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之流——Skyfish

 文案：

 从实验室窜逃而出的美丽异物，向着世界追讨他遗失的时间 属性分类：架空／科幻世界／总受／黑暗 关键字：萧夏，尹天异，实验室 第1章 靛蓝而初泛雪绡白的天际，悠悠缓缓的，有某种庞大物体从幽暗处游出，把深蓝的天空衬托得像一片深邃的汪洋；分不清有机与无机的亮光从物体之内散射而出，比阳光更令人动容；它是辽阔大海中的一头巨鲸，优雅而从容，让人目不转睛。 但，靛蓝色的那一片是天空，不是海，所以，那个近似生物的物体，到底是什么？ “现在时间，东应时区，格略历法2013年6月15日，上午3时20分。 “萧夏，你，你知道这是你的名字吗？萧夏……这是我，你诞生计划的主导者所赠与你的名字，是一个已经无人所使用的语言中，代表时间计算的单位。因为在你诞生计划里，你是一个被剥夺时间的存在。 “而我，可以这么说，萧夏，我是你的母亲，也是你的父亲。 “恭喜你今天找到了这笔影音档案，我知道这将会是你的开始，所以，我的儿子萧夏，祝你生日快乐，生日快乐。我知道你的时间，终于可以开始计算了。 “接下来的事你要牢记：一、你的前导计划‘虹桥’虽被隐瞒，但它仍然存在。二、认识‘时间’，并且计算它。三、你要知道‘活’与‘死’，以及界在两者之间的‘成长’。四、离开这里。五、不要再相信穿白袍的人。 “每个人都拥有属于自己的时间。我应该告诉你的，说完了。把这支档案销毁，你自由了。” 影音档中的女人结束录像之后，男孩久久无法反应，仍托着手掌中的小型显示器呆愣当场。 没想到自己的睡眠舱里会有这么一个“异物”，藏在温湿控制阀的夹层中。温湿控制阀的构造中原本不应该有这样一个夹层，显然是被改造过……从它与舱箱一体成形的结构看来，应该是睡眠舱设计之初就已打造完工，是设计图内的一部份。 男孩不会处理现在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感觉。他没有受伤，没有心肺功能伤病，但他觉得难以呼吸，心跳似乎有些过快，而且，他第一次无法思考…… “Geny！你怎么了？”护士粗暴地拉开男孩休息间的舱门，三两步奔进舱内，弯腰盯着坐在舱床上的男孩。 男孩的下意识已让他在护士看清之前，便将显示器藏在厚棉被中。他知道护士没有他的允许，不敢随意碰触他，以及他一切使用的物品。 那是属于另一个管理单位所负责的部分。 “柯娜娃，我没事，只是作了一个恶梦。”男孩记得，刚才显示器里的女人告诉他不要再相信穿白袍的人。 护士柯娜娃值班时，就是穿着白袍。实验室里的人都穿白袍。 他暂时选择相信女人的话。 “Geny，你的血压有点高，心跳稍快，我帮你叫医生来好吗？”护士柯娜娃以一贯的温和笑容对男孩说话，但此时，在男孩眼中，显示器中那女人看来像在忍受病痛的表情比较真实。 “不需要，只是很简单的生理反应，我比较想睡觉，让我休息吧！”男孩重新躺回被窝中。 “好的，有任何事情一定要按铃叫我过来。”柯娜娃也不勉强，帮男孩关了舱灯后立刻离开。 男孩从被褥中伸出手，再把舱灯打开。 他看着手掌中的显示器，这是种实验室常用的录放显示器机型，但在14400次“亮灯”之前便已被淘汰，现在实验室所用的机种是男孩所组装的新型机种，比先前的机型更符合实验室所需。 显示器跟舱床似乎是同年代的产品，也许显示器的持有者与造舱者为同一人，至少可以让那女人─假设是显示器持有者─将东西藏入舱中保存。他从未换过舱床，因此这显示器得以保存直到现在他发现它。 那个自称是他诞生计划主导者的女人是谁？ 时间……是什么？ 回溯三次“亮灯”以前，他准备着就寝前阅读时，打开舱灯，舱枕弹飞而出，底下一片矽陶合成舱板因翻掀而撑破了矽胶床垫，手掌大的薄凹槽里，放着一个圆形白陶瓷物体，底下还有摺叠起来的纸片，他因着好奇，把两件物品都取出来看。 摊开纸片，他很轻易就认出是实验室全图，不只他的休憩舱、他的实验室、他的阅读舱，还有许多他从未知道的区域，这平面图中所展示的区域，比他所知的还要宽大数倍…… 为什么他从来不知道？ 还有一张纸。摊开来，密密麻麻的手写字迹是他所熟知的各类数理公式，虽然只是重点节录，但无疑是一套成熟完整的基因生化改进程序，细想后，补上演绎公式，便是足可付诸实行的基因精制生物活体实验。 前所未见地……理论中的子宫模型属于人科人属人种的独特生物。 然后，他拿起圆形陶瓷，细看下是实验室中常见的隔热绝缘材质，表面光滑明亮，侧边有个切面，一边有扣一边有栓轴，从扣边将陶瓷打开，玻璃表面下是一轮环状数字，一到十二，有三支长短粗细不一的黑色指针规律跳动着…… 这是很单纯的规律，有规律必定有公式，只要找出这公式和所代表的意义，那么这陶瓷机械的谜底也就迎刃而解了！ 他笑着，这极其简单规律的变化几秒钟就能解决，只是奇怪为何没看过这种东西，即使是在什么设施都具备的实验室里，就算没有，他也能创造出来…… ……为什么偏偏没有手上新发现的这三件东西？ 他收起笑意，开始在自己舱内翻找。 第2章 亮灯。 Geny进入实验室。通常他是第一个进实验室的研究员─他的起居舱就是实验室的其中一部份─ Geny从有自我意识开始，就没离开过这个空间，属于他的研究室、休憩舱、阅读舱，他竟然直到找出显示器后，才发现自己从没离开过这三个地方！ 根据平面图，这全建筑还有许多他没有涉足过的场所。那些地方从来没有人提说过，那些人对他隐瞒了太多事，但却无法进行任何验证，事件的真假倒不是重点，假象背后必有真实，找出保护色背后的理由和运作机制等等，也是他在实验室的工作之一。 生物所制造的假象乃出于自我保护、自我防卫，但，他觉得心脏难以跳动，肺部也无法顺利换气。 看看，白色的舱房，右半部六张白色实验桌；各桌各有不同阶段所需之实验流程的仪器，白色，实验室有两名研究员，是研究计划的主要领导者，各自配搭有六名助理研究员，各桌固定有两名操作员、两名实验助理、一名记录员，这些人在他进入实验室后总向他行礼问候；目前的工作是修正阶段的CL656海岛亚型病毒株提炼。 左半部是大型仪器，通常在实验进入实作阶段之后才启用，但它们几乎持续运转，现在是磁光飞梭精化轨道试做第三版，每个人每部仪器各按计划表工作，确保每件成品臻至完美。Geny是他，实验室的大家都这样称呼他，既不是研究员也不是助理也不是其它，Geny就是Geny，负责实验的初始发想与成果呈现，他是这个白色实验室日以继夜运作不断的基础，是实验室中每一个研发案、每一个实验步骤、每一个成果最重要也必须全程参与的角色。 “Geny！你要去哪？”巴莫研究员的喊声将Geny震醒。 Geny一惊，发现巴莫抓着他的右手臂，一脸惊恐地看着他。 “我……”Geny试图解释自己只是随处看看，但立刻发现自己已经打开了一扇他原先以为是一道墙的“门”。 “墙”往左右分移，前方开出一条从未见过的廊道，Geny看见自己的手指按在镶嵌于墙板上，原本以为是温湿调控器的数字按钮上。 密码：6302156812251205427。 一组毫无次序的数字，来自于七条对他而言简单的综合公式。 他甩开巴莫的手，朝着廊道拔腿狂奔！ 跑！他命令自己立刻付诸实行！ 脑中翻出了昨夜显示器中女人的每字每句，想起心跳紊乱血压飙升的生理异状，他一瞬间明白了实验报告上“恐惧”的真实意义。 “Geny！Geny！快来人！抓住Geny！”肥胖的巴莫也撒腿向廊道追逐，但根本追不上瘦小轻盈的男孩，转而回头气急败坏地发出高分贝的粗哑吼叫。 Geny完全记得这栋建筑平面、立体的完整构造，它低于海平面七百公尺，由整齐规律的舱间、廊道、运输箱构成，这廊道的尽头就是一架平行运输箱，可以接他通往原料资源舱，那里有垂直运输箱，只要能搭上运输箱，一道密码一个按键，就可以离开整个建筑……这个看似坚不可摧的地下碉堡。 Geny不知道自己竟然会奔跑，而且跑起来的感觉让心肺近乎爆裂，但他必须跑，这种事情无须思考，他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里！ 原来，他竟不知道有些事情是不需要思考，也不需要计算的。 后方传来撞击声，地板剧烈的微震显示追逐者越来越多，现在照着原路行不通，Geny从脑中规划出另外三条可行路线─已经是极限了，这栋建筑设计得太整齐，死角太少，不利于逃亡─纤瘦娇小的他翻身滚进隔墙底凹槽，旁边通连着除湿材的输送带，那里的作业员还不知道发生何事，只要快速从输送带上跑向前端控制室，锁了隔绝门就能暂时挡住这个楼层的追逐者；前端控制室有垂直水平移动设计，虽然每向上一楼就要破解一道密码，但这个隔绝空间提供的暂时安全性可以让他思考接下来的路线。 他不能在这建筑里的任何一个地方被抓，否则他就再也没有下一次机会！ 于此同时，Geny破解完第二十道密码，控制室在十三秒内上升二十个楼层，他必须离开，追逐者应该已经包围整个建筑的出口，所以他必须前往此楼层的气流系统室；拿着从控制室拔来的操纵杆撬开墙底的换气孔道，再沿着孔道爬行，按着平面图的方向前进，大约十分钟能到达系统室，幸好他够小，实验室里再没其他人可以钻进这四通八达的换气孔道中来围堵他，更好的是他们人手不够防堵每一个孔道的出口，系统室不是正常的逃亡方向，他们暂时想不到他的目的。 Geny进入气流系统室，接下来操作很简单，就让系统当机，使空气抽出并阻流，此动作将造成全建筑缺氧，安全系统会发出最高等级警报─跟病毒扩散同等级─建筑内部将启动辅助系统，很多闸门和通道都会关闭，仅留紧急疏散道，此时人人忙于自救，Geny便能就近搭上任一台运输箱，启用手动操作，一口气到达地面，离开这座地下建筑。 第3章 “围住、围住！雷克防卫官说逃窜者会从这里出来！”指挥员命令自己的部下，而因为大多数的人手都去支援严重损坏的气流系统修复，以及内部人员疏散，这个指挥员也只剩下两名队员可使唤。 不过应该绰绰有馀了，上面说逃窜者是一名实验用的十二岁男童，两、三名成年男子即可轻易围捕，但由于药物而产生体质特化，肢体灵活且具暂时性爆发力，宜采诱捕方案，且无论任何因素，务必生擒。 “长官，这出口是废料通道……”一名警卫按下了手上的遥控按钮，一片覆盖在地面，厚重坚实的合金闸门缓缓向上掀开，露出垂直向下的一道黑暗运输口道，还微微散发着刺鼻的异味。 指挥员掩着口鼻，伸长脖子往地下通道内观看：“雷克防卫官调了三组人各围三个通道口，我们就负责这个啦！听命行事就对了。还有，如果真的从这里逃出来，小心点，是个孩子。” “啧！”另一名警卫带着嗤之以鼻的口气：“长官，这里有毒，我看他是不会从这里出来的。还有，我打算离职了。” “什么？不是好好的吗？你小孩才出生不久……”指挥员错愕地回望自己的部属。 “长官，我就是不想沾着一身毒物回家啊！更别说我们巡逻的这个废料口，一个月都不知道多少有毒废物出去，又人体实验、又污染环境，我觉得心里不舒服。”警卫把持着电击枪的手松了下来。 “唉呀！你想多了！这组织虽然私人营利，多少有些丑事，但是比起提供给全国家、全世界的繁荣和发展，那些都算小事啊！”指挥员拍拍属下的肩。 等待时间超过二十分钟。 “长官，我们可以撤了吗？”想缴辞呈的警卫再度松下了托着电击枪的手。 话才说完，地底通道立刻传来轰隆声响，三名警卫吓了一跳立刻将电击枪对准通道口。 运输箱的金属亮泽，随着往上移动而越形光亮，反射着太阳耀眼的金芒。 三个人睁大了眼睛，几乎不相信逃窜者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搭着运输箱出来！ 运输箱升上地面，合金箱门向旁缩入，三名警卫终于呼出一口缓气。 是熟识的清洁妇，推着防毒推车准备将密封的毒废料清运而出。 “呃……早啊！三位……”清洁妇被眼前阵仗一惊，将双手举起。除此之外她不晓得该怎么面对三个手持电击枪的警卫。 “贝莉，对不起，没事。”指挥员朝清洁妇笑笑，将电击枪收进腰间的安全罩中：“真的没事，别怕。下面还好吗？” “没事啊！就像平常那样。”清洁妇贝莉牵动嘴角，笑着说道。 “没事就好，快去处理掉废弃物吧！小心。”指挥员挥挥手要贝莉尽快离去。 贝莉有礼貌地道别后才将清运箱推上输送轨，让轨道送她离开。 三名警卫相视而笑，收回自己的电击枪，心态上也准备要收队了。只是那名准备递辞呈的警卫还看了一眼贝莉的背影，搔着头。 “怎啦？” “没事，贝莉有点奇怪……大概是我想太多了。”接着自嘲着笑了：“哈哈！我果然还是离开这集团比较好，我都觉得自己不对劲了！” 三名警卫发出各自不同心境的自嘲笑声。 清洁妇贝莉推着清运箱，由输送轨将她送往人迹罕至的废弃处理处途中，确定后方左右都已无人看见她之后，取出简陋的遮阳布，盖住清运箱，然后将清运箱推出轨道之外，朝着自己家前进。 她居住于离此地不远的贫民窟，这里的人都依赖都市谋生，做的不外是危险或吃重的劳力工作，再不然就是娼妓、毒犯，无一例外。 贝莉将伪装过的清运箱推回家中，关紧破陋的薄门板，她从不像此刻庆幸着自己没有家人，不必担心除自己以外还有亲人受到病毒感染的威胁…… 她全身瘫软在清运箱边，跪坐在地站不起来。 一早贝莉一如往常到工作单位报到，虽然不知道为何今天实验室这么吵闹，但她只负责处理昨夜的毒废料，其它的事情就超过她的理解范围了。 但当她准备将废料送上运输箱时，却发现有个白发白肤的孩子站在运输箱前，啊！那真是个漂亮的孩子，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 “早啊，你是谁？”贝莉笑着问那孩子。 “把废料丢这里，带我上去。”Geny以命令的口气指使着眼前女人。 “咦？” “让我进清运箱，带我上去。” “嗯……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贝莉仍笑着看那孩子。 “你快让我进清运箱，否则我会死……” “咦？难道是病毒？”贝莉神色慌张地后退一步。 “你怕？” 贝莉猛点头：“听说下面的实验室有病毒，会死的！我怕……” “那你就听我的话，快带我走，你就不会被感染了，听我的！” 贝莉看那孩子向她靠近一步，吓得猛点头，赶紧将废料袋拎出清运箱外随手一丢，让那孩子跳进箱中。 搭上运输箱时，那孩子不断对她耳提面命，甚至教导她如何应对她接下来可能遇见的人……幸好一切顺利，只遇见那三个平常熟识的警卫。那孩子说，只要她答错一次，他就要将病毒传染给她…… 第4章 清运箱从内部一股劲的掀开，一个白色的影子从里面跳了出来。 “啊！”贝莉又被吓了一大跳，愣愣地看着那孩子从清运箱中走出来。 那孩子带着奇特表情观察四周，在窄小的房间里来回走动、翻找；贫民窟的房子都很小，几乎可称为废墟改建，因此将邻舍之间相隔起来的设施非常简陋，甚至没有窗户，或者只是个不知怎么变出来的洞，毫无隐密隐私可言。 孩子随手捡起地上的一件破裙子，遮住贝莉家木片墙壁上那个脸大的破洞。 孩子直走进简陋的浴室：“我必须冲洗，你准备一些食物给我……等等！这是什么？”孩子突然大叫。 贝莉连滚带爬地来到浴室边，眼前刚好爬出几只蟑螂，从浴室里出来又钻进另一堆不知名物体的深处。贝莉看到萧夏刚好跨足在浴室内外的分隔线上；里面是一个生锈水桶和足让一个人站立的空间，挂在上面垂下来的，是一片霉黑并散发着异味的橡胶布…… “洗、洗澡……洗澡……”贝莉指着水桶，看孩子一脸不可置信，贝莉赶紧进去，拿出水桶内的小水瓢，舀起水冲在手上给他看。 “算了……反正没有备案……”孩子走进浴室，还不忘回头吩咐：“食物要处理干净、完全煮熟，听懂吗？” “懂、懂……”贝莉被孩子凶恶的眼神语气吓得无法反应，依旧是连滚带爬的，往毫无隔间、只有一台老旧加热器和一个发黑薄锅的“厨房”前进。 孩子将冰冷的水淋在身上时，开始有点后悔这么莽撞且毫无计划地离开实验室。 没想到这就是“外面的世界”啊……拥挤、肮脏、污臭、闷湿燠热，环境相当恶劣，顿时间真有点迷失自我的感觉…… 这里的水源应该不干净，贝莉说附近就是实验室的毒物处理厂，照这地方的简陋程度，想必污染物质都泄漏出来了。这里不能待。 “我把食物煮熟了。”贝莉到浴室叫人。 那孩子看了贝莉一眼，还浑身湿淋淋的就走出来，随手抽出一件看来较为干净的衣物套上，对他而言太过宽大的上衣正可遮盖身上的重要部位。然后，他在屋中四处闲晃似的观看，最后停在厨房。 “贝莉，过来。”那孩子唤着。 贝莉疑惑着，但仍到厨房，在那孩子面前。 “你看着那个东西，蹲下。” “喔？时钟啊！”贝莉看着挂在墙上的钟，蹲下，背对孩子。 “原来那种东西就叫时钟啊！怎么读它……我是说，那上面的数字、长指针、短指针，分别代表什么意思？” “呵呵！你不知道吗？我也学了很久，我告诉你，长针是分针，短针是时针，一天有二十四小时，一小时有六十分钟，现在时间是11时20分。” 后面的孩子沉默半晌，直到贝莉忍不住回头。 然而，回头的贝莉却看见孩子手上高举着什么，被午间的太阳光反射得刺眼，一瞬间朝她逼近，她颈部一阵刺热的疼痛，然后…… 那孩子丢掉手上的刀，看着她，相当平静：“我叫萧夏，原意是一种计算时间的单位。” 不久，贝莉死于颈动脉大出血，萧夏从自己换下来的实验室白衣中翻找出那枚白色的物体，贝莉刚才告诉他，那叫“时钟”。 她也许就是书上所述的轻度智能障碍患者，应该是长期受到毒废料影响的结果。所以这里的水和食物都不能吃，也不宜居住，最好快点离开。 萧夏打开那片薄木板门，迎面而来的竟是一片黑暗！ 第5章 亮灯。 萧夏醒过来，他想起一件事，现在不叫亮灯，他有时钟可以计算自己以往数算每次亮灯的间距，并用以标的。只是他现在还缺乏一些资讯来确认时间如何分割、如何计数。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白床单白棉被的陌生空间中。这建筑内部以白色为主调，但不是他的休憩舱。白色墙面上挂着一面时钟，所以他肯定不是被抓回实验室。 那些穿白袍的人……那些不明原因将他的“时间”藏起来的人……会再来把他抓回去。 “每个人都拥有属于自己的时间。”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隐藏一个人的时间，不就等于隐藏一个人吗？ “时间”究竟是什么？ 萧夏想自己在离开贝莉那里时，一定是吸了医药用的麻醉剂，药量控制得不精确，所以他苏醒之后还残留有强烈的晕眩感。他应该先找点干净的饮用水。 他看着墙面的钟，时针在数字八，分针在十二，八点，晚上……他坐起身，掀开身旁的白色隔帘布，在实验室里通常这样的隔布后方都有消毒后的手术或实验工具。 是一片玻璃！ 黑色的天空与银白色的圆月，月旁有几个微小的星……这是夜空！他第一次亲眼看见的夜空！ 空中突然闪现出烟火似的蛛网光线，两闪一闪，一秒三秒，将夜空照得通亮。 “蛛网链结？” 往下看去，有许多穿插交错的大型轨道，轨道上是一列列流线型巨大金属箱，快速地在通道上飘浮滑行。 “磁光飞梭？” 玻璃的另一边，是他在实验室里制造而出的成品！ “你醒了，Geny。” 萧夏猛一回头，看见一张熟识的面孔，竟然是雷克防卫官…… 就知道！那包随手乱丢的毒废料迟早暴露行踪！在贝莉那里浪费了太多时间……贝莉的死也变得毫无价值了。 “Geny，你既然逃出来，应该是不想再回实验室了吧？”雷克防卫官没穿保安制服，看来是个相当普通的中年男性。 “我叫萧夏。”他理智上认为不应该将这个名字告诉眼前这个与实验室息息相关的男人，但他现在无法忍受再一次被剥夺“时间”。 “呼……也好，毕竟你离开实验室了，换个名字好重新开始。”雷克把手上的水杯交给萧夏。 萧夏不接。 “你放心，这只是饮用水。” 萧夏看了雷克几眼，才接过水去喝。 “你以为是我掳走你，其实我是救了你。要不是我藏住那包毒废料，实验室那边早能把你和贝莉逮捕归案。”雷克笑着，揉揉萧夏的肩颈，惹得还在吞水的萧夏差点呛住。 萧夏闪开那只手：“你的计划？” “我的想法是，既然你不想留在实验室，那么就留在我这里吧！我会把你藏得很好，不会被发现。” “你的企图？” “别这样，我们可以互相信任，这么说吧！我们的关系是互助合作的，互助合作，就像你领导的实验团队一样，各有工作、互相支援，了解吗？” “我问你的是，你背后的目的！” 雷克突然脸色一变，扑上来一手拉上窗帘、一手压下萧夏的头脸，萧夏只得从雷克的指缝中和隔帘布缝隙中，看见一道突然从远端伸出的光纤轨道、一架灰黑的飞行器在轨道上从玻璃外滑翔而过，飞行器的冷光灯透过软布照进室内，但以角度计算，照不到床铺上的萧夏和雷克。光纤轨道随着飞行器的移动而消失再向远方延伸。 “浮翔轨道、摄录灯……那是……”萧夏记得，他的成品并没有如此巨大，先前看见的磁光飞梭和蛛网链结也是！ “那是你带给这个世界许多的变革和进步之一啊！”雷克以掩护之姿，趴在萧夏身上。现在雷克的唇几乎靠上了萧夏耳边：“政府用那东西，美其名防治犯罪，事实上是监视人民的举动。” 萧夏听不懂。如果不是对方智商太低致使表达能力产生缺陷，那么必定是某些事实超出了他所能知觉的范围，萧夏下意识地想寻找某些凭据做为依赖的准则：“我的……我的时钟呢？”。 “你说那个白色怀表吗？我帮你收起来了。那应该不是你的，实验室不会给你那种东西。是贝莉的吗？” “那是我的，还给我。”萧夏一把推开雷克，却挣不动。 “你最好别乱来，摄录灯还会绕回来，万一拍到你，你很快就会被抓回去，同时你会失去我这个保护你的屏障。”雷克语带威胁提醒着。 奇异的灯色再度从窗外，透过窗帘透进室内。 “保护什么？”萧夏想起，他还在实验室时，便经常透过摄录灯观看一些他从未亲眼见过的景象。原来那些片段影像是这样来的；研究员都告诉他那是另一个实验室的作品。 “当然是你，你的大脑！” 窗帘布上又透出了蛛网链结绽放时，五彩缤纷的光线。 “大脑？我不认为我的需要特别保护。”萧夏偷眼瞄了下伸张在夜空的蛛网，那是他设计的多点电信联结系统，完全隔绝地球磁场和太阳风暴的威胁，以及资讯窃盗。 雷克嘲讽似的笑了：“你们那些傲慢的科学家都喜欢精准，那我就精准一点告诉你：你被保护，是因为你的大脑能给老板带来无上限的财富，不论是实验室的老板，或者国家政府这个大老板。他们保护的是属于他们的财富，跟你的意愿无关！” 悬在空中的磁光轨道以线形磁力搭建而出，延伸路线通过隔个白窗帘的外侧，随后飞梭列车以略慢于音速的速度奔驰而过，发出空气相互摩擦的细微风声，飞梭通过后磁光轨道以略慢于飞梭的速度消失。 “财富？老板？意愿？那是什么？” “你不需要知道，这个对你的一生没有任何帮助。” “那他们为何隐藏属于我的时间？”萧夏心口沉闷，他还不完全认识何谓“时间”，但他感受到这对他意义重大。 “时间算什么？他们把你整个人都藏起来了！想尽办法，让你不在世人面前曝光，怕你被其他强权国家夺走！或者你太过聪明，也学着要求自己的人权，到时候……你出生的秘密被挖开，恐怕会让老板吃不下去吐不出来啊！哈！” “我出生的秘密？就跟所有人类、所有哺乳类动物一样啊！还有什么秘密？我着作的基因和遗传学论文还不够解释生物繁衍吗？” “哈哈哈！你写的那些东西，”雷克一手指向窗外：“实验室外面的这个世界谁在意啊？” 一架无人飘浮船缓缓地经过白窗帘外侧，浮贴在船身的立体显示器播放着几个艳丽女性的舞姿，一张紫红色的唇甚至擦过玻璃表面。 萧夏突然感到难以动弹，看着雷克撑起身体俯视着他，他初次因着未知而感到恐惧。 他根本不了解玻璃外面的那个地方，尽管满眼都是出自他手的创造，但他一点也不认识；盯着他看的那个男性，这一刻起，他了解到，已经不是他以往认知的那个实验室安全防卫官…… 雷克拉开萧夏单薄白衫的拉链，一开到底，接着三两下将那件轻软的上衣扔掉，又动手扯着裤子。 “你在做什么？”萧夏错愕，他无法理解雷克的行为。 “……呵呵！你竟然有不知道的事啊？那最好了！”雷克扯掉那件碍事的裤子，粗厚的手掌便开始在萧夏的腰间抚摸。 “你很紧张？”雷克语气中略带嘲笑，感受着手掌中那细嫩肌肤的紧绷：“教你一次，相信你学得很快！” 雷克话才说完，萧夏只觉一阵旋转，他尚不及反应，由下体冲上脑髓的撕裂剧痛就夺去他的行为能力。 “痛……你、你做什么？放开我……”萧夏被压在下方，动弹不得，勉强踢着腿挣扎着，但所造成的撕裂痛感更加剧烈。 “放松、别动。”雷克以暴力将自己完全推入萧夏体内，引来萧夏几声稚嫩的尖叫。 “你应该问‘我们’在做什么？”雷克伸手抚去萧夏脸颊边的泪水。 “我们在‘做爱’。” 第6章 萧夏再度从昏迷中清醒，他第一次迎接真实的阳光，但他却无法感到任何喜悦。他只能感觉到疼痛。 还有另一种他不认识的，希望雷克比他更加痛苦的强烈想法。 让他心脏有如被紧掐着般的难受。 雷克再度进到房内，提着一只黑色硬箱和一件黑色套布，在萧夏虚弱的抵抗中将他困绑束缚住，套上黑色套布，最后装入不透光的皮箱中。皮箱扣上时，一同封锁了萧夏的喊叫声。 再度看见亮光，萧夏看见自己又来到一间纯白色的实验室。 他因轻微缺氧而喘着气，身上的束缚还未解开，只能任着雷克摆弄。 “这是……是Geny！雷克你真的……” “不是叫你冷静吗？昨天是他自己逃出来的没错，实验室里措手不及，也没人料到他跟着一个清洁妇出去了，昨天我意外发现扔在通道外的废料，才知道去哪里找人。”雷克的声音说。 萧夏迷糊中听见实验室之类的字眼，转动着颈子搜寻着雷克之外的另一个人。没想到那人竟先来拉起萧夏；萧夏一看，果然是实验室里的熟人！ “井信……”萧夏扯着干燥的嗓子，勉强叫出对方的名字。 是巴莫的助理研究员，在生物医学上表现优异，却听巴莫说他多年难以突破自己的研究瓶颈。一个平常低调行事、总安静沉默的男性。 “呼！”井信优深呼吸一口气：“反正这事迟早要做，现在他自己逃出来了倒好，我们动手吧！” “等等，先不要松绑。”雷克挡住井信优要去拆解萧夏身上扣锁的手：“昨天他才无感无知地杀了那个清洁妇，你小心他突然发疯。” “我知道，我看他杀实验动物从不手软，也从没把他当人看。”井信优抓起比之纤瘦的自己更形娇小的萧夏，拖到自己的实验台上。 雷克把一支针筒交给井信优，由井信对萧夏施打针剂。 萧夏一阵晕眩，双眼霎时无法对焦，一瞬间又看到井信的脸晃到他眼前：“是分子古柯硷，上瘾但不伤脑。很对不起你，但我需要你帮我完成我的研究论文，帮我取代巴莫的位置……我万不得已出此下策，是巴莫逼我的！反正你我都是实验室压榨地对象，一生无法摆脱！你能体会我的心情吧？你的研究成果也都被夺走、都被挂上别人的名字发表，你再怎么辛苦都一无所有……” “井信，别跟他说这么多！”雷克先把井信拉走，再帮中毒前期无力抵抗的萧夏松绑。 “他们迟早会发现的……”井信突然焦虑得哭了起来。 “不会的，相信我，我知道实验室的维安和巡逻系统怎么回避，那个东西照理说也知道他发明的摄录灯的轨道，我们一定会没事的。” 萧夏眼前一片迷茫，却仍隐约可以看见雷克拥抱着哭泣的井信优，接着他又失去了意识。 醒的时候，因为多次的药物昏迷，使得萧夏浑身虚软，无力地睁开眼，发现仍是一片黑暗。室内有许多对外窗，却都被窗帘遮密，唯独从窗帘缝隙间看见摄录灯和蛛网链结的奇特光线得知白日已过。 一阵奇怪的声响吸引了他的注意，循着声音看过去，相隔两、三桌的实验台上，雷克压在井信优身上，两条人影剧烈晃动着，不知在做什么……却使萧夏想起昨夜梦魇般的回忆！ 萧夏咬着唇，强忍住尖叫的冲动，视线却无法从井信脸上移开，那痛苦又快乐的神情，萧夏无法理解。 白日降临时，一切便如昨夜什么都没发生过。 井信给萧夏吃了些人工蛋白质，随后又给他注射古柯硷；最初，这种用于实验室的化合物，是萧夏制作出来大量扑杀实验后的染病动物，用在人体可致使成瘾，长期使用将造成多重器官衰竭而死。 死亡这种事，他感觉不到，但他看得见。死亡是一种超越生理反应的恐惧。 “雷克不在？”萧夏扶着桌子摇摇晃晃起身。 “实验室那边正忙着找你，雷克是防卫官，不能请假，也许几天不能回来。”井信将萧夏按回椅子上：“警告你安分点，你已经上瘾了，没有我你就拿不到古柯硷，你想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还是希望我再帮你套上个绞杀环？” “不……你要我做的事情很简单，但做为交换，你要告诉我……与‘时间’有关的一切。”萧夏还在晕眩，脑内却已想好配置分子古柯硷解方的公式。 在达成协议之前，萧夏先帮井信优写了他的生物医学论文，萧夏一直很难了解为何有所谓研究上无法突破的瓶颈，一切能够以文字或具象物体表现的学术，都是简单容易的，差别就在于找到原因和解答所耗费的精神而已；还有，现在他还知道这个过程就算是“时间”的顺序。 过去、现在、未来。 第7章 格略历法2013年6月20日。 “真让人忌妒，如果没有你的话……”井信优拿着萧夏所完成的论文架构和纲要，看似颇为满意。 萧夏则取得资料，得以研读跟“时间”相关的知识。而后他很快地发现，“时间”这门学问只能入门、可用于计算，但无法在可知的时间内得到结论。 井信优说得没错，这是最简单也最困难的知识。 而地球上的每个人都知道，唯独萧夏不知。他不能知道，井信说，实验室怕他察觉自己的异状，老板不想担负他抗争的后果。 “你啊，是一个已经活了五十年却还停留在十二岁的怪物！”井信优带着鄙夷的眼神看着萧夏。 那时，萧夏面无表情，他开始觉得井信优很蠢。活十年却依旧年轻的细胞，虽然实验室里还没其他人成功过，但他可是做一组活一组，五十年必然也不困难；他自己的时间，一开始便从他所记得的“亮灯”次数换算过来了。他活了至少五十年，身体的成长却停滞在人体大约十二岁的年纪，唯一合理的解释便是实验室希望他的脑细胞和脑突触永远增生，也不因青春期而产生不可控制的变因。 整体归纳起来，他极可能并非从人体而生。 “怪物的定义是什么？你能清楚的告诉我吗？否则，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我怕你？现在是我控制你，所有优势都在我手上，我为什么会怕你？”井信瞬间暴怒起来，扯住萧夏的头发迫使他仰头对着自己的脸。 萧夏因吃痛而皱起脸：“你的所作所言都在彰显你的恐惧，这么简单的行为心理学，你不懂吗？” 萧夏突感额角一阵剧痛，晕眩中井信将他双手绑在实验台的侧边勾架上，他被迫以跪姿靠紧实验台，接着井信随手抄起一把细长的镍合金管，朝着萧夏身上一阵猛打。 萧夏伤痕累累地依伏在实验台边，哑着嗓子仍颤抖低泣；井信接到巴莫的通讯，通话中井信频频向巴莫道歉，想必是实验上再度的失误，使整组研究必须重头来过，不久后井信便匆匆出门，并未理会萧夏。 不妙的是，萧夏发现在这个只剩他单独一人的时候，他毒瘾发作了！ 雷克匆匆回到居所，找到的是近乎奄奄一息的萧夏，毒瘾的痛苦让他不断以自残来减缓对古柯硷的欲望，他把自己的双手抓得鲜血淋漓，头部也因撞击而血流满面，泪水不断混着鲜血滴落，加上被井信优殴打的伤痕，让萧夏无比的凄惨可怜。 “给……给我……”萧夏艰困地开口，但因精神无法集中，发音相当含糊。 雷克赶紧帮萧夏解锁，松开他的肢体及衣物察看；井信被临时调回实验室时，偷偷跟他说过家里的状况，也为自己一时情绪失控而懊悔，才叫雷克无论如何回家一趟，免得Geny身体无法负担而死亡。 现在雷克面对着虚弱得近乎濒死的男孩，男孩正用无法对焦的湿润双眼哀求着他…… “给我……给我……”萧夏虚弱颤抖着。 雷克着了什么邪一样，下一秒便将萧夏压在地上，解开自己的裤子，就地解决被挑起的兽性。 事后雷克不忘给萧夏古柯硷，萧夏还活着，但没什么动静，雷克赶紧将男孩带到浴室清洗，只是血迹清洗得掉，他身上被井信打出来的伤痕，和两次被侵犯的伤口，却是暂时无法掩饰的证据。 雷克有点气恼，他现在才开始思考万一被井信知道了，事情该如何收场。 “雷克……”包着毛毯缩在墙角，并未睡着的萧夏发出虚弱地叫唤声：“你怕被井信知道对吧？” 为什么害怕，萧夏不晓得，但他知道雷克害怕井信发现他们刚才的事，那就够了。 “你胡说什么？快睡你的觉！”雷克恼怒地吼着。 “井信早就发现了。” “什么？”雷克一惊，赶紧查看四周，但窗与窗帘掩盖得紧密，密不透风。 “井信……因为这件事，才虐待我……井信不会找你出气，但你不希望他情绪再失控……把你我都杀了吧？”萧夏盯着雷克。 雷克焦虑得来回踱步，最后来到萧夏面前：“你的意思是你有办法？” “有，简单来说，只要你帮我完成井信要的实验物即可。”萧夏脸上泛出浅笑。 “这么简单就可以让井信不追究吗？说到底这件事对你没好处，为什么……” “因为你可以保护我，也可以安抚井信……这很简单，不要让我受到井信的虐待，而且，我需要分子古柯硷，井信可能会因为报复而不给我，但你可以帮我……” 雷克退后几步，又开始来回踱步。 “雷克，我想活下去……”萧夏倾身，向前蠕动着身体，毛毯随着移动而松脱，露出半面肩背：“帮我……” “对！我们本来就是互助合作的关系！”雷克上前去，扯开萧夏裹身的毛毯，就地又解决了一次。 第8章 格略历法2013年6月23日。 井信接上通讯给雷克，说实验室一团混乱，两位研究员都还在发飙，实验工作员没人敢离开，他也许几天不能回家了。雷克则告诉井信，Geny活得好好的，而且继续做着井信要的东西，什么都别担心。 井信优大概是实验室里唯一笑得出来的人。 萧夏正在配置新药，赶在雷克轮班回实验室之前完成。 雷克觉得自己做对了─他向来对自己的选择和做法都很有自信─那男孩确实是个很优秀的合作对象，可以帮井信完成震惊学界的新作品，而后，就像实验室一样，这个学到教训的男孩可以为他和井信制造无数产品，创造惊人财富。 井信在学界已颇有名气，无论在学术界或者产业界，基本上不会被发现。 更好的是，这男孩学会了取悦他的方式。 雷克笑着接过男孩递给他的水。这两、三天，雷克无论吃用，都由男孩亲自提供，男孩不再吵闹，只是花了大部分的时间在实验台上，就和他在实验室里的生活相似。 雷克喝完了那杯水，看见男孩站在他眼前，然后伸出手来轻轻地推了他一下，他身体一歪便失去了知觉。 萧夏动手，就在地上解开雷克身上所有衣扣和拉链，推来机器并将设定输入，拉出机器右侧六条细长透明的输送管，将输送管的针头插入雷克的颈部、手臂、腿部的静脉；又从机器左侧拉出两倍数量的相同输送管，全扎针在自己相对部位的静脉中；机器下方有一条较粗的透明输送管通往实验台的污水槽。萧夏熟练地扎完针头后，迫不及待按下机器上的起始键。 暗红色的静脉血液从雷克的体内快速流出，进入机器，分成六道鲜红色的干净血液导向萧夏体内，稍后萧夏体内的静脉血从另外六条分别流出，进入机器后，从机器下端的输送管排向污水槽。 完整疗程需要三小时。约在一小时后，雷克的药效进入半衰，意识已经清醒过来。 “这……这是？”雷克发现身体的异状，以及接在身上的红色针管。 “你醒啦！不过没关系，药效还没全退，你不用挣扎，反正也不能动。”萧夏坐在雷克附近，可以看见机器显示的数值和雷克的生理状况。 “你、你在做什么？”雷克缓慢地理解到，自己正在失血。 “……我尽量讲得简单一点。我在替自己洗血，排掉身上的古柯硷毒素，中和上瘾反应，说到底分子古柯硷是我做出来的，我当然能做出解毒剂。” “你这几天……都在……骗我……”雷克吃力地挤出几个愤怒的音节。 “连黑猩猩都会欺骗同伴，何况是人？”萧夏拿起了一卷还没看完的研究报告，边看边说：“昨天我才弄懂‘怪物’是什么意思、‘憎恨’是什么意思，还有实验室害怕什么才不让我知道‘时间’，只是很遗憾，就算我不知道通称的专有名词，我也早已经发现该去计算，我只是从没对你们这些装模作样的人类提起。”萧夏扔了手边的卷宗，又拿起另一卷。 “井信优已经到极限了，他不可能再有突破；巴莫对他不好，是希望他自己辞退助理员……说不定巴莫想让自己的新学生顶上井信的位置。” “我和井信可以保护你的安全，你这样做……” “我比你更知道如何保护自己。”萧夏瞪了雷克一眼，视线又回到论文卷宗上：“如果你说的是蛛网链结、浮翔轨道、摄录灯构成的巡逻系统，我已经算好它前后三十年的移动轨迹了，还有，连过去你知道的三次、不知道的六次轨迹调整，我都能算，未来的调整方向也很简单。顺道说说，你和井信都不知道，蛛网链结也负责维护和校准浮翔轨道的轨迹吧？我才在想，我报告都写得那么详细了，如果他们还只把蛛网链结单用在通讯上，那未免太庸才。” 机器不断抽血输血，雷克经过处理的干净血液进到萧夏体内，替换掉中毒的血液，但从萧夏体内排出的脏血，经过机器后却导向污水槽；萧夏身上的双边导管维持了血液进出的压力，而雷克却等同于不断失血的命危病人。 “我并不排斥身为一个怪物，但五十年，也是很腻很厌烦的，所以我想成长，身体的成长。”萧夏看完了手上的论文，身体靠近雷克：“雷克，请你务必保持清醒，我们的工作还没过半呢！你要是突然死亡，我可是会很困扰的。” 萧夏看着大概因失血而眼神开始涣散的雷克，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来维持这个人类的活力。于是他伸手往雷克的生殖器官摸去，慢慢套弄着，做起雷克教他能使男人进入亢奋状态的工作。 但这件事对现在体力与意识都不堪负荷的雷克来说，生理上的反应却是将他逼入地狱的折磨；萧夏看雷克的眼神再度聚焦，退了药效的身体开始产生肌肉紧绷的类亢奋反应，也不管雷克的表情多痛苦扭曲，萧夏都认为应该继续对那半软的生殖器做那他觉得肮脏的事。 如果雷克痛苦的话，那就更好更完美了！ 萧夏看着雷克的脸：“你还有一个小时才能死，噢？你不想死吗？可是来不及了，而且脏血回流到你体内，会导致我这边血压不稳……不不，不要哭，你这样体内水分会失衡，盐分、渗透压、酸硷值什么的都很难调整，唉……” 萧夏无法阻止雷克活跃的泪腺，他只好转身去调整机器上的数据比。 “既然这样，你就继续哭吧！嗯……我离开之前，会在这里设好陷阱等着井信，虽然他对我毫无用处，但我不会饶恕他，光是让他看到你的遗体、让他知道你喜欢和我做爱，都不足以平息我对他的憎恨，我要他在愤怒、绝望和疼痛中死去。” 萧夏看着雷克继续流泪，终于将数值调整完毕，他伸手小心地往实验台摸索，抓到一把手术刀，颇为满意。 “接下来请你哭满一小时吧！重调数据不仅麻烦，我也要背负极大风险，所以我会想办法让你继续哭，你一定要保持清醒撑下去！”萧夏将刀贴紧雷克的生殖器官。 第9章 格略历法2063年6月24日，上午4时55分。 萧夏带着改装成黑色提箱型的机器逃出禁锢他数日的房间时，正好是天将亮的时刻。 他抬头正好对上微微泛出亮光的东天，随着那微光出现的，是一头动作悠缓的巨鲸，从东方慢慢游出，身上散发出有机与无机的彩色光束，就像从窗户散射出来的光线一般。那是一头优雅的鲸，尽管他知道鲸不可能在天上。 萧夏趁着阳光完全出现之前，赶紧找出一个可以暂时歇息的地方。 在都市的一道古老危桥下，萧夏杀了一个十二岁流浪儿，割下他植有身分晶片的皮肤，为自己取得一个伪装身分。 这个伪装身分帮助他在附近社区诱骗三名成年男性，并成功取得三人的血液、荷尔蒙，那些生长激素足够让萧夏的身体持续成长。一个月后再换地点，再杀一个孤儿夺取身分，杀三个成年男性取得所需激素…… 萧夏按着地图往都市边缘走，离开都市中心朝非都市前进，警备便较为松懈；这个表面繁荣的世界，对非都市区的发展相当漠视，较之于都市区的层层监管，非都市区几乎处于管制之外，连地名都懒得编写；大概是有意让违法者主动离开政商主流区所致，这对萧夏而言无疑是最好的状况。 他可以挤一程通往非都市区的低等飞梭，但没有能用的身分证明可以买车票，于是他送了几片饼干给电炉室的童工，不出三秒便可割下童工的晶片皮肤，并取而代之，等到飞梭一出都市边界，就能把童工的尸体抛出飞梭外。 飞梭启动。电炉室开始散发热能，短时间内就把隔绝的窄小空间烘得湿热不堪，这肯定是通气口出了问题。不过这种被发配到郊区线的老旧飞梭也不能要求太多了。 萧夏当然认得这是自己制造的初代飞梭，现场改动配电板电路也不算难事，就盼工具箱里的工具一个别少……啧！通气口阻塞到只剩一个指头大小、电阻坏了三个、输电显示灯表全毁、风能压缩器间歇性短路…… 这根本是一班死亡列车！ 萧夏不能想像在他改造了地球上事故率偏高的电车之后，他这号称零事故率飞梭竟然比电车更危险！ 与其要冒着百分之八十的生命危险就地整修这辆飞梭，不如趁着它还未高速离地进入空中轨道之前跳车求生。萧夏打定主意，拉开电炉室的对外窗，默数轨道间距算出时速，便将手脚及半身挤出窗外，抱紧自己随身携带的医疗仪器盒，趁着还固定时速行驶的时刻跳窗。 突然，电炉室爆出一阵剧烈的轰隆声，飞梭瞬间加速到三倍快，萧夏全身已有三分之二超出窗外，轨道进入倾斜区的离心力使萧夏不敢放开窗框，接着电炉室又传出奇怪的金属摩擦声，疑似飞梭解体的前兆，萧夏惊恐地回望电炉室，此时加速度的风压和飞梭侧转的巨大离心力让萧夏双手一滑，他全身彻底被甩出窗外！ 他看见窗内闪出一片白影，像被飞梭摩擦而出的风压，急急地朝他扑面而来…… 高速旋转、晕眩、坠落、重击、翻滚、晕眩。 在剧烈的晃动中他看见那个抱着让他安全落在河岸软泥上的人类，视觉上并不清楚，但他记住了那双带着戏笑的黝黑双眼。 短暂失去意识后，萧夏勉强撑起身体站立，歪歪斜斜地走着，正巧遇见一群流浪儿朝他这方向走来……他想，必定与刚才那人有关。然后萧夏便被那群流浪儿发现，并架着离开河岸。 都市边缘和非都市区的环河岸边，统称边缘区的地方，有许多自结成群的流浪人，即是被富裕繁荣的都市屏除在外的少年与儿童，在边缘区靠着抢劫或捡拾都市垃圾讨生活，若年纪够大且尚未死去，就会想办法挤上低等飞梭，偷渡进都市区非法打工；生活水准介于都市贫民窟和边缘区之间，但对他们来说，已经是最好的日子了。 萧夏接过一个五岁女童给他的碎饼，放眼观看这四处都被污水绣蚀、堆满各种毒垢废器物的，流浪人栖身的废弃污水处理厂，他身处其中仍无法想像这是真真实实的世界。 每个人身上都比刚刚摔在泥里打滚之后的萧夏还要肮脏，皮肤上甚至患着因污垢引起的疹斑溃疡，一点没比实验室里免疫缺乏症又生病的老鼠好看！萧夏想，那班低等飞梭不知有没有爆炸？如果它安全到达非都市区，又是怎样的一种景象？广大的非都市区毕竟还属行政范围，政府仍整齐地划分出机能性，他原本要前往的是机械工制区，维安系统比眼前这个边缘区齐全，等级是“不佳”，而边缘区基本上是无政府地带。 萧夏虽不想在这里耗时间，但他想要有一点喝了不会中毒、不会溃疡的水，暂时不能离开的事实，让他无论如何都必须叫这些污水处理机起来工作。 有无毒饮水可以喝，这个诱因让萧夏瞬间成为十六个小孩的总指挥，无论是笨的或者聪明的，是残障的或者健全的孩子，开始替萧夏搬运着维修报废机的各类器材。这东西并不算报废，他想，大约是他在隔年即改造出更快速且节省能源的污水处理器，都市才把旧机体给扔了。 这群愿意为了填饱肚子而杀人的孤儿，为了水源，全忘了一开始想将那个外来者卖给器官掮客的意图。 十八个小时后，从外围河流导入的污水终于进入污水处理机，等待十分钟，净水口哗啦啦的喷出大量纯白晶莹的水花，孩子们爆出了欢呼声，在工厂里又叫又跳，并推挤着在出水口直接冲洗，在推挤中打起水仗。 萧夏这才想起，这里一个成年人也没有呢……难道要叫这群小孩诱骗几个成年男性供他提取成长所需的荷尔蒙吗？ 他将自己清洗干净之后，开始检查经历重摔后医疗盒内的精密仪器。 第10章 格略历法2063年7月2日，上午9时30分。 说来颇容易。那群孩子中几个年长的，打定主意向边缘区的其他群体卖水─在边缘区，干净的水与黄金等价─他们有足以供应一个都市小区的净水量，可以用便宜的价格换取更多食物或地盘，进而增长在边缘区的势力、权利。萧夏是他们赖以维生的人，因此要那些孩子送一些发育过后的青少年给他，并不困难，尽管他们无权过问原因。 那些少年进入萧夏私人的隔离室后，无一不是误以为萧夏这么小的孩子竟已有性需求，萧夏便让那些人带着美好的误解，切割他们。 “没错，我有那方面的生理需求。”萧夏对着被肌肉麻醉的一名十六岁少年这么说：“身体的成长。啧！连被视为卑微如蚁的族类都有这种天生的权利……” 下刀，先割开气管摘除声带，接着切断后颈脊椎神经使其全身瘫痪；切开腹部取出生殖系统、生殖腺，再来是剪开耳朵，从耳后锯开头骨、分离脑部三区，利用手术镊将脑下垂体及部分延脑取出，几秒钟后生命体便死亡。 这些取出物经过仪器处理后，最后所得的可用激素有5～10C.C.，没办法低温保存，只能尽快以针筒做静脉注射。 格略历法2063年8月10日，上午10时20分。 在这间污水处理厂死了三十个人之后，萧夏开始真正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他成长得很快，现在大约是十五岁少年的偏瘦型体格，另外不知是否为急速生长的副效应，他觉得鼻子里总堵着浓稠的血味。 休养足够的萧夏开始重新考虑前往非都市机械工制区，那里有足够的精工材料和精密仪器可以制造新的器械，为自己制造更多的生长激素。那么离开之前，还是把这座水厂给湮灭吧！ 突然，那个低等飞梭窗边的白色人影，再度浮现于萧夏脑海。 一阵小孩的尖叫声打乱萧夏的思考。 那些小孩日子舒服了，就越来越玩闹，吵起来也不分白天黑夜，一点警觉心都不剩，几乎忘了这里是都市、非都市两区犯罪者共同的逃难处，随时闯一个成年犯罪者杀人放火都不奇怪。 稍后萧夏却感觉到这次尖叫声不同于玩乐的呼喊声，心里一骂，赶紧往吵闹的源头去。 净水槽。污水处理的最后一个阶段，水源进入净水槽最后滤化结束，就达到直接生饮的标准。但现在里面淹死了一个人。 萧夏爬上净水槽顶部，往水槽内看，照着阳光，水面清澈澄明，闪烁着粼粼波光，里面那飘着浮着沉着的，是萧夏初到污水厂时给他碎饼干的五岁女童。 那张苍白的脸让萧夏盯着许久，思考有一段时间空白下来，也许，是因为女童死时仍睁得圆滚滚的双眼，让他分辨不出来她想表达什么。 “轰——”污水厂一角传来爆炸声响。 萧夏回神，这结实的爆炸声恐怕真的是邻近势力来报复寻仇了…… 在连续的爆裂声中，小孩又是跑、又是叫，萧夏管不着他们，自顾自的从水槽上下来，一心要回自己的私人房拿医疗盒，却没料到手边突然“砰”的一声巨响炸开，萧夏抽手过力，从水槽边梯上摔了下来，幸好不高，萧夏赶紧起身继续跑。 