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在捕快韩默起的眼中, 相文慕绝对是他见过最无耻的人。 他发誓,为了华城郡百姓的安危,势必要打倒此人! 但是,后来他发现…… 为什么有点喜欢这无耻的调调_(:з」∠)_ 提示:西皮是相文慕X韩默起,一对一,结局HE~ 内容标签:欢喜冤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相文慕,韩默起┃其它:关键字不能粗 第一章:堪比强匪 “统统把手举起来,站好了!” 伴随一声震得地面都要抖三抖的咆哮声,一个高大的人影跳进空荡荡的东风客栈,堵住从门外泄进的阳光,手中一柄寒光如冰的大刀吓得客栈里唯一的客人一个没站稳,从楼梯上“骨碌碌”的滚下来。 店伙计冒死去搀扶,管事的徐伯花白的胡须在微颤,气哆哆的走到那穿着一身黑色劲装的高大男子面前,不停的作揖,“韩大人啊,求您放小的们一条活路吧!我们……” “饶?”韩默起眼睛一瞪,杀气凛然,一挥手便有数名捕快分左右两路搜查整个东风客栈,“那也要看你们是否真的清白了。” 徐伯被他的眼神吓得后退一步,额头上的冷汗也不敢擦,哀求道:“韩大人啊,我们客栈一直做得是正经生意,从来不会收留来路不明的人,怎可能与山贼盗匪牵扯上关系?倒是您更像是……”他咽口唾沫,没敢将那形容的词给说出来,“您都查了大半个月了,我们除了生意每况愈下,不都挺正常的?” “大哥,没发现任何可疑之处。”一名捕快跑过来说道。 徐伯赶忙说道:“本来就没什么好查的,我们这种正经人家……” 韩默起不自在的摸了摸高挺的鼻子,眼睛微微眯起,“若不是当初嫌疑颇深,你们又拦在门口支支吾吾的不让进店里去看,便不会有今天的下场,都是你们自找的可明白?再说了,出了这么大档子的事儿,你们老板为何迟迟不归?”他冷冷一笑,接着说道,“莫不是想方便畏罪潜逃?” 最苦逼的就是有苦说不出,徐伯皱着眉头,连连摇头叹气。 捕快韩默起的名字在华城郡内可是响当当的存在,他查起案子来是何等的雷厉风行、凶神恶煞,能闹得整条街鸡犬不宁,但丝毫不能影响韩大捕快在华城郡百姓心目中的形象与地位—— 这不,刚刚出了东风客栈的韩默起便被周围卖水果、吃食、首饰或者是恰巧路过的姑娘大姐大婶们包围住了,他身上的那股恶煞之气瞬间就消散不见了。 “韩大哥,来尝尝今天刚摘得新鲜水果吧!” “小韩呀,大妈我给你介绍一门好亲事,明儿有空随我相亲去!” “韩哥哥,饿不不饿呀?我给你煮面汤。” 叽叽喳喳的吵闹声让韩默起应接不暇,他又不好意思让女人们难堪只得连连后退,一直退到大街中央了,马车来来往往危险,但热情高涨的女人们丝毫不在意,仍不依不饶的纠缠着。 此时偏偏遇上了一个不靠谱的车夫,眼见一大帮子人站在路中央不动弹的,被吓得慌了神,没勒住缰绳,反而狠狠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 高头大马受到刺激,撒开蹄子就往人群冲来,车夫想要阻止一起来不及了。 四周女子尖叫着跑过,而韩默起眼见危险来临,抽出佩刀,挡在花容失色的女子们身前,冷眼瞧着失控的马车,沉稳如泰山一般。 街边的少女瞅着他威风凛凛的英姿,眼泛桃花,花痴的等待着韩大捕快一展傲人的武功,将疯马制服! 就在韩大捕快准备出手的时候,从车厢内闪出一道月白色的身影,稳稳当当的站在颠簸的车辕上,从目瞪口呆的车夫手中夺过缰绳,也不见用了多大的力道去拽缰绳,却见骏马忽地扬起前蹄,一声嘶鸣之后便安静了下来,而它离韩大捕快仅仅三步之遥。 韩默起偷偷的舒口气,幸好稍微迟疑了一下没有闪开…… 车辕上的青年丢下缰绳,俊秀的面容上一派淡然,月白的衣袂飘然,宛若谪仙。他居高临下的望着韩默起,细长的眼中一片冷然,“不好意思,抢了您想耍帅的念头。” 一语击中内心想法,韩默起轻不可闻的冷哼一声,“这位公子您想多了,拦住街头疯马、保卫华城百姓的安危是我韩默起的职责之一。” 青年嘴角勾起,问道:“你便是华城郡响当当的韩大捕快?” “就是我,没想到我的名号都传到外乡去了。”韩默起听他口音不是本地的,心中升起几分自豪感,对青年生硬的口气也缓和下来,“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韩大捕快自是非常出名的,一件通匪的案子惊扰了平民百姓整整大半个月,想要不出名也难吧?”青年看到韩默起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继续说道:“在下正是那东风客栈的老板,相文慕。” 韩默起的脸色更难看了,正要收起的刀又出鞘了,“嘿,本捕快正想尽早抓了你回去,不想你自己倒送上门来了。” 相文慕的眼角稍稍瞟向身侧的帘子,薄唇勾起一抹诡笑,“不知韩大捕快可有抓人的公文?若是没有,当街抓有功名在身的人可是有违国法的。” “呃——”韩默起一时语塞,但很快转念想起在调查东风客栈老板的时候,似乎并没有人提到过相文慕是有功名的,这家伙为了逃避律法制裁,胡乱搪塞亦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于是,韩大捕快又强硬起来,冷笑道:“你说你有功名在身,可有什么证据?” 相文慕反问道:“难道大半个月时间还不够您查清我的底细吗,韩大捕快?” 韩默起暗暗的攥紧拳头,牙齿磨得“吱吱”响。 若是他是个没顾虑的,冲着相文慕这样说,立刻就拷了人往衙门里带。 可偏偏的,他的顾虑甚多…… 相文慕见他不说话,微微一笑,顿时让周围女子们的目光集中他的身上。 “鉴于贵衙门的办事效率实在令人佩服,我看不如这样吧,明日午时请到东风客栈一聚。韩大捕快若是有什么想知道的,我会一一告知。” 相文慕的一举一动皆带着优雅贵气,衣带翩然,面带微笑,怎么也不可能同城外的山贼盗匪相联系——痴迷的女子们如此想着,原来除了高大英武的韩默起,华城郡内还有如此清俊秀雅的男人。 韩默起拿此人没辙,轻咳几声,拿出衙门公职人员该有的严肃态度,“那我明日再上门来看,希望你们和贼寇真的没关系才好。他狠狠地一瞪相文慕,”否则……“ 相文慕不以为然的一笑,还没等韩大捕快将话说完,便催马扬长而去。 灰尘扬起,沾了韩默起一身,他大眼一瞪,冲离去的马车挥了挥拳头,气势颇为吓人。他再看之前”围攻“自己的女人们此时此刻的目光都集中在相文慕的马车上,顿时转怒为喜,揪住机会赶紧开溜。 相文慕自后门进了东风客栈,待院门关上后,一名侍从打扮的少年将一名汉子扶下马车。 “小玄,你先带他到楼上客房去休息。” “是,少爷。”小玄搀扶着半昏半醒的汉子往楼上去,那汉子的后背上赫然一大片暗红的血迹,透过撕裂的衣服可以看到被血濡湿的纱布。 “少爷,您总算是回来了。”徐伯热泪盈眶,飞快的迎过来,店伙计们也似是看到了救星一般围上前来。 相文慕用伙计递过来的温热巾子擦了擦手,缓步走到桌边,徐伯亲手奉上店里珍藏的上好茶叶。 “那韩默起哪里是捕快呀,简直比山贼盗匪还要蛮横无理。自发生了那件事后,三天两头的搞突袭,弄得客栈是乌烟瘴气,生意每况愈下。这不,刚刚唯一的一名客人退房走了。”徐伯苍老的声音略带尖细,听着更让人觉得悲伤委屈,周围的店伙计们随着他的话语纷纷摇头,“少爷,再这么闹下去,客栈就得关门了。” 相文慕一边品茶,一边听徐伯絮絮叨叨的讲话,无论徐伯将事情说得有多么的悲惨,他的脸上仍带着温和的笑意,修长白皙的手指抚摸着杯口青色的花纹,仿佛一切事不关己。 徐伯觉察到少爷的心不在焉,咳嗽几声,“少爷,您可有办法?” 相文慕的眸中流动着别样的光彩,他轻声细语道:“诸位不必担忧。”话到此为止,偏偏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可大伙儿焦急的神色渐渐的散去。 “诸位忙各自的事情去吧。”他又笑道,丢下那只抿了一小口的君山银针就往楼上去,徐伯连忙小心的扶住,“少爷,您身体不好,刚回来可别太急了。话说,小玄刚搀扶上去的人是谁?” 相文慕神神秘秘的在徐伯耳边低声说了一句,惊得徐伯瞪大眼睛,站立不稳,“少爷,我们现在都自身不保……” 相文慕拍拍他的肩膀,表以安慰,“你觉得我会做没有把握的事吗?” 徐伯叹口气,年纪大了,对主子的担忧是越来越重,瞻前顾后的总是怕这怕那,倒是他给主子添麻烦了。 “少爷,您先不回房休息吗?舟车劳顿的。”他将话题转开。 “刚刚让您说了大半天的话儿,我早已不觉得累了。” 徐伯一怔,“刚才老奴的话……您没听进去?” “你在信上说的一清二楚,我心里明白。看你心中怨气颇重,故而让你再好好的说上一通发泄发泄。”说完,相文慕十分可亲的一笑,想来徐伯之前的抱怨,他还真的是几乎没怎么听进耳朵里去。 徐伯闻言,激动的老泪纵横,“老奴真的是没有跟错主子。” 相文慕在徐伯的感激声中,跑上楼去推开一间房门,小玄刚给汉子包扎完毕,正将脏衣服往盆里塞。 身受重伤,但汉子在重新处理过伤口后便清醒了,舒服的趴在柔软的床铺上,注视着相文慕的眼里满是感激之情。 “多谢兄弟救命之恩!”汉子向相文慕抱拳,黝黑的面孔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听汉子称兄道弟的,相文慕顺其自然的将他们之间的关系更拉近一步,“江湖之大,相遇是缘分,哥哥不必客气,且将这里当做自家,安心的住下吧。” “多谢兄弟帮助!”汉子十分的客气。 原先在车上已有一些简单的交谈了,可汉子仍有几分生疏,相文慕不愿看到他这般,“相识一场,哥哥唤我文慕便好,显得亲近。” 汉子垂下目光略略思忖片刻,抬头时正好对上相文慕明亮的双眼,迟疑道:“这个……不瞒你说,我其实是……” 相文慕见他为难,索性光明正大的替他把话说开了,“哥哥便是江湖上以侠肝义胆而闻名,与一帮有志之士劫富济贫的苍屏山余宸吧?” 第二章:坑你没商量(上) 余宸一愣,没想到对方早已知晓自己的身份,但面对丰厚的赏银却无动于衷仍是将他救回家中……念及至此,余宸大为感动,看来这位相公子是真心交江湖朋友的。 只是刚刚在街上隐约听见相公子同华城郡捕快的对话,心知东风客栈正是有难之时,而他的到来无疑是将罪名坐实,雪上加霜罢了…… “既然你知晓我乃是一介山贼,何必引火自焚,让我实在愧疚……” “哥哥若是对敝店深感内疚,不如帮小弟一个举手之劳以释怀如何?”相文慕大大方方的说道,毫不躲闪余宸的目光。 余宸猛的“哈哈”大小,重重一拍坐在矮凳上的相文慕的肩膀,“兄弟真够坦率,我喜欢!” 被这么重的力道一拍,相文慕有些吃不消,却夸张的连连咳嗽数声,脸色顿时苍白几分。 余宸担忧的望着他,“兄弟你没事吧?” 小玄丢下手里的帕子,怒道:“谁说没事了?我家少爷身体可虚了,怎经得起你这般用力?” “小玄,不可对余宸哥哥无礼。”相文慕训斥道。 主仆两人一唱一和,弄得余宸心中更感愧疚,“文慕兄弟舍命冒险救我,添了这么多麻烦不说,刚才还差点伤了兄弟,真是……” “余宸哥哥不必在意。”相文慕起身,生怕余宸一个激动的不能自已,再拍一掌过来,“哥哥先好好养伤,有什么事情我们以后再谈。小玄,你先留下照看。”笑了笑,他便出门了。 房门刚掩上,一青衣翩翩的中年男人如幽灵般的出现在相文慕身边,面目冷淡。 “少爷就这么收留官府重金悬赏捉拿的山贼头领,真的没有问题吗?客栈周围皆是官府的眼线。”中年男人语气冰冷,一件令人忧心忡忡的事情从他口中说出来仿佛平淡无奇。 “怕,自然是怕的要命。”相文慕惊慌的咳嗽,却在对上中年男人的目光时,淡然一笑,“有真源兄在,其实我不该怕的,是不?倒让你白白的看笑话了。” 秦真源十分的无奈,扯了扯嘴角,悄无声息的来,又悄无声息的离开。 相文慕完全没有被官府的眼线问题所困扰,秦真源自会有办法解决难题,而他现在需要做的便是亲自解决那名叫韩默起的捕快。 第二天午时,韩大捕快如约准时出现在东风客栈的门口,空荡荡的大厅里,只有相文慕的贴身侍从小玄在,其余人等早远远的躲开了。 小玄指着居中的大圆桌,对韩默起不冷不热的说道:“韩捕快,请坐。”又倒了杯茶,瞧都不瞧人家一眼的,“请喝茶。” 韩默起没喝,问道:“你家老板人呢?”别他准时到了,那姓相的又玩起了花样。 “不好意思,他被一些事情耽误了,烦请韩大捕快稍等片刻。”嘴上这么说,但小玄的语气里听不出有半点的歉意,径直忙着手头上的事情。 “好吧。”为了办案,韩默起也不怕等一时半刻的,而且说不定是姓相得临危产生惧意,在哪儿躲着稳定心神呢。 想到这儿,韩默起不由地得意。 小玄瞟他两眼,继续摆弄摊了一桌子的各种药材,每个纸包里皆是一味药材,小玄细心的挑拣,剔除其中的杂质。 百无聊赖的韩默起不禁被药材吸引住目光。 “这些药材价值可不菲啊。”他意味深长的瞧着小玄,开着这么一家生意惨淡的客栈,哪里有足够的钱来支付昂贵的药材。 “我家少爷从小身体就不好,每天都需要吃我专门煎的药,否则会有性命之忧。”小玄眼皮也不抬,手上片刻也不停歇,“我家少爷原本在家乡吃香喝辣的,只因为昂贵的药材败了家产,迫不得已才来到华城郡另谋生路,谁知道……”说着,怨恨的眼神杀向韩默起。 韩默起被他的眼神盯得不自在,连忙转过头,正巧看到一袭淡色的身影自楼梯上慢慢下来。 那人一身银色暗纹的月白长袍,眉目清秀,挺秀的鼻梁,薄唇略带微笑,但韩默起分明从他的眼中辨出几分冷漠。 行走间,手中折扇轻摇,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似是与生俱来的优雅气度,正是东风客栈的老板,相文慕。 两人目光交汇的一瞬间,电光火石,无形的杀气顿时弥漫四散开来。 “韩大捕快,”相文慕喊得是字正腔圆,带着纯正的官话音,不知不觉中显出几分威严,再次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让歹人盗贼们闻风丧胆的韩默起韩大捕快。 “相老板。”韩默起可不会在一见面的气势上输掉,站起身向楼梯口走去,不想板凳腿正好挡在腿前面,一个趔趄眼见要摔倒在地,幸亏小玄及时出手搀扶,否则他今天的脸面就丢大了。 可惜气势依然输掉大半,韩默起咬牙切齿,表面上不甚在意的掸掸衣袍,直接进入正题,“相老板,我希望你今天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 “否则要将我押送到官府去吗?”相文慕用一种轻蔑的眼神将他上上下下的打量一遍,“你这次可带了公文?” 那种目光落在身上极为不舒服,韩默起叉起腰,怒目圆睁,喝道:“不过是个举人而已,拽个什么东西!” 相文慕轻描淡写的说道:“尽管只是举人,但也得按规矩办事。” “嘿,若我按规矩办事,我就不叫韩默起了!”韩大捕快嘴上装厉害,其实心里有些犯嘀咕的。 刺史大人不愿意轻易的给抓人的公文,因为他在这事儿上吃过亏。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刺史大人哪儿再敢犯下同样的错误,万一得罪了哪位日后发达的贵人,他可承受不起。 对于这帮鸡鸣狗盗的,韩默起想来认为手段不能不强硬,否则气焰嚣张的无法无天就难以收拾了。 韩默起打定了主意,向楼梯上的人招招手,递过去一个凶狠的眼神,“你下来,你是打算一直这么站着说话?”在接下来的“交战”中决不能败下阵来,一旦有了可疑的蛛丝马迹立刻就带人回衙门里。 相文慕没下楼,微微抬起下颚,淡淡的说道:“韩大捕快还是上来说话吧,您这模样在正门口一摆,谁还敢进来?” 韩默起觉着自己一直被看似文弱的相老板压得死死的,处在下风的滋味不好受,无奈他就是得听相文慕的,免得将来落人口舌。 他硬着头皮上楼,跟随相文慕进了一间临街的屋子。窗子敞开着,街上热闹的声音清楚的传来,相文慕往窗边一站,倚着窗棂,摇着他那面白底黑字的折扇,披散下的头发随风轻轻扬起,发梢扫过他白皙的脸庞,街上更吵闹了。 韩默起不客气的找了椅子坐下,摊开一卷纸,正襟危坐,表情严肃,“按理说,发生这么严重的事儿,你该一早就接到消息了,为何现在才返回华城郡?” “你也看到楼下的药材了,我若是指望此处客栈,你永远也不会见到了。”相文慕“啪”的一声合起折扇,似笑非笑道。 韩默起装作没听见他后面的一句话,面不改色的继续听他解释。 过了半天,相文慕也没有将话接下去说,韩默起催道,“所以呢?” “你的脑子莫不是有问题吧?话说得如此明白仍是不懂?”相文慕瞟眼窗外,眉头微蹙似是恍然明白,“若韩大捕快是个利索的,也不至于骚扰小小的一家客栈近一个月吧?” “喂!”韩默起一拍桌子,茶具颤了颤,“你说话能不带刺么?我与你可有好好说话。” “只是今天罢了。” 韩默起还算冷静,多年的捕快经验告诉他此时绝不能因相文慕的几句话而冲昏了头脑,影响了他的判断。他略略思量,问道:“你为何回到华城郡做生意?” “听说这儿美人多。”相文慕毫不掩饰,一双明亮如星的眸子直视韩大捕快的,“我年纪不小了。再者,华城是方圆百里最大的城镇,来往客商多。” 这回答看似没有什么问题,不过嘛,来往的人多方便消息传递,山贼盗匪乔装打扮混入城中,想要发现还是得费些功夫的。 韩默起又翻了翻卷宗,“据调查,相老板乃是锦西郡人士,可我听你的口音有些像是帝都的,你能给我个解释吗?” 相文慕想都没想,答道:“教我念书的先生,是从帝都来的。” 韩默起扯扯嘴角,在昨天想好的一大堆问题中选择了那道最磨人的来问:“说来,我很想弄清楚店里的伙计与你都是什么关系?你身为老板,可知他们的姓名与来历?” 东风客栈加上管事的还有账房一共九个人,一个一个的说下来还不累死你,哈哈哈哈哈……韩默起内心得意洋洋。 相文慕眉毛一挑,背书似的干巴巴的将店内众人的姓名关系与来历给报出来了。 回答之详细,差点没顺带刨出人家祖宗十八代的各种事迹。 韩默起起先还能认认真真的去核对相文慕说的对错与否,到后来便觉得头昏脑胀,已经分辨不出对错了。 相文慕喝口茶润润嗓子,冷冷笑道:“韩大捕快,我说的可有不对之处?” “没,没问题。”韩默起揉了揉太阳穴,若是说没听清楚,岂不是又得被人家抓住了把柄借此嘲笑一番? 看他前面说的都正确无误,想来后面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不过韩默起真正的心思并不是放在核对伙计身份上,他心满意足的看到相文慕的脸色比之前苍白许多,精神也不大好。 小玄收拾的那一堆药材,他心知相文慕的病果真不是一般的严重,刚才说了大半天的话,恐怕是要支持不住了,他要到的就是这样的效果,人疲倦起来容易露出破绽! 第三章:坑你没商量(下) 相文慕又看眼窗下,明媚的阳光笼罩在他俊秀的脸庞上,肤色如玉般温润,一双墨色的眸子中一闪而过雪亮的光。 这副情景看在韩默起眼中,不由地恍惚,转眸间怎叫一个惊艳。 华城郡不小,各色人物众多,但相文慕如此风采翩翩的男人还是头一次见。 在相文慕这等美色之前,他不胜唏嘘,竟是自惭形秽…… 等等! 他自觉不如一个有山贼同伙嫌疑的家伙做什么? 韩默起连忙抓起茶杯灌了满嘴的茶叶,苦涩的味道在嘴里蔓延看来,将他的心思扯回正题,“伙计中有哪些人是会武功的?” “城外强匪众多,我时常奔波来往于各个郡县,而官府一直没能将他们攻下来,我不得不找些武功高强的来防身啊。” 虽然攻打山贼老巢,不关他们这帮捕快的事,但是韩默起身为官府的公职人员,深深的觉得面子挂不住了。 这个姓相的,看似斯斯文文,其实牙尖嘴利,指桑骂槐的实在可恶。 “请你将会武功的伙计叫出来。”韩默起对于相文慕仍清醒的头脑感到头疼,明明脸色都这样苍白了。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呢! 案子纠缠了快一个月,却毫无头绪和破绽,韩默起觉得自己体内有只妖怪要从沉睡中苏醒,然后张牙舞爪的爆发了! 不把姓相的折腾个半死,这事儿没完! 这边韩默起打起精神,拿定主意。那边相文慕瞧见他目光里闪过一道精亮的光,知道他不怀好意,于是又从容淡定的喝口茶,静观他的举动。 “喂,没听见我刚才说的话吗?”韩默起不满的嚷道,心中升起一丝希望,难道他终于找到突破点了吗? 相文慕无意识的拍了拍窗棂,转身向韩默起走来的时候,街上爆发出女子们欢愉的尖叫声,这种叫声在花痴满城的华城郡极为常见,不足为奇。 正想着对付相文慕的韩默起自是更不会在意,领着相文慕重新回到大堂。 客栈的门紧闭,管事的徐伯匆匆忙忙的将好不容易进门的客人领上客房安顿妥当,莫让韩大捕快一个眼神把人吓跑了。 伙计们一溜排的站在后院,韩默起看着相文慕从中挑出三个人来,个个是高大精壮的年轻男人,拥有往外面一站绝对能够引起尖叫的相貌。 韩默起在想,先不论这伙人的嫌疑,光是长这么好看就是种罪啊! 提高了华城郡广大妇女同胞的审美观,叫那些相貌平平的男人怎么娶媳妇?不成亲,就不能滚床单,如此哪儿来的孩子?华城的人口因此下降,刺史大人要十分头痛了! 幸好店伙计没一个事秀才举人什么的,韩默起非常庆幸至少能抓几个回去扣押做人质。他叫来同伴,表示要将三名伙计带回衙门详加调查。 相文慕很大方,没有阻拦。 “我改天还会来,你最好别给我抓住把柄。”韩默起恶狠狠地瞪眼相文慕,带着十足的威胁意味。随后,他带着一帮子人回衙门去。 相文慕没他送他到客栈门口,第一他觉得对韩默起这样的人礼貌是浪费,其次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出了东风客栈,韩默起长舒一口气,觉得全身上下舒爽不少,大脑也清醒了。他将三名伙计交给同伴带回衙门,倒不是他到了该回家的时辰,而是因为一群女子向他扑来,身后是大门紧闭的客栈,人多太杂容易发生意外,还是赶紧的先让同伴带人回去才行。 华城郡的花痴们热情奔放,礼教于她们来说如若浮云,更何况端国本来就是个比较开放的国家。 以前的韩默起为自己的相貌而骄傲,现如今却成了苦恼。 在众多女子包围中的他默默回头,看着贴有一对门神的暗红色棱形格子木门,明白了什么叫做“前有狼,后有虎”,但同时怀有希望与失望。 相文慕的出现,应该让这帮花痴转移目标,冲进东风客栈才是,怎变得如此矜持了? 每天说来说去的无非是去这家喝面汤,到那家相亲,一点新意都没有,他早八辈子就感到腻烦的不行,可姑娘大姐大婶们为什么还是乐此不疲呢? 念及在花城郡办差事,所要顾及的人脉等等因素,他不得不日复一日的与她们废话,半点都得罪不得。 以前不是有一挺出名的官员说过么,“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帮花痴今天能充满爱慕仰慕敬佩的包围住他,明天也就有可能被鸡蛋烂菜叶包围,甚至有拿石块砸人脑袋的,当然这么狠得招数一般是对付负心汉的。 “韩大捕快,您知道相公子在哪儿吗?” 终于有人提出不同的问题了,韩大捕快此时有些不灵光的脑子在迟钝的理解话的意思后,脸色顿时一沉,黑着脸看向那位年轻貌美的姑娘。 你说一好好的姑娘,干嘛念叨着山贼嫌疑人? 姑娘在接触到韩默起目光的瞬间,羞红了脸,低下头去扭扭捏捏的,“韩……韩大捕快,您,你看……这是不是相公子的东西?”她抬起双手,一只香囊躺在她洁白的掌心上。 宝蓝色的香囊,料子是他没见过的,上面绣着银白色的团云,散发出整整略带苦涩的药香,和相文慕身上的一模一样。 姓相的事情问他作甚?他和姓相的有毛线的关系啊? 于是他恶声恶气的答道:“不知道!” “韩大捕快……”姑娘的眼圈儿红了,哽咽道:“我……我只是想将贵重的香囊送还给他的主人。” 韩默起不大能见得一姑娘家的红了眼睛,但想到是和姓相得有关,又不想告知。 思来想去,他的语气终是软下来,“姑娘啊,我真的不知道!” 旁边一名看上去甚是豪爽的姑娘一把夺过香囊,在手里掂了掂,一双漂亮的杏眼眨了眨,大笑道:“纠结什么呢?直接送进去当面问问不就知道了?” 不等旁人阻拦,豪爽姑娘大步上前,正要推开客栈大门,不想门从里面打开了,她没能及时的刹住脚步,一头栽进来人的怀中。 开门的是小玄,他礼貌的推开莽撞的姑娘,待她站稳了,这才一个箭步冲到韩默起面前,挡住他的去路,怒目圆睁,气势逼人。 韩默起没想到这文弱的少年也敢如此,古怪的回瞪他。 “韩大捕快,您身为衙门的人,平时最痛恨的就是鸡鸣狗盗的宵小之辈吧?想来平时肯定是极其严格的以身作则,对吧?哪怕有点恩怨,也会是秉公处理,绝不徇私枉法,对吧?” 小玄阴腔怪调的,让韩默起感到莫名其妙,不过他口中所说并没有错,于是点点头。 围观群众左右看看,表示摸不清状况。 小玄冷嘲的笑,伸手到韩默起面前,“凡事都讲个证据,自打你午时进店,除了徐伯忙乎着招待好不容易上门的客人,其余人等被捕快看管在后院,没人在大堂里待过了。