的时候,他不经意间看了一眼闫稑佩戴手表的那只手腕,心里微微讶然。 闫稑大概是又瘦了,手表的皮质表带都有些松,稍微活动一下,表带的位置就和原先的产生了一些偏差。 林珏看到那一圈比其他地方更白的皮肤,上面起了一些细细的汗疹,该是又被表带磨破了,破烂的表皮透着粉红色偏黄的颜色。 “要不你把车借我,我开过去就好了。”林珏说。 闫稑吃东西的动作停了一下,抬头沉默看他。 林珏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好像盛满了光,“晚上我再过来接你呀。” chapter 51 在这个暑假快要结束的周末,被班委叫到教室里的除了林珏,还有班上几个成绩优异的同学,加上班委,也快要有十个人。 “家里有事?”吴佑威这样问他。毕竟林珏是住得离学校最近的,他到的时间却比较晚。 林珏解释说自己在区图上自习,刚才才开车过来。 几个女生用一次性纸杯给大家倒了水,一一分到了同学们的手里,大家随意坐在椅子上,听吴佑威开始讲突然把他们召集过来的原因。 毕竟距离高考还有不到11个月的时间了,开学以后每个班都会开始进入倒计时阶段。 班委决定要他们几个物理好一些的学生制作一个高考倒计时的牌子,届时挂在教室黑板旁边以作警醒。 向文惠的要求一提出来,立即有人质疑道,“可是之前不是直接写在黑板上的吗?每天改一改不就好了?” “总会有人忘记的时候嘛,而且自动的多好。DIY又洋气。”作为副班长的吴佑威应道,“你们几个那么厉害,做一个出来有什么问题嘛。” 不管卷面成绩再怎么赏心悦目,一旦动手终究捉襟见肘,这样的情况对很多所谓的优等生来说都是正常的。看他一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模样,旁边一个女生便说道,“你说的倒轻松,你说说看,要怎么弄啊?你以为只要画张图写个数字就完啦?” 吴佑威哂笑,嘴上也不客气,“你不会自然有人会啊!——林珏,你会做的哦?” 林珏怔了怔,觉得吴佑威积极得有点不明所以,他看向向文惠,发现她也正等待着他说出什么与他全校第一的身份相匹配的言语来。 他抿了抿嘴唇,静静地说,“用单片机编程以后应该可以做一个。” “你看吧?!”吴佑威一拍手,马上对那个女生露出了得意的神情。 女生委屈,索性对向文惠说,“班长,我不知道单片机是什么,看来帮不上班上的忙了。” 向文惠微微错愕,转而白了装作没听见的吴佑威一眼。 就算对即将要做的事情完全没有概念,但大家都隐隐觉得是需要花费一定时间的工程,谁愿意本来就少得可怜的暑假时间不能自由控制? 也不只是她一个人,大家面面相觑,都对班委们突然冒出来的想法感到不明所以。 作为班长的向文惠看大家都没有什么积极性,便跟自己的团队说,“不如班费买一个?反正DIY也是要买材料。” “杨丹他们班都做了一个。”吴佑威在旁边冷冷回答。 他这么一说,大家即刻就明白了,原来是身为重点班决不能落后给次重点班的骄傲在作祟。任谁都看得出来非要坚持这种无谓争斗的人是谁,其他学生或多或少都有些各人自扫门前雪的冷漠,面对吴佑威的积极,嗤之以鼻的表情都要忍不住表露出来。 这时一个平日里以孤僻冷傲着称的优等生说,“不然交给林珏来弄就好啦!他不是全校第一嘛,物理又是区一,难不倒的不是么?班长你再搭把手,肯定没问题的啦!” 向文惠原本就觉得把这个人叫来不靠谱,此时暗暗吁了口气。 “交给林珏来弄就行了!”那个人一带头,大家都纷纷这么说,大有要将事情撇清的意思。 林珏自己心里本来就觉得花时间弄一个倒计时意义不大,也不晓得吴佑威在坚持些什么,他看看向文惠和其他几个班委,分明也都有打退堂鼓的意思,就只剩下吴佑威说什么都要做这件事。 吴佑威撇撇嘴,嘟囔道,“还冲破六百咧,连个倒计时都做不来。” “你有本事你做啊!你知道单片机是什么吗?”马上有人不客气地反驳他,还带上鄙夷的眼神,“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关键时候吊车尾,在这种细枝末节的地方搞攀比。” 吴佑威登时面色一红,喊道,“你小子说什么?!” “这么清楚都听不懂,真是替你的智商着急!”对方毫不客气地回道。 这样的天气人本来就容易心浮气躁,又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两个男生争论了几句险些就要动手,吓得旁边的女生都白了脸。其余几个男生无关是站在哪边的,都急忙过去劝阻。 林珏抓住吴佑威的胳膊,眉头不满地皱起来,“好好说话啊,干嘛动手动脚的?” 吴佑威就差没上去拽住那个自以为高人一等的优等生的衣襟,心里想的却是人家林珏比你好了千百倍,也没见这么瞧不起人的。何况刚才他们还对林珏冷嘲热讽,吴佑威看不过去理所当然。可是当他回头发现拽住自己的是林珏,动作一下子就停了,看看他抓住自己胳膊的手,吴佑威沉了沉气,哼道,“老子不跟你们一般见识!” 虽然是要花费时间,可这样动手动脑的工作毕竟不是坏事,总有人的态度更不坚定一些,末了那个刚才还气吴佑威的女生就说,“要是林珏把电路图什么的画出来的话,帮忙焊接什么的也是愿意做的。” 向文惠看到有人松了口,连忙应道,“其实写好了程序代码,其他应该就都不难,不会花很多时间的。”说完又补了一句,“何妈知道了也会很高兴的!” 他们的班主任是物理老师,要是那个倒计时真的能够折腾出来,何明娟必然是欣慰的。 几个人面面相觑,除了刚才跟吴佑威起了争执的男生最后掉头就走以外,都留下来商量了一下分工。 林珏理所当然地负责电路原理图的设计和编写代码的工作。 可是在后面开会的过程中,他一直都没有开口,心里想的都是怎么完成这项工作。平时的学习也好,学科竞赛也好,单片机真的是他只闻其名的东西,他之所以知道可以用那个来完成,是翻看过相关的一些书籍,但是原理什么的,他的确没有深究过,更不要说什么编程的问题——林珏是个很少碰电脑的学生。 当时怎么就没有否定呢?林珏心里面懊悔,可现在确实完全下不了台了。本以为那些态度坚决的同学到头来还是态度坚决的,可那一声声关于自己能力的肯定还有与之而来的理所当然的期待,让林珏当时没有办法开口。 总归他是个更适应应试教育的学生…… “林珏,你看看需要什么材料,我们之后去买。你列个单子吧?”向文惠走过来说,“数码管、电容、电阻、晶振什么的都是需要的哦?还有需要什么型号的单片机?” 林珏手里握着手机,脑海里面一片茫然,耳根也因为心虚而微微热起来,他摇了摇头,“我先想一想。” 吴佑威在旁边笑着说,“需要什么尽管跟我说,我去买。实验室什么的,管老师借就是了!帮你焊电路也行啊!” 林珏歪过脑袋,打量了吴佑威一番,这才知道了他做这件事情的原因归根究底是为了什么。思及此林珏不由得露出不悦的神色,可吴佑威却装傻似的一脸天真和期盼,林珏不禁握住了手里的手机,干巴巴地回答,“我先去图书馆找一下书。” 吴佑威咧嘴一笑,“我陪你去。” 他这么回答的时候,林珏已经把原本心里还剩下的那点疑惑给打灭了。 尽管林珏一直婉拒,可吴佑威一再坚持,大概是天气闷热的缘故,林珏没了脾气,只能随便他。 把电动车的车锁解开以后,林珏打开车座把原子锁放进去盖上,看看时间也五点多了。 “你刚买的车啊?”吴佑威很快从车库里把车推了出来。 林珏淡淡看了他一眼,随口应道,“别人的。” 吴佑威打量他片刻,决定还是不要问是谁的,仍是笑着,“你现在就去图书馆?先吃饭吧,吃了饭我们一起去。那些什么单片机芯片啊,我都没认识,到时候一起看下,我去买的时候也好找啊!” 林珏正往外推车,闻言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他,“你为什么一定要弄一个倒计时啊?” 吴佑威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杨丹他们班都做了一个,我们班怎么能少呢?”生怕自己这个理由不够充分似的,他又搬出了备受学生尊敬和爱戴的老师,“你都不知道何妈看到那玩意儿的时候,眼里放出的光都是青色的!还说要是我们班也弄一个这个就好了——千真万确!她真这么说!” 林珏无语,就只是敷衍似的点头,连表示自己已经相信的神情都没有一分一毫。 他还是笑着,在林珏上车以后,自己也上了车,问,“你晚餐吃什么?我请客啊!” 林珏才要回答些什么挡回去,吴佑威又说,“嘿嘿,我就说这个书包挺实用的吧!” 真是拿人手短,林珏神色一凛,把车开出去以后还是说,“我先去区图找闫稑。” 后头的车很快就跟上来了,吴佑威把车开得跟他并驾齐驱,语气里有些焦急,“你们刚才一起上自习?” “我们一直都一起上自习。”林珏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吴佑威盯着他的侧脸,在十字路口忘记转弯,差点就闯了红灯。他急刹车停下来以后,盯着林珏的背影,心一狠还是跟了上去,“反正一起吃晚饭啊!我这车电瓶老化了,估计开不回家里,今天只能住学校这边的宿舍了,晚饭没着落呢!” chapter 52 “所以你就这么答应下来了?”正把手放在一本原文书的书脊上,闫稑转过头看林珏,脸上的笑容介于无奈和无解之间,“同学,我都不知道你这么好面子的啊!” 林珏瞥了他一眼,靠到了旁边的书架上。 被他这么说,林珏不是不沮丧的,究竟是好面子还是脸皮薄呢?林珏回想了一下,总觉得要是换做从前,他应该还是会找某一个言语之间的缝隙插上一句——“其实我不太了解。” 而闫稑就这么翻开书看起来了,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当然本来就跟他没关系。 林珏刚才就这么一路被吴佑威跟过来了,到了自修室却没见着闫稑的身影,发短信一问才知道他在书库大楼的外文书借阅室里。 他从座位上站起来时,吴佑威甚至有着跟他一样的同步率,林珏只好说自己去上个洗手间。 幸好洗手间跟书库大楼是同一个方向,林珏进了电梯就直接坐上了八层。 过了很久,闫稑都没有要追问什么的意思。林珏假装若无其事地把旁边一本原文书取下来,翻看了两下发现是一本小说,抬头一看才发现原来他们置身在一个摆放原文小说的书架前。 “你看的是什么?”林珏好奇地问他。 闫稑把书的封面亮过来让他看。 林珏登时睁大了眼睛,“啊,已经进了这套书了吗?”往旁边一看,果然一排七本各种颜色排列在上头,急忙把一本拿出来看。 闫稑倒是有些惊讶他这个样子,于是转头看了看他,“你也喜欢这种书啊?” “之前在学校图书馆里看过一本中文译本的,好像是学生捐的,可是没有后续了。”林珏却不太记得当时自己怎么会有闲暇的时间看小说了,他把书又放回去,“不过原版的看起来肯定更花时间。” 闫稑翻着手里的书页,用非常平常的语气说,“我看了以后给你讲就好了。” “枕边故事啊?”林珏随口一说。 他怔了一下,转过头看到他的脸上果真出现了因为说漏嘴而懊悔的赧颜,接口笑着说,“那就枕边故事吧。” 果不其然,林珏的脸更红了,闫稑还特意回头看了一眼窗外阳光的方向,明明火烧云都要散去了。 也许是因为已经说了这样擦边于暧昧的话,多少了解闫稑秉性的林珏想了想,走开了。 等到他再走回来的时候,手里抱了几本数电和单片机的书,一双眼生生望着闫稑。 闫稑原先不想在意,可偏偏火烧云的颜色都映在了林珏的眼睛里,那太明亮,以至于闫稑都已经看到他瞳孔里的那个自己——早已先一步藏不住动容。 “闫少,帮帮我吧。” 此时闫稑脑海里所有想说的话都像被一场台风刮走了似的,只留下一个拼接起来都显得辛酸的句子。闫稑是想要夸奖林珏聪明的,对于某些事情真的学得太快,可谓是一日千里,但他说出口的句子硬是半点揶揄的语气都没有了,完全是,连自己都没有控制好的温柔,“你呀。” 晚饭却是三个人一起吃的,沉默的气氛陷在中式快餐店的一个角落里,气压低得就连把豆奶拿过来的服务生都觉得诡异。 闫稑是从来习惯把沉默丢给别人的人,就好像再怎么冷场,尴尬也跟自己无关一样。 林珏索性也不说话了,就只是低头吃饭。 吴佑威却是耐不住性子的,看看身边的林珏,又看看斜对面的闫稑,不痛不痒地说了一句,“这个土豆炖肉的牛肉是不是太咸了一些啊?” 林珏抬头,一看三个人明明点的都是完全不一样的套餐,一脸狐疑地望向了吴佑威,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对方已经把一块牛肉夹进了自己的碗里,“你吃吃看。” 他握着筷子的手全然顿住,完全难以置信地盯着吴佑威。 可吴佑威竟然一脸坦荡,还不忘带上目光的提醒,“吃吃看嘛。” 林珏不禁皱眉,忍不住往闫稑那儿看了一眼,这位居然当做跟他们不认识一样,拿起豆奶默默喝起来。 到底他还是没碰那块牛肉,起身拿过吴佑威的汤碗,“咸的话多喝点汤就是了,要么你再去买另一份。”说着就端着汤碗走到旁边倒了一碗高汤回来重新放到吴佑威面前。 吴佑威定定看了他几秒钟,最后端起汤碗咕嘟咕嘟喝起来。 林珏目瞪口呆,不禁开口道,“烫啊!” 可他一边喝着,一边眼睛还是盯着林珏,就这么一直看着他,就在林珏不由自主地露出担忧的神色的过程中,吴佑威把汤喝完了。 他酣畅淋漓一样感慨了一声,对林珏说,“好喝!” 林珏心头一颤,只能牵强地笑了笑,继续低头吃饭了。 晚上回到家里,林珏把从图书馆借来的单片机入门看了一遍,数电的书也摊在旁边一并看了。 到底是有了很多年自学的经历,认认真真看下来,也是能够参透一部分的。 可也因为多年来对知识信手拈来的能力,所以林珏这会儿看到可以完全说是陌生的东西,一知半解的感觉迅速包裹了他的心,令他不安又抵触起来。 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吴佑威开会的时候态度的坚决,和他喝下热汤时的义无反顾。 林珏本就不是傻子,怎么会不知道吴佑威的心意?但是他明明就已经拒绝过他了,怎么他还要这样锲而不舍呢?苦恼的情绪占了大半,余下的部分则让林珏想起当初被闫稑拒绝时的自己。 当原先本不打算纳入这段人生历程的事宜就这么堂而皇之地侵略了进来,除了不知所措,剩下的也只是不能抗拒。 都不知道以后的路要怎么走了,就只是觉得如此走下去便好。 林珏从书里拿出了闫稑写下的那个英文短句,再次看到,林珏心里的惊骇跟初时相比毫无消减: You can stay here. 是该说闫稑将表达情绪的方式想象得太过完美主义,还是自己太笨拙呢? 可是原来从很早以前他们就已经在试图接近彼此了。 林珏给闫稑打了个电话,对方告诉他,电路原理图已经画好了,现在正在写代码,明天就可以拿给他看。 “我看不懂怎么办?”林珏不由得看向了自己的入门级书本。 闫稑回答得理所当然,“我讲给你听。” 林珏沉默,一时半会儿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打电话给他了,就这么听着彼此轻微的呼吸声,犯傻一样地浪费电话费。 过了一阵子,闫稑突然说,“那个吴佑威,怎么像只刺猬似的?” “啊?”林珏没想到他会提起吴佑威。 闫稑的语气淡淡的,跟平时比起来似乎也没什么区别,“恨不得把我扎死的样子。” 林珏一个没忍住,就笑出声来了。 末了他终于想起要打电话的原因,故意调整了一下声音,让语气听起来严肃而正义,“我说你……”到底还是不习惯的,林珏的质问在一半就卡住了。 闫稑似乎也已经准备好了听他说教的情绪,半天没有听到后续,发出一个疑问的声音,“嗯?” 林珏挠了挠有些发热的额头,猛然想起一件事,“今天看你摸了好几遍鼻子,怎么了吗?” 对方迟了迟,说,“鼻子不太好,旧毛病发作了。” “不要紧吧?”林珏想了想,警惕地说,“难道是在空调房呆久了的缘故?” 闫稑不惯于对他说谎,此时只是默认下来。 林珏才知道原来是暑假以来闫稑天天陪自己上自习的原因,心里内疚,说,“那明天就不要去了,啊,不是,以后都不要去了。” “那怎么行呢?班上倒计时器你怎么交差?”闫稑在那头微笑了,“再说你一个人去,我怎么放心?” 林珏耳热,喃喃说,“有什么不放心的……” 闫稑的声音里带着笑意,说了林珏一直想要听到的那一句,虽然意图明显就是故意说给他听的,“你说呢?” 那个高考倒计时器的制作,到后来林珏也只能在心里把顺利归结于那四个字——“如有神助”。 在图书馆完成原理和设计的那几天,吴佑威一直都和他们在一起,因为自修室禁止喧哗,三人在二楼休息处的桌椅边坐着,由闫稑思路清晰、态度耐心地给林珏说明每一步代码的意义,还有芯片每一个引脚的功能。 林珏还是不太习惯身边有一双一直盯着看的眼睛,在有一天下午发短信给向文惠说要不要一起来图书馆自习。 女生也是求知若渴的类型,高高兴兴地就来了,跟林珏一人坐在闫稑的一边。 基本上……除了向文惠因为太认真而不自觉靠往闫稑近旁的时候,林珏心里都还是轻松的。 奈何闫稑是个从善如流的人,就算和向文惠才刚刚认识,可女生的提问总是有问必答,态度跟对待林珏时别无二致。 后来在一次只有两个人的时候,闫稑看出了林珏的悻悻然,故意笑话他说没事给自己找事。 林珏已经掌握了如何让闫稑那条毒舌收势的技巧,当时就把他推到旁边的书架上,嘴唇相碰后不久,舌尖上甜腻的味道也跟着泛滥起来。 就算当时是在几乎无人涉足的原文专业书籍书库里,两人变得急促的呼吸也昭示着某种不合时宜。 林珏把手滑下闫稑腰际的时候,还在想,这样不对,怎么能在C语言、C++、Java这些极富逻辑性的书籍之间做出这么毫无逻辑可言的事情呢? 偏偏这么想着的时候,就已经攥住了闫稑变得生机勃勃的器官。 彼此都自知自觉地不说话,就因为此时身上已经没有一处是可以完好控制的地方了,包括声线。 “真想要一张床。”闫稑覆在林珏的耳边,无声地说。 于是都只有if,连else都不剩了。 chapter 53 学校美其名曰会考以后学生们都很疲惫,本着为学生考虑的想法,补了一个星期的课以后直接放假。等到高三开学的这一周,就成了林珏他们的高二春季学期期末考试周。 这样狗血的安排都不知道在群里被同学们骂过多少年了,可学校年复一年还是如此一厢情愿地“为学生考虑”着。 于是绝大部分学生这个暑假都过得味同嚼蜡。 “幸好还跟着林帅做了那个倒计时,否则这个暑假真是半点乐趣都冇。”坐在吴佑威身后的女生因为同桌的缘故,在后来焊接电路时也来帮忙了,当她看到林珏转过身看向自己,便甜美地笑了一下,歪着脑袋征询同意,“呐?” 林珏笑了笑,把身子转了回来。 那女生在后头拉过同桌向文惠,窃窃私语还是被前头的男生听到了,“林帅遇上什么好事啦?恋爱啦?怎么现在这么容易就笑了?——笑起来更帅了有木有?” 向文惠不爱追问别人的隐私,这会儿笑得神秘兮兮的,感慨道,“你才发现啊?还没放假的时候我就发现啦!” “真的恋爱啦?”女生惊讶万分,“哪家的妞啊?祖坟选得那么好!” 稍微没有注意,铅笔的笔芯就这么断了,林珏从抽屉里拿出小刀削铅笔,侧过身将挂在两张课桌中间的塑胶袋解开了一角,但看到吴佑威身着短裤的大腿时,又把塑胶袋挂好来,拿着小刀走到教室后门的垃圾篓去了。 再回来的时候,吴佑威正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林珏,在他开始画有丝分裂图的时候,突然问道,“你们做过了?” 林珏就这么生生把那根有丝分裂的虚线拉出了细胞外头。 他连看都没有去看吴佑威,心里吁了口气,不作答。 他不说话,吴佑威自然就当做是默认了,顿时眼睛里能渗出血来,追问,“是谁在上面?你在上面还是他?” 林珏被他逼得晕头转向的,都不知道从前那个大方开朗的同桌去了哪里,转过头,眉心皱得紧紧的,“这跟你没有关系吧?” 吴佑威的眼睛瞪得有铃铛那么大,咬牙切齿地说,“回答我。” 林珏忍无可忍,沉默地看了吴佑威良久,冷着声音说,“我在下面,你满意了?” “你怎么能——”吴佑威蓦地就站了起来,动作大得惊动了前后左右。 就在林珏考虑着怎么控制场面的那几秒钟,何明娟走了进来,第一眼先看到了整个教室里唯一站着的吴佑威,惊奇道,“这是怎么了?” 吴佑威生硬地转过头看了班主任一眼,气咻咻地重新坐了下来。 何明娟看看他们这一桌,也没有置喙,反而看到了悬挂在黑板右侧的电子倒计时器,惊叹着,“呀!你们也做了一个吗?” 向文惠在林珏他们后头看情况不对,急忙顺着老师给的台阶打圆场,笑着说,“上星期跟班上几个同学做的。” 毕竟是物理老师,何明娟聊有兴趣地观察了片刻,走到学生们中间,好奇地问,“怎么做的?单片机?” “嗯!”向文惠欣欣然开始解说,解说到一半,觉得自己不该把功劳揽着,便说,“林珏他们给的原理图和编程代码。” 林珏自己就是半桶水,急忙抬头起来说道,“也不全是我弄的。” “还有(15)班的闫稑!”向文惠的同桌自告奋勇地举报。 顿时吴佑威转过头,恶狠狠地瞪了女生一眼,弄得女生一头雾水。 何明娟环视了他们几个一阵子,勾起嘴角纠正道,“闫稑可不是(15)班的,而是我们班的哦。” 林珏以为自己听错了,完全不敢相信地看向了班主任。 何明娟走到讲坛前面,对外头喊了一声,“闫稑,进来吧。” 话音刚落,背着斜挎包的闫稑就从教室外头走了进来,站到了老师旁边,他稍稍看了一眼全体同学都在向其投以猎奇目光的班级,最后还是轻轻对老师点了一下头。 他的目光没有在任何人身上多做停留。 何明娟的心情显然是十分愉悦的,微笑着向班上的同学介绍闫稑,“这位是闫稑同学,先前在凤山校区,所以大家也许没有见过。因为一些原因,他转到了我们班上,在最后——”她看了一眼倒计时器,“在最后三百二十四天的日子里,他和我们大家一起备战高考。” 闫稑一边手抓住另一边手的手腕,稍稍鞠了一个躬,礼貌地说,“今后请多关照。” 毕竟是成绩排名年级前十的人物,关注学习成绩的学生们自然都对他有所耳闻。高一就得到保送名额,对这等神级人物出现在自己的班上,大家伙儿多多少少有些恍如隔梦的感觉。 鼓掌欢迎的事情倒是不兴的,可后来几乎所有人都对闫稑投以了亲善的目光。 何明娟想了想,说,“闫稑,你的名字比较特别,不如写在黑板上让大家都认识一下吧。” 闻言闫稑的脸上掠过了一丝不可察觉的犹豫,他稍稍点了一下头,从讲台上拿起一根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他的名字。 林珏紧紧握着手里的中性笔,终于在粉笔划在黑板上发出的哒哒声之后闪过神来,而那幼稚的字体让林珏在忍俊不禁之余,终于确定站在讲坛上的就是闫稑无误。 这时有女生用好奇的声调问,“闫稑,你那个‘稑’是什么意思啊?” 闫稑回答说,“据说是种得晚、熟得早的谷物。” 何明娟看看他,最后拍手让教室里的气氛恢复正常,对向文惠说,“班长,你准备一下桌位号。同学们,大家坐同一个位置也坐了大半年了,今晚我们把位置换一换。啊,多写一个座位号,我们有新同学嘛。” 其实第二天才是正式上课的时间,可星期天晚自修是学校的惯例,同学们也猜到这天晚上要换座位,听老师这么一指挥,挨个抽签以后整个教室都开始挪动桌椅,寻找座位号所在位置,闹哄哄的,如同地震。 因为礼让,闫稑拿到的签子是最后一个,在同学们都纷纷挪动阵地时,他站在前门附近静静看着。 没过一会儿,闫稑就看到吴佑威开始满教室地乱窜,好像在一一询问其他男生抽到的座位号,寻找某一个自己想要的号码的样子。 因为林珏他们原先的位置偏后,闫稑就这么远远地看到林珏站在后门附近,东张西望,露出一脸茫然。 其实林珏很想知道闫稑抽到的是哪个号码,距离自己的座位近还是远。虽然都当了那么多年学生了,可是林珏还是第一次在换位置的时候,心里对座位这件事产生了一点点要求。 看到吴佑威在问过自己坐哪里以后就满教室地找号码,林珏都觉得自己只是五十步笑百步了。 站在前门的闫稑还是一如既往淡定,大有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以后再坐享其成的意思。林珏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转到了自己的班上来,尽管满心期待着某个答案,可是又隐约觉得,那样的答案太幼稚了,一点也不像闫稑的作风。 大概是他来以前,吴佑威曾经跟林珏谈论过那种事,所以此间林珏不好总是盯着这位“新同学”看。他看看手里的座位号,看到大家都搬得差不多了,就拖着满载书本的桌子移过去。 谁知就在他还隔了两条走道就抵达目的地的时候,一个平时算不上太熟的男生拖着自己的桌椅过来,不好意思地冲林珏笑笑,说,“我跟你换个位置吧?” “啊?”林珏懵了一下,可想想也随便,就这么把手里的号码签跟那个男生换了。 再一次确定了位置所在位置,发现在教室的最后一排,距离后门最近的那个位置,也就是他刚才一直站着的那个地方。 于是只能拖着沉重的桌椅原路返回,桌上的书也因为拖拉而弄得歪斜,林珏边收拾边往旁边的空地看,茫茫然往“地震”即将结束的教室里环视了一番,顿时一个答案浮上了心头。 猛然回过头的时候,林珏果然看见闫稑提了一张椅子,另一边手也把一张空桌子放在后头。 “你……”林珏就这么看着他把桌椅都摆在了自己桌位的旁边。 两张桌子的边缘紧密地靠在了一起,只剩下一条只有纹路的细缝。 闫稑扭头看了他一眼,问得跟没事人似的,“怎么?对我这个同桌有什么不满吗?” “没……”林珏仍是反应不过来,好像在这个人面前智商自然而然就降了一大截,他看看原本属于自己的那个位置,看到吴佑威和刚才那个跟自己换位置的男生站到了一起,然后又看看闫稑,“你……” 可怜林珏竟然连一个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了。 吴佑威那边好像发现了教室角落里的这个情况,在跟他的新同桌在争论着什么,而林珏眼睁睁看着闫稑若无其事地坐下来,顿时懵了些,一边手撑在课桌上,居高临下地打量闫稑,“你怎么……”也就多说了两个字,仍旧是半截句子。 “那位同学过来问我的位置,后来发现和我是同桌。我让他去跟你把位置给换了。”闫稑说得面不改色。 林珏觉得他这样的举动实在是太明显了,不禁坐下来小声说,“你怎么能这样呢?” “可是你看,他的身高,不是坐前面更合适些么?”闫稑说得理所当然。 林珏没有话说了。 幸好老师拍打着讲台提醒同学们迅速安静下来继续自习,并且这般说完以后也拖过一张椅子坐到了讲台旁边看书,否则林珏都觉得吴佑威会冲过来把闫稑暴打一顿。 心里面五味杂陈,可类似于蜂蜜的味道的确是更加突显出来的,林珏只好把书高高地垒起来,挡住从教室某个方向时不时投过来的令他不自在的目光。 后来那样的感觉消失了,林珏偷偷往吴佑威那边看了一眼,对方似乎也在埋首用功了。 他稍稍松了一口气,写字的时候瞥眼看向在旁边看语文课本的闫稑,又看了一眼他空旷的课桌,猜想他应该是刚刚转过来,所以书一时之间没有到位。 饶是如此,林珏还是一边写字一边小声说,“我可跟你说好了,跟我坐一块儿的话,必须要用功才行。” “什么?”闫稑扭头看他。 “因为我心胸狭窄,受不了那些没有我用功,考试却还是比我好的人。”林珏头还是低着的,眼睛却看向了他。 闫稑失笑,“我考试没你好啊。” 林珏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写字写得愤愤然,“总之你必须很努力才行。” 话虽如此,可是这个样子的林珏在他身边,他可怎么努力用功呢?闫稑托腮看着他,问,“你对你以前的同桌也这么高标准?” “懂不懂什么叫‘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啊?”林珏苦口婆心似的看他。 他说这话的时候,嘴唇微微撅起来的样子格外生动,闫稑微笑,“好。” 倒是没有料到他答应得那么爽快,林珏仍是怀疑地看了看他,继续写字,又问,“你怎么突然就转到我们班上来了?” 过了很久都没有应答,林珏不得不抬头看他,正好对上了闫稑一直注视自己的眼睛。 闫稑好像考虑了一下,最后才说,“我想,也是时候宣称主权了。” chapter 54 过的真的完全是“形影不离”的生活,每天在学校,一起上课,一起放学,基本上除了吃饭和睡觉的时间,闫稑几乎都和林珏在一起了。 但其实有的时候,就连吃饭和睡觉的时间,也是在一起的。 林珏起先没有那么在意,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 考试以后对答案是自然的,有时因为答案的不一而争吵也是自然的;整栋楼都熄灯以后才一起离开教室是自然的,在某个暂时无人经过的楼梯间里亲吻也是自然的。 这样的日子就这么顺理成章地跨过了漫长的夏天和短暂的秋天,直到有一天,林珏因为即将参加生物联赛冬令营而前往教师辅导室,跟胡玉山联络事情的时候。 彼时,数学老师端着一杯茶水晃过来,在林珏身后像背后灵似的,满带怨念地说,“我今天早上终于想通,最近你怎么总不来找我了。” 林珏莫名其妙,“啊?”了一声。 数学老师眯了眯眼睛,表情严肃而认真,“有了闫稑,就不要老师了吧?” 林珏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清俊的脸都皱了起来。 无意的言者自顾自地坐在办公桌旁翘起了二郎腿,一边吹着热茶上的水汽,一边对何明娟说,“娟姐,你去年清明的时候是不是特意回老家大搞了一场啊?就这么活生生地被你捡了一个保送生。” 何明娟笑得都有些不好意思,“我也很惊奇的,学校通知我的时候,我还特意去问了江老师。好像章老师那边早就跟江老师通了气了,所以他也没什么——诶,江老师嘛,绅士的啦!” “这个进了营,回来也是黄袍加身了。”数学老师指着林珏打趣,咂嘴钦佩何明娟的好命,“这高三才刚开始,你们班就出了俩,明年就等着涨工资吧!” 何老师喝着茶,笑容里也是感慨万分,“我也觉得我是幸运了,遇上林珏这么勤勉的学生。”她看了一眼少年的背影,“要是我儿子也能像他这么努力,我就少操很多心了。” “也是也是,唉,我觉得吧,当老师的有时候真的很纠结,特别是在教育孩子的问题上。要是自己的孩子,跟自己的学生那么一比,没有人家聪明也就罢了,还怎么样也不肯努力的话,真的是够头疼的。明明说教书育人,结果连自己孩子都教不好。” 听出她有所指,何明娟浅浅地笑了一下。 数学老师兀自说着,“你看过章老师他女儿那成绩了吗?哎哟,在平行班还吊车尾,真是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咧!” 何老师眨了眨眼睛,很惊讶地说,“怎么你不知道吗?” “什么?”明明是一个教学组的,可这位老师明显错过了什么重要讯息。 何明娟小声说,“章老师他们家要移民的,手续都一直在办了,意思都是为了他女儿了。” 数学老师惊呼,“不会吧?” “是的啊。”何明娟无比肯定的点头,“我听我家那个说的,章老师一些材料都是过他手的嘛。” “那闫稑呢?”那老师想了想,有些紧张和好奇,“把女孩子弄出去的话,应该是在高考之前的吧?闫稑不高考了?还是直接报美国的学校?” 何明娟笑笑,“我前几个月在教务处遇见牧老师——就是闫稑的妈妈,在那里调闫稑的成绩单呢。当时聊了两句,耶鲁、哈佛、普林斯顿、伯克利,还有两间不太记得了。现在材料应该都已经发出去了吧?那类的大学截止时间不是都很早么?” “一般一月份就截止啦。”数学老师感慨道,“闫稑那孩子看不出来啊,挺安静的一个人,没想到,申请的都是一等一的学校啊,用他们的话怎么说来着?霸气侧漏?” 何明娟若有所思地说,“我在班上真的一点儿都没看出来他有什么动静,整天都跟林珏在一起学习的呢。要不是那天遇见牧老师,我都一点预料都没。” 说着,何明娟侧过身子问杵在那儿的林珏,“林珏,你听闫稑说过他要出国留学的事情了么?” 林珏匆匆回头看了一眼,青白的面色并没有给老师留下太深的印象,“没有。” 何明娟倒是有些惊讶,这么好的两个人也没说过吗?她看了看刚才都没转身的林珏,印象中这学生一直都是礼貌谦逊的,她不解地摇了摇头,又对数学老师说,“不过闫稑出去也好,觉得他在国内可能会可惜了。” “我也觉得。”同意的语句,语气完全是肯定无疑的。 剩下的日子里,林珏一直在考虑着究竟是不是自己的笨拙导致了后知后觉,是否闫稑的确是在某个时候表露过自己的确是要离开? 而他这些日子以来究竟是过得怎样的忙碌,以至于根本不知道身边的人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得出来的结果是令林珏震惊的,他发现自己之所以不知道,完全是因为他分分秒秒都渴望和闫稑呆在一起,而除了自己独处的那段时间以外,他的确也都是和闫稑在一起的。 所以他所有的消息都封闭了,闫稑不想让他知道的事情,他通通都不知道了。 因为一大早就要赶火车,所以林珏在前一天的傍晚就把行李拖到了火车站附近的一家连锁酒店里,和老师做了入住登记。 林珏从酒店里出来,见到了等在门口的闫稑——说好了一起吃晚餐。 不知怎么的,林珏突然想起闫稑说过的那句话,他说,他要宣告主权了。