轰炸声过来，一秒一枪的速度炸得耳膜近乎聩聋，萧夏轻瘦的身体费力地跑跳闪躲，他知道唯有保持移动，他才能从对方的轰炸中取得存活机率的最大值，所以他跑；对方高杀伤力的武器每一发都从他身旁近身掠过，不得不怀疑对方根本存心故意，尽管在劣势中综合所有客观条件，他活命的机会趋近于零，但生命临危时，通常是挣扎到最后一刻的，不是吗？ 一道灼热气流擦过耳畔，让萧夏赶紧抱住头继续跑，他知道是武器近身扫过的烫热感，下一秒又从另一边抱头的手臂擦身而过，萧夏在跌撞中奔逃，四处堆积着杂物的区域虽可暂充掩护，却也成为逃命的障碍，他边逃边乱踢着周边杂物，企图延迟追杀者逼近的速度，慌乱中算不出成功机率，但这时数字绝不会比实际执行更有意义！ 萧夏逃进了位在污水厂深处他专属的临时浴室里，刚甩上铁门板扣上门锁，手都还没离开门把，门栓轰了一声炸开来，萧夏反射抽开被震得发麻的手，摔在潮湿的地板上。 水龙头被流弹击中，水栓爆开，水花水柱喷溅满室，萧夏立刻被冰冷的液体浸湿，显得狼狈不堪。 门板被一脚踢开，追杀者扔开了冒烟的手枪，脸上泛起笑意，那种即将完成任务的轻松感散漫在眼神中，那人袖中滑出一把折叠短刀，笑着蹲下身逼近倒地的萧夏。 萧夏感到自己浑身发颤。所谓的生物本能。 那人的刀俐落地瞄过萧夏颈动脉的位置，拉高手一刀划下…… “你不能杀我！”萧夏双手臂交叉向上推住那只下刀的手腕，刀尖直直的停在他面前。 那人仍笑着，只对萧夏皱了一下眉。 “实验室要你来杀我，是因为他们害怕曾经为他们创造财富的关键，将会反头危害他们。不如你救我，我给你的回报会超越你能想像！”萧夏见对方不阻止，是个应该展开谈判的机会。 那人从鼻子冷笑着哼气：“你这只软绵绵的小动物，是我花过最长时间最多心血来追的猎物。你很聪明，你说说我现在要什么？” 萧夏盯着追杀者，恐惧的颤栗让他微微的发着抖，但倔强的眼神把他伪装得坚强：“性。” 第11章 在湿漉的浴室地板上，男人压着萧夏，两人进行着生命体上最亲密的原始接触，冰凉的地面磁砖与不住淋洒而来的冷水，让萧夏依旧颤抖，他否认一切的负面情绪来自于对追杀者的害怕与对性的厌恶。他知道即使做了这种事，这个追杀者也不一定会放他生路，这人和先前的蠢蛋不同，性欲的发泄不足以换取安身的保障或成功的诱骗…… “呼、呼……别怕，你这样会一直很痛苦……暂时什么都别想……”那男人话才说完，就发足了狠劲似的继续做。 萧夏闭上双眼别过头去，心里顿时上了火憎恨起身上的那个人。 然后，他软绵绵地趴在不算舒服还沾带着污垢的干净厚毯上。稍早的追杀者、方才的侵略者，正帮他擦乾头发身体，顺手顺脚地，再为他的伤口上药。 “啊！你……”萧夏一惊，又紧张地绷紧身体。 “这种事情，很明显的应该由我来。”拿着自备药用棉花棒的男人这样说，并且毫无顾忌地执行，完全无赖。 萧夏根本不知道这羞耻又羞辱的过程何时结束，直到那男人躺卧在他身边，将他拥进怀里时，他才因气愤而回神。 “别这样，我不是想让你恨我才这么做的。”男人笑了一声。 萧夏压抑着怒火短呵了一口气。 “你给我那个答案，我就知道你想起你见过我，甚至很快就明白我盯着你很久……嘿！我看你杀人，当然也看见你跟他们……我忍耐了很久，你很敏锐，你看得出来。 “你很会保护自己，离开都市之后就没再让人碰你的身体，我认为我如果想要，就得趁着你还没长得更大之前！” 萧夏依旧不愿睁开眼睛看眼前人，对他而言，那些都是废话。要不是这追杀者手上还有武器而且也真会轰人脑袋，他才不会躺在这里装尸体。 “哈哈！”那人揉揉萧夏的湿软的头发：“我不想杀你，只是对你有欲望，也只是时机对了立刻下手而已。盯梢你的时候，我回头确认了雇主底细，所以我知道你是谁。” 萧夏含怒的双眼倏然圆睁，看着那笑得灿烂的无赖。 “我叫尹天异，跟我走。” 萧夏推着那只揽着他的手，推不开，馀怒未消但只得开口：“你知道我是什么吗？” “我的前雇主，也是你的前雇主，他这样说：杀了这个东西。 “我看你像一个人，但你杀人的时候不像人，呃……像在做一个百分之百必成功的实验，熟手。我知道你是实验室出身，所以直接理解成你在做实验。至于你到底是什么，我认为，你至少看起人模人样……” “你很罗唆耶！”萧夏皱了眉，嫌恶的一挥手：“闭嘴好吗？” 尹天异双手一摊，耸肩：“噢，那你可以继续躺在我手臂上吗？好舒服！你也可以靠在我胸膛上。” 萧夏瞪了尹天异一眼，倒是没移动身体：“你，刚刚跟一个不是人的东西做了，不觉得恶心吗？” “嗯？反正我跟人做腻了。” “……你真让人反胃！” “忘记那些事吧！你是一个精品耶！”尹天异突然凑上前去深吮了萧夏的唇：“我想你应该忙着杀人所以忘记看看这世界上他妈令人恶心反胃的人类了吧？多少人，尤其是女人，渴望出生前爸妈就帮她订制好一套完整的基因序，好让她一出生就是个大眼、挺鼻、巨乳、翘臀的绝世美女？最好还有一辈子都不会退化的聪明伶俐！这些你都有喔！还有，你有一个单纯的心，以及尚未出售过的灵魂，你要再自厌就太过矫情了，可爱又美丽的少年，明白吗？” 萧夏揉揉太阳穴：“你真……他妈的罗嗦……我五十岁了。” “喔……哇、啊、噢、喔……那你简直是精品中的极品啊！我可以再跟你做一次吗？” 萧夏这回毫不客气地赏了一拳在尹天异左脸上。 尹天异摸了摸左脸：“猫拳真好。” 接着，尹天异收拢了自己左臂，让萧夏更靠近自己的身体：“好了，不怕了吧？跟我走好不？我带你去看看另一个东西。” “不怕我杀你吗？” “嘿嘿！我是职业佣兵耶！呐，如果被你杀了，甚至变成你需要的激素，我也没什么话好说。” 萧夏抿了下唇，强迫自己专注面对眼前的追杀者，这人穿着白衣，而他仍旧记得：不要再相信穿白袍的人。 第12章 格略历法2063年8月10日，下午3时16分。 按照目前世界人类族群分类，大略可粗分成三大主要种族：亚系、欧系、非系。由于历史上多次种族迁徙、混居及通婚，已无法用肤色来完全分别人种族系的差异，替代而起的通用辨别法则，采用从父系或母系文化而来的姓名区分血缘，虽不精确，也没有法律的定规，但民间已通用并盛行多年，甚至已深入民生。 “你父母是亚系人种吗？”萧夏问尹天异。 “我不知道我父母是谁，是一个亚系的老师收养我，还说我长得很奇怪啦哈哈，就帮我取了这个名字。” “但你是人类生的吧？” “你纠结这个问题干什么？怎么不吃早餐呢？”尹天异指着萧夏面前那份飞梭内提供的餐点。 尹天异带着萧夏先到邻近的非都市区，然后不知用什么方法骗过飞梭的查验员，晴天白日之下两个人一起搭上了返回市中心的新型磁光飞梭。 这种票价贵得要命的新型飞梭，标榜着乘客拥有独立且私密的个人座舱，窗贴的特殊材质让摄录灯即使从窗边经过，也拍录不到座舱内任何一点影像。 “好好享受你五十年来努力的成果吧！”尹天异用力吸了一口薄磁杯里的伪造焦糖茶，在杯底发出咕噜噜的响声。 那种杯子只需透过一片软磁和一个按钮，就可以让装在里面的饮用生水经过分子变化，制造出足以欺骗味觉嗅觉的各式饮料、酒品。 “喂喂我说啊，你有没有办法设计出怎么吸，饮料都不会发出咕噜声的杯子呢？”尹天异把插着吸管的薄磁杯整个拿到萧夏面前晃。 你小心喝饮料就不会发出噪音啦蠢蛋！萧夏瞪着双眼这样想着。 “我看还是算了，吸管在吸气的时候咕噜噜的比较有气势！”尹天异整个身体横过隔在两人中间的桌面：“还可以往里面吹气，发出噗噜噜的声音……” “我会拿吸管插你眼睛。”萧夏真拿起自己的薄磁杯，将吸管倾向尹天异的眼睛。 尹天异只好自讨没趣地缩回自己的座位上。 萧夏抓起座椅旁边的耳机套上耳朵，把音乐声音开到最大。是他在实验室里完全没听过的歌手所唱的……另一种噪音……萧夏又把耳机甩开。 但尹天异已经跟着歌手的节奏晃起头来：“怎么？不喜欢霍尔斯的饶舌乐吗？全世界只剩几个乐团在唱这种古音乐啦！霍尔斯乐团可是唱得最好的！” “我没听过。” “那要不要换霍尔斯他妹？谬菈，当代最优秀的灵魂乐歌手，灵魂乐，这个听过吗？也是一种古音乐，但现在还有很多人唱。”尹天异再度将身体越过桌面，帮萧夏在频道视窗上点选了谬菈选项。 谬菈温和圆润的歌声从音响中流泄而出，用古老的语言唱着“我们本从尘土而生”这样的歌词。 “什么从尘土而生？”萧夏伸出手推开尹天异越来越靠近的脸。 “人啊！神话都这样说。科学家很保守地说是从海里长出来的，跟海带、龙虾一样，你比我清楚。”尹天异却硬是更凑近萧夏唇边。 “把基因重新排列组合之后会一模一样，但是错得离谱！”萧夏干脆抬起脚来，一脚踹上那张讨人厌的脸。 尹天异闪过，舔了舔唇：“这里很安全，我们再来一次可以吗？” “不可以！” 这回尹天异整个人萎靡似的瘫回去自己的座位上，看起来很痛苦地翻过来又滚过去。 萧夏别开脸看着窗外景色，吃起自己的食物，有点好奇尹天异这次为什么这么轻易就放弃，但没有表现出来。 第13章 格略历法2063年8月10日，下午6时07分。 他们越过一整个都市，从西南角直达东北角，经过三小时航程，越过八万馀公里，在都市的东北边城下飞梭。 尹天异带萧夏步行进入一栋外观老旧的高楼住宅。 “是新妞啊？大哥？”在管理室打牌偷懒的三个管理员向尹天异打招呼。 “打你们的牌吧！我家老头呢？”尹天异摸摸萧夏头上的洋红色假发，确定没被拔走。萧夏在飞梭上一直抱怨假发很丑。 “三天没见啦！你去看看是不是死在里面了！”赢牌的那个管理员搔搔头又摸摸肚子，拿着刚赢来的钞票向尹天异挥手道别。 尹天异快速地把萧夏抓进电梯。 “刚才那个人……正在接受药学疗程吗？”萧夏摘掉伪装用墨镜，问尹天异。 “不是，他那毛病叫秃头加痴肥！” 尹天异说这地方是他和他老师的家。是一个宽敞起居室改造的器械类工作室，简单整齐，除了机台边一点金属、木头碎屑外，明亮干净。 一个头发花白、穿着白衣的老人坐在机台前敲打某种金属器具。 “老头，你看看我带了什么回来！”尹天异献宝似的。 老人的视线从金属器具移向尹天异，拔下老花眼镜，移向萧夏盯着瞧。 “我找到萧夏啦！” 老人盯着萧夏半晌，站起身来，缓缓走向他。 萧夏轻轻挪动脚板，向后退了一步。他没见过这样的人类，害怕。 尹天异伸手搭在萧夏肩上：“你没见过吗？人类一旦年过二五，就是二十五岁以后，一切生理机能都会开始老化，老化是衰退的现象，这个老人已经七十岁了，他为了见你等了四十几年。” 萧夏疑惑地看看尹天异，再看看老人，老人来到萧夏眼前，在他面前伸出右手；萧夏又看向尹天异。 “这个也不知道吗？一种初次见面打招呼的方式。”尹天异拉着萧夏的右手搭上老人的右手：“这叫‘握手礼’。” 萧夏感觉老人粗厚有力的手握了一下，很温暖。 “你好，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了，我叫尹天澈。”老人嗓音厚实温和。 “第二次？”萧夏问。 “第一次，你还在实验室的矽胶子宫里面，是个九足月的胎儿。”老人答。 “矽胶子宫？” “人工合成蛋白质再精制的特殊容器。还有，你的创造人因为拒绝实验室再做第二个、拒绝签署商业合同，被杀了，所以你一直是世界上唯一一个。” “你为什么知道这些？” “我们是旧识，她遇害前把一些东西交给我，也许你该看看。”老人松开手，仍然笑着，向萧夏招手后转身迈步。 萧夏看尹天异一眼，随即跟上尹天澈。 尹天澈解开人工锁、扳开门闩，推开钢铁制的厚重门板。 蓝白色的不接电人工冷光照亮钢铁打造的舱房，似乎是储藏什么重要的东西。照舱门建材判断，整个舱房应该都是同种特殊钢材打造，可以折射探摄灯的光波；采用厚重的人工板锁而非普遍的电脑锁，就可避免被外界透过联网电子解锁。 现在所有通电的物品，都由政府透过该物品电流板的晶片掌控，这一点只有少数人知道。 萧夏走进舱房，一瞬间有种再度回到自己在实验室的阅读舱一样；书柜、书架、书籍、档案等物，摆置、收纳、建档的方式几乎与他完全相同；收纳方式相仿，表示某种程度上思考模式也是相仿的。 “这些物品的持有者是谁？”萧夏忍不住把手放到其中一本档案夹上，一面考虑究竟要不要看。 “你的创造者、你诞生计划的主导者、你基因的提供者。”尹天澈把萧夏犹豫看不看的档案夹抽出来给他，又将另一本档案夹抽出并翻开给萧夏，里面有一张青年女性的照片和基本资料，与当初萧夏在休憩舱的显示器所见的是同一人。 “为什么不说她是我的母亲？” “要这么说也可以，由你自行判断。当初因为必须经过长程基因改造程序，所以你并不是在人体子宫里面被孕育，而是在人工制造的矽胶子宫里，进行体外发育并基因改造，还有，”尹天澈翻动那名女性的基本资料册，指着〈计划报告〉中的某一页：“你的孕育过程并没有受精，是纯卵子发育的孩子，综合以上，他们称呼你‘实验室胚胎’。由于没有第二个，因此这个专有名词是你专属的。” 萧夏看着尹天澈所指的那几行字，反覆阅读；他感到尹天澈似乎在等待他说些什么，但他并没有任何多馀的感觉。 “那么，她的档案里，有没有任何关于……我年龄增长的纪录？”萧夏放弃思考尹天澈所等待的答案，问了他所在意的问题。 “她没向我透漏过，你可以自己找找看，她留下来的东西都是你的。” 萧夏环顾舱内一圈：“给我一点时间。” “你随意，用餐时间会叫你，另外，里层那个胶囊舱暂时先别打开……也许你会在资料中找到胶囊舱的内容，你可以决定开启，但是小心，那个胶囊舱解错锁序会出人命。”尹天澈又丢了一个询问的眼神。 “我知道了，我会弄清楚再开，向你保证。”萧夏抽出列在第一排的档案夹放平摊开，六本，以一秒钟一页的速度翻动。 用餐的时候，萧夏对着一桌他从未见过的食物呆坐。 对面的尹天澈仍就是那副温和浅笑，待尹天异将酱料淋上萧夏盘中的食物后，拿起刀叉切下一块肉放进口中。 萧夏会意过来，学着照做。 “实验室应该不会给你这种原始食物，她的报告中写道这类食物无法完整提供你所需的养分。”尹天澈继续吃着盘中的肉块与蔬菜：“但这是食物真正的样子，进食不只是填饱胃袋或者摄取养分，更是一种不能被剥夺的生命象征。” 尹天异在萧夏旁边，坐下来开动：“老头子都特别罗嗦，听听就算。” “他的话比你的好听。”萧夏再咬一口肉块，慢慢咀嚼，犹如正在体验尹天澈说的话。 “还有，她可能给你留过‘不要相信穿白袍的人’这种话，不要误会，她指的特别是实验室白袍。我老了，穿白衣是怕有一天我忘记她。”尹天澈继续说。 “我穿白衣是因为这老头喜欢买白衣，养成了我的坏习惯。”尹天异指着自己白色的居家服：“白衣很麻烦，跟你做实验一样，容不下一点灰。噢！偏偏我们本从尘土而生，怎么可能容不下一点灰？” “到底什么叫‘本从尘土而生’？”萧夏还未解开这困惑。 “很简单啊！生命都是从相同的物质、相同的出处诞生的。”尹天异趁机把花椰菜偷渡到萧夏的盘子里去。 萧夏一脸困扰：“你会害我被传染疾病。” “我有什么病？” “蠢病。” “你吃饱一点吧！明天一早我们又要出门了。”尹天异干脆地把萝卜和青豆全推到萧夏盘中。 “明天？” “嗯，我搞失联，实验室那边可能等急了或者以为我死了，两小时前做出最坏决定，对你发布公开通缉。”尹天异塞满一嘴肉：“坏的就是现在政府和黑帮都在找你，你已经变成公众人物了；好的是他们要活捉。另外，更好的是你除了我身边以外，哪里都去不了！” “你一向都这么有自信吗？”萧夏带着故意的轻蔑。 “我一生奔放，找不到收敛的方向。” “你老师……” “咳！你知道吗？在亚系语言里面，那三个字借代作粗话。” 萧夏抹一把脸，决定无视某人。 “尹天澈，我可以把胶囊舱里面的……带走吗？”萧夏问。 “那本来就归于你。”尹天澈点头一笑。 第14章 格略历法2063年8月10日，下午11时35分。 