可是少爷救命用的药材为什么会少了至关重要的一味呢?” 韩默起直视小玄,高大的身材所投下的阴影覆盖住小玄瘦小的身躯。 “你是在怀疑我拿走了你家少爷的药材?” “韩捕快,我知道你对我们客栈有意见,但有些事情做不得,也开不得玩笑,特别是关乎性命的……” “小玄,不好了!”徐伯一声尖利的惨叫从店内传出,紧接着他跌跌撞撞的跑出来,面色煞白的吓人,揪住小玄的衣袖,怨恨的目光落在韩默起的身上,“少爷又犯病了,你赶紧瞧瞧去!” 小玄的脸色在眨眼间变得难看,一指韩默起的脸,“有一味药材在他身上!” 围观群众齐刷刷的盯着韩默起,有打抱不平的站出来指责道:“不过是凭空猜想罢了,你们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药材在韩大捕快身上呢?莫要血口喷人!” “没错!”韩默起挺起胸膛,一手握着悬在腰间的佩刀,一手叉腰,拿出“华城郡优秀捕快”的范儿来,“身为官府中人,我可不会干缺德事!” 小玄斜眼瞧他,“那韩大捕快决定如何处理这件事情,洗清自己的冤屈呢?” 别人拿自己当贼看,有意无意的含沙射影,韩默起自然是浑身不舒服的,他一挥手,喝道:“今日在客栈大堂出现过的人皆有嫌疑,为显公平,先搜我的身以证明清白!接着,本捕快会调来人手仔细搜查整个客栈,一定找到药材!” 妈的,案子调查清楚之前姓相的可别有个三长两短…… “我来搜身好了!”先前的豪爽姑娘举起手,兴奋的注视着韩默起,“客栈的人来搜有栽赃嫁祸的嫌疑,还是我来搜最公平了!” 韩默起嘴角抽搐。 喂,姑娘,你能矜持点不? 小玄看出韩默起的迟疑,冷声道:“韩大捕快什么时候变得像深闺大小姐似的害羞了?赶紧的吧,我家少爷可丝毫耽误不得!” 韩默起只得默许,豪爽姑娘伸出“狼爪”,激动的眼露荡漾春光。她的手一点点探进韩默起的衣领中,似在细细的品味什么,指尖的温度透过薄薄的意料清楚的传来,让韩大捕快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咦?”豪爽姑娘眉头一皱,她感觉到自己的指尖碰触到一样东西,通过手感她恍然明白那是什么东西,脸色随之一变,快速地收回手时那样东西被带了出来,轻飘飘的落在地上。 豪爽姑娘面色惨白,手捂在心口上,连连后退,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幕。 那样东西,分明就是药草! 小玄如获至宝,抓起药草冲回客栈,嘴里喊着:“找到了,少爷有救了!” 韩默起缓缓的抬起头,看到围观群众们看自己的眼神—— 变了。 第四章:以牙还牙(上) 流言蜚语,犹如洪水猛兽一般可怕。 韩默起对此深有体会。 他放下茶杯,略略回头扫向身后几名男子,那帮人觉察到韩大捕快凌厉的目光,纷纷闭上议论是非的嘴巴,低下头假装喝茶。 “此事,刺史大人尚未怪罪下来,所幸东风客栈也未追究,你不必在意。”与韩默起同桌的大叔挺淡定的,同样的黑色捕快服上绣着精致的花纹,显示出较高的地位。他拍了拍韩默起的肩膀,“其中定然是有些误会的,过一阵子流言渐渐就没了。” 韩默起重重的一拍佩刀,猛然起身,正色厉言:“谁说我被这些困扰的!” “嗯?”大叔轻飘飘的递来一个眼神。 韩默起呆立了一小会儿,颓然的跌坐回凳子上。 “东风客栈与山贼盗匪有牵连的案子,你暂时不用管了。”大叔放下茶杯,拿起佩刀准备执行公务去,“最近几天,你就在城北一带巡逻吧。” “是,师父。”韩默起无精打采的目送金灏捕头离开茶寮,而后继续喝茶。明明是淡淡的苦涩,但此时入口的茶水对于他来说却苦涩的要命,不过他的头脑逐渐冷静,亦有了些精神。 他没有拿过药材从前到后只有相文慕与小玄同他接触过,但恶语相向的相文慕站得离他颇远,生怕被他揍似的,所以疑点全部集中在小玄身上。 能在极短的接触中,将药材神不知鬼不觉的塞进他怀中,看上去斯文普通的小玄实在不简单。 可惜他没有足够的证据与时间来解释。 围观群众们的喧闹,促成今日的留言蜚语。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围观群众们的力量是不容小觑的,仅仅半天功夫就闹得满城皆知。再者,道听途说,越描越黑,时下城中的流言比先前畅销的武侠话本还精彩,其中恩怨纠葛简直是…… 追溯三代,荡气回肠。 华城郡的百姓们生活的有滋有味,与她们极富想象力与创造力的思维是脱不开关系的。 幸好相文慕及时服下药,没有性命之忧,不然城内的留言还不知道会传成到怎样惊悚的地步。 事情传到刺史大人耳中的时候,幸亏有师父在旁帮忙解释,心思不知道飘到哪儿去的刺史大人挥挥手,表示此事揭过,以后不用再提。 韩默起心知肚明的很,自然不会有羞愧之心,唯一想做的便是揭穿相文慕的真面目,证明自己的清白。 他屁颠颠的跑去杀东风客栈伙计们一个出其不意,结果会武功的三个人使出的招式与山贼盗匪完全不同。 最后的希望之火被无情的掐灭,韩默起随便找了个“需要继续观察”的理由将三人扣留在衙门里,然后无精打采了好几天。 相文慕如此奸诈狡猾,就算和山贼盗匪没有干系,也绝非是好人,他定要想方设法揪出狐狸尾巴不可。 韩默起给自己加油鼓励,再次充满了力量后,提刀出门。 不过这些时日,他都无法接近东风客栈,要从何差起呢? 正当韩默起忧郁的思考时,一道人影拦在他身前,韩默起下意识的觉察到来者不善,举刀吓人,不想一声厉喝率先而来,在他耳边炸响:“你小子活腻歪了啊!” 眼前之人,比韩默起矮半个头,身形消瘦,一双小眼里透出如鼠般的精光,偏偏这人还真长了两颗细长的门牙,活脱脱一只硕鼠,如若再配上一身灰色衣衫,十之八九要被人当成过街老鼠给打死。 面对身材高大、精神抖擞的韩大捕快,此人不但不惧怕,反而气焰嚣张,伸出中指狠狠地戳中他的脑门,“你小子干的好事儿,莫非是想丢尽韩家的脸面不成?” 这人的声音很响亮,本来韩大捕快就是这几日华城郡内的焦点人物,此时此刻加上这人不要命的话语,顿时引来周围行人的目光,聚集而来看热闹。 “大哥……”韩大捕快的气势瞬时萎了。 韩良起趁势追击,绝不容情,又扯着嗓门喊起来,“你哥哥我含辛茹苦的把你抚养长大,你小子可别忘了报恩!有道是长兄如父,你可要像对待父亲大人一般尊敬我,知道吗?三天两头的非要我提醒你一回,你这猪脑子长到哪儿去了?” 聚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堵塞了大半条路,韩默起纵然十分的没面子,可仍是任由哥哥数落自己。 “你嫂子现今有了身孕,好不容易谋得的差事可别丢了,家里指望着你报恩来养活呢,听见了没有?”韩良起咳嗽几声,摊开掌心,“我得给你嫂子买些好东西养身子。” 韩默起乖乖的奉上身上大半的银两。 围观群众摇头叹息,整座华城郡内能真正镇住韩大捕快的唯有一人——他这个无赖哥哥。 韩良起拿了银子立刻没笑颜开,一对龅牙都快啃到碎银上去了。他满意的点点头,以最快的速度窜向隔壁街上的赌坊去。 韩默起垂下头,发觉这几日真是诸事不顺。 尽管讨厌兄长无止境的压榨,但念及伦理道德,又不得不听从于他。 韩默起提溜着刀,恹恹的往前奏,丝毫没注意到一双双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那是一名儒雅沉静的中年男子,他缓缓的放下茶杯,轻抚鬓角的头发,听见旁边桌上的人在议论韩家兄弟俩,便留心听着。 “唉,摊上这么一个不知廉耻的兄长,韩捕快可真是倒霉。” “若韩老爷子还在世,那韩良起也不会如此放肆了。没爹娘管教,自身又不上进,真是讨人厌。” 中年男人若有所思,望向还没走远的韩默起。 姓韩,爹娘很早过世,又是祖父抚养过的,难道他…… 韩默起拐向另一条街道,中年男人未及多想,快步跟上。 韩默起在城北一带转悠了半天,一直到日落时分去了一趟衙门便回家了。那中年男人站在一处小摊前,静静的看着一名相貌普通、布裙荆钗的夫人将韩默起迎进屋里去。 跟踪了大半天,中年男人觉着有些累,伸手拦下经过的轿夫,坐着小轿子回到东风客栈。 后院一角的屋子里,相文慕仅着一身白色的中衣,坐在微启的床边,就着一盏油灯看书。屋子不大,布置的倒十分雅致,轻纱幔帐间放置着桌椅架子,和一张舒适柔软的床,虽不是上好的材料所作,但胜在透出的那种古朴意味,墙上挂着一幅山水,浓淡不均的墨色将景物描绘的灵活生动。 昏黄的灯火在相文慕略显病态的脸染上一层暗黄,听见屋门开启的声音,他放下书卷,眉目稍稍抬起。 “跟了半天。”秦真源在他对面坐下,将今日所见所闻一一告知。 “还真是个无趣的人。”相文慕的手松开书卷,拿起茶杯时发觉水已经凉透了,他无奈的放下茶杯,转而将一张银票推到秦真源面前,“务必请赌坊老板帮忙,一定要将这张银票输给韩良起。” 秦真源扫眼银票上的数额,眉头紧蹙,“为这种人如此费神破财值得吗?” “你觉得我在帮他?”相文慕轻笑道,将银票塞进秦真源的手里,“银票还会回到我们手中。真源兄,你知道的,谁犯我一分,我必十倍奉还。” 秦真源对他的固执,唯有摇头的份,劝不了。 尽管相文慕嘴上从来不愿意多说,但他的直觉告诉他,此事追根究底远远没这么简单。 第五章:以牙还牙(中) 相文慕拾起外衫披在肩头,“走吧,去瞧瞧余宸。” 不愧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山寨头领,经短短几日的调理已是生龙活虎,精神大好了。 相文慕进门的时候,余宸正在喝酒吃肉,旁边歪倒一只空酒坛,但余宸未显出丝毫的醉意。 看到相文慕,余宸站起身,“文慕兄弟来了。快坐快坐,喝酒吗?” 相文慕摆摆手,略怀歉意,“大夫说我不能饮酒,还望哥哥见谅。” 余宸大为可惜,但浇不灭他对相文慕的热情,从枕边拿来一土褐色的罐子,递到相文慕面前,“也不知道你喜欢些啥,想着兄弟这样的肯定喜欢喝茶,就托了伙计去买,希望你喜欢。” 相文慕伸手去接,清俊苍白的脸上显出一抹淡淡的微笑,指尖扫过余宸手背的时候,后者略微愣了一下,抬头望着他如画的眉目,竟有些微的失神。 “多谢哥哥了。”相文慕似是没有注意到余宸的失神,接过茶叶放在鼻下问问了,一阵沁香入鼻,令人心旷神怡。 两人随意闲聊了一会儿,大多是相文慕关心余宸的伤势如何。余宸避开相文慕的目光,耳尖微微发红,有些不大自在,思来想去觉得似乎有什么异常的感觉在心中蔓延,赶忙想出个最为关心的话题,“不知文慕兄弟想要我做的事是什么?” 相文慕不急于回答他,反问道:“哥哥是打算返回山寨了吗?” “是啊。”余宸有心的看着手背上浅色的疤痕,“这次官府围剿,虽然最后都脱逃了,但一直没有寨子的消息,心里觉得不踏实。”他重重的叹了口气,实在不愿想起那日的惨状。 相文慕露出几分依依不舍之情,“与哥哥相识虽只有短短数日,但相谈甚欢,于心不舍哥哥离开。” “诶,男子汉大丈夫的,别这么婆婆妈妈。”余宸笑得十分豪爽,令门外望风的秦真源不由得皱眉,警惕的扫视周围的动静。 余宸的大掌刚要拍到相文慕的肩膀,忽地想起什么,耳根顿时红的快要冒出血了,骤然收回手来抓着自己的头发,继续笑,“反正我的寨子离华城郡不愿,得了空闲来看兄弟便是了。倒是兄弟你快快说说到底需要我做什么?”他展开手臂,露出精装结实的胸膛,“你看我的伤都好差不多了,不赶紧的报恩,心里不畅快。” 相文慕很是喜欢余宸的个性,也不再客套下去,“事情是这样的……” 余宸听着相文慕刻意压低的话语,瞳孔猛然放大,手指紧攥成拳,吃惊的说道:“你这是……” 相文慕的笑容十分亲切无害,“以牙还牙罢了。事成之后,我必然有办法安然送哥哥离开华城郡。” 想起这些时日官府捕快们干的“好事”,确实应该得到应有的教训,余宸当机立断,拍案而起,目光炯炯有神,如一团烈火在燃烧,“我答应兄弟你了!” 相文慕依然笑得波澜不惊,眉眼儿稍稍一弯,仿佛有淡淡的光华照耀在他的脸庞上,流溢出无限无情。 余宸看在眼中,耳朵彻底红了。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直到小玄冲进来拖着相文慕非要他去休息不可,这才不得不告辞。 出了房门,温和的笑容骤然转变得诡谲莫测,目光中流露出淡然疏离,相文慕同秦真源交待几句,最后硬是被小玄拖回自己的房间去的。 第二日,华城郡内一切正常,八卦的百姓们继续为他们的八卦事业而努力奋斗。东风客栈周围依然遍布官府的眼线,贼溜溜的盯着。而小茶馆里关于相老板与韩大捕快的故事被说书人变得天花乱坠引人入胜,引得无数经久不息的掌声,至于“热心”的姑娘大姐大婶们也正乐此不疲的“围攻”相貌出众的年轻男子。 一切井然有序,平静的繁华着。 中午的时候,城东某家赌坊内爆发出一声充满惊喜与激动的嚎叫声,哭声打骂声听多了,这样奇怪的声音还是头一回,周围的人们被好奇心驱使而来,纷纷打听其中缘由。 赌坊小厮一番说明,众人恍然。 原来是手气一直不怎么样的韩大捕快他哥,今日不知道是走了什么狗屎运,时来运转了,刚刚赢了整整一百两银子。 这可不是小数目,够吃穿用度很久的了。 连赌坊不佳的韩良起今日都能咸鱼翻身,定然是财神爷在保佑广大赌徒能够财源广进,偌大的赌坊顿时聚集来不少碰运气的人。 头脑还算清醒的人,瞧着那快踩烂的门槛,深深的觉得这是赌坊为了吸引客人而耍的手段。 韩良起至少懂得见好就收,忙于招呼客人的小厮们没来得及拦一拦,让给他抱着一堆银子欢天喜地的跑了。 韩良起瞅着白花花的银子,心里乐开了花,头也抬了腰也直起来了,吃嘛嘛香了,准备找一间青楼快活快活去。 此后一直到入夜,华城郡仍是十分的平静。 夜幕降临,万籁俱寂,银白色的月光倾泻在漫长的青石板街道上,两旁的建筑投下斜长扭曲的黑影,仿佛沉默的怪兽,偶有几声狗吠,在此时此刻却显得更加静谧。 巡逻的捕快提着灯笼,打着哈欠,晃晃悠悠的走在街道中央,眼皮子上似有千斤重石压着似的,几乎快能边走边睡着了。 忽然一道黑影从他眼前闪过,身影极快仿若鬼魅,捕快一个激灵,如冷水当头浇下,霎时清醒过来。 那人回头看眼捕快,清冷的月色下,那张面容分外的清晰,眼中折射出冰冷的挂忙,像一头嗜血的野狼。 “余宸!”捕快一声尖叫,同时抽出佩刀,大步杀向立于矮墙上的黑影。 余宸看着捕快笨拙的样子忍不住想笑,他扫眼周围,跃到旁边二层小楼的屋顶上,足尖落在瓦片上竟是没有半分响动。他回头冲捕快狡黠的一笑,身影在几个屋顶上几番起落,已经逃远了。 那可是悬赏千两的通缉犯啊,捕快心急火燎的举着刀冲向渐远的身影,一边大声喊叫着希望能引出些人来帮他通知官府,好派遣来更多的捕快官兵来抓人。 街边有几户人家亮起灯,男主人披上外衣,举着灯盏出门查看。捕快随手揪住一个人,吼道:“是山贼首领余宸,快帮我去官府通知,抓到人了有重赏!” 一听是有山贼大人物闯进城内,那人连连点头,光着脚丫子就往官府跑去。 弄清楚状况,有“热心”的百姓帮着喊道:“抓坏人啦,大家快出来帮忙啊!” 叫喊声引出更多的百姓,纷纷跟在捕快身后追赶首要通缉犯。原本寂静的华城郡逐渐喧闹开来,所经之处必然灯火通明,吸引出无数好看热闹的百姓。 已经入睡的韩默起从被子里钻出来,大口大口的呼吸新鲜空气,一边揉着疼得要死的脑袋,一边诅咒着这帮半夜不睡觉到处乱窜的混蛋,然后磨磨蹭蹭的走出屋子,看到橙黄色的火光几乎要照亮半边的天空。 “搞什么呢。”他抓着凌乱的头发,迷迷糊糊的走去开门,想着非得把带头闹事的给抓起来丢进牢里关上几天,让这混蛋好好的反省。 院门一开,是相熟的捕快许立,他身后站着密密麻麻的百姓,而随着院门大敞,吵闹声顿时止住了,全体直愣愣的盯着他看,活像见到了神奇的玩意儿。 “大半夜不睡觉的怎么了?”韩默起感到莫名其妙,那些目光落在身上跟针扎似的不舒服。 许立咽口唾沫,一字一句的说道:“韩大哥,山贼首领……余宸……跳进你家院子里了。” 第六章:以牙还牙(下) 韩默起现在的心情,只能用“欲哭无泪”四个字来形容。 那山贼头子跳到哪儿不好,偏偏进了他家,虽然一番搜索并无余宸的踪迹,但人是不会凭空消失的呀,于是重重的疑点将他送上衙门大堂。 像从前都是他领着或押着人上堂受审,今日今日被押着的人变成他自己,这苦逼的滋味可真不好受,特别是看到兄长怨恨的目光后。 闹了一夜没睡好的刺史大人戴长德眼圈儿发黑,心不在焉的坐在案后,时不时的打一个哈欠。左右两边的衙役在喊完“威武”之后,就跟木头似的面无表情的憷在原地,加之清早光线不大好,挂着“明镜高悬”的衙门大堂活生生的变成了阴曹地府阎罗殿。 许立与参与追捕的百姓作证余宸确实消失在韩家,随后有赌坊的老板上堂来说起韩良起莫名赢了以为面生客观一百两银子,说不定是山贼盗匪巧妙遮掩之下,塞给韩家的好处费。 韩默起忍不住了,“噌”的一声跳起来,瞪眼赌坊老板,气势如猛虎一般,“没有证据,你怎可随意下定论?” “咳咳”,戴刺史左下首的金捕头干咳两声,用眼神示意韩默起稍安勿躁,但蒙受冤屈正在气头上的韩默起哪里会注意到他。 金捕头恨不得上前给他几个爆栗。 戴刺史懒洋洋的一拍惊堂木,声音不大,听在堂上众人耳朵里却是一惊,“确实不可妄下定论。韩默起,你先跪下。” 韩默起撇撇嘴巴,重新跪好,“刺史大人,请您一定要给小的一个公道!说不定是那贼寇挑拨离间呐大人。” “嗯,嗯。”戴刺史点点头,让韩默起心中燃起希望之火。 戴刺史忍着哈欠,又一拍惊堂木,“事件前后本官已大致了解。尽管余宸莫名消失在韩家,且有韩良起恰巧得来不明钱财一事……” “哪儿是不明钱财了,明明是我光明正大赢来的!”韩良起不服气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否认他的时来运转,冲口而出道。 韩默起很头疼。 戴刺史冲他挤眼,跟在大人身边好几年了自然史心灵相通,明白大人的意思。他咬咬牙,一狠心扑上前去,捂住兄长的嘴巴,凶狠的瞪他,低吼“闭嘴”。 韩良起哪里料到一向“听话”的弟弟会突然这般,想极力反抗却为时已晚,被死死的制服住。 戴刺史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韩默起担任捕快一职已有数年,功绩是全华城郡百姓有目共睹的,所以……本官认为其中必有蹊跷!为公平起见,暂时免去韩默起的职务,在案情调查清楚之前,禁止韩家人踏出城门一步,否则按通匪罪论处。” “唉哟,大人啊!”韩良起趁韩默起略微的松懈,可怜巴巴的大叫起来,“没了差事岂不是叫我们一家三口……哦不,是四口人喝西北风去吗?我们可怎么活啊!” 韩默起赶紧的捂好他的嘴巴。刺史大人能做到这一部已是非常不容易了,若是按照律法把他们全都丢进大牢里去,可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人在牢外,至少还能自个儿寻找线索,平反冤屈,而不是做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大人,我家兄长一时心急方才冲撞了您,请大人有大量,莫要怪罪。” 戴刺史挥挥手,宣布退堂。 韩默起架着兄长一路奔出衙门,刚准备先回家再做打算,金捕头追上前来,拦住哥两个。 “怎么了?”韩默起顿时紧张起来,莫非是刺史大人临时反悔了? “把韩良起赢的一百两交上来。”金捕头说道,眼中的神采不想从前那般,带着冷漠与严肃。 韩默起松开韩良起,恶声恶气道:“把钱叫出来吧。” 韩良起想发火,可一对上弟弟冷冰冰的目光,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似乎是明白其中道理了,恹恹的小声说道:“钱被我花的差不多了。金捕头,您是默起的师父,能不能通融一下下,不要我……们交上这笔钱?您肯定是清楚的吧,我们是被冤枉的。” 金捕头无声的叹气,神色软了些,“你得明白,公事公办,容不得私情。更何况是刺史大人交待的事情,我们做下属的不得不从。” 韩良起的脸苦成了一只黄连。 “师父,您看银子能不能等我们凑齐了明日交给您?”韩默起说道,眉目中透出几分沉重不安,“拜托您了,师父。” 金捕头明白韩家在韩良起的挥霍下越发艰难,想着迟个一天刺史大人也不会怪罪的,挥挥手给应下了。 韩默起连连道谢,扯着兄长赶紧离开衙门。 两人拐进一条僻静的死胡同,韩良起用力甩开弟弟的爪子,怒发冲冠,一张脸被气得扭曲,充满血丝的眼睛阴森可怖,就差没一张血盆大口。他戳着韩默起的脑门,不一会儿就戳出道红印子。 韩默起垂下眼帘,不做声。 “是不是你在外头结了仇怨,仇人来报复你?你看看这事儿闹的,清清白白的韩家因你丢光了颜面!你可真的起祖父大人的教诲!我韩良起白养活你了……” 韩默起默默无声,静静的听他数落,平日里那种强大的气场消散的一干二净,不复存在。 韩良起吼了半天,口干舌燥,不耐烦的丢下最后一句话,“一百两银子你自个儿凑齐了交给官府,你嫂子有身孕不能短缺了吃喝。还有尽快的先找一份差事干起来,你这混账事儿还不知道要折腾多久,家里万万不能没了钱财。”正好趁机看看这混小子有没有暗藏私房钱,韩良起心里盘算的十分好,冷哼一声后回家去了。 韩默起应了,目送兄长离去后,打起精神去凑银子。 走出死胡同,艳阳高照,明晃晃的阳光洒满热闹的大街。人来人往的街市上,往日里围追堵截的姑娘大姐大婶们像是忽然从人间蒸发了一般,倒让韩默起稍稍得不能适应,他转而看向街边熟识的商贩们,在目光接触的瞬间,商贩们避开目光,装作很忙的样子,有几个人凑到一起向他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心里的落差极大,更何况是在被冤枉的情况下,韩默起努力的调整心态,没有因此而被打败,反而渐渐挺起胸膛。 他是问心无愧的,何须在意他人眼光! 在各种曲解的目光中,韩默起昂首挺胸走过长长的街市,接着拐进一家茶庄里,老板与他相识好几年了,平日来往频繁,前几日听说铺子里缺人手,所以他过来谋求份差事。 “原来是韩……”伙计笑得很假,神色有些慌张,张口半天了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现在的韩默起,索性含糊的掩盖过去,“您今天怎么有空来店里?” 韩默起瞟见茶庄老板的一片儿衣角在门帘下闪过,故意问道:“你们王老板呢?” “老板啊……”伙计僵硬的转脖子,四处瞧,“他……他出去了。” 韩默起心中哀叹一声,明知没有希望了仍忍不住问上一句:“你们店里不是缺伙计吗?兄弟,你看我行吗?”常过来买茶叶,他对这行当还是挺熟悉的。 “呃——”伙计往门帘那儿一跳,用袖子擦起了门框,不大好意思的说道:“您来晚了,伙计刚刚招到了。” 韩默起不说一句多余的,直接转身出门,直奔下一家。 一连去了好几家店,全是这种状况。不知不觉已经从城东走到了城西,他刚想走进城西一家店铺的大门,没想到却被伙计赶出来。 韩默起一个趔趄,好不容易站稳了,抬头时正好对上一双充满温和善意的双眸,觉着有些熟悉,等她定睛一瞧,这不是东风客栈的老板相文慕吗? 想到东风客栈与自己一般,也是被认为与山贼盗匪有牵连而导致受尽歧视,生意骤降。韩默起不由地心生惺惺相惜之感,但转念被理智给清扫干净。 他是千真万确的与山贼盗匪没有瓜葛,相文慕是不是就难以定论了。 而且明知道东风客栈有嫌疑,为什么那些女人们仍扑过去?实在匪夷所思。 难道是相文慕的脸皮子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小玄,你先去药铺。”他听见相文慕吩咐道。 小玄看眼两人,慢吞吞的挪进药铺大门,又不放心的回头瞅着他们,看他们没吵架也没打架,这才安心的去找老板。 大门开着,老板居然不在。 他左右张望,发现通往后屋的门稍稍敞开,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正准备喊一声“老板”,同时飘进耳朵里的话让他立刻闭紧嘴巴。 “钱老板,你这儿可有什么……毒性比较厉害的药?” “夫人您这是……” 略微迟疑了一小会儿,女声再度响起,“家里闹鼠灾,想寻些毒药好灭鼠……这不正巧路过你这儿,就进来问问。” “夫人是店里的老主顾,您知道毒药是不能随便卖的,给官府知道我私卖毒药可不得了。”那钱老板甚是为难,语气中透着万分的担忧。 “钱方面您不必担心……” “银子不是问题所在……而是夫人需要保密才是。”声音停顿片刻,“店里只有砒霜……还请夫人万万不可声张。” “一定一定,多谢钱老板了。” 小玄赶紧冲到门口想装作刚刚进门的样子,猛然发现门前不见了少爷和韩默起的身影,顿时紧张起来,顾不上买药,冲到大街中央往远处一瞧,松了口气。 两人好端端的坐在不远处的茶寮里。 “夫人请慢走。”钱老板谄笑的向门口的妇人挥挥手。 