林珏这时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个词,是不是从那时起,就已经闭关锁国了呢? “想吃什么?”算是要为他践行,闫稑微笑问。 林珏说,“你决定就好。” 闫稑想了想,说,“去吃石锅拌饭?” “都好。”林珏说着,迈开腿就往前走。 过了两秒钟,闫稑从后面跟上来,一下子就揽过了他的肩膀,温着声音问,“怎么了?好像不高兴了。” 林珏认认真真看着他,嘴角牵起了一缕微笑,诚实地说,“就是舍不得你了。” 毕竟是在大马路上,闫稑没有做出更多的举动,他松开林珏以前轻轻揉了一下他的耳垂,轻声说,“傻瓜,又不是不再见了。” 店门口张贴着的宣传海报上写着关于石锅拌饭的介绍,说是这么满满一碗的饭菜,女孩子一般都是吃不完的,所以在吃之前,男生要为女孩子把饭搅拌好,在女孩子吃不完的时候,还要负责把剩下的给吃掉。 可是这样的情况,并不会出现在新陈代谢旺盛的青春期少年身上,两个人尽管到了后来都有些撑到,可是还是分别把两碗饭菜给吃完了。 一路就这么散步回酒店,毕竟是冬天,热量消耗得快,回到房间时,也差不多了。 林珏洗澡的时候,隐约听到外头传来电视的声音,闫稑看的好像是央视英语新闻频道,英语就这么隔着浴室门和淋浴间的玻璃门传进来。 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这种他几乎每天都在背,甚至可以像母语一样运用的语言,听起来会是这么的刺耳。 出来的时候面上却是没有表现出来的,站在旁边陪着看了一会儿里面的新闻,正好在报道一个美国高校杀人事件,林珏走过去推了推闫稑,催他去洗澡。 闫稑抬头看了看他,把遥控器递出去以后就起身去浴室了。 林珏坐在床上,还是把那个时段的新闻完整地看完,然后才转了台。 林珏之前从淋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应该没有注意,带出了一些水,地板都是湿的。闫稑走进去时,险些滑了一跤。 把眼镜取下来以后,视野里本来就是朦胧的,加上白色的水雾,一切就都看不清了,闫稑对这样的情况习以为常,就这么摸索着洗完了澡。 用毛巾把身上的水都擦掉,闫稑把已经蒙上白雾的眼镜握在手里,拿到外头冲了一下水,随意将水挥掉以后抽出卫生纸擦干。 其实眼镜的度数已经加深了,一直和林珏呆在一起的关系,闫稑没有空出时间去弄一副新的。 走出来的时候,闫稑发现林珏已经把电视机给关掉了。 他坐在床上看着一本书,看到他出来,就伸手把房间里的大灯也关上。 闫稑沉默着走到他身边,沿着床沿坐下来,把他手里的书拿走。 几乎是同时的,林珏摘下了他的眼镜,手就停在他的耳际。 他微凉的手指摩挲着闫稑的耳廓,没一会儿那里本来就没有散掉的温度就又恢复上升。 林珏的脸明明近在咫尺,可惜闫稑看得却不是那么清晰,他才确定自己的视力真的又下降了。距离好像是靠呼吸来判定的,当闫稑听到林珏换了两次深呼吸,他倾身过去要将林珏亲吻的时候,林珏抢先抱住了他。 错愕之间,闫稑眯起眼睛,终于看清了将自己压在身下的林珏的脸。 盛情与沉默相随而来。 彼此喜欢的关系,林珏在这件事情上,并没有平日里的拘谨。 闫稑感到他的亲吻沿着自己的耳垂一路往下,像一个细细的砂轮,碾过他的颈项,他的肩头,而他的手也是顺着亲吻滑下来的。 十指由始至终扣在一起,林珏格外的认真和专注,让他背上的脊柱慢慢就拧出微曲的弧度,身子都跟着热起来。 闫稑转过身,跟林珏缠在了一起。 他清俊的面目在昏黄的灯光下变出了更为深沉一些的神色,眼睛的颜色也变深了,让闫稑觉得自己在里面的身影都凝结了起来。 把枕头扯过来以后,林珏开始啃咬闫稑修长的手指,一点一滴的,又顺着他刚才吻过的地方一路返回。 他的身体也跟着那些亲吻回来了。 闫稑的腰身被他环过来的手臂勾住,滚烫得跟烧着了似的。后来林珏的手慢慢抚摸下来,撑开闫稑右腿的时候,闫稑心里短暂地掠过一个想法:他真的不是看起来那么文弱。 继而想起的是傍晚他说的那句“舍不得”。 闫稑闭上眼睛,就这么由着他去了。 chapter 55 听当地人说,北京这年的初雪来得算早。那些卷在室外的鹅毛般的雪片,让整个灰蒙蒙的天地都产生了一种混乱感。 幸而来前就被各种提醒,林珏准备了足够的保暖衣物,来到学校的这几天都没有被冻着。 在教学楼的门口等了好一阵子,终于看到雪停,林珏把羽绒服的帽子扣到头上,戴上口罩和手套,疾步踏着积雪走到旁边单车棚取了车。 自行车在外头冻了一个下午,从车把到车轮,没有一处是不结冰的。 他拍掉了车座上的雪,纵然已经戴了口罩,可他呼吸的时候仍旧是口鼻并用,感觉到一阵阵自己吐出来的暖气铺盖到脸上,柔软的睫毛没一会儿就变得沉重了。 道路上已经有人撒了沙子增加了摩擦系数,他上车了以后还是不可避免地跟着车体一起抖了两抖,终于还是勉强上路了。 前两天,雪才刚刚飘起来的时候,林珏在宿舍里面心情雀跃,不但在窗前看了很久,雪停了以后还走出室外去拍下了很多雪景。 可雪化的时候特别冷,他回来的时候,觉得自己的手指和下巴都要冻得掉下来了。 鼻子也冻得通红。 尽管是第一次见到,可是看多了也不新鲜了。 当湖水结了冰,塔上挂了霜,天地之间白雪皑皑,林珏还是想起了他的世界里那一方纯白,在夜里深不见底的黑色梦中,照出一道明浩的光。 来到北京的第一天,林珏就跟表哥柯钊通了短信。得知表弟要来参加冬令营,柯钊回了一条“北京欢迎你”的短信,然后约定离开以前一定要一起吃一顿饭。 柯钊的学校就在对面。从西门骑车进去,经过一片开放给游人的旅游区,林珏中途停下来在道路旁的地图上分辨了一下方位,道路几乎都是纵横向的,他很快就找到了两人约定的那间食堂。 进了食堂,室内外强烈的温差让林珏鼻子里面的冷空气都暖了,他吸了吸鼻子,手里握着口罩和手套,摘下帽子时还滴了好些雪水在地上。 大概因为天气的关系,食堂里的人并不多,他在门口张望了一会儿,发现这样的寻找在这万人食堂里面没有什么用途,索性就掏出手机给柯钊发短信。 等了大概五分钟,林珏望到外头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全副武装的柯钊,他身边还有一个同学,两人一边走一边交谈,到了门口才告别。 “等久了?”柯钊见到林珏,第一句话就说。 林珏连忙摇头,问,“你刚从实验室过来?” “不是,从系里过来的。”柯钊往里走,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还以为你要找一阵子呢。” 林珏也笑,“这里的路还是好认的。” “吃什么?肘子饭?我没吃早饭。”柯钊走到了窗口前,把饭卡拿出来。 “没吃早餐还吃那么油腻的东西?”林珏站在他旁边笑道。 柯钊看看他,仍旧要了一份肘子饭,末了又回头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他点头。 柯钊告诉窗口里面的食堂职工,把数量改成了“二”。 两人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来以后,柯钊又去把瓦罐汤端过来。 “考得怎么样?”表哥不免问到了他这次来北京的目的。 林珏回想了这两天的情况,还是态度保守地说,“还可以。” “签的时候要签我们学校啊。”饶是如此,柯钊还是看出了实际情况。 林珏挑了一下眉,似笑非笑地说,“我想去对面学校怎么办?” 柯钊的筷子顿了顿,看着林珏的眼神充满了好奇和惊讶,末了笑得暧昧,“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这问题林珏始料未及,登时就呆住。 柯钊哈哈笑起来,“你的身上就散发着一种恋爱中的人才会散发出来的味道嘛!” 林珏哭笑不得,“什么啊。” “表情比以前都丰富多了。”柯钊说到这里,态度却诚恳了,带着一些类似长辈的欣慰,感慨道,“你以前的样子,就像是一根被拧紧了的发条似的。现在好多了。据我所知,能让一个人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发生这么大的改变的,应该只有爱情吧。” 他神色凛了凛,最后嘴角牵出来的微笑却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苦涩。 柯钊看看他,问得好像很随意,“所以你那位在对面读?” 林珏手里的筷子压在手指上,压出了一些浅浅的痕迹,低着头挑着一块肘子肉,淡淡回答,“是保送了。” “和你同一届?”柯钊看他点头,倒是有几分赞赏的惊讶,“那跟你挺般配的啊。读完本科,读个研,登记结婚,再读个博,工作学习生活三不误,完美了。” 他心里吁了口气,把话题转开,“你最近在忙什么?” 柯钊耸耸肩膀,“在套磁和准备面试的事。” 林珏怔了两秒钟,反应过来他所说的是什么意思,看向他的时候,神情复杂地问,“你还是要出国?和姨妈他们说了?” “当然没说啊,说了我还能走嘛。”柯钊顿了顿,蹙眉盯着林珏,露出狡黠的微笑,“你不会出卖我的哦?” 林珏本可以当机立断地说“绝对不会”,可是这会儿他的脑袋里还是发生了一场不小的震荡,蹙起眉。想到毕竟是表哥,他的声音是趋于沉静的,“还是说一下比较好吧?他们那么在乎你。” 柯钊推了推眼镜,看林珏神色不太对,回答得一本正经又感慨万千,“在乎不是束缚的理由。” 林珏的肩膀轻轻颤了一下。 “何况我们又不是再也不见了,以后不管我定在哪里,就算是不回来了也会把他们接过去的。”柯钊的筷子在餐盘上点了点,嘴唇抿了抿之后,声音就变低了,“这是我的人生啊。他们教了我要有理想、有抱负,难道那些东西只是有就够了?总要去实现的吧?” 林珏的脑子里面乱糟糟的,偏偏这个时候,柯钊换了话题,“一般学科竞赛里,获得保送资格以后,有任选资格的也还是选原本竞赛的那个方向。你呢?既然是因为生物来的,应该也是喜欢生物的吧?我是觉得,人还是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的时候才能做到最好。” “我不知道……” 这个声音在脑海里面响起来的时候,让林珏整个身心都陷入了深不见底的茫然。 回到宿舍,他整晚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样也睡不着。 与茫然接踵而来的是恐惧,他惊恐地发现——他怎么会不知道? 下半夜,林珏终于从床上坐了起来,摸索着打开旁边的灯,好不容易适应了光明以后,却发现房间里的一切还是模糊的。 他揉了揉眼睛,走到卫生间里洗了把脸。 水珠在脸颊上流淌下来,他眯着眼睛,好不容易看清了镜子里的自己,苍白的脸和血红的眼睛,心脏不知怎么的也噗通噗通地跳起来,节奏乱得分明。 林珏嗓子里面不太舒服,咳嗽了好几声,回到卧室从书包里找到了电话卡,用房间里的座机拨了一个长途电话。 他一边等着那头接电话,一边看着手机上显示的时间。 已经是凌晨四点二十七分,可他还是等着,就好像知道那边一定一定会接电话一样。 果然在手机屏幕上的那个数字“7”变成“8”的时候,电话接通了,他的声音絮而散,黏着浓浓的睡意,清醒只占有两三分,“喂?” 林珏闭着眼睛沉默了几秒钟,开口就说,“对不起。” 关于微笑的气息传了过来,闫稑说,“没事。” 隔着将耳朵按得发痛的话筒,林珏听了大概半分钟闫稑倦意缱绻的呼吸,轻声说,“我想你了。” “嗯……”闫稑大抵实在是太困了,声音绵得像猫似的,翻身的细微动作也顺进了电话线里。 林珏忍不住咬住了自己的嘴唇,握着电话的力度更大了一些。 “你要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而吵醒我的话,我就生气了。”闫稑的声音清醒了一些,笑意也更清晰了。 他温柔的声音好像让房间里苍白的冷光变成了暖色调,林珏用手捂住话筒,吸了吸鼻子,然后才笑着说,“我明天下午的火车回去。” “我知道。”闫稑停顿了一下,林珏猜他在揉眼睛,“要我去接你吗?” 林珏摇头,而后才发现他看不到,自嘲地笑了笑,说,“不用了,你在学校好好上课吧。” “嗯,好。那边冷不冷?我看天气预报,下雪了。”闫稑问。 “还好,我衣服都带够了。谢谢你准备的手套和口罩,很暖和。”林珏感慨道,“北京风很大啊。” 闫稑语气里有种“我就知道”的意味,“看吧?” 林珏撇撇嘴,“我明天中午才去火车站,上午有点时间,你要什么纪念品吗?我去看看附近有没有可以买的。” “纪念品就不需要了吧……”闫稑说,“倒是五道口有一家‘枣糕王’。明天风要是不算大,就麻烦你去买一些回来吧。” 林珏问,“枣糕啊?” “对啊。”闫稑补充道,“看天气吧,太冷就算了。印象中那家生意很好,总是要排队的。” 他心里拿定了主意,嘴上只是简单地回答说,“好。” chapter 56 得到保送的消息比本人先一步回到了学校,林珏返校上课的那一天,何老师让他到讲坛上给同学们讲一讲这次参加冬令营的心得体会,还有在那边的所见所得。 这事情林珏没有任何准备,课间才要从书包里把枣糕拿出来给闫稑的时候,何明娟就从后门逛进来了。 上课铃声就在这个时候响起,班主任在讲坛上跟同学们说了几句介绍的话,结尾说,“我们欢迎林珏同学。” 继而在一片掌声当中,林珏唯有把书包放了回去,硬着头皮走上讲坛,余光瞥见闫稑正跟每一个同学一样,用期盼的目光望着自己。 林珏早知道他的德性了,这期盼里带着的幸灾乐祸一览无遗,他剜了闫稑一眼,那些“衣锦还乡”的尴尬却就这么变淡了。 其实可说的并不多,那几天雪下了又停,停了又下,除了比赛和会议以外,林珏并没有大范围的走动。 简单地说了一下所看到的校园环境,还有那里的学习氛围,最后林珏想了想,目光在闫稑的脸上停顿了半秒钟,说,“那里是个很适合学术的地方。” 成为保送生以后,倒计时器的意义就不大了。这一点,就是林珏在心里告诉自己并非如此,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各类信息也还是这么嗷嗷喧嚣着。 同学们看他的眼神带着复杂的羡慕,而当他仍然和大家一起折腾那些大小考试和习题试卷,也会有类似于“林帅不用那么努力也可以啦”这样的玩笑话——尽管林珏索性不去管究竟是不是玩笑话。 他自己,说不轻松也是假的,可说轻松,也是假的。 闫稑看着面前的这六斤枣糕,然后又看向若无其事靠在墙上看书的林珏,失笑问,“怎么买了这么多?” “买一斤送半斤啊,就多买点了。拿回去放冰箱了不就行了,给家里人吃嘛。”林珏的脸藏在书后面,语气好像很平静似的,“我排了快一个小时的队才买到的,人超多。冻得我鼻子都要掉了。” 那天北京的气温有零下三度,闫稑皱眉,把他的书拿开,摸了摸他的鼻子。 林珏忙把他的手撇开,重新举起了书,但低下眼睛时,已经看到闫稑把手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他不得不用书挡住半边侧脸,用眼神示意闫稑在教室里面不要动手动脚的。 “圣诞节有礼物要送给你。”闫稑收回手时说。 林珏眼睛一亮,“真的?” 他微笑,“真的。” “什么呀?”林珏好奇地问。 闫稑想了想,故作神秘地说,“一样体现我综合素质的东西。” “啊?”林珏更云里雾里了。 不单单是同学们,就连老师,也为林珏先一步放松下来。 表面上虽然不会直接说出来,可行为上却具体说明了,比如说,学校每年都会在圣诞节期间举办校园文化艺术节,当天学校每个班级和社团都会参与进来,在校园里造一条学生商业街,也有联欢晚会、艺术长廊、心愿墙、趣味乐园和风采展示这样的活动。 像这类活动,都是靠学生们自由积极参与为主,老师从旁指导为辅,以前林珏不做表示,无论是老师还是同学,都不会有人来特意要求他参与进来。 可这回却不一样了,班主任为了今年的艺术节召集班委开会的时候,叫上了林珏。 林珏终究对参加课外活动不太适从,可是老师说,上一回他和大家一起做的那个倒计时器很好,现在也没有以前那么大的压力了,参与进来也是好的。 “上了大学也要修课外学分的,现在提前适应一下也好。”何明娟说,“现在大家都挺忙的,你稍微松一些,当做为班集体做贡献咯。你和向文惠跟吴佑威不是好朋友嘛。” 林珏背脊一僵,看了一眼正、副班长两位班长,女生倒是有些隔岸观火的忍笑,吴佑威的脸却完全是阴沉的。林珏不知道要怎么说了。 “咦?何妈,闫稑不是也保送了吗?怎么没叫他?”生活委员突然想起了林珏的同桌。 何明娟可惜道,“我下手晚啦,他老早就被陶艺的人叫走了,现在应该在陶艺社那里玩泥巴呢!” 另一位同学笑了,“该不会是去追女生的吧?陶艺社女生超多诶!” “这我就不知道咯!”何明娟事不关己似的摊手,脸上却是笑的,对学生们说,“你们也高三了,不要太折腾,像什么cosplay的就别弄了,让他们社团的弄去。做点省时省力的。” 下午放学,果然有陶艺社的学妹到教室来找闫稑,三四个人,说要边吃饭边商量那天的事。 林珏当时正低着头写《试题调研》,连头都没抬,眼睛瞄到闫稑从座位上起身,经过他身后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边林珏也要跟班委以及几位热心同学去隔壁医院的食堂,利用晚饭时间商量怎么省时省力地完成艺术节的任务。 毕竟是晚饭时间,食堂里的氛围注定了这不是一个高效率的会议,开饭后扯着扯着,突然话题就莫名其妙地扯到林珏身上来了。 被问起北京的天气那么干燥,去的那几天皮肤适不适应,林珏只能诚实交代当时根本没有心情管皮肤适应的情况,就算的确需要一定时间适应,他也在还没有适应之前就回来了。 “其实之前就很想说,林帅,你的皮肤怎么这么好啊?用的是什么保养品,洗脸用的洗面奶是什么牌子的?” “咳咳!”林珏被刚吞下去的米饭呛到,看看发问的生活委员,含糊不清地说,“我不用洗面奶的。” 女生抱着怀疑的态度,“那你用什么洗脸?” “水。”林珏给出了简洁有力的回答。 旁边的体育委员对女生哂笑道,“知道什么叫做天生丽质了吧?” 女生倒是没有反驳,反而托着腮就这么隔着桌子,堂而皇之地深情望着林珏,不无羡慕地说,“真好啊。” 林珏不着痕迹地蹙眉,想了想,问向文惠,“做手工皂怎么样?你们女生应该都蛮喜欢的吧?” 向文惠就坐在他的身边,闻言“噗嗤”一笑,弄得林珏有些不明所以。 直到旁边一个男生拍案叫道,“有了女朋友果然就是不一样啊!!” 林珏险些瞬间石化……这诡异的绯闻究竟是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的? “你会做?”立即有人接着问。 林珏微微蹙眉,“化学课不是学过吗?甘油和氢氧化钠,还上过实验课。” 对方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极其愚蠢的问题,只好闭嘴了。 向文惠支颐看了看林珏,“上网查一下有美容和护肤功效的成分吧,牛奶是最容易弄到的吧?还有芦荟浆液这类的。到时候,我们还可以现场制作,让想要自己DIY的同学自由参与什么的,至于成熟期什么的,就让他们拿回去自己等好了。算一下费用,说不定还可以小赚一笔。” 两年多的同学,林珏打心里头知道向文惠是绝对可靠的,他说,“可以附赠ph试纸。” 女生微笑了,“嗯,对。” 于是就这么紧锣密鼓地筹备起艺术节的活动,到了平安夜的这天,校园文化艺术节在两个校区同时展开了。 作为学校德育体现的一个重要表现,艺术节跟成人礼在学校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开幕式很多学生家长都来观看了。新民校区本来面积就不大,学生家长一来,加上外校来玩的学生,更显得热闹。 商业街就开设在主校道上,不一会儿烧烤和咖啡的香味就都飘荡在了人群之中。 三年三班DIY手工皂的现场大受欢迎,成为了商业街一道独特的风景,很多学生都过来观看和参与。毕竟是运用课堂所学的知识来娱乐的活动,就连校园电视台的记者都举着摄像机过来采访了。 林珏一开始就在摊点前做着技术指导的工作,没一会儿就被慕名而来的女生们围在了中间,明明是十二月的天气,却热得脱掉了外套,把衬衫的袖子也捋起来了。 也有男生过来做手工皂,计划着要用来讨女孩子的欢心,不管什么时候,这种亲自动手制造出来的心意都是很能收服人心的。 林珏好不容易抽了个时间退出来,听说学校电视台要来,立即借口去上洗手间,先一步溜走了。 说来讽刺,这是林珏上高中以来第一次参加艺术节,前两年的这个时候,他都无一例外地在家里看书。 几乎每个人脸上都挂着青春洋溢的笑容,让这个阴霾的冬天都变得温暖了许多。 林珏这才隐约觉得,自己似乎错过了些什么,可是他又想起闫稑说过的——“有得必有失。” 就这么逛到了陶艺社的摊点前头,林珏在那些热热闹闹做陶艺的学生之间环视了一番,惊讶地发现其中并没有闫稑的身影。 他挠了挠头发,走近前去问一个像是负责人一样的女生,“闫稑呢?” 女生眨巴了两下眼睛,“他刚刚走了,好像去科协了吧。” “科协?”林珏奇怪,“他不是和你们在一起做陶艺吗?” 她笑了,“是呀,不过他做完了,就先走了。” 林珏看了看旁边一张摆放成品的圆桌,问,“哪个是他做的?” “嗯?”女生看看他,思考了一下子,好奇地问,“请问你是林珏吗?” 他狐疑,但点了点头,“我是。” 她笑得甜甜的,“闫稑说,要是林珏来问他做了什么的话,一定不要说出来。” 林珏顿时呆住,手指扣了扣,立刻转身就走了。 走远了以后,林珏才把手放到脖子上,大动脉跳得厉害,手心一阵一阵都要感觉到脉动,摸到后颈,能烫手。 “诶你说电影社的人是不是被教导处的老头给收买啦?通宵电影都播的是些啥哟!播传记类也就罢了,还科学家的传记!我勒个去!” 林珏路过电教楼前时,听到几个学生在电影社通宵电影的宣传画报前抱怨,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艺术节还有通宵电影的活动,今年一共播四部,全是外文片,除了一部动画电影以外,其余都是人物传记类。 主打的是那部动画电影。 “带上你喜欢的人一块儿来,在平安夜一起看樱花落下的速度。”——海报上的艺术字体这般写着。 林珏看着画报旁边张贴的那几张电影海报,才知道原来是一位日本导演的作品。 他想了想,把那句话拍下来,给闫稑发了条微信,补充写道:我带你去看电影。 猜想电视台的采访也结束了,林珏往回走,经过陶艺活动摊点时又看了一眼那桌质量参差不齐的陶艺,仍是不能猜到哪个是闫稑做的。 他的微信在这时传了回复,只有一个字,简单明了:好。 ****** 好久不见~这里是《猫大夫夜宵时间》编故事时,时常是个跳脱的状态。最后一段,想着要是我是林珏,发出那样的消息给闫稑,他回给我怎样的回复我才会最开心呢?想来想去,还是只要一个“好”字就最好了。话说回来大家猜闫稑要送林珏什么? chapter 57 林珏一整天都没见到闫稑,也不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 眼看通宵电影就要开场,下雨的缘故,许多还打算露天活动的学生都转而奔向了电教楼的阶梯教室。林珏先来到三楼的阶梯教室门口,看到入场的学生不是成双结对的情侣,就是三三两两的女孩子,不免有些窘促。 他索性又往楼下走,正巧碰见班上的一个女生。 对方正跟自己的男朋友手挽着手上楼,看到林珏,惊讶地打了招呼,“呀!林珏!” 林珏往旁边退了一小步,给他们让开上楼的空间,对他们礼貌地微笑。 “你也来看电影?”女生对这件事情感到万分吃惊,又东张西望了一会儿,眼睛睁得大大的,“你女朋友咧?” 他一梗,只是含糊地点了一下头,转而说,“你们还不进去吗?人挺多了,待会儿没有位置了。” 女生似乎还是很好奇林珏传说中的女朋友究竟是谁,有些舍不得的样子,可是她旁边的男生敦促了几句,她也只好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跟林珏告别以后就进场了。 林珏好不容易等到那些认识他的人都消失,暗自吁了口气,拿出手机想要给闫稑发短信,可是抬头又见到一对情侣走上来。他摸了一下自己有些发热的耳廓,干脆自己先进场了。 第一场放映的就是主打的电影,唯美的初恋电影,淡雅又温暖的色泽,女孩子温柔中带着活泼的声音,很快就让原先还有些熙熙攘攘的阶梯教室安静下来。 林珏坐在后排,支颐看着满满一个教室的观众,心里有些吃惊,原来学校里居然有那么多的情侣…… 握在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坐直了身子,脸被手机荧幕的光照得青白。震动的声音尽管轻微,但很快还是引起了旁边观众的注意,就在林珏要将电话接通的时候,荧幕突然就暗下来了。 他回头望了望,看到打开了一半的后门关上,一个高挑的身影借着电影的微弱光线慢慢摸索过来,但很快就走到了林珏身边,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下。 林珏本来想问他一整天究竟去哪里了,可看到他风衣上沾着的水光,低声说出口的,就成了另外一个问句,“怎么没打伞?” “从实验楼跑过来的。”实验楼离电教楼就只有十来米,闫稑把眼镜取下来,眯着眼睛看了看投影幕,问,“这是到哪里了?” “他要去跟他喜欢的女孩子赴约,可是遇到雨雪天气,电车就一直耽搁了。”林珏小声解释着。 闫稑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巾把眼镜片上的水珠擦掉,重新戴上时,正好看到男主角乘坐的电车在荒野雪原中停了两个小时。 时间漫长得无情,而他想的只是,他喜欢的女孩子已经回家了……他只是希望,在同样痛苦的煎熬当中等待着的她,能够放弃,心疼她的执着,想到她孤单一人,眼泪就要用尽全力强忍着,才不会流出来。 后来在他们终于相见的小车站里,不知道是谁先哭了出来。 这部电影结束以后,很多观众都离场了,阶梯教室里出现了一小段的喧闹。 闫稑余光瞥见身边的林珏慢慢把有些滑下去的身体又坐起来,眼睛还是目不斜视地盯着已经变成灰白的投影幕,侧脸埋在阴影里,看不出是喜是悲。 他伸手扣了扣林珏的手指,后者恍然回过神来,转头看向他。黑暗当中,林珏眼里的光格外的明亮。 十分钟以后,就进入了第二部电影的放映。林珏知道这部电影的大概内容,对闫稑说,“这个是Nash的传记。” 闫稑眨了一下眼睛,若有所思地说,“这样啊。” “你和你家里人说今晚看通宵电影了吗?”林珏看他似乎对这部电影很感兴趣。 “我妈跟章老师还有筱雨去上海了,还没回来。筱雨的伯父从美国过来开会。”闫稑随口回答道,也问他,“你呢?” 林珏点头,“我跟他们说了。” 闫稑看看他,想了想以后问,“你还看电影吗?打算什么时候要礼物?” 刚刚看完那部电影以后,林珏的心里就不太好受,现在让他继续看下去,又是一部数学家的传记电影,恐怕心情会更糟。闫稑这样问,林珏突然想起来,问,“你今天去哪里了?” “给你准备礼物啊。”闫稑微笑,看他满脸不解,又扣了扣他的手指,“你跟我出来。” 林珏怔了怔,起身跟他走出去。 一楼楼梯口那盏路灯起先就不太好,一直有飞蛾在往上面撞,灯光也忽闪忽闪的。 这会儿索性就灭掉了。 闫稑有些夜盲,在黑暗中走得不快,反而是林珏先走到了楼梯底下。 楼上和旁边的教室里都传出了英语的声音,是电影正式开始了。 林珏忙了一天,又累又困,天气的缘故、电影的缘故,一切加起来都让他在这凌晨一点多的时候提不起兴致来。 他揉着发酸的眼睛,还没问闫稑到底是什么礼物,就先被他忽而在嘴巴上亲了一下,顿时惊醒过来,眨巴着眼睛望着他。 “手摊开。”闫稑说。 林珏乖乖摊开了手掌,见到闫稑把一只陶瓷小白兔放到了自己的手心里,不由得“哎呀”了一声。 他拿起这只尺寸小巧的陶瓷白兔,对着远处橙黄色的路灯看,造型虽然不算特别精细,可是陶瓷的光亮将小动物身上的纹路都映衬得特别亮眼,两只耳朵乖顺地耷拉着,红通通的眼睛和三瓣嘴都惟妙惟肖。 “怎么……”林珏想起闫稑应承过自己的事情,睁大了眼睛问,“你捏的?” 闫稑微笑点头,问,“你看看有什么特别的?” 光线太暗了,林珏就只能眯起眼睛仔细观察,可是看了老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异样,“这个眼睛是用琉璃镶嵌的?” 他故作失望地笑了笑,抬了抬下巴示意,“放手掌上。” 林珏依言放好。 闫稑从口袋里又拿出了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陶瓷兔子,摆到了那只兔子的旁边。 林珏险些就把两只兔子都摔到了地上,幸而他立即又握紧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闫稑脸上淡淡的笑容,小心摊开掌心。 果然没有错,两只兔子刚才还暗淡无光的眼睛在靠近以后就亮了起来。 林珏懵了一会儿,把两只兔子拿开,刚才的现象就消失了,再靠在一起,小兔子的眼睛就亮了红光。 “这……”林珏想了想,恍然道,“你放了电路在里头?” 闫稑把其中一只拿回来放回口袋里,笑容里带着一些赧然,“嗯,我拆了两个防丢报警器,稍微改了一下。本来电路想自己做的,可是现有的材料和工具都太少了,做不来那么小的。——圣诞快乐。” 林珏握紧了手里那只陶瓷小白兔,手心的温度慢慢就把小兔子给温热了。 过了一会儿,林珏在黑暗中向前走了一小步,轻轻吻了一下闫稑,低声说,“谢谢。” 闫稑原以为自己会偏过头,好让他们的嘴唇能够自然地碰触,可令他自己都有些意外的是,他居然并没有任何动作。 他静静看着林珏干净的额头和干爽的碎发,心里冒出了一个想法:不管白天还是黑夜,都想要好好就这么看看他。 阶梯教室里传出了电影男女主角的对话声,声音传播速度的关系,三层楼里次第传出的声音并不同步。 应该是在求婚,所以,听起来好像是三次求婚。 数学家希望她能够告诉他,她究竟有多爱他。 她问他,宇宙有多大。答案是,无限大,只是,任凭所有的资料都是这么证实的,却没有人真的看到过。数学家后来妥协,他认为宇宙的无垠,只是因为他是这么相信着的。最后,她说,爱也是一样的。 观众里隐隐传出了一些欷歔之声。 林珏不由得就勾起了嘴角,抬起眼时发现闫稑也在听那段对白。 目光相遇的那一刻,林珏扶住了他的后颈,在黑暗当中迅速捕获了他的唇。 这个吻不再是先前那般的轻柔,像一场狂风暴雨,狂肆掠夺着闫稑的呼吸。 闫稑只觉得大脑里一声轰鸣,一阵酥麻从脊椎攀爬而上,在林珏灵活的唇舌撬开他的牙齿时,他的意识开始变得混沌模糊。 因为事先没有预料,林珏的攻池掠地太过突然,闫稑脚下一顿,退到墙边竟然忘记了反抗。 他近乎绵软无力地承受着,明明没有感觉到疼痛,气息里不知道怎么的就埋入了一阵模糊的血腥味。他好像不只是在亲吻而已,在唇舌的缠绵之间,闫稑隐隐感觉到林珏堵在喉咙里的难诉。 像一个已经饱满的果实,浆液被坚硬的外壳紧紧包裹着,经年累月,无人采撷,最后在某个再也难以自持而裂开的缝隙里,渗出粘稠的汁液。痛苦又伤悲。 他一如往常沉默而悉心地回应,让林珏再没有办法保持清醒。 似乎所有的黑暗和冰冷都侵袭到了他的身上,林珏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扑向他的光。 他的手探进了闫稑的风衣里,钻进他的针织衫和衬衫。 声音都梗在喉咙里,发不出来,林珏忘记了要怎么称呼他,好像怀里的人是个没有姓氏也没有名字的人,就只是他,他的他。 闫稑身上的每一颗骨头、每一寸血脉、每一个神经元都真真切切地告诉他,此刻这个将他紧紧拥在怀里,试图将他霸占的人其实心里充满了恐惧和害怕。 可他一时想不明白,他没有多余的清醒去想明白,林珏为什么会惊惶。 两具身体就这么密不可分地贴在了阶梯教室外的墙角,闫稑被林珏弄得头晕目眩,只能迷迷糊糊地感受着他的吻转战到他的耳后和颈项,带着微微着力的啃噬,好像要把他吞进去一样。 这令闫稑也开始不安起来,只好伸手把林珏按到了自己身上。 ****** 那两部电影是《秒速5厘米》和《美丽心灵》~ chapter 58 闫稑的房间背阴,冬天的阴雨天里,就算是紧闭了门窗,被子难免也还是会有些潮气。 但林珏早上醒过来的时候,被窝里却是暖烘烘的,让他本来像猫咪一样蜷缩在一起的身体无意识地就舒展开来。半睡半醒之间,林珏迷迷糊糊地翻过了身,把赤裸着的胳膊伸出被窝外头胡乱摸索了一番,被先醒过来的人塞了一个毛绒玩具到怀里。 他是从来都不睡懒觉的,可这会儿他连眼睛都不想睁开。 只是抱在怀里的玩具不太好,林珏抱了一会儿就又从被窝里丢了出来,两只胳膊在外头凉飕飕的室温里胡乱挥动着,呢喃着叫闫稑的名字。 没过一会儿,被子就从外头被掀开了,身边躺了个人,被窝里的空间就更充实了一些。 林珏很快就环上了闫稑的腰,把脸埋到了他的臂弯里。 “你什么时候醒的啊?”林珏贴到他的身体以后,某一根神经就被挑起来了似的,困还是困,倦还是倦,迷糊之间还是想要保持一些清醒,用来感受他的温度。 