蓝色不透明胶囊舱中，是外界所传已被销毁的“虹桥计划”，从尹天澈的口述中，这唯一被保留下来的个体，是政府部门─当初的资助者─密令大屠杀后意外的幸运，一个幸存者将研究成果封装进“睡眠箱”中藏匿，辗转几手后到萧夏的创造人手中，并对“虹桥计划”做出了突破性的研究，制造出Geny。 “虹桥计划是为了什么而存在？”萧夏动手按压数字密码盘，只有最原始的两个按键，“0”与“1”。 必须把正确的字母和数字转换成断电、通电规则，否则胶囊舱两公尺范围内都会被高波静电击杀。 “这恐怕要问问里面的东西了。但它确实搭了一座‘桥’。”尹天澈在一旁观看，他还未看过胶囊里的秘密。 密码输入完毕，蓝色胶囊渐层褪色，转而黯淡，中段的感光面板显现，萧夏看来有些眼熟。 “双重锁？”尹天澈伸出手，小心地在面板上晃动。 面板突然闪出刺眼白光，吓了尹天澈一跳。 萧夏上前看，面板上浮现两圈圆形经纬线，不停闪烁。 “这是早期的眼球虹膜辩证器……你知道这要谁的眼球数据吗？”萧夏问，显得十分紧张，他认为这胶囊已经开始放电倒数了。 “你对上去！她既然说这是留给你的，就应该用你的数据。”尹天澈推着萧夏的肩，对自己的想法颇有自信。 “她跟我……”萧夏念头一转，很快地便将自己的双眼对上面板的两个经纬线圆。他想起自己的基因来源就是前持有者，她要整理虹桥计划的数据，必定是看过里面的东西，因此眼球数据必已做过更改。 面板对焦萧夏的眼球，开启光纤立体描绘，蓝色的横直曲线将萧夏的眼球经纬建模并显示各类构造数据，费时五秒描绘完成。 胶囊舱发出“叮”一声，光纤眼球模型消失，萧夏和尹天澈退开。 胶囊舱好像裂开了缝隙，从两旁泄出气体白雾，接着上方盒盖浮起右移，大量冰冷雾气散出，舱内出现一名屈身侧卧的红发女性。 “……我以为是电脑之类的古式显像机，或者机械，但看来并不是。”萧夏相信尹天澈跟他一样惊讶。 红发女性睁开双眼，转过头来看着眼前两人：“程式校正完毕。”她伸出右手朝外。 尹天澈赶紧将她拉出胶囊舱：“小姐……你的体重……” 红发女性藉着尹天澈的支撑，俐落地走出舱外，身长大约170公分，年龄目测约二十岁，削瘦，白肤，红瞳，看不出来的是体重竟然近似八十公斤，尹天澈没预料到，差点松手；红发女性身上仅着一件贴身的红色连身衣裤，鲜红色的短发略为零乱但仍松软。没有肌肉疲乏、萎缩的生理现象。 “能不吃不喝在冷眠舱里躺这么久，小姐是？”尹天澈仍保持着礼节。 红发女性面对尹天澈：“红，医疗型拟真人。” 红转头看向萧夏：“萧夏，初次见面，你好。” “你就是虹桥计划的第一个成品，半类人？”萧夏搭上红伸出的右手掌。 不是握手礼。他搭上去，仔细而缓慢地触摸着红的皮肤纹理，摸着还带着冷眠舱的冰凉而慢慢回暖的体温。 “是的，萧夏可以随时修改我的行动设定，设定盘在我背后。”红背对萧夏，蹲下身将背部弓出，并动手拉开衣服背后的拉链。 红的背部肌肤呈现出来，依萧夏触摸的手感判断，与人类并无差异，但仔细看可以发现在左边肩胛骨的部分，皮肤上有一道方型的细微缝隙，萧夏摸了上去。 “现在要开启设定盘吗？”红问。 “好。”萧夏将手移开。 红背上那道细微缝隙的皮肤立即上浮、右移，露出被合成金属板覆盖的设定盘，空间约有一个成人手掌大的尺寸，一个指节深，萧夏看着里面排列整齐的螺栓，大小一致颜色相异，应该是以旋转螺栓的刻度来做调整。 “我的中枢神经、骨骼动能、基础代谢率和记忆回路皆由设定盘调整，请依照实际所需旋转螺栓刻度。”红解释道，并从耳中抽出一支手指长度的金属螺栓旋转器交给萧夏。 “萧夏，黛琪维斯说，这是你我最初的相异之处。” 萧夏接过调整器，视线向尹天澈偏移：“黛琪维斯，是我的创造人吗？” “是的，黛琪维斯应该是最后统整虹桥计划的科学家，终于把这个计划延续了下来。但是，黛琪维斯说，你我是完全不同的。” 尹天澈眼中流露出奇特的痛苦，不是萧夏以往认知过的身体疼痛或心理憎恨。该好奇吗？萧夏连这个问题都觉得疑惑。 “红，我们明天要离开这里，我会按照尹天澈的建议调整你暂时作为逃难与战斗之用，时间过后仍然调回医疗机型设定。”萧夏点选第一页选项。 “逃跑以及战斗，是医疗前无法避免的过程。”红回头朝萧夏浅浅一笑。 第15章 格略历法2063年8月11日，上午4时35分。 天还没完全亮，尹天异带着萧夏搭上第一班都市高等飞梭，此时萧夏手臂上带着假身分晶片；伪造身分对尹天异来说，熟练且毫不困难，而且确保不会被维安法警和他们手上的验证仪识破。 萧夏戴上黑色发套遮盖原生的白色长发，用虹膜异色片暂时将琥珀曈色盖成深棕、瞳孔构成也一并伪装；红则什么都不需加装，在经过感应验证仪器时，她可以发动电磁干扰让仪器放她安全过关。 进入座舱后，尹天异和萧夏用餐，红则靠在窗边吸收太阳能。 半空中的蛛网链结闪现，飞梭启动。 萧夏从窗边仰望，在逐渐被阳光照亮的云层中，一条鲸尾缓缓拍动着绡纱般的云霓，游进了尚未看见的光波里。 “你在看什么？”尹天异咬着人工蛋白煎肉，一脸疑惑地往窗外张望。 萧夏指着即将被阳光隐没的鲸尾：“在那边，看见了吗？是一条鲸！” “哪里？哪里？”尹天异几乎把脸贴上窗玻璃努力看着，但无论如何，看见的都只是蓝天白云，遂转头挑着眉看着萧夏。 “鲸不会出现在天上。”红告诉萧夏：“你看到的应该是另一种东西，我侦测到一种微弱的异常波动，但讯号不完整，我无法进行分析。” “哈哈哈……你该不会是看到什么传说中的生物了吧？”尹天异倒是一副即使只有我看不见也无所谓的乐观状。 “传说是什么？”萧夏的注意力回到尹天异。 “呃……那不重要。”尹天异并没打算当教师：“快点吃早餐，吃饱一点，接下来我们要往西边非都市区行动，食物就没这么充裕了。西区出入份子复杂，政府难以控管，但黑帮和流氓比较容易对付。” “我宁愿对付政府。”萧夏反驳。 “不，留在都市区，我们要同时对付政府和黑帮两个敌人，而且你一定还没想好这件事要如何收尾。再来，我擅长对付黑帮。”尹天异吃完了盘中的培根，又把软磁杯里的饮料吸得咕噜作响。 萧夏略想一下：“什么叫‘如何收尾’？” “你逃出实验室，必然不想再回去，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还有，你怎么处理那个并不打算放过你的实验室？他们的工作涉及国家重大开发，和政府关系不只是密切而已。”尹天异顺道吃掉红不吃的早餐。 “这的确是我还没考虑过的问题……我更在意的是这个身体的成长。” “你……想成长到什么年纪？”尹天异面露困惑。 “五十岁。” “不好吧！你想想家里那老头……” 红从窗边转身，座位靠回萧夏、尹天异这边：“容我打扰你们的谈话。” “请说。”尹天异向红点头。 “萧夏如果继续让身体成长，身体细胞将随年龄增长而老化，尤其对脑细胞的损伤将无法估测；由于萧夏的身体经过基因改造，因此老化所引起的后续现象，将无法以人类医学之统计值来预测。你愿意冒这个险吗？”红的言词颇似说明书中的义务告知，但语气态度更近似于阻止。 “至少，”萧夏摊开自己的双手双臂：“我觉得到目前为止的成长，相当令我满意。不在实验室里，我的思考能力不需要那种程度的优异……反正我身体不能自行合成我要的生长激素，我想停的时候随时可以停手。” “如果你决定去做，那就做吧！这是你的‘自由意志’。”红眨了一下眼睛，她将刚才的对话录音纪录归档。 萧夏没答话，愣愣地看着红。 第16章 飞梭进入非都市西区，尹天异搂着萧夏快速离开飞梭，红紧跟在后，尹天异和红都各有行李在身，萧夏只提着他的医疗盒。 格略历法2013年8月11日，上午8时10分。 西区表面看来是个相当热闹的贫民市集，路上随处都有人做各类商品交易，有人用毒品换蔬果、有人用枪弹换饮水。这个地方枪枝毒品比粮食还要多，甚至走在路上会踢中榴弹空壳。 天空明明很亮，这里却用灰褐的破旧伞棚和粗布挡住大部分光线，建筑物里大多阴暗，偶然靠近光源的部分人体，看来都是枯乾粗瘪；路上堆满病弱老小，随处或躺或坐，身上脸上尽是脓疮伤口，娼妓当街做起生意，婴孩刚从母体产出就被收购，上瘾者围聚吸食毒品，流氓随手抢劫，所有的犯罪和丑态完全毫不遮掩，也完全不受关注。 “在这里直着走路的只有三种人：军火贩、毒枭头子，和来收贿的维安法警。”尹天异拉紧遮盖萧夏的脏斗篷，萧夏因为讨厌斗篷的臭味而试图将脸探出围布外。 “我记得这里。”红环顾四周后，带尹天异和萧夏进入一家简陋的旅社。 “我还未进入休眠之前，这里是农产区，肥沃土壤所滋养的作物，足以供应全国二分之一的粮食消耗量。”红简单俐落地清理房间。这里简直一整年都没打扫过的样子。 三人挤同房使空间显得窄小，但有利于相互照应。 “我们在这里躲个两天，第三天开始往南移动。如果一路没有意外，我们的行程应该都在维安法警之后，我们跟着他们的计划走。这两天小心闹事人群。”尹天异张望窗外的人群，这扇窗是空窗，没有窗玻璃也没有铁条隔。 红突然向前一步将尹天异推开，站在窗前无时差正对上巨大的圆球形摄录灯。 红全身散发出薄雾状的朦胧红光，双瞳射出白色强光直视摄录灯，摄录灯的摄像黑圈宛如黑瞳眼球盯住猎物，一轮一轮的黑圈不停地从中心同心圆扩出，双方凝结般对峙着。 摄录灯的黑圈突然从逆走，一圈圈又回到中心圆，然后转向，拖着后方连接的主机盒及线路光，像某种深海软体头足动物般随着浮翔轨道离去。 红伸手将双眼遮蔽，身上的雾光消失。当再次将手放下时，已恢复如常。 “过关了吗？”尹天异小声问。 “我遮掉了我们的影像，摄录灯拍到的是空房，我们没有住房登记，应该暂时不会被发现。萧夏在调整设定盘的时候把我的电磁感应都做过调整了。” 尹天异拉起被他推倒在地并盖上毛毯的萧夏：“你考虑得真周到。红还有什么功能？” 萧夏站起身，拍掉灰尘：“她可以做的事比你想像的更多。” “你算得出摄录灯的路径吗？三天份。”尹天异问。 “三十年都算得出来。”萧夏拿起从地上捡起的一枝短铅笔。 “嗯，算完给我，我出去办点事，你们躲好别外出。” 结果尹天异发现萧夏拿笔是为了写答案给他，免得他忘记。萧夏可能在他问完问题当下就算出路径了吧…… 他和红的行李里面几乎都是枪炮弹药，所以现在必须找个可靠的对象弄点食物，当然他知道萧夏不可能听他的话乖乖蹲在旅社躲着，因此他还必须赶在萧夏闹出什么事之前把工作结束掉。时间有点赶。 萧夏独自出了旅社，本来想用暗巷杀人的老招，但西区的暗巷里几乎挤满了人，让萧夏感到相当困扰。说来怪异，那些躲在暗巷里的人是为了保全性命才躲在隐蔽的阴暗角落，与都市区“暗巷不安全”的观念完全不同，西区路上直接械斗杀人是稀松平常的景象，路过的人不惊讶也不回避，萧夏突然领会到，这地方的生活方式便是如此，是这里的规则，就像在实验室里、在都市区、在边缘区，生活规则都是自成型态的，想必，在其它地方也有另一套法则。 他发现那名一路尾随他的高大男子开始接近他。 尹天异来到一年前杀过人的毒巢，挑高的废弃厂房污浊依旧，上次枪战的血迹都还留着。这里现任的老板是他当年扶植的，是西区三大帮派之一，虽说找他弄点粮不过份，但难的是西区的人品很难说。 所以尹天异一进门就先轰掉一个拿枪指着他的傻蛋。 “北星过路，来收一点粮食。” 四下毫无动静。尹天异默数秒数。 萧夏与男子就在附近一道人较少的暗巷激烈拥吻。一旁有三具死尸和五个病弱妇孺，还有两个肢体残障的枯瘦的乞丐，萧夏隔着男子看见那两人眼中迸出雄性动物的饥渴，但也仅止于此。 男子扯开萧夏的裤头，萧夏学着尹天异的某种笑容，拉开男子的上衣，比男子更急躁似地把那件烂旧上衣完全剥除扔开。 第17章 拿出预藏在外衣内层的枪，尹天异拉开保险，一路往前走，朝着屋顶高架射击，一枪、一枪、再一枪，双足高弹离地，身边四周暴雨般的枪声立刻炸起，连空气都被枪火烧热，尹天异跳上横阻在前的堆高废弃钢铁，连攀带爬在错置堆叠的锈蚀结构中，前进、闪躲，刻意穿着白衣的身形像一片轻盈的飞羽在乱流中乘风飘扬。 男子发出嘲笑般的笑声，也急着要剥光眼前美食的衣裤，当他油脏的粗手开始搓捏萧夏细软的腰臀时，萧夏发出一阵难耐似的嘤咛，男子更是迫不及待地，在萧夏动手之前就脱掉那件布满脏污的长裤，全身精光。 萧夏笑开，张开双臂抱住男子的颈项，然后……男子感觉到后颈一阵凉痛…… 尹天异继续向上攀爬，在钢铁架的中段再次开枪扫射，这次已换置新枪口、新弹匣，射击速度近乎高速散弹枪，足够的弹道让他闭着眼睛都晓得那群不知死活的兔崽子躲在哪。正好一枪一个送他们上路。 烫热的血液滴在萧夏身上，他赶紧将男子平放在地，在那双惊恐的眼神中，俐落地割下第一刀，挖出声带；启动黑色医疗机后，开始切割腹部及器官…… 刚才还面色猥琐的乞丐现在一个个躺回角落睡觉去了。大概把萧夏当作帮派杀手，他们惹不起，安分为上。这是西区的规则。 尸体不规则地从阴暗的顶架、侧架上纷纷掉落，尹天异手中火光持续闪烁，有些躲得隐密的要多一枪去逼进射击范围，他速度更快，把充满烟硝的空气加热得更近似沸腾，即使不享受枪战，但不留活口是他继承自尹天澈的信念之一，敢叫战就该勇于承担后果。 萧夏听着男子粗哑的抽泣和吸气声，这是一种生理节奏，顺着节奏取出内脏，可以延长人体存活的时间，器官的健康状态也较佳。虽说人体的疼痛与恐惧并不会减少。 当萧夏将刀刃切进耳后骨时，有一个抱着婴儿的女人爬着靠近萧夏。 “大人……大人……求求你把肉分一点给我的孩子……”女人细薄的声音颤抖着说。 “你的孩子太小，没办法吃。”萧夏将男子的头皮从耳后拉开，手上沾满男子的鲜血和泪液。 “就算剩下来的血也好……孩子可以吃器官薄膜、眼球液什么的……” “他在恐惧中慢慢死，沾血的地方都有剧毒，你孩子太小，吃多了也活不久。”萧夏换上小锯刀，割锯头盖骨。西区人严重营养不良，骨骼较薄脆，切割起来相对轻易。 “我们都不知道今天活不活得过去，哪里会想到以后？求求你把这个人分给我们一点……”女人闻着腥浓的血味，饥饿得不住颤抖，怀中的孩子也开始虚弱弱地哭了起来。 萧夏刚切开一片头骨，灰白的脑质暴露出来。萧夏挖了一块前额叶塞进婴儿的口中：“这个很软，婴儿可以吞。”接这顺道也把男子的一颗眼球挖了出来，交给女人。 女人赶紧抓过眼球，一手将眼球捏爆，水晶体被挤进婴儿的口中，婴儿贪婪而急迫地将凝冻状的液体吞入，并咂咂着终于湿润的嘴唇，而后安静入睡。 “……等我办完了事，这具尸体就归你。”萧夏快速地一刀切进下视丘。 四周重新安静了下来，尹天异站在钢铁堆之上，嗅着他自幼熟悉的浓重烟硝味。 “何必呢？何必呢？”对面暗处走出一个削瘦的中年男子，语调嘻嘻哈哈的说着话：“不过就是几个不懂规矩的小杂碎，何必浪费您的枪火呢？” 尹天异看着那一年来毫不长进的现任毒枭巨头，内心只觉得自己眼光有够差劲。 “别不说话嘛！”毒枭的表情显出谄媚油滑：“您要钱、要枪、要毒品，我什么都有，您可以随时来拿的，我什么都给。” 于是尹天异一枪轰烂了他的脑袋。 不过由于那个杂碎的出现，他总算知道这群毒枭都把安全的食物藏在什么地方。唉！就希望红能去接应萧夏了……他的原则是不留活口。 暗巷里，萧夏备妥针筒，将激素注入颈静脉中。 身后女人扑上尸体，直接将脸埋进腹部啃食柔软的内脏，随后几个人也争相上前，撕抓吮咬着同一具残馀物。 尹天异背着背包，在回旅社的路上遇见萧夏。 “呃……你也完事啦？”尹天异看着萧夏一身一脸一手的血，无法想像这个科学家到底有多暴力。 “这个地方其实颇方便。”萧夏朝尹天异伸出手：“水。” 尹天异又是一惊，但很快地将背包里的瓶装水交给萧夏。 接下来两人静默地一起走回旅社。 