小玄回头去看,是名相貌娇美、一身富贵之气的妇人,笑得有些勉强,向前老板点点头,发现小玄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随即慌慌张张的离开。 小玄这才和钱老板打招呼,挑药材去了。 而茶寮里,相文慕与韩默起相对而坐,居然十分的和气,少了上次见面时的剑拔弩张。 “韩公子相当的冷静啊。”相文慕抬眼扫过韩默起的脸。 “问心无愧罢了。”韩默起字字咬重,回想之前的惺惺相惜就觉得相当可笑,“你可别幸灾乐祸,与山贼盗匪勾结的事儿,你还未脱离嫌疑呢。” 相文慕轻不可闻的一笑,“韩公子尚不知晓吧?刺史大人命人写了告示,明日一早会张贴在各个城门口,宣布我东风客栈的清白。” 韩默起不敢相信的瞪他,“这不可能!” “明天早上你去城门口瞧上一眼便知晓我说的是真是假。”相文慕慢摇折扇,原本苍白的面容上泛起一丝血色,气色明显的好转。 韩默起攥紧拳头,面色阴沉。 东风客栈与山贼盗匪勾结的案子,断然不可能在短短几天之内调查清楚的,其中必然有什么蹊跷之处。 难道是戴大人收受了相文慕的贿赂? 可戴大人一向清正廉明,怎可能做这等小人之事? 思来想去,唯一的解释是——戴大人被相文慕的花言巧语给蒙骗了。 韩默起抬头去看相文慕,对方怎可能轻易的将内幕抖落出来,让他抓住把柄。 现在看来,相文慕是有意拦住他来说明这件事的……他究竟有何目的呢? 相文慕看到小玄从药铺里出来,于是合上折扇,彬彬有礼的向韩默起拱手,“祝愿韩公子一切顺利。” “喂!”韩默起猛然缓过神来,喊道:“你还没付茶钱呢!” 相文慕的脚底跟抹了油似的,已然走出茶寮。他刚想上前阻拦,不想反倒先被店小二给抓住了衣服。 “客官,难道您想白吃白喝?快付钱!” 韩默起正愁一百两银子没着落,身上哪还有闲钱来付账?偏偏相文慕点的还是店里最贵的茶。 火气顿时冲击大脑,韩默起顾不上其它,推开店小二,如猛虎扑食一般几步上前拦下相文慕,如此一闹立时引来行人围观。 “不是你请我喝茶的吗?怎么倒叫我来付钱?”韩默起几乎是用吼的,围观群众纷纷表示耳朵快被震聋了。 “我只是请你喝茶,又没说过茶钱由我来付。我看你坐在那儿不肯走,还以为我卖了个消息给你,你想付钱呢。”相文慕淡淡一笑,风华翩然,随后手指抚上额头,身体一阵摇晃,“你也知晓我身患重病,平日里的钱财全用于买药,何来的闲钱?你年岁比我大,为何不能多照顾小弟一些?” 去你全家的小弟!韩默起的内心有一头雄狮在咆哮,拉什么关系啊混蛋。 而围观群众在相文慕又轻又软的话语声中,表现出对他的同情,以及对韩默起强烈的指责。 “什么小弟?!”韩默起当然忍不下这口气,“你怎的就确定我年岁比你大?” 相文慕此时斜靠在小玄身上,虚弱的抬手一指韩默起的脸,“一脸老相,怎可能比我年轻?” 韩默起几乎要爆炸了,见围观群众不约而同的指责自己,而店小二领着几个气势汹汹的打手过来,只得熄灭火气,当下再不能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上去了,于是无精打采的取出银子拍进店小二的手中,故作豪气的叫道:“拿去!” 付了钱好说话,店小二也不是没事找茬惹是生非的主儿,拿着银子,带着打手回去了。 韩默起恨恨的瞪眼相文慕,而后者仍是病恹恹的。 “小玄,快扶我回去,”他听见相文慕十分虚弱的语气,心中不由地一阵错愕,难道相文慕不是装的? 可怜的家伙,这种身子骨估摸着活不长吧? “小玄,回去后莫忘了张贴招伙计的告示,等辟谣的告示一出来,我们店里的生意估计会好很多,要忙不过来了。” 病了也不忘店里的生意,真是…… 韩默起摇头直叹气,刚才的坏脾气基本上快消散一空了。 围观群众四散而开,主仆两人磨磨蹭蹭的走到前面的岔路口,几名衣衫褴褛的乞丐十分可怜的跪在地上,前面的破碗中连一枚铜板也没有。 相文慕的步子稍稍放慢一些,韩默起眼睁睁的看着他指尖的一只银光闪闪的碎银子落入乞丐的碗中,随后他回头莞尔一笑,哪里有什么的病容! 韩默起震惊了,甚至连生气都忘了,只来得及收回同情心。 姓相的,你个大骗子! 第七章:史上最贵店小二(上) 韩默起属于越挫越勇的一类人,就算整座华城郡的人把他当做山贼避之不及,连半份差事都不施舍同情,他也不会轻易的就低头认输! 时候尚早,韩默起偷偷的跑回家一趟。 门口有两个捕快兄弟把守着,他向两人做了噤声的手势,稍稍的推开院门透过缝隙看到兄长与嫂子都不在院子里,这才溜进去,拿起门边上的斧头就跑出来。 他可不想听韩良起没完没了的唠叨。 拎着斧头,韩默起一路直奔城北的树林。 他前几天巡街的时候听人说起那片树林子里的野果子熟了,美味可口,无奈就算青天白日的小小的一片林子里也是阴气森森的,常年袅绕着莫名的白烟,极淡,仿佛无处可归的鬼魂在飘荡,枝叶间呼啸的风声犹如声声哀鸣与哭泣。 据说很多年以前,华城郡还是个人口不多的小郡城时,有一年发生瘟疫,城里死了不少人,当时的刺史大人不敢上报朝廷,唯恐怪罪而丢了官职,因此将尸体通通掩埋在城北的这片角落里。 疫情结束后,城内渐渐恢复生气,但城北的树林再也没人敢踏进去一步,相传有个醉鬼在夜晚不慎走进去,被一道从面前飘过的白色身影给吓醒了,然后他震惊的发现一群腐烂恶臭的尸体向自己走来,留着黑血的嘴里呼喊出含糊不清的字眼。此人吓得屁滚尿流,虽逃出林子,但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疯了。 许多年过去,如今仍唯有胆大的人才敢在白天就去弄些野果子出来。 韩默起不大相信这些鬼神害人之说,再说他若真是倒了霉被恶鬼害死,大不了被黑白无常牛头马面什么的抓回阴曹地府前报个仇,十八年后他韩默起仍是条好汉! 树林周边破屋几座,了无人烟,与相隔不远的热闹街道相差甚远,有如天地之别。走到近前,已能感受到阵阵阴凉之气扑面而来,茂盛的数目高耸入天,遮掩之下林中更显诡异莫测。 韩默起握紧斧头,大步迈进树林里。 林中有一种不知名的野果子,果实大如成年男人的拳头,表皮白色,肉甜汁美,吃了有延年益寿之功效。华城郡的百姓们垂涎于此果,无奈林中实在恐怖,鲜少有人进去,因此偶尔有胆大者采来一些,价格都十分高,但依然吸引许多百姓。 有看风水算命的瞎子说,林子阴气太重,不宜久留,一年内不可踏进去两次,否则将晦气沾身,死于非命。因而更多的果子就这么可惜的悄悄腐烂,化为尘土。 林子里阴冷非常,仿佛时间倒退回初春。韩默起一边走一遍留心观察周围动静,四周静谧无声,只有他脚踩在枯枝败叶上的“嚓嚓”声。 韩默起回头看一眼,明亮的阳光离他已经甚远了,这给他的感觉非常的古怪,似乎踏上的是一条前途未卜、凶险难测的道路。 他晃晃脑袋,把古怪的想法驱赶走。 说实在的,这些年各种稀奇古怪的传闻到底是会给从未亲历过的人一些想法和阴影的。 行至半途,韩默起觉察到树林深处有异样的声音传来,他停下脚步,屏气凝神,片刻后发现除了他,还有其他人在这片诡异的树林里。 华城郡人口是多,但有胆量踏进鬼林的寥寥无几。韩默起当是为了钱财而进来采果子的人,心里想着可不能让他人都摘了去,赶忙加快脚步冲向前去。 离得近了,说话声猛的戛然而止,韩默起透过轻烟白雾看到有两个影子极其快速的说了一句话后便背道而驰,很快消失在幽暗之中,他甚至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只余得一片寂静无声。 韩默起心生疑窦,想要追已经来不及了,直觉告诉他这二人绝非是来采野果子的!他蹲下、身子,手指轻抚过枯叶泥土。林子的地面因为长年晒不到太阳,故而泥土柔软潮湿,很容易留下脚印。 他靠着昏暗的光线,努力的辨认着,脚印大约有七寸多长,不深不浅,说明此人身形适中,此人来时的脚印间距偏短由此可推断出年龄大约在四十岁左右,而鞋底的形状和纹理,能显示出此人家中至少是富裕的。 哪个富贵人家的老爷会无聊到跑到人人避之不及的林子里来? 此事越加的蹊跷了…… 韩默起又小心翼翼的去摸另外一个脚印,推测出属于一名年轻的小伙子,同样来历至少是富贵人家的。 这两个有钱人来这儿做什么? 一时间,韩默起的脑海中飞过无数的想法,最让他在意的是——难不成又有山贼装扮成路过的富商混进城来? 韩默起眉头深锁,蹲在地上戳着泥土。 他现在是个没和山贼洗脱嫌疑的,直接冲回衙门禀告刺史大人,恐怕无人会相信。 “咦?”指尖触碰到一样冰凉的物体,他拿起来看,是半块玉石,上面刻着奇怪的花纹,一头系着红色的穗子,看掉落的地方应该是那名中年人的。 心生一计,韩默起不再纠结于两人的身份,将玉石塞进怀中,继续往树林深处走去。 那些遇鬼的传言果真是不靠谱的,韩默起看着满满一篮子的野果子,拍掉身上的灰尘,心里乐滋滋的盘算着这么多果子应该能弄到不少钱了,虽然还不足够于凑齐一百两,但总比没有的好。 韩默起走出林子,不屑的回头看一眼,然后脱下无袖的外衣包裹在脑袋上,遮住大半张脸,这才往人多的街市上走去。 路人们看到有人卖城北林子里的野果子,纷纷围上前来,争抢着要买。韩默起笑的合不拢嘴,不用他沿街去叫卖,直接站在原地,便有源源不断的客人,甚至卖出了比往常更高的价钱。 看着越来越沉甸甸的钱袋,韩默起高兴的盘算着加上几年下来存的钱,再和熟人借上一些,一百两应该不愁问题了。 眼看着篮子里的果子只剩下一小半,胜利在望了,不料耳边猛然炸响—— “呀,那不是韩默起吗?!” 韩默起顿时头疼的要死,恨不得上前撕烂了那人的嘴巴。 近前一名老大娘的手猛然从果子上缩回来,眯着眼睛瞧了又瞧,感觉这名卖果子的男人越看越是眼熟。 “韩,韩……”她还没将后面的两字喊出来,已经撒腿跑了。 韩默起愤然的举起斧头准备揪出坏事的混蛋,四周行人见他张牙舞爪甚是可怕,皆是惊慌的四散开来,哪儿还能让他辨认出话是谁喊的。 果子再好吃也没人会来买了,人家不来退东西算是不错的了。韩默起快步离开这条街,扯掉脑袋上的衣服,看到一名捕快弟兄,托他顺路将东西捎回家去,接着继续在街上溜达寻找凑银子的机会。 小玄回到座位,看着悠闲品茶的自家少爷,沉着脸问道:“少爷,您什么时候喜欢玩赶尽杀绝这一套了?” “如若不赶尽杀绝,怎能如我所愿?”相文慕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闭上细长的双眼,继续品清香醇厚的茶水。 小玄轻不可闻的叹声气,惹着谁了也决不能惹到相文慕。 睚眦必报……并非浪得虚名啊。 再说韩默起此刻已是到了走投无路之境地,对于一名捕快来说,一百两是笔大数字。 想来想去,他没一点头绪,不知不觉中走到金捕头家门口。 有道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金捕头传授他武艺,待他如亲生儿子一般。若不是金捕头,他韩默起估摸还是个被兄长欺压的、穷困潦倒的货。 现在,金捕头是他唯一的希望了,或许能在他这里借到一些钱。 谁料到,金捕头居然不在家。这位华城郡内有口皆碑的顾家爱妻儿的好男人,竟然撇下妻儿,在外喝酒! “师母,不知师父何时能回来。”韩默起恭敬有礼,对金田氏欠欠身子,“若是方便,可否让默起在门口等候师父回来?确实是有要紧的事情请师父帮忙。” 金田氏没能巧妙的隐藏为难的神色,但很快恢复了温和的笑容,“我也不知道相公何时才能回来……想他在外面肯定是要喝不少酒的,回来了也是醉醺醺的谈不了事情。我看……若不是非常紧要的事,明日再来拜访吧。”说着,院门稍稍的合上一些。 韩默起急忙阻拦,“求求师母了!若非无奈,我怎敢上门打扰?” “可是……”金田氏刚开口,屋内传来婴孩的哭啼声。她像是抓住救命稻草的溺水者一般,丢下一句“不好意思”,便关上院门,再无动静了。 韩默起仰天长叹,自是明白金田氏的意思。 不能怪这些平日里关系融洽,危急关头却形同陌路的乡亲,现今他尚未表明清白,贸贸然的与他接触,只怕会让被误认为同伙或是山贼盗匪安插在城中的眼线。 华城郡外群山环绕,山贼寨子众多,常常拦劫锅炉的商客,甚至伤人性命,无奈官府几次出兵,只因山路险峻,易守难攻而以失败告终,弄得百姓们常年受山贼侵扰之苦,怨声鼎沸又无可奈何。 后来,有一伙山贼更为猖狂,事先在城内安排了内应,然后在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杀掉守城的士兵,打开城门让同伙大举攻入城中,烧杀抢掠。 所幸在军民同心之下,很快将山贼赶出华城郡,但仍是造成了巨大的损失和伤亡,在百姓的心目中留下不可磨灭的伤痕。此事引起朝廷重视,派出重兵围剿,几番巧妙布局,才将这伙恶人伏诛,告慰不幸死去的百姓们在天之灵。 华城郡当时的刺史大人因此丢了官职,因他没有隐瞒山贼入侵的事实又在剿匪中积极做事,只是贬到偏远之地去了。 从此之后,华城郡上下对山贼盗匪是恨之入骨。 若是哪家的儿子不学好投靠山贼,就算其爹娘再如何扬言与他断绝关系,也会受到乡亲们的排挤。 门庭冷落的东风客栈是一个极好的例子。 韩默起望着熟悉的街市,夕阳下的青石板道路被染成橙黄色,密密麻麻的斜长人影在不停的晃动。 他忽然的对这座城感到陌生。 在一个郡城里住了十四年,自从祖父大人去世后,他与哥嫂相依为命,再后来拜了师父,这世间已没有其他亲人了。 这一次,是他第一次孤军奋战,没有人能够帮他。 绝处也能逢生,他不能放弃任何希望,绝对要在金捕头明日找到他之前,凑齐一百两。 否则一旦因无钱上缴而进了大牢,任由外面胡言乱语,他就是掉进黄河洗不清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街上逐渐的平静了,唯有酒馆青楼里传来欢笑之声,衬得地面上孤零零的一道黑影分外的凄凉。 第八章:史上最贵店小二(中) 韩默起随便寻了块木头桩子坐着,毫无倦意的继续寻思着方法,这一想不知不觉的天际泛起一丝鱼肚白的晨曦,带来蓬勃的朝气,街市上开始有人声,新的一天开始了。 喧闹的声音传来,韩默起从呆滞状态中清醒过来,习惯性的寻声望去,这才发现自己坐在离城门不远的地方。 他蓦地想起昨天相文慕说过的话。 难道刺史大人真的张贴了告示还东风客栈清白? 韩默起欲过去一探究竟,但想到相文慕那副奸诈的嘴脸,登时停住脚步。 说不定姓相的为了一雪耻辱,故意布置圈套,就等他傻兮兮的跑去看,然后狠狠地嘲笑他的蠢笨。 他踟蹰了一小会儿,感觉到一丝不对劲,猛然发现辰时将近——金捕头出门巡街的时辰,得找他来要钱了! 心中一阵哀嚎,韩默起急得跳脚。 不是说绝处逢生的吗?逢给老子看啊! “原来东风客栈与山贼盗匪勾结是一场误会!” “是啊,刺史大人也真体恤百姓,特意在城门口张贴告示,还东风客栈一个清白。” “嗯,真是一名好官。倒是之前负责调查东风客栈的韩捕快据说与贼寇有勾结。” “嘿,真是风水轮流转了……诶,这不是韩捕快么?” 韩默起很自觉地,在极短的时间内闪进旁边的巷子里去了。 什么风水轮流转,转你全家啊转。 韩默起哼一声,往前走。 看样子,相文慕果真是使了花言巧语,让好心的刺史大人信以为真,盲目的搞了告示出来平反冤屈。 此等小人,老子迟早有一天要揪出你的狐狸尾巴! 韩默起暗暗发誓,紧接着想起金捕头要钱的时刻依然逼近了,而他手头上只有三十两银子。 离一百两相差甚远啊有没有! 韩默起一拳捶在旁边的泥墙上,只听“喀拉”一声,墙裂开一条细长扭曲的缝。他大为惊骇,生怕这堵危墙不慎倒塌,主人家来索要赔钱闹上衙门,在隐约听见脚步声之时,赶紧丢下一粒碎银子,逃出巷子。 回到街面上,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惊悚的发现金捕头就在几丈开外的包子铺前,同老板说笑! 韩默起立刻用衣袖遮住半张脸,往反方向逃窜而去。 金捕头眼角余光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望过去发现时徒弟,连忙高声呼喊,不想韩默起跑的更快了。 他颇为无奈的看着怀里一直鼓囊囊的小包袱,接过老板递来的包子,马不停蹄的追赶而去。 韩默起东躲西逃,心中觉得又狼狈又窝囊。沿街的店铺全都是他昨天去过的,没一家愿意用他,更何况他还要预支七十两银子的工钱,他头皮发麻,欲哭无泪,念及金捕头就在身后,不得不放弃多余的想法,加紧脚步。 冷不丁的一抬头,他发现自己竟然跑到东风客栈的门口,想起这是唯一一家招伙计而他还没有去询问过的店家,但一想到它的老板是相文慕那家伙,望而生怒意。 韩默起认为自己是一个非常有骨气的人,可是…… 为什么如此想的时候,心跳的很快,一阵阵的心虚? 他望向身后,赫然能看见金捕头的身影,一边跑还一边在喊“钱”。 堂堂的一郡捕头大人,怎可如此这般失态的当街大叫“钱”这一俗物? 韩默起真心的希望金捕头能低调一些,他回头再看东风客栈的招牌——被相文慕折腾,总比关进大牢而死的冤枉要好上十万八千里吧。 “本店招伙计啦!”一名店小二打扮的年轻男人跳出来,大声叫喊道:“本店招伙计啦,包吃住,工钱丰厚,逢端午中秋,老板还发红包!现在只差一个名额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路过的行人一听待遇不错,顿时就有几个人冲上前去。 韩默起暗叫一声“不好”,当下的第一个反应便是一把推开那群在他眼中与“捣乱”无异的行人,挺起了胸膛站在店小二面前,中气十足的说道:“我要做你们店里的伙计!” 店小二愣了愣,接着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随我来吧。” 以不同的身份迈进东风客栈,韩默起心中既有紧张也有几分唏嘘,不过男子大丈夫的该是能屈能伸才行。他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忍不住四下张望,没看到相文慕。 “徐伯,他想做活计、”那名店小二喊道。 徐伯看到来人是韩默起,苍老的面容上毫无波澜,脸花白的胡子都不颤抖一下的。 韩默起满怀期待的看着他,这是他唯一的出路了。 绝处能不能真的逢生,完全看东风客栈的决定。 徐伯沉默的时间并不长,但在韩默起的心中那仿佛是有无数个春秋过去了,他见徐伯似乎要开口了,心跳快的让他几乎无法顺畅的呼吸了。 “嗯……可以。” 韩默起很淡定的松口气,不过还有一道难关摆在他面前。 “店里交给我的事情,我一定能好好的做,令掌柜的满意。那个……有一个救命的请求,恳请掌柜的能答应,我韩默起定然会好好的报答您。” 虽说这件事的决定权可能在相文慕的手上,但他就是不说相老板,报答的就是徐伯。 “你且说说看。”徐伯很淡然,一改从前见到韩默起时谨慎胆小的模样。 “徐伯能否借我七十两银子?”韩默起万分无奈的苦笑,“只要七十两便好。眼下救命急需要这笔钱,求徐伯您答应。” 徐伯没有回答他,而是将目光转向通往后院的门,语气里终于出现一些与欣喜相关的心情,“少爷,您看……” 韩默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相文慕不知何时已站在门边,笑得十分温柔可亲。 “自然是可以的。”相文慕在韩默契厌恶而无措的目光中缓步走来,“不过韩公子要答应在下几件事情。” 想到金捕头随时会冲进来,韩默起咬牙切齿,“你说!” “首先,这七十两银子会适当的从你的工钱里扣,其次本店开门做生意,来的客人都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希望韩公子能收敛你火爆的脾气,再者……”相文慕眼睛微微眯起,将问题丢给韩默起,“你觉得你该如何报答这份恩情比较好呢?” 韩默起咂嘴,姓相得果然不会突发善心的。 时间金箔,不容韩默起多想,他脱口而出道:“银子还清之前,但凭差遣!只要不做违法律法,伤天害理,伤及自身尊严之事便可!” 相文慕轻轻击掌三下,说了声“好”。 徐伯递上已经写好的契约,只等韩默起签字画押了。 韩默起看了看契约,想到一则严重的问题。 “你有七十两银子给我吗?” 相文慕轻笑,从怀里逃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拍在韩默起的胸口上,“我若是没有,和你废话半天有意思么?” 韩默起的职业,告诉他这笔钱或许有问题! 一个生意冷淡的客栈,有一个需要昂贵药材治病的老板,怎么还会有一百两的闲钱借给他? 莫不是真与贼寇有关系,分得的赃银? 一念至此,韩默起拿起笔,毫不犹豫的签下名字,又按下一个鲜红的指印。 打入敌人内部,不正好可以摸清敌人的真面目,揭穿阴谋吗? 反正现在没人看出东风客栈的古怪,先拿了钱躲过牢狱之灾再说! 等揭穿东风客栈的虚伪,到时候不仅不用坐牢而且还能拿到丰厚的赏钱。 正当韩默起坐着春秋大梦的时候,只听一声熟悉的叫喊:“默起,总算是找到你了!你这混小子,跑这么快做什么?” 金捕头的到来,让韩默起有一些的不好意思。 金捕头将怀里的小包袱搁在桌上,眼睛瞅到韩默起手上的银票,诧异的问道:“你哪儿来的钱?” 韩默起答道:“我在这家客栈寻了份差事,借来的。” “哎呀!”金捕头又发现了那份契约,一拍脑门,很是可惜,“我来迟一步啊。” “怎么了?”韩默起隐约有不好的感觉。 金捕头解开小包袱,里面是白花花的银子,他解释道:“昨天我找老朋友喝酒,费了好大的功夫才给你凑齐一百两银子,没想到你……也好也好,难得有家店愿意收留你。” “唉。”韩默起叹口气,摸不清自己现在是种什么样的心情,有一些无奈、失落,还有一些欣喜和激动。 “多谢相老板愿意帮忙了。”金捕头向相文慕笑了笑,一边收拾包袱,“要是默起哪儿做的不好,您和我说,我帮着您教训他!” 呜呼哀哉……韩默起的心里只剩下酸楚的滋味。 不过是愿意用他做活计,就好像再生父母了似的,连心都向着别人了。 金捕头收好银子和银票,递给韩默起一个眼神,大意是要他好好听从相文慕的吩咐。 韩默起心中一片愁云惨淡,师父为什么要插进来这么一脚! “徐伯,余下的事情便交给你了。”相文慕收好契约,转身便走,衣摆轻扬起时散开一道淡淡的药香。 小玄站在门帘后面,看到相文慕回来,嘀咕道:“少爷,我真的看不出你是在害他。” 相文慕瞥他一眼,笑而不语。 小玄瞅着少爷意义不明的笑容,深感无法理解,特别是与韩默起扯上关系后,他越来越摸不清少爷的心思了。 第九章:史上最贵店小二(下) 前厅里,徐伯捋着胡须,颇为感慨:“你可是开天辟地以来,最贵的店小二了。我们少爷怎么对你这么好呢。” 韩默起悄悄的翻白眼,姓相的肯定没按好心。 “……你可要好好的报答少爷,勤奋做事啊。”那边徐伯继续感慨。 报答你妹啊!老子会勤劳做事的,做着揭穿你们真面目的事!韩默起在心中无声的回答。 “唉,我们少爷也不容易,七十两要积攒很久才有的。” 不容易个鬼啊!真要是不容易就随随便便的借给讨厌的人?不对不对,确实不容易,那么多山贼瓜分钱财,能分到他手上有一百两算是挺不容易的。 徐伯说一句话,韩默起便腹诽几句,把批判的相文慕里里外外一无是处。 “啊,对了。”徐伯弯下腰,从柜子里摸出一只小盒子,里面躺着几片假胡须,做工不错,十分的逼真,他挑挑拣拣半天拿出一搓胡子,递到韩默起面前,“把这个贴上。” 韩默起的眼底闪过一丝亮光,这不正是避人耳目的有力证据之一吗? 啧啧,就说东风客栈不简单。 徐伯又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个胭脂盒子,“先把这个抹脸上。” 韩默起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指着它,“喂,我是男人,抹什么胭脂!” “这不是女人用的,你先抹上便知。”徐伯稍显不耐烦的催促道,心想这厮哪儿来这么多废话。 韩默起看看周围的伙计们,他们的目光撞上的瞬间,纷纷转身装作十分繁忙的样子。 他咬咬牙,接过胭脂盒子,盒子散发出阵阵清淡的想起,同女子所用的花香大大不同。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韩默起怀着一颗悲壮的心,挖了一坨褐色的膏状物涂抹在脸上,待均匀的涂开,拿镜子这么一照,他差点没认出自己来。 皮肤变得更黑了,同时显得十分粗糙,感觉一下子苍老了十多岁。 徐伯亲自动手,给他贴上小胡子。 韩默起看着镜子里的人,纳闷的想这位大叔是谁。 “毕竟你现在情况特殊,为了不影响店里的生意,只好出此下策。”徐伯说道,“你以后记得要天天这样扮起来。” 韩默起隐藏起激动的心情,手指差点要将盒子给捏碎了。 这不是强有力的罪证之一吗?! 哪个普通老百姓会无聊到买这种东西放在家里? “后院里面没地方给你住了,你晚上在大堂里拼两张桌子将就着睡吧。”