闫稑的声音则是完全清醒的,语调温和得就跟被窝里的温度一样,“一个多小时前吧,洗了澡,洗了头发,出去买了早餐。——现在应该冷了,待会儿用微波炉热一下。” 林珏抬头看着他的下巴,哼着声音笑了一下,又缩进了他怀里,“那怎么被窝里还这么暖啊?” 闫稑“噗嗤”一笑,手轻轻在他的背上安抚了两下,“我开了电热毯啊,傻瓜。” “哦……”林珏犹豫了一下,想抬头去看他的眼睛,又想躺他胸口听他心跳,小小的苦恼让他的嘴唇不自觉努了一下,最后还是往上挪了一下身子,跟闫稑枕到了一个枕头上。 林珏揉着眼睛,转头看他,问,“我们要不要换一张床单?” 他抬手撩了撩他额前的头发,“昨晚我换过了。” “啊?”林珏清醒了一些,不太相信,“什么时候?” 闫稑笑着点了一下他的鼻尖,“你睡着以后。” 林珏苦恼地摇头,“我不记得了。” “你不是不记得,而是不知道。”闫稑听到旁边手机闹铃的声音,便坐起来靠在床头,把手机拿过来关掉。 林珏的手搭在他的腰上,努力回想着,说,“我只记得我们去洗了澡,后来就……”他摇摇头。 “后来你就在浴缸里睡着了,我开着热水让你在里面泡了一会儿,那个时候换的床单和被套。”闫稑一边说着,一边把被子给他掖好。 林珏恍然大悟,“哦”了一声,点了点头,末了把手往下移,说,“怪你太折腾了。” 闫稑握住了他在胡闹的手,低头看着他,哭笑不得道,“究竟是谁在折腾?” 他抿着嘴巴笑起来,眼睛弯起来像一只酣甜的猫咪。 闫稑滑进了被子里,一下子就把他压到了身下。 两人在被窝里面翻了好几回,最后林珏“啊”了一声,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被闫稑从被窝里拖出来了,冻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林珏皱着脸,看着彼此的身体,又是口干舌燥,又是莫名其妙。 闫稑几乎是粗鲁地把他拽进了浴室里,“啪”地用力甩上了门。 浴室里没有什么自然光,林珏看到他的脸逼近过来,没一会儿节能灯和浴霸的光就混到了一块儿,暖洋洋地打在了他们身上。 林珏看清了他因为情潮而微微泛红的脸,身子上的温度却因为贴在瓷砖上而多了一半冰冷。 闫稑双手撑在他的身侧,缓着呼吸,看到他在微微颤抖,就把热水器的莲蓬头也打开了。 水很快就浇湿了他们的身体,林珏眼里的闫稑面目姣好得像一尊瓷,他慢慢站直来,吻到闫稑锁骨的时候,颤抖变得更加剧烈了。 “冷……”林珏低着头,水顺着他的发梢淌下来,滑过脸上清晰又清秀的线条。 闫稑失笑,握住了他的手腕,稍稍一用力,就扯开了他不安分的手,轻声说,“我暂时可找不到干净的床单了。” 林珏眨了眨眼睛,抬头望着他,继而在一声惊呼之后背又靠到了瓷砖上——一边腿已经被闫稑抬了起来。 他咬着下唇止住了一声闷哼,睫毛也被水弄得湿漉漉的,扭头去看闫稑时,他沉默的侧脸在氤氲中的专注令林珏感到前所未有的心驰神往。 不想分开。 林珏抱紧了他,让自己就这么依附在他的身上。 不想分开。可是。为什么。明明真的,一点也不想分开。 林珏不知道自己的恐惧到底是从何而来,他抓着闫稑的肩头,好像他在一点一滴地给自己注入力量。 他是从来不相信直觉的人,理科生的秉性也好,天生的也罢,事出总是有因的。可是。为什么。林珏在叫出声音来的前一刻咬住了闫稑的肩膀,听到对方吃痛的抽气声时,他别过了脸,用力把满口血腥吻到了他的嘴上。 就是闫稑不提,林珏也知道自己越来越神经质了。 本来越到临近高考的时候,考生们的压力也越大,这是理所当然,随便什么人都能够理解的。可是像林珏和闫稑这样的保送生,如今就是坐在教室里面写模拟卷和历年卷,也只是气沉丹田才没让自己浮起来,压力到底从哪里来? 那是一根独木桥,林珏却在自己已经率先通过深渊之后,更加紧张了。 从浴室里出来以后,两人都没有穿衣服,吹着电热器的风,闫稑背对着林珏,沉默着让他给自己上药。 他皮肤本来就白,肩膀上那一圈齿痕简直是触目惊心。 闫稑没有说话,可林珏却在他不自觉的神经颤抖中得知,伤口一定是非常非常疼的。林珏涂着酒精时,每看到他的肩膀颤一下,心头就跟着抖一次,眉头皱得越来越紧,凝聚起来的都是歉意,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狠下心来的。 细心如闫稑不可能看不出他的异样,上完药以后闫稑去穿上衣服,再回来时就坐到了林珏面前。 他躲在被子里,头也缩到了里面去。 闫稑想了想,还是掀开了被子,让他的眼睛露了出来。看到林珏的脸,闫稑暗暗吃了一惊,他的脸还是干净的,但眼睛却红得不像话了,分明是强忍着怎么样也不许自己哭。 他抚摸了几下林珏因为隐忍而微微发烫的脸,问,“怎么了?你去北京之前就怪怪的,回来以后更是了。发生什么事了?” 林珏木然,惊讶于原来自己的不正常已经在闫稑面前表现得这么明显了吗?他恍惚了一下,本能地摇头。 照闫稑本来的习惯,是从来不会追问任何人对方不愿意透露的事情的,可是这会儿林珏的委屈实在是他心尖上的一根刺,不拔不快。 他思忖了片刻,还是说,“林珏,先前你说,你想跟我在一起。那个时候,我很犹豫,因为在一起的意义真的非常重大。可后来我还是没办法再欺骗自己了,我是想要和你在一起的。” 林珏的脸又从被窝里面探出了一些,红通通的眼睛望着闫稑。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是我想告诉你,我觉得,”他顿了顿,“我觉得两个人在一起以后,生活中的大部分事情就不再有‘一个人’这个概念了。快乐是,难过也是,甚至于一些关乎自己人生的大事也是。所以,你有什么事情不开心,是可以跟我说的,如果是外头的事情,我们可以一起面对,我也可以帮你想办法;如果是我们之间的问题,那就更好办了,你想怎么样,我都会尽量满足你的。” 林珏垂下眼帘,睫毛上沾着一些水汽,犹豫了好久以后神情古怪地看着他,声音低低的,“他们说你要出国了。” 闻言闫稑怔了怔,遂即摇头道,“我哪里也不去,就陪在你身边。” 他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目光闪烁了一阵,半晌又说,“可是,你不是都把材料都送出去了吗?不是都在准备面试了吗?” 果然是纸包不住火,闫稑心里吁了口气,耐心地说,“我不能,也不想违抗我爸妈。说实在的,想到要跟他们起喉舌之争我就心烦。暂时都先顺着他们来。明年初,章老师他们就会移民到美国去了,他们三个会先走。我留在这里。” 林珏听出了他话中的含义,恍然大悟,可是,他原以为自己会为之雀跃欢喜,为什么还是没有? 总觉得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林珏内心迅速被另一种不知名的黑暗给包裹起来。 怎么…… 他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但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 闫稑看他一直不说话,安慰着说,“我们不会分开的,从一开始我就下定决心了。所以,不要担心。” “决心”二字像是一根导火索,迅速在林珏的脑海里引爆了一枚炸弹。 一瞬间很多记忆都随着爆炸涌现出来,最后都凝结在一个时间点。 当时,当时闫稑眉头紧锁,忧心忡忡地跟他说,这条路非常难走,难到超乎他的想象。 林珏所有的恐惧都排山倒海一样汇拢到那个夏天刚刚开始的五月天。 那个只有夏虫鸣叫的夜晚,好像一时间就发酵出了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他依稀看到自己当时无比认真和肯定的面容,简直恨不得有一台时光机,回到过去对那个自己肆无忌惮地冷嘲热讽。 当时的他,凭什么认真?凭什么义无反顾? 他根本就不知道闫稑所谓的艰难是什么。他连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就那么肯定地说自己一定会如何如何。 在别人都手牵着手进电影院时,他要为自己的恋人是个男生而含糊其辞。在决定前程命运的分岔路口,他要无能又懦弱地接受对方停下脚步的等待,他说不出口,那些“让我为了你如何如何”的话,他没有一成底气说出口。 还有…… 闫稑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看了一眼,起身走到外头去接,再回来的时候匆忙从衣柜里拿出一套干净的校服放到床上,又从床下的抽屉里拿出一盒没有开封的内裤。 “先把衣服穿起来吧,我妈妈提前回来了。”闫稑弯腰把垃圾篓从书桌底下拿出来,将垃圾袋封口。 还有,像是此时此刻,林珏没有表现出来的惊慌在声声提醒着他,他开始时的认真和坚定,并不足以理直气壮地面对此时此刻。 chapter 59 高中最后一个寒假,只有十五天的假期。 出于一些事情的考虑,林珏回家的行囊装得很满,打定主意就在家住满一个寒假。可年前许慧琴来了电话,跟林珏说今年不在家里过年,而是回父亲老家那一边。 父亲去世以后,那个老家,林珏只回过一次。 那时他才是小学二年级,父亲因病去世了,母亲带着骨灰盒跟林珏一起回到老家,让父亲入土为安。爷爷声声咒骂着许慧琴克夫,说自己的儿子就是因为她,前程丢了,命也丢了。 当时婶婆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也跟着神神叨叨地絮骂,一边哭一边往门口撒盐巴,在许慧琴要和林珏一道离开时,死死拽住林珏不放。 爷爷也是舍不得唯一的孙子,几乎当着全村人的面,把儿媳妇推出了家门口。 林珏记得清清楚楚,当时家里土屋门前的路还没有修好,都是青苔和泥巴,母亲就这么被推得一个趔趄,一屁股坐到了一滩黄泥上。而小小的他就被叔公拉进屋里,任他如何哭喊也不被理会,老旧的木门就这么被关上了。 他被带到最里头的屋子里面,被婶婆拿糖糕哄着说不要哭,渐渐地连母亲跪在外头拍门的声音都听不见。他从来都没有跟母亲分开过,那一刻却清清楚楚,母子两人的分离在围观的村里人的评头论足中显得格外悲情也格外荒诞,林珏那一刻真正觉得自己要跟妈妈分开了,哭得响亮,黑色的小房子里都是小男孩哇哇恸哭的声音。 孩子毕竟是孩子,哭得那么起劲,最后也是虚脱昏睡过去。 可对母亲的依恋却是确凿的,他一直都是和母亲一起生活,爷爷、叔公、婶婆,对他来说都是陌生人一样的存在。 夜里林珏从床上爬起来,偷偷溜出了房间。 他从院子里的矮墙里翻出来,摔到地上弄得满身都是泥,脚上还踩到了一坨牛粪。 就这么一步一趔趄地走到了屋子前,鸡啼的声音惊得他在中途停了一会儿,等到走到屋子前面的时候,林珏看到披头散发的母亲仍然跪在屋子前面的石板上。 那晚母子二人就逃离了那个村落,同时也放弃了每年给父亲扫墓的机会。 林珏自那以后,就再没让自己流过一滴眼泪。 所以林珏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这一年还要回到那个所谓的老家,待到见到母亲时才知晓,原来爷爷在元旦期间去世了,临终前一直想见孙子一面。 父亲老家那个村落一直到大年初六才开年,这一天每家每户都会设置许多桌饭菜,把无论远近的亲朋好友都邀请到家里来吃开年饭。 那个日子,村里的每一户人家都在做着一种隐性的攀比,比着哪一家、哪一户的客人多,有时甚至于来到家里的客人主人家并不认识,就只是客人的朋友的身份,但入席的人越多,就代表这一家的人气越旺,来年的生活也会更红火。 叔公和婶婆没有儿女,一对孤寡老人,一辈子都住在远离城市的乡村。林珏的爷爷从前是村长,他在世时家里还有些号召力,能叫来许多客人,可这家里的顶梁柱塌了以后,这一年的开年就势必冷清了。 林珏知道这回这对老人让他们回去,多少也有要充人气的意思。 果不其然,林珏母子二人在开年前两天回到了老家,村里很多乡亲就过来串门拜年了。 林珏是这个村出来的第一个大学生——尽管高中还没有毕业,但他被名校保送的消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通过什么途径传回了村里,每一个来串门的人都喜笑颜开地说要看看大学生。 他就这么像一件展品一样,不断被前来串门拜年的乡亲们观摩着、谈论着,甚至于还有人带了自家的小孩子来,让林珏送一句吉祥话。 林珏被弄得头昏脑胀的,想要给闫稑打电话或者发短信,可是村里居然连信号的收不到,想要打电话,必须跑到村外头的晒谷场——可林珏哪里脱得开身? 大年初六这一天,家里果然来了很多人,婶婆要招呼客人,忙得脚底板打后脑勺,母亲把一盆一盆的菜端出来分进一个一个碗里。 不算宽敞的屋子和院落里硬是摆了六桌菜,正是冬天,这道菜还没有起锅,上一道菜就已经冷了。 林珏蹲在厨房里生火,弄得大汗淋漓,乌烟瘴气的,又直咳嗽。 客人来的时间不统一,时常是吃完一桌走一桌。正式开席的时候林珏被叫到了村里男人们所坐的那一张大桌子旁,个个要给“大学生”敬酒,好像很久以前就认识了一样。 不要说名字,林珏连称谓都叫不出来。 几乎所有跟林珏谈天说话的客人,都会说到一句类似的话,“大学毕业以后肯定在城里找到一份好工作,到时候赚了钱,你妈妈也能松一口气了。” 林珏在村长慈眉善目地说出这句话时,不由自主地看向了突然间就成了村里明星的母亲,因为教出了一个大学生,所以她成为了村里母亲们的榜样,被簇拥着。 林珏从来都没有见到母亲的脸上有过这般自豪而自信的笑容,她整个人仿佛都是鲜活的,可发鬓上的白雪却更加明显了。 最后,林珏原本打算在寒假的时候跟母亲商量的事情也没有商量,就这么回到了学校。 教室里倒计时器上的数字一天比一天少了,百日誓师大会以后,就变成了两位数。 越是到最后关头,学校就越鼓励学生们放松心态,并且注意保持身心的健康,不但下午最后一节课变成了自由锻炼身体的时间,每年都会在四月上旬举行的高三成人礼也接踵而来。 二中原先的校址距离孔庙非常近,成人礼的仪式从来就有。多年以来仪式中包含的活动多有变化,但祭孔明志的开笔仪式却是亘古不变的环节。 随着校方打算把这个仪式作为德育品牌来树立,这几年来学校的高三成人礼更是得到了社会媒体的关注。这一年也跟前两年一样,会有本地的新闻媒体前来报道,就连卫星电视台也要来摄影采访。 于是乎,林珏等十余个已经被名校保送录取的学生就首当其冲,成了这场德育秀的代表作品,也无论起先有没有摸过毛笔,都被叫到了教导处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和言语鼓励,继而在成人礼举行前的一个礼拜,每天晚上的晚自修都在教师辅导室练习悬腕书写毛笔字。 “作秀啊作秀~”老师不在的时候,学生就是容易没了规矩,一个把字写得洋洋洒洒的男生一边挥毫一边在宣纸上写下了“作秀”二字。 跟林珏并排坐在一起,还在练习枕腕的杨丹头如斗大,闻言一抹因为精神集中而发麻的额头,道,“禁炫耀!” “唉,我也就这个时候能炫耀两下了,像我这种上不了镜的脸,没办法站在最前头应对镜头啦!你可好好练诶!”男生幸灾乐祸地戏谑着。 林珏跟杨丹一样,也是要求到时候站在前排。可他从小到大就没有握过毛笔,这会儿别说是悬腕,就是枕腕,手也是直抖。 他从来就没有让老师失望过,这一回当然也担不起失败,奈何书法的东西不能一日千里,就是这个“弘”字的弓字旁,临了大半个晚上都没临出个像样的。 千余名的高三学生,就他们十余个被特地交代给了镜头,而林珏因为长相和录取学校的缘故,更是排到了第一位。 真是没见过这样赶鸭子上架的,林珏在心里暗自抱怨,就听到杨丹在旁边絮叨,“还不如在教室里写卷子。” 林珏对付着这个礼拜内一定要写好的那两个字,一笔一划都对着字帖上认真临摹,好不容易把“毅”字的捺也写得有些模样了,不禁松了一口气,才转过身想要看闫稑写得怎么样,竟发现他正和旁边一个男生聊得起劲,手里根本就没有拿笔。 那个跟闫稑聊天的男生正兴致高昂地说着之前面试的情况,时不时插几句英文,可谓是声情并茂。闫稑还是作为听众耐心听着,偶尔附和一两句,并没有发表自己的见解。 过了一阵子,那男生碰了一下闫稑的手,好奇地问,“那天在星巴克见到你跟一个老外在一块儿,是在面试吧?” 闫稑点了点头。 “哪间学校的?”对方兴奋问道。 他想了想,说了一间世界顶尖理工类学府的名字。 “诶~怎么样怎么样?快说说!”那男生来劲儿了。 闫稑的回答完全是轻描淡写,“还好。” 林珏埋头写着那两个字,写得越认真,他们讨论国外学校情况的声音就越清楚。 闫稑应该是顾及到他的心情,语调一直是平静的,并且又不愿意参与交谈的情绪。即便如此,林珏还是隐隐觉得耳鸣了,许多声音都混在了一起。 包括在乡下的时候,母亲朗朗的笑声,乡亲们关于他毕业以后赚钱养家的结论。 还有,前些日子姨母突然来到他的房间,沙哑着声音问,“小珏,你知不知道柯钊他要去美国的事?你上次去北京,他有没有跟你说呀?怎么、怎么会都定下来了呢?你说,他爸一身的老毛病,要是哪天没了,他隔着个太平洋,还能回来见最后一面吗?他究竟有没有跟你说过他要出国的事情啊?这孩子,书都读到哪里去啦?” 还有,那天早上,闫稑的母亲回到家里,见到了还在闫稑家里的林珏。当时已经快要中午了,闫稑的母亲一定要拉着林珏留在家里吃午饭,在闫稑到楼下丢垃圾的时候,闫稑的母亲欣欣然告诉他,“小稑的SAT考了2400呢!唉,他爸就想让他去普林斯顿学数学,可是我的儿子我知道呀,哪里真的喜欢数学了?”末了问林珏,“我看你们学校的成绩单,你的成绩非常好呀!怎么没有想过要出国么?” 手抖得墨汁都散了下来,落在报纸上好几点,林珏握住了右手的手腕,盯着那个写不下去的字,目光摇晃不定。 林珏艰难地咽了咽喉咙,视线险些就模糊了。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就被一双温柔的手扶住了肩膀,林珏恍惚转过头,才发现办公室里就只剩下他和闫稑两个人了。 闫稑把他扶起来,从背后握住他拿着毛笔的手,悬着腕在雪白的宣纸上,带着他的手,写下了林珏的名字。 林珏几乎是震惊地回过头,脸颊就擦到了他微凉的耳朵,“你毛笔字怎么写得这么好?!” “学过啊。”闫稑笑笑,仍然握着他的手,试图用笔在林珏脸上画一只大花猫。 林珏皱眉,也避开了他,“你怎么什么都学过?” “小时候最高纪录,一个星期十二个兴趣班。书法是国粹,怎能幸免?”闫稑把他的笔拿走放到一边,环住了林珏的腰,一点一点地收紧力道,嘴唇就这么覆在了他的耳边,“我以前真的觉得学这些毫无用途,可是认识你之后才知道,原来不是那样。” chapter 60 成人礼在四月的第一个星期一举行。尽管这天正好就是四月一日,可清一色校服正装的毕业班学生们看起来都是体面而正式的,成人礼的庄重明显盖过了平素愚人节玩乐的氛围。 多年来含辛茹苦将儿女养育成才的父母们也在这一天与孩子们一同前往了孔庙。在孩子们进行“告天”和“启户”仪式时,众多的学生家长和本地新闻媒体就聚集在孔庙大殿前观摩着。 在校长向学生们作成人寄语演讲之后,高三学生在孔庙大殿前举行了宣誓仪式。后来,各班的班主任给自己本班的学生颁发了成人证书,家长也向自己的孩子们赠送了百日照等纪念品,祝贺其长大成人。 最后,作为成人仪式重头戏的开笔礼在大殿前进行。千余名学生,清一色正装制服,在大殿广场前挥毫书写学校校训,以明志将承“士不可不弘毅”之信念,以天下为己任,做一名铁肩担道义,有社会责任心的新时代青年。 林珏提笔的时候,不易察觉地松了一口气,想要抬头时余光瞥见摄像机的镜头正在距离自己不到半米的地方给他打特写,他眉心蹙了一下,索性没有抬头。 其实就算是校方没有特意知会电视台,站在前排的林珏也很容易成为摄影机锁定的对象。事实上从今天学生集中开始,周围就不断有同学拿着手机朝着林珏拍照,还有不少利用空余时间要跟他合影的人,林珏不惯在外人面前摆脸色,对于同学们的要求多数也是平静同意。 他这人平时严肃惯了,脸上面无表情同学们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整个成人仪式,林珏的背脊都挺得很直,显得本来就高挑的他更加挺拔,俨然已经是他人描述当中玉树临风的少年,就连随自己孩子前来参加成人礼的家长看到了,都要忍不住悄悄问自己的孩子,这位同学究竟是何许人也。 哪怕林珏的神情几乎是肃穆的,但来参加儿子成人礼的许慧琴自始自终都是喜笑颜开。林珏从小到大在学校都很优秀,许慧琴没有不放心的,可是这次她来以后才发现,原来儿子在学校里竟然是那么受欢迎,校领导欣赏他,老师喜欢他,同学们也争先恐后地要跟他聊天拍照。 作为母亲的自豪感让她整个人都仿佛如沐春风,在被其他家长们问起她的儿子打算考什么学校时,许慧琴谦虚腼腆地笑一笑,说林珏已经被国内最好的大学提前录取了,可说话时,下巴几乎是扬起来的。 林珏的任课老师们几乎每个人都和许慧琴说了同一句话,“你真的教了个好儿子啊。” 许慧琴拉着儿子的手,眼角的鱼尾纹因为笑容而更深了。 “诶,我平时也没有什么时间管教他,还是多谢老师的照顾了。”许慧琴对何明娟感激地说。 何明娟看林珏的时候,目光中的欣慰并不亚于他的母亲,客气道,“是这孩子自己争气。他入学那会儿,我还不是他的班主任,可是那时就觉得他特别的认真和勤奋,老往辅导室跑,现在也算是天道酬勤了。” 许慧琴讪讪笑着,“是是是。诶,小珏啊,你有没有谢谢你班主任的关心啊?” 林珏在一旁有些走神,闻言立即对班主任微笑道,“谢谢何老师。” “哪里的话?”何明娟想了想,语重心长地说,“其实你之前的状态,虽然一直都是第一,我多少还是有些不放心的——把自己逼得太紧了。不过最近好许多了,多交些朋友,多参加点活动,注意锻炼和休息,身心平衡了学习才能更上一层楼。” 他受教点头。 何明娟看了看他,轻轻拧了一下眉头,打趣道,“怎么今天好像有些心不在焉的?怎么,闫稑没来,你不高兴啦?” 林珏愣了一下,遂即摇头道,“没有的事。” “闫稑是谁呀?”许慧琴警觉地问道。 何明娟看她误会了,忙笑着说,“闫稑是林珏的同桌,一个男孩子,也非常优秀,跟林珏保送到同一间学校了。他们两个很要好的。” 许慧琴什么都不怕,就怕儿子早恋,听到不是女生,便松了口气,弯着眼睛问儿子,“你什么时候交了好朋友,也不跟妈妈说一下?”转而又问何明娟,“那孩子今天怎么没来?这不是挺重要的一个仪式吗?” “他家要移民到国外去了,今天的飞机,他去送机。”何明娟解释道。 听到出国,许慧琴就猜到肯定是家里条件不错的孩子,看看儿子,又问,“那他家里出国了,他不去?还在国内读?” 何明娟也知道有些学生家长特别关心别人家孩子的情况,她微微笑了一下,回答说,“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闫稑是申请了国外的学校。”她顿了顿,想起了什么,又说,“说起来,蛮多学校都是今天公布录取结果的,他今天凌晨应该在家查结果才是。” 林珏并不喜欢听母亲向别人打听其他人家里的情况,尤其话题中的人物还是闫稑,他听了一阵子,还是决定打断她们。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许慧琴突然试探着问何明娟,“老师啊,这大学一年的学费大概是多少?” 胡明娟微微愕然,看看在许慧琴身后因为不设防而皱眉的林珏,考虑了一下之后说,“像林珏他要去生科院的话,一个学年恐怕五千元以上是必须的,还不包括住宿费用。” 闻言许慧琴的脸色白了白,脸上挂着的笑容也稍微凝滞了一下,末了还是提起嘴角,“哦,好的,好的。”没什么意义的应答。 胡明娟思忖片刻,看向林珏,微笑问道,“其实林珏,你有没有想过放弃这个保送的名额,去别的地方上大学?” 林珏怔了怔,看看错愕的许慧琴,嘴巴不自然地抿了一下。他怎么会没有想过?可是…… 作为班主任,胡明娟一路看着林珏成长起来,也知道他家里的困难,有哪个老师会愿意看着自己的学生小小年纪就活得那么辛苦呢?她说道,“你现在这个情况的话,要是高考再考出个好成绩,去了学校申请全额奖学金也是有希望的。不过据我所知,港澳那边的大学提供的奖学金会更丰厚一些,像是港大,好像有六十万港币这样吧。” 她刚刚说完,许慧琴就倒抽了一口冷气,转而抬起头生生盯着儿子。 林珏眉头紧皱着,一时没有说话。他知道那笔钱不少,可是那边的消费水平那么高,所谓的全额奖学金究竟能怎么用还是个未知数。 许慧琴问,“何老师,是香港的学校好,还是北京的学校好啊?” 何明娟愣了一下,讪笑道,“这……各有各的好吧。” 她看老师含糊其辞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又瞅了瞅不说话的儿子,碰了碰他的胳膊,问,“你觉得咧?” 林珏的手指扣了扣,最后还是没有把拳头给握起来,他摇了摇头。 许慧琴看林珏神色不对,只当自己是不了解情况乱出主意,就不再提起这件事了。 从孔庙回到林珏的姨妈家里,许慧琴把之前借了妹妹的钱如数归还,听说外甥要出国读博,意外得叫出声来。 其实柯钊读的那个专业究竟将来出来是做什么的,就连他的父母也未必说得明白。许慧琴看妹妹和妹夫这会儿提起儿子,都有些悻悻然,也就知趣不多打听了。 晚饭的时候扯到成人礼的事情,林珏姨父哼着声音说,还亏得当时柯钊谢父母养育成人,结果养大了一点用也没有,养个儿子算是白养了。 晚上许慧琴就留宿在妹妹家里,因为已经很久都没有见到儿子了,她让林珏也睡在屋里,母子二人好说说体心的话。 林珏在屋子里找了一张竹席,洗干净以后铺在床边的地板上吹干。昨天刚下过一场雨,气温还没有完全回升,他又在席子上多加了一床毯子,免得着凉。 母子二人都洗了澡以后各自躺下,等到主卧室那边的门也关上了,许慧琴才挪到了床边,侧过身子叫林珏,“小珏,妈妈问你个事。” 林珏看她一本正经的,便坐了起来,“什么?” 许慧琴舔了舔嘴唇,说,“你这回暑假打算去哪里玩吗?” 听到母亲这么问,林珏不免奇怪,“怎么了吗?” 许慧琴犹豫片刻,憨笑道,“是这样,我来之前啊,和隔壁家的刘阿姨商量好了,回去以后就跟他们家去广东的农场那里做事。你要是回家呢,就你一个人了,所以就问问看,你要是想去什么地方玩就去。” 林珏懵了一下,“为什么好好的,要去广东打工啊?” “不是打工。”许慧琴急忙纠正道,“是那边的政府有个政策,把农场承包出去,给外来务工的种香蕉、菠萝啊什么的,收益算是承包人的,而且户口也可以迁过去。刘阿姨家的那两个儿子,现在都是广东户口了。听他们说,一年的收益也有好几万呢,当然他们是一家子包了那么多地。不过我去的话,就算在他们家里的,算来算去,也比在村里小学好多了——现在公路通了,他们都不愿意把小孩留在村里上小学了,没什么学生。” 他蹙眉,神情复杂地看了看她。 许慧琴倒是很坦然,转而说,“你老师也说了,这些年你都没玩过。等到高考完了,也稍微松一点了,就去玩嘛!不是有好朋友了吗?找他一块儿去。你从小到大就没什么朋友,有个玩得好的,就趁着有时间多去玩,不然上了大学,就又要学习了。反正我听你老师的语气,那个闫稑也是个很乖的孩子吧?钱也不用在意,我明天去给你取一些。” “不是的,妈妈。”林珏突然打断了她。 许慧琴怔了怔,“什么?” 他抓住了盖在身上的毛巾毯,手心里都是汗,过了一会儿才说,“没什么,我的意思是我不想去玩。” chapter 61 闫稑在工业学院下了车,过一个十字街口,来到出入境管理局大厅前。 过了十几分钟,位泽州从里面走出来,一见他就咧嘴一笑,神情看起来格外轻松。 “好了?”闫稑看他这模样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位泽州嘻嘻笑着,“回去就订机票。” 上个月,位泽州在网上跟闫稑说,自己最后决定去哈佛。签证一直在弄,高考完了就过来体检。 两人搭乘公车,中途换乘了一路,回闫稑家。 途中两人坐在公车的最后一排,不免还是要提起前一天刚刚结束的高考。 “不求你当状元,这个榜眼还是有希望的吧?”位泽州打趣着说。 闫稑把眼镜取下来,笑着摇头说,“没希望,作文好像离题了。” 位泽州愣了两秒,嘴角牵出一个怪异的笑,“操!” 他还是笑得很随意。 “看你这样……你家那位应该考得不错吧?”位泽州掂量他一阵,挤眉弄眼道。 闫稑不戴眼镜的时候,视线完全是模糊的,连轮廓都不清楚,他眯了眯眼睛,重新把眼镜戴上,“应该。” 位泽州侧过身子打量他片刻,突然一本正经地问,“你的签证弄得怎么样了?” 闫稑听到公车报站,起身走往后门,回答道,“我不出去。” “什么?”他赶紧跟上去,完全是觉得自己听错了,“你不出去,就在国内读?” 车门打开,闫稑瞥了他一眼,淡淡点头。 位泽州也下了车,追问说,“你爸妈知道吗?你妈都出去了,在那边定下来不见你过去,你怎么交代啊?还有你爸,虽说他们离婚的时候你是分给你妈的,不过,你总要跟他交代的吧?” 闫稑在公车站牌旁停下,确定他们下一趟要乘坐的是哪一路车,摇头时说得很平静,“不交代。我不想再联系他们了。” 位泽州愣住了。 他望着公车将要开来的方向,面目和衬衫都被夏日的烈日照得发光发亮,眉眼低垂着,似乎是光线太强了,没能够彻底睁开眼睛。 位泽州看着闫稑,看到他的眼镜架有些滑下来,太阳穴那儿的皮肤上有一道淡淡的白色痕迹,显示着他原本的肤色,旁边被晒黑的皮肤形成了一些对比。 看了一会儿以后,位泽州脑海里冒出了一个疑问,便问他,“你现在近视多少度了?” “一边七百,一边六百。”闫稑对他挥了一下手,“上车。” 位泽州呵了一声,跟在后头,看他刷完卡,笑说,“也没有加深多少嘛。” “再深下去,眼球都要突出来了,还能看吗?”闫稑自嘲地笑笑。 “恋爱了就是不一样,挺在意外表的了。”位泽州拿他开玩笑。 车厢里所有的座位都已经坐满了,两人在后门附近握着头上的扶杆站定。闫稑丝毫不介意位泽州的玩笑话,在公车启动后的广播说完以后,突然转过头对他说,“我受够他们了。” 位泽州和闫稑是在小学六年级的时候认识的,那时闫稑还没有开始抽条似的长高,一个班有三十几个男孩子,他做课间操时排在第二个。 饶是如此,这个又瘦又小的转学生还是很快引起了包括位泽州在内的全体同学的注意,因为他出众的外表——不是指长得好看,而是他居然戴了四百多度的近视眼镜。 像位泽州这样一直都坐最后一排的高个子,是怎么跟闫稑那样一个四眼豆丁混熟的呢?答案是:兴趣班。 位泽州的父母都是大学教授,自小接受全面发展的素质教育,兴趣班压榨着小学生课余的玩乐时间,总让他叫苦不迭。 但自从在数学奥赛班认识闫稑以后,位泽州发现自己简直是弱爆了。彼时位泽州只上了包括奥数班在内的四个班,但闫稑则要上十个。 闫稑从周一到周五没有一天的晚上是空出来的,周末也是在少年宫或者外语学校度过。闫稑的智商很高,也就是俗话说的天才,他的父母似乎很担心伤仲永那样的事发生在他的身上,什么都让他学,充分开发他的智力。 位泽州记得,闫稑初二的时候,居然创下了一周十二个兴趣班的记录,一放学就被接走了,从这个老师的班到那个老师的班,学校作业都是在赶车的途中完成的。 闫稑是完全没有童年的,完全没有。小时候,他能够背出化学元素周期表,却不知道葫芦娃一共有几个兄弟;他早就开始接触线性代数,却连俄罗斯方块都没有玩过。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他获得CMO国一以后,不是因为暂时可以放松了,而是因为父母离婚的问题,为了安抚孩子的心,才买了游戏机,也不逼他到校外去学习了。 虽然闫稑才学DOTA不到半年就和同学开黑店秒了位泽州这件事一直令他耿耿于怀,不过在此之前,闫稑的确是连超级玛丽游戏进行的目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闫稑说的那句“受够了他们”,位泽州不觉得奇怪,可仔细一想,心情还是复杂起来。 位泽州还记得他们是怎么说上第一句话的。 当时闫稑的眼镜滑下来、搭在鼻尖上的模样,位泽州仍然记忆如新。 跟他认识这么多年,他家里的情况位泽州了解不少。位泽州有时候觉得,也亏得闫稑是这样的个性,否则,非要疯掉不可,可是,或许因果关系应该倒置:正因为闫稑还没有疯掉,否则他才是这样的个性。 冷漠和温柔、残酷和善良,复杂而和谐地共处在闫稑的身体里头。 章家移民以前已经把先前居住的房子变卖了,走之前给闫稑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两室一厅的房子,让他一直住到高考结束以后,交代他自己办理签证以后去美国。 这房子其实就是闫稑原先的班主任江煜名下的,他现在已经住到新区去了,在凤山那边也有房子,这套房子其实一直都是租给学校学生的。 看着简单的家具和家电,里面的陈设倒还是井井有条,位泽州去厨房的冰箱拿冰镇可乐的时候惊讶地发现家里居然还是生火的,看到厨房门背后挂着的围裙,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可乐放回去,换成了啤酒,拿了两罐出来,其中一罐递给了正坐在沙发上发短信的闫稑。 