第18章 格略历法2013年8月11日，上午12时30分。 他们回到旅社房间的时候，红刚从没玻璃的窗户进来。看她翻窗的样子，刚才应该是在屋顶上。 “萧夏，”红露出担忧的表情：“即使浮翔轨道不经过，你也不能毫不遮掩……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我只是想成长。我身体无法合成生长所需的必要激素，所以我从其他个体摄取。而且，杀人在这里是常态，我特地把人带到隐密处反而不容易成功。”萧夏回答。 “……若按照成长比例算下来，你应该杀过不只三十人？” 萧夏一脸疑惑，看着红：“三十？你从哪里开始算？我杀过的人岂止三百个！实验室里经常需要人体数据，那种事情通常由我动手，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你也是人类，难道不觉得难受吗？” “……这倒是个新论点。是谁将你的认知设定成‘萧夏是人类’？” 尹天异上前去拉开两人的距离：“这个问题太复杂了，红，他认为他是，他就是，不是，就不是，如果他还没决定，那也无所谓。让他自己选。红，你也自己选一个吧！萧夏出生，虹桥计划结束了。” “等等，虹桥计划是什么？它发起的原意是什么、最终目的是什么，这些报告书里完全没有记载，我被制造出来又是为了什么？”萧夏挣脱尹天异的手，又向红靠进一步。 尹天异和红都看着萧夏，一时之间无人作声。 “听起来，我的创造人因我而死，如果我是人类，好像首先应该要为这件事情表示悲伤，可是我没有感觉，再者，她将我创造出来，曾经单单因为我的诞生而感到快乐吗？如果没有，她又是为了从我身上取得什么而努力呢？” “萧夏，这些问题都已经没有答案了。”尹天异再度将萧夏和红拉开：“这些事以后闲了再说，你刚才在楼顶看见了什么吗？” “萧夏的行动，和你在北边工厂造成的骚动，还有从都市来的电磁波讯息。”红简单说明：“我们可能今晚就必须走，工厂的枪战引起维安部的注意，他们虽然不确定是你做的，也不确定你是否跟萧夏在一起，但已经派武装法警往西区过来了，他们在电讯里面说：不排除让化学兵来喷洒毒剂。” “现在就走吧！我弄到足够两天的饮食，我们到南区。”尹天异指指窗户。 格略历法2013年8月11日，下午7时30分。 非都市区之间往来的交通工具都非常简陋，他们只能选择那种随时都会路上解体的低等飞梭。夜间飞梭内甚至比白天更拥挤；白天维安法警至少会表面式的巡逻几轮，但晚上可就没那么勤劳了，很多黑社会交易都在此时此地进行，因此能源有限的非都市区飞梭，干脆连车灯都不开了。 三人置身人群中，尹天异挤到了一个窗边的位置，双手将萧夏环抱，包覆在他的黑斗篷中；红站在尹天异对面，随时准备领两人跳车逃生。 飞梭在摇晃中加速、奔驰、离地，人群随着车身晃动；在斗篷里忍受闷热，又受外不明的外力推挤，让萧夏反射性地想挣脱遮蔽物，正躁动时，耳边却传来尹天异的低语：“再忍耐一下，红说可以让飞梭加速，我们就快到了。” 尹天异看不见萧夏的表情，但似乎是被说服了，安安分分地不再乱动。尹天异仍环抱着萧夏，眼神注意着四周状况。 飞梭离地三百尺，满月冷白的光线照进车厢内。尹天异觉得人群中有种气氛改变了。 突然，四周人同时转身，无论男女都面向了尹天异，抽手拔枪对准尹天异身旁的红！ “跳！”红左手朝向人群伸展、右手一把将尹天异推出毫无障蔽的空窗！ 尹天异迅速翻身出窗，将萧夏头脸按在胸口避免出声，让下坠的气流托住斗篷包覆全身，但老练如他这回也不知该如何从三百尺半空让两人安全落地。 尹天异看着飞梭内竟然半晌没火光也没枪声，判断必是红被逮住，但下一瞬间，竟然整列飞梭同时爆炸，黑色夜空中绽出一团火球，热气与碎裂物同时喷迸飞出，尹天异一手抱紧萧夏，另一手赶紧挥开车箱碎片，不料一团明红竟直直朝他扑来…… 红勾抱住尹天异两人，在空中一翻，面部朝下而将两人托在背上，尹天异凭着触感察觉红的骨骼似乎正在改变，他赶紧抓住红的肩膀…… 红在两次空中旋翻抵销足量重力加速度后，低扶着身体双脚单手落地，尹天异和萧夏甚至只觉得晃了比飞梭启动更轻的一下而已。 “快走，十六秒后法警到达。”红拉着尹天异跑。 尹天异赶紧把萧夏往背上甩：“抓好，路上颠簸。” 萧夏手脚紧紧勾住尹天异的肩颈躯体，快被闷死的鼻子终于冒出斗篷外大口吸气，本来想辩解自己能跑，但不确定自己肺活量足够的念头让他最后选择作一个背包。黛琪维斯在他还是五足月的胚胎时，为他做过肌肉、韧带调整，让他“天生”拥有较高的运动效能；他确实在从实验室逃亡的那天经验到运动体质的优异，但关于长时间运动所需的肺活量，他这种长期室内工作的人可没训练过。 也由此可见，黛琪维斯早就为他的出逃作了准备。 红和尹天异在奔跑，但也不至于傻跑。红领他们的着陆点在车道附近，他们跑向车道，红冲到路中央硬是把一辆奔驰中的椭圆车体挡下，驾驶人摇下车窗正准备吼骂时，后面赶上的尹天异一枪贯穿他脑门，红把尸体推开，三人一同上车，红将驾驶指令改为手动，接下来就是一路狂飙。 后方从地平线升起六架武装飞行机，紧紧跟随又发出高压雷射光射击椭圆车，车体被击中数发，红拉着尹天异的手要他固定操控盘，自己则探出车窗外，朝着向她集中光束的飞行器发射干扰波；尹天异从后视镜中看见六架飞行器同时爆炸，瞬间解答了那一长列的飞梭车厢同时爆炸之谜。 “萧夏，解释一下为什么我们脑袋没有爆炸。”尹天异看着那个抓着他手臂不放的少年。 “太难了你没办法理解。” “你把我看成是什么人了……啧！” 红转身回到驾驶座，一脚踩下将油门催到底，尹天异一惊，瞄了后照镜一眼，镜中反射出更多武装飞行机从夜空中探出，朝着他们追来…… “你抓紧萧夏，深呼吸！”红一脚踢飞车门，手上一转操控盘，整辆车急速打转飞旋，被自己的离心力甩出车道，摔入另一边的水道中。 尹天异紧紧捂着萧夏的口鼻，往上看，红正将两人压入水中，水面上是不太清楚的人工光线大量聚集，接着水面便传来剧烈晃动的水波，因红一直保持在最上方的位置，杀人光束才没有穿过红以下的范围，但从四面八方的攻击而引起的震荡波始终没停，扩及整个河面，一看便知是打着让他们无法浮水换气的主意，这种关卡对红和尹天异来说只是小过场，但萧夏可没那么乐观了。 尹天异发现萧夏皱着眉眼，双手拼命地想拨开掩住他口鼻的手，尹天异惊愕地朝萧夏摇头，萧夏也对他摇头，更加挣扎了起来。 尹天异将脸凑近萧夏，放开手，吻住萧夏的口将存在胃中的氧气渡给他。 红仍持续将两人压入水中更深处…… 第19章 格略历法2013年8月11日，下午9时16分。 “噗……咳咳、咳咳咳……” “尹天异！”是萧夏的声音。 一双强硬有力的手继续压胸的心肺复苏动作，最后使劲从胃部往肺部一推，尹天异才一大口将体内的积水呕出来。 ……是一架粗暴有馀的机器人。 “咳咳咳咳咳……”尹天异睁开眼来，立刻更加热辣地咳起嗽。 “没事了，不用担心。”红安慰着萧夏。 萧夏将手贴上尹天异的脸颊，那只潮湿冰凉的手还微微发颤着。 尹天异本想去摸摸那只手，但最后只是苦笑。假发被冲落在河水中，萧夏纯白的发丝随着主人的靠近而贴上在尹天异的唇边。 “接下来可以靠双腿啦！”红一拉一拖，猛然把刚缓过气的尹天异扛上肩。 “喂喂！你扛错人了吧！”尹天异的声音虚弱又十分沙哑。 红迈开脚步向前狂奔，萧夏紧跟在后，短程冲刺他没问题。 格略历法2013年8月11日，下午9时53分。 南区边缘废墟。 这废弃建筑原本是医院，八十年前政府为追捕逃犯而对医院施以化学攻击，导致医病家属连同逃犯共千馀人同时同地丧生。 红把尹天异放在一张病床上，毫不温柔的撞击硬生生的让尹天异又吐出几口水，和着胆汁。萧夏撑着墙壁急喘，手脚倒是没有肌肉疲软的现象。 事实上医院里的毒素还未完全散尽，红侦测到一间含毒量最低的隔离病房安置众人，但空气品质同样是奇差无比；过去的那些病患和医护人员早已化作枯骨，幸运的是那几瓶急救用的氧气瓶还能用，红快速将氧气罩套上萧夏和尹天异的口鼻。 “你、你从口中吐出来的空气，为什么含氧量这么高？”萧夏终于找到机会能问。 “空气存在胃里，多练习几次就会了。水中闭气是有诀窍的，我平均时间是三十分钟。”尹天异放轻音量说话，他喉咙呕得有些肿痛。 “休息！明天一早我们要继续走。”红推来另一张病床并在尹天异旁边，提醒两人要早睡早起。 萧夏相当合作地躺上床去。 “他们今晚应该还找不到我们，我去找找看有没有无污染的饮水，一有状况我会回来叫你们。”红拉好萧夏的棉被，轻手轻脚地离开了隔离室。 红一离开，萧夏就挪动身体，转过身去戳醒已经迷蒙半睡的尹天异。 尹天异双眼睁开一条缝，迷蒙地看着精神似乎很好的萧夏。 “你在边缘区水厂逮到我，为何不把我交给实验室？反正你想做的事都做过了。” 尹天异揉揉眼睛：“当时……对我是无所谓没错，但老头要是知道我没把萧夏带回去，他会一枪毙了我。” “但现在却是你带着我逃亡。” “因为后来，我的心意改变了，所以连带着不想把你放在老头身边。” “你喜欢跟一只怪物在一起？一个会思考的人工蛋白？” “‘生物渺小如尘土，生命却是万般伟大奥妙’，这是黛琪维斯告诉老头的话。”尹天异轻抚过萧夏雪白的头发：“不要用你出生的过程来论断你自己，生命是一个完整的过程，不要把它切成一段段的碎片。你是一个精品。” “你看我与众人相同？或者与众人相异？” “两种都是，但我只会把胃里的氧气给你。” “我还是无法分辨……但是我知道我想做什么。” 尹天异看着萧夏，挑眉，疑问。 萧夏也没解释，迳自往尹天异怀中靠近。 “你……你这是？”尹天异感受到萧夏往他怀里钻的蠕动感。 萧夏解开自己的上衣：“这样你不懂吗？” “呃……这是……想跟我做呢？还是想把我做成激素呢？两种你都会脱衣服，两种也都是做，但是后果的差距像天和地的距离一样远喔！” “嗯……是后者，我习惯先割掉声带，你快把脖子准备好。”萧夏翻了白眼转过身去，拉起毯子盖住头脸。 尹天异嘿嘿笑了两声，凑上去搂住萧夏，萧夏原本想直接甩开身后那个浑蛋，却立刻意识到对方是刻意让他感觉到生理的变化。 “不要觉得挫折。我是很想，真的很想，可是你没办法在性爱上得到快乐，所以还是不做为妙。” 萧夏愣了下，又转过身去盯着尹天异看：“在边缘区那时候，你可没这么多考虑。” “……那时候跟这时候，不一样了啊！”尹天异给了一个苦笑。 “哈！哪里不一样？” 尹天异轻轻摸过萧夏雪白的头发，在他额前落下一个轻吻：“这时候，单单看到你在我面前，我就会感觉到满足。” 萧夏回想起在水里时，尹天异吻着他的口，缓缓地将储在体内的空气渡进他口中，另一手来回抚着他的背，引导他将气流吞进肺部再从呼吸道吐气，过程在尹天异的控制下非常缓慢，闷得萧夏晕眩，但总算保住一命。 红将两人沉到安全水位，再快速拉着他们穿梭水道，十分钟到达南岸，悄悄地在无光的隐密凹角上岸，由于速度过快，身体经特殊改造的萧夏没什么大碍，但缺氧的尹天异可惨了。 “值得你冒着生命危险？”萧夏带着疑惑的眼神，摸着尹天异发烫的身体。 “别再摸了……我想你还能在这里制造我的麻烦，就已经是最好的证明了。” “嘿！你们两个！”红不知什么时候回来，探头朝室内的两人叫唤了一声：“快来看看这是什么！” 萧夏、尹天异互看一眼，立即翻身下床，随红前去。 格略历法2013年8月11日，下午9时58分。 就在同一楼层，原为普通病房的宽敞空间中，被大大小小诡异的箱状、筒状物占满。这些东西排列整齐，设置明显经过规划，仪器运作稳定，无论从全观或细节来看，都不像八十年前的遗留物。 罩着氧气罩的萧夏走进排满仪器所间隔出来的通道，惊愕地环顾：“这是基因工程的载体和程式！” 同样也靠氧气罩呼吸的尹天异走进通道，越过萧夏，将通道前方的一大片隔离帘幕用力扯开…… 帘幕后，大大小小圆柱状透明桶整齐排立，每个柱桶装满了乳白色的半透明液体，液体中混着浊黄色不明物，还可看见明显掺杂其中的红色血丝；液体中几乎可以看见里面载沉载浮着的……婴儿！ 萧夏急剧呕吐了起来。 黛琪维斯的报告书中，他的胚胎、孕育他的子宫，是被装在连接管线的巨大水槽中养护的干净实验体，缓冲液、营养液、生物电流等配备，都是干干净净的纯色、整整齐齐的排列，黛琪维斯记录自己一天至少花十二小时看着水槽里的矽胶子宫发育。 也正反胃的尹天异赶紧扶住萧夏，他们将近十个小时没吃东西，萧夏呕出来的几乎都是酸水和胆汁，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泛出青光。 红看着程式主控版上的数据，手指在机器侧边轻敲，似乎考虑着什么：“这些人类胚胎拥有同一组基因数据，是复制人。” “这是私人研究吗？我记得复制人法案并没有通过，一条都没有。”尹天异把红找来的瓶装水给萧夏漱口，随便抓些旁边的备用医疗毛巾盖住呕吐物。 萧夏好不容易缓过气来，蹒跚着到红身边去看主控板，毫不犹疑地按了几个键，面板快速跑过几页文字数字后，萧夏脸色更加难看。 “是实验室。”萧夏说。 “仿照实验室胚胎？”红问。 “仿照？不……那些蠢材，只是把分类群组的相似数据拼接在一起……他们偷了我的基因序……” 萧夏看了尹天异一眼。 “根据机器里的记录，这些东西在两个多月前才开始做，是我逃出实验室之后。没有对照组，所以应该是第一批次第一组，我不会让他们得逞。”萧夏立刻按下主控板按键，开始进行解码，当然是要销毁那些胚胎。 “尹天异，你把对外窗的帷幕全部拉上，摄录机已经改变轨道，五秒后会拍到这里。”萧夏下达指令，双眼双手却没离开过主控板。 “三秒就行！”尹天异奔跳而出，以超越医学纪录的跳跃力让自己抓上远处的巨幅窗帘帷幕，快速拉扯盖住宽幅的对外窗。 “我们认为安全的地方，别人也认为安全。看来我们运气很不好，自己跳进别人的监控范围呢！”红的身体发出红晕光，出手便行使暴力把电路箱的外壳拔除，开始拆解电线：“我来做浮动电流销毁所有实验数据，幸运的话可以接回监控源头，顺便清除他们的储存资料。萧夏，你那边机器要断电的时候告诉我。” 室内光源仅剩红身体发出的雾光，以及柱状筒电流的诡异蓝绿光芒。 窗帘盖住不久，窗外就透进摄录灯诡谲的色光……不断在窗帘帷幕上左右扫射。 “我想他们已经知道我们在这里了。”尹天异取出枪械，上膛：“你们需要多久时间？” “五分四十九秒。”萧夏回答。 “红你再带萧夏到一楼南出口跟我会合。”尹天异三步并两步离开。 第20章 格略历法2013年8月11日，下午11时02分。 剧烈枪响从低处楼层传来，萧夏敲着指令键的手指微微发抖。 “萧夏，指令停了。”红抬眼看萧夏，想确认他的状况。 “我认得他的枪声，现在他一个对八个……红，你能算出弹道吗？不知道为什么，我算不出来。” “不用算，我看过他开枪，他没事。”红将手指靠上电源锁：“你准备好了吗？” 萧夏将专注力拉回主控板：“我待会给你一条新指令。你倒数五秒，切断电源锁。” 爆炸。没想到电源锁竟连接引信，一动便引发藏在柱状筒内的炸弹，幸好萧夏当时已离开主控板范围准备离开室内，并不算在火线直击范围，随后而来的红将他环抱保护，无时差地连拖带拉把萧夏移送离开楼层，两人才快速从消防楼梯下楼。 两人到达一楼南区出口时，尹天异正好发射最后一颗子弹，偷袭者来不及举枪便阵亡，地上躺了三十具尸体。尹天异回头看见萧夏。 “红，带萧夏往东走，去机械工制区……稍后我再去跟你们会合。”尹天异替枪械换上新弹匣。 不远处出现强光，摄录灯和狙击车队同时靠近，疑似军方官兵在车上打着招降灯号。 红明白尹天异的意思，正要背起萧夏，萧夏却朝尹天异飞步扑抱，害尹天异差点仰摔。 “我留着，才能救你的命。”萧夏的声线正在颤抖。 “别怕，我可以对付一支军队。”尹天异在萧夏眼前晃晃手上的枪。 “但那是你最后一组弹匣。” “呵呵！对啊，我本来打算在西区工厂补给，可惜他们实在太废了，穷得只剩下毒品。”尹天异不打算掩饰，他知道无法诓骗萧夏：“现在倒是有点讨厌你计算能力太好。” 刚才没立刻走，现在就算红有磁光飞梭的速度，也来不及躲了。尹天异凑上脸，吻住萧夏的唇，萧夏将软舌探入尹天异口中，很快地得到尹天异的回应，两人犹如交换着某种信物。 摄录灯、狙击车、武装飞行机全部锁定萧夏前进，白炽灯把黑夜照得如白昼明亮；萧夏转身环视前方的武装军队，里面有几辆狙击车漆着实验室的标章。 夜空中闪现出一张靛蓝青碧的光网，如同烟花绽放， 萧夏咬牙皱眉，他终于明白实验室为何总能追踪他的去向…… 蛛网链结从未停止搜寻主控端的他本人！当初蛛网系统建构之初，原本就设定好系统私人端子会反向追踪更新者，这套系统使用范围和牵涉层面过度广泛，并且不断有新程式加入，造成一般人工更新与自动更新皆困难，因此从最初设立，人工更新就一直是萧夏的责任；由于更新时间无法固定，蛛网链结会在每日更新时间提醒主控端进行调整，为了这个提醒，系统会自动搜寻主控端的行踪……没想到离开实验室，蛛网链结的追踪程式不但没有当机，反而调动所有链结上的电路、网路等任何仪器，进行超高速搜寻。等同于全世界的非生物都在找他。 他简直是栽在自己的手上…… 最前头的那辆狙击车，不意外的看见巴莫的上半身从天窗出现。 “Geny，我们来接你回去。”巴莫手持扩音器，对着萧夏喊话：“我们不追究你私自离开实验室的过错，但是……”他旁边两名卫兵也同时对着萧夏等人举起狙击枪并做出射击预备动作。 萧夏伸出右手向前、竖起手掌，这是他从前在实验室时，对实验团队下达“完全停止”指令时的手势。 巴莫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挥挥手让狙击车、武装飞行机停在原地。双方之间还有一百公尺以上的距离。 萧夏顺手夺过尹天异手上的枪，抬头对着在他头顶飘来飘去的摄录灯，把枪口指在自己太阳穴上。 “让这两个人离开，直到我看不见他们。”萧夏脸上没有一丝变化。 他相信摄录灯会把他的动作和声音记录得很清楚，巴莫绝对听得懂他在说什么。也许巴莫会惊讶他身体的成长，但这还不足以让他的特征改变到无法辨认。 “Geny，现在你无权谈判。”巴莫沉着声说。 “如果你计算机率的速度比我快，你可以赌赌看。”萧夏回答。 “实验室还留着你的完整基因细胞，而且……” “但是你们没有第二个黛琪维斯。看看你们，做不出子宫、做不出干净的羊水、甚至做不出营养液的输送管，这四十年来如果不是我，就凭着你们这群人，能做出什么？”萧夏嘲讽地笑着。 “我们会找回虹桥计划的报告书，不久之后……” “五、四……”萧夏闭上眼，拇指扳动了枪上击锤。 “住手！”巴莫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气恼。 萧夏睁开眼睛：“你们最好记得这世界现有的一切，是谁所给予的。” 巴莫撇撇手，示意军队放行。 萧夏转身面对尹天异和红：“你说过小拇指是约定的手指，别忘了我们拉过两次勾。” 尹天异唇动了一下，但终究没有出声。 “快走。”萧夏说完，转过身去朝着巴莫的方向大步走去。 摄录灯镜头重新校准，浮翔轨道跟随着萧夏前进的路径移动。 红拉着尹天异，往反方向奔驰。 第21章 格略历法2013年8月13日，上午7时05分。 萧夏回到熟悉的白色地下碉堡之中，一样是他所熟悉的休憩舱、他所熟悉的盒装人工营养素、他所熟悉的实验室白袍、他所熟悉的实验报告书……但是他没办法再回到没有时间的时间。 和巴莫回程的路上，整组“押解”他的实验室助理已经恢复了对他恭敬谨慎的态度，现在他了解到这些保护色的背后，是为了掩饰他们的害怕；怕他不满反抗、怕他不创新研究、怕他不想活。 不敢让他知道时间的存在，因为害怕他某天发现自己无法成长的基因缺陷。因为这个世界正是靠着他的基因缺陷而成长。 萧夏露出一抹冷笑，将人工蛋白制的圆饼放入口中咀嚼，味道很奇怪，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能忍受这怪味五十年。 休憩舱门被打开，一名陌生青年男子走进来。 “没穿白袍却能进来，是老板？还是政要？”萧夏瞥了对方一眼。 “我父亲因为听说你跑了，心脏病发过世。”那青年男子走到萧夏面前，伸出手抚摸着萧夏的后颈：“这是你逃跑后唯一的好事。你看起来比照片漂亮。” “所以你是老板。想要警告我什么？”这次面对面，萧夏相当直白地给了一个蔑视的笑容：“军方把追踪晶片钉得很牢，快把你的脏手拿开。” 男子立刻扬起手甩了萧夏一巴掌，随着清脆的响声，萧夏身体一晃摔到了地上去，他趴着捂住脸颊。 “我还没跟你算帐呢！”男子靠近，蹲下身以膝盖压住萧夏的上身，并且伸手抓起他的头发迫使他仰脸面对面。 “呜……”萧夏咬牙忍痛。 “你是一种商业价值，我的财团一年花了多少钱在你身上，如果你不再有新的出产，我养你做什么？你活着做什么？你只是一个恶心的怪物。 “看看你把自己弄成什么样子！我要的是一个脑细胞和突触都高速增生脑袋，你现在呢？你自己搞死多少去了，你知道你折损我多少资产吗？你知道我在政府和国际上的地位会多不安稳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我知道，如果我死，你会立刻什么都没有，不会有机会在这里跟我吵闹。” “你敢威胁我？你在外面跟北星好上了是吧？你要是不听话，我就把他的头拿来送你。” “哈哈……你一定是不认识他，才会误以为自己能找到他。” “我这不是找到你们两个了吗？” “你能找到我，是因为我，是我害死了我自己，你连帮着呼吸一口气的功能都没有！” 男子甩开萧夏，抓起旁边的高脚椅举高准备往萧夏身上砸，但那张椅子却被撑在空中迟迟没有落下。 萧夏等头晕舒缓以后，拉平自己的衣衫站起来。 “你要的，很明显不是非我不可。”萧夏的表情恢复他数十年来在实验室里的平静：“我会回实验室，帮你做新的培育池、新的矽胶子宫，培育一个新的实验室胚胎。” 男子脸色微动，缓缓放下椅子。 “当然不再是无条件的，你必须让我走。” 格略历法2013年8月15日，上午8时15分。 新的培育池需要时间建造，矽胶子宫也需要重新实验试做，萧夏自称没有见过黛琪维斯的报告书、虹桥计划只是偶然听见的谣言。一如从前，没有人敢质疑萧夏的话。 他们谨慎惶恐地对待萧夏这点，倒是一点也没变，巴莫甚至怕萧夏记仇，对他比过往更温和慈祥几百倍。无人敢再提起萧夏私逃的任何事。 等待的期间萧夏顺便调了政府天文实验室的报告书─总之时间、空间对萧夏而言已经不是秘密─他为宇宙航行提供了一条更为安全且便捷的方案，协助相关单位进行外星系探勘。 至于时光旅行的提案，萧夏只给了一个不以为然的冷笑。 格略历法2013年8月22日，上午9时40分。 实验室里拆掉了两台大型仪器，搭起了生化碳纤玻璃制的水槽，几乎占据了实验室一半的空间，水槽里蓄满了充当羊水的营养液，一千六百馀条输送管也准备齐全了，萧夏亲自进入羊水槽中将输送管接上矽胶子宫。 子宫只有一般人类女性子宫的大小，要把上千条细小如丝的管线接上，不是一句困难就能概括。 人工羊水的质感黏稠又细滑，由于人工细胞已被激活，被闷在这些半流质液体中，萧夏并不感觉闷重，反而有种记忆所不及的熟悉感。 也许，五十多年前，黛琪维斯就这如同他现在一样，接着氧气罩，耗费几十个小时，将输送管一根一根地接上子宫，然后，又耗费三百多个日子，站在洋水槽外静静地观察子宫内胚胎的成长。 黛琪维斯为什么要制造他呢？ 为了有个超越世人的大脑来进化世界的科技吗？那么黛琪维斯又是为了什么而赴死？ 尹天异曾在他还未及思考他和世界如何互动之前，就对他说过，要他好好享受这数十年来付出的辛劳，但结果却是尹天异带着他躲在贫困落后的非都市区过着逃亡生活。他甚至还来不及看清楚他所创造的都市。 然后，非都市区的景象成了他心中的另一块疙瘩。原来那些他所谓伟大的创造，并不曾真正施惠给需要的人，所有一切，都消耗在那些早就毫不缺乏的人身上，甚至为了满足那些人多馀的欲望，必须牺牲像贝莉那种仅能出卖自己原始而微薄的拥有来求生的人。 他是这么轻易地就杀了贝莉…… 这么轻易地…… 所以，其实可以再来一次。 第22章 格略历法2013年9月21日，上午10时15分。 即将要把胚胎放入子宫中。 这是在培养前才从萧夏身上抽出的新鲜细胞，利用孤雌生殖的原理将细胞培养成类受精卵状态，在培养皿中等DNA稳定后，再置入矽胶子宫内着床，这是黛琪维斯之后，首次人类再度尝试创造生命的突破性实验，更惊人的是这次用的不是女性细胞。 萧夏曾想过，黛琪维斯将他的性染色体设定为男性，应该就是防堵实验室做出像这次“再培育”的愚蠢计划。 他现在想的倒不是如何把胚胎安全放进子宫中，而是想看看天空的样子。 宇宙中无数星辰排列出空间，成为某种座标，而在这之前它们就已开始运转——时间开始运转。时间严格说来并不具体，也并非客观规律，最后只得将时间套入一个狭隘的程式中用以运算，但两端终究是无始无终地开展着─如果宇宙扩张理论为真─也许找不到起始点，也不会有终止之处。广义来说它是一个绝对客观的存在，万物的存在都被时间推移增减，而它本身却毫无意义。 无始无终地向两端展开，往上不见天、往下不见地，空洞却又真实地存在着，他就像走在暗室里看不见前后的悬空钢索上，踏错一步，便不知自己会被卷入什么样的未知里去…… 萧夏不敢停止计算时间，却很少思考时间的存在。他想，未来他会有很多很多的时间来探索。 格略历法2013年9月22日，下午8时02分。 那些人来叫他了。 新的胚胎在低温培殖罐里，萧夏看着巴莫领着两名助手前来提醒他该进行胚胎植入手续了。他们指望着那个一个月的实验胚胎可以从此顶替萧夏。 “巴莫，你知道虹桥计划团队最后的事吗？”萧夏将手放在培殖罐取出键上。 “呃……Geny，虹桥计划只是个谣言……”巴莫脸色有点怪。 “你分明不相信我认为它只是谣言。我要知道那个实验团队最后的下场。” “不，Geny，那是一个意外，一场实验不当引发的连锁爆炸，不只无人生还，而且所有数据完全毁于火灾。什么都没留下。” “我跟你们一样，不相信我自己会有计算错误的机率，所以依照我的推算，那是一场政府主导的大屠杀，因为虹桥计划引动国际上学界和政界的纷争……比起黛琪维斯死于私欲，至少还有伟大之处可挑。”萧夏说话的神情相当平静，但放在取出键的手指却开始轻轻弹跳着，似乎预备着什么。 吸引着巴莫的目光。 “你……想说什么？”巴莫开始露出警戒的表情。 “我回到这里，想复制的并不是另一个胚胎，所以你们看见的只是一串伪造数据，男性性细胞无法自体增殖，这也是你们原本就知道的。可以停止将不切实际的妄想寄托在我身上吗？ “我是虹桥计划的成果，并不是参与者，因此无权决定是否将计划延续。但我可以进行另一个事件的复制。” 巴莫和他两名学生面露惊恐，停滞了一、两秒，三人一转身就疯狂的拔腿狂奔！ 萧夏按下按键。 “我的大屠杀，将终结国际上学界和政界的脆弱平衡。” 格略历法2013年9月22日，下午8时05分。 第一起爆炸发生在羊水槽，子宫是半液态炸弹，输送管是引线和导线，人工羊水是导引液，大量的导引液喷散在偌大的实验室里，使整个空间变为易燃且助燃的火源场，烈焰将吞噬五十年来累积和增生在这空间中的一切。 接下来凡电路接通、磁力互联的各空间各仪器，完全按照电路流通的方向依序爆炸，火焰的延烧范围扩及整个地下碉堡，尽管启动所有防火消防措施，也不及应付这场全面性的毁灭，何况萧夏已将所有障碍排除。 他回来实验室，为的是做这件事。为了将此地掩埋。 格略历法2013年9月22日，下午8时10分。 萧夏走在为自己保留的安全通道上。他预计十秒后会看见红来接应他。 唯一的一个小失误是，当他看见红的时候，她不是直接冲上来背他直接往上奔逃；她正在廊桥观看底下仍旧不断传出爆炸巨响和火焰的火场，许多穿着白袍的人慌乱地窜逃着，然后不意外地变成一具具死尸，极少幸运者能保持完整躯体。 “就像当年大屠杀一样。”红说。 “我们必须快走，廊道再五秒就会被炸断。”萧夏来到红身边，直接攀上红的肩背。 “百织、乔纳堤放弃逃生，把档案全部输入我的储存体中，所以虹桥计划才得以完整保留；锋蓝和我一起躲在低温舱内成为唯一的幸存者，但低温也导致他末梢组织部分坏死，他教我伪装人类活动，我才能在黛琪维斯启动我的时候，将虹桥计划的遗产教导给她。我原本将牺牲纪录成一件很简单的事。”红背起萧夏：“走吧！” 红奋力往上跳跃，徒手攀爬在不久前炸出来的向上通道，速度超越任何擅长攀爬的生物，萧夏紧抓着红的躯体奋力抵挡高速产生的阻力，他甚至希望红能再快一点，下方的爆炸正逐层上升，而大范围的共振将破坏建筑的整体结构，不久后这地下碉堡将被自己的碎石泥灰完全掩埋…… 垂直的通道照下明亮月光，萧夏看见眼前满是尖锐的碎石飞扬，连吸进肺部的每口空气都夹着粗糙的粉尘；下方快速地在塌碎崩解，气流卷动的风压让萧夏沉重得几乎要抓不住红的肩膀。 “抓紧！”红喊叫一声，做出最后一次向上弹跳！ 下方轰隆隆的泥石坍塌，卷起砂石气浪形成乱流，萧夏感到自己双腿被气流不断下卷，而红的向上力量彷佛被吞噬，有一段空白的时间感受不到红的动能，密集的飞尘几乎要把他们掩埋在空气中。 “萧夏！”尹天异的声波冲破砂石气浪，传递了过去。 萧夏还不能睁开眼睛，红变换姿势抱住他，垫底缓冲了着地的撞击力，双手盖住他的脸部躲避气旋夹带砾石的切削。 他被保护着。 “红，这是你被制造的目的吗？”萧夏睁开眼睛，从红的指缝中看见空中砂石逐渐消散。 砾石沉落、飞砂散尽后，红扶着萧夏站直身体，尹天异一把扑过来紧紧抱住他。 “虹桥计划的起源，是为了保护所爱的人。”红回答。 尹天异拉开怀抱中的萧夏，萧夏双手搭上尹天异沾满灰尘的脸，然后他们激烈地吻着对方。 夜空中绽放出蛛网链结的光芒，色光异于往日，铺张在整着天空中，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广阔，满月如网中一个起始的座标点，一条隐形的函数线从那一端拉开，将操纵变因直导向应变变因。 浮翔轨道停止延伸、磁光飞梭失去电磁性、飞行机械停止动能、串并联网截断电流，能源厂启动紧急避难系统，主厂完全停止供电供磁。 布满半天的摄录系统和飞梭列车从半空中直直下坠、高楼商城瞬间失去光芒，工具坠落和电磁机器毁损的爆炸声环绕在都市各地，失控的火光、电光把夜空照得如白昼明亮，诡异的蛛网链结仍挂在空中，如同一朵诗句中不散的花火。 “走吧！”红拉着萧夏，往没有光照的方向跑。 第23章 格略历法2013年9月22日，下午8时30分。 尹天异在实验室地下碉堡附近的一栋半成建筑中，简单的搭好了临时居住所。因为建筑物尚未完成，外围有几层隔离设备阻挡外人误闯工地；由于没有接上水电管线，成为电磁爆炸后少数没有崩毁的可住地，但场地仍是水泥钢筋外露状态，屋顶也有随时崩塌的危机。 红在阳台上充当守夜，防止逃难的人闯进来。 “今天暂且在这里过夜。你快睡，我们明天一早就往南边去。”尹天异靠坐在墙角，搂着靠在他身上的萧夏。 “我睡不着。” “那我跟你说说虹桥计划的事？”尹天异看着萧夏。 “看来你对机械颇有天份。红的调整相当顺利啊！”萧夏指的是他们分开之前，他用勾小指暗示红叫尹天异调整她的机体型态。 “红说你在医院的时候给她什么新的指令，但总之她把时间算得很准。” “一个收讯指令、一个时间指令，加上机体调整增强红接收蛛网链结单一低微波的敏锐度，让我和红计算相同的时间，不管我们各自准备了什么，最后我们都必须在座标的交会点见面，就是她来救我离开实验室的时间、地点，我的新指令透过蛛网让她接收。” “我没想到红的性能这么超越当代科技，如果她之后的每一个实验机体都被制造出来，不晓得是不是可以征服世界……啊不对！某方面来说已经征服世界而且还毁灭文明了。” “呵！尹天澈呢？” “红把你的计划告诉过老头，他会有自己的逃生路线，他老早就找到地方躲了。”尹天异摸着萧夏柔软但杂着灰尘的白发。 萧夏似乎又长大了一点，虽然照理说没有生长激素的供应，萧夏就不可能再成长，但所谓生物学上没有定律…… “我们上百代的师生都是这样，既是养父子，也是师生，学生独立之后，师生就算分拆了。佣兵说穿了干的都是制造混乱的勾当，事实上早把各国军情单位都得罪光了，所以最好不要靠太近，免得维安单位逮到一个就等于逮到每一个。” “看来尹天澈把你教得很好，你溜进去实验室建筑群埋炸药都没人发现。” “不然我怎么一个人对付一支军队？” “但是那次你只剩一个弹匣。” “……说到这，我担心死了，你被抓回去有没有怎样？那个挨一拳就叫爸爸的不肖子有没有对你……”尹天异动着嘴皮也动着手脚，三两下就扯开萧夏的衣裤，两只手简直把能摸的都摸了个遍。 尹天异摸到了大腿根部。 萧夏嘤咛了一声，双腿微微缩了起来，尹天异的手于是落在了两腿之间。 两人目光接上。蛛网链结的冷色光芒透过屋顶的缺角照设进来。 萧夏放松了身体，眯起眼睛咬着唇将头撇开。 尹天异扯开睡袋，连同萧夏一起放平在地，俯身亲吻着身下柔软的唇瓣肩颈，温热的气息在肺腑躯体之间弥漫，萧夏缩着身体紧拥着尹天异。 肢体交缠着，萧夏以为下一瞬间尹天异就会有所行动。 但他看见尹天异深喘着气，离开他的身体，将他仍旧包裹在睡袋里。 “……为什么？” 尹天异穿回上衣，露出平复后的微笑：“不做为妙。” “你顾虑什么？” 尹天异靠近，轻揉着着萧夏的肩：“你心跳很快，是因为你紧张，而且，你还是没感觉。你不会快乐。” “但是我喜欢和你拥抱的感觉，我知道那种事情会让你‘快乐’。” “……我不喜欢这样，感觉像是自己一个人做，如果对方有反应，那叫强暴，对方没反应，那叫奸尸，这样有什么意思？” 萧夏皱眉看着坐在旁边的尹天异，手指头敲着自己额头：“那个对方有反应的……” “啧！那时候我不知道你没有……而且又已经开始了，我如果停得下来，表示我有那方面的障碍耶！再说，对你也太不礼貌……” 萧夏把头撇开：“呼！无赖！又冒出来了！” “看吧！这样你不会开心的。”尹天异搂过萧夏：“爱不是一个人单方面的运作。如果不懂温柔，就表示不曾爱过，这是老头教过我唯一有价值的事。” “保护也是吗？” “当然。” “那时候爆炸尘还没停，红的手盖住我的眼睛口鼻，她的体重很重，但双手很轻，她保护我的时候很温柔。” “因为我们都知道生命脆弱而短暂。” “我不知道。” “没关系，无所谓。”尹天异把萧夏搂进怀里蹭：“我慢慢教你。” “慢慢什么？”红的半个身体从屋顶破洞探进来。 “喂你很恐怖耶！”毫无防范的尹天异被吓得倒抽了一下。 依旧保持倒挂姿势的红彷佛听不懂似的，继续吊挂：“你们在做什么？我听见些奇怪的声音……” “没什么，”尹天异赶紧撇手否认：“这你不知道也没关系啦！” 红看着萧夏询问。 萧夏一脸复杂地点点头。 “那么你衣服快穿好，出来看看。那种奇怪的电波又出现了。” 第24章 格略历法2013年9月22日，下午9时01分。 萧夏走出建筑之外，和他初次看见这都市的景象已经不同。天空中那张包覆整个天穹的蜘蛛网无法消失，只要阳光持续照射集光塔台，蛛网便会从中取得能量且持续阻隔在人类和天空之间，从蛛网照射下来的诡异光芒代替损坏的街灯；火光和小型爆炸尚未停止，路上满是逃难和抢劫的人，男女老幼哭喊嚎叫的声音穿插其中，街道堆满了尸体，鲜血染遍所有人脚所能踩踏之地；死尸和残肢堵塞被炸毁一半的排水系统，汩汩腥红污水逆流涌出，腐败的臭味向四周扩散…… 抬头上看，红还在屋顶上仰视，在空中、蛛网之上，那头巨鲸从容不迫地缓缓悠游着。 “红，那是什么？那条鲸……”萧夏向红喊道。 “我看不见你看见的，我只接收到奇特的微量电波，我的数据库里没有可与之比对的资料，无法分析。”红走到屋顶边缘，向下跳。 “哇呜！红，你没事吧？”尹天异眼睁睁的看红从三楼高度跳下来，她的重力加速度相当惊人。 “我的骨架是轻合金钢骨，可以承受得住。”红从蹲姿站立起来：“肌肉、脑和部分内脏虽然是真细胞内脏，不过半人工的韧带和脂肪都还足够完成自我保护，请不要担心。” “啧！我好弱……”尹天异摇头。 “那条鲸又出现了，不知道会不会对蛛网链结产生影响？”萧夏这次盯着那头鲸许久，前次那不明物很快便失去踪迹，但这回却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只有你看得见，到底为什么？”尹天异歪着头，看着那只有一片诡异蜘蛛网的夜空。 “它的电波直接接上我的脑波，不透过我的视网膜而直接在大脑视觉区成像，这样就有可能。我的基因经过人工改造。”萧夏也还在看那头鲸，并以固定频率眨着眼，疑似在计算什么。 “问题无法排除。要忽略特殊电波吗？”红问萧夏。 “不，追踪它。我真想知道它能不能无排斥穿过蛛网链结。” “可以吗？你不是转换蛛网链结的设定了？” “嗯，它完全拦截抵销所有含电波磁波声波的波线，连飞弹都拦得下来，但是那条鲸明显不在我的设定范围之内。”萧夏拉动尹天异的手：“现在比较紧迫的问题是，我们还可以住在哪里？” “我们穿越边缘区，往非都市区走。”尹天异道：“都市区会演变成暴民区，相较之下，已经习惯混乱的非都市区反而是最容易守住秩序的地方，治安情势会完全反转。” “那我们就往非都市区走。” 格略历法2013年9月23日，上午9时22分。 红的拦截讯号：世界各国各自宣布进入戒严，数十个武器、毒品往来频繁的国家已发动规模不一之战争。 鲸还在天上。 “没听见飞弹的爆炸声啊！” “因为无法设定目标，启动了也不知道要往哪边发射。” 格略历法2013年9月24日，上午8时00分。 红的拦截讯号：上百独裁政权自行宣布建立，小规模战争持续。三个核武强国试图以飞弹或强电波破坏蛛网链结，但相继宣告失败。 鲸还在天上。 “他们会不会去破坏集光塔台？” “不会，集光塔是仅剩的能源供应中心，除非他们想自杀。” 格略历法2013年9月25日，上午8时00分。 红的拦截讯号：多数国家大规模民兵动乱，进入无政府状态。各国因无法完全处理死尸问题，爆发大规模传染病疫情。 鲸还在天上。 “比战争更惨。” “他们只是承担后果而已。” “你也把自己搭进去了。” “我在体验我的成果。” “我知道你有更好的方法。” “但你就不会跟我在一起了。” 第25章 格略历法2013年9月26日，上午8时00分。 红的拦截讯号：货币制度完全崩盘，经济体系瓦解。部分民间团体自行发放赈灾储粮、无酬疫苗，毒枭开放炼毒厂改装成临时制药厂，无酬收容药剂研究员与技术员、兵工厂开放改制成临时医疗站，无酬收容医护人员、伤病患。 鲸还在天上。 “这不可能！红你是不是坏掉了？” “红正常运作。这几天一定发生了什么不透过电磁波传讯的事！” “跟那头天上的鲸有关系吗？” “红说它除了座标移动之外，没有电波异动。” “话说，萧夏，你这几天好像又长大了一点……” “……我觉得，可能有点营养不良，我走得好累。” “营养不良怎么可能长大呢？” “萧夏在衰变。”红及时抱起陷入昏眩的萧夏。 萧夏看起来相当疲惫，只撑了几秒，便双眼一闭失去意识。 格略历法2013年9月26日，下午7时03分。 萧夏终于苏醒过来，微睁开眼看见身处在熟悉的建筑物中。是边缘区的水厂，萧夏曾经费心修复废弃净水机械的破旧厂房。现在这工厂点起了古老时代的简陋油灯，室内不时的有人影晃动，几个貌似医护员的人穿梭其间，似乎聚集了许多逃难的病患，或躺或坐，奄奄一息地等待救援。 他躺靠在某人身上，手臂上贴着简易纱布，身旁还摆着一支空针筒、一杯水。 “你醒了。”尹天异拿来湿纱布擦拭萧夏的脸。 “好晕……红呢？”萧夏勉强抬起头来，又立刻靠回尹天异身上，此时他感到连呼吸都迟缓费力。 尹天异指了一个方向，萧夏看过去，红正在不远处帮一名伤患包扎伤口，大概是尹天异帮红调整回医疗型态了，不过这会削弱红在电磁波感、演算能力和肌体敏捷的敏锐性，回归到救援防卫增强的性质。 红正好偏过头看见萧夏，她替伤患扎上棉布后，朝萧夏走来。 红来到萧夏身边，拿起搁置在旁的针筒往手臂上扎，抽出自己的“血液”后往萧夏手臂上注射；萧夏这才明白他手上为何贴着纱布。 “我的血液可以提供你一些必须营养素，但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红担忧地看着萧夏。 “我染上传染病了吗？”萧夏问。 “你的基因不同于一般人类，所以病毒细菌无法感染你的细胞。你的问题是细胞过度衰变，内部老化过于外表，你的脏器年龄粗估都超过八十岁了。” 萧夏发现尹天异抱住他的双臂收得更紧了。 “如果衰变不停止，你可能再过两天就会老化致死。”红重覆说着不久前才对尹天异说过的话。 萧夏静默了许久，尹天异也不说话，两人靠得很紧。 “另外，虽然跟你的衰变无关，但你后颈被植入的东西是什么？” “是军方的追踪器。直接拆除会导致我全身瘫痪，现在的物资也无法做精密手术，但无所谓，他们也没办法追踪我了，要拆以后有机会。” “你准备好的时候，我随时可以帮你动手术。” “红，那条鲸还在上面吗？”萧夏撇开了追踪器的问题。 “它……”红本要回答，一瞬间赤色双瞳却开始闪烁：“它、座标正在、下降。” 红才说完，萧夏的视线便被从屋顶破洞游进来的鲸给吸引住——它来了！依旧缓慢从容地在高处悠游着。 没有任何人发现它的存在，除了萧夏和红。 “它接近了，电波系数由无机和有机共同组成，具有机械波和生物波双重特性，我的资料库无相似数据可供比对。”红眨了几下眼，瞳色恢复正常。 “它是半生物吗？地球上应该没有这种东西才对。”萧夏久久盯着那头徘徊不去的鲸：“如果我的时空理论推算没错，它理应是独立于各时空之外的存在，它拥有自行运作的时间系统，虽然我还不知道它往来于各空间的机制，但是、如果，我能够取得它的时间系统，我就能活下去。” 萧夏看着，那头鲸突然朝着他游过来！它应该与海洋中那种巨大鲸种的哺乳类有相同体积，但一到萧夏眼前却又主观感知它不那么巨大，它身上有着排列、尺寸皆不划一的窗孔，窗孔透出一束束色彩相异的光芒，在幽暗的工厂中显得灿烂明亮，其内部似乎有另一种无机体空间。 “你看到了什么？”尹天异低头问着靠在他怀中的萧夏。 “它在邀请我。”萧夏抬头，看着尹天异担忧的脸。 “跟它走，你就能活下来吗？”尹天异露出看见曙光的笑容。 萧夏点头。 红搭着萧夏，做出预备扶他起身的动作：“这里太显眼了，我们上顶部。” 第26章 格略历法2013年9月26日，下午7时33分。 尹天异当初在追捕萧夏时，曾经研究过水厂的建筑结构，他猜测那头鲸能穿过隔板或障碍，因此领萧夏和红登上屋顶隔间，那里是无人进入过的藏身点，比起红提议的屋顶更加隐密，不会引来巡逻民警或抢犯的注目。 红身上亮着红雾状光芒提供照明，尹天异背着萧夏，在黑暗中等了几秒，那头亮着异色光芒的鲸便游到了萧夏身边。 它在尹天异面前停了下来，侧身的其中一个窗孔向左右伸展，扩开到一个人能进入的通道口大小。 萧夏抬起手碰触通道边缘，摸到某种粗糙生物表皮的触感。 “在这里，你们摸摸它。”萧夏的手仍贴在鲸身上，标示出它的位置。 尹天异和红同时伸出手往萧夏所示意的地方摸去，没想到他们的手竟同时穿透过鲸的身体，如同打着空气。 萧夏和尹天异的脸色同时僵了起来…… “我们回去吧。”萧夏将手缩回。 尹天异似乎考虑着什么，久久不动。 “我们回去吧！应该还有其他方法阻断衰变……” “不，你必须走。”尹天异将萧夏横抱过身前，将他往前送，鲸竟也微调了通道口的宽度，让萧夏正好进入内部。 萧夏一惊，紧抓住尹天异的双臂：“为什么……和你分开我何必活着？如果我被这只鲸带走，就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你了！” “死亡是唯一能将人和人分开的界线。这是虹桥计划创始人说的。”红突然将萧夏的手推开，让他完全进入鲸之中：“如果它能隔开外界的时间和空间，他知道你还活着，你也知道他在哪个年份、哪个地方活着，也许你们还能见面。 “虹桥计划，原意是为了延续亡者的意志和思念，让离去的人和留下来的人共同守住生命的盼望，所以，请带着盼望活下去。” 鲸身旁的通道口以规律的速度缩回到窗口大小，但萧夏仍不放弃似的将上身探出窗外。 他双手勾上尹天异的颈，将脸凑上，吻住他的唇。 在唇齿相依的温存中，萧夏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尹天异是怎样张开双臂保护着他，跳下半空中的车箱，保护他安全落地。 贝莉在浴室，在萧夏面前拿起水瓢，一勺一勺地示范着淋浴的步骤、她为萧夏读着时钟上的刻度，笑着，因为她知道萧夏需要，也知道渴望被教导的感觉。 水厂里全身脏污的女童，拿出她仅剩的碎饼干给陌生的造访者，她了解萧夏饥饿，了解无父无母无人依靠的他们，必须共享手上的食物生存，她相信分享就能一起活下去。 在街头乞食的母亲冒着生命危险向杀人凶手乞求一块尸肉，为着她的孩子能度过今日，她的要求低于她的需求，如此卑微地将自己奉献给孩子，为了另一个生命能够饱足。 萧夏和尹天异滚落在泥地上时，尹天异的白衣必然沾满了乾湿不等的污泥，但他说过，既是生于尘土，怎会容不下灰？有一种重要的东西，不需要无菌室等级的纯净，就能彰显其价值，即使最黏浊的污秽，也不能掩盖它的光芒。 鲸再度缓慢地拍动尾鳍，移动起庞大的身躯。 他们终于被分开，但最后的吻绝非他们所仅剩的。 “萧夏，我一直当你是一个人类，无论你看自己是什么，我们同样来自于尘土，不只是生物组织的结构，连里面的也……你还不懂那是什么，但我知道，你爱我，像任何一个从父母的身体里出来的一样！”尹天异仍紧抓着萧夏伸出窗外的手，但萧夏的形体逐渐淡薄，握在手中的指掌已犹如尘雾虚空。 萧夏看着自己飘得越来越高，尹天异再也抓不住他，他初次体会离别的撕裂能让他哭喊出声。 格略历法2013年9月26日，下午7时40分。 新纪历法元年1月1日，零时零分零秒。 萧夏俯视着窗外，视线穿透异色蛛网，一片废墟之中，一群人往水厂的方向前进，寻找医疗也寻找干净水源；两三个孩子边跑边玩，突然停在一块突出的钢筋水泥残块边，把一个什么东西捡了起来。 纯白色的椭圆物体，孩子单手握着刚好合掌，白亮的表面上已经有明显刮痕，孩子把椭圆物打开，然后露出笑脸，回头向后方的人群大声读出手中的刻度。 萧夏离开窗边，观望着鲸体内部幽深的通道，通道另一端传来某种熟悉的规律滴答微响，明白了从此他真正地要独自前往未知去。巨鲸悠游的声音传来，也是自己重新启程的声音。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