徐伯收起剩下的假胡子,继续面无表情的盯着韩默起,“你的活计呢,就是负责打扫客房,清洗被褥,很简单吧。” 对于在兄长压迫下成长的韩默起来说,这些活实在是太简单了,但实质问题在于——这不是明显的排挤他,不让他又机会来刺探敌情吗? “愣着做什么?”徐伯提高声音,眉梢微挑,“我带你再认识一下店里的人。” 这个“再”字实在微妙,大半个月前他已经调查过这里每一个人了,姓名年纪祖籍无一不知,而今“再认识”……韩默起暗中给自己加油鼓励,卧底生涯就要正式开始了! 加上他,一共八名活计,各有分工。徐伯这只从楼上下来的一名青衣中年人道:“这位是账房秦先生。” 韩默起自然认得他,一个性情十分冷淡的大叔,话很少,人很安静。 秦真源不动声色的看眼韩默起,手指拨弄着算盘珠子,缓缓开口道:“本店虽小,但规矩很多。还请你恪尽本份,莫要惹是生非,我会观察你们每一个人,若有违反店规之处,三次之后便会开始扣工钱,请你务必要谨记。” 居然还有人监视!太令人发指了!韩默起在心中止不住的咆哮,但面子上仍和和气气的应道:“多谢先生教诲,我记住了。” “我没教你什么吧?只是告诉你在这里必须知道的事情。”秦真源冷冷的说道,不等韩默起解释,径直去往后院。 韩默起侧头望眼神色平静如止水般的徐伯,难道东风客栈里不是面瘫就是毒舌吗? 尽管东风客栈的卧底之路漫长而艰难,但韩默起是不会轻易的败下阵来的! 这是老天爷给予他的考验,若是能拼过此关,想必前途不可估量! 若干年后,韩默起每每想起东风客栈的一切过往,总是要感叹自己的前途果真是如当初所想的,光明无量——亮到闪瞎他的狗眼啊!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表。 徐伯带着韩默起整个客栈逛下来后,叫来一名叫阿宝的伙计,指着韩默起说道:“信赖的人很多不懂得地方,阿宝你先带着他做。阿默,你跟着他好好的学。” “阿……阿默?”韩默起指着自己的脸,有必要喊得如此亲近吗。 “难道要喊你韩大捕快吗?”徐伯冷声问道。 “自然不是,不是的。”韩默起连忙摆手,爱怎么喊就怎么喊吧,只要不过分就成,初来乍到的一定要和东风客栈的各位冰释前嫌,打好关系。 韩默起跟随阿宝来到二楼的一间客房,阿宝丢给他几块颜色不一同的抹布。 “记得抹布是分开来擦不同地方的,擦过桌子的绝对不能擦家具,屋子里的花草记得要浇水,床单被子也要换,最后点上香炉将屋子熏一熏。”阿宝的语气干巴巴的,一双小眼同死鱼一般没有什么神采,“对了,还有茶壶杯子要送到厨房清晰,换上新的茶水。夜壶要统一送到后院去洗,不要从前面下楼,走廊尽头有小楼梯通往后院。” “好,好。”韩默起瞅着手里用途不同的抹布,这家客栈真是太讲究了吧?他和师父去别处地方公干的时候,住过比这儿看上去更好的客栈,也没这般规矩的。 “你是新人,手脚可能不太麻利,给你半个时辰来做,我会来检查,不合格的话要重新打扫,直到没有半点灰尘。”阿宝东张西望了一番,觉得没什么需要交待的了,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韩默起挽起袖子,准备开始干活,阿宝去而复返。 “忘了告诉你一件事情,平日里是秦先生检查,若是不合格会被扣工钱的,而且一般打扫的时限是半个时辰三间客房。” 半个时辰三间客房……韩默起默默的打量偌大的房间,这怎么可能在短短的时间内打扫干净?简直就是压榨劳动力的黑店,难怪工钱开的那么高,迟早会一点点的扣到可怜巴巴的一丁点去的。 阿宝似乎看出他的想法,淡淡的说道:“等会儿我演示给你看,告诉你一切皆有可能的。” 韩默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只能点点头。 担心有人暗中监视,韩默起不敢怠慢半分,操起抹布赶紧的干起来。 楼下不时传来满怀欣喜和热情的招呼声,想必是告示带来的效果。 明明是家黑店啊,这么多人被蒙在鼓里,实在是可恶至极! 韩默起愤愤不平,手中的力道不由地加重几分。 “你这是想擦坏家具吗?”冷冰冰的话语猛然在耳边炸响,韩默起回头望去,手握算盘、青衣偏偏的中年男子,却是那般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令人望而却步。 韩默起搪塞道:“呃——我看上面灰尘挺多的。” 秦真源快步上前,捏起抹布的一角,神色变得更为严厉,“你是没吃饱饭么?抹布尚未拧干,怎可胡乱的擦拭家具?” 韩默起欲张口反击,但想起今时今日的处境,只得闭嘴低头,乖乖的听他训话。 忍得一时之屈,方能成大事。 “事不过三,你千万记住。”秦真元丢下一句话,检查下一间屋子去了。 韩默起悄无声息的跟在身后,趴在门口张望,秦真源正在教训另一名伙计,心中顿时更加平静,看来秦先生至少是一视同仁,没有可以刁难。 他继续收拾房间,一旁的窗子微畅,轻风阵阵一扫闷热之气,偶有小鸟自窗外飞过,叽叽喳喳叫得好不快活。隐隐的有说话声夹杂其中,他忍不住躲在床边,向下偷窥。 此处正好能将后院一览无遗,轻袍缓带的年轻老板正坐在石桌边。明媚的阳光下,乌黑的发丝泛起如绸缎般的光泽,俊秀的脸庞神采动人,嘴角噙着一抹于他韩默起来说,十分陌生的笑意,温润如夜空中的明月。 其实这家伙如果没有满肚子坏水的话,真挺能讨人喜欢的。 可惜呀可惜…… 韩默起正有感而发,忽然身后冷不丁的一声,“不好好干活,如果再有发现一次,之后开始扣你工钱!” 第十章:偷窥可耻(上) 相文慕听完秦真源的汇报,折扇掩嘴,细长的眸子微微眯起。 小玄轻轻的拍他后背,嘟囔道:“想笑就尽管笑,憋着反而对你身体不好。” 秦真源蹙眉,“有这么好笑吗?” “确实挺可笑的。”小玄替相文慕说道,忍不住瞪秦真源一眼。 “知我者,小玄也。”相文慕“啪”的一声收起折扇,一本正经的说道:“阿源,你怎的就不懂这人间的乐趣?” 秦真源对他的话嗤之以鼻,面不改色的说:“依我之见,韩默起此人不宜久留在客栈中,万一真的查出什么蛛丝马迹,知晓我们……” 相文慕正色道:“如果他真的能查出什么……”他轻描淡写的扫眼秦真源,“不是他本事高强,便是你们能为太低,不得不叫我另做安排了。” 秦真源低咳一声,不露声色,“若是这半夜睡觉时能从桌上滚落地下的白痴能查出真相,那可是天大的笑话。” “如果他真的查出来呢?” 秦真源冷笑,“江山代有才人出,前浪死在沙滩上,也该是我退隐江湖的时候了。” 相文慕的嘴角浮现出一抹狡黠,“一言为定了,秦先生。” 秦真源哪里料到相文慕玩真的,气急败坏道:“胡闹!”随后,就往门口走,忽地想起一事,“我说,他要是查出来了,你准备和盘托出?看样子你早有准备,是因为你和他有什么关系?” 相文慕轻摇折扇,微风吹起他一缕长发,扫过下颚,风情万种的。 “他,和我……”故意将我字咬的很重,“没有任何关系。” 秦真源知道自己再也问不出什么话了,扭头便走。 小玄大为不解的问:“少爷为何要惹恼秦先生。” 相文慕慢条斯理的捋顺头发,“因为他整天一张死人脸,我看腻了。” 小玄十分的无语。 “说来,同城东糕点铺老板约定的时辰差不多了吧?我们走吧。”相文慕起身,小玄服侍他换了一身衣衫,然后两人从后门出去了。 后门关上,韩默起从悬挂晾晒的被单后面探出半个脑袋,瞅着那间未上锁的屋子,盘算要怎样神不知鬼不觉的溜进去。 一想到屋门的背后隐藏着相文慕与贼寇勾结的证据,他的心情就越发的激动。 今日,难得相文慕出门谈生意,他在后院里假装很忙就是为了等相文慕出去。前面客人挺多的,大伙儿忙前忙后不可开交,估摸不会注意到他,这是天赐的良机! 韩默起再怎可能眼睁睁的与它错失。 张望四周,无人,连他最为担心的秦真源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韩默起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就在离房门紧紧三四步之遥的地方,身后响起开门声,他立马装作收拾架子上的草药,偷偷的往声音来源之处看去,一名叫阿旺的伙计端着一盆滚烫的鸡汤从厨房里出来,小心翼翼的往大堂去,根本无暇顾及到边上有个鬼鬼祟祟的人。 韩默起一直盯着阿旺直到他进了大堂,舒口气,只要不是秦真源或是徐伯就好。正当他准备下一步动作的时候,二楼的一扇窗子开了,他正惦念着的某人探头探脑,到处张望。 韩默起苦着张脸,默默的滚回起点收拾床单——秦真源是知道他绝不可能来负责草药的。 心中有太多的无奈,本来就要接近终点了,可现在反而退回到起点。 韩默起哀叹,最近果真是事事不顺。 秦真源的目光飘忽半天,最后落在韩默起的身上,喝道:“干什么呢你?” “在收拾床单呢,秦先生!”韩默起露出一口白牙,笑得十分傻。 “手脚快点,没吃午饭吗?”若是不同姓,韩默起甚至怀疑相文慕和秦真源是不是父子,为何两人都如此的毒舌。 秦真源看了一会儿,“砰”的重重一声关上窗子。 韩默起不能再放弃任何机会了,耽搁的太久,进屋搜查的时间便越短。他再一次扫眼四周情况,然后直奔向相文慕的屋子。 “阿默,阿默。” 几声呼唤犹如晴天霹雳,将韩默起从胜利的终点重新拉回起点。他深呼吸一口,满脸堆笑的回过头去,“什么事儿啊,阿旺。” “金捕头来看你了。” 韩默起应一声,苦恼的抓抓脑袋。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关键时刻上门,情何以堪啊情何以堪。 师父不能不见,他闷闷不乐的来到大堂,金捕头坐在角落里喝茶,看到他连连招手,似乎有急事。 “师父,有什么情况吗?”看师父挺急的,韩默起一扫郁闷的心情。 “你哥哥吵着闹着要找你,估计手头上没钱了。” 韩默起差点跳起来掀桌子,恶声恶气的骂娘,反正他和韩良起不是一个娘生的。 上缴一百两的事儿,他考虑到嫂子有身孕,一力承担下来,弄得现今身陷狼窝。好吧,虽然这些天相文慕和其他伙计没来找麻烦。一百两不是小数目,加上他捎回家的野果子,怎么说也能支撑很久,让嫂子好好的养胎了。 这个混蛋十之八九赌钱的时候输了个精光,既没钱吃饭又没钱继续赌博了。 金捕头看他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斟酌半天,才问道:“你是不打算拿钱给韩良起?”顿了顿,见默起没有反应,“你终于开窍了啊默起,太不容易了!”隐隐的竟有老泪纵横之感,他早就看韩家大哥不爽了,总是盼望着韩默起能再他兄长面前强硬起来。 韩默起冷静的看着情绪激动的师父,缓缓开口道:“钱,我还是会给他的。” 金捕头僵硬了,半天缓过神来,恨不得一巴掌打醒这个傻子。 “就为了所谓的养育之恩?这么些年,你报答的够多了,再如此纵容,你大哥只会更混账。你是在害他,知不知道?” “爹娘早就不在了,长兄如父嘛。”韩默起不太愿意提及太多与韩良起的事情,遂岔开话题,“关于我的案子可有进展?” 金捕头摇摇头,“没有,最近刺史大人不知道在忙着想着什么,心思压根就不在你的案子上。” 韩默起听他所言,不禁大失所望。 “说来奇怪,既然大人在堂上公开的放你一马,未将你关押审问,按理来说之后会赶紧的吩咐人去调查,可数日下来完全没有动静……”金捕头摸着胡子,百思不得其解,“大人家宅安宁,城内一派平和,又是什么事情能让大人如此心绪不宁呢?” 韩默起烦躁的挥挥手,“那就不管他了,我们自己来调查!”他看眼旁边,凑到金捕头面前压低声音说道:“我打入东风客栈,迟早有一天会揭穿他们的罪行!”这时,他隐约想起自己似乎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金捕头面色一凛,后又点点头,“若真能找到罪证,也可将此事说为是我们故意布下的苦肉计。” “对了,师父您知不知道相文慕和刺史大人说过什么?” 金捕头想了想,摇头道:“我只知道相文慕回城那天,在城门口与戴大人说过话,后来亲自上衙门拜访过,至于说过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 难怪华城郡的女子们明知道相文慕和贼寇有瓜葛,仍是趋之若鹜,原来是当众演过一场和刺史大人十分友好的戏。试问和刺史大人相谈甚欢的人,怎么可能是个贼寇呢? 韩默起冷哼一声,猛然想起被自己遗忘的是什么事,连忙从怀里掏出身上所有的钱财塞进金捕头的手里,“我还有要紧的事儿,改天有空再聊。” 金捕头拿着韩默起好不容易攒到的额外赏银,望着他匆匆而去的背影,心疼的直摇头。 韩默起回到后院,四下无人,相文慕的屋内没有动静,看来他还有机会进入一探。秦真源不知道窜到何处监督训人去了,少了一双随时随地会出现的眼睛,此时不进屋更待何时。 他看准目标,犹如饿虎一般直扑上去。 “啪”,轻轻的掩上房门,隔绝了外面的光线,不大的屋子陷入昏暗之中,唯有苦涩的药味是如此清晰,令韩默起不由地捂住口鼻。 相文慕这倒霉孩子的病情该是有多严重,喝药喝到满屋子都是浓郁的药味还真是不容易。 韩默起在门口待了一小会儿,渐渐的适应光线后,蹑手蹑脚的走到书桌边。桌上放着几本诗词和客栈的账本,他一一的翻开来检查,没有夹带书信字条。 他又摸向桌子下面的几个抽屉,不是塞了账本就是各类话本,或是空的,仔细的搜查过,皆是没有可疑之处。 外面传来喧闹声,还有后院不停进出的脚步声,无不加重韩默起心头的担忧,手脚更加的麻利,摸上古董架子,又是一番小心摆弄,没有发现暗格机关。 姓相的太狡猾了! 韩默起骂道,又借着微弱的光亮在屋子里四处摸索,任何一处都不放过,连脚下的地砖都要敲一敲,看看是不是空心的。 相文慕回到华城郡半月有余,不可能不和山寨没有半点的联系。 据他所知,寨内的人身上会有一枚信物,根据身份的不同,信物会有所差别,但无一例外的再信物上暗藏山寨之名,为的就是避免误伤自己人,同时只有手握信物才能闯过重重关卡,走进山寨之中。 “难道是带在身上了?”在被褥之间摸索片刻,韩默起自言自语,“也是,如此重要的物件贴身保管是最安全的,那书信……”他的目光一瞥房门,想起厨房便在几丈开外的地方,相文慕看完书信后叫贴身小厮丢进火炉里付之一炬不就完事了吗? 书信又不是金银财宝,没有留下来自添麻烦的必要。 韩默起恼怒的捶着床板,相文慕实在是太谨慎了,这家伙病到如此地步还能保持慎密的心思,不是个简单的人物!难怪上次问话,脸色明明苍白的近似鬼魅,还能对答如流,不露破绽。 韩前大捕快的人生里,从没有“放弃”与“气馁”二词,他站起身继续搜寻。 百密必有一疏,他不相信相文慕真的能做到天衣无缝。 正当韩前大捕快乐此不疲的翻找时,外面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他顿时停下手中的动作,屏气凝神,祈祷着只是谁从门前经过罢了,糕点铺的老板是个极为难缠的人,相文慕应该不会这么早就回来吧? 可最终的结果,让韩默起又是失望又是提起整颗心,差点忘记了呼吸,因为熟悉的 声音清楚的的传进他的耳朵里。 “秦先生哪儿去了?” 是相文慕! “在三楼的客房里巡视呢。”尖细苍老的声音非徐伯莫属。 “大约秦先生不想做那死在沙滩上的前浪吧?”小玄嬉笑道。 韩默起左右看看,似乎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墙边悬挂着几件衣物的架子吸引了他的目光,来不及多做打算,他一头冲到衣架后面,刚在狭小的空间里蹲好,只听屋门打开的声音,泄进来满地的光芒。 相文慕瞧见桌上摊开的账本,上面是一列列喜人的数字,对徐伯说道:“近些日子,客栈生意大好,辛苦徐伯了。” 徐伯客气道:“是我分内之事,自该为少爷竭尽全力。” 相文慕微微一笑,温和如春日里的翠柳,他苍白的指节敲击着桌面,一下下的莫名让某个躲在阴暗处的人心惊肉跳,不由自主的按住胸口,生怕叫人听见激烈的心跳声。 “糕点铺的老板已经与我谈妥了,明早开始便会送糕点包子馒头之类的,叫伙计们早上起来煮些米粥,今后客栈里早饭的问题算是解决了。” 徐伯十分的高兴,“太好了,太好了。”这些日子客人们吵闹着没有早饭供应,可叫他头疼。 “不过,你可要叫人仔细的检查吃食,莫让店老板占了我们的便宜,拿不是现做的隔夜东西来糊弄我们。”相文慕又叮嘱道。 小玄插嘴:“我看让秦先生检查最为妥当了。” 相文慕向徐伯笑笑,算是默许了。 “没别的事情,我先去前面忙了。”徐伯恭恭敬敬的退后几步,返回大堂去了。 韩默起若有所思,难道和贼寇来往的书信会藏在吃食之中?想他住在大堂中,最早接触到那些东西,到时候一探究竟便能明白了。 城东糕点铺的陈老板他认得,为人刁钻刻薄,极不好说话,又爱贪小便宜。无奈他家的各色馒头包子和糕点实在是太好吃了,让人做梦都在念叨着,所以百姓们不同他计较,铺子的生意一直非常兴旺。 相文慕能在极短的时间内,与难缠的陈老板达成合作,其中必然是有不可告人的原因。 韩默起兴奋的做着盘算,觉得这一趟总算没有白来,几乎将如何悄无声息的离开相文慕的房间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少爷,您奔波来回够累的,看您脸色不好,”小玄关切的盯着相文慕的脸,“不如我叫人准备热水,您洗洗,喝了药,先休息吧。” 相文慕翻着手头的账本,应道:“也好。” 小玄出去准备,相文慕继续看账本。 韩默起吐吐舌头,难怪来东风客栈后反而鲜少见到相文慕呢,原来都是在蒙头睡大觉。 热水很快备好了,小玄伺候相文慕解下腰间的玉佩饰物,韩默起眯着眼睛透过衣物的缝隙仔细的瞧着,看看有没有疑似信物的玩意儿。 外袍脱下后,随后扔在衣架上,相文慕上下仅剩纯白的中衣,领口微敞,露出洁白的肌肤和一小截精致的锁骨。 小玄的手伸向中衣的衣带,韩默起忽然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死死的捂紧口鼻,差点让自己窒息过去,然后转过脸去,不再看了。 第十一章:偷窥可耻(下) 一阵“哗啦啦”的水声,韩默起小心翼翼的回过头去,朦胧的水汽中,他只能模糊的看 见相文慕的侧脸。 披散而下的黑色发丝,衬得那张脸更温润透明,明艳的让人舍不得挪开目光,却又隐隐有一种虚幻的不真实感。 韩默起咽口唾沫,看来华城郡的女人们的目标就锁定在这位相大老板身上了。 不过姓相的是只披着羊皮的狼,他必须在姓相的危害到无辜百姓之前,及时的解开真面目。 韩默起不禁觉得肩头的担子更重了。 “少爷,我去煎药了,有什么吩咐大声的喊我。” “嗯。” 小玄走到衣架前,将出门前换下的衣服取走,所幸衣架上原本有两件衣物,再加上一层白纱衬底,后面又是黑乎乎的一片,小玄没有觉察到后面藏着一个人。 韩默起抱紧膝盖,埋下头,直到眼前有些许的光亮,这才抬起头来,看到相文慕的脑袋靠在木桶边缘,闭着眼睛,似是十分的享受被热水包围的感觉。 他壮起胆子,抬手抚过相文慕的外袍,一寸寸的捏过,试图从中发现其它罪证。 正当他快要捏到袖口的时候,水声再次在耳边荡漾开,他的目光瞬时转向相文慕,只见他霍然睁开眼睛,眼底闪过一道雪亮的光,气势逼人,竟是令他一时不敢随便的动弹。 相文慕极其缓慢的站起身,稍稍的转过身子背对着衣架的方向,晶莹的水珠顺着白嫩的皮肤缓缓的滚落下。 韩默起的鼻子生疼,又转过脸去,忽然觉得奇怪——他们两个都是男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看的?玩意相文慕有些至关重要的小动作被疏漏了可怎么办? 韩默起想了想,决定大大方方的看下去。 相文慕没从木桶里出来,没过多久又坐下去,重新闭上眼睛。 韩默起呲牙咧嘴的揉着酸麻的双腿,尝试换一个坐姿,无奈空间太过狭小,稍微动一动说不定会让相文慕觉察到,值得强忍着继续。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若是他现在连这点苦都吃不了,如何冲破重重难关,将来往更高的位子爬? 不过看到相文慕舒舒服服的躺在浴桶里,对比自己的现状,韩默起默默的擦着眼角不存在的眼泪。 “吱呀”,屋门开了,小玄带着一名伙计进来,“少爷?少爷!呀,您睡着了吗?赶紧擦干身子,上床睡吧。” 相文慕的目光明亮丝毫没有倦意,水温尚好,他喜欢这种温暖的感觉,“再加一些热水来,今天……格外的想多泡一会儿。”他接过小玄手里的碗,两三口喝尽苦涩的药汁。 “好。”小玄让伙计再去提桶热水,然后走到浴桶边给少爷按摩肩膀,“少爷,有没有更舒服一些?” “哈。”相文慕十分享受的一笑,“这世上果真唯有小玄最了解我。” 韩默起打了个冷颤,又不是面对女人,为什么要这么肉麻! 小玄沉默片刻,小声说道:“可我觉得现在不大能猜透少爷的心思了。” 相文慕仰起头,小玄的身影倒映在他的眼中,笑道:“是你变笨了吧?好了,待会儿差不多我会自己收拾,你今天够累的了,回屋休息吧。” 小玄怔怔的看着他,没多说什么,帮着伙计将热水倒进浴桶里就出去了,屋内重新陷入一片宁静。 韩默起的脸因为蔓延到全身的酸痛而扭曲的不成样子,他咬紧牙关,死死的揪住衣服,安危自己再忍耐一会儿,等相文慕上床睡觉了,便能趁机溜出去。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韩默起没等到相文慕去睡觉,先等来的是一阵异样的感觉——头顶上痒痒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爬动。他缓慢的抬起手一点一点的伸向那样东西,心里的不祥逐渐转变为恐惧,他大概明白蹲在自己头上的是什么玩意儿了。 幻觉幻觉,一定是幻觉。 韩默起在心底千百遍的祈祷着,就在指尖离那东西只有一分一毫的时候,他猛然停住。 还是不要摸上去为好,万一控制不住失声尖叫给相文慕发现了,估计会比这东西惹来更大的麻烦,只当是幻觉,岂不是更好么。 韩默起收回手,抱着手臂,战战兢兢的感觉到那东西迟缓的爬来爬去,可怖的形象在脑海中越加清晰,他唯有将牙关咬得更紧,连监视相文慕的心思都散的一干二净。 煎熬过极漫长的时间,韩默起终于感觉到那东西从头顶上消失了,他不禁长长的舒口气,满怀希望的想着那东西一定是跳到相文慕的衣服上去了,可惜他没有勇气去亲眼证实想法。 总之那东西离开是再好不过了,韩默起抚着胸口完全没注意到眼前的亮光被遮挡住了。 “好耐性,好本事,着实让人佩服。” 冰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韩默起当是相文慕同小玄说话。 “到底是傻掉了,啧啧。”那冰冷的声音转为一声无奈的叹息。 韩默起仍处于迟钝状态。 直到眼前豁然明亮得刺眼,韩默起急忙用手遮挡的瞬间,惊愕的意识到自己被相文慕发现了! 架子上的衣服皱巴巴的堆积在脚边,而相文慕居高临下的看过来,一双墨色的眸子不怒自威,唇角勾起冷冷的笑意,而他的身上…… 韩默起的鼻子又疼了,似乎是要流血了。 相文慕的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内袍,上好的衣料泛起如珍珠般的光泽,湿漉漉的长发依然披散着,在白衣上绽开斑斑的水渍,使得衣服紧贴在身体上,勾勒出单薄但迷人的线条,而袍子的下摆微微敞开,露出修长白皙的双腿。 韩默起咽口唾沫,同时脑子在飞速的运转。 既然被发现了,索性直接和他死皮赖脸到底。 “我在帮你打扫房间!”韩默起一张口气势就莫名的低下去,就这么蹲在地上,慌慌张张的指向门口的扫帚。 相文慕眯起眼睛打量他,“是吗?” “是啊!”韩默起拔高声音,他怎能容忍在气势上输给相文慕,刚准备起身才发觉蹲的时间太久,双腿麻木的没有知觉,不听他使唤,索性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 “哦?”相文慕推开衣架,单膝跪在韩默起面前,饶有兴趣的平视他,“打扫到衣架子后面?还偷偷的藏着偷看别人沐浴?” 想起刚才看到相文慕赤、裸的后背,韩默起顿觉心虚,慌忙的避开他锋锐如刀的目光,镇静的说:“我看你回来了,怕你误会我是在做不好的事情,就先躲起来,待到有机会了再出去。” “你也知道是不好的事——”相文慕故意拖长尾音。 “是啊!”韩默起倒十分的理直气壮,“毕竟我之前与你们水火不容,就算你愿意收留我,但仍是对我有敌意有防备,否则秦先生不会整日盯着我不放,晚上也不会叫我独自一人睡在大堂里!” “啧,韩前大捕快现在十足的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相文慕看着他,觉得十分好笑。 “哪有!”韩默起猛的转头,惊骇的发现相文慕的脸距离自己仅仅一拳之遥! 