把易拉环扯掉,位泽州坐在他的对面,说,“可是,难道你不觉得就因为要脱离他们而放弃出国,这太幼稚了吗?这是你的前途,不是闹着玩的。” 闫稑兀自喝着啤酒,把发完短信的手机丢到茶几上,笑容里有些不予苟同的意味,“你们怎么都喜欢贬低国内的学校?” “可你能说有哪一所比得上耶鲁或者斯坦福?”录取情况出来的那天,位泽州一个通宵都守在电脑前,当时闫稑也挂在网上,彼此得到结果的时候都通了气,闫稑同时被四所高校录取了。 闫稑沉静了两秒,最后不以为意似的挑了一下眉,不回答。 位泽州往他房间里的双人床瞥了一眼,试探似的问,“林珏去哪里读?” 闫稑握了握手里的易拉罐,依旧没有说话。 可位泽州已经知道了答案,他睁大了眼睛,完全不能相信,“你为了他不走?!闫稑,你别闹了好不好?哪儿有人跟你这样的?” 他站起来,盯着闫稑的头顶瞪了半天,结果闫稑连头都没抬,他只得又坐下来,好声好气地说,“以他的能力,要跟你一起出去应该不难吧?你先前怎么也不跟他商量一下,一起走呢?” 闫稑把喝到一半的啤酒放下,“他根本没法走。” 位泽州的身子往前挪了一点儿,“你问过他了?” “没有。”他摇头。 “那你怎么知道?” 位泽州的头皮发麻,并不是因为闫稑不跟他去美国——他们两个虽然是发小,甚至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可是关乎前途命运的事,还是各自要怎么走是各自的事,而是他是亲眼见到闫稑从前过的是怎样的生活的。 他那么努力,甚至可以说是耗费精力,无论那是不是他自己自愿的,但作为成本毕竟已经投入进去了。难道已经加了能跑一百公里的油,最后只用来跑五十公里吗?那都是沉没成本,是收不回来的。 何况,虽然闫稑从来都没有说过自己的理想和抱负,可是位泽州知道他是一直有打算的。现在的人都越来越切合实际了,有几个人会像闫稑,上了高中还会理所当然地说将来要从事科学研究?——除非是真的喜欢。 位泽州以为像闫稑这样头脑清醒的人,就是谈个恋爱也不至于变得那么乱七八糟的,现在看来还真是…… 他哭笑不得,“你是真的要死于安乐啊?” 闫稑用手指揉了揉有些发麻的额头,抬头笑说,“别说得那么夸张好不好?该做的事我还是会去做的,不会耽误什么。” “没耽误,但是耽搁了。”位泽州头有点痛,看看他半天,摇头摇得无可奈何。 这时门口传来了开门的声音,没过半分钟,他们就看到林珏从外头进来。 他手里提着一个环保袋,里面装了些东西,可以看到里面装有一棵莴苣。 “我回来了。”林珏见到门边那双陌生的鞋子,才知道有客人来,抬头时露出了一些茫然的神色。 位泽州和闫稑同时站了起来。 林珏愣了两秒,好不容易才扯出个笑容,跟位泽州打招呼,“嗨。” “嗨。”位泽州也笑,笑容却灿烂许多。 等到林珏招呼了几句以后把菜提进厨房里,位泽州的目光仍然盯着背对着他们的林珏不放。 林珏的耳朵通红,在光线下显出一些半透明的质感。 “我一直都很服你。”位泽州凑到闫稑耳边说,“这次是彻底被你打败了。” chapter 62 本来像闫稑和林珏这样的男生,给人留下的都是独立而担当的印象,没有谁看起来更弱气,所以就算他们常常在一起,不了解情况就真的不会往别处去考虑。可毕竟近年来网络上的某种流行趋势,时间长了难免还是会有一些风言风语。 在男女比例严重失衡的理科班,男生的关系好起来,就连男生之间都要拿来打趣。林珏听到时,都会不设防地红了耳根,皱眉时显露出来的阴郁更像是素来就严肃较真的他对“同性恋”这个词汇的厌恶;而闫稑的态度实在是太过平静,漫不经心似的扬一下眉,全然一副“是真是假随你们说”的样子。 只是走得近,超出界限的行为没有出现在大众的视线内,居然就这样被他们自然而然糊弄过去了,就连四月份他们两个住在一起的消息在同学间传开,也不过是被认为是再普通不过的“合租”,而非“同居”。毕竟新民校区是一个走读校区,少得可怜的宿舍,条件也不尽人意,离学校稍远的学生租房的情况甚至都是一个传统了。 但无论闫稑和林珏的合租是如何的“名正言顺”,在知道他们底细的人眼里,真相就不可掩盖了。 位泽州笑嘻嘻地从林珏的手里接过一碗盛出来的酸笋鱼头汤,眼镜片被热汤的热气给蒙白了,放下碗以后把眼镜取下来放到一边,才对林珏说,“谢谢!” 林珏把饭碗端起来,微微笑了一下,多少还是有些不自然。 客人美滋滋地品尝了一口浓汤,感慨似的叹了一声,“好喝!”他对林珏眨眨眼睛,“你煲的?” 林珏手里的筷子在中指指节上压了压,点头。 “欸?”位泽州把碗捧起来,吹了吹气以后又喝了一大口,瞥眼看向正在夹菜的闫稑,“还以为是你做的呢!” 闫稑兀自吃着菜,不以为意地挑了一下眉。 自从住在一起以后,几乎都是林珏在负责伙食,闫稑也不是不帮忙,但顶多就是一起去菜市场买菜,或者是在林珏把肉下锅时,他站在旁边择菜而已。 从第一顿饭开始,两人就没有讨论过彼此会不会做菜的问题,林珏主动进的厨房,闫稑就随便了,导致林珏一直以为闫稑是不会做饭的。现在位泽州这么一问,他不免皱起眉,用审视的态度去看闫稑。 闫稑不说话,位泽州在一旁觉得好玩,又开始信口开河一般讲起来,“他家祖上可是御厨啊!你没看他家都是男人做饭?” 刚刚说完,闫稑和林珏就不约而同地用看戏的目光看向了位泽州,表情袒露无遗要说的就是:笑话太冷。 位泽州“噗嗤”一笑,摇着头感叹,“真是天生一对。” 电视选中的是地方新闻台,中央新闻联播结束以后,他们并没有转台,而是等着看当地天气预报。 中间插播着当地医院视光中心的广告,与时俱进地提及了不久之前结束的高考,说是对考上一类本科的考生实行优惠,做激光视力矫正手术六折,如果分数上了六百,则可以免费。 闫稑看到是一所解放军医院,便对同样戴着眼镜的位泽州说,“到时一起去做手术吧?” “成啊!”位泽州把含在口中的米饭吞下去,“这个月月底就去吧?成绩一出来就去,我下个月就得走了。” 林珏好奇地问,“去哪里?” “出国。”他说的时候带着一些不能抑制的小小得意,“去哈佛念书。” 他微微一怔,没去看身边的闫稑,尽量平静地感慨,“那很好啊。” “其实我比较想去它隔壁那间学校,可惜人家不收我,不像某些人……”位泽州意味深长地看向了闫稑。 林珏中指的第二节指节已经被筷子压得有些疼了,明明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可他还是不得不将疑惑的目光投向闫稑。 闫稑放下筷子,颇为感慨地看了看位泽州,搂过他的肩膀对林珏叹气道,“他说的是他从小单恋的一个姐姐。” 林珏一愣,紧接着就看到位泽州面红耳赤推开了闫稑,骂道,“不带这样揭人老底的啊!” 他挑了一下眉,完全不为所动地继续吃饭。 位泽州额头冒烟,把眼镜重新戴上,愤愤然对着闫稑推了一下眼镜架。 偏偏闫稑居然视若无睹地夹菜,林珏忍笑问位泽州,“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戴眼镜的?” “小学三年级。”位泽州已经放弃去挑衅闫稑。 林珏吃惊,“这么早?” 闫稑舀汤的时候在旁边淡淡插话,“他那时觉得他老爸戴眼镜很帅,偷拿他老爸的眼镜戴了几次,然后就近视了。” 果不其然位泽州又剜了闫稑一眼,把空碗递到他面前。 林珏惊讶地眨了眨眼睛,又好奇地看向给位泽州舀汤的闫稑,“那你呢?打游戏?” “哈哈!他个没童年的,小时候电视最多就只看过天气预报,还打游戏咧!”这回轮到位泽州揭闫稑老底了,接过装满鱼头汤的碗,想了想,对闫稑说,“大概是用眼卫生问题?在公交车上写作业什么的。” 林珏心里“咯噔”了一声,难以相信从来都是那么从容淡定的闫稑会有那样的日子,就算是他自己,都没有时间紧张到那个地步过。 闫稑解释道,“当时学习班排得密。”说得平常,就好像每个人都那样一样。 “他小时候,最渴望的事情就是他姐和姐夫回来了,因为只有那个时候他才可以出去玩,不用上学习班!”位泽州说起往事颇有些感慨,“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上同一个奥数班,当时也不熟。有天放了学,去上奥数,我走他后面。你猜怎么着?这家伙居然一边走路一边写作业,还正好过马路!连人行道交通灯变了都不知道,要不是我拉住他,他就被车撞死啦!那时他眼镜都滑到了这里——”他把眼镜搭在鼻尖上,然后又架好来,对闫稑眨眨眼睛,“当时是小学六年级?” 闫稑似乎有些受不了他,端起桌上那盘西红柿炒蛋往他碗里拨,一面说道,“是了是了,救命恩人,一件小事说了五、六年都说不嫌。不是想吃我做的菜吗?这道是我炒的,国民佳肴。” 这天是闫稑负责洗碗,林珏把位泽州送到了电梯口,回来时正赶上他在擦碗。 他喊“我回来了”的时候,得到的“回来了啊”也一如往常。 林珏换鞋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他掏出来发现是母亲的电话,连忙接起来,趿着拖鞋往房间里走。 “喂?妈妈。”他打开衣柜找换洗的衣服。 那头许慧琴的声音带着些兴奋,笑着说,“小珏啊,吃饭了没有?” “吃过了。”林珏把内裤拿出来,转身想拿平时随意放在床尾的睡衣时,才想起早上他把他们的睡衣都洗了,“妈妈你呢?” “刚刚吃了。你一个人在家吗?闫稑呢?”许慧琴不免要寒暄几句。 林珏走到阳台,用晾衣杆去捅晒在上头的睡衣,“他在洗碗。” 许慧琴略带责备地说,“怎么好让人家洗碗的呀?” 他哭笑不得,申诉道,“晚饭是我做的咧,他就只炒了一个菜,而且还是西红柿炒蛋。” 许慧琴在那头听了,乐不可支,“这两个孩子,真是!” 林珏一个没有注意,晾着睡衣的衣架从晾衣杆上掉了下来,闫稑的睡衣就这么掉下来,扑到了他扬起的脸上。 满是阳光的味道,跟淡淡的洗衣液的香味一起,混入了林珏的鼻息。他晃了一下神,还以为是闫稑贴近了自己。 不知怎么的,林珏的鼻子就酸了。 他把手机握紧,问,“妈妈,你在湛江还好吗?” “好啊,就是天气太热了,有些晒,其他没什么的。”许慧琴没有注意到儿子声音细微的异样,问,“小珏,你们高考的成绩什么时候出来啊?” 林珏喉咙一哽,说,“22日。” “哦……这样啊……”那头的母亲好像欲言又止,但到最后也只是呵呵笑着,带着些许歉意,喟叹道,“哎呀,你说你都在你姨妈家住习惯了,快要高考了又搬出来住,也真是有些对不起你。不过你表哥的事情,他们也心烦,你得体谅一些。” 他握紧了手里那件睡衣,心就这么泛酸起来,轻声应道,“嗯。” 自从姨父、姨母知道了柯钊要去美国,日常的很多事情尽管都还在进行着,可都变了味了。 就连只跟他们共处了两天时间的许慧琴都看得出来,他们左一句右一句的“还不如成绩平平,起码走不远”让母子二人都不知要如何应对。 许慧琴回去那天,闫稑正好过来取先前借给林珏的整套学生制服,两人就一起去长途汽车站送了许慧琴。 林珏排队买票回来时,发现闫稑跟母亲聊得很愉快,母亲尽管不是喜笑颜开的模样,但看着闫稑的目光却是温和而赞赏的。 林珏甚至不忍踏出脚步去打断他们,事后他也没有跟闫稑说,他当时究竟有多高兴,高兴得整个心窝都暖起来。 许慧琴一看到儿子走过来,就主动说了他们聊天的话题。原来,闫稑的家人都移民去美国了,原先住的房子也变卖,为了让儿子留在本市高考,就租了学校老师闲置的房子。 两室一厅的居室,许慧琴正愁着怎么给儿子创造一个高考前安静的复习氛围,听闫稑说想要找个室友分担房租费用时,便主动说让林珏和闫稑一起住了。 “你们也是好朋友,不是么?”许慧琴微笑着问。 挂断了电话,林珏又想起了那时母亲对他们的信任和欣慰,他一直不知道闫稑跟母亲说租房的事情时,是怎样流露出再寻常不过的苦恼,以至于让母亲完全相信他真的是要找一个室友而已。 该高兴吗?该为没有被发现而沾沾自喜吗? 可是那些苦恼,都很快被同居之后朝夕相处的幸福所掩盖过去,带着浮华和飘渺,把虚伪和欺瞒都掩盖过去。 林珏不敢告诉闫稑,太多太多他最近才发现的、他没有办法面对的问题。 他走到厨房,看到闫稑正把碗碟都放进消毒柜里。 林珏靠在门沿上,望着他的背影,浅色的衬衫在冷色调的厨房里并不失和谐,看惯了也觉得闫稑也是个居家的类型。 可究竟是有多么不合时宜?林珏居然想起位泽州进电梯以前的感叹,“小学生谈理想的时候不是都喜欢说想当科学家?但是这句话如果是闫稑说的,我是肯定不当玩笑话的。” 在闫稑转身过来发现他,眉目舒展露出淡淡的笑容时,林珏走到他面前,摘下了他的眼镜。 “怎么了?”幸而离得近,否则闫稑恐怕看不清林珏。 林珏看着那两片厚厚的镜片,问,“多少度啊?” “左边六百,右边七百。”闫稑把眼镜拿回来,重新戴上,看出林珏有话想说,又问了一次,“怎么了?” 他抿了抿嘴唇,双手撑在流理台上,把闫稑围在里头,沉默了几秒钟之后,他才能抬起眼看他,“成绩出来以后,我想去我妈妈那里,帮她分担一些农务。” 闫稑眼底掠过一些讶然,应该是听出了林珏的歉意,温声说,“好。” 林珏握紧了流理台的边缘,注视着闫稑澄澈的眼睛,“对不起。” “没事,反正开学就会见面了。你去的时候要注意一点,不要太晒了,那边比这里热。”闫稑把他圈进怀里,叮嘱说。 他用力回抱住闫稑,贴着他的耳朵,用近乎颤抖的声音重复说,“对不起。” chapter 63 林珏把农药桶卸下来,放到墙边,坐到门边的小竹椅子上,脱下了手套和胶鞋。 把口罩解下来以后,林珏才得以好好喘气,他眯起眼睛,望到外头那轮从地平线上滑下去的红日,一直到视线都模糊了,他还在发呆。 不久许慧琴跟几个叔叔阿姨也从地里回来,见到林珏还坐着休息,急忙催他去把衣服换下来,好好洗个澡。 林珏突然站起来,因为日晒过久,眼前灰成一片,不得不站在原地缓了一会儿才拿上衣服进浴室。 先前农场买了一些政府补助的节能灯泡,刘阿姨他们分到了一些,可一直都没有换上,一是因为忙,二是因为需要木梯子,换起来麻烦,反正原来的白炽灯也还能用,就不了了之了。林珏来了以后,许慧琴看儿子长得高,就让他把节能灯泡给换上了,还帮住在同一层宿舍的住户都换上。 那天忙了一个下午,到了晚饭时候,大家就都认识这个刚刚高考结束,来到农场帮妈妈务农的孝顺儿子了。 林珏才把手洗干净,就接到了班主任的电话,何明娟在那边问了几句他暑假过得怎么样,还把他高考的排名情况告诉他,提醒他不要光顾着玩,志愿千万要记得上网填报。 他挂上电话以后又走神了半分钟,打开盥洗池的镜前灯,看到里面的自己皮肤已经被晒红了,洗过脸,温度退却以后也没有恢复到还在学校时候的状态。才来不到半个月,已经晒成了小麦色,脱掉上衣,可以明显地看到胳膊上黑与白的分界线,他眯了眯眼睛,又洗了一把脸。 “呀,小珏,你怎么还没洗澡?”许慧琴经过浴室门口,看他连门都没关上,催促道,“赶快洗一洗,刚刚喷过农药,待会儿不小心就吃进去了。” 林珏回过神,连连应了两声,继而关上了门。 这些天林珏一直在走神,也只有在干活的时候精神是集中的。 洗完澡出来林珏看到手机里收到了闫稑的短信,两人约定了今晚打电话的时间。吃饭时,林珏看着墙上挂历的日期,那个被圈出来的日子眼看就是明天了,明天本科提前批的志愿填报就会截止。 在农场的日子过得很有规律,干完活回来洗澡、吃饭,大伙儿聚在一起看电视,聊聊天,基本上一个晚上就过去了。 晚饭后许慧琴做了菠萝糖水,拿到林珏的房间里让他吃。 农场里菠萝是最不缺的,林珏吃多了都有些腻了,而且这儿的菠萝因为日晒充足,非常的甜。有的时候林珏吃到糖分非常高的,就会想起闫稑,他不喜欢吃甜的东西,就是喝奶茶也会交代不要放糖。 想到闫稑皱着眉头说“太甜了”的模样,林珏慢吞吞吃完了用牙签插起来的那一小块菠萝,余下的就都吃不下了。 为了让林珏看书,家里最亮的一盏台灯是放在林珏房间里的,许慧琴拿了一本存折过来对着光线看了半天,本子拿得离眼睛很远,过了一会儿才看清。 “小珏啊,这两个月也攒了一些钱,可以给你买电脑了。”许慧琴笑眯眯地在他的床上坐下来,把存折给他。 林珏心里纵然过意不去,可是上了大学的确是需要配电脑的,他接过来,看到上面的数字,想了想以后说,“妈妈,不用那么多的。” “诶,要买就买一部好一些的嘛!”儿子考上了大学,母亲自然是高兴和自豪的,“反正你上学也不要学费,不是吗?已经很给妈妈省钱省心啦!” 林珏怔了怔,迟疑着还是把存折放了起来。 许慧琴觉得他还在为这笔花销在意,便换了个话题,“今天老师给你打电话,确定了吧?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哦?” 他想了想电话里的内容,依照他的高考成绩来看,全额奖学金的确是稳妥的。林珏默默点了一下头。 “真好。”许慧琴欣慰地感叹道,探身握了握林珏的手,望着他说,“你也给你爸爸争气了。唉,你爷爷在世的时候,总是说我耽误了你爸,不然你爸早上大学了……现在晚是晚了二十几年,可你争气又懂事,我也好跟你爷爷交代了。” 林珏的父母还没有做结婚登记的时候,林珏就已经出生了。许慧琴生下林珏那年,她才十七岁。 当年他们是初中同学,初中毕业以后,爷爷高瞻远瞩地没有让林珏的父亲去念毕业以后有就业保证的中专,而是报考了县里的重点高中。据说那时林珏父亲的成绩很好,中考成绩镇上排名第一。林珏的母亲并没有那么好的成绩,而且当时的环境绝大部分人初中毕业以后都是念中专,毕业以后国家分配就业,读个三年就能够出来赚钱养家了,因而她就去了外县的一间中专读书。 谁也没有想到的是,林珏父亲居然大老远跑到了外县去找许慧琴,等到学校通知家里的时候,林珏的爷爷奶奶都去外县把林珏父亲带回家里教育。 几个月后,许慧琴怀孕的消息传到了林家。纵然父母还是不同意,林珏父亲还是毅然辍学跟许慧琴在一起了。第二年,许慧琴为林家生下孙子的消息被林珏爷爷奶奶知道了,关系才稍微缓和了一些。 那时学历还不是那么重要,在社会上要找一份工作算不上困难,林珏一家过得不好不坏。一直到林珏的父亲生了重病去世,许慧琴跟林珏爷爷奶奶的关系才再度陷入了低谷。 林珏爷爷一直到去世都还是认为许慧琴耽误了自己的儿子,要是没有这个女人,他的儿子早就上了大学,去了城里,耀祖光宗。 从小到大,林珏也无数次听母亲有意或者无意地提起,她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当然她不可能明说,毕竟如果当时不是他们的义无反顾,就不会有林珏,可林珏还是知道的,许慧琴的确也觉得,她对不起她的丈夫。 他牵强地微微一笑,想说点什么,但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过了晚间十点,进入了长途电话的优惠时段。林珏拿起手机又放下,犹豫了好久以后终于还是拿起来,坐到床上拨通了闫稑的电话。 因为已经约定了时间,电话很快就接起来了,“喂?” 林珏的心提了起来,耳边好像灌进了一段不属于听觉频率里的音频,变成了一串耳鸣。 “喂?”闫稑疑惑的声音传过来,“林珏?” 他喉咙一紧,半晌才说,“对不起。” 闫稑果然在那边微笑了,“没事。今天累了?” “还好……今天去喷了农药。”林珏揉了揉已经开始变模糊的眼睛,指尖都是水光。 他沉默了两秒,问,“那要不要早点睡?” 闫稑的声音是温和而平静的,林珏才知道,原来自己就算真的心跳如雷,那边也是听不见的。他不必要控制自己的呼吸,因为,他已经有些呼吸不过来了。 “我不回学校去确认志愿和成绩了。”林珏的头有些发晕,好不容易才把句子给组织起来,“今天何老师打电话过来跟我说了。” “这样啊……”他似乎有些失望,一次呼气重了些,像是在叹气,可说话的腔调还是没有变,“好吧,随你。” 林珏缩在床铺的角落里,双腿蜷缩起来,用一边胳膊紧紧抱住,“闫稑……” “嗯?” “我想你了……”林珏闷着声音说。 不知道是不是林珏的声音里带上了自己都没隐藏好的委屈腔调,闫稑静了几秒钟,才开玩笑似的说,“那你还不回来?” “对不起。”林珏在黑暗中用手掌擦掉了差点就要掉下来的眼泪,捂着话筒清了清喉咙,提起气来,问,“你妈妈没有问你为什么还没有去美国吗?” “嗯……”他还是不太愿意提这件事,只是敷衍似的笑。 他抓着膝盖,又问,“你的学费怎么办?不跟父母联系的话。” 闫稑好像在犹豫,“你真的想知道?” “怎么了?”林珏莫名其妙。 他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我之前跟位泽州一起帮一些不入流的大学生写了几份毕业论文,赚了一笔钱,入学时候需要交纳的学费和住宿费暂时都是不缺的。” 林珏脑海里轰然一声巨响,讷讷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啊?” “高二快结束的时候。”闫稑顿了顿,突然叫他,“林珏。” 他撑着自己发沉的额头,手心里全部都是汗,手机紧紧地贴在耳朵上,好像这样就能够跟他更加更加地接近。 “什么?” 闫稑沉默了片刻,说,“我想你了。” 林珏连忙用手捂住双眼,呼吸跟心跳突然都像脱缰了一样难以控制了,他的喉咙里好像被什么给塞住了一样,可他不能让它构通。他一时不敢回答,怕自己只要发出一个声音,眼泪就停不了了。 没有得到林珏的回应,闫稑也不追究,就只是在那头静静地等待着。 他好像是知道林珏的状况的,林珏甚至怀疑他在给自己时间控制情绪。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林珏好不容易才把眼泪给忍了回去,却弄得周身冰凉,他仰起头,靠到墙上,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沙哑着声音说,“对不起。” 说到最后,终于挂断了电话,林珏浑身发抖,手机都拿不稳。 等到他回过神来,凭着一股似乎都不是自己的意气,摸到了旁边的手机,在黑暗中摸索着拆掉了电池板,把里面的SIM卡拿出来。 林珏往书桌那边摸索,一个不留神就摔到了地上,跌跌撞撞又爬起来,拉开抽屉拿出里面的打火机。 滑轮摩擦了好几下,拇指都变烫了才把火打起来,火光照着他模糊的脸,瞳孔好像都散开了一样,他哆哆嗦嗦地把卡片凑过去,上面的芯片一下子就被烧黑了。 chapter 64 接连三条短信都没有收到回复以后,闫稑在出门前拨了林珏的电话,无法接通。 尽管知道林珏就在他母亲工作的农场,不可能有什么状况,可离得远了总归有些不放心。闫稑拨了他们那里的固定电话,接通之后问林珏的情况,那头是个广东口音特别重的妇女,说他们都去地里干活了,到中午才会回来休息。 闫稑知道林珏没事,多少放了心,拜托那位阿姨,等到林珏回来以后让他给自己打个电话。 正巧是学生们返校确认成绩和老师指导填写志愿的日子,学校里很多人。 闫稑在元祖亭见到了江煜,对方特意把他叫到一边来,问,“你父亲昨天打电话给我,问起你的事情。他说他去了你的租屋,却没有找到你,电话也不接,是怎么回事?” 毕竟是师长,闫稑犹豫了一下,如实奉告,“他们想让我出国,我不想出去。” “就这样?”江煜皱眉,打量了闫稑一阵子,颇为遗憾地摇头,“闫稑,我以为你够成熟,没想到,你也这么幼稚。” 闫稑眉头蹙了一下,声音有些低迷,“老师,我知道这样很幼稚,可我的确想不到其他办法。事实上,我根本找不到具体的理由去说服他们让我留下来,我唯一的理由就是‘我不想’,可是,‘不想’根本不构成理由。” 江煜沉思了片刻,试探着问,“所以,这是一个连你自己都不能说服自己的决定?” 他苦笑,“这的确是不符合逻辑。” 江煜看看他,也不追问他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不想”,末了说道,“我当时说你可能跟同学去外地玩了。你也长大了,这是你自己的人生,我身为老师,有责任提醒你,可听不听还是你的事。你要是考虑清楚了,我也不再多说。但亲人终究都是亲人,任你怎么逃避,家都是逃不掉的地方。” 闫稑的睫毛颤了一下,神情复杂地看着老师,感激地点了点头,“谢谢老师。” 师生二人走往办公厅的路上,江煜语态轻松地问起闫稑去北京以后的打算,主要还是学业上的事情。 闫稑还是决定先学物理,等到有机会再做一些交叉学科的学习和研究。 “国内的交叉学科发展还不是很成熟。”江煜替学生考虑着,“不过你先去吧,路都是走出来的。也算是一个缓冲,以后想要出去了再出去,千万不能懈怠了。” 他点头。 “咦?江老师来啦?” 他们停下脚步,见到高三(3)的几个学生和何明娟坐在假山附近的石桌旁谈天,便走过去打招呼。 闫稑看到吴佑威也在,想起之前两人发生过的一些摩擦,走近的脚步有些不显露的迟疑。 “闫稑怎么还在呀?以为你已经出国了呢!”何明娟微笑着问。 闫稑淡淡笑了一下,不作答。 向文惠双手搁在石桌上,托着腮笑问,“闫少是去MIT还是耶鲁啊?” 他愣了一下,明显在为消息的走漏感到惊讶。 女生“噗嗤”一笑,对他皱了皱鼻子,“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啦!” 闫稑哑然失笑。 “还不至于到现在还没有做决定吧?”何明娟在旁边开玩笑说道。 他摇摇头,“决定了,就读原先保送的学校。” 闻言所有人都呆了,面面相觑一时都没人答腔,过了一会儿,还是何明娟先笑着拍了拍旁边另外一个男生,对那男生说,“那你们两个可就要互相担待一下了哈!” 那男生高考成绩优异,还是今年理综单科状元,他坐在石桌旁,抬头对闫稑咧嘴笑了笑。 闫稑隐约感觉到了什么蹊跷,心微微提了起来,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对他报以同样的微笑。 他想了想,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身后的江煜一眼,但想说的话却没有说。 江煜斜眼看他,转而微笑问那几个学生,“你们这几个,有多少人去北京啊?” 立即有人点兵点将一样把要去北京上学的同学都点了个遍,跳过了向文惠,最后落到了吴佑威身上,报告老师说,“五个!”这会儿在一起聊天的一共有七名学生。 “向文惠不去北京?不是立志清华吗?”江煜打趣问她。 她腼腆地笑笑,还是何明娟帮她回答,“她跟林珏一起报了中大,去香港读。前天提前批就截止了,他们两个成绩的排名情况来看,应该是没有问题,不过小惠应该拿不到全额奖学金了。” “哎哟……名额就那么几个……”向文惠苦着脸。 “你家有的是钱啦!”旁边的男生故意逗她。 向文惠狠狠剜了那男生一眼。 闫稑果然还是听到了自己祈祷不要听到的那个答案,心里多少放出了一些缓冲带,脸色一时并没有改变,神情甚至跟其他同学是相近的。 这时,旁边突然有一个声音带着暧昧不明,笑着说,“闫少应该早知道林珏要去香港了吧?” 被问到的时候,闫稑正在进行一次呼吸,呼出的气在鼻腔里停了半秒钟,化成了一丝笑意,他转头看向吴佑威,说,“嗯,他去湛江之前跟我说过了。” 吴佑威脸上的笑意明显僵了一下,意味深长地感叹,“我还以为你们两个那么好,会一起上大学呢!” “哎哟!又不是男女朋友,哪里有黏着一起上大学的事情啦!理想才是最重要的啊!”一个同学听到了,笑话吴佑威。 他怔了怔,看看那个同学,然后又扭头看向闫稑,勾起了嘴角,“也是啊。” 闫稑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泰然,看着吴佑威含笑的眼睛,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起来,没过多久嘴角就划上了一抹更为难以揣测的笑,说,“可不是吗?” 吴佑威这下笑容彻底垮了,剑眉简直就要倒竖,看着闫稑的时候眼底能放出冷箭。 闫稑却不想再跟他逞口舌之快,转而微笑问向文惠,“你什么时候开学?” “八月中旬就要去到校了,还要适应一下环境,毕竟中大跟内地的高校制度有些不同。”向文惠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你怎么不去美国读啊?” 他握着右手胳膊的左手麻了一下,只是淡淡笑了一下,也不回答。 回住处的路上,闫稑忽然想起了那次跟吴佑威的争执。 当时他在星巴克进行一次面试,出来的时候遇见了吴佑威。确切的说,是被吴佑威追了上来。吴佑威一抓到他就把他推到万象城外的玻璃墙上,问他是不是要出国读书。 闫稑并不想理会他,转个身就想走,没有想到又被他推到了墙上。彼时闫稑穿着学生制服,还打了领带,吴佑威扯着他的领带,让他呼吸都有些困难,闫稑就这么皱眉了。 该被骂的都被骂了,说他不负责任,说他自私自利,说他玩弄感情,闫稑心底是莫名其妙的,根本就没有办法给吴佑威想一个借口:他到底凭什么对他颐指气使? 大概是看闫稑毫无反应,还是一心想走,吴佑威居然就一拳挥到了闫稑脸上。 还好闫稑反应快,往旁边侧了一步,那一拳没有打到,眼镜却掉到了地上。 吴佑威抓着他的前襟,气呼呼地瞪着他,“你给我保证,你会好好对他!绝对不会离开他!” 闫稑其实非常讨厌别人对他指手画脚,何况他一点也不认为吴佑威有资格命令他。毕竟也是年少气盛,闫稑一把扯开了他的手,反手就抓住了吴佑威的衣襟,逼视着他,声音就冷酷了起来。 “少跟我发号势令,有种你考到北京去,否则拿什么跟我争?一天到晚上跳下窜,有书不读,正事不做,就只知道花钱耍猴戏。你再这么下去,就算我不在了,也轮不到你,因为他最烦的就是你这种人!” 他从来没有在意过吴佑威,无论他对林珏如何的热切和主动,在闫稑看来不过是幼稚和可笑。 但如今看来,是他自己更像个小丑。 闫稑也认为自己已经非常理智和沉着,没有想到,有人比他更甚。 从知人事开始,闫稑都是清醒而思虑的。哪怕真的遇到什么难题,他也会找到解答问题的思路,顺着思路来考虑,再难也能找到答案。 他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脑海里除了茫然还是茫然,有无数个问号,但无一不是“为什么”。 闫稑想不通。 他在回忆里地毯式地搜索,想知道他和林珏之间究竟出了什么差错。 他是在哪一个细节又不经意地伤害了林珏,或者在哪一个时刻忘了给林珏安定和安抚。 他想不明白,那时诚恳得乃至真挚的林珏,认真坚定得连他都震撼和害怕的林珏,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就先走了。 闫稑关上了门,按了两下开关都没有看到屋里的灯亮起来。 他不得不从屋子里退出来,外头望向房门上头的空气开关,发现原来是跳闸。 因为已经做了过视力矫正手术,那个开关看得清清楚楚,的确,是已经落下来了。 他想了想,也没有进屋去找撑衣杆,而是关上了门,抓着防盗铁门的杆子,腿往旁边走廊栏杆上一抬,一个借力就踏了上去。 身高是足够的,闫稑站到扶栏上的时候,甚至比空气开关还高出了一截,轻易就把开关给重新打开了。 只是天气太热了,这些天他吃饭应付,要跳下来的时候眼前突然一暗,脚下一松就从栏杆上往下跌。闫稑大骇,手忙脚乱抓住防盗门的铁杆,可还是来不及,人往楼里面摔,脚踝以歪斜的角度打在水泥地板上,往后一滑额头就磕到了旁边的台阶上。 疼痛和震荡以后,随之而来的则是麻痹,没过多久,闫稑就感觉额头上淌下了一股温热的液体。 在黑暗当中,除了视觉以外的其他感觉都更为突出,他闻到血腥的气味,也听到血水滴在地板上,发出略带黏着质感的声音。 闫稑抹了一下被血粘得沉重的睫毛,摸索着楼梯的扶手,摇摇晃晃站起来,还没站稳,一个趔趄就坐到了台阶上。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衣襟都被血滴湿了,渐渐失去意识的闫稑才扯回了一丝清醒。 这闷热的夏夜里,他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战。 用手背抹了一下下巴上就要滴下来的血,闫稑想起自己总该打一个“120”了。 电话接通之后,开口以前,闫稑突然冒出一个荒唐的想法:他这样,究竟是在求救,还是自救呢? chapter 65 深夜的酒吧被五光十色的灯光打亮,DJ打碟的音乐声在每个角落里震动着,舞池中热情起舞的人们形形色色,抛开了平日里的冷漠和麻木,在节奏分明的乐声中扭动着自己的身体,挥洒汗水和激情,释放情绪。 吧台旁散落着几个客人,聊天,喝酒,打趣。 忽然就来了几个熟客一样的人,趴在吧台上对里头的调酒师打招呼,分外熟络,“Hello! Gordon!” 被称为Gordon的调酒师抬眼看着这几个俊男美女,淡淡笑了笑,琥珀一样的眼睛被酒吧里闪烁的灯光打亮,显出一种无以名状的冷清。他问,“喝什么?” 一一报出了要喝的酒名,他安之若素一样开始调酒,动作优雅而严谨,比起调酒,更像是在调试验药剂。 他调酒的时候,周围的人熙熙攘攘聊着天,不久就已经有人进了舞池。当他把一杯精心调制的鸡尾酒放上吧台,推给面前那个穿着低胸短裙的卷发女人时,对方对他妩媚地勾起了嘴角。 “Gordon,我这都来半个多月了,你也该请我喝一杯了吧?”卷发女人目光在他清俊的脸上游离。 他睫毛微微颤了一下,平静地用熟练的粤语说,“这杯我请。” 女人托腮望着他,“真是不解风情。” 他只是淡淡笑着,没有更多的言语。 “林珏!”吧台的另一边,突然一个相貌清朗的男生朝着调酒师的方向大声叫唤。 这称呼让调酒师的背脊一僵,他转过身,眼睛就惊讶地睁大了,对方大大咧咧地朝着他挥手,身边两三个人也都是认识的。 林珏对跟他搭讪的那两个女人抬手做了个抱歉的手势,走过去时问话仍然讶异,“你回来了?” “诶诶诶!你帮人帮到底啦!”叶世程连忙阻止他从吧台后面走出来,“我才回来,都没倒时差。” 叶世程才是这间酒吧真正的调酒师,林珏本科的时候跟他住一间宿舍,彼此是好友。 半个月前因为书院有一个去耶鲁文化交流的例行计划,叶世程报名参加以后就跟团去了,这段时间一直都是林珏冒着被学校发现进而处分的危险来代班。 这会儿他终于回来了,林珏当然要归位,正要说些什么拒绝,对方已经点了一杯价格昂贵的酒。 林珏看他神色跟去美国以前也没多大变,想了想还是给他调了酒。叶世程一饮而尽,大赞林珏调酒的功夫专业,转身就要跟朋友们勾肩搭背地去别处玩。 他皱着眉头,总归有些担忧,朝着叶世程的背影大喊道,“你早点回去诶!” “吃完早点就回去!”叶世程满不在乎地朝他挥了挥手。 不出林珏所料,叶世程喝了个烂醉,散场时整个人算是瘫在了吧台旁边瞌睡,抬头望向林珏时,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都是朦胧的水光。林珏一看向他,他就朝林珏咧嘴笑,那样子要多痴就有多痴。 林珏吁了口气,下班以后跟同事们道别,担着叶世程的胳膊把他带出了酒吧。 看到停在外头的那辆白色GTR,林珏不禁瞥眼去看叶世程,扯着他的胳膊骂,“你开车来还喝成烂醉?!” 叶世程打了个酒嗝,自己勉强站好来,摇摇晃晃挥着手,拿钥匙开车,“这有什么!”刚刚说完,整个人就一屁股摔坐到了地上。 “啧!”林珏上前一把夺过了他手里的钥匙,打开车门把叶世程提起来丢到后座,然后自己坐进驾驶座里系上安全带。 书院在山上,平时学生去上课大多时借助校园巴士,有钱的学生才开车。 林珏把车停好以后,打开后座的门,眯起眼睛看到叶世程已经在里头睡着了。他扯过叶世程的胳膊挂在自己的脖子上,另一边手抱住他的腰,往知行楼走。 叶世程的身上倒是没有多出来的赘肉,身子是精练的,甚至偏瘦。可再瘦的人醉成滩泥也照样沉得过分,林珏又不是什么五大三粗的汉子,把人半抱半拖带到宿舍门口时,终于没了力气。 林珏掏钥匙的时候,叶世程醒了,吵吵嚷嚷胡言乱语,不认人一样抱住林珏就乱亲一通。 本来把一个醉汉带回来已经令林珏心烦,看他一醒过来就发疯,林珏烦不胜烦推开他。叶世程本来就站不稳,一推就撞到墙上,滑下来坐在地板上,望着林珏,突然就抱着脑袋大声恸哭起来。 “我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清楚!说都不说一声就要走,你对得起我吗?!” 叶世程的骂声让林珏的背脊僵了一下,他蹲下来摸叶世程的口袋掏宿舍钥匙。 他一边哭一边骂着,鼻涕眼泪一起流,“我他妈真是白疼你了!你到底有没有一点良心?!”他抓住林珏的手,声线拉扯着,“你他妈有没有一点良心?!” 林珏嘴唇紧紧抿着,挣开他的手,好不容易找到钥匙,站起来开门。 果不其然撒酒疯的声音引起了旁边宿舍学生的注意,隔壁宿舍的门打开,里头的男生探出个脑袋来,一脸的不满,见到林珏,有些惊讶,“咦?Gordon,你来了?” “嗯,他在酒吧喝醉了。”对方也是认识了一段时间的同学,林珏打开门的时候问,“Hickman呢?” 他穿着背心和沙滩裤,从宿舍里走出来,“陪女朋友去了吧,——要帮忙吗?” “感激不尽。”林珏跟那同学一人一边把闹腾不断的叶世程拖起来,走进宿舍以后一下子像丢麻包袋一样把人丢到了床上。 叶世程的事情,那同学也是有所耳闻,看他喝得这样烂醉,不免感叹,“唉,还以为他去美国一趟,见见洋妞心情会好一点。没想到还是这个鬼样子。一回来就喝啊!” 明明是早春,林珏也出了一身汗,他扯了一张抽纸擦汗,问,“你有Hickman的电话吗?” “哦,有,你等下,我过去拿手机。”他说着就往外头走。 林珏蹙眉看着躺在床上还在骂的叶世程,心里唏嘘,见他脸色不对,赶紧走进卫生间里拿出一个痰盂。 果不其然,痰盂刚放到床边,叶世程就起身趴在床头猛地呕吐起来。 林珏蹲在旁边,给他拍背。没过一会儿那同学回来,看他吐得七荤八素的,脸色都带上了菜色,握着手机问林珏,“我给Hickman打电话?” “麻烦你了。”林珏没有回头,看叶世程吐完一阵,端着痰盂准备起身。 谁知叶世程突然就抓住了他的胳膊,满是水光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的脸,满口酸气,声音含糊,“向文惠,你摸着良心说说看,你对不对得起我?” 林珏神色一凛,撇开他的手起身端痰盂进卫生间倒掉。 叶世程早已经是神志不清了,可喊的仍然是向文惠的名字,还不断地重复着那几个句子。 “我白疼你了。” “说走就走。” “你对得起我吗?” “你还有良心吗?” 林珏打开水龙头冲洗着痰盂,额头上的汗水变成冷的,看着那些不断冒出来的水花,眼睛一下子就花了。等到同学走过来告诉他已经通知了叶世程的室友,林珏才回过神来,扭头笑笑,对他表示了感谢。 “不客气。”对方咧嘴一笑,“你硕士论文写得怎么样了?” 他叹了口气,“实验不太顺利。” “不急不急,不是还有一年多嘛。之前听Hickman说你已经开题了,我们都还吓一跳呢!”他回头看看叶世程,又说,“那我先回去了,Hickman说他马上就回来。” 这倒是让林珏有些惊讶,他讷讷点了一下头,送他走出去。 叶世程和林珏他们是同一届入学的,他和向文惠同一个书院,总在一起上通识课程。内地学生迎新营刚刚结束,叶世程就看上了向文惠,对她发起了强烈的追求攻势。 无巧不成书,林珏申请宿舍时跟叶世程分到了同一间宿舍,叶世程就借着林珏这个室友的便利,把向文惠在高中的情况了解了个大概,投其所好,应其所需。 毕竟是背井离乡来求学,孤单和寂寞在所难免,在大一那年的寒假,向文惠就答应了叶世程的告白,正式成为了他的女朋友。 因为林珏和叶世程都有优先申请宿舍的条件,后来的几年里也是住在一起,林珏倒是看他们这一对分分合合、恩恩爱爱了三年多。 去年夏天林珏本科提前毕业,搬到了学校外面,尽管偶有联系,具体是什么情况也无从知晓了。 再次听到劲爆的消息,无非就是向文惠申请了国外的学校,要出国留学。这件事她似乎并没有跟叶世程商量,两人大吵一架,就此分手了。 当时一时冲动提出分手的人是叶世程,可想要复合的时候,坚决不再继续的人则是向文惠。 在那之后叶世程就一直过着这种醉生梦死的生活,就连家里人都要出面劝说他。应该是劝说起了些作用,叶世程申请了去耶鲁进行文化交流的机会,春节期间就跟团去美国了。 没有想到,去一趟回来,还是这个样子。 至于事故的另外一方——向文惠似乎是一心一意在准备出国的事情,并没有心机多管前男友的状况。 林珏坐在书桌旁的沙发上,手里握着一串钥匙,钥匙扣上那只陶瓷白兔子用树脂加工过,显得晶莹剔透。 只是陶瓷兔子的眼睛尽管是透明的,却暗淡无光。 叶世程意识不清,喃喃自语着,“你怎么对得起我……” 林珏握紧了那串钥匙,上面的棱角都压在掌心里,等到再松开时,掌心里都是深深的印记,可他没能觉得疼。他再次把那串钥匙握起来,握得比前一次更用力,弄得手背上的静脉都透了出来,骨节白生生的。 chapter 66 首先请允许我介绍一下“脱颈处死”【可略】。那是做解剖实验时,对付小白鼠常用的手法:一手摁住白鼠耳后的位置(大概),一手拉尾巴,一扯,然后里面的颈椎就断了,小白看起来完好无损,但里面断掉。断的时候会有明显的手感,通常颈椎脱臼时小白的腿会颤几下,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 数了一遍已经死掉的白鼠数量,确认无误以后,林珏把手套脱掉,对两个哑口无言的学妹说,“好了。” 其中一个先回过神来,笑得又腼腆又敬畏,“谢谢学长。” 因为马上要上实验课,两人先来处理要进行解剖实验的白鼠,结果发现用量略多,而窜来窜去的小白鼠实在是太可爱了,而脱颈处死又太残忍,所以工作效率又慢又心痛,她们只好跑去找林珏帮忙。 林珏把手放进白大褂的口袋里,点点头,“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他走出实验室,带上门的时候,听到她们的窃窃私语,不外乎还是之前就听过的评论。 “不愧是G.Lam啊。” “不知道要说是心狠手辣还是仁义善良呢!” 林珏也没往心里去,径自回自己的实验室。 回实验室收拾了一下,林珏收到了叶世程的短信,再次提醒他一定要回书院听他们的交流报告。 林珏已经连续在实验室里呆了41个小时,昨天晚上也只是趴在实验桌上睡了两个小时,实验进度缓慢,是时候转换一下心情。 他手机揣回口袋里,走到洗手池边洗了手,对着镜子摘下隐形眼镜,滴了眼药水湿润已经干到不行的眼睛,而后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眼镜盒,取出里面那副框架眼镜戴上。连白大褂也没脱,林珏就这么离开了实验室。 为了促进两地学生的交流,书院和耶鲁每年都会进行特定主题的互访活动,书院里这边选派的学生会在农历新年期间前往美国,而那边也会在每年三月进行回访。 从美国回来的学生会在书院里做一个小型的报告会,简单介绍一下为期两周的交流学习之旅的成果和成效。 林珏来到报告厅时,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在讲坛附近站着准备作报告的叶世程很快就发现了他,在那儿朝他用力挥手,看起来根本不像几天前那个在酒吧喝得不省人事的烂人。 他点头以作回应,在后头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这年的活动海报出现在书院公告栏的时候,林珏也曾路过看过,并不是他感兴趣的主题。 虽说这活动是个扩展眼界的好机会,但美国他也不是没有去过——大二那年因为暑假计划,林珏去伯克利呆了一个多月。 要不是叶世程为这事已经发了四、五条短信,林珏此时应该也只是回家睡一觉。 毕竟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小型报告会虽然说得生动活泼,林珏还是忍不住昏昏欲睡。他撑着发沉的脑袋,忍不住看了一眼手表上显示的时间,心里吁了口气,坐直身体。 好不容易捱到了快结束,PPT的内容成了他们与在耶鲁就读的华人留学生短暂会面的照片。林珏撑着额头的手指突然就变得有些僵硬了,他慢慢抬起头,看着投影幕上,照片里的一张张笑脸。 图片切换得太快,林珏蓦地站起来,这才发现自己乱了神智。 林珏放在白大褂里的双手握成了拳头,没等报告会结束,就疾步离开了报告厅。 回到实验室,林珏一下子就倒在了沙发上,抬起手去遮住眼前光线时,被眼镜架压到鼻梁上引起了一些细微的痛楚。他摘下眼镜,想要好好休息一下,一面怀疑着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 可其实脑海里那些嘈杂的声音里,更多的是在说服自己,那就是真的,那是真的。 照片上的午餐会,会后的合影里,站在最后一排跟所有人一样,对着照相机的镜头微笑的,就是闫稑无疑。 会不会真的是看花眼了呢?毕竟照片切换得那么快。 但是,林珏知道,闫稑的确就是在耶鲁的。 就这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中途有同实验室的同学来,看到他躺在沙发上,打了招呼以后就径自继续试验。 醒来之后,林珏坐在沙发上发呆,努力回想着照片上闫稑的模样,却发现什么都想不起,心就这么沉下来,不知道比起浮躁来会不会稍微好一些。 林珏起身去洗了把脸,回到实验台前。 没过多久就是晚饭时间,有人提议叫外卖,得到全体通过以后就一一向负责打电话的那位同学要了自己想吃的套餐。 比送餐员先到的却是叶世程,他一进门就双手抱胸靠在林珏的实验台旁,不满地说,“你溜得挺快的呀!” 林珏无奈,只好说,“我两天没好好睡了。” “得了吧你,自从开题以来,你哪天好好睡过?”叶世程白了他一眼,看看其他正在认真做实验的研究生,拍了一下林珏的肩,凑近他小声说,“出去喝一杯,放松放松心情呗。” 如果不是给他顶班,林珏根本不会去酒吧。他摇头,拒绝得没有余地,“不去。” 叶世程就知道他肯定这样,抱怨道,“哎哟,你一天到晚闷在实验室里也不怕发霉啊?去咯!去给我调杯酒,就当你没看完我作报告的赔礼。” 林珏瞥了他一眼,默不吭声地走到一边拿了一个橘子,切开以后把橘皮水挤在一个干净的烧杯里,又往里面加了蒸馏酒精和蒸馏水,搅拌过后递给叶世程。 “什么?”叶世程奇怪。 林珏递给他,坐到了显微镜前,“不是要喝酒吗?34度蒸馏。” 叶世程怔了怔,沉默着把烧杯接过去,还真的开始喝起来。 等到酒水已经到了最低刻度以下时,他突然说,“其实我就是想看看她怎么就那么想去那里。可是,我看看觉得……该死!” 林珏把载玻片放到显微镜底下的手顿了一下,半晌才抬起头来,说,“你把你作报告的PPT拷给我吧,我有机会再看。” 叶世程歪着脑袋打量他片刻,惊讶于他居然会对那活动有兴趣,于是从口袋里把U盘拿出来给他。 他接过之后转动了一下身下的凳子,把U盘插入笔电里,打开那个PPT以后按住鼠标左键迅速拖到了最后几页。 手指在某个时候又迟钝了,林珏呆了几秒,在叶世程走过来之前,把PPT复制粘贴到电脑桌面上。 肤色还是跟从前一样,发型也没有变,时光好像没有在闫稑身上留有太多的痕迹,只是目光里的沉静更深了,就算是和其他人一样,开朗笑着,眼底似乎还是留有某些陈炼的光泽。 说来奇怪,那个PPT拷进电脑以后,林珏并没有打开。可是这天晚上回家休息,林珏就梦见了闫稑。 梦中他们各自从一条街的两头向彼此走,他还是和林珏第一次见到时那样,黑色t恤和军绿衬衫,做旧直筒牛仔裤,戴着耳机,走路时候目光似乎有些涣散,以至于一时间没有注意到林珏。 林珏远远就看到他,等到走近时,便对他露出了笑容。 可擦肩而过的时候闫稑并没有注意他,林珏脸上的笑容就这么僵在了嘴角,脚步不由自主地被牵制住了,僵木一般地转过身,看闫稑越走越远。 类似的梦,林珏做了很长一段时间。林珏每天醒来头都发疼,就像四年前他刚刚烧掉手机通信卡的时候一样。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半个多月,严重影响了林珏的正常生活,课程倒是还在上,实验同样也还在做,可一切的效率都明显慢下来了。到后来,林珏连觉都不敢睡了,生怕一闭上眼睛就看到他,看到他明明把他当做陌生人,却还是像幽灵一样缠着他。 休息不够的原因,林珏开始了心悸,有时候做解剖,拿柳叶刀时手都会发抖,甚至有一次割到了手指。连实验也不得不暂时停下来了。 这天林珏在自修室写一份预习报告,心突然就以错乱的节奏跳起来了。 他压着胸口等了一下,等平复以后再看报告,发现把两个单词的词性弄错了,连忙改过来。看看桌面右下角的时间,林珏合上笔电,收拾过后就离开了自修室。 钟楼进行了一次正点报时以后开始播放一段书院校歌,林珏在茶水室倒了一杯咖啡,举着杯子望着外头的钟楼,一边发呆一边喝咖啡。 天气并不好,阴沉沉的,还有风,一阵阵都显得冷森森,一副将要下雨又忍着不下的情势。 手里的纸杯渐渐就软了,林珏若有所思地咬着纸杯的边缘,眼神越来越空。喝完咖啡,林珏去往停车场,取车前往市区。 上个星期,林珏在网络上和母亲视讯聊天,许慧琴说她准备过来看看他,顺便给刘阿姨的孙子买奶粉。 林珏学校离关口不近,当天来回时间显得十分紧迫,母子二人商量过后还是决定在市区见面即可。林珏在前一天跟实验室的同学借了一辆车,这样买东西以后也好放置。 本科加研究生,林珏来这边快四年,市区并没有少来。学习之余参加一些社会活动,学长计划那段时间,他跟几个同学频繁地来市区,全是为了增加社会阅历和适应当地环境,一些道路都已经熟稔于心了。 在经过一个红绿灯时,林珏突然放慢了速度,望着窗外街边停留的一个人影,右脚踩住了刹车。 那个身姿颀长的青年人牛仔裤的裤腿塞在一双黑色军靴中,身上套着深色风衣,领口露出军绿色衬衫的衣襟。他双手放在风衣口袋里,目不斜视地走着。 后头的车辆接二连三将他的车超过,林珏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人走上了一间酒楼。他急忙在交警找到自己以前,找到路边的停车位停车,完全没有思考,林珏就这么径直往酒楼走。 此时正是港民叹早茶的时间,酒楼里几乎坐满了在消磨上午时间的客人。大堂服务员上前来客气地问林珏有没有订座,他稍稍抬了一下手,在门口环顾着整个大堂,但刚刚那个身影并不在其中,满目的人,没有一个与之相似。 一张张陌生的面目,无不再提醒刚才只不过是林珏的幻觉。 “咦?林珏,你怎么在这里?”一个声音打断了林珏的盲目。 他回过头,惊讶地发现是叶世程。 “我嫂刚从帕劳回来,约我来喝早茶。”叶世程先说了自己出现的原因,“一起吗?我哥也在。” 林珏连忙摇头,“还是算了,我还要去接我妈。先走了。” 叶世程古怪地看着他,大概还是为他出现在这里感到疑惑,不过也没有追问,道别以后就由着他离开了。 叶世程向服务员说了包厢的名字,跟着她前往包厢。 一推开门,他就对坐在里面的大哥和大嫂咧嘴一笑,然后又对生面孔礼貌微笑。 叶世程带上门时,才发现有人站在旁边的衣帽架旁边挂风衣,两人目光相遇时都怔了一怔。 完全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叶世程笑开了,“闫稑!” chapter 67 上个月跟许慧琴一起在农场工作的刘阿姨得了孙子,眼看就要满月,许慧琴想要送些实在的东西。 自从内地的奶粉企业被曝光添加了有毒药品以后,来港购买奶粉风潮渐长,反正儿子就在香港读书,许慧琴索性就趁着过来看儿子的时候买几桶奶粉回去。 进口品牌上的英文介绍有林珏在身边都不是问题,何况因为林珏学的是生物,没少接触化学,奶粉包装上写着的营养标签其意义都逃不过林珏的眼睛,许慧琴买回去也是放心的。 于是不单单是奶粉,连尿布之类的也买了,母子二人两手都提着满满当当的购物袋从超市里出来,把战利品都放进后备箱里。 “唉,真是没有想到,王磊都还比你小一岁呢,居然就有孩子了!”坐到副驾驶座上,系安全带的时候许慧琴再次感叹。 这话从那小孩出生开始,林珏就不知听许慧琴说过多少次,现在也只是淡淡笑笑,插上车钥匙发动了汽车。 在路上,许慧琴看看这些年越发出挑英俊的儿子,憋不住心里的好奇,问,“小珏,你们学校这么多女学生,你就没有谈个恋爱?” 林珏微微错愕,扫了母亲一眼,嘴角的笑容没有笑意,“没。” 林珏上大学的时候申请到了学校的全奖,不但没有花家里的一分钱,每个月还能给家里汇钱。本来本科四年,他花了三年时间读了毕业,申请研究生也顺利通过。许慧琴是没有上过大学,但想想也知道肯定是要花蛮多心思的,心思都花在学习上了,哪里还有时间和精力谈恋爱呢? 但现在身边跟自己同样年纪的人,纷纷都有了孙辈了,许慧琴尽管不急着让儿子结婚,但好歹儿子也是才貌出众,到现在连个女朋友都没有,委实是让人心悬。 “小珏啊,你看你到五月份,可就22岁了,也可以谈谈恋爱了。”许慧琴想了想,侧过身子说,“我看现在很多大学生都在学校里面谈恋爱了,你都研究生了,谈一个也没什么。谈成了,结婚登记,你要是还想读博,也不耽误嘛!” 林珏沉默了片刻,开玩笑似的说,“妈,你之前不是让我读书的时候别谈恋爱吗?” 许慧琴愣了愣,白了儿子一眼,“你那时才高中,跟现在怎么一样啦!再说现在社会上都是些什么女的啊?你看电视上的相亲节目,才二十出头就相亲,都是搏个出名,要多势利就有多势利。还是学校里的女学生好,没那么多心思,单纯些。” 他摸了摸有些发麻的鼻梁,只是敷衍一般笑着点头。 “虽然他们说男的是越老越值钱,可你要是一点经验也没有,真谈了也得让人骗的!”许慧琴看儿子不开窍,又神经兮兮地打探道,“那个向文惠,你的高中同学,她现在怎么样了?上回你说她和叶世程分手了?” 林珏看母亲乱点鸳鸯谱,忙笑着反驳,“诶,妈,人家要不是为了出国,都不会跟叶世程分手,你就别乱牵线了。” “我这不是替你着急嘛。”许慧琴好心没好报,叹气。 送走母亲,回到家里,林珏从冰箱里取出一杯蒸馏水,切开一个柠檬把汁水挤在里面,加了两块冰块投进去,端着杯子走到电脑前坐下来等下载。 没过多久纪录片就下载成功,他起身去烧热水准备下面条。 往面条里面打了一个鸡蛋,林珏用筷子搅拌着面线,想起早上看到的那个人,搅拌的动作不知不觉就放慢了。真的无论是身形还是侧脸,都跟闫稑一模一样,就连走路的姿势都毫无差别。 面条的焦味让林珏回过神来,他失笑关掉了电,把上面还能吃的那部分挑出来,突然又想起那个人的装束,最后还是否定了心里的猜测。 印象中的闫稑,皮肤应该更白一些,而且,打扮也不会那么时尚出挑。再说,他大老远的在美国,怎么会出现在港岛呢? 林珏端着面条出来,打开电视机。 正好是娱乐新闻时间,在播一条著名导演陈稔来港进行新片宣传的消息,林珏拿起遥控器准备换台,拇指却在按钮上停住了。 他直勾勾地看着电视机屏幕,手里的那碗面已经烫手,他却浑然不觉。 等到那条新闻播完,林珏才忙不迭把面放到了茶几上,看看手指,上面都是被烫红的印记。他手指轻轻摩擦掉指腹上的麻木和痛楚,登时站起来走到电脑前打开了搜索引擎。 双手放在键盘上,他想了想,快速地输入了“陈稔”和“纪录电影”两个关键词,按下回车以后很快就列出了大约七十多万条相关新闻。 先前叶世程就知道身为野生动物学家的大嫂要协助陈稔导演,拍摄一部关于珍稀物种的纪录电影,却没有想到这电影后头有一个技术指导的团队,张曼仪只是其中的领头人。 早茶之后,叶世程就结识了这部电影的制片人——朱永文。 毕竟曾经在美国见过面,叶世程跟闫稑聊得比较多一些,聊着聊着才知道,原来陈稔在为这部电影寻找随组指导科研人员的时候,闫稑正在写环境科学方向的博士论文。 因和张曼仪相识,张曼仪向剧组推荐了闫稑,所以在为期半年的拍摄过程中,他们几个科研人员都跟随剧组一起工作,电影做后期的时候,闫稑的论文也完成了,顺利通过了答辩。 这回来港做宣传,闫稑也很久没有回国了,受到张曼仪的邀请就一起回来。 “闲下来了?”叶世程吃了一口奶黄包,好奇地问闫稑。 闫稑苦笑了一下,“还在写一篇物理论文。” 叶世程这才想起闫稑同时也在做粒子天体物理的研究,那时在美国时间就紧凑,除了午餐会以外,他没有参加其他活动。 “我先前对他们科学家的世界不了解,都以为是愣头愣脑情商过低的木头,倒是没有想到有Lance这么出色的呢!”作为执行制片的朱永文也认识闫稑大半年了,听到他们的对话,在旁边笑着说。 闫稑手里握着茶杯,淡淡笑了笑,说,“我还算不上‘家’。” 张曼仪还在耶鲁的时候,闫稑过分的用功在华人留学生圈里就是出了名的,没日没夜的图书馆和实验室,除了通识学习以外就是科研,基本上没有做其他事情。出于对晚辈的关心,张曼仪才向剧组推荐了闫稑,让他能够去户外稍微活动一下,放松身心。 在合作的过程中,张曼仪发现闫稑的水平已经达到Ph.D.的水准了,于是也不免向自己的丈夫提起,所以叶敏卓尽管是第一次见到闫稑,也有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Cyrus,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叶敏卓又忍不住提点弟弟。 叶世程连忙双手投降,“我又没留级,只不过跟普通人一样而已,哪里托你后腿了?” 身为进化生物学家的叶敏卓只得叹气摇头,突然想起一件事,又说他,“人家林珏硕士论文都开题了,你连本科都没毕业……” “人家都是读四年,他是个异类好不好?再说,我要是也去搞科研了,Daddy的公司你接手啊?”没等他说完,叶世程就反驳他。 叶敏卓顿时愣住,决计不再讲他。 看他无话可说,叶世程挑了一下眉,对闫稑说,“你第一次来香港吧?今晚一起去玩?”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泡夜店?”叶敏卓在闫稑回答以前就皱眉道。 “没关系,反正我本来也是出来散心。”闫稑在旁边好言劝阻他们的冷斗。 朱永文在旁边看着闫稑,想了想以后说,“兰桂坊是一定要去的吧?不然怎么算来过香港?” 他微微侧了一下头,露出了一些犹疑的神情。 张曼仪和叶敏卓对视了一眼,想想能在耶鲁那么严格的阶级环境中生存下来,说闫稑真的一尘不染倒是一点儿也不可信。 叶敏卓思忖片刻,提议道,“前年我给中大做学长计划的时候,认识了一帮中大的学生,跟Cyrus都挺好的,不如介绍你们认识一下吧?我们也没什么时间陪你,介绍点朋友,玩开心一点。你不是要呆一段时间的吗?” 闫稑眨了一下眼睛,遂即点头,笑容中有些赧意,“实不相瞒,我就是听说Prof.Garrett最近在中大,所以才没有马上回美国的。” Prof.Garrett是APS的院士,先前闫稑曾经向张曼仪透露过,自己有意师从于他。闻言张曼仪抚掌笑道,“那正好,让敏卓给你引见一下。” 叶世程自然受不了他们三个一头扎进科研里不问世事的人,看他们聊得起劲,索性倾了身子越过闫稑跟朱永文攀谈起来。 喝完早茶,闫稑跟他们一同离开了酒楼,叶世程跟着兄嫂回家,而他站在街口等朱永文开车过来。 车刚刚开上路,叶世程的电话就打了进来,跟朱永文约晚上去玩的时间地点。 “那间酒吧离中大不远,去的都是学生。去吧?”朱永文怂恿闫稑。 窗外的阳光透进来,照到了他修长干净的手指上,闫稑低头摩挲着刚刚从烟盒里拿出来的香烟,没有抬起脸来。 “在港岛可得注意点。”没听闫稑回答,朱永文笑着换了个话题,“禁烟的。” 闻言闫稑扬了扬嘴角,还是点燃了手里的烟,“嗯。” ****** 看来不虐林珏难安民心啊!说起来,补录一个【猫大夫讲评时间】上一章一开始的“脱颈处死”小白鼠是个寄寓(还是比拟?)呀,表面上看起来完好无缺,其实已经脱臼、断裂、死亡了。很像他们两个。还有辣个林珏在喝咖啡的时候看的天气,想要下雨又不下雨的天空,大概就是他们临近崩溃又死活强撑的心态吧。嗯。还有就是……必要的说明:闫稑不是来找林珏的。林珏没去找闫稑的原因,已经在一个评论话题里说得蛮清楚(?)他们能够再遇到的原因,就是所谓的“巧合”,仅仅是巧合而已。要是没有再遇见,应该就跟很多分手后的情侣一样,各自过各自的生活了吧。 chapter 68 叶敏卓是书院校董会的校友,林珏刚刚入学时,报名参加了书院的“学长计划”,与其他两位同学一起跟叶敏卓配为一组,叶敏卓作为辅导学长,协助新生尽快适应大学的生活和学习。 但叶敏卓作为事业有成的校友,比在校学生要忙碌得多,一般都是林珏他们主动去联络和安排。所以当林珏接到叶敏卓助理的电话时,不免有些惊讶。 那个电话挂断后不久,叶世程就打电话拜托他今晚去酒吧代班。 林珏在电话这头皱眉,说,“你要是不能上班,就干脆把工作辞掉算了。” “哎呀,就今天啦!有两个朋友难得见面嘛。”叶世程在那边没心没肺地笑着,“放心放心,我们也是去那间酒吧的,到时候我们也能见哈!” 林珏气结,还没来得及多说,叶世程就挂断了电话。他看着暗下来的手机屏幕,甚至心想:真是活该被甩了。 尽管心里抱怨,但叶世程也从来不让林珏白白代班,最近林珏诸事不顺,索性就当做忙里偷闲,到了时间就离开实验室,回到家里洗了澡换了身衣服,乘坐学校的巴士下了山。 进入工作人员休息室时,两个刚刚换好衣服的服务生都有些惊讶,“Gordon,你又来代班啊?” “是啊。”林珏苦着脸,拿叶世程的钥匙开了置物柜的门,从里面拿出叶世程的工作服——他跟叶世程一样高,就是稍微瘦一些,酒吧给工作人员定制的黑色衬衫穿在身上勉强也算是合身。 不是周末,酒吧里的客人算不上太多,并没有十分热闹,一直到驻唱歌手开始唱歌,场子才渐渐热起来。 林珏一板一眼地做着自己已经算的上是习惯的工作,偶尔跟面熟的客人聊天,或者一起看电视上播放的节目。 老板对他来代班见怪不怪,对又翘班的叶世程也不怪罪。虽然林珏调酒从来不像叶世程那样,总是做着翻瓶、倒瓶那类花式动作热闹气氛,不过他调出来的酒就是精确无比,同一种类型,他可以做到每一杯口感都分毫不差,所以老板对林珏这个偶尔来代班的青年,也是相当满意的。 只是他当然不知道,林珏能够做到毫无差池,不过是因为在实验室里调试剂调多了的结果。 驻唱乐队一首火热激情的歌曲,让人潮逐渐涌动的酒吧沸腾起来,灯光时而扫过林珏黑色的衬衫和白皙的手臂,照得他整张脸都是清冷的。 在那些激扬得刺痛鼓膜的音乐声中,林珏给每一位来到吧台点酒的客人调酒,调酒的过程中手指偶尔会跟着音乐的节奏弹动,久而久之,就是跟旁边的人交谈,也因为音乐声的缘故,忍不住扯动了声线。 “喂!三杯Photosynthesis!” 林珏不用回头就已经是谁在叫喊,他正在往一杯琴酒里加冰块,把酒交给客人以后转过身,脸上不耐的神情却一瞬间烟消云散了。 叶世程勾着旁边一个朋友的颈项,咧着嘴对他笑着,车钥匙直接丢给了林珏,“今晚拜托送我啦!” 他身边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看到林珏,对他抬手,礼貌地“嗨”了一声。 而林珏的目光却胶凝在那个被叶世程勾住颈项的人的脸上,动不了了。 大概是灯光太乱,叶世程并没有注意到林珏的异样,竖起大拇指,指指旁边穿西装的男人,给林珏作介绍,“Vincent,这是Gordon,也是中大的。” 朱永文看了看林珏,对他友好地伸出手,“你好,朱永文。” 林珏拿起旁边的布擦了一下手以后才把手伸过去握住,“你好,林珏。”手刚刚松开,林珏的目光就不受自己控制地落到了叶世程抬起的那边胳膊上。 “Lance,之前在耶鲁认识的。”叶世程拍拍闫稑的肩膀,这才松开了手。 林珏喉咙发紧,看到闫稑抬眼看向自己,那双眼睛还是黑得发亮,幽幽的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手一时间居然没有办法伸过去,林珏只能草草点了一下头,“你好。” 闫稑注视了他片刻,连装模作样的笑都没有,只是礼貌地点头。 “我们的Photosynthesis咧?”朱永文在旁边笑道,“Cyrus说那是你的招牌。” 林珏面色一白,连忙点了点头,“稍等。” 看着他往旁边走,朱永文勾起嘴角,眼中透出玩味的光。 “喂?你干嘛?”他脸上猎奇的表情太明显,就连叶世程都看出来了,拍过他的肩膀说道,“你不会是……?” 朱永文也不掖不藏,无所谓地耸肩。 这还真是吓了叶世程一大跳,拍着胸口,瞪大眼睛道,“你搞什么啊?” “你急什么?我不搞直男。”朱永文毫不避讳地笑说。 叶世程翻白眼,喝了一口冰水,对着林珏的背影抬了抬下巴,“他也是直的。” 朱永文笑了,“你怎么知道?” “我跟他同一间宿舍三年!他要是弯的我能不知道?”叶世程直瞪眼。 朱永文不予苟同地摇摇手指,反问,“他有女朋友?” 这一问倒是连叶世程也懵了,“还真没有见他交过。” “那不就是了?”朱永文笑道,“你不懂的。我可是火眼金睛,谅他深到纳尼亚,也躲不过!” 叶世程听得一身冷汗,委实不愿意相信跟自己住了三年的室友是个GAY,而他居然半点没有发觉。他用胳膊肘捅了捅在喝冰水的闫稑,征求意见,“你觉得咧?” 闫稑只是扬了一下眉,不做声。 林珏好不容易把三杯调好的鸡尾酒送到他们面前,看了一眼已经丢在下面的车钥匙,他握起来,还给叶世程,努力把注意力都专注在他的脸上,“你少喝点。” “我就是少喝也开不了车回去啊!”每次他来喝酒,林珏代班,最后林珏把他送回去已经是惯例了,叶世程有些莫名其妙,又把钥匙丢了回去,瞥见朱永文一副就要勾搭林珏的模样,拍拍闫稑的肩膀,“我们到那边去。” 闫稑拿上酒,目光淡淡扫过了林珏的脸,跟着叶世程走到别处去坐。 看来新闻里说得没有错,闫稑之所以会出现在那个记者会上,应该是作为科研指导参加了那部纪录电影的制作。 只是,他就这么出现在自己面前,林珏却着实回不过神来。 仿佛已经不是心理障碍,而是生理障碍了,林珏觉得自己没有和闫稑握手的右手一直都是冰凉的,没有任何温度。 那个叫做朱永文的人,好像已经看穿了他的身份,也不去跟叶世程他们在一起,而是坐在吧台旁边,一边喝酒一边套问他的事。 林珏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着,丝毫没有想到直截做出拒绝的举动,因为他脑袋里面乱哄哄的,呼吸到肺里的氧气好像没有融入血红细胞里,血氧没有随着脉搏送回心脏,心悸又开始了,呼吸怎么调整都是乱的。 “你跟Cyrus是本科同学?怎么第四年就不住学校了?” “我提前毕业了,在读研。” “哎呀!也是个极客么?感觉我自从做了那个纪录片以后,就总是碰到你们这种搞科研的人呢!” “只是学习而已。” “我记得好像不能搞兼职的吧?你怎么在这里调酒啊?” “砰!” 林珏愣愣看着不小心掉到地上的调酒杯,听到朱永文在旁边说,“不用这么紧张吧?我又不会举报你。” 他抹了一下额头上的冷汗,蹲下来收拾,一不小心还跟旁边一起蹲下来的同事撞到了额头。 两人蹲在地上的时候,对方看林珏满脸盗汗,好心道,“你没事吧?今天不忙,你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林珏整个口腔都是干的,眼前直冒金星,他又翻手擦了一下汗,“那我先去休息一下,不好意思了。” “没事,你去吧。” 他站起来,匆匆往后头走,带上门以前,林珏终于还是忍不住往闫稑所坐的方向看了一眼。 就只是这一眼,让林珏脚下生根,动弹不得—— 闫稑手里拿着手机在玩,另一边手还在喝酒,身边不知何时多了几个身材热辣的美女。 看样子他们好像在交换电话号码。 可林珏目光的聚点却落在闫稑的手机吊饰上,那只白色的小兔子在晃荡的灯光中透着陶瓷淡雅而光滑的色泽,好像是整间店里唯一的纯白。 林珏躺在休息室的沙发上,用一张湿毛巾沾了水贴在自己额头上。 门外的鼓点分明的音乐声还在敲打着,好像脉搏的跳动一样,每条神经都被拉扯。血液流动得太快,让身体能量逐渐就消耗了,本来就焦渴的喉咙越来越干涩。 明明已经闭上了眼睛,林珏仿佛还是能够看到闫稑,看他的脸被五光十色照耀着,对周围挑逗的人露出邪魅的笑,惟独将目光停在他的身上是,化作一种死寂的累格。 纷纷扰扰的声音被无限放大,喧闹在林珏所有的听觉观感里,他坠进一个完全鲜艳的幻觉中,看到已经和从前完全不同的闫稑,被色泽暧昧迷蒙的气泡包围着,瞳孔漆黑得像一个巨大的黑洞,把所有的光和热都吸进去,换做了阴而魅的笑意。 他蓦地坐起来,湿毛巾已经完全温热,水分也没了。 休息室里的空调好像坏到了,衣服湿透贴在胸口,林珏喘着气,发现外头热闹的声音都没了。他看看时间,已经是凌晨四点多,酒吧已经打烊了,休息室里一切迹象都在表明,他的同事们都已经下班,他是留在最后的那个。 林珏喘着气,突然一种巨大的恐惧和迷惘蒙上了心头,想起自己根本没有跟闫稑多说一句话,也不知道怎么找他。他马上从沙发上跳起来,疾步冲出休息室外。 脚步却没有多走几步,林珏的手甚至还握在门把上。 他直直看着就靠在走廊的墙上抽烟的闫稑,烟雾迷蒙着他干净的面目,墨绿色衬衫和低腰牛仔裤,脚上蹬着黑色军靴,跟白天见到的那个人别无二致。 林珏瞬间眼底就热了,怔了半日,直到闫稑抬起眼,直直看进他的眼里,他才被重新启动。 “这里不能抽烟……”说也奇怪,明明无论面目还是身姿,都跟从前没有区别,但林珏却觉得眼前这个人完全陌生了,而明明已经完全陌生了,他仍然觉得,这个人能够轻易把他的神智扯破。 闫稑眼底掠过了一瞬惊讶,左右看看走廊,并没有找到灭烟的地方。 林珏鬼使神差地就对他伸出了手,仿佛在后悔刚才没有把手伸出去。 他挑了一下眉,站直了身体,走过来直接把烟头往林珏的手心上挤压。 条件反射的关系,林珏的眼泪几乎在同时就涌了出来,但他死死咬着嘴唇,任凭五根手指因为疼痛变得扭曲挣扎,身上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就是不流泪,就是不退缩。 闫稑灭烟的时候,面无表情,一直到烟头在他的掌心里印下触目惊心的烫伤痕迹,甚至闻到了蛋白质被烧焦的味道,他才冷漠地抬起眼睛。 林珏不知道自己多久没有喝水了,口渴的厉害,回视闫稑的时候,咽了咽喉咙。 闫稑看着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眉头突然皱了起来,丢掉烟头,突然用力抓住了林珏的后颈,在他把嘴唇咬破的那一刻,吞掉了他唇上的血腥。 林珏往后退了两步,休息室的门轰然一声巨响,关上了。 ****** 这里说明一下为什么闫稑看到林珏并不惊讶,因为那个时候用的是林珏的视角,他看到闫稑之前是背对着他们的,所以闫稑先看到了林珏,就算他也很吃惊,不过几秒钟时间足够让闫稑把吃惊消化掉了。严重提醒:前方高能反应。还有就是……写下读后感吧。 chapter 69 闫稑口腔和鼻息里的充斥着浓浓的酒精和烟草的味道,完完全全,陌生的味道。 他的动作也是完全陌生的,没有一丝一毫安抚的意味,吸干林珏嘴唇上鲜血以后,便把他推到了沙发上,胡乱扯下他的牛仔裤。 完全不给林珏转身的机会,闫稑单膝跪到了他的背上,引来他一声吃痛的惨叫。 他被激烈的动作弄得满脸通红,转过身已经看到闫稑解开了自己的腰带,双手攥住他的腰肢。 没有扩展,没有爱抚,什么都没有,只有直截了当的贯穿,让林珏眼前一黑,险些就昏过去。 将他压在身下的人,是陌生而熟悉的,一阵一阵不控制力道的捣弄,让林珏痛得头晕目眩。 冷汗就这么沿着额头流了下来,闫稑的呼吸声又急又重,有一种回归野性的粗犷感,林珏听得迷茫,可只能全心全意地去听,才能让自己不就这么昏过去。 休息室里冷生的灯光让他们袒露出来的那部分肌肤都呈现出一种暧昧而诡异的红色。 闫稑起先应该是怕林珏挣扎,压住他的颈项,连头都不让他转过来。可是后来意识散乱,其他都不记得了,而林珏完全是不反抗的,明明知道那些流淌在股间的液体弥漫着血腥的气味,也还是任由闫稑操弄着。 那由下而上的贯穿让林珏觉得整个身体都在进行一次又一次深不见底的穿刺,痛得其他地方的疼痛都变淡了,都不算什么了,包括刚才被他的烟头烫伤的手,包括这段时间以来时常不被自己的呼吸控制的心。 很多东西都跟着意识一起散了。 林珏抓着沙发,完全承受着闫稑的撞击,仿佛在那些逐渐加快的节奏里寻回了自己心跳的节奏,而某一根神经也随之被撩拨起来,让那一年的春夏秋冬都在化作黑白的眼前轮番上演。 曾经被阳光照得星星点点的斑驳记忆,就这么被腥红的血色一点一滴地沾染了,林珏努力回忆着闫稑眼底宽容的笑意,还有指尖上柔软的温度。 可偏偏这些都是他曾经亲手舍弃了的,想要寻回的时候就都没有了。 就只剩下此时此刻,随着闫稑力道强劲的几次冲撞,热流涌向了林珏的肠道,温度也随之流窜进他早已趋近冰冷的四肢百骸。 林珏都不知道这场施暴抑或情事究竟是不是自己时隔已久所期待的,但闫稑抽身离开所带来的空虚,让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奇异的错觉—— 是闫稑来找他了。 不管他究竟是怨恨他还是舍不得他,总之,他来了。他们不是陌生人,他们仍旧是在彼此的生命里存在着的。 迷迷糊糊的,已经陷于昏迷的林珏听到军靴踏在瓷砖地板上的声音,一声声踩着他的听觉神经。 他撑着自己动辄散架的身体爬起来,顶着眼皮上的汗水睁开眼,朝着门边的人影喊,“闫稑。” 声音喑哑得连林珏自己都听不到,他随即又喊了一声,“闫稑!” 那个模糊的身影在不远处停了半刻,然后转身走了回来。 林珏坐不起来,只能趴在沙发的扶手上。 望着闫稑居高临下、面无表情的脸,林珏勉力扯出一个不知意味的笑,对他伸出了手。 他或许向后退了,或许没有。 而后,闫稑做了一件事,让林珏嘴角的笑容一瞬间化为齑粉—— 闫稑从口袋里拿出钱夹,从里面取出了几张大面值纸币,放到了林珏对他伸出的手上。 林珏近乎僵化地望向他。 闫稑冷漠的目光淡淡地落在林珏如同缟素的面容上,和林珏梦中所见到的别无二致。 近于灭顶的绝望让林珏忘了周身的疼痛,眼看闫稑转身就走,林珏想要站起来却一下子摔到了地上。他顾不上自己,一把抓住了闫稑的裤腿。 钥匙串掉在地上,发出一个清脆的声音。 闫稑身影一顿,低下头,下颌的轮廓更收敛了些。 林珏的血让瓷砖的颜色变成黯哑的红,但他浑然不觉。 他死死抓着闫稑裤腿上的布料,指节苍白中透着淡淡血色。 “闫稑,你和我说句话吧。”林珏的气息因为疼痛和失血而深浅不一,游离如浮尘。 闫稑侧脸的线条变得凛冽,嘴唇紧紧抿着。 林珏的手微微颤抖着,眼底通红。 他尽管用了身上仅剩的气力,但闫稑要挣脱轻而易举。 闫稑抬腿挣开了他,让林珏的支点消失,一下子就摔到地上。 “闫稑!”林珏撑着身体爬了半米再度抓住了他。 闫稑回头不可思议地看着趴在地上,却仍抓着他不放的人。 “和我说话……”告诉他这不是梦,告诉他,他是真实的,无论他还是他,都是真实的,林珏说,“求你……说句话吧……” 闫稑皱起了眉头,目光从林珏身上离开,落到了他们身后不远处。 林珏怔了一怔,随着他望回去,那只抓住闫稑的手骤然松开。 闫稑刚才忘了拿手机,手机掉在了地上。 他的手机跟林珏的钥匙串靠得很近,两只陶兔紧紧挨着,红琉璃镶嵌的眼睛发出了鲜活的光彩。 就连林珏也呆住了。 四年,支持电路的纽扣电池早该耗尽了,现在还能亮起来,除非是他们都把电池更换过。 林珏怔怔望向闫稑,只见他的脸越来越白,紧抿的嘴唇渐渐松开。 他张了张嘴巴,到底有没有发出声音,林珏没有听到。 可他清清楚楚地看到,闫稑干涸的唇微乎其微地一翕一合,他看到他说—— “为什么?” 这竟是最后一根稻草。 他撑在地上的双手彻底没了知觉,闫稑眼中的痛苦和迷惘都变成了暗黑色。 随着一声闷响,林珏昏倒在地上。 吗啡的作用消失以后,周身的疼痛扯动着林珏的神经,覆盖在眼皮上的冷白灯光刺在他的眼膜上。意识出现了浅显的复苏,他警觉地命令自己醒过来,可眼睛无论如何都不能顺利睁开。 视线中只有模糊的人影,耳边也是低微的谈话声。 好像有人给他掖了被子,林珏依稀听见有人说,“L.Y.,你还没走?” “先过来看下。”一个清而稳的男声回答,“我先走了,有情况你再通知。” “好。” 林珏慌忙朝着那个身影伸出手,结果抓到了一片衣裾,他脱口而出喊道,“闫稑你别走!” 对方完全意外他居然醒了,顿了一下,接着俯身下来用手探了一下他额头上的温度,似是松了口气,说,“好像恢复意识了。” 林珏在他俯身过来时看清了他的脸,手上的力道就这么消失了。他松开医生的白袍,而后又抓得紧紧的,用微弱的声音问,“闫稑呢?” “他有事先走了。”医生说,“你感觉怎么样?” 后半句话林珏没有听到,他颓然松手,任里里外外的痛楚和彻头彻尾的黑暗将他包裹和覆盖。他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闫稑走了。 等林珏能够坐起来,已经是两天以后,期间除了医生和护士以外,都是一名三十多岁的男护工在料理他。 闫稑没有出现过,那对陶兔被他放在林珏的床头,两只距离很远,一靠近眼睛就亮起来。 这机关被来给他打针和换药的护士发现,新奇得借去护士站玩了半天。隔壁病房的小孩因为打针而哭闹时,陶兔还发挥了逗乐的作用,若不是林珏露出不悦的神情,应该那对兔子就回不到他的手上了。 虽然隔壁床的病患用开玩笑的语调说林珏稍微有些小气了,可知道林珏这一身伤因何而来的医生和护士倒是没有说什么。 在等不到闫稑来探望的第四天,林珏忍不住问刚刚给他检查完的殷医生——那天因为他跟闫稑有一样的姓名简称和相似的声音,林珏把他认错,“闫稑呢?” 殷医生把听诊器放回口袋里,定定看了林珏一会儿,摇头说,“我不清楚。” 林珏抓住了盖在身上的被子,他也知道追问医生莫名其妙。 旁边的实习医生白了脸,凭着一股意气,说,“这样的男朋友,还找他干什么?分手算了!”任谁都看得出来,林珏会追问闫稑的去处,并不是为了找他算账,他甚至还迷恋那个人,迷恋得很。 闻言一个年长些的护士连忙责怪道,“这是病人的隐私,不要乱说话。” 年轻的实习医生红了脸,愤愤沉了沉气。 “不管你们之前发生过什么事,有过什么过节,我作为医生,觉得有必要提醒你:这样的性侵犯如果是有意识的,那么你们最好还是分开。”殷医生看看她们两个,俯视着林珏,如是说。 分开? 当初就算在电话里,他也没能说出那样违背初心的话,他就只能逃,逃得狼狈不堪、悄无声息。而就算是那样,他也过了这么久麻木不仁的生活。 可是现在,闫稑就已经在他的面前,如同真凭实据,由不得他不认。 他怎么还有办法说违心的话?违心的话,他是从来都没有办法对闫稑说的,就是在电话里,只要听到那沉默的呼吸是他的,林珏也由不得自己不诚实。 当闫稑毫不怜惜将他压在身下的时候,甚至是林珏四年来第一次那么真实地觉得自己确实存在着。 也许他真的就是变态了。这是病,治不好,只能就此腐烂了。 林珏手心里的汗把被子都抓湿了,汗水也弄得他右手的伤口刺疼,他疼出了冷汗,却还是望向了殷医生,问,“他真的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吗?” 医生和护士面面相觑,最后殷医生无不遗憾地说,“没有。” chapter 70 也不愿意在医院多呆,林珏能够下床行走的那个上午,他就自己办了出院手续。那个时候,他才知道闫稑已经帮他把医药费和住院费都缴纳清楚了,听到这个消息,林珏又想起闫稑把钱放到他手上的那一刻。 林珏自嘲地想,闫稑应该是真的恨透了他。 林珏当天下午就回到了实验室,实验室的同学告诉他,他不在那几天,叶世程来找过他——那几天林珏的手机一直关机。 其实是林珏在医院没有办法给手机充电,但他没有解释更多,右手上的伤让他不能很好地进行解剖,就连对着显微镜画图,也明显地吃力不讨好,足够让他心烦。 身上的伤每扯动林珏的神经一次,他就不由得去想,闫稑这些年究竟是怎么过的?他是只对他一个人这样呢,还是他真的已经成为冰冷而残忍的人了?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抽第一支烟的呢? 没过多久叶世程就又来了他们的实验室,见到林珏在,走过来关切问,“怎么听说你住院了?什么病?没问题吧?” 林珏摇摇头,“没事。” “什么病啊?”叶世程看他脸色苍白,嘴唇上都没什么血色,并不相信他的话。 “没什么。”林珏往旁边退了一步,避开他上前来认真打量。 “没什么能住五天?”叶世程眉头紧皱,毕竟林珏是在给他代班以后就住院的,他当然没法安心。 他突然看到了林珏的右手,心头一惊,顺手就抓起来,“你手怎么了?” “没……”林珏猝不及防,手上的柳叶刀已经被他拿走,手也被他抓起来。 叶世程看着掌心上的烟头烫伤,倒吸了一口冷气,瞪大眼睛骂道,“Damn!谁弄的?!” 林珏仓促地把手收回来,重新拿起了柳叶刀,低声回答,“一个朋友,喝醉了。” “喝醉了就这么害人啊?”叶世程叫起来。 他喊得太大声了,连实验室里其他的同学都惊动,一个个接二连三望了过来。 林珏略带不满地白了他一眼,絮絮道,“得了吧你,你喝醉的时候也没让我好过。” “什么时候认识的?那么不长心眼,醉了就能下手?”要换做以前,叶世程肯定比现在还要莫名其妙,但是想想那晚朱永文所说的话,他神情古怪地看了林珏一阵,心里无奈叹气,关心的语气变得有些生硬了,“你也真是,还真用手掌给他灭烟啊?还要不要做实验了?” “我又不急。”林珏知道他是好心,也不愿意让他担心,遂换了个话题,“你怎么又跑来?毕业论文写好了?” “我不是关心你?——在改了。”叶世程瞪了他一眼,说明来找林珏的用意,“来找你去打球,我嫂不是帮陈稔的电影做技术指导了吗?Lance跟她一起的。现在Lance跟我哥、我嫂好得很,我哥就想介绍你和Lance,还有电影公司的人认识一下。我哥跟你说过了吧?” 林珏手里的柳叶刀一顿,“嗯。” “我昨天来找你,他们说你几天没来了。今早又听说你住院了,吓坏我。”叶世程想起来都有点心惊,他拍拍胸口,看看林珏菜青的脸色,说,“你应该去不了了吧?刚出院还是要注意休息。” “没事,我去。”林珏回答的速度太快,让叶世程都惊讶,他窘促地笑笑,解释说,“也很久没有见到Mark了。” 叶世程歪着脑袋看看林珏,而后拍了一下他的肩,“那明天下午三点球馆见,我去通知Hickman他们。” “好。”他点头。 晚上的实验时间差不多也被毁了,林珏用蒸馏酒精和蒸馏水调了杯酒,从冰箱里拿了两片已经失去水分的柠檬放进烧杯里,坐在实验室已经破皮的沙发上一口一口喝起来。 晚饭时间过后,实验室里的那个德国留学生来实验,一边解剖一边跟一个本地学生讨论着,话语中三不五时地提到“lance”和“lancet”这两个单词。 林珏听得心神有些涣散,脑袋昏昏沉沉的,但好歹手不抖了,疼痛也消失不见。 他把烧杯里酒喝完,把柠檬片丢进垃圾桶里,洗干净烧杯放回冰箱顶。从白袍口袋里摸出眼镜戴上以后,林珏重新回到了实验台前。 打球这天闫稑来晚了,其他人都换好球服以后,他才姗姗来迟,向众人解释的原因,是参加Prof.Garrett的下午茶会,耽误了。 “你从中大过来的?”叶敏卓讶异,笑道,“早说嘛,让Cyrus他们谁去接你就好。” 闫稑只是笑笑,在叶敏卓的介绍下和几个中大的学生一一握手问候,包括林珏。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林珏觉得闫稑去换衣服以前多看了朱永文一眼。 林珏往地上扔球练手感,在他们纷纷分别进球场时没有动换,旁边叶世程的室友方希诺也没进球场——刚刚叶敏卓介绍说闫稑和方希诺的专业方向相同,所以方希诺想找机会跟闫稑探讨美国那边的研究环境。 没一会儿闫稑换上球服出来,林珏怔了一下,只听同样没进球场的朱永文笑了,“哎呀!Lance,我们的品味挺相似的!” 枣红上衣和藏蓝网球裤,连左膝上护膝的颜色都一样,何止是相似而已? 闫稑眨了一下眼睛,只是说,“我第一次打壁球。” “没关系,和网球差不了太多。”朱永文笑着过去揽住闫稑的肩膀往球场走。 他停下脚步,讪笑摇头,“你是高手,我可不敢跟你打。” 林珏喉头一紧,抓紧了手里的球拍,而方希诺说,“我也是菜鸟,一起吧!” 那年他摔伤以后被送往的医院离学校非常近,医院的护士看到他的校服,就通知了老师,继而闫稑仍旧留在本市的父亲也知道了。 拍片检查、伤口缝合,线刚刚拆掉,闫稑就被送上了前往纽约的班机。 母亲对先前闫稑的行为一直耿耿于怀,相处起来不冷不热,一开学闫稑就独身前往了纽黑文。除非他们联系自己,否则闫稑也不和他们联系了。 在美国将近四年的时间里,闫稑取消了所有的娱乐活动。外在是因为伤,内在是他没办法让自己不用脑进行思维。 如果不通过进行大量脑力劳动的方式来加深睡眠深度的话,闫稑会不断想起林珏,也会梦见他,那会让他醒过来的那段时间变得乱七八糟,影响学习和工作效率。 于是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学习和科研了,伤好以后,那样的生活习惯也成了自然,身体锻炼也没再捡起来过。 他跟朱永文说自己是第一次打壁球,事实上,自从他去美国以后,唯一锻炼身体的机会不过就是赶路途中骑自行车。 因为完全不注意生活质量,引起了脚上的旧伤复发,闫稑本来就不是非常喜欢运动,而后更是。除非确实对他有非常大的好处,否则无论如何被盛情相邀或者威逼利诱,都会婉言拒绝——叶敏卓将他引荐给了Prof.Garrett,他没有理由连一场球都不答应。 闫稑那根运动的神经已经退化到无能的地步了,他说不敢跟朱永文那样的高手过招,绝对不是谦虚。他看得出来方希诺也是个新手,但就算是跟他一起打球,闫稑也照样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倒是能够从球击出的角度和力度推出反弹回来的位置,但闫稑已经不能以最快的速度精准地跑到相应的位置去接球了。 一个多小时下来,闫稑靠在玻璃门板上,把球服拉起来擦汗,抬眼看到方希诺也满脸通红望着自己时,他嘴角扯出一个无能为力的笑容。 球是没办法再继续打了,再下去闫稑怀疑第二天全身上下的肌肉里都是乳酸,连床都起不来。 他坐在外头的长凳上休息的时候,方希诺去自动贩卖机那儿买了两瓶水,分了一瓶给他,坐在他旁边说,“你这样可太丢常青藤的脸了。” “所以我在那儿呆不下去了。”闫稑拧开了瓶盖,自嘲地笑笑,仰头起来往嘴巴里面灌水。 把水全都咽下去以后,他余光看到方希诺正握着矿泉水瓶注视自己,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嘴角还是挂上了有些腼腆的笑容。 方希诺挑了一下眉,继续刚才的话题。两人就水环境的问题聊了片刻以后,叶世程兄弟两人也出来了。 几个人在外头一边喝水一边聊天,过了大概十几分钟,张曼仪跟另外一个中大的女学生走过来,两个人聊得很起劲,一见到他们四个男人,就颇为兴奋地说,“你们倒是悠闲了,一点运动精神都没有,没看Gordon跟Vincent在那里打得跟厮杀似的!” “不是吧?”叶世程只知道林珏壁球打得很好,可也没见他怎么跟别人鏖战过,但算算时间,真的打了很久了。 那女生连连点头,“我真没见过G.Lam打得这么较真的,两个人都是高水准,打得跟专业比赛差不多了。” 被她们二人说动以后,大家一起走到了林珏他们所在的壁球场外头。隔着玻璃门,果真看到林珏和朱永文两个人打得不分伯仲,明显进入了白日化状态。 也不知道他们两个中途有没有休息,到了现在二人都出现了一些疲态,步法的变化大大减小,击出的球也没有太多的变幻了。 闫稑看到林珏在球场里跑得大汗淋漓,却仍然执拗地去追一个难以接到的高难度球时,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里面的人打得筋疲力尽,外面的人看得兴致盎然,最后在林珏一个大踏步反手击球之后,朱永文没能接到那个反弹回来的好球,一下子坐到了地上,球拍丢到一边,双手举起来做了一个停止的动作。 林珏靠在墙壁上气喘吁吁,撩起球服把脸上的汗擦掉,通红的脸因为一时接不上气而慢慢变白。 外头却传来了阵阵掌声。 他怔了怔,转过头,看到其他人都已经在外面站着了,也不知道观看了多久。 朱永文拱手对林珏做了一个佩服的动作,眼中带着莫名其妙,颇为不解地摇着头,走出壁球场的第一句话,就是对叶敏卓说,“他真的是新亚的?崇基的吧?这么‘止于至善’。” 叶敏卓讪讪笑了一下,解释说,“这孩子就是好胜。” 他吃力地咽了一口唾液,气还是接不上来,摆摆手说,“消受不起了。” 这时,张曼仪身边的女生突然惊叫了一声,捂住嘴巴,半天才指向壁球场里面,“G.Lam!” 众人一惊,望向球场,只见林珏靠着墙壁滑了下来,像虾米一样缩在墙角下,捂着肚子,毫无血色的脸上汗水,看起来并不是刚刚运动完出的汗。 他们急忙跑进去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闫稑站在最外面,看到林珏浑身发抖,紧咬着嘴唇,任旁人怎么询问都不出声,就连抱住肚子的双手,指甲也都变成了灰白色。 林珏整个下半身都好像扯裂开了一样,浑身冰冷,只听到周围的人发出的声音,全部都是嗡嗡声。 他喘着气,眼前一片黑白。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过了很长时间,林珏第一次听见闫稑的咒骂声,勉力要抬起头,身子却已经一轻。 他整个人都软到了闫稑怀里,看到身体都离了地,而后他什么都不知道了,只感觉闫稑怀里的温暖传到了他的皮肤底,耳边都是闫稑疾步行走时带过的风。 chapter 71 林珏被送到的医院还是上回的那间,值班的护士看到才出院不到两天的病人又回来了,而且把他抱过来的还是同一个人,也没留意后头还有紧随而来的亲友,脱口就说,“你又把他怎么了?!” 给林珏检查的是另一位医生,看起来已经过了不惑之年,见到这情况猜到个八九不离十,看闫稑的眼神也藏了一些不悦。 林珏痛得意识不太清楚,可眼睛却始终注视着闫稑,好像他很快就会消失一样。 帘子拉起来的时候,医生用生冷的声音对闫稑说请他出去,林珏在他转身以前抓住了他的手腕,抓得很用力,手背上的静脉清清楚楚。 “不要走。”林珏用微弱的声音说。 闫稑皱起眉,看了一眼站在帘子外面目光复杂的其他人,又看向同样把眉头都拧起来的医护人员。 医生沉了沉气,忍着不悦道,“让病人翻一下身。” 闻言林珏耳根一红,紧抿着嘴唇看向神色胶凝的闫稑,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自己在床上转过了身。 他趴在枕头上,余光看到闫稑的手,还是伸手去抓住,闷着声音说,“你坐。” 闫稑怔了怔,沉默着在床沿上坐下来。 就连护士们都看得表情复杂,又痛心又气愤,就这么把帘子给拉上了。 医生给林珏检查结束,上了药,打针以后,就直接把需要注意的事项都跟闫稑说了。 得知林珏是因为剧烈运动才导致伤口恶化以后,医生气不打一处来,不断摇头,说了一声“现在的后生仔”以后就带着护士们离开了。 还是要先在医院里住一个晚上,闫稑跟着他们去办手续。 他一走,叶世程就拉过椅子在林珏的床边坐下,不明不白地问,“你们怎么回事啊?本来就认识吗?” 林珏十指交握放在被子上,默默点了一下头,“高中就认识了。” 叶世程抬头跟兄嫂面面相觑,个个脸上都是震惊的表情,最后张曼仪才恍然说,“好像Lance跟他的确是同乡。” “看来有过一段啊。”朱永文看看他,不免感叹道。 林珏低着头,扣起来的手指硌得疼。 毕竟是他人的私事,他们不好过问太多,一一叮嘱林珏注意休息以后,就离开了。 叶世程认识林珏四年,从来都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说他逞强和执拗,才紧抓着闫稑不放他走,也不全是——他从来都没有见过林珏如此的虚弱,由内而外的虚弱,好像自从闫稑出现以后,林珏披在身上的盔甲就瓦解了,如同一只寄居蟹,拿掉了壳,只留下里头柔软得让人无能为力的部分。 无论他之前有多不相信林珏是喜欢男人的,此刻都确凿无误了,就算他仍是有怀疑,有一点是铁证如山:林珏喜欢闫稑,喜欢到连他自己都不知深浅的地步。 张曼仪拉了拉丈夫的衣袖,提醒他该走了,不要影响林珏的休息。 谁知叶敏卓却摇头,语气肯定无误,“我有些话要跟闫稑说。” 林珏心头一颤,抬头望向了师长一样的叶敏卓,对方正用严厉的目光望着自己,不乏责备的含义。 不久办完手续的闫稑回来,跟他一起来的还有一名护士。 闫稑避开了跟其他人的目光接触,对林珏说,“我带你去单人病房。” 林珏目光震了一下,终于听到闫稑跟自己说话的声音,鼻子突然就有些泛酸了。 他点了点头,在闫稑俯身下来的时候抬起胳膊挂到他的颈项上,闫稑揽过他的肩膀,另一边手穿过他的双腿以下,把他抱起来,跟着护士往外走。 闫稑刚给林珏掖好被子,叶敏卓就在他身后说,“闫稑,我希望你可以跟我解释一下林珏的伤。” 林珏脸色一白,惊惶地望向了叶敏卓,而闫稑的眼底同样有着惊讶。 “林珏是我的学弟,在学长计划的时候我就负责他在港的成长问题。我当然没有办法对他的感情生活置喙,但是,你的行为或许已经超乎了一般的恋爱范畴。”叶敏卓严肃地说,“我将你引荐给Prof.Garrett的原因,除了你的确有着非常高的学术造诣以外,你良好的人品也是不能忽略的重要因素。可是你的所作所为,必须要有一个解释,否则我不认为斯坦福能够接受你这样的人去那里工作和深造。” 闫稑眉心上凝着阴云,一言不发。 “Mark,这不是他的错。”不知道闫稑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林珏听不得这样的威胁,心底就先害怕起来,他忙道,“这是我们的事……闫稑他人很好,真的很好,没有任何问题。” 闻言连张曼仪都皱眉了,“Gordon……” 林珏带着乞求的目光望着他们,说,“你们先回去吧,好吗?拜托了。” 他们无奈,也只好就此告辞了。 看闫稑跟着他们走出去,林珏急忙又拉住他。注意到他这个举动,叶敏卓他们脸上都是说不出的震撼和无可奈何,也不要闫稑相送,就让他在病房里陪林珏。 闫稑看着门关上,垂眸静默片刻,挣开了林珏的手,在床沿上坐下来。 林珏把手心里的汗往被子上抓了抓,看着闫稑的侧脸,讷讷说,“你好像晒黑了。” “嗯。”他没有把脸转过来,点头说,“跟组去拍电影,大部分时间都在野外。”他停了停,还是眄视他,问,“手上的伤还痛吗?” 林珏的心突然被揪住了似的,也不管究竟是什么感受,条件反射就摇头,“不痛了。” 闫稑又低下了头,良久以后说,“你这段时间还是不要再剧烈运动了,等康复了再说吧。我下星期回去,医生说你好好休息一星期应该就没事了。” 林珏却只听到他说的那个“回”字,他睫毛颤了一下,低声说,“这么急啊。” “我有一篇论文一直拖着,都催了。”闫稑平静地说。 手中的被单被抓得皱巴巴的,林珏仍旧低着头,絮絮说:“对不起,我当时什么都想不清楚。我不知道自己的理想是什么,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走的是什么方向——我连志愿都不知道怎么填。可是,你却什么都是清楚明白的……你的家人、老师、朋友,他们都对你寄予希望,但是我……我什么都想不清,我想跟你一起出国,可他们随便说点什么我就动摇了,我妈,还有其他人,都在等着我尽快承担整个家。我根本下不了决心跟你走……也不愿意看到你为了我放弃自己的梦想,我不知道要怎么办,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你……” “那你一开始凭什么那么坚定?我跟你说过的吧?这条路非常难走。”这话闫稑没打算听,他早就不想听林珏解释了,因为他知道不管林珏做任何解释,他的反应都是一样的,和现在是一样的。 他完全不能理解也不能相信地看着林珏,语气是难以克制的愤怒,“你不知道一旦开始,我们要面对怎样的困难没关系,但起码一起面对的决心总该准备好吧?还是你从来都没想过要一直在一起?” “我想过的。”林珏说完立即又摇头,改口道,“不,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会和你分开……” “所以你一声不吭就逃了?!”闫稑猛地站起来,“你不觉得心里是这样的想法,做的却是那种事,太可笑、太没说服力了吗?” “对不起…… ”林珏低垂着脑袋,声音跟态度一样卑微。 “我曾经以为我们是需要彼此的,我不想离开你,你也不能没有我,可是,你让我明白,其实不是那样的。我们自以为的事,实在太多了。”闫稑的头也低着,肩膀都垮了下来,说话像叹气,“你当年不告而别,我一直恨你。但先前对你做了那么残忍的事情,也没有资格恨了。我们扯平了,以后谁也不欠谁的,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吧。” 林珏打了一个寒战,不顾疼痛坐直了身体,惊惶的疑问脱口而出,“什么叫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从哪里开始发生的事算没发生过?四年前,五年前?” 闫稑不回答,林珏却已经知道了答案,心里就这么塌了一块,他近乎本能地拒绝,“我不要!我不要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的睫毛颤了颤,抬起眼眸,无奈地问,“那你想怎么办? ” 他这副除了如此再无他法的模样,让林珏慌极了,他攥住闫稑的手,“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要是你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 闫稑的手是温热的,手心里有细汗,林珏心底疼,眼底也疼,轻声说,“……我再也不要离开你了。” 闫稑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白皙的脸上透出淡淡的红,声音也带上了颤音,“在一起是因为你,分开也是因为你。说会坚持的是你,先放弃的也是你。现在你又说再也不要离开我……林珏,恋爱是两个人的事情,不是只由你一个人说了算的。” 林珏呆住了,脑袋里一片空白。他本来就像一个证据确凿的死刑犯,再多的理由都没有意义,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说自己冤枉,而这两个字,从来已经不再有意义了。 他听到闫稑叹气,听到他终于说,“事情总要有个了结。既然不能当做没开始过,那么只能画一个句点了。这话拖了快四年,也该说了——我们分手吧。” chapter 72 中午去听了向文惠的公开答辩,因为不是自己研究的领域,林珏并不十分清楚她的毕业论文究竟写得如何,但毕竟是一起从内地来求学的,这么多年的同学,临近毕业,这么重要的答辩当然要来捧场。 结束以后一群人要到学校附近的酒吧去喝酒庆祝,林珏的实验已经告一段落,没什么事情,也就跟着大伙儿一块儿去了。方希诺在,他的女朋友也在,似乎原先向文惠因为叶世程而认识的朋友都来了,惟独叶世程自己没有出现。 