他吼道:“你干嘛靠我这么近!一股子药味,难闻死了。” “韩前大捕快好口是心非。”相文慕笑,没有半点离开的意思,“你若是讨厌我身上的这股子味道,会来这儿?” 韩默起心想惹不起还躲不起么,遂往后退去,可他绝望的发现身边就是墙壁,无路可逃。 “你不要再过来了!不然我喊非礼了!” 相文慕“噗”的一声大笑,“原来你还算是个有趣的人,不过……”他目光幽幽,“不知大伙儿冲进来看见这般景象,会想到底是谁在调戏谁呢?” 韩默起伸出手想推开相文慕,但不敢真的碰在他的胸口上,只得虚挡着,阻止他再靠近。 “你说呀,阿默。”相文慕从容自若,眸中光华流转,摄人心魄,药香的气息轻轻的吹到韩默起的耳边。 韩默起的脑袋里“轰隆”声一片,他尽量缩起身子,叫道:“我可以说是你QJ我!反正现在引来的肯定不止店里的伙计,不会光帮着你说话的。” 此话一出口,韩默起感觉甚窘,怎么觉得自己像是个被纨绔子弟调戏的娘们,早些鼓起的气势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成了天边的浮云。 他恨啊,姓相的这个该挨千刀的混蛋! 就在他放低戒备之时,衣领被人揪住,接着是什么东西轰然倒地的声音,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他震惊的发现自己竟然被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病患揪着衣服给拎起来了,后背紧贴在墙上,对方的膝盖甚至抵在他的大腿上,力道之大让他吃痛。 千算万算,他无论如何想不到相文慕能有如此的本事,而且他连挣扎一下都做不到! 有一瞬间,他果断的认为,什么病啊药啊的,全都是相文慕搞出来的障眼法。 姓相的本性被激发出来了,暴露出贼寇凶残的本质了,如今他的卧底身份败露,可怜他…… “想我韩默起竟是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他壮毅凛然的仰起脑袋望着房梁,摆出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 相文慕忍俊不禁,便配合他假戏真做好了。 他凑近韩默起半分,眼中蒙上一层坏坏的笑意,“你那样说了,若是我没有调戏你,岂不是吃了大亏?” 扑鼻而来的是药香,相文慕离得实在是太近了,韩默起似乎都能感觉到他的心跳,不似平常人那般有力,有些滞缓。 韩默起十分后悔刚才的话语,可是这世上没有倒退时间的方法,他欲哭无泪。 “我是男人,你也是男人,要怎么非礼调戏!我刚才说笑呢,相老板莫要记挂在心上。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去打扫客房了。”他试了试,仍旧挣脱不出相文慕的魔爪,恨恨的暗地里直骂娘,相文慕他娘。 “韩前大捕快真真是单纯的很啊!”相文慕单手揪着衣领,另一只手的食指勾起韩默起的下巴,眼中闪现出在韩默起看来十分恶毒狡猾的光芒。 一滴冷汗顺着韩默起的脸颊滑下。 “韩前大捕快真的不知道吗?”相文慕又问,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韩默起。 韩默起后悔的想撞墙,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他抓住相文慕的手腕,傻笑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知道了便好。”相文慕的声音极富有磁性,听得韩默起后背冷汗直流。 “相老板,我知道错了,您大人有大量……”韩默起彻底的软下来,现在只想赶紧逃出这间屋子。 “求我放过你吗?”相文慕微微一笑。 就在韩默起要开口说话的时候,外面忽地响起小玄的声音,“少爷,我现在可以进来吗?有要紧的事儿!” 第十二章:好基友好朋友 相文慕的目光飘向门口,韩默起趁他一时松懈,奋力挣扎,不想相文慕的手他依然掰不动。 在他甚是无助,甚是绝望的时候,相文慕一脚将他踹到床上去。 又是在韩默起做出反应之前,相文慕已欺身压住他,一手扯过边上的杯子,“若他们进来看到你在屋子里,恐怕你今后就不能留在东风客栈了……你想舍弃唯一的生路吗?” 韩默起的软肋之处,让他没了骨气,而且相文慕神色平常,气息平稳,没半点进一步动作的意思,于是摇摇头。 “你待在被子里不要动不要说话,看准时机离开这儿,懂吗?” 韩默起点点头。 相文慕没多说一句废话,下床,扯过被子一股脑的丢在韩默起身上,又直接抬脚将他往床里面踹去,接着放下一半的床帘,十分的满意的看着乱成一团的床铺,已完全看不出床上藏着一个人。 韩默起一动不动的窝在黑暗中,感觉到床板微微的颤动,好似有人在他身边坐下,紧接着响起门被撞开的声音。 “哎呀,文慕,你磨蹭个什么。我连日奔波来到这儿很累的。”一个清朗的男声,能想象到那一定是个优雅英俊的年轻男人。 相文慕看清来人面目,眉头不禁蹙起,却笑着对他说道:“我总不能不着片缕,与你相见吧?” 韩默起屏住呼吸留心倾听外面的动静,似乎是相文慕的朋友寻上门来了。 好家伙啊,官府的探子刚撤走没多久,就有山贼同伙来联系了! 谁能想到山贼里会有相貌俊秀如相文慕,又有声音悦耳如这名同伙的,真真是人不可貌相!毕竟山贼又不是开戏班子的。 “我不会介意的。”来人的笑声中包含某种暧昧,盯着两条雪白的长腿,“文慕,你越发的风情万种了,以前从没看你穿成这样过。” “总要尝试着突破过去,对吧。”相文慕起身向好友走去,阻止他向床铺靠近。 “是是是。”来人瞧到乱糟糟的被子,“你的改变确实很大,从前干净整洁的一个人……” 相文慕摸摸鼻子,不予辩解,将话题直接岔开:“你怎么回来这儿,书楼。” “只许你出来吗?”傅书楼在相文慕的手势下,坐到桌边,一只手非常自然的揽住他的肩膀,“你出来许久,是时候回去了。” 相文慕看眼肩膀上的爪子,“你先出去,我换一身衣服,然后带你找间客房安顿下来,有什么话到时候再说。” 韩默起极轻极轻的冷哼一声,有什么话不能当着他的面说?有大大的问题啊,说没问题没人信的。 “怎么……”傅书楼看一圈屋子,特意留意了一下凌乱的床铺,“难道你屋子里有我不能知道的秘密?” “门口来来往往的人,人多眼杂,隔墙有耳啊书楼。”相文慕甩开肩膀上的手,正色道:“你何时变的如此粗心大意了?” 傅书楼飞快的瞟他一眼,反问道:“你何时变得如此胆小怕事了?”他复又凑近到相文慕面前,一张英气十足的脸上荡开极荡漾的笑,“果然还是不该答应你的要求,放你出来啊,小瑾瑾……” 尽管几床被子裹在身上闷热不堪,但韩默起仍是感到一阵恶寒,接着他意识到来人唤相文慕为……小瑾瑾? 首先,看来相文慕能来到华城郡不容易,如果按他必须花大笔银子买药的情况来看,为什么不能在城里开店谋求生路?所以说,也只有守备森严的山贼寨子才会使得人出来不容易。 再者,他用了假名,可疑性急剧上升! “你来不及后悔了,傅书楼。”相文慕嘲笑道,一脚往好友的要害踹,傅书楼敏捷地往后退,只听相文慕又说道:“在外面没人看着,你何必在我面前演戏,与我演断袖十分的有意思?” “喂,往哪儿踹啊你太狠了吧!”傅书楼惊魂未定,恨恨道:“这不是习惯了吗?早说了,你这姿色人间哪得几回看啊,一颦一笑就能勾走人的魂魄呀——”声音又无比的荡漾起来。 韩默起反胃想吐。 “我想吐。”相文慕冷冷的丢给他三个字。 傅书楼蹲在相文慕身边,眼中泛起泪光,时不时的抽鼻子,袖口抹着眼角,哽咽道:“小瑾瑾,你怎么这样欺负我?我千里迢迢来此地寻你,告知一些你想知道的事情,我容易吗?你怎可负我?” “千里?”相文慕乜斜他一眼,“你是在两地之间来来回回了多少遍?还有,别叫我小瑾瑾!” 傅书楼见他似乎生气了,连忙恢复了正经模样,“好啦,不演戏同你闹了。和你说正事。” “先别说。”相文慕去拿了一套衣服,静静的看着傅书楼。 傅书楼愣一下子,恍然明白他的一丝,笑道:“我出去,我出去。”说完,匆匆离去。 门刚关上,相文慕立刻掀开被子,冷声问道:“热死了没?” 韩默起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而冰冷的空气,额头上满是汗水,内衫被汗水濡湿紧贴在身上,更添几分燥热难受,他挣扎着爬起来盘腿坐好,“差点就死了,你是想趁机杀了我吧!” “我可不希望你死在我的床上,晦气!”相文慕丢给他一个白眼,放下另一半床帘,“我换衣服,你敢看一眼试试!” “我才没这么无聊!”韩默起嚷道,送还了白眼。 相文慕不搭理他,径直背对着床,换上干净衣服。 韩默起听见外面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脑海中浮现出水雾中那光滑白皙的后背。鬼使神差的,他稍挪动下身子,透过床帘的缝隙望向外面,又是背对着…… 难道他前胸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 越这般想,他心里越是痒痒的,想到刚才那个叫“傅书楼”的山贼同伙说的各种肉麻话,相文慕似乎除了言语上有不满外并没有其它动作,虽然那两人关系看起来不一般,而他只是个……敌对关系的?但相文慕应该不会生气的吧?若真会恼,刚才小玄来早把他扔出去了。 韩默起思来想去,十分的有信心,眼看着相文慕拿着中衣就要穿上了,于是不顾三七二十一,尖叫一声“有蜘蛛啊”滚下床来。 相文慕觉察到身后的动静,灵敏地闪到一边,躲开韩默起的“攻击”,非常不悦的责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如果相文慕的胸口上有什么奇形怪状的纹身,就又是一项有力的罪证啊! 反正事已至此,不看吃亏,韩默起厚着脸皮,冲相文慕银笑道:“小爷长的不错嘛,给哥们来笑一个?”说着,伸手去扯相文慕的手,想看看究竟有没有纹身。 相文慕的眸子里闪过惊愕之后,更多的是嫌恶,“你热的脑子坏掉了吗?白痴!”用力甩开韩默起的爪子,如此一来他那如玉石一般的胸膛便展现在韩默起的眼前。 别说纹身了,连一点伤疤瑕疵都没有!韩默起怔住,随后嬉笑起来,“好像……真的有些发烧。对不起,对不起啊!”然后,非常自觉地爬上床,掩好帘子。 相文慕摇摇头,眉头仍紧蹙着,飞快的穿好衣服后,一句话没说就出去了,仍由韩默起待在床上自生自灭。 韩默起从被子对后面望向被重重关上的房门,心里嘀咕起来,莫非相文慕被他看光了所以生气了?又没看到重要部位,而且天热的时候哪个大老爷们不是光膀子的,有什么好生气的? “死山贼,扭捏的和娘们一样。”嘴上强硬的跟死鸭子似的,韩默起的心力隐约有些过意不去。 生怕过会儿会有人来收拾浴桶,韩默起连滚带爬的从床上下来,抹把额头上的汗水,凑到门边打开一条缝,观察外面的情况。 “天助我也!”韩默起激动的叫一声,院子里居然没人,秦真源也没有在窗口探头探脑。 于是他极为轻松的溜回大堂去,徐伯对于他失踪这么长时间,没有一点反应,只看他一眼继续打算盘。 韩默起抓起一块抹布往楼上跑,当务之急是赶紧的找出相文慕,探听他们不可告人的阴谋。 第十三章:隔墙有耳 韩默起根据自己当了这么多年捕快的经验来判断,相文慕之前说怕“人多耳杂,隔墙有耳”,只是说给他听的一个幌子,这家伙十之八九藏在门前最热闹的几间客房里。 他这段时间留心检查过,这些客房的隔音效果似乎比其他房间要好。 韩默起在走廊上来来回回的踱步,寻思着要怎样悄无声息的查探到相文慕所在的房间,蓦地眼角瞥见阿宝拎着一大壶茶水,忙笑嘻嘻的迎上前去,“阿宝哥啊,给客房里添水呢?” 阿宝狐疑的看着他,对于这种过分的热络,心底升起一片疑云,“你发烧了?” “没有没有!”韩默起连忙否认,可惜因刚才闷热而微红的双颊“出卖”了他,无法令人相信。 “我看你还是到后院里坐着,要么去医馆找大夫瞧一瞧。”阿宝神色微有些紧张与戒备,“别把病传染给……客人了。” 呸,韩默起在心中暗骂,又不是多高档的客栈,住在这儿的人得是有多金贵?就算他真发热生病了,那也不可能轻易的就传染给别人吧?拿再平常不过的发热当瘟疫一样防备,你才有病呢! 阿宝看韩默起呆呆愣愣,推他一把,“别在这儿挡路了,大不了我替你和徐管事说一声。” “不用了,不用了。”韩默起不高兴的往楼梯口走,走到一半回头看到阿宝忙他自己的事情去了,于是转而往三楼跑去。 三楼能看到远处华城郡内一景——十里烟柳,长河潺潺流动,袅袅轻烟笼罩在河面上,两岸垂柳摇曳多姿,宛如绿裙长袖的曼妙少女,在仙境中翩翩起舞,加之两岸酒楼商铺林立,日日皆是热闹非凡,成为华城百姓纳凉逛街、外乡人必要来看看的绝妙之处。 此层的房间宽敞明亮,布置精妙,但价钱颇高,因此三楼住的客人不多,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地毯,踩在上面没有半点声音,所以走廊上宁静幽然,没什么嘈杂声。 韩默起负手在走廊上溜达,等阿宝忙完二楼的房间上来还要有些功夫呢。 可是光走来走去的不是浪费时间么,韩默起摸着脸上贴的小胡子,决定冒险试一试,便从手边的门开始敲,开门的是个细长眼、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他上下打量一眼门口的人,问道:“什么事情?”语气十分的傲慢。 “请问客官有什么需要吩咐的吗?”韩默起笑脸相迎。 “没有!”话音刚落,门被重重的关上。 韩默起做了个鬼脸,往下一间进发。 就这么装成热情殷勤的店伙计,韩默起一路敲开最显眼的几间客房,开门的当口儿,他就顺道把屋子里的大量了个够,捕快么,讲究一个眼疾手快,不然怎么抓大街上的扒手。 “奇怪了……”相文慕竟然不在这几间隔音好的客房里,韩默起正觉得奇怪,楼梯那边传来声响,跟阿宝待的时间最久,理所当然的能分辨出那是他的脚步声。他连忙往小楼梯的方向跑去,脚踩在地毯上没有半点声音,像一只敏捷的猫。 就在这时,前面一扇门毫无征兆的开了,窜出一名黑紫色劲装的年轻男人,事出突然,韩默起没来得及刹住脚步,硬生生的撞进那人怀里。 他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时,眼角余光注意到一片月白色的衣角在幔帐后飘过,他一个激灵,依然保持着抱住年轻男人的姿势,脑子飞速的运转——难道是相文慕? 没错,相文慕是换上一件银色暗纹的月白袍子,那娘们十足的衣衫打扮,他怎么可能忘记? 果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让他在最后关头找到相文慕。 只是……为什么明明已是初夏时节,可他现在分明感受到一股寒入骨髓的冷意?原本发烫的脸颊此时此刻仿佛敷上一层冰霜,连内衫也不紧贴在身上了…… 韩默起从惊喜中缓过神来,转过眼珠看向抱着的年轻男人。那人相貌普通,属于在茫茫人海中极为不起眼的一类人,但那人绷着一张脸,神色的眼眸中透出的冷冷怒意让韩默起觉得这辈子都忘不掉。 这样的眼神再进一步就要变成杀气了吧? 韩默起识相的松开他,跳开两三步,连连赔罪:“不好意思呀客官,没伤到您吧?” 年轻男人掸了掸衣襟,怒意悄然隐退,一言不发的径自离去。 韩默起回头望着那人高大挺拔的背影,他自认为自己的个头已经是鹤立鸡群了,没想到那人比他还要高出半个头来,加上冰冷的目光,还有坚实宽厚的胸膛明显是个练武的,绝非善类, 不知道死贼寇在盘算什么坏事。 拐角那边有人影晃动,阿宝要过来了。韩默起想都没想直接冲进相文慕隔壁的房间。 所幸房间是空的,没有客人入住。 他趴在墙上,耳朵紧贴在雪白的墙壁上,活像只壁虎。 凝神屏气片刻待确定无法听见隔壁房间的交谈后,他如狼似虎的窜到床边,看到隔壁的窗子半敞着。 窗下两尺的地方是一道微斜的房檐,仿佛是悬崖峭壁上的一条栈道。他没有犹豫,鼓起勇气爬上窗子,小心的踩上房檐最里侧脚背宽的砖面。 心“突突”的跳动着,一点都不安分,韩默起咽下唾沫,手牢牢的抓住窗棂,待确定自己有足够的勇气和能力后,才慢慢的松开手,尽量的不去看楼下,一点点的往隔壁的窗子挪去。 保卫华城郡百姓的安危,是他身为一名捕快不可推卸的职责所在,因此无论何种危险的境地,他一定要弄清楚相文慕的阴谋! 说话声飘入耳中,韩默起心中窃喜,一边注意脚下一边留意那边的对话。 “看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是相文慕的声音,韩默起差点没载下去。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能否极泰来到一来偷听就能听见这么劲爆的消息啊!这群死贼寇果然在策划攻进华城郡的阴谋! 只可惜口说无凭又是单枪匹马,不然他立刻冲进去把他们统统抓起来。 现在已经知晓死贼寇的意图,接下来一定要搞到他们行动的时间和安排。 屋内又传来那名叫傅书楼的人的声音,“你认为合适行动比较妥当?此事容不得差错,万万拖不得。” 沉默片刻,相文慕轻声笑道:“不能拖也要拖上数日,否则吃不到教训如何知道后悔?又要如何彰显我之重要性?” 傅书楼叹气,似是拿他无可奈何。 “放心吧,若非我安排妥当,又怎么可能让他们占这等便宜?更何况我在等一个人和一条重要的情报。” “搞定这一次,你可真得回去了。兄弟,不能顾此失彼啊。” “做完这件事,我亦高枕无忧,何须再在外面奔波劳苦。书楼,明天你就回去照应着吧。” “诶,华城郡到处是美色,我来一趟不容易,怎可就此匆匆离去?你不要顾虑太多,身子要紧。那边的事情我已经交代清楚,这几日断不会出什么差错。” “好吧,随便你。” 接下来,两人聊的无非是华城郡的美景、才子佳人什么的。韩默起没听出其中另含暗号,加上小腿肚子开始打缠,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于是小心谨慎的爬回屋子,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 爬的时候不怕,完事了倒后怕起来。 待气息平缓如常,韩默起待确定走廊上没人后,溜回到二楼,透过窗子他看到小玄抱着一摞床单被褥交到伙计手上,院子里已经备好了一大盆清水。 是相文慕床上的。 恍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韩默起心中不大是滋味,皱着眉头干活去了。 第十四章:月黑风高夜(上) 深夜,下起淅淅沥沥的雨,天空布满厚重的乌云,估摸着要下整整一宿,街上已无人烟,连带平日里常听见的犬吠声也消失了,天地间有种辽阔的静谧感。 同时,非常适合干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韩默起关上客栈的大门,白日里热闹非凡的大堂此时只剩下他一个人。他看了看满是细汗的手掌心,不安与激动让他不得片刻平静。 爬上铺好的简易床铺,韩默起抱着手臂侧躺着,全神贯注的注意屋前屋后的动静。 雨点落在屋檐瓦片上,“滴答”作响,偶有稀奇古怪的响动,他仔细辨认后不过是耗子出来觅食了。 紧张了大半天,浓浓的睡意袭来,韩默起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不停的告诫自己绝对不可以睡着,但眼睛却不由自主地闭上了。 “啪啪啪”,一阵脚步声恍如一道天雷猛然在背后响起,一直处于警觉状态的韩默起瞬间就醒了,面色肃穆的听着那下楼的脚步声,手指揪着衣服,心跳的更快了。 那人下楼的速度捕快,脚步沉稳有力,听声音该是双不错的鞋子…… 秦真源……韩默起无力的松开手,紧张的心情被失望取代。 秦真源下了楼梯,直接往后院走去,接着是屋门开合的声音,之后万籁俱静,唯有不停的雨声。 死贼寇快出现啊快出现!韩默起无声的念叨着,只要一抓住贼寇的马脚和有力的证据,他便可以告别“卧底”生涯,回到光荣的捕快队伍里去。 这么念叨着,仿佛是一首催眠曲,韩默起渐渐的睡着了,待他再次睁开眼睛,天色蒙蒙亮,估摸着时辰,糕点铺的伙计要送吃食过来了。 秦真源沉着脸,缓步走来,看到韩默起呆坐在桌子上,冷声喝道:“这个时辰了还不起身?!再给我看到一次,扣工钱!” 韩默起被彻底的惊醒,忙不迭的叫道:“我不是才犯错一次么……” “昨天下午你跑哪儿偷懒去了?”秦真源眼都不抬一下,操起柜台上的账本,作势要去开门,而韩默起的上衣敞开着。 韩默起赶忙合拢衣襟,不和秦真源这个老铁公鸡算计,默默的收拾被褥,这时外面响起敲门声,楼上也有了动静。 糕点铺的胖伙计乐呵呵的将装面点的担子抬进来,秦真源板着脸清点检查,在账本上坐着记录。明着炸毛的老虎靠近不得,但做为一名有责任心的勇敢捕快,韩默起硬着头皮上前问需不需要帮忙。 “闲的没事干了是吧?满脸的口水眼屎,掺进包子里给客人们吃吗?”迎接他的是一声训斥。 韩默起乖乖的退散了,抱着被褥到后院梳洗。等他收拾干净,易容好了回来,大堂里已有几名早起赶路的客人正喝茶吃早饭,他扫视一圈,注意到楼梯边有一名年轻公子在向他招招手,笑的跟朵花儿似的灿烂。 “我……吗?”韩默起不大确定的指着自己,他和那位公子素未谋面,干嘛兴奋成那副德行?他摸摸自己的脸皮,没有任何异常之处啊…… 韩默起正犹豫着,年轻公子大步走到他近前。 “你就是韩默起吧?”年轻公子问道,笑容里没有半分的恶意。 韩默起愣了愣,按理说除了东风客栈的人和金捕快再无人知晓他在这儿,这名公子是从何处得知的?说来……这名公子的声音有些耳熟。 他谨慎的问道:“你是谁?” “我叫傅书楼。”年轻公子笑眯眯的,“听小……文慕说,你是个十分有趣的人。” 原来是哪个山贼同伙!韩默起顿时戒备起来,保持面色的平静,干巴巴的问道:“傅公子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对于韩默起比较冷漠的态度,傅书楼不以为然,仍是笑意盈盈,“想多认识一个朋友。” 韩默起打量他一番,云灰色的纱衣,纯白的里衫,姿态翩翩,简约无华但自有一身贵气,看似纯良无害,如若他昨天没听见傅书楼与相文慕的对话,第一印象十之八九会非常的好。 “人不可貌相”,这句话在傅书楼的身上再一次得到印证。 韩默起瞅着他腰间的和田玉佩,无奈道:“小的一介穷酸小老百姓,如今又是被误认为山贼同伙,哪里敢高攀傅公子,与您以朋友相称?傅公子莫要折刹了我。” 傅书楼仍挡着韩默起的去路,大堂里已喧闹起来,秦真源阴沉的目光几次扫来,像一把利刃似的戳的韩默起浑身疼,而傅书楼全当没看见,饶有兴趣的注视着易容成中年男子的前捕快。 “总这么看着我,小心别人以为你喜欢我。”韩默起的语气波澜不惊,想起这家伙总喜欢和相文慕装成断袖,其实骨子里真的是断袖吧?否则正常的男人是如何向另一个男人说出肉麻话的? 韩默起不由地后退一步。 “这个嘛……”傅书楼眨眨眼睛,没有立刻回答。 韩默起懒得同他继续废话,而且也不想知道他说些什么,“我还有事要做,不打扰您了。” “与你初次见面,谈及是否喜欢实在太早了。”傅书楼忽然抓住他的手,“我觉得我们应该好好的相处几天。” 韩默起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冷的浑身抖了几下,但随后觉得这也许是个好时机,相处的过程中说不定能调查到贼寇的时间安排,只是这个家伙…… 悲愤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我要干活养家,不像你们这些富家公子有空闲到处玩乐。”韩默起咬咬牙,拼了,决定要表现得欲拒还迎一些。 “谁说你是陪着去玩的?”身后蓦地想起意义不明的技校生,“出去伺候着不也是干活拿工钱吗?” 韩默起不想回头,恨不得立刻溜走,他深深的怀疑接下来绝对没有好事。 将他带出去,然后神不知鬼不觉的干掉,弃于荒野,从此无人知晓。又或者驾着马车直接带他出城,再来一个畏罪潜逃的罪名! 眼前身后的这两个人可不是温文儒雅的公子爷,而是居心叵测的恶狼啊! 什么好好相处啊!只是台面上的客套话罢了,看清楚啊笨蛋韩默起!有哪个贼寇会奔到带着个捕快到处跑啊!现在的山贼比狐狸还精明着呢! 韩默起暗中将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要自己保持最高的警惕心。 “对不起啊老板!”韩默起回头对相文慕说,“我不搞断袖的。” 相文慕用扇掩面,目光瞟向傅书楼。 “我有说过你是断袖吗?”傅书楼不明就里。 “你之前的话确实是这个意思。”韩默起觉得要消除一个断袖的喜爱,就一定得表达出自己对这类人的厌恶,可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觉得怪怪的似乎会严重的伤害到一个人。 傅书楼敏锐的觉察到一丝不对劲,斜眼看相文慕,“文慕,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了?” “不是我瞒,是你没发现。”相文慕收起折扇,冷冷的看眼韩默起,“我们两个是出城游山玩水,韩前捕快有官司在身,刺史大人有另,他不得出城门半步,否则以贼寇处置。” 傅书楼大为惋惜,同情的望着韩默起,“好吧,不为难阿默了。文慕,我们走吧。阿默,等我回来能和我聊聊吗?” 韩默起报臂冷哼,“看我有没有时间吧。”既然对方有热情有好奇心,他就有大爷的资本。 “哈!”傅书楼短促的一笑,手臂揽住相文慕的肩膀,笑得很暧昧,“相大少爷,我们走吧?” “挪开你的爪子!”相文慕瞪他,稍有不悦的说道:“尽管我们端国很开放,但也不至于这般招摇吧?” 傅书楼似是悟到什么,不着痕迹的扫眼韩默起,反而将相文慕揽得更紧了。 相文慕冷笑,“别怪我没提醒你。”说完,出奇乖顺的跟着傅书楼离开客栈。 他们刚刚踏出客栈,只听一声惨叫。 是傅书楼的声音。 第十五章:月黑风高夜(下) 一颗鸡蛋正中傅书楼的脑门,粘稠的蛋清裹着蛋黄儿顺着鼻梁缓缓的往下滑,糊了他一脸。 他今时今日终于领略到早有耳闻的华城女子的彪悍了。 “早说了别这么招摇。”相文慕淡然的站在一旁,玉冠锦袍丝毫不染尘埃,宛如浑然天成的美玉,经由狼狈的傅书楼在旁相衬,更显俊雅无双。 傅书楼没心情打理他,忙用帕子大概的擦了脸,往四周一瞧,哪儿还有肇事者的影子。 他急忙问相文慕,“你看见那姑娘的样貌了没?” “穿了一身浅青色的衣裙,发髻上插着一支蝴蝶簪子,往……”相文慕随手一指,“那儿跑了。” “你先等着我,我去去就回。”从小养尊处优的傅大公子怎么能受得了这般对待,当即就往相文慕所指的方向冲去。 此仇不报非男人,休得说“那是女子,计较不得”,华城郡的彪悍女人非同寻常,当然俗话是不管用的。 相文慕望着傅书楼匆匆远去的背影,没有让小玄去阻拦的意思,还是待在家里自得其乐,而且说不定傅书楼此去“报仇”,会有意想不到的好结果。 嘴角勾起笑意的同时,喉头涌起一股腥味,相文慕皱起眉头,捂着嘴转身回去。 他经过后院的时候,韩默起正在院子中央,摸着胡子做若有所思状。 韩默起听见相文慕的脚步声,吓了一跳,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回来了——傅书楼的惨叫让他不用去看就知道是某位眼红嫉恨的女子给了这位大少爷一个巨大的“惊喜”,依他的观察,傅书楼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定然拉着相文慕一同理论报复去。 他摇摇头,不是华城郡内明令禁止搞断袖,而是有些女子见不得两个男人亲密的站在一起。 可是谁能想到相文慕脸色苍白的独自返回了? 没等韩默起装模作样的打声招呼,相文慕一声不吭的进屋,用力甩上屋门,小玄随后匆忙跟进去。 “这是怎么了?”韩默起好奇的听着屋内传出来的慌乱声响,有几声咳嗽接着是低呼,似是情况不大妙。 “又在偷懒吗?”秦真源如鬼魅似的出现,冰冷的责问道。 韩默起撇撇嘴巴,愁眉苦脸的面对阴魂不散的秦先生,指向相文慕的房间,“老板他……似乎有些问题。身为客栈的一员,我觉得自己有必要关心一下。” “先管好你自己吧!”秦真源顾不上扣工钱,快步走过去,面色冷冰冰的让人觉得可怕。 他刚走到门口,碰巧小玄出来。 “少爷怎么了?” 小玄神色淡定,从容道:“没什么,只是今天起得太早,看了会儿账本,现在觉得累,回来睡一会儿。” 秦真源回头望向韩默起,目光如常没有多大的情绪参杂其中,但生生的带来某种压迫感,韩默起当下识趣的返回大堂干活去了。 傅书楼晌午的时候方才回到客栈,不似刚出门时那般怒气冲冲,淡定是淡定了不少,但面色中带了几分无奈与失望。他正准备去找相文慕,被坐在大堂有一会儿功夫的小玄拦下,耳语几句。 躲在角落里的韩默起偷偷的张望,看见傅书楼眉头紧锁,颇为担忧的疾步上楼,踩得楼梯板“咚咚”作响,从缝隙里落下的灰尘扑了韩默起满脸。 “他们到底在耍什么花样?”韩默起抹了把脸,凑到面无表情的小玄跟前,“相老板现在方便说话吗?我有点儿事想和他说。” 小玄径直往前走,没看他,“少爷正午睡呢,别打扰他。” 韩默起眉梢稍挑,他注意到小玄眼底的一抹忧烦,自觉地退到一边儿去。 一直到深夜,客栈关门,韩默起么看到他们三个,根据他的观察,应该是呆在屋子里,没与外界有过联系。 他爬上桌子,习惯性的摸着假胡子,思考一些严峻的问题——这是他头一次做卧底,没有任何实战经验可谈,总角儿自己疏漏的地方多的可怕。 又下雨了,雨势比昨夜稍大,也起了风,吹得烛火摇曳不定,打扰了韩默起的思绪,他烦躁的倒在硬邦邦的“床”上,总结这几日的优缺点。 这时,极轻的“吱呀”声从后院传来,似乎是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而刻意慢慢的开门,警觉状态的韩默起立刻坐起身子。 难道是贼寇来联络相文慕了?韩默起心中大喜,蹑手蹑脚的一溜烟窜到通往后院的门边,将帘子掀开一条细缝向院子内张望,透过细密的雨丝,他瞧见厨房的灯火亮着,这并不奇怪,厨房总是亮着灯不知道这家什么坏毛病,在往旁边看,徐伯、秦真源和众伙计的屋子皆是黑灯瞎火的,屋门紧闭,悄无声息。 那只有…… 果真是相文慕! 房门虚掩,有暗淡的烛光从缝隙中透出,在潮湿的地面上映下一道细长扭曲而模糊的光线。 相文慕迟迟没有动静,韩默起盘算着下一步该如何行动,想着是否要守株待兔,待那名前来联络的贼寇现身了,再上前一并抓获,省的打草惊蛇,最后不过虚惊一场。 他左右看看空无一物的手,直接操起一把板凳静悄悄的走到相文慕的房间门口。直接拿诸如菜刀一类的东西杀伤性太高,万一一个不小心把人宰了可就不妙了。还是板凳实在,敲晕了直接送衙门里,等醒了可以直接审问。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雨下个不停。 韩默起忍不住打哈欠,觉得还没等到贼寇出现,自己又要睡着了。 “啪”,又一声将他从昏昏欲睡的边缘拉扯回来,听声音像是一样物件掉落在地上。 他终于忍不住往门缝里偷窥,昏暗的烛光中,相文慕扶着桌子,后背微微的弓着,脚边是翻倒的凳子。除了他,屋内没有其他人。 相文慕一手仍搭在桌沿,慢慢的蹲下、身子,手指在地上胡乱抚摸索着。韩默起以为他在找掉落在地上的细小贵重物品,可摸了半天没找到一样,反倒惹得他干着急。 “笨蛋死贼寇。”韩默起低声骂道,不由自主的推开房门,奔进去扶起凳子又搀扶住身形摇晃的相文慕。 “小……”相文慕刚开口,韩默起忍不住嚷道:“喂,你没事吧?看你手笨的,什么东西让我来找好了。也不知道多点盏灯来找的。”翻了个白眼,去找火折子。 相文慕面色淡然,眸子沉静如一潭幽幽的深泉,“你先扶我回床上。” 点上一盏灯笼,屋内亮了些,韩默起看他脸色不大好,想着大发慈悲一次让他感恩戴德也不错,便扶着相文慕的手臂来到床边坐下,透过薄薄的一层衣料,他明显的感觉到这人的体温相较于常人偏凉一些。 “给我倒杯水。”相文慕又吩咐道,眼睛直视前方,一眨也不眨。 居然还得寸进尺了,本大爷能扶你回床上算不错的了。韩默起对这种人嗤之以鼻,暗中骂了句“可恶”,但看到那张苍白的脸还是动了恻隐之心,虽然很渺小,却也足够他按照吩咐拿了杯水过来。 这时,他发现床头的矮凳上放着一套茶具,就在相文慕的手边,他惊愕的看着沉默中的他。 这是摆明了欺负他! “哼!”韩默起的同情消散的一干二净,将茶杯塞进相文慕的手里。 本大爷赏你的! 相文慕的手指冰凉,这样的体温让韩默起又不安起来,再仔细的观察相文慕的脸色,带着几分病容,唇角似乎还有……血迹? 他一惊,左右看看,发现枕边一条血迹斑斑的帕子。 不会吧……死贼寇病成这样?韩默起正疑惑着,相文慕已喝了水,将被子塞给他,随后一声不吭的滚上床,盖被子睡觉。 “喂喂!”韩默起推了推相文慕的身子,“你真的没事吧?”怎么感觉在说一句废话。 相文慕侧身,面朝里,“死不了,让你失望了。” “是啊,我太失望了!”关心一下竟然这种态度,韩默起火冒三丈,“你要是死了,我就不用还钱了!” “不好意思,又要让你失望了。”相文慕的声音透着几分讥嘲,“我还有家人,徐伯会押你回去继续还债的。” 韩默起气得快要炸了,狠狠地抓着头发,决心不搭理这混蛋,回去蒙头睡大觉。他快步走至屋子中央,脑海里忽地冒出一个严峻的问题——小玄貌似睡觉去了,没人看顾着死贼寇,万一出了意外,这家伙命赴黄泉了怎么办? 当然,他是不会为了一个山贼的死而伤心难过的,但是东风客栈的线索就此断了,他还要上哪儿去挖掘新的线索让自己继续搞苦肉计? 韩默起这么想着,心底的一点怜悯也被当做理所当然,折身返回到床边,探手摸了摸相文慕的额头。 相文慕没反应。 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病,反正看他人还活着,韩默起舒口气也不多管,坐在脚踏上。 折腾了半天终于安宁了,困意再次袭来,韩默起感觉到眼皮沉重,便趴在床沿准备小憩一会儿。床垫十分柔软,枕在上面那是相当的舒服,昨天窝在被子里,热的发慌也未曾注意到相文慕的床竟然是如此舒适,上好的面料柔顺极了,只是那股子药味让人不大能适应。 枕着胳膊时间太长又麻又酸,韩默起不爽的哼哼,揉会儿胳膊,又去探相文慕的气息。 果然,坏人的命就是硬。 韩默起摇摇头,一屁股坐在柔软的床上,靠着床柱,这姿势可比趴床沿舒服多了。他盯着微弱的烛光看了一小会儿,很快陷入沉睡中。 他做了一个很短的梦。梦里他恢复了捕快身份,欢乐的来到城外一处景点游玩,一吐多日以来的怨气。一直到夕阳西斜,他这才按着原路回城,不想半路上却莫名走进一片陌生的树林,无论往哪儿走,最终仍回到原地。 他焦虑之际,一眨眼凭空出现一大群山贼,四面八方犹如洪水一般,他想拔刀却发现刀不见了,周围的山贼越来越多,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密不透风的将他围在正中央。 他有一种要疯掉的感觉! 就在他因压顶而来的绝望不能呼吸之时,一声十分具有真实感的惊呼穿透梦境,将他拉回现实。 韩默起擦擦额头,暗自庆幸只是一场梦,看来他这些日子念叨山贼念的太多了,才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他想翻个身,继续睡觉,发觉到一丝不寻常,睁开眼睛一瞧,赫然看见相文慕那张好看的脸近在咫尺!简直比刚才的梦魇还要惊悚千万! 还没等他做出该有的反应,后领一紧,被身后来人粗蛮的扯下床,脑袋磕在脚踏上,疼的他晕乎乎的。 “你这是做什么?”劈头盖脸一句责问。 韩默起捂着脑袋爬起来,看到面带怒气的小玄。 床上传来轻微的响动,相文慕醒了,没坐起来,“发生何事?” “少爷……他……”小玄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如何将看见的情形告知少爷,只得恶狠狠的瞪眼韩默起。 这厮抱着少爷躺在床上不说,还胆大妄为到一只腿压在少爷身上! 韩默起怎能让小玄抢占先机将事情抹黑一通说出来,急急忙忙的解释道:“我听见老板屋子里有声音,怕是贼人翻墙进来偷东西,所以过来看看,原来是老板起床找水喝,于是就伺候着老板喝水,再上床休息。本来是准备走了,但见老板起色不好,没个人照应,生怕出意外,就好心的留下来……”似乎相文慕不知刚才两人搂在一块儿睡,虽然隔着一层薄被,但他压根就不愿意提起,全当没发生过,“谁知小玄将我一片好心当做驴肝肺,责骂我!” “咦,你怎么没说你刚才……”小玄冷笑一声,“罢了罢了,少爷现今需要休息,我不与你计较,待过些时日再和你算账!” 相文慕没吱声。 韩默起不以为然的笑两声,出去时特意留意了一下桌脚边,没有任何贵重的东西,那相文慕在找什么? 第十六章:路边的野花(上) 相文慕的病情没有多大的好转,一直窝在屋子里,整日里连半个人影也看不见,于是平日里与华城商会交流吃饭的任务就落在身份老板好友的傅书楼身上。 据韩默起观察,并无异常。 韩默起自那一夜起,十分的恼火,决心不搭理相文慕也与小玄,但徐伯和秦先生小声交谈病情时,会忍不住去偷听。他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烦恼,后来终于找到恰当合理的借口——相文慕的病一日不好,贼寇一日不会上门联络!因此他要时刻关注相文慕的病情变化,随时准备“迎接”贼寇的到来。 这日,傅书楼在外面谈完生意回来,身后多了个人。一名瘦巴巴的,年约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穿着灰旧的衣裳,一双大眼睛里满是凄楚的神情,让人看了不免生出几分同情与好奇。 徐伯和几个伙计围上来看时,小姑娘害怕的躲到傅书楼身后,惊慌的盯着他们,脏兮兮的小手紧拽着傅书楼的衣袖,不肯松开。 “小妹妹不要怕,这儿没人会欺负你。”傅书楼温和的说道,握住小姑娘的手。 那张微笑的英俊面孔仿佛是力量的源泉,小姑娘用力的点点头,不再躲在人身后,只是依然抓着傅书楼不放。 徐伯意味深长的瞅着傅书楼,问道:“这小姑娘是什么人?” “我在路边救下的。”傅书楼喝口茶,趁午后店里没什么人,便将事情前后娓娓道来。 原来,傅书楼同几位商会的老板告别后,天气炎热无心在外逗留,便抄小路返回东风客栈。行至半途,这名小姑娘疯了似的迎面跑过来,不慎一头撞进他怀中,他本以为是那种趁乱窃取财物的小贼,于是揪着小姑娘的不放,一面检查身上财物是否有失。 小姑娘惊慌哭闹,特别是见到不远处几名凶神恶煞的大汉更是惊得死命的掰傅书楼的手,在他的身背上留下数道深深的指甲印。 傅书楼吃痛,松开小姑娘之际,大汉已追至身前,一把拎住她的衣领,口中骂骂咧咧十分难听,但也叫他大概明白事情前因后果——小姑娘家中贫寒,偏偏父亲好赌成性,前些日子欠下一大笔债无力偿还,便让债主领了自家女儿去抵债。 小姑娘眼见自己将要被卖入青楼,趁人不注意偷偷跑出来,眼看着即将摆脱追赶,不想被傅书楼缠住,又被债主的手下抓住了。 小姑娘哀怨愤怒的眼神让傅书楼自责不已,于是随着大汉回到他们主人宅中,花钱赎下姑娘,又好言安慰一番。 面对一名英俊如此、温柔如斯的年轻公子,小姑娘很快放下敌意,非得跟着傅书楼不可,愿意一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他的救命之恩,死活不肯回到家中面对无情的爹亲。 “这是一种缘分呀。”傅书楼摇头晃脑,“若我当时没有拦下小花,就没有这场相识。” 徐伯略略迟疑,问道:“傅少爷打算如何安置她?”东风客栈里全是男人,一个刚及笄的女孩子家待这儿始终不妥当。 “这个嘛……”傅书楼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左右看看,“我过几日便要回去了,先找个地方将就吧。徐管事,你当然是有办法的,对不对?” 徐伯面色一僵,勉强笑道:“傅少爷放心,我一定会办好的。” 旁边的韩默起意识到一件极为重要的情报。 傅书楼要回山寨了!还带着一个身家清白的小姑娘!这和逼良为娼有什么区别?! 这帮可恶至极的贼寇! 韩默起恨得牙痒痒,恨不得操起长板凳往这些丧心病狂的衣冠禽兽脑袋上砸。 还有,相文慕病了,贼寇同伙不方面上门联络,于是由傅书楼亲自回去一趟汇报情况再下决断? 如此一来,他更拿捏不准贼寇攻入城中的具体时间了! 那边,傅书楼差人出门买几件衣服,又让小姑娘去洗洗,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裙,梳好头发。 韩默起假装勤勤恳恳的干活,一边思考对应之策。 师父有好几天没来东风客栈了,不知刺史大人交待下来什么事情,郡城里没一点风声,十分的莫名。 连个危急时刻帮衬一把的同伴都没有,实在让人沮丧。 小花主动的接过厨房洗菜的活,搬个小板凳,认认真真的清理着伙计刚买回来的新鲜蔬菜,乖巧的模样惹得众人十分喜欢。 没别的事了,余下两三个人在大堂候着,其余人睡觉休息去了。小花是个不大能闲得住的姑娘,这不刚择完菜,她瞧靠墙的酒架子落了一层灰,主动的拿块抹布,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的擦起来,将每个酒坛子擦得锃亮,如新的一般。 韩默起用手支着脑袋,懒懒的盯着小花一个不漏的擦酒坛子,心里只觉得可惜。 做为一名官府人员,他有职责帮助小花逃离狼窝。 小花将酒架子擦完后,一抹额头上的汗珠,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将大堂环顾一圈,指着楼梯,对阿宝说道:“大哥,我看你们忙里忙外的收拾客房,能教我怎么做吗?” “小花,你不必知道这些。”柔和清朗的男声自楼上传来,众人望去,只见傅书楼缓步下来,从小花手中拿过脏兮兮的抹布,笑道:“过几日带你回我家,你这双巧手可是用来执笔弹琴的。” 韩默起一阵干呕,这家伙打算收人家小姑娘做个妾室不成? 小花红了脸,低下头,说道:“我不能白吃白喝公子您的呀。” “你以后好好的学习琴棋书画便是报答我了。”傅书楼的笑容明如朝阳,痴了小花的心。 小花用力的点点头,“嗯,我一定不会辜负公子的期望!” 韩默起叹气,可怜的姑娘啊,哪知如今命运之险恶啊! “对了,”小花主动拉起傅书楼的手,兴奋的喊道:“听闻东风客栈的老板是位大美人,公子可以带我见见他吗?” 傅书楼立时扮作忧郁状,“小花,你不喜欢本公子了嘛?” 小花的脸羞红一片,捏着衣角,用极小的声音哼哼:“小花……自然是喜欢……喜欢公子的!” 傅书楼心满意足的笑了。 挑逗姑娘家的禽兽!韩默起暗地里骂道。 “我们相老板近几日身子不大舒服,待他身体好些了,我再带你去见他。”傅书楼握住小花的手,往外面走,“我带你去买些更好看的衣裙与首饰,怎么样?” 对于漂亮的东西,小姑娘天生没有抵抗力,自是欢天喜地的跟着傅书楼走了。 韩默起摇头,决定今明两日一定要送走小花。 他寻了个“有东西要买”的借口出了客栈,直奔官衙,却得知金捕快领了刺史大人的命令,外出公干去了,具体去了哪儿只有刺史大人知道,只知是从西城门离开的,最快也要到后日傍晚才能回来。 韩默起觉得奇怪,按这个方向与时间来推算,师父去的是雍亲王的封地,刺史大人什么时候与雍王勾搭上了? 不过上司之间的事情七弯八绕的,哪里是他小小的一名捕快能琢磨清楚的? 他恹恹的回客栈,半路遇见傅书楼与小花有说有笑的在街边的小摊上挑选首饰,然后又往不远处的城门走去。 小花站在高大宏伟的城墙下,指着城楼上挺立如树的般的官兵,满眼是单纯的钦佩之情。城楼上每个一丈竖立一面黑龙纹的淡青色旗帜,正中一个端正刚劲的“端”字,旗子迎风猎猎,甚是好看,城墙下的小姑娘满心欢喜的拍掌,蹦跳着。 韩默起无缘无故的想起帝都城上的黄色旗,相较于华城郡低调的威严,帝都城上的更显雍容霸气。 一个人影从眼前晃过,让韩默起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傅书楼和小花被捕快拦下了。 自从发生山贼攻进郡城的事件后,各个城门不仅加派人手看管,严格规定开关城门的时辰,更是加大了对进出城门之人的盘查,外向口音或是面色不善的往往会被多扣留些功夫,平日里街上巡逻的捕快也多了,到处巡查。 听小花的口音是外向来的,又面生,故而有捕快上前查问,只不过面对的是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捕快不过走个过场,免得不小心给谁瞧见了举报到衙门去,免不了挨一顿责骂。 捕快只问了一两句,大抵是看见小花跟着的人是傅书楼。 傅书楼近来在城中走动的多,拜会过刺史大人,因此这样的盘问更是随口问问了。 在城墙下站了片刻功夫,两人说说笑笑的离去,正在发呆想计划的韩默起丝毫没注意到小花清亮的眸子向他这儿望了一眼,只一眼后目光里又只剩下傅书楼一人。 第十七章:路边的野花(下) 韩默起痛心的看着那傻丫头随傅书楼往街市上去,他胡乱的在身上摸索,倒还真的摸出一枚碎银子,是昨儿一名出手阔绰的客人赏的。 他进了街边的一家客栈,掌柜的是个和善的老头,没费多大的唇舌功夫,定下一间客房,看天色不早了,赶紧的回东风客栈。 傅书楼和小花还没回来,早叫了人捎话,说是去华城郡最有名的酒楼吃饭,晚些时候回来。 虽然知道傅书楼有断袖倾向,但韩默起不禁担心那能乱性的酒会不会…… 下午出去过一趟,此时再寻借口未免叫人怀疑,他能做的唯有老老实实的待着,一边祈祷着不要有坏事发生。 晚上,韩默起手执抹布,犹如一名在等待花天酒地的丈夫归来的怨妇一般,守在东风客栈门口东张西望。 吃完饭的客人们纷纷上楼休息,留下一桌子残羹冷汤,徐伯唤了几声“阿默”,指着他过来收拾,可人像是丢了魂儿似的没反应,只得另外叫人打扫,秦真源默默无声的在册子上画了一个圆圈,而后静静的走开。 戌时刚过不久,傅书楼和小花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来了。小花面带灿烂的笑容,眼睛仿佛是夜空中的星星,璀璨明亮,没有丝毫异常。 韩默起稍稍松口气,和其他人一块儿凑过去看傅书楼带回来的礼物,顺便寻找机会接近小花。 “华城真是一块好地方,难怪文慕要求来这儿呢。”傅书楼将礼物分发给众人,“繁荣富庶,景色绝妙。对了,城南这一代的宅院,光从外面瞧着白墙青瓦,便觉得古朴雅致,我想宅子里的布置更能让人眼前一亮吧?” 韩默起心里“咯噔”一下,莫非傅书楼带小花去玩时幌子,真正的目的是探查“军情”? 东风客栈刚开店不久,便落了与贼寇勾结的嫌疑,全店人员除了在外未归的相文慕与小玄,一直被捕快严密监视,不曾有在城中四处转悠的情况。而东风客栈之前也是做形同生意的,经过与前一位老板的沟通,店内不存在密道一类的。 所以事隔多年,城中布局如何,是贼寇们必须重新调查的。此等直接影响布局的要事,自然是得像相文慕这类领头的亲自调查。那么,监视解除之后,傅书楼作为相文慕的亲密好友,便接过担子,打着幌子到处查探,确定攻击目标,以备过几日向山寨汇报。 幸好傅书楼这些天不会走,等师父一回到华城郡,他必须即刻禀报,请刺史大人及早做好安排才是。 东西分完了,傅书楼让小花在客栈里自己玩去,他同秦真源去了相文慕的屋子,屋门的开合只在眨眼的瞬间,韩默起没看清楚,想着相文慕好几日没出现了,估计闷的快发霉。 小花百无聊赖的坐在靠窗的位子上,望着天际的明月,皎洁的银白色光芒落在她眉清目秀的脸庞上,恬静而美好。傅书楼不让她干活,徐伯自然是交待过伙计们,不让她插手半分。 韩默起的脸上展开自以为十分和蔼的笑容,走到小花身边,“小花姑娘,这是在看什么呢?” “我想姑姑婶婶们了。”小花转过头,眸中泛起泪光,看上去楚楚可怜的,“她们待我极好,供我吃穿用度,可我将要离开华城郡,却不敢回去同她们打一声招呼。” 想来时怕见到没人性的亲爹,韩默起问道:“你没同傅公子说起过吗?或许他有办法能让你避开你爹,见到姑姑婶婶。” 小花擦擦眼角,“傅公子帮了我很多,我不想再麻烦他了。请你也不要告诉傅公子,行吗?”她眨了眨眼睛,硬是将泪水憋回去。 韩默起故作思考,然后说道:“不如这样,你将你姑姑婶婶们住的地方告知我,我去将他们接过来,如何?”将傅书楼的居心告诉小花的亲人,接小花脱离魔爪。亲爹再可怕,也没这伙贼寇可怕。 “真的可以吗?”小花不敢确信的问道。 韩默起笑眯眯的,“自然是可以的。” “可是要麻烦你……” “举手之劳罢了,我向来助人为乐的。” 小花拉住韩默起的手,眼睛发红,激动的叫道:“谢谢你,大叔!” 大,大叔?! 韩默起还没来得高兴,便被“大叔”这一称呼冲击的头晕无力,老子明明只年长你几岁好不好?老子好歹是曾迷倒华城众多少女的韩大捕快,有那么老吗?! 他无力的冲小花笑了笑,“你家住哪儿?” “城外的乌家庄。” “呃——”韩默起的笑容僵硬了,他还没伟大到帮助一位少女而坐实勾结山贼的罪名,必须另寻个人去通知才好,“我知晓了,我明早便通知……不过,小花姑娘啊,等夜里大伙儿都睡着了,你能来大堂找我吗?我有重要的事情,现在有活计要做,不方便和你说。” “好!”小花此时正高兴的很,自然是想也不想,满口答应。 韩默起松口气,决定就在今夜将小花带出东风客栈! 