这天晚上向文惠喝了很多酒,一直在喝,说是为了自己拿到offer而高兴。林珏坐在最角落的沙发里面,也被她拉起来坐到身边。 向文惠把酒杯塞进林珏手里,一面给他斟酒一面说着他们以前的事情,从高中时候的无忧无虑,又到刚刚来香港时候的那些不适应环境的艰辛。 林珏捧着杯子不敢多喝,靠在沙发上只是淡淡地对她微笑着,听她语序越来越乱地回忆。 “我知道,你肯定恨我……”向文惠突然把胳膊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被酒弄成酡红的脸也凑了过来,拉着林珏的手,眼睛迷迷蒙蒙的,“可是,我没有办法……留在这里……我受不了,你知道吗?” 林珏隐约感到有些不对,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可女生还是用混沌的声音絮絮说着,“他们说我傍富二代!我操你妈的富二代!我自己家里没钱吗?我还靠你家?!我跟你说,我爱你,我肯定是爱你的,你永永远远都不要怀疑……可是……呃!” 旁边的朋友们一开始都还笑嘻嘻地听她拉林珏说话,但渐渐也注意到她真的是喝醉了,说话说得语无伦次。一时间酒杯都停了,一个个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们。 “可是!”向文惠突然站起来,身子剧烈地晃了晃,一下子就栽倒下来。 林珏吃惊,急忙伸手去扶她,向文惠就这么掉进了他的怀里。她愣了一下,在林珏怀里抬起头,眼睛突然间就湿润了,“哇”的一声抱着他大哭起来。 “可是我有自己的人生啊!混蛋!”她一边哭喊一边捶打着林珏,“叶世程你这个混蛋!!难道你让我关在家里做个游手好闲的富太太吗?!我办不到啊!” “诶!Wendy你喝醉了啦!” “冷静点,别这样,别哭啦!这是Gordon,不是Cyrus啊!” “你这又是何必呢?真是!” 向文惠好像已经掉进了梦靥里似的,不管朋友们怎么劝说她,她就是不为所动,把鼻涕眼泪都往林珏衣服上蹭,口中还在不断地解释和哭诉。 林珏扶着她的手臂,脸色就这么在灯光下变青了。 最后众人就这么散了,林珏算得上是最清醒的那一个。 他在向文惠的包里找到车钥匙,将人放进车后座以后,自己坐上了驾驶座。发动引擎的时候,林珏往身后看了一眼,心里唏嘘这两人还真是够像的,他净给他们当司机了。 谁知车开到合一亭的时候,向文惠就醒了,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两声以后,从后座攀上来,让林珏把车停下。 林珏看她酒没醒,总要停车安顿她,于是就在宿舍楼下停了车。 向文惠先一步从车上下来,走到合一亭前的水池边,脱掉了高跟鞋双脚浸到池水里,仰过头就这么躺了下来。 在她快要就这么舒舒服服地睡着的时候,一个冰凉的感觉冻到她的脸颊上,她睁开眼,咧嘴一笑,从林珏手里接过了冰镇过的易拉罐,拉开易拉环就咕嘟咕嘟地往嘴里灌蓝莓果汁。 林珏在她身边坐下,一边手抱着膝头,一边手拿着果汁在喝。 远处的吐露港极近宁谧,耳边有风掠过竹林的沙沙响声,让这个夏夜显得分外的安然。 “你好像很喜欢吃蓝莓味的东西啊,连果汁也是。”向文惠的声音已经清醒了许多,笑意也没先前那么痴傻了。 林珏把易拉罐握了握紧,简单应道,“嗯。” 她斜眼看了他片刻,说:“听方希诺说你的论文已经通过了,准备直接毕业吗?还是继续读博?” 他愣了一下,看看她,把易拉罐放到地上,一时没有回答。其实这样的问题,在论文修改的初期,老师就曾经问过他,他的答案在心里面改了无数次,却一直没有个定数,所以给出的回答也都是一样的——“还在考虑着。” “到现在还在考虑?”向文惠歪过脑袋打量他,建议道,“我是觉得,如果你要读博的话,还是去国外好一些,我们学校是很好没有错,可跟一些顶尖学府比起来还是有些差距的。” 这个时候,所有知道林珏情况的人,给出的建议都是相似的,林珏自己也明白其中的道理,他点了点头。 那个从耶鲁来的文化交流团,在书院里经过了半个多月的停留以后,就带着交流成果回国了。 叶世程因为向文惠的事,又加上论文迟迟没多大进展,全程都很应付,继而引起了全组人的不满,还是林珏去完成了他本来要完成的那些工作。 那些外国学生里,有一名华裔,起先林珏因为他东方人的面孔,陌生的感觉没那么强烈,但后来才发现对方根本就不会讲中文,认识的中文字数据称也不超过两位数,其中三个还是他自己的中文名字。巧合的是,对方也是学生物的,光是聊专业的内容也轻易让两个人熟络起来。 在一次讨论会时,书院这边的学生播放了之前去美国时候拍摄的照片,上面正好就有这个华裔学生。 而林珏的目光则停留在照片上一张笑脸。那张从前很熟悉,现在却无比陌生的笑脸,一下子让他的眼睛酸疼。 “嗨!你认识闫稑吗?”那华裔学生突然问林珏。 林珏愣了一下,“你认识?” 他对林珏挑了挑眉,“他刚去耶鲁的时候,我们整过他。” 林珏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眉头,只听他自顾自地说着,“不过后来可不敢惹他啦!” 最后一次讨论课,讨论的内容跟先前闫稑研究过的课题有关——黄金水母。 一群大一新生,留学生占了小半,一开始都还有些生涩,好在总有活跃分子,气氛很快就带动起来。但组里有一个黄皮肤黑头发的男生脸色始终都不太好,他的白T恤上透着很明显的粉红色,分明是被染色以后无法清洗留下的痕迹。 闫稑旁边的一名学生告诉他,那个韩国男生昨天用宿舍的洗衣机清洗衣服,后来回去拿时,发现滚筒里都是红色的染料,一盆衣服全报废了。 “他身上那件也是之前被他们弄脏的。”那学生如是说。 闻言闫稑怔了两秒,但也只是点头而已。毕竟类似的事情他刚来的时候也发生过,更夸张和过分的他也没少见识。 “黄金水母这种独特的亚种,仅存于密克罗尼西亚帕劳的一座小岛中的水母湖中——那是一个咸水湖,通过无数贯穿岩石的小孔与大海相连。由此我们可知,湖中的生物与外界隔绝,它们的进化与整个大洋的生物进化历程有所区别。” 讨论课还是就这么进行了,大家说着黄金水母的生活属性和生存方式,不时闫稑会点评几句作为总结。 那个湖中栖息着两千多万只水母,它们体内寄生了上千只能够固定太阳能的光合藻类。幼年的水母将藻类吞食,待成年后,藻类细胞大约占其体重的十分之一,藻类居住在水母自身的细胞中。 它们的身体构造适应于利用太阳能,阳光一旦被它们体内的藻类固定,就会转化成化学能,用来结合如水和二氧化碳这样的简单分子,从而生成更为复杂的分子——葡萄糖。葡萄糖以及其他分子被水母吸收后,为它们每日的湖中迁徙供能,不但如此,更重要的,是提供生长所需的基本物质来构成水母优雅而复杂的躯体。 “看它们转圈,好像很民主的样子,为了让所有的藻类都得到相等的日照,其实也是为了自己能够活得足够多的食物吧?” “吞噬了藻类为自己制造葡萄糖,还真是阴险的动物呢。” “话虽然是这么说,不过从另一个方面来看,如果没有藻类进行光合作用,黄金水母也是活不下去的吧?毕竟,习惯了这种供养方式以后,连触须都已经退化了呀!” “事实上已经是完全互相依存的方式了,混为一体了。” 这天闫稑回到公寓里收拾行李,将能够邮寄的东西都贴上了标签,又将不能带走的东西包起来写上处置方式,大多都是要送给同学和朋友的。 等到就要洗澡的时候,闫稑才想起自己把换洗的衣服也放进皮箱里了,只好又打开密码锁把行李箱重新打开,翻出了一套衣服丢到床上。 蹲在床边,他余光忽然发现了有什么东西掉在床底下,弯腰去看却看不清。闫稑起身用力把床铺往边上挪了一点儿,便看到已经积灰的床底,有一张X光片映入眼帘。 他愣了愣,打开台灯,捡起那张片子抖掉上面的灰尘,对上光线以后很容易就看清了上面的内容。原来是他前年去医院复查时候拍的片子。 那年他从栏杆上摔下来,扭到了脚踝以后又发生了碰撞,到了医院拍片以后才知道,右脚上发生了轻微的骨裂。 彼时闫稑没有什么心情去管这个伤,额头上的伤口缝了四针,差不多以后就出院了。 来了美国以后,旧伤复发,有一段时间右脚不能碰地,闫稑因而又去了医院。他不愿意让自己的大脑有任何空闲,更不敢让它空闲,所以疗养的时间十分短暂,伤康复得就缓慢。 拖得时间的确太久,好在他没有进行过任何剧烈运动,所以从片子上看是没有问题了。再有问题也不是医院能解决的了,每到冬天或者阴冷季节,右脚脚跟那块骨头还是会隐隐作痛,医生说是心理因素,惟独这个是闫稑所不能解决。 鬼使神差地,闫稑在地板上呆坐了一会儿,后来才把那张X光片丢到垃圾篓里,拿上衣服去洗澡。 洗完澡,闫稑站在盥洗池旁刷牙,将乱糟糟的头发理顺。 指尖不经意间就碰到了额头上的伤疤,平时被刘海遮着连自己都不察觉,他的手顿了一下,凑到镜子前去看,发现那道疤痕已经变得很浅很浅了。 是有多没用呢?做不到置若罔闻和视而不见,恨又恨不起来。现在连伤都痊愈了,闫稑想,要不要就这么原谅他算了。 chapter 73 又是白兔。 林珏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的时候,经过了本科学生的解剖实验室,里头零星几个学生围在一张实验台前就某个问题议论纷纷的,让林珏不由得往里面瞥了一眼。 纵然他的脚步没有因此停下,里面的学妹还是发现了他,遂即叫道,“林学长!” 他不得不停下来,往里面望,问,“怎么了?” “这兔子……打了两针了都还在动呢!”女生望着他,眼里透露着忐忑和惊奇。 林珏讶然,看看其他几名学生,走进实验室后将双手从白大褂的口袋里取出来。 这只实验用的白兔体型中等,雌性。 他在兔子的耳缘摸索片刻,很快就找到了静脉,抬起头时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问,“你们注射了多少?” “20ml了,还在动,是不是没有找对静脉?”一个男生眉头紧锁着,似乎为没有很快让兔子致死感到苦恼。 现在这只白兔还在挣扎动弹着,已经倒下了,但后腿还在蹬着,很痛苦的模样。 旁边有女生嘤嘤道,“好可怜,快让它死吧……” “太残忍了……”林珏身后的女生双手捧在胸口,靠到了林珏背后。 林珏偏头往后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他观察了一会儿,最后吁了口气,手温柔地抚摸了几遍白兔的背脊,而后提起兔子的耳朵,把白兔抱到了怀里,在他们的疑惑声中说,“它怀孕了,肚子里有小宝宝。” 学生们面面相觑以后纷纷发出了惊异的声音,无非是在感叹母爱的伟大,这兔子这么致死挣扎,应该也是要保护肚子里的兔宝宝。 “学长,怎么办?”林珏身后的女生眼巴巴地望着他。 他抱着白兔,对旁边的白鼠笼抬抬下巴,“你们问问老师,用白鼠吧,或者换只兔子。这只先等它产子以后再说。” 林珏把白兔带回研究生实验室,关进笼子里,在它的左耳上用记号笔划上了记号以作证明,并在笼子旁边贴了一张便利贴交代同实验室的同学先不要用这只兔子做实验。 他找了两片还算是新鲜的生菜叶,拉了张凳子坐下来喂给已经渐渐恢复元气的兔子吃,看到它的三瓣嘴一张一合咀嚼的模样甚是可爱,林珏突然就笑起来了。 林珏把手指伸进笼子里去挠兔子胖得分不出来的脖子,看到它微微鼓起来的腹部,眼底渐渐就沉了一些光。 他从口袋里拿出钥匙串,看着上面那只用树脂封装过的陶兔,又走到桌子旁拉开抽屉,取出另一只。两只兔子靠到一起,眼睛就都亮了起来,但也许是电池就要没有电了,光很微弱,林珏不敢让它们再靠近。 可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又把它们凑到了一起。 再下去就要没有能量了,所以,不要再靠近了。但是,林珏把钥匙串放回口袋里,不忍去看它们黯淡的眼睛。 “嘟——嘟——嘟——喂?” “喂?妈妈,是我。” “啊,小珏啊,什么事吗?” “没……” “呵呵,你吃饭了没有?” “吃过了。妈妈,我还是想去美国。” “……这样啊,没事儿,你去吧。好好读书,你爸知道你这么出息,也会很骄傲的!我们家第一次出博士呢!你最厉害了!” “妈妈……” “怎么了?哎呀,你不用担心我,我身体好得很,今天还去收了菠萝呢!没事哈!” “对不起。” “说的是什么话?哦,对了,上回跟你说的事情,你也是该考虑一下了呀。读博士要很久么?一边谈恋爱也是可以的,你要是喜欢啊,外国人也没关系。不过最好还是国内的,这样以后有了孩子,妈妈也可以帮忙照顾,外国人的话,妈妈就不会说外国话了,呵呵!” “妈,你还记得闫稑吗?” “闫稑?……哦!记得记得,你的高中同学?跟你很好的那个?他怎么了?你好久都没有提起他了,我以为你们不联系了呢。现在怎么样了?有他的消息了?” “我……妈妈,我喜欢他。我喜欢闫稑。我爱他。” 飞机抵达旧金山时是晚上,因为大雾,还耽搁了一段时间才顺利降落。 机场很大,林珏走得匆忙,甚至一度找错了方向。幸而他在此地并没有语言障碍,同时习惯了美国的机场,不用去问地勤工作者,林珏就这么靠着指示标语到了BART站,上了一辆正要开走的车。 林珏来的时候太急,几乎什么都没有查询,导致换乘的时候在车站等了一个多小时。 明明是夏天,这里还是很冷,跟内地和香港差很多,和东海岸也不一样。他穿着短袖,坐在立起来的行李箱上发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拿出手机来查询路线,再一次确定了地点,他茫茫然望着街灯的尽头,林珏眯了眯眼睛,视线还是模糊了。 他摘下眼镜,把眼睛揉了揉,眼镜也擦干净以后戴上,还是看不清。等到他看到旁边灯柱上的水雾,才知道原来是起雾了。 仿佛不管再过多久,林珏总是有办法让闫稑惊讶,甚至会让他的脑袋里出现一段不知名的空白,阻隔住他大脑中思考的回路——就像现在这样。 闫稑戴着口罩,出于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他眯起了眼睛,再定睛看时,他的眼底泛起了红潮,放在风衣里面的两只手握成了拳头。 坐在行李箱上的林珏仍旧在那里,在夜里坐久了,眼镜上都有些水汽。他缓缓站起来,站在台阶底下望着他。 隔了很久都没有人出声,林珏只好扯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叫他的名字,“闫稑。” 闫稑似乎为之一振,林珏在低头看他脚下的瓷砖时,心凉了半截——闫稑右脚往后退了半步,在满是露气的瓷砖上划出了一段印记。 他沉默着,把口罩摘下来。 一年多不见,闫稑好像又白了回来,在日光灯下泛着朦朦的一层白光,仿若虚无。 他在原地迟疑了片刻,才从台阶上走下来,好像想要从口袋里面将手取出来,但终于没有。他拧紧了眉头,问,“你怎么来了?” 林珏想要和他说的话很多,但太多都积蓄在心底,一时之间没有办法条理清楚地说出来,他咬了咬牙关,注视着闫稑,说,“我跟我妈说了我们的事。我跟她说,我喜欢你,来美国找你。” 闫稑睁大了眼睛,眼底都是难以置信,没有思考话就脱口而出,“你真是疯了。” 林珏听不出他这话里究竟是感叹还是在责怪,可是这段时间以来,他感到从来都没有过的释然。 似乎一切禁锢着他的心的东西都消失了,他笑了一声,说,“你为了我疯过,现在轮到我为你了。” 他紧皱起来的眉头依旧没有舒展开,依然站在原地,闫稑神情古怪地望着他,说,“但我已经醒了。你呢?打算什么时候醒?” 林珏的身体骤然一冷,他不知道闫稑这句话是什么含义,或者他不愿意去知道。 从来闫稑就是有办法让他思维接不上原来的轨迹,林珏讷讷站在原地,想不到一个答案回答。 他看着闫稑苍白干涸的嘴唇,还有他眼底病态的血红,通往心脏的那几根血管好像都堵住了一样,林珏耳后是噗通噗通的脉搏声,震得他耳膜发痛。 后来还是闫稑先开的口,他应该是生病了,声音从刚才开始就带着很重的鼻音,让林珏错觉他几乎就要哭出来。 同样的错觉还有他因为不能顺畅呼吸而用嘴巴呼吸,所以开口前似乎还叹了一口气。闫稑看着他,不能认同地摇了摇头,说,“你还是跟你妈妈好好说一说,这件事不能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太冷了,林珏不能索要他的拥抱,打了个寒战,“你说的,有得必有失。以前我不知道最害怕失去的是什么,可是现在知道了。” 闫稑眉心一点点地皱起来,放在风衣口袋里的双手依旧没有取出来。他的目光很复杂,过了很久,还是摇头。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驶来了一辆轿车,远光灯一下子把他们都打亮了。 林珏条件反射地抬起手遮住光,再把手拿开时,车已经在他们面前停下来。 车灯一下一下地闪动着,没有打下车窗,只是按了一下喇叭。 声音不大,却足以振聋发聩,林珏突然知道了闫稑摇头的意义。他木然转过头,呆呆望着他。 闫稑垂下眼帘,声音很轻,也同样响亮,“回去吧。” 说完他走往那辆轿车,打开车门的时候,林珏看到驾驶座上坐着一个男人。距离太远,光线太暗,林珏看不清,只能认出是个亚洲人。 闫稑坐进车里以后也没有回头,关上车门。 很快,车就开走了。 chapter 74 一场感冒,竟然缠了闫稑两个礼拜。先时他还吃了药,没有想到并不奏效,虽然没有越拖越严重,可也没有半点好转的迹象,闫稑嫌麻烦,索性就不吃了。 清早起来,口腔干燥,他双手撑在盥洗池的边缘看着自己蒙着水雾的眼睛,叹了口气,揉眼睛的时候突然想起了昨晚看到的林珏。他是什么时候近视,什么时候开始戴眼镜的呢? 要不是他叫住自己,闫稑险些就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闫稑拿起牙刷,准备挤牙膏的时候懵了一下——牙膏早就用完了,原本打算昨晚回来的路上在便利店买一管新的,后来什么都忘了。 他拿了旁边口杯里的另一管牙膏挤在牙刷上,打开开关,把开始震动的牙刷放进嘴巴里。 天气预报很准确,外头的雨下了大半夜都没停,出门前闫稑又被提醒多加一件衣服,把风衣都束紧裹在身上,他打着雨伞在停车场前等车,然后在车停在面前时以最快的速度钻了进去。 雨越下越大了,啪啦啪啦都打在车顶和前玻璃上,雨刷刮过以后留下的视野也不能称之为清晰。 灰败的天空,被狂风吹得精神不在的棕榈树,闫稑坐在副驾驶座上,望着车窗上那片被雨水打湿的风景,短暂的车途险些又睡过去。车里的空调太舒服了。 车跟往常一样开到研究所前,为了避免雨水洒进车里,闫稑闪身下车并且关上车门。 虽然完全看不到车里的人,可他举着伞,还是对里面挥了挥手。 车很快就开走了。 他打了一个喷嚏,揉鼻子的时候想起口罩落在车上了,望着已经驶远的车辆,他放弃了叫唤。 因为担心雨势会越来越大,他们今早趁雨稍稍小一些的时候就出来,比平时提前了近半个小时,导致来学校的路上,路上基本上一辆车也没有,总归这样的天气并不适合出门。 闫稑抬头看了一眼研究所的办公室,心想应该他是第一个到的人。 这样想着,他低下头匆匆往研究所里走,可是走到门口时,闫稑的脚步却生生被一个人影给牵扯住了。 紧接着是心狠狠地一阵抽痛,闫稑呆站在原地足足有三秒钟,转过身时仍然难以置信。 林珏蹲在大楼边缘那一点点稍微不被雨水淋洒的地方,双手抱着膝头,整个人蜷缩着。 他身上穿着厚厚的棉外套,但都被雨水淋湿了,压在他的身上不知道有多重。雨水把他全身上下都弄得湿哒哒的,就好像在水中浸泡了一整晚,额发贴在脸上,衣物都紧贴着皮肤,帆布鞋旁边一圈水,他旁边的那个行李箱也是湿淋淋的。 林珏的脑袋也埋在双臂间,手里握着一副眼镜,并没有发现有人走近。 闫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向他的,等到林珏茫茫然抬起头望向他的时候,闫稑已经把伞举过了他的头顶。 “不是让你回去吗?”闫稑紧皱着眉头。 林珏怔了怔,扶着墙壁要站起来,可是因为蹲了一整晚,双腿发麻,加上低血糖,整个人都晃了晃。他的眼前是灰白的一片,过了几秒钟才把闫稑看清,然后他咧嘴笑了一下,开口就被雨水呛得一直咳嗽。 闫稑急忙把伞靠在肩膀上,扶过他的手臂给他顺气。 他咳了很久,弄得最后都不知道脸上的是雨水还是他呛出来的泪水,可是后来他意识到闫稑扶着他的手,他们的手是握在一起的。 林珏为此愣了一下,缓缓转过头去看闫稑。 闫稑脸上都是无奈,他叹气,说,“先去我办公室。” 林珏淋了一个晚上的雨,再起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都是虚的,步子都没迈出去身子就往前倒。 再醒过来是因为电吹风的声音和随之而来的暖风,林珏意识只有一半的清醒,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坐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原本黏在身上的湿冷的衣料也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带着淡淡香气的棉质睡衣,而他自己,则靠在闫稑怀里。 意识到这一点的林珏下意识地想要坐直起来,可身体明显不听使唤,只是手指头稍稍动一下,都觉得有牵扯到皮下神经的疼痛感。太阳穴那一块更是涨涨的,痛得厉害,林珏吃力地转过头,看闫稑正给自己吹头发。 他的手指穿在林珏的发间,轻轻拉扯和按摩着他的头皮,好让他的发丝能够均匀地受到电吹风的吹拂。风很暖,身体也是滚烫的,林珏的眼眶就被蒸红了。 “把头发吹干以后好好睡一觉。”闫稑低头看看他,手滑到他的颈项上轻轻压住,“头低下来。” 林珏乖觉地耷拉下脑袋。 他不能跟闫稑说,那些变得脆弱的神经末梢,哪怕是他指尖力道之轻,在触碰到他的时候也是足以引发疼痛的。 可是这疼痛却是真实的,林珏的确在他的指尖滑到自己的耳后时,想起了太多的真实,譬如他会将指甲修剪得整齐而短,所以林珏从来都不会被他的指甲划到,还有,因为同样的原因,闫稑很不喜欢剥橘子或者石榴这类会弄脏指缝的水果。 帮林珏把头发吹干以后,闫稑将吹风机放到一边,扶着林珏在床上躺下来。 林珏看他给自己掖好被子,垂眸和弯腰的姿势跟从前别无二致,他紧抿着嘴唇,在被窝里转过身望着他。 很快就注意到林珏的注视,闫稑抬头起来问,“你最近一次吃东西是什么时候?” 印象中闫稑是从来不怕沉默的,林珏的心倏尔收紧,用微弱的声音说,“在飞机上的时候。” “这么久了?”闫稑惊讶,再看他时眼神中带上了责怪。 林珏发现自己就是有受虐的倾向,看到闫稑这样的表情,他居然觉得很开心。 “我去看看家里有什么吃的,你先填一填肚子。”闫稑说着就往外走。 他离开房间以后林珏才有心思观察自己所处的环境,氛围跟从前闫稑的房间相近,东西很少,却也乱,估计他的东西只有他自己能够找到。 窗台附近的桌子上放着一只青花瓷梅瓶,但里面没有摆放任何花束。 那幅耶鲁蓝的窗帘没有完全拉上,外头的天空还是灰蒙蒙的,只是天边有一抹亮色,似乎就要雨过天晴。 没过多久,闫稑捧着一只大碗进来,另一边手握着一只装了开水的玻璃杯。 “只有小熊饼干了。”话语间有些歉意和不满,闫稑坐在床沿,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床头柜上,将林珏扶起来,又拍了拍枕头将它立起来。 林珏靠到松软的枕头上,看到闫稑把用牛奶泡开的小熊饼干递到自己面前,他从被子里伸出双手,捧过碗,道了声谢。 又累又困又饿,发晕发热,林珏的手一直在颤抖,碗里的牛奶也因而荡出一圈圈的波纹。闫稑又重新把碗拿回手里,“手放回被子里吧,我喂你。” 林珏愣了愣,沉默着把手放回去。闫稑又把他的被沿压了压紧,用勺子搅拌了一下碗里的饼干,舀了一勺递到林珏的嘴边。 因为太久没有进食,发烧也让他的消化酶活性降低,林珏没有半点胃口,吃东西的时候只能隐约闻到牛奶和饼干的香味。 而闫稑,他太安静,除了勺子偶尔碰到碗里的声音以外,一切都像是一出默剧。 林珏很快就觉得胃满了,苦着脸摇头。 他讶然,但也没多问,放下碗以后从抽屉里取出一瓶药,“吃药了再睡。” 这回林珏没有把手拿出来,他看着闫稑的一举一动,抿了抿嘴巴让上面的牛奶迹都消失。 一直堵在心口的疑问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林珏问,“他呢?” “谁?”闫稑不明所以,想了想之后“哦”了一声,说,“还在学校。我请了假回来的。” 闻言林珏垂下眼帘,在闫稑把药和水递过来以后也没有动换。 闫稑看他低着脸,眉心蹙了一下,把胶囊握在手心里,低声问,“你签证到什么时候?” 林珏生生打了一个寒战,猛然抬头看着他,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上透出了怪异的红。他握紧了拳头,顿时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 “你干什么?”闫稑看他赤着脚踩到地上,急忙放下水杯,伸出手就捞到了他的腰。 他本来就体弱,一个不稳就栽下来,坐到了闫稑的腿上。 林珏喘着气,牙齿微微打着颤,好不容易缓过气来说,“我从纽黑文过来的,现在就回学校!” 闫稑被他的话给弄得呆了呆,手上一放松,林珏就挣脱他站起来。 行李箱就打开放在旁边,里面被雨水弄湿的衣服都拿出来了,只剩下一部分。林珏蹲在行李箱前找了一下,转身瞪着闫稑问,“我的笔电呢?!” 几乎是与此同时,闫稑起身,大步走过来一下子拽住了他的胳膊。 “放……啊!”尽管两个人都生着病,但正在发烧的林珏明显斗不过闫稑,一下子就被闫稑甩到了床上。 还没有反应过来,闫稑已经又把被子捂到了他的身上,把他裹得严严实实。 林珏红着眼睛,气喘吁吁,嘴上却不饶人,“你放开我!待会儿有人回来了,看到像什么话?!” “看到就看到!我要干嘛是我的事,跟别人有什么关系?!”闫稑的声调很高,一声声就撞进了林珏的鼓膜上。 林珏耳朵痛得不行,嘴唇也直发抖,只见到闫稑把胶囊放到嘴巴里,自己灌了一口水,捏住他的下巴掐开了他的嘴巴,俯身下来连药带水送进他的嘴巴里。 林珏又痛又气,又被他这么一折腾,咽了一下喉咙以后胶囊就吞了下去。 眼睛里满是水光,鼻子也酸了,林珏憋了半天的气,硬是说不出半句话来。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要生什么气,变成这样还不都是因为他自己? 闫稑也被他刚才一番胡闹气到不行,坐在床沿上,脸色铁青。 好不容易缓过气来,闫稑把手放到林珏肩头。 林珏用力翻了个身,背对着他,闷着声音说,“你放心,我今晚就能走。我睡醒了就订机票。” 他的手用力抓了一下,力气也许不大,可林珏还是痛得皱眉。 “我一个人负担不了这间公寓的房租,总要有人一起承担的。”闫稑收回了手,声音有些无奈。 林珏肩头一僵,想要回头,又不能回头。 他把自己缩成了一团,像是躲在壳里的寄居蟹。 没过多久,他身后的被子被掀开了,闫稑躺到了被窝里,伸出手从背后把他抱进怀中。 林珏低着头,咬住了下唇。 “你该先跟我商量一下,这样我就不离开东海岸了。”闫稑吻着他的后颈,轻声说。 林珏肩膀缩起来,很快就转过身,曲了腰把脸埋到他的胸膛,闷声道,“我怎么知道?我以为你就在那里的。” chapter 75 林珏是被一个陌生的声音吵醒的,昏昏沉沉的时候,只听到外头一直有人在喊闫稑的名字。 他睁开眼睛,发现身旁已经空了,心底掠过了一刻失落。林珏吃力地撑着身体坐起来,头倒是没有先前那么晕了。 但那个声音还是那么清亮,林珏依稀分辨着,中文发音很标准,应该就是一位同胞。 就在这时,房间门一下子就从外面被推开了,林珏愣住。 站在门外的人脸上的惊讶也没有少多少,眨巴了两下眼睛,满脸的疑惑。 对方的皮肤白得不像个东方人,但五官和轮廓都精致得秀气,林珏下意识地往床头上靠了一下,撑在身边的双手也往床单上压。 他看了林珏半天,最后噗嗤笑出声来,饶有兴致地挑了一下眉,“哎呀,抓奸在床!” 林珏总觉得这人面熟,可是又记不起在哪里见过,闻言满面通红,顿时对他身为同胞的一丝好感荡然无存,眉头也皱了起来。 他倒是对林珏的不悦视若无睹,又环顾了房间一番,问,“闫稑呢?” “不知道。”林珏淡淡回答。 他无所谓地耸耸肩膀,手里拿着一只电话的子机,对林珏抬抬下巴,“你吃不吃印度菜?” 林珏懵了一下,“啊?” “印度菜。”他准备打电话,“打电话叫晚餐。” 林珏莫名其妙,心里懊恼闫稑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而那个人又追问了一次,他有些心烦,便草草点了下头。 在闫稑的室友高高兴兴地给印度餐厅打电话订餐的时候,闫稑拿着洗干净、烘干的衣服从楼下上来了。 彼时林珏坐在床上,听那个男生用一口牛津腔心情愉悦地讲电话,看到闫稑进来,不经意就咬了一下嘴唇。 闫稑看看他,把装满衣服的篮子放到一旁,走出去掩上门问,“你订了什么餐?” “印度菜!” “怎么订这么刺激的食物?——订粤菜。” “你感冒不是好了吗?中午听你打电话都没问题了。” “林珏还病着呢!——订粤菜。” “谁?……哦!可是他也说吃印度菜啊,二比一,你输了。” 林珏正坐在床上发懵,闫稑突然就从外头进来了,劈头就问,“你怎么答应他吃印度菜?” “我……”林珏嘟囔道,“我又不知道……” 闫稑气结,看他低着头,那口气就叹了出来,“算了,待会儿我给你煮面。”他说着走过来,在床沿坐下,摸了一下林珏的额头,神情放松了一些,“退烧了。” 林珏偷眼看看他,想了想之后问,“他就是你室友啊?” 闻言闫稑讶然,反问,“你不记得他了?” “啊?”他完全茫然。 闫稑失笑,“你学长,牟云笙。” 林珏这才恍然想起来,难怪会觉得脸熟,家境好、长相佳,长得又出挑,当时也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可林珏本来就是鲜少注意他人的人,又有轻微的脸盲,能够有印象就不错了。 但是另外一件事情同时也想起来了,他皱起眉头看向闫稑,“他可是……” 话没有说完,闫稑吻住了他。 “你饶了我。”放开林珏的时候,闫稑眼底带着微弱的光和笑意,“有你一个就已经让我半死不活了。” 闫稑系上围裙的那一刻,牟云笙对印度菜的热情就降低了,转而变成对这位室友欺上瞒下的不悦。 听牟云笙靠在流理台边敲手指,林珏才知道原来他们合租公寓的这将近一年时间里,家里一次火都没有开过,“你会做饭怎么不早说?敢情老子这大半年的杯面是白吃了啊?” “你自己不是也会做菜?”闫稑面不改色地搅拌着奶锅里的面条,加了一些调味料,“只许你懒吗?” 他挑了一下眉,撇撇嘴说,“我只为我爱的人下厨。你?差远了点。” 闫稑往面里敲了一个鸡蛋,看了他一眼,回道,“只许你有这信条不成?” 林珏捧着热可可,坐在沙发的角落里等晚餐,听了不由得转头去看闫稑。 他好像很嫌弃牟云笙在厨房那一块,眉头习惯性聚着些阴云,转身把煮好的面倒进碗里时,发现了林珏在看自己。闫稑遂即就将目光转开了,又转回流理台前切葱花。 捧着马克杯的手感受着热可可的温度,林珏的手心变得通红,他左手握住杯耳,看着右手掌心的伤痕。过了一会儿,他还是重新双手把马克杯捧着,低下头小心喝了一口。 面很烫,连碗都捧不住,闫稑把坐垫摆到地毯上,让林珏就着茶几吃面。 印度菜不久以后就送到了,闻着辛辣的香味,林珏却只能对着清水汤面不能吃。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吃饭的过程中,林珏不小心多看了几眼他们吃的咖喱鸡,牟云笙突然打趣道,“要不要跟我换?我吃你的面。” “什么?”林珏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牟云笙眨眨眼睛,笑说,“我还没吃过闫稑做的东西。” 林珏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眉头,双手覆在碗壁上,摇摇头,“不了,印度菜太发。” 看着茶几上因为面碗移动而多出来的一点点水印,闫稑手里的筷子顿了一下,往沙发前面挪了些,把纸碗里的几块鸡丁夹进林珏碗里。 牟云笙看着他们两个,想了想,问闫稑,“过两天和那几个德国人的露营,你还去不去?” 林珏夹起来的鸡块又掉下来,抬头望向闫稑。 他看看林珏,摇头说,“你们去吧。” 等到要睡觉的时候,闫稑才有机会细问林珏,他怎么会到斯坦福来。 林珏坐在床上,看他帮自己把已经烘干的衣服放回行李箱里。 箱子满了,心却空了。 他盘着腿,抱着一只枕头,说,“我去研究生院问,他们才说你到这里来了。” 闫稑抬头看看他,见他因为感冒而鼻子不通,吸了吸有些发红的鼻子。 林珏握着脚踝,不觉低下了眉眼,再去看闫稑时,他把箱子拉到衣橱边立着,对他说,“这里用不到厚外套,衣服都是一件一件加减的。你穿我的吧。” 他愣了一下,点点头,看闫稑打开衣橱,从底下拿了一床蚕丝被要往外走,忙问,“你睡哪儿?” “客厅沙发。”