随着客栈里逐渐趋于宁静,韩默起越发的激动不安,侧躺在桌上假寐,一边留意着小花的脚步声,一边考虑明天拜托谁去乌家庄找小花的亲人最妥当。 “阿默叔叔?”身后响起怯怯的喊声。 韩默起惊讶的发现如此寂静的夜晚,小花一路从后院走来,居然没有发出任何动静,难道是他想事情想的太入神了,给忽略掉了吗? 韩默起没多想,跳下桌子,亲切的喊道:“小花姑娘你来了啊。” 小花在七八步外的地方站着,“阿默叔叔你有什么话和我说?嗯……”她看着韩默起步步走近,迟疑着略微后退一些,神情变得紧张,急切的问道:“到底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小花姑娘,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告诉你。”韩默起待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后严肃起来,停下脚步不再上前,“这家客栈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好,傅书楼其实是……一名贼寇,在城内搜集情报,意图和城外的同伙攻进城内烧杀抢掠。” 小花的脸色顿时煞白,惊恐的睁大眼睛,颤抖的嘴唇吐不出一个字。 “你要相信我,小花姑娘。”韩默起又上前两步,目光定定的直视小花的,“我是一名捕快,我不忍心见你被骗,所以才告诉你的。” “我知道,我认得你,你是韩默起捕快……”小花心里很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傅公子对她这般体贴,她甚至觉得找到这辈子值得托付依靠的良人,转眼间却被告知是个坏人…… 惊惶无措的小花低下头,抽泣着。 “小花姑娘不要怕。”韩默起一步上前,抓住她的肩膀,语气坚定沉稳的道:“我会带你到别处客栈落脚,明天找来你姑姑婶婶,再商议你之妥当去处。” “你真的可以救我吗,不怕……”小花一双泪汪汪的眼睛看向后院的方向,随后抓住韩默起的手臂,“我怕他们会伤害你。” 韩默起笑道:“若是我会害怕贼寇,我还当什么捕快啊!”他用力的拍拍小花的肩膀,“你放心,我自有办法脱身。” 小花破涕为笑,一副满怀感激的模样,似是恨不得立刻扑进韩默起的怀里,来表达自己满怀的感情。 “对了,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家客栈干活吗?”韩默起觉察一丝不对劲。 小花咬着嘴唇,眼神飘忽不定了片刻,才犹疑的问道:“韩捕快不会是……在这家客栈里做卧底吧?” 韩默起“呵呵”笑了两声,不予正面回答。 他感觉事情出乎自己预料的顺利,本以为小花死活不肯相信那位温柔可亲的傅公子会是个坏人……幸好他好捕快的形象深入民心,没费多少口水。 “走吧,我带你去别的地方。”韩默起迅速地将枕头塞进被子里,装出被窝里有人的样子,然后一把拽住小花的手,“你好好的待在那儿,别出来,等我来找你。” “好。”小花连连点头,跟着韩默起出了客栈,一路往定好的客栈奔去。 妥当的安置好小花,又不放心的叮嘱了半天,韩默起这才心事重重的回到东风客栈,心想着明天大伙儿发现小花不见之后,该准备什么样的说辞来应付,一定得装作事不关己,不然一旦追问起来,恐怕越说错的越多。 东风客栈里宁静无声,桌上的烛火明灭不定,昏黄暗淡的光芒将大堂晕染出几分深沉。韩默起爬进被窝,辗转发侧,为着明天做打算。 天亮后,傅书楼第一个发现小花不见了,慌慌张张的将东风客栈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找了个遍,闹得客栈是鸡飞狗跳,就是不见人影,韩默起顶着一双熊猫眼默默的蹲在角落里看戏,企图让自己的存在感减小到最低,可惜作为一个“看大门”的存在,傅书楼怎么会放过他。 “昨晚你真的没听见任何动静?”傅书楼不敢相信的问道。 韩默起无奈的摊手,“干了一天的活,累的要命,当然是一躺下来就睡着了呗。要不你设身处地的试试?” 傅书楼也不好怪他什么,跺跺脚,准备出去找找。 徐伯拦下他,漠然的说道:“傅少爷何必为了一个只认识一天的小姑娘,焦急成这般模样?您认为这样值得吗?” “万一她又落尽狼窝里,这不是我的责任吗?”傅书楼蹙眉,很不满徐伯的话和态度。 徐伯冷冷的笑了笑,不再阻拦,在他耳边低声丢下一句话,“没想到傅少爷也会如此任性而为,不知道我家少爷会怎么想。” 傅书楼语塞,用扇柄敲着脑袋。 韩默起继续默默的缩到角落里,准备一旦有了合适的机会就出去。 就在傅书楼左右为难之际,一道哭腔打断了他的思绪,“傅公子,救我!” 众人往大门那儿一瞧,水灵灵的一小姑娘哭的跟泪人儿似的,虚弱的趴在门柱上,一头乌黑的长发略显凌乱的披散着肩膀上,浅粉色的衣裙上满是灰尘,想来是经历过一番磨难才来到东风客栈的。 “小花!”傅书楼惊叫一声,冲上前去一把将她揽进怀中,“你,你去了哪儿,怎么弄成这样!” 韩默起震惊的下巴快掉在地上,呆若木鸡的瞧着眼前的一幕。 “是,是他……”小花抬头一指角落里的韩默起,眼泪汹涌的如同决堤的洪水,“昨晚他强行将我带到别家客栈,对我意图不轨!” 第十八章:两虎相争(上) 傅书楼看到韩默起惊愕的模样,料定小花所言十之八九是真的,脸色当即阴沉下来。 “究竟是怎么回事?”他问道。 小花缩在傅书楼的怀里,抹着不停落下的眼泪珠子,哽咽道:“他骗我说,你们不是好人,我相信他是个捕快不会说假话,而且他答应我,会带姑姑婶婶们来,于是我就跟着他走了。谁料到……所幸我一番哀求才没有……可是他将我软禁在客栈里,我好不容易跳窗子逃出来的,嘤嘤……傅公子,求您为我做主。” “小花别怕,现在安全了。”傅书楼轻轻的拍着小花的后背,递个眼神给旁边的徐伯,让他带小花回后院去,顺便将通往后院的门关上,免得吵到正在休息的相文慕。 韩默起一抬下巴,合上张大的嘴巴,挺淡然从容的走到傅书楼面前,正好挡住小花的去路。他轻描淡写的看眼小花,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光。 小花抬头一瞧高大的男人,吓得一哆嗦,又回到傅书楼的怀里。 既然不想让小花离开,那不如就当着她的面处置了这事儿,傅书楼责问道:“你和小花说我们是坏人?” “是啊。”韩默起并不否认,要是不承认,客栈里的这帮人反而会觉得奇怪吧。 “哈!”像是听到极有趣的笑话,傅书楼大笑一声,冷锐的眼光一扫韩默起的脸,“没想到韩大捕快才是真正的虚有其表吧?亏我还真心的想同你交朋友。” 韩默起耸耸肩膀,“这么说,傅公子是觉得自己两眼瞎了,没看清楚人,是吧?” “你倒怪我头上了。”傅书楼恨得牙痒痒,“居然还拿带小花的姑姑婶婶来骗她,这么可能的小姑娘了,你居然狠得下心。”等等,他似乎忘记了什么,惊讶的低下头看着抽泣中的小花,“你想见姑姑婶婶?” 小花的声音很低很低的应道:“嗯……”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傅书楼有种失落的感觉。 “我怕太麻烦你了……”小花说着,哭的更厉害了,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足以融化任何人的心。 “不麻烦不麻烦,我立刻派人去寻你姑姑婶婶过来。”傅书楼见不得她更难过,忙使眼色叫徐伯去办,“别哭了,乖。”转而,他厉声对韩默起喝道:“干脆我直接把你送到……”蓦地想起一件事儿来,后半句话愣是没说出来。 小花泪眼汪汪的瞅着他,“傅公子,您不打算将他扭动到衙门去吗?” 韩默起“呵呵”两声,“小花姑娘着实让在下佩服的很……不过所谓的非礼什么的,你们要是觉得我真做了,我只能表示很无奈很伤心。” 小花奇怪的瞧他两眼。 傅书楼咳嗽几声,装作没听见,“家丑不可外扬,家事自然是在家里自行处理了。” “傅公子!”小花一声惊叫,不敢置信。 傅书楼不敢看她充满失望的眼睛,目光飘忽不定,不将这混账扭动到官府实在是太便宜他了,可惜…… “大清早的在吵闹些什么?”轻但有力的责问声打破大堂里的尴尬,相文慕一袭浅色的袍子,长发一丝不乱的束起,苍白的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他负手而来,冰冷冷的眼光一扫在场众人,在小花的脸上稍稍多停留了一些,不着痕迹的望向其他人。 “文慕你来了是最好的。”傅书楼决定将韩默起的处置权丢给他。 相文慕满是讥嘲的笑道:“我所认识的傅书楼何时变成了一个会怜香惜玉的翩翩公子爷了?” 傅书楼脸上一阵白一阵红,语塞了好一会儿,勉强答道:“是我亏欠于小花姑娘,自然要好好照拂了……” “好了,不用解释。”相文慕拍拍他的肩膀,看向小花,“韩默起此人我会好好处置,绝不会亏待了傅书楼傅大少爷在意的人……” “文慕别……”傅书楼不禁没有松口气,反而更觉得难受了。 “那韩默起交由你处置?”相文慕问道,一把将韩默起往傅书楼身上推,“少操一份心,也好。” 韩默起一个趔趄,差点栽傅书楼身上,他幽幽的怨恨眼神瞟向相文慕。 “不不不!”傅书楼哪里想雪上加霜,搂着小花连连后退。 相文慕看着摆出副“怨妇”表情的韩默起,冷声喝道:“还不赶紧滚到后院去?我建议你趁着这片刻的功夫好好的休息养足精神,免得到了衙门受不得几下棍棒。” 小花的脸上闪过高兴的表情,如释重负一般。 “哼。”韩默起不以为然,跟在相文慕身后去后院等待“处置”。 “哦,对了。”相文慕猛的停下脚步,韩默起差点没撞在他单薄的身板上,“我说傅大少爷,麻烦你将小花姑娘妥当的安置在楼上的客房行吗?与一群大老爷们住在后院,你摆明了是想毁人家小姑娘的清白吧?虽然……”他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只意味深长的看眼傅书楼,就掀了帘子回后院去。 “诶……”小花刚想为傅公子辩解两句,但人家根本不给她半点机会。 “嗯?”傅书楼觉得他的话颇为耐人寻味,多看了小花几眼。 徐伯看着布帘子被风吹起又落下,忙说道:“傅少爷,我去看看有么有客房能空出来给小花姑娘住的。” “麻烦你了,徐伯。”傅书楼紧接着去关心小花。 “傅公子,”小花仍是不大放心,“相老板会把那人送到官府去的吧?” “你放心,”傅书楼从伙计手上接过一件外袍,披在小花的肩头,“文慕他一定会好好处理,给你个交代的。”不知道这家伙是否真的言行一致,将韩默起送到官府去,他满心深深的怀疑。 小花咬着嘴唇,低下头。 傅书楼的指尖抚过她的肩膀,一个激灵,恍然明白相文慕那没说完的话和眼神是什么意思。 女子最注重的是名节,尽管华城郡的女子多为豪爽胆大,但从来不会在私下里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那些个什么调戏之类的是在众目睽睽的大街上发生的,见怪不怪之下也不大会有影响。 但是,如此类被人私下里非礼了,不管成没成那事儿,名节都不复存在,背后会被人指指点点的,将来婚嫁成了个难以解决的问题…… 就算他不在乎,但身在富贵之家,世上又没有不透风的墙,族里的人知道了会怎么想? 将来,傅家怎容得下小花的存在? 小花必然是明白这一点的,但是她还是当着众人的面,不顾自己名节的说出被韩默起非礼,而不是婉转隐晦的或是找他私下里说出来,这其中未免蹊跷。 除非她…… 傅书楼眉头皱的更深了,希望只是自己多虑罢了。 “哎呀……”小花一声低呼。 傅书楼惊醒过来,发觉原来是自己无意中掐疼了小花的肩膀,“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系,公子。”小花低眉顺眼的,看上去十分乖巧可人。 傅书楼无声的叹气,看来还是等小花的姑姑婶婶来了再多加询问和打算吧。于是他说道:“小花,看你肯定一夜没睡,赶紧的上楼洗洗睡一会儿。等你姑姑婶婶来了,我叫人去喊你下来。” “好。”小花拉拢外袍,在客人们异样的目光中上楼去了。 傅书楼揉着眉心,一阵心烦气躁,也没心思去后院看看韩默起是否被送去官府了。 东风客栈里又恢复一派祥和平静之气,大家各忙各的,没人去搭理傅书楼,仍由他在角落里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徐伯派出去的伙计回来的倒挺快,一辆马车拉回了小花的姑姑婶婶,一共七个人,从穿着打扮来看,都是贫苦人家的妇人,膀大腰圆,说话粗声粗气的带着一股子男人才有的豪迈。 徐伯叫人放下竹帘子,让角落的这块地方与大堂隔绝开来,又喊来小花。 “姑姑,婶婶!”看到最为关心自己的亲人们,小花欢快的奔上前去,扑进最为年长的一位妇人怀中。 “我苦命的孩子……”那妇人抹着眼泪,将小花紧紧的搂进怀里,“是大姑姑不好,让你受苦了。看我不回去好好的收拾你那个畜生爹。” “我也没受什么苦啦。”小花甜甜的笑道,“多亏傅公子的照料,我很好呢。” 妇人们集体向傅书楼连连鞠躬,表达满腔的感激之情 “不用谢,不用谢!”傅书楼一扫阴郁的心情,“是我和小花姑娘有缘分。我请你们来呢,一是小花想见见你们,二呢,我是想将小花带在身边,一同回我家去。” 妇人们惊喜的瞪大眼睛,这可真是否极泰来遇上贵人了!小花的大姑按着小花的肩膀,让她给傅公子跪下磕头,“还不赶紧的谢谢傅少爷的再造之恩!” 小花十分的听话,说磕头就磕头。 傅书楼赶紧的拉她起来,“不用这般客气的……” 小花的二婶依依不舍的拉着小花的手,“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离开我们了,真是舍不得……不知少爷打算什么时候带小花离开?我们想多陪陪小花,不知道可不可以?” “可以可以。”这一分别,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见上一面,傅书楼当然不忍小花和她的亲人们忽然的就此离别了。 “多谢公子了!”妇人们齐齐感谢,围着小花高兴的不得了。 众人又说了会儿话,徐伯主动过来说了声“客房都安排好了”,傅书楼忙请众人上楼休息,然后再去外面酒楼好好的吃一顿。 一名矮小的妇人低着头,走在最后面,不慎一脚踩在过长的衣裙上,脚下没站稳,扑在前面的人身上,连带着那名妇人一起摔倒在地。 小花赶忙搀扶长辈起身,还细心的掸去她们裙子上的灰尘。 徐伯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们,眼睛犹如波澜不惊的湖水,像是一名有威严的一家之长。 “徐伯给她们带路吧。”傅书楼提醒道,决定等会儿去找相文慕说话。 徐伯看他一眼,指着地上的一只巴掌大的圆形布包,对那名矮小的妇人说道:“这位大嫂,你的胸掉了。” 第十九章:两虎相争(中) 傅书楼见过相文慕后,坐在院子里望天发呆了整整一个时辰后,来到徐伯给小花的亲人安排的房间。 一屋子人都坐着,没休息。心事重重的小花抬头望向归来的傅公子,见他面色平常,不由地的松口气,脸色眨眼间变得笑意吟吟,迎上前来。 “真不好意思,让您看笑话了。”她指着尴尬的缩在角落里的矮小妇人,“其实他是我三叔……从小就喜欢做女子打扮,刚才来的匆忙,衣服没整理好。” 满脸通红的乌家三叔缩着脖子,扯了扯嘴角冲傅书楼一笑,“对不住了公子……”女子的打扮,但一开口就显出原型——十足的爷们。 傅书楼觉得自己的脸在微微的抽筋,好半天了才挤出三个字,“没关系。” 屋子里的气氛瞬时轻松起来,小花挨着傅书楼坐下,低头垂眸,手指玩弄着裙上的带子。 倒是傅书楼觉得有些难受,“我差人去定了凤寻楼的位子,我们过去吧。”他起身,抱着手臂,等着小花她们先走。 “凤寻楼?”小花的三姑惊讶的一声低呼,凤寻楼是华城郡里数一数二的好酒楼,美酒佳肴叫人流连忘返,自然酒菜的价格那是普通小老百姓不敢奢望的。 大姑不满的瞪眼她,随即讪笑道:“让您见笑了傅公子……我们不过是想看看小花,让您劳神破费的,我们是在过意不去,就免了吧?” 傅书楼摆摆手,甚是大方,“这点小钱算不得什么!而且我必须拿出诚意来,你们才能放心将小花交给我不是?” 几位姑姑婶婶悄悄的对视几眼。 再推辞未免太不给人面子,众人便跟着傅书楼去了凤寻楼,席间虽有拘谨,但也其乐融融。 饭后,一行人返回东风客栈,徐伯依然是面无表情,凑上前来,“少爷他……”他看眼傅书楼身后的小花,面露尴尬之色,将傅书楼拉至一旁,刻意压低声音说道:“少爷他没将韩默起送到官衙去。” 傅书楼立时变了脸色,怒气冲冲的拔高音量:“他怎么可以这般不顾兄弟情面?那韩默起……” 徐伯扯住他的袖子,递过去眼神示意他小花她们就在后面,“我劝过少爷了,可是他 执意而为,不听我也没有办法……” “韩默起人呢?”傅书楼急切的问道,就算不能送去官府,也非得把这混账痛揍一顿。 徐伯扫眼傅书楼身后,说:“被送到城西的安宁客栈去避避了……想着你们过两天回去了,也就息事宁人了。” “息事宁人?”傅书楼气急败坏,“侮辱了一位清白姑娘的名节,就如此草草了事?!” 徐伯沉默以对,这时候劝说一位正在怒头上的人是全然没用的存在。 “我去找文慕谈谈!”傅书楼知道此事和徐伯再怎么抱怨也改变不了,索性去找那指使的家伙。他回头装作没事儿的样子,让小花带着姑姑婶婶们上楼休息,自己一个人去找相文慕。 小花安顿好亲人们,出了房门就往楼梯冲去,听见楼下大堂的声音觉着不对,又急急忙忙的转身从小楼梯下去。她尽量放轻脚步,后背靠在墙上,偷偷的望向后院。 相文慕正坐在院子里,悠然的喝茶,对一旁傅书楼的责问置若罔闻。 傅书楼呼口气,骂得口干舌燥,瞟眼桌上的茶水,咽口唾沫。 相文慕放下茶杯,明媚的阳光照耀在他的脸上,苍白的近乎透明。他好整以暇的望着傅书楼,悠悠然道:“我就这样做了,你想把我如何呢?” “我……”傅书楼支吾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他恼恨的一甩袖子,牙关咬得“吱吱”作响,眼中是满满的又无处发泄的怒意。 “又或者……”相文慕依靠在椅背上,折扇轻摇,一派翩然,“韩默起便在那安宁客栈天字一号房里,你若有有胆量,尽管去好了。我会不会在意,与你无关。” 小花微蹙柳眉,垂首思量。 韩默起说相文慕不是好人,加之前些日子闹得挺沸腾的“东风客栈勾结盗匪案”乃是由韩默起一手调查,由此可以基本确定双方敌对的关系。 如今出了这档子事情,相文慕应当是顺水推舟,将韩默起除之而后快才对,为何倒是偏袒起他来? 这两个人究竟是何种关系,叫人捉摸不透了。 小花正百思不得其解,那边又响起傅书楼的吼声:“哼,我就知道你们两个是在闹别扭!见不得我和小花好,就使着法子让我们难堪!相文慕,我们走着瞧,此仇不报非君子!” 小花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有道是“不打不相识”,原来这两个人最后竟然发展成某种亲密的关系了,因此才会宁愿得罪朋友,也要选择相信。 重色轻友,不是说着玩的。 “这样啊,”相文慕低下头,淡然的仿佛遇见的不过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恕我不能奉陪了。” “才不要你陪!”傅书楼瞪他一眼,向小楼梯走来。 小花见他似是一副誓要为她“报仇雪恨”的态度,心中窃喜,提起裙裾快步奔上楼梯避开傅书楼。 深夜,明月当空,万籁俱寂。 一道黑影灵巧的避开巡逻的捕快,跃上客栈的屋顶。清冷的月色洒落在他一身夜行衣上,在面罩下唯一露出的一双眼睛中折射出冷决的杀意,他手执短刀,行如黑猫,脚下生风一般,无声无息的在眨眼间跃到屋顶的最南边。 这是一日之中最沉默寂静的时刻,亦是杀人的好时机。 黑衣人揭开一片瓦,就着月色与屋内惨淡的烛光,仔细观察屋内情形。 一名仅着中衣的年轻男人呈“大”字型歪躺在床上,鼾声阵阵,睡得正香,丝毫觉察不到近在咫尺的杀机。除他之外,屋内再无旁人。 黑衣人眯起眼睛,抬手时指尖多出一样细长的暗器,银色的光芒蔓延出摄人心魄的寒意。 暗器直指那正在熟睡中的年轻男子,只要他轻轻一动手指,那人便会悄无声息的死去,被人发现时只会当做突发隐疾而亡。 夜风起,带着闷热的感觉。 黑衣人没有半分的犹豫,骤然出手。 暗器划破夏夜微热的空气,凌厉之气逼得烛火明灭挣扎。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生死不过一瞬间…… 第二十章:两虎相争(下) 袅袅轻烟自香炉古朴精致的镂空梅花纹中散出,弥漫一室清香。相文慕侧躺在软榻上,修长的手指夹起一页,还未翻过,屋门开了,他停下手中的动作,看过去。 秦真源面色肃穆,快步而来,还未张口,相文慕率先说道:“看来事情是真的。” “我已经派人去看着了,接下来是否要……” 相文慕的目光转回到书页上,轻轻放下那一页,一派风轻云淡之态,“不必了……按着原来的计划,在适当的范围内,任由他们去做吧。” “是。”秦真源从袖中抽出一封大红色的请柬,递到相文慕面前,“下月初二,城东成家大爷迎娶素家二小姐。这是他们刚送过来的请柬,请少爷您务必要去。” “成家大爷?”相文慕瞟眼喜气洋洋的封面,没打算接过请柬,“尚书省司郎中成松的长子?” “是的。”秦真源索性直接将请柬扔在旁边的桌子上,“成家在华城是非常有名望的人家,除了成大人在朝为官,还在几个郡城开了些铺子,通过华城商会得知您近来与戴刺史交好,便派人送了请柬过来。” “是看我和戴长德关系好?”相文慕眉眼也不抬一下,懒懒的开口道,“那天,你带份贺礼过去吧,就说我抱恙在床。” “是。”尽管成家有一定的重要性,但相文慕既然这样说了,秦真源默默的选择不予辩解,全都听他的。 相文慕合上书,哈欠连天,“还有别的事了吗?” 秦真源踟蹰片刻,又从袖子里摸出一封书信,双手捧到相文慕面前,“家里寄来的书信。” “你看过了?”相文慕喝口茶提神,依然没有接过来的意思。 秦真源点点头,这事儿没有瞒着他的必要,“家中一切安好,只是……问您何时回去。” “他问的?” 虽然未明说“他”是谁,但秦真源明白少爷说的是那个人,“是,少爷……容我多说两句,您真的该好好的多陪他一些。” 相文慕不以为然的挥挥手,“若这样依赖于我,以后还得了?” 秦真源还想说什么,小玄探头进来,“少爷,外面传回来消息,安宁客栈死了一个人,衙门把尸体搬走了,没说死的是什么人。” 相文慕点点头,继续舒舒服服的躺在软榻上。 秦真源见他懒懒散散的,无话可说,在小玄探究的目光中出了屋子。 小玄随手将门带上,笑眯眯的盯着秦真源板起来的脸看,“秦先生最近怎么越来越听从少爷的吩咐,不怎么反驳争辩了?” 秦真源的脸上闪过一丝怒气,“你刚才偷听我们说话?!” “你放心吧,”小玄摊手,笑道:“除了我,没其他人听见了。” “重点不在这上面!”秦真源不耐烦的加重语气。 小玄拍拍他的肩膀,似是试图让他降下火气,“我只是负责诊治少爷的旧疾,其余的事儿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你不要想这么多嘛。” 秦真源实在是拿这主仆二人没办法,干巴巴的说道:“我若是再废话,指不定又有什么莫名其妙的事情落在我头上。” 小玄扭头偷笑,秦真源不打算继续和他废话,做自己的事去了。 两人刚散开,小花鬼鬼祟祟的从小楼梯门后探出半个身子,张望着空无一人的院子,早饭的时辰过去有一会儿了,此刻早起准备早饭的伙计回屋睡觉了,其余的人都在楼上忙着收拾客房。 大姑她们留傅书楼在房里说话,大概是在叮嘱他今后要好好过日子之类的话。 小花讥嘲的冷哼一声,目光中不复那种乖顺胆怯的身材,眸光一转,杀意隐隐闪现。 “少爷,出事儿了!”徐伯的惊呼声打断她的思忖,只见那苍老的身影慌慌张张的直接奔进相文慕的房间。 门还没完全合上,只听徐伯的声音,“少爷,听派去的人回来说,阿默死了!” 房里安静了片刻,忽地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紧接着是小玄的惊叫,“少爷,你怎么了!” 小花的手指绕着垂下的一束头发玩儿,饶有兴趣的听着屋子里传出来的动静。 啧啧啧,还这真是情意深厚呐。 只可惜,谁叫韩默起偏偏瞧出些端倪来了?谁叫你们东风客栈这般招摇有钱? 其实最关键的是,谁叫你们这么不走运的撞到了她身上? 相文慕的房间里闹了一会儿又安静下来,徐伯关上房门,心事重重的回大堂去。 静悄悄的院子让她稍稍的放心一丝忧心,又左右张望了一会儿后,方才一个箭步闪进不远处的厨房。 她殊不知,相文慕的房门开着细微的一道缝,一双明亮如秋水般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视着她的一切行动,待看到她迅速敏捷的跑出厨房,那眼睛的主人弯弯嘴角,荡开一抹心满意足的微笑。 “没想到他们这么迫不及待。”小玄低声说道,一边试着手中汤药的温烫,“也省得我们多费心神了。” 相文慕从他手中接过温热的汤药,淡淡的说道:“等会儿你就到外面寻个地方先住下,这儿的事你不要参合进来。”说完,一口将汤药喝干。 小玄贴心的递上蜜饯,虽然他知道喝了这么多年药,少爷已然感觉不到苦不堪言的滋味,但仍是习惯的准备好甜食。 他一瞪眼,“万一我不在的时候,少爷有个三长两短的,有的人还不得把我生吞活剥了不可?” 相文慕淡淡的笑,“小玄不信任自己的医术吗?” 小玄撇撇嘴,动手收拾药碗蜜饯,“你若是喜欢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我拦不住你。”说完,端着托盘快步出去了。 相文慕在软榻上躺了一会儿,便睡着了。等他醒过来,天色已黑,前面大堂悄无声息,估摸着应该是过了子时。 又是一个月黑风高的杀人夜。 相文慕坐起身子,案上放着茶壶,试了试水温,刚刚好。 一盏灯笼下,他悠然自得的喝茶,皎洁的月光洒在他浅色的衣衫上,泛起极淡的光华,晶莹好看。 就在相文慕半杯茶还没下肚的时候,小楼梯传来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却依然逃不过相文慕的耳朵,他咽下口中的茶水,放下杯子,打开折扇,悠悠然的扇着。 不多时,脚步声已到近前,来人在门口停下,接着没了声儿,想来应该是在听屋内的动静。 至少这群人尚且知道“擒贼先擒王”,只可惜…… 相文慕一点点的合上折扇,看着一把明晃晃的利刃透过门缝插进来,慢慢的往上移,试图敲开门栓,不过——这门压根就没锁上。 相文慕等得有些不耐烦了,索性又侧躺下,撑着脑袋看别人“撬”门。 “吱呀”,门受到外力,打开一道小缝,门外的人轻轻的“咦”了声。 来人没迟疑多久,推门而入,一眼便看到灯火下那双神采夺人的眼睛,先是一怔,继而笑道:“倒忘了相老板因为韩默起之死而忧伤过度,卧病在床,没有吃晚饭。” 相文慕转头望房梁,“哟哟哟,小花姑娘不继续演戏了吗?” “既然都来了,还有这个必要么?”小花耸耸肩膀,推动匕首上的机关,眨眼间就变成乐一把三尺长剑,“留着你也好,一来可不费吹灰之力找到钱财,二来可以牵制对手。” 相文慕不以为然的笑了笑,“你那些所谓的姑姑婶婶们已经去城门口了?” “自然,要对付你这个身残体弱的病鬼,我一人足够!而我的好姐妹们悄悄的去杀守城士兵了,待城门一开,我们黑虎寨可就扬名天下!”小花眯眼笑着说道,一步步走近相文慕,“而你东风客栈有幸成为我们黑虎寨拿来第一个开刀的。” “咳咳咳,”相文慕装模作样的连连咳嗽,眼角带过讥嘲的笑意,对小花清清冷冷的说道:“那我们东风客栈是不是还要感谢您的厚爱?” “随便你。”小花举起剑,架在相文慕的颈项上,只要稍稍一动,定叫他血洒满襟,“你最好乖乖的听话,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相文慕瞥眼那冷光闪耀的剑,“好,我听你的。” 小花对于他配合的态度感到非常满意,想到近些天来,没有傅书楼那呆子的帮助,她们不可能如此安然的待着华城郡内,光是沿路捕快的盘查就够有的受了,如此大的人情便顺便再这儿还上吧——别太为难了相文慕,她素来不喜欢欠人情债的。 漆黑的夜空闪现一道小小的烟花,白色的火花很快消失在天际,只留下几缕轻飘飘的烟雾,城里依然安宁,除了没有入睡的相文慕与小花,没有人注意到。 小花眉眼儿一弯,仍是非常的好看,“兄弟们攻进城来了!” 第二十一章:趁火打劫 正在打瞌睡的守城士兵无声无息的倒在城墙根下的黑暗中,从灌木丛中冒出三名女子的身影,脚下如生风一般掠到城门前,将士兵拖回灌木丛中,不多时三名守卫打扮的人从从容容的走回去,留一人在楼下望风,其余两个人一前一后上了城门楼。 有水渍从古老的城墙裂缝中渗出,渐渐汇聚成一颗水珠,从城墙上飞速的落下,与此同时天空绽开小小的一朵白色烟花,映得水珠如宝石般绚烂璀璨。 紧闭的城门缓缓打开,很快有一队人马井然有序的闯进宁静安然的华城郡,空气中弥散开淡淡的火药味,而火光下的刀剑折射出嗜血的橙色光芒。 整队人马大约五六十人,显然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有条不紊的冲向事先选择好的民居,活动范围只限于城南一角,并不贪心的多走一条街,另有一队人马在外围布下埋伏,随时抵御官府的兵马。 安宁的夜晚被哭闹打骂声打破,不时有刀剑相撞的刺耳声夹杂其中,有百姓跌跌爬爬的冲出家门,嘴里大声呼救,被后面追来的人直接用刀柄击晕过去。 “谁再吵闹,老子就动手杀人了!”有贼寇怒声喝道。 吵闹声顿时低了些,被打劫的百姓战战兢兢的和家人们缩在庭院中央,低着脑袋不敢看,生怕惹怒了贼寇,一个不顺眼就被干掉。 吵闹多多少少惊醒了附近不在打劫范围内的百姓,有人披了衣服出来看,立刻有乔装打扮的贼寇装作不经意路过的样子,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说道:“唉哟,小两口吵架甩东西!” 这类俗套的戏码每天都在城中上演,没什么新鲜的。夜色深,看不大清楚说话那人的样貌,听着像是住在不远处的解放,出来查看的百姓摇摇头,没有多想,关上门继续睡觉。 这边打劫进行的秩序井然,而在城东的官府衙门里,一道黑影从围墙外落进院子里,偌大的院子回廊曲折,树木郁郁葱葱,檐下几盏灯笼犹如夜幕中的几点星星,散发出暗淡的光芒。 巡逻的护院懒懒散散的经过院子,哼着小曲儿拐进一道月洞门。 待脚步声消失后,藏在树后的黑衣人疾步奔向不远处的二层小楼,身影犹如一只敏捷灵敏的黑猫,足尖轻点,越过一路的障碍,很快来到门前。 二层小楼位于池塘边上,清风阵阵,似有荷香扑面而来,想来是主人家闲来无事时,看书品茗,或是与家人朋友闲聊下棋之所。 黑衣人瞧眼门上挂着的锁,一声嗤笑,从怀里摸出一支银簪子,略略的折腾一下,锁应声而开,房内漆黑一片,但他仍是眼尖的发现门槛前离地三尺高的地方悬着一条细长的银线,顺着银线可见一片阴暗之中,挂着几只铃铛,若是不慎触碰到银线,铃铛一响必然引来附近的护院。 黑衣人抬脚跨过银线,迈进屋内,顺手将房门掩上,就着天窗透进的微弱月光,仔细打量了一遍屋内的布置——再简单不过的一间书房。 他先是来到书案边,轻轻的敲打桌面片刻之后,很快找出暗格,内中一沓面额不菲的银票引得他咂咂嘴,嗤之以鼻。 除去银票,并无它物。 不如表面表现出的那样,倒是个谨慎的人。黑衣人默默的想着,转身来到书架前,寻找暗格之类的。 细细搜查过去,竟是一无所获。 黑衣人啧啧称奇,没找到预想中的东西,空着手叫他回去后如何交待?! 门外又有一名护院经过,人影落在菱形格子窗上,晃动来晃动去,黑衣人无奈的看着那像是喝醉了酒的人,手撑在书桌边缘,歪着脑袋,百无聊赖的等他离开。 身上的重量几乎都靠着手臂支撑,不多时便觉得麻了,黑衣人甩甩手臂,龇牙咧嘴的暗中骂爹。 这甩甩手不要紧,要紧的是指尖就这么不凑巧的撞在笔架上,“噼里啪啦”一阵响,毛笔掉了满地,黑衣人心头一惊,再望向房门,那影子果然不动了。 “糟糕糟糕……”黑衣人鬼使神差的去扶翻倒的笔架,忽听“哗”的一声,桌面上现出一处暗格,里面放着一只巴掌大的红色锦盒,盒子上精巧的金色牡丹花纹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叫人爱不释手。 黑衣人从锦盒中取出一面地图,只瞧了一眼又放回去,在扶好笔架的同时,暗格的门关上了。他伸手抓起先前暗格中的银票就往怀里塞,与此同时房门被撞开。 “大胆贼人,竟敢夜闯戴府!” 黑衣人不由分说直接甩出一枚暗器,趁护院躲避的同时,闪身出了屋子,跃入一片黑暗的林子中。 护院躲过暗器,眼见贼人身影将要消失于林子里,大声呼喊道:“来人啊,有贼人闯进来了!快来抓人啊!” 瞬时灯火明亮,原本寂静无声的院子里呼啦啦的出现一帮子手持利刃的护院,直奔黑衣人逃窜的方向,一名管家打扮的中年男人慌张的跑过来一看,急的一跺脚,赶紧的让人务必要将贼人捉拿回来。 戴府沸腾的跟开水锅似的,这不有人嫌不够热闹,又喊上了一句—— “不好啦,有,有贼寇……贼寇闯进城了!” 管家看见来人披头散发、惊惶失措的模样,愣住了,好半天才理解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真真是火上浇油,祸不单行! “贼寇在哪儿?” 话音刚落,震天的一声巨响,远处火光冲天,浓烟四起。 来人早就被吓得不轻,此时更是慌乱无神,见那耀目的火焰,伸手一指,“就是哪儿!” 那儿是城北,但一直身在府邸中的管家自然不会知晓来人指错了方向,一时也管不得偷走巨额银票的贼人,连滚带爬的去找主子派士兵去抓贼寇。 此时此刻的东风客栈,被巨响惊醒的客人们挤满了走廊,纷纷询问着发生何事。 小花听见外面动静,脸色微微一变。 按理说,吃了下过药的饭菜,这些人会如同死猪一般一觉睡到天亮才对,怎会现在就醒了? 凌厉的目光扫过相文慕带着微笑的脸庞,她厉声喝道:“你……” 面对尽在咫尺的青锋,相文慕笑得十分轻松自然,“城南抢劫,城北放火,好一招调虎离山之计。” 小花蹙眉,道:“原来你早就知道我们的计划!” “其实并不难猜,有些事情何必想的那么复杂。”相文慕一边说,手指一边悄悄的探入袖中,“更何况你自一开始就露出马脚了。” “什么马脚?”小花不能明白,自己一直明明表现的十分乖顺,怎么可能让人起疑? “试问一个一心一意想和富家公子白头到老的姑娘,怎么可能会不顾名节,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自己被人非礼的话。”相文慕停顿了一下,目光神采熠熠,“除非……你压根就不想和富家公子走,只为了除掉已经证实你身份可疑、阻碍你大计的韩默起。” 小花仰天一笑,自嘲道:“是我大意了……然后你和韩默起联合起来,算计我们?” 相文慕摇摇头,“你这样说就错了,我何处妨碍于你们了?” 小花仔细一想,是啊,除了偷偷调换下了迷药的水,相文慕根本就是放任不管,甚至都不派人去保护韩默起,任由她的人马轻而易举的取了姓韩的性命! 她眸光一转,露出些许的狐疑,“你都知道了,为何不通知官府,将我们一网打尽,反而袖手旁观,难道你们也是……” 相文慕笑了笑,不置可否。 “说吧,”小花的剑稍稍挪开半寸,既然是一条道上混的,没必要如此刀剑相向,“你们想要我们如何报答?” 相文慕沉默片刻,烛光在他墨色的瞳孔里跳跃闪烁,他长叹一声,“你们已做报答,何须……”他抬眼看小花,清亮的目光吓得她不由地后退一步。 小花握紧剑柄,死死的注意着相文慕的一举一动,这个家伙太诡异了…… “若你想多做些报答,那很简单……”出手只在眨眼间,相文慕一挥衣袖,瞬间射出几枚暗器,趁小花闪避之际,俯下、身去躲过锋利的长剑,正欲再次出手,不想小花躲避时,一剑将灯笼连同蜡烛削成两截,火苗在地上跳跃了几下,熄灭了,房内顿时陷入漆黑之中。 “哆哆哆”三声,暗器扎进对面的墙壁上,小花仅从声音便能判断出其中力道有多大,若是刚才躲闪不及,暗器定然是会穿身而过的。 好好的说话,得来的却是这般回报。小花恼羞成怒,挥剑往站立在黑暗中一动不动的相文慕砍去,就在此时,房门被撞开,月亮重新从浓重的乌云后现出,照亮了来人的脸。 是她昨夜派去杀韩默起的杀手,她心头一喜,有此人在哪怕相文慕武功再高也不是对手,忙喝道:“快帮我杀了姓相的!” 那人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呆滞的仿佛一尊人偶雕像,猛然间出掌,却击在小花的胸口上。 小花只觉得胸口一痛,血腥味急速的翻涌上喉间,她不敢置信的看着最为亲信的人,“你……” 那人的手从脸上抹过,揭下一张人皮面具,露出对她来说完全陌生的脸庞。 “死的是你派去的杀手。”黑暗中传来相文慕淡淡的声音,“我一直都是在演戏给你看啊,小花姑娘。” 鲜血自嘴里喷涌而出,小花的眼中是满满的怒火,以为计划的几乎天衣无缝,谁料到头来只不过全在别人的算计之中! 她不甘亡命于此,力量骤然爆发,挥剑逼退出掌的那人,随后一个箭步冲向相文慕。 既然横竖都是死,至少拉着相文慕陪葬! 剑锋已到近前,但相文慕仍旧丝毫不动,小花心疑其中有诈,动作不由地迟疑半分。 就是这半分,要了她的性命。 只觉身子被猛力的一撞,天旋地转之间,心口刺痛的冰凉,她努力的去找相文慕,隐约的看到一张略带讥嘲的笑脸,之后陷入无边的黑暗中。 相文慕感觉自己被人猛地一拉,接着耳边响起怒骂声,“剑都到跟前了,都不知道躲的啊!笨死了!” 屋子里重新点上蜡烛,相文慕眯眼瞧着面前暴躁的男人,甩开他的手,冷冷的道:“韩大捕快为何如此关心我?” 第二十二章:你知道的太多了 韩默起如同摸到扎手的刺一般,猛地松开手,上上下下的将相文慕打量几遍,“关心你全家!”他感觉自己的脸在微微的发烫,努力的试图让自己镇静一些,“看你这么笨,看的不顺眼说上两句都不行?” 相文慕冷若冰霜的看他几眼,“请你看清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有没有资格同我这般说话!” 韩默起摸摸晕乎乎的额头,快被这家伙给气炸了,早知道还不如让贼寇直接在他身上扎一个窟窿呢。 “已经去通知官府了,你去前面安抚客人去。”相文慕用命令的口气说道。 小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韩默起再回头找闯进来时的那人时,却发现不知何时那人已经不见了,刚还想问问看那是谁,怎么面生的很,从来没见过。 想直接问相文慕吧,但冲着他刚才的话,还是不要自讨苦吃了。 韩默起回道:“我知道怎么做,不用你教!”说完,径直回大堂去了。 等韩默起离开了,相文慕用脚尖踢了踢没声息的小花,低声问道:“死了没?” 小花“哼哼”两声,睁开沉重的眼皮,望着那张好看的脸庞,心中悔恨莫及,剑就在手边,却无力拿起,更没力气去干掉这个人。 “既然是同道中人,何必下杀手!”她怨恨的责问道。 “真要怨恨的话……”相文慕的手掌抚上她的胸口,声音冰冷无情,“只能怨你知道的太多了……我的盘算,岂能让你这个外人知晓一二?” 手指稍稍用力,传来利器扎进血肉之中的钝声。 “可惜黄泉之路上,你要独行了。”相文慕垂下眼帘,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擦掉手心上的些许鲜血。 “呃……”小花的喉间“咕噜”作响,却无法说出一个清晰的字来,心口剧烈的疼痛让她渐渐的失去意识,无谓的挣扎几下,便再也不动了。 傅书楼进来的时候正看到这一幕,下意识的闭上眼睛转过头去。 相文慕直接将染血的帕子丢进他怀里,似笑非笑道:“就这么害怕吗?明天你就回去吧,好好的与你爹学一学如何处事。” “我……”傅书楼欲争辩,一张口满肚子的话又自觉的咽下去,“我知道了。” 前面大堂的声音越来越响,似乎出了大事,一直不见人影的徐伯和众伙计静悄悄的回来人群中。 见傅书楼呆站着不动,相文慕微一挑眉,“怎么,要我帮你收拾包袱?” “嘿嘿,不要这么凶嘛。”冷不丁的一道嬉笑声从头顶传来,只见一名黑衣蒙面的男子蹲在房梁上,笑眯眯的望过来。 “泷之,你下来。”相文慕有些无奈的叹口气,递个眼神给傅书楼,随后回到软榻上坐下。 傅书楼好奇的看眼那名唤泷之的男人,磨磨蹭蹭的出门望风去了。 泷之跳下房梁,落地时悄然无声,他扯掉面罩,露出一张干净清秀的脸庞,嘴角犹自带着嬉笑。他并不多言半句,直接走到书案后,提起笔沾了些许磨好的墨,在早就摊开的宣纸上,认认真真的画出一张地图来。 相文慕靠在软榻上,大堂的吵闹声依然,他能猜到发生何事,但没心思去管。 “给你。”泷之将墨迹未干的画递到相文慕的手上,惭愧道:“可惜我一个不小心,让府上的人发现了,我就顺手拿了一大叠银票……也不知会不会临时有变。”他便说边从怀里掏出一大把皱巴巴的银票来,“你要么?” 相文慕看眼泷之手中不菲的银票,淡淡的说道:“你留着花吧。” 若不是相文慕的眼神略显冰冷,泷之恨不得扑上去亲一亲,如此大方的雇主才叫人喜欢。 “你该得的。”相文慕小心翼翼的将地图放到旁边,“箭已在弦上,容不得他再改。更何况今日贼寇入城,十之八九会将你当成混入府中偷窃财物的贼人。” “那就好。”泷之眉眼儿笑起来十分的亲和,他坐在书案上,晃荡着两条腿,拿起边上的茶水就一饮而尽。 相文慕没有接着说话,默默的等着地图墨迹干。 泷之也不主动开口,坐了一会儿觉得休息够了,悄悄的来,又悄悄的离开。 过了一小会儿,从外面进来两名杂役打扮的男人,手脚麻利的将小花的尸体装进带来的麻布口袋,随后又轻手轻脚的从客栈后门走了。他们出门时,相文慕才抬眼看了一下,注意力又回到地图上。 东风客栈里的喧哗吵闹声一直持续到天色蒙蒙亮,在听闻贼寇在官兵赶到前悉数撤出华城郡,并且刺史大人已经派遣官兵把守城内各处的消息后,客人们才渐渐的平复心情,感觉到困顿,一个个的回去睡觉。 “喂,你不能进去啊……”一声惊呼划破安宁的客栈,惊得一名官兵直接踹开后院小门,提着刀冲进来。 “发生何事?!” 傅书楼狠狠的将拦着的人推得老远,笑呵呵的对官兵说道:“军爷,没事儿没事儿,自家人闹着玩呢。” 官兵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歪着脑袋瞅着傅书楼身后怒气冲冲的男人,皱起眉头喝道:“你们到底在干什么?不老实交代,和我回衙门一趟!” “难道有人活了三十几年还没加过好……好朋友之间打打闹闹么?”韩默起摸着下巴上的小胡须,若有所思。 官兵眼睛一瞪,“你说什么?!” “说的是你么?为何如此激动?”韩默起冷哼道,这事儿能闹到衙门去是最好的,但问题是戴刺史大人能公平公正的来看待矛盾双方,无奈很明显的是如今的戴大人定然更偏向于能带给他自己利益的相文慕,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丢了这份不容易的“卧底”饭碗。 “你个臭小子!”官兵被惹恼了,高声喝道:“看我今天不把你带回衙门好好的教训一顿!” “你要做什么?”清冷的声音从透出不容侵犯的威严,三人不约而同的望过去,撞上冰冷彻骨的目光,火气顿时熄灭了。 韩默起偷笑,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官兵咽了口唾沫,滋润下喉咙,“原来……是相老板,失敬失敬了。” 相文慕一边整着微皱的袖口,一边缓步走来,“你刚才说要做什么?我没听清楚。” “没,没什么……”官兵见相老板对打闹的两人无动于衷,知晓他们是认识的,觉着赶紧开溜才是上上策,免得惹恼了戴刺史面前的红人,“不打扰您了,小的走了。” 官兵一溜烟的跑出去,小心谨慎的关上院门,生怕关门声音太大妨碍到相老板清净。 碍事的人走了,韩默起立刻发难,“哟,相老板早啊!” 傅书楼左右看看,觉察到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后悔没跟着官兵一起离开的。他愁眉苦脸的缩着脖子站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相文慕看眼傅书楼眼下浅浅的青紫,知晓昨夜没有吩咐,他没敢擅自回去睡觉,定然是在门口守了一夜,生怕哪个冒失鬼闯进来。 毕竟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相文慕也不愿多做为难,淡淡道:“你回去休息吧。” 傅书楼如蒙大赦,快步离开。 “说吧,什么事。”相文慕负手而立,清俊的面庞在晨曦下显得苍白柔和,但眉宇间似是与生俱来的沉稳雍容,在气势上丝毫不输个头高出许多的韩默起。 “我前天都已经告诉你那个小花不靠谱,是个贼寇了,本指望着你通知刺史大人,将他们抓起来以避免一场悲剧,”提起这事儿,韩默起就忍不住火冒三丈,语气严厉愤恨的责问道:“而且之后你也看到有人来杀我了吧?已经证实的事了,你为什么不去报官?!” 这帮子混蛋,他差点连老命都给搭上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那么晚才出手的,眼见着暗器就要戳进脑袋瓜了,他正准备闪身躲避的时候,藏在黑暗角落里的那人才打掉暗器,将屋顶上的人击昏。 虽说他能躲过去,但还是挺惊险的,万一一个不及时明年清明就要麻烦大哥给烧纸钱了。 再说了,相文慕居然能再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武林高手,这点也叫人怀疑。 “喂喂,你倒是解释啊?”他瞪着相文慕,“如果这场骚乱死了人,都是你的责任。” 相文慕嘴角一扬,不紧不慢的反问道:“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韩默起揉着额头,艰难的说道:“难道我告诉你的证据还不够?” “可惜你本人是一名身有贼寇嫌疑的,叫我如何全信?你一个成年男人,深更半夜的带走容貌姣好的小姑娘,任是谁都会起疑心的吧?而且虽然我派的人确实抓住一名杀手,可是这人压根和小花没有半点关系,指不定是你在哪儿惹来的仇家吧?” 韩默起努力的深呼吸,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胡说,我韩默起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仇家!” “凭你这火爆粗蛮的性格,我相信有。” 第二十三章:初见曙光 韩默起怔住,因为相文慕所言非虚,他总是会不自觉的就暴躁起来。 静下心来略略一想,现今他在此责问不过呈一时口舌之快,狡猾如相文慕又怎可能如实相告?定会像之前那样百般狡辩,置身于事外。 相文慕说得似乎是十分在理,有官司在身的他,不足以叫人信服。 要怪罪起来,他也有责任。 那日凭小花脚下功夫不弱而产生怀疑,到证实她确实可疑,仓促之间容不得他多做准备,心急火燎的求助近在眼前的相文慕,看这家伙一副若有所思,像是信以为真的样子,他便相信了他真的会去报官。 他怎么就信了这条死狐狸。 所以,此事明面上问不得,关心不得,能做的唯有继续暗中调查。 “我不问了,行了吧!”韩默起一甩手,转身就要回前面大堂去,顺便得赶紧的打听外面的消息。 “等等!”身后响起相文慕清冷的声音。 韩默起不耐烦的转过身,“我都不烦你了,还想怎么样?” 阿宝站在相文慕身边,手上捧着一块玉佩,他定睛一瞧,不正是那日在城北树林子里捡到的刻着奇怪花纹的半块玉佩? 他下意识的去摸自己的袖子,原本藏在袖子里的玉佩不翼而飞,想来是刚才甩袖子的时候飞出去的。 “喂,是我的玉佩!”韩默起伸手去抓,没想到阿宝避开了,规规矩矩的站在相文慕身后。 “你的玉佩?”相文慕挡在阿宝身前,眸色犹如浓到化不开的墨,“你身上会有这样贵重的东西?” 韩默起厌恶的瞧着他,“祖传的还不成么?”他摊开手掌,“快还给我!” 相文慕微微侧头,阿宝立刻将玉佩放到韩默起的手掌心上。 “下月初二,成家大少爷娶妻,我叫秦先生拟了份贺礼,你去同他要来,然后领些银子去街上买来。”相文慕垂下眼帘,语气依然冰冷。 “哼!”韩默起将玉佩塞进怀里,快步离开。 “找人跟着他。”相文慕在回房前,低声对阿宝吩咐道。 官兵们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在街上严阵以待,尽管如此,街道两旁依然不如往日热闹,许多人选择躲在家中避过这段危险时期。韩默起看了遍手中的单子,除却要买的贺礼,秦先生还另外添加了几样店里需要的物品,他也正巴不得,如此便可在外面多做停留了。 两名校尉打扮的男人坐在街边唯一开张的茶寮里喝茶休息,看神色是劳累了一夜,又被上司骂过,因为个个像被霜打了一遍又一遍的青菜,恹恹的,但阻止不了他们一颗互相抱怨的心,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韩默起将贺礼小心妥当的放在校尉的邻桌上,叫小二拿来茶水糕点,一边装作喝水休息,一边留心听他们说话。 “幸好没死人,”年长些的校尉长叹一声,语气里多少有些庆幸与欢喜,“不然我们被戴大人骂的更惨。” “可是贼人到底是攻进了城