闫稑又折回来把桌上的笔电拿上。 林珏跪起来,咬了咬嘴唇,问,“你还不肯原谅我吗?” 闻言闫稑怔了怔,迟疑片刻以后坐到了床尾,说,“谢谢你来找我。关于我们之间的关系,我想我已经想清楚了。我爱你,无论你想要长久或是短时,我都想和你在一起。” 林珏屏住呼吸,才想要说话,闫稑又说,“但是,要是你其实还是想要图个开心,玩玩而已,我想你最好事先说明一下,免得我又去做一些不必要的打算。” 他连连摇头,急忙而肯定,“我从来都没有想玩玩而已。我也爱你。我们还没有在一起的时候,我就觉得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对其他人动心了。可是后来……对不起,是我太笨了,自以为对彼此都好,却不考虑你的感受……” 感冒的关系,林珏说话一急起来,就只能用嘴巴呼吸了,声音都是鼻音,听起来甚是委屈可怜。 闫稑发现自己就是败给他了,失笑摇头,从旁边拿过面巾纸递到他面前。 林珏愣了一下,耳根红红的,抽了两张纸巾低下头来擤鼻涕。 “那你还睡沙发吗?”林珏红着鼻子问。 闫稑点点头,“你刚退烧,还没完全好,要多休息。我明早还要去实验室,起早了会吵到你。” “我不怕吵的。”林珏想了想,改口问,“那我病好了,你就和我睡?” 闫稑讶然,不禁多看了林珏一阵。 起先没什么,被他看久了以后,林珏才发现自己说的话有歧义,一下子又红了脸。 他淡淡笑了一下,伸出手摘下林珏的眼镜,手指在他耳朵上婆娑了一阵,温着声音说,“那你要赶快好起来才行。” 林珏眨了眨眼,点点头。 闫稑微笑,倾身去吻了一下他的眼睛,“晚安。” 林珏几乎是一落地就直奔学校,得知闫稑已经在一年前前往斯坦福以后,又买了当天的机票。 时差没倒,又淋了一个晚上的雨,纵然真的是铁打的也熬不住。无论林珏多想多点时间和闫稑相处,病虚了的身体也切断了一切可能。 等到林珏从床上爬起来,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闫稑和牟云笙都不在,厨房餐桌上有冷掉的早餐,冰箱贴上写了午餐和晚餐都在冰箱里,吃的时候拿出来用微波炉加热。 字是闫稑留的,林珏打开冰箱,发现不但正餐都准备好了放在里面,水果和布丁也买回来了。 林珏选了其中一个便当,加热时又烧了水。他捧着热好的便当往客厅走,那里摆放着两张工作桌,其中一张整齐码放着法律书籍,并放置着一台笔电。 另一张乱一些,林珏撕掉贴在LED护眼台灯上的便利贴来看,也是闫稑留给他的。 事项都写得很清楚,笔筒原子笔上挂的钥匙是备用的,如果林珏想出门可以拿。公寓大楼的密码、笔电开机密码,本人手机和实验室座机号码,家里电话和具体地址也在上面。 我应该十点以后回来,你注意休息。——闫稑最后一句这么写着。 chapter 76 林珏的胃口一时难以恢复,闫稑准备的另一个便当,被晚归的牟云笙当宵夜了。 牟云笙话不多,跟林珏一样,都是不喜欢特意跟不熟的人套近乎的人,尽管两个人同在公寓里,也是各自做各自的事情。林珏把坐垫摆在地毯上,就着茶几用笔电看他的论文,而牟云笙也一直在写作业。 平心而论林珏对牟云笙的确有着少许的好奇,譬如他明明是学法律的,为什么要到美国来留学,毕竟美国律法和中国内地律法并不是同一法系的,还有,他出国了,单钰博呢? 不过好奇总归只是好奇,并不足以让林珏真的开口去打听这些八卦。 牟云笙洗完作业以后洗澡睡觉,看林珏还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便提醒说,“你要是累了就先睡吧,闫稑说十点回来说不定是明晚十点。” “什么意思?”林珏的拇指在遥控器的录像按钮上停住了。 “他研究瓶颈了,连导师都问他要不要换个课题。现在他恨不得一天有二十六个小时,时时刻刻呆在实验室。昨天他请了一天假,今天能不能在午夜之前回来还是个问题。”看林珏拿起电话要打,牟云笙又说,“劝你别打。他在实验室的时候基本是不接电话的。” 林珏犹豫了一下,又把电话放回去。 牟云笙看他真没有要睡觉的意思,道了晚安以后就进屋了。 晚上,林珏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他一直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纪录片,最后一次看时间是十一点四十二分,等他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躺在闫稑的床上。 一日三餐都准备好了,前一天林珏吃掉了两个布丁,冰箱里又添回了三个。 这样的日子,一共维持了四天。第四天的早晨,调好了时差的林珏醒过来,发现那些缠着他的病菌都消失了,整个人神清气爽的。 他坐起来,看到时间才七点,急忙从房间里出来,正巧见到闫稑在解围裙。 他看到林珏,惊讶地眨了一下眼睛,继而微笑说,“早。” “早。”林珏揉了揉眼睛,走过去凑近桌上的早餐一看,吸了吸鼻子,弯着眼睛说,“好香。” 闫稑怔了一下,“洗漱之后过来趁热吃吧。” “嗯。”他看闫稑就要出门了,迟疑着又没转身,问,“你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走到工作桌旁边收拾东西,看到牟云笙从房间里收拾好了走出来,对他抬了抬下巴算是招呼以后回答林珏,“一点左右。对了,你真的别在外头等我了,困了就回房睡。” 林珏看牟云笙已经开门出去,只好点了点头。 闫稑看看他,还是和牟云笙说让他在停车场稍等,在他关上门以后走到林珏面前,说,“我起晚了,饭没给你做,中午饿了就打电话叫外卖吧。” 林珏听了心头一颤,一边手撑在餐桌上,想了想,说,“我病好了。” 闫稑眼底掠过一瞬间的惊讶,继而微笑,看看时间还来得及,就把林珏环进了怀里来亲。 他的嘴唇很柔软,带着些许的凉意,但在触碰和辗转之后就变得温热起来。这样的亲吻时隔太久,陌生却更熟悉,让林珏一下子恍惚了。 似乎已经成为了与生俱来的能力,林珏把手臂环上了他的颈项,让闫稑的吻长驱直入,就此缠绵在一起。一阵酥麻从脊椎上攀爬而起,他靠在餐桌上,身体就软了。 在林珏意识混沌模糊的时候,闫稑放过了他,手停在他的腰际,温热的气息里带着潮意和嘲意,喟叹道,“看来我真要换个课题了。” 闻言林珏睁开了眼睛,眼中的迷乱褪去了些,扶着闫稑的后颈,低下头时一些不甘和不舍没能埋起来。 “好了,逗你的。”闫稑笑了,偏过头又亲了他一下,说,“晚上我回房睡,你别在客厅等了。每次都要把你抱回去,挺麻烦的。” 因为长时间的吻,林珏的脸本就是潮红的,此刻更红了一些,乖觉点头,看他松开了自己,又问,“你晚上什么时候回来?” 闫稑挠了挠额头,抱歉地笑笑,“这个真的不知道。” “哦。”林珏想要跟过去送他出门,但终究还是没动。 他想了想,问,“你什么时候开学?” 林珏牙关一紧,手不自觉就抓住了背后的桌沿,不情不愿地说了开学时间。 他听了眉头皱起来,似乎在为什么发愁的模样,林珏看了难受,便说,“我马上就去学校也可以。” 闫稑错愕,继而笑得有些无奈,又走回来抱他。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们都还没有来得及恢复正常状态的身体贴到了一起,让彼此一下子脸上都露出了不设防的尴尬。闫稑先干笑了一声,轻轻咬了一下他的耳朵,打趣道,“你是打定主意要阻碍科学发展了。” 林珏的腮帮子微微鼓起来,不回话。 “好了,我刚才只是在想怎么抽出时间陪你而已。”闫稑说完发现自己真的不能距离林珏太近,否则看到他就想亲,他的吻让林珏脸上的气包扁了下去,又说,“我时间空出来了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你,至于你,不要等我。我真的要去学校了。” 这天林珏去大卖场买了很多东西回来填置没什么人气的厨房,又把闫稑的窗帘拆下来洗了一遍——也不知道他上一次洗窗帘是什么时候,再挂上去的时候,林珏觉得简直是新买的。 闫稑在午餐和晚餐时间都给林珏发了短信,问他吃了些什么,可当林珏问起同样的问题时,答案都有些不近人意。八点多的时候,林珏给导师打了个电话。晚饭之后林珏煮了豆汤放在炉上温着,等到豆子都煮烂了闫稑也没有回来。 牟云笙回来以后就在收拾行囊,准备着周末跟几个德国留学生去露营的事,喝过豆汤以后一如既往地提醒林珏早睡,然后就进了房间没再出来。 从以前到现在,闫稑都从来没有敷衍过林珏。闫稑从来没有对他发过誓,可是林珏却觉得他的每句话都是承诺,而且都是他会兑现的承诺。 周五中午,林珏把闫稑放在工作桌旁的烟灰盒拿进卫生间去清理,听到房间传来了短信息的声音,他忙回去查看。 闫稑在短信里说晚上会回来吃饭,希望他可以准备一下晚餐。 遗憾的是,当林珏回复问具体时间的时候,闫稑就没有回复了。一直到下午林珏去把菜都买了回来,才在进门的时候收到短信说,九点钟。 这还真的是“晚餐”了。林珏心里唏嘘。 洗西红柿时,他看着那些水花泡沫,不敢想象分开的这些年闫稑究竟是怎么解决自己的一日三餐的。想到这里,林珏连西红柿剥皮的时候都格外小心,不让一点表皮残留在上面。 牟云笙这天也是将近九点才回到家里,看到林珏在做饭,还绕过来观摩了一阵。 “待会儿就能吃了。”林珏看他还开冰箱拿布丁,提醒道。 他兀自揭开布丁上的锡纸,靠在餐桌边吃起来,“我不和你们吃,得下还要出去的。” 林珏正给锅里的鱼翻身,闻言回头望了他一眼,“还出去?” “周末啊。”牟云笙耸耸肩,说得理所当然,把吃到一半的布丁放桌上,“我洗澡去了。” 牟云笙前脚刚出门,闫稑后脚就回来了。闻到屋里的香味,他放下包和手里的东西就走过来,说,“辛苦了。” 林珏笑笑,把糖醋排骨起锅,“洗手吃饭。” 之前闫稑把东西都放在茶几上,占了好些地方,林珏把菜端过来的时候正看到他在收拾,不经意看了一眼,发现是一些材料,写的都是德语,不禁感到狐疑。 但他也没多想,跟闫稑把菜都端过来以后,又盛了米饭,坐在沙发上一边看录下来的美剧一边吃起来。 就是林珏也会因为某个精彩的情节而停下手中的筷子,含着饭把剧情看过去,可闫稑却是全神贯注地吃着饭的。 等到林珏发现这件事情,桌上那盘番茄炒蛋就已经被他扫了大半,他想起牟云笙说吃了大半年的杯面,不禁有些懊悔:当初真的应该打听清楚再来的,以后东西海岸隔得这么远,不知道闫稑又打算怎么应付吃饭这件事了。 “城里没有好一点的中餐厅吗?”林珏端着汤问他。 闫稑靠在沙发上慢条斯理地嚼米饭,瞥了他一眼,说,“我很少能在他们营业的时间吃饭。” 林珏心里一堵,低下头来喝汤。 过了一会儿,林珏想起明天就要去露营今晚还出去的牟云笙,问闫稑,“他去哪里?” “玩。”电视剧结束了,闫稑换了个台看新闻,回答得随意,“会炮友去了吧。” 林珏不免惊道,“那单钰博怎么办?” “别在他面前提单钰博。”他冷冷笑了笑,放下遥控器,重新拿起筷子,淡淡说,“有谁没谁不能活?” 筷子压在手指上,林珏看着眼睛盯着电视新闻的闫稑,放下碗筷,问,“你吃饱了吗?” 闫稑看看他,疑惑道,“差不多。怎么?” “我想做。”也不管闫稑脸上的表情有多精彩,林珏把他的碗筷都放到了茶几上,注视着他,非常认真地说,“我们做吧。” chapter 77 闫稑的脸逆着光,在眼前呈现出更模糊一些的轮廓,神情一如往常清淡着,眼睛的颜色黑而深,五官某个不能被完好形容的轻微变化,透露出他的心情是愉悦的。 明明房间里非常安静,就只有衣料摩擦和呼吸喘气的声音,可林珏还是在倒在床上的那一刻,爆发了一段耳鸣。 他听到了夜店里喧闹纷扰的音乐声,让闫稑眼底淡淡的笑意变得格外刺眼。画面就累格在闫稑出现在酒吧的那一晚,他被行行色色的俊男美女包围着,嘴角勾起的弧度从容而适应。 林珏睁大了眼睛,手推住了闫稑要压下来的肩膀,定定望着他。 闫稑为此静默了两秒,第三秒撑在林珏身旁的手就塌了下来。 林珏放下了不知不觉间缠到他腰上的双腿,翻身让闫稑躺到了自己身下。 手缓缓抚过了闫稑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像是在观赏一尊色泽光润的器皿,或一段质感柔和的绸缎,欣赏过后林珏便将吻也一一附加上去。 闫稑沉默着,只有呼吸的深和浅昭告他的感受究竟是什么,后来他忽然拉住了林珏在他身上游走的手,睁着眼睛生生看进林珏的眼睛里。 愣了一下以后,林珏才感觉到他手上力道的加重,完全不像他此刻身体呈现出来的无力。林珏为此呼吸更重了一些,甚至就此发起抖来。 他勉力半跪起来,把手伸向了床头柜,可闫稑却侧过了身体微乎其微地哼了一声。 “你……”林珏的话不必问出口,就已经在闫稑紧蹙的眉间看到了答案。 此时林珏脑海中略过了一个骇人的想法,连他自己都震惊:他想把闫稑给吞掉。而这个想法的实践,不过是他抬起头,在目及所处找能让闫稑待会儿不那么难受的东西。 林珏打开放在床头柜上的那瓶鱼油,倒出两颗胶囊,咬破在手里。 闫稑很快就攥住了他的手臂,力度之深加上难以克制的颤抖分明在提醒欲求的急切。他白皙的肌肤泛起的微红早已让林珏难以抗拒,汗和热腻在一起,泛着微光,林珏想要一点一滴地吸纳进身体里。 他的手紧贴着闫稑的脊柱滑下去,把他的腿扳上去的时候,却听到了闫稑腰上骨头咯咯作响的声音。 这声音很轻,起先林珏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可闫稑瞬间就烧红了的脸完全给出了相反的证明。为此林珏愣了一秒,半秒为事情的真实性,半秒为闫稑脸上呆滞之后紧接着的表情。 还没有回过神来,闫稑已经咬住了嘴唇,看都没有看林珏,翻身背了过去。 林珏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闫稑,当即就把身体都贴了下去。 关灯以前的那些怀疑都已经抛到了九霄云外,讨好以外的其他心绪归纳起来都是感激,林珏在闫稑的背上来来回回地亲吻,想让他脸上少见的恼羞和别扭都隐灭。 那里自觉自愿地不断收缩着,闫稑的腰身再度软了下去。 浅薄的意识里,林珏看着闫稑的身体随着喘息而一起一伏,那里面紧得有点不像话,让他越发想要深埋进他的身体里。 灭顶的愉悦很快就让他们忘记了其他杂念,一心一意随着身体的快感沉浮。 …… 浴缸对两个人来说很狭窄,两人都半蜷缩着,热水泡红了他们余温未散的身体,莲蓬头也从头顶上洒下冒着水汽的水花。 在林珏为自己清理过后,闫稑一直都抱着双膝背对他坐着,一言不发,让他在背后伺候自己洗澡。 脊柱的骨节在被热气蒸红的皮肤下透出来,泛着淡淡的透明,林珏的手一遍一遍地抚摸着闫稑的背脊,问,“在想什么?” “抽空去健身房的事。”大概是这事想得太入神了,一被问及,闫稑就脱口而出。 林珏怔怔看着他修长皓白的颈项,然后看到他耳后那块柔软的皮肤泛起了微微的粉红色。 见他微微把头低下去,林珏忙跪起来,在他的肩上细细亲吻。 闫稑起先一动不动,而后头更往下低了。他看到林珏的双手从背后环过来,忽然一扣,皮肤就贴到了皮肤上,他侧过头,耳朵正好擦到林珏的侧脸。 下巴搁在他的肩头,林珏的吻沿着耳后那一片过来,用轻得发痒的力道啃咬着他的耳廓,声音磁得勾人心弦,“谢谢你。” 说完,气息里带着的笑意也顺进闫稑的耳朵里,让闫稑神情凛了凛,气也沉了下去。 闫稑恼羞成怒的模样太稀奇,林珏原先满心的感激和满足里萌生出一片玩闹的心情,笑的意思更明显了一些,埋头又在闫稑的蝴蝶骨上亲起来。 忽然,膝盖在浴缸上一滑,他的身体不由控制地往前倒去。 正巧回头,闫稑见状吃惊,急忙转过身,而林珏整个人也摔进了他的怀里。 膝盖磕得疼,林珏半张脸都浸入水里,被呛到以后直起身子,趴在浴缸边缘一边咳嗽一边喘气。 闫稑抚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气,一时间哭笑不得。 等到林珏好不容易顺过气来,转头看闫稑时,已经被呛红了眼睛。 看着他这副模样,闫稑的眉头就皱了起来,放在他背上的手往下滑。 还没等林珏反应过来,后头已经感觉到他的手指摁压着那儿的细小皱褶,林珏因为咳嗽而通红的脸一下子就白了些,本能地跪起来想反抗,但闫稑不管是眼底还是嘴角都带着足以让他难以动弹的蛊惑。 他果然没能够跪起来,闫稑将身体贴过来,另一边手伸到前面握住了他。 然后,他在林珏的耳边说,“给你点颜色,你还真就开染铺了?” 膝盖上的疼痛还在,听到他这么说,林珏的脸又青又红,气恼得咬住下唇,还没有咬紧,闫稑手上的套弄就让他表情都崩了。 闫稑的犹豫只花了非常短暂的时间,很快就扳过林珏的身体把自己送了进去。 水花从浴缸里面溅了出来,冲量太大,林珏险些就撞到了浴缸的边缘,睁开眼睛时发现闫稑用手托着他肩膀,头也因而没有撞到墙上。 挂在浴缸外的腿因为抬高就冷了,他抱着闫稑的身体,腿缠到他腰上,迎接他一遍一遍深入浅出的进击。 怠于思考的时候,就只剩下本能的靠近,从浴室到房间的一路上都满是水迹,等到林珏意识清醒,人已经趴在了枕头上喘息。 从浴室里出来又折回去,不免有些奇怪,何况精神一时没有办法集中起来,涣散慵懒得都不想再动了,林珏睁开眼睛,手随意地搭在了闫稑的腰间,说话的声音还是软绵绵的,“待会儿再去洗澡没有关系吧?” “随你,沾水太久细胞的确容易失水。”他翻过手背,用手指尖轻轻划着他的脸颊,偏过头说,“只是怕你不舒服。” 林珏眨了眨眼睛,稍微支起点身子将他环腰抱住,往他胸口亲了亲,声音暖得像冬日午后的阳光,“不会不舒服,你的全部我都喜欢。” 闻言闫稑的眉头蹙了一下,耳根有些泛红,拍拍他的手臂,说,“矫情了诶。” 他“噗嗤”笑出来,仰起头,笑得弯了眼睛。 终究还是累了也困了,林珏打了个呵欠,想要睡过去,可闫稑的状态似乎还是很清醒。他还没问打算什么时候睡,闫稑已经从床上起来,抓了条不只是他还是他的裤子套上以后就走出去。 他再回来时,手上抓了一叠纸张。 林珏猜测是他带回来的那叠写有德文的资料,等他再坐回床上,凑近一看,果然是。 林珏坐起来靠往闫稑的手臂,揉着眼睛,问,“是什么?” “嗯,一些材料。”闫稑扫了他一眼,那一眼还是在林珏脸上定住了,他吻了吻他,抱歉道,“不好意思啊,但这个明天就要交,我想先填完。你困了就先睡吧。” 林珏努起嘴巴,想了想,爬过他去捞掉在地上的闫稑的牛仔裤,从里面翻出一个钱夹,然后又从自己的裤子里翻出自己的。 看着他白花花的背部趴在自己腿上,因为肌肉的动作而微微牵动,闫稑手里拿着的笔松了松。 没一会儿林珏就拿着两个钱夹坐回来,当着他的面从闫稑的钱夹里拿出了几张美金,然后堂而皇之地放进自己的钱夹里。 做完这件事以后,他抬起头,望向有些错愕的闫稑。 闫稑一直都不说话,手里的材料也没有放下,就只是静静看着林珏。最后看的林珏心里又发虚了,手里握着两只钱夹,默默想要放到床头柜上。 谁知闫稑却把钱夹抢了过去,在林珏面前晃了晃,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问,“你知不知道一个不满24周岁的Ph.D.捐精一次,能得到多少钱?” “什么?”林珏懵了一下。 闫稑把钱夹随意往床尾丢,一边手搭在他的肩上,说,“我都给你了,你怎么还好意思问我要钱?” 闻言林珏睁大了眼睛,转过脸就往闫稑的手臂上咬。 知道他会不时兽化的闫稑当下就把手给躲开了,笑着倾身把他抱住,让落在他颈窝上的吻像是安抚一样,还有一些商量的语气,“好了,我真的想要填完这几个表,很快的。” 林珏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靠到了床头,看他填表。 还是困了,他歪在闫稑的肩头,懒洋洋地问,“ETH Zürich? ” “嗯。”闫稑的表格写到后面,听到他的发音,不免有些惊奇,侧过头打量了他片刻以后说,“你知道我的课题不顺利的事吧?” 林珏点头。 “那个课题其实还没有开,不过这段时间我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先搁浅了。换另一个。”闫稑说,“半年前学校有公派访问学者去ETHZ的安排,我也申请了,但资历不够,名额就没轮到我。上个月他们又跟我说,其中一位教授因为身体原因去不了了,问我要不要去,我一直在考虑。” 林珏看着他手里的资料,“你已经决定去了?”见他点头,又问,“去多久?” “一年。”闫稑抱歉道,“所以我才问你什么时候开学。其实我去瑞士的时间比你开学的时间还早些,就不能陪你到开学了。” 林珏很泄气,本来东西海岸就已经够远了,他还要到欧洲去。可闫稑眼底的歉意太深,让林珏都没有办法责怪了,他叹了一声,想了想又说,“也该去个语言通的地方嘛,还是你什么时候学了德语了?” “半年前打算去时学了,后来又落下。这段时间都在练口语,所以之前才说跟那几个德国人去露营。”闫稑笑得略显惨淡。 闻言林珏眨了眨眼睛,“那你这段时间就少去点学校,在家练口语吧。” “什么?”轮到闫稑不解。 他眼里都是狡黠的光,“我本科的时候外语修了德语,读研的时候实验室里又有个德国留学生……” 闫稑“哎呀”了一声,接着就翻身再度把林珏压在了身下,“Ich habe dich lieb! ” 林珏笑起来,在闫稑的手抚到他的大腿时,又痒又酥的感觉让他颤了一下。 当闫稑托起他的腿让彼此的身体更靠近的时候,林珏不由自主地哼出了细如蚊蝇的声音,好像猫爪一样轻轻挠着闫稑的心脏。 就着先前的滑润,稍微扩充以后,闫稑再度盈满了林珏。 那时林珏想,自己原先并没有缺少什么,闫稑是多出来的那部分。他不是必需的,而是奢侈的。如果不是闫稑的话,他宁可这辈子一个人,反正,也不是不可以。 ****** 那句德文是“我爱你”的意思。家里没有安全套也没有润滑剂说明不管是闫稑还是牟云笙,都没有带人回家过。林珏是谢谢闫稑守身如玉啦~唉,太久没折腰,成那样了,闫少哟~~~~(笑)~~~ chapter 78 因为会有11个小时的飞行时间,在去往机场以前,闫稑索性都没有休息。 看他在工作桌前忙忙碌碌地收拾这收拾那,林珏也不和他说话打扰他,把搅拌好的蔬菜沙拉放到旁边以后就进房间里给他收拾行李。 前些天林珏就提醒过他一次,说毕竟要去的时间挺长的,能在那边买的东西就在那边购买,但时令的衣服还是要准备一些,当时闫稑正对着电脑看数据,随口应了一声,结果都要上飞机了也什么都没准备。 林珏又看了一下苏黎世的气候还有最近这段时间的气温和天气,从衣橱里找出衣服叠好放进去,空出一些地方放了几本书挤压空间。他蹲在地上老半天,再抬起头时看到闫稑已经站在了门边,靠在门沿上,也不知道他一声不吭地站在那儿多久了。 看他这副坐享其成的模样,林珏坐在地板上盘起腿,不满道,“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啊。” 闫稑笑了,走过来跪下把他抱住,说,“以前不是没有你嘛。” 一些赧意爬上了林珏的脸颊,他一巴掌拍在闫稑背上,“之前还怪我不跟你商量就来美国,结果你自己还不是没和我说就去瑞士?——你诚心要躲我了。” 这话开始说时还很气愤,但后来因为认真,就显得有些委屈了,闫稑松开他,“这事你没来以前我就决定了。”看他鼓起了腮帮子,又安慰道,“其实只要想想一辈子很长,就会觉得一年时间也挺短的了。” 林珏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对他翻白眼,“短是短,不过怕你回来的时候Sc.D.也到手了。” “借你吉言了。”闫稑笑着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个爆栗。 他抱着膝头,看闫稑把行李箱余下的那点儿空间填满,拉上拉链,锁上密码锁,便问,“说起来,之前你是怎么打开我的行李箱的?” 那个时候林珏昏倒了,醒来以后发现行李箱已经打开了。 “很简单。你的密码锁是四位数,有一万种排列组合方式。”闫稑顿了一下,说,“所以密码就是0501。” 林珏怔了怔,遂即就脸红了,又拍了他的大腿一下,恨道,“什么‘所以’啊?!” 闫稑笑说,“以后密码真不能设这么简单的,贵重物品被人偷了都不知道。” “能有你的简单?”行李箱的密码居然是原始密码,林珏到底还是不服气的,指着他的行李箱说,“密码改成0523。” 闫稑无奈得直摇头,还真的把密码给改了。 心满意足之余,林珏就从后面抱住了他,脸颊贴到他的背上。 这举动让闫稑稍微愣了愣,回过神来以后,他转过身把林珏圈进怀里。 他把手放到闫稑微凉的脸上,仔仔细细地看着他,好像要把他的模样都印在脑海里。 被他这么看着,闫稑多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但也没有挣扎,就这么由着他。过了一会儿,林珏的手轻轻拨开他额前的碎发,他手心里的伤疤就映在了闫稑眼里,他握住了他的手,垂下眼睫,轻声说,“那时真的对不起。” 林珏怔住,半晌都没有吭声。 他皱了皱眉,握紧他的手打算再说一次道歉的话,林珏却把手抽了出来,重新拨开他的额发,眼睛睁得大大的,满是惊骇,“这伤是怎么回事?” 刚刚他的惊讶不为别的,只是闫稑额上的这道疤,像一条鞭子一样抽了他的心一下。看样子是缝了好几针,时间久了颜色就淡了,但痕迹还是在那里的。 见他不说话,林珏心底蒙上了一层不知名的恐惧和不安,抓住他手腕时更为用力,重复问道,“这伤怎么回事?!” 闫稑讶然失笑,倾身过来把他抱住,安抚一样抚摸着他的背,说,“没什么事,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少见的敷衍让林珏生生打了个寒战,想要回抱住他,但手臂却还是僵直的,一直到闫稑吻了他的颈窝,他才稍微感到一些暖意灌回自己的身体里。 那时还是没有的……那年夏天以前,这道伤疤还是没有的…… “闫稑……”林珏呆呆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更多的话却没有办法说。 “啊呀,我东西都还没吃。”闫稑想不出怎么安慰他,索性换了话题,放开他以后起身,把箱子给立起来,“麻烦你帮把我桌上的材料也收拾一下吧,我吃完东西就要赶飞机了。” 出门以前,林珏忽然起身从后面把闫稑紧紧抱住了。 脸贴着闫稑的耳畔,他脸上的热很快就让他的耳廓跟着红了,而圈在腰上的那双手却越来越紧,闫稑背上感觉到林珏胸膛的温热,甚至有些担心他压得太紧,喘不过气来。 闫稑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抚说,“别勒得这么紧,呼吸都不好了。” 林珏好像没有听到似的,手上的力道一点都没有散开,低声说,“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 闫稑微微错愕,片刻之后抬手抚了一下他的脸颊,“嗯,再也不分开了。” 住进公寓的第一个冬天,林珏家里的暖气坏了。 起先不想去管,毕竟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但某个已经精疲力尽的夜晚突然被冻醒的经历让他不得不抽出时间来对付暖气了。 裹着大衣在地板上坐了一整个晚上以后,林珏终于把暖气给修好了,他呼了一口气,习惯性抬手擦汗却发现没有汗可擦。相反,再一次确认暖气通了以后,他爬起来从旁边抽了两张纸巾擤鼻涕,呼吸终于顺畅了些。 时差是合适的,他打开电脑果然看到闫稑挂在网上,便给他发了消息汇报战果。 闫稑在那边回复了两个等于号。 林珏挠了挠发痒的额头,等了一会儿,把大衣脱掉搭在椅背上,打开邮箱收邮件。 他回复了两封邮件以后,闫稑的消息才回复过来:赞电器小能手。 林珏放在键盘上的十指顿了一下,只能回复一串省略号。 这间公寓是以前闫稑在耶鲁念书的时候租的,虽然不是同一间,却是同一栋楼,周围没什么商店,买东西要开车出去。好就好在距离学院和院系很近,林珏去学校有时都选择步行。 林珏还记得闫稑到苏黎世以后他们的第一次网聊,当时闫稑已经在宿舍里安顿好了,简单汇报了一下住宿情况,准备倒时差。 谁知林珏在那个时候才想起来,自己根本就没有申请学校的宿舍,开学以后也不知道住哪里。 正为这件事情纠结着,闫稑偏偏问他去了学校住哪里,林珏当时只能回复省略号了。 彼时,闫稑的消息在半分钟以后才回复:真亏你做得出来,哦,错了,你什么都没做。 林珏在电脑这边鼓了鼓腮帮子,可着实是为一个星期后开学的事宜烦恼头疼,只好打字说:……你之前住哪里? 轮到闫稑发来一串省略号。 林珏气馁:怎么办…… 回复还是省略号。 最后,闫稑打过来一句话,让林珏产生了把笔电砸掉的冲动。 闫稑:你这么有本事,什么都靠我,把自己装得跟弱受似的,以后就别压在我身上。 住在闫稑给自己找的公寓,林珏每每想起这件事,就会连自己也不清不楚地笑起来。 可是这会儿,邮箱里的一封邮件却还是让他的笑容凝在了嘴角,他看了好久那个QQ邮箱,地址让他的心噗通噗通跳了一阵。 他勉力咽了咽喉咙,还是用发凉的手点了点鼠标。 看完邮件以后,林珏打开了MSN的视讯功能,很快就看到闫稑出现在屏幕上。 他瘦了些,脸被台灯的光阴了一半,眼睛却是光亮的,他带上耳机,问,“怎么了?” 林珏抿了抿嘴唇,犹豫之后还是说,“我妈给我发了封邮件。” 听罢闫稑也沉默了,半晌才问,“写了什么?” “我转发给你吧。”林珏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跟他说,在闫稑答应以后,就把邮件转发了过去。 彼此都没有说什么,可以看到闫稑在那边重复查看邮箱的神情,后来他应该是收到邮件了,但看了以后还是沉默。 林珏屏住了呼吸,忽然当做开玩笑一样说,“不好意思啊,我妈把事情想得太容易了,以为回国像回家,拐个路口就到了。” “别这么说,可不就是回家吗?”闫稑很快就否定,沉气的声音也在耳机里,“不过的确有些麻烦。既然妈妈让你回去,你就争取回去吧。” 林珏的心提了起来,问,“那你呢?” 闫稑垂下眼帘,很为难地说,“我这边恐怕不行,但我争取。” 后来不知道是怎么结束视讯电话的,晚上林珏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睡不着。 母亲让他明年新年回去开年,把闫稑也叫上。 可是,出来以后要回一次国真的不容易,林珏自己暂且不提,闫稑远在瑞士,要走更难。 他翻来覆去睡不着,但邮件是两天前发的,因为服务器的问题他今晚才收到。 为这事他想了两三天,又多方打听以后归结出了可能性,终于还是得知自己可以在农历新年的时候拿到签证回去。林珏给母亲回复了邮件以后,就再也没有回音,而闫稑那边,到了十一月就特别忙碌,加上要顾及时差,平时根本连网聊和电话的时间都没有了。 飞往香港的班机上,林珏望着外头的云层,想的还是收到邮件以来想的那个问题。 母亲为什么会让他带闫稑回去过年,继而又想起当初她在电话里最后说,“你愿意跟他,他就愿意跟你了?” 这回他自己一个人回去,母亲脸上的神情,林珏已经能够想象出来了。 为此他自嘲地笑笑,可后来还是放心了,总归他还是要回学校完成学业,就算回去以后母亲说的还是当初的那些话,他也没什么好反驳的了。反驳了没用,既然有些想法注定变不了,就索性不变算了,不管是他的还是她的。 这么想以后,林珏在飞机上舒舒服服地说了一觉,因为很长时间没有好好休息,这一觉睡得又沉又久。 香港天气晴好,黄昏的阳光刺得眼睛疼,林珏把挡光板拉下来,伸了个懒腰以后,就听到空乘播报飞机降落的声音。 他揉着眼睛,看着挡光板下渗透出来的一丝丝光线,淡淡笑了一下。 毕竟能在国内呆的时间不长,林珏只提了一个行李袋,背着一台笔电。 大概是他办理托运的时间早,等了好一阵子也没看到行李袋出来,和他乘坐同一航班的乘客纷纷拿了行李就散了,他还站在运送带前边张望着。 好不容易看到行李袋出来,他提上就走,回头发现正巧也有一次航班到了,不知道是从哪里飞过来的,有不少外国人。 鬼使神差一样,林珏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落了什么,但明明行李一样不少。 他饶是不放心,想也想不通,就又转身盲目地望了望。 可是他看到从电梯上下来的人,当时就呆住了。 下一秒林珏的行李袋就掉到了地上。 这动静在人来人往的机场并不稀奇,可好在林珏是特别的,尤其是在闫稑眼里。闫稑还没有走到运送带前就看到了他,远远地对他抬了抬手。 看他这么自然的动作,林珏呆住,又是惊喜又是惊奇,他赶忙提着行李走过去,拽住若无其事的闫稑就问,“你怎么在这里?” 闫稑还在等行李,等到行李箱到了自己面前,提下来以后才笑着对他说,“不是说回家过年吗?” 正文完难得 下——猫大夫
作者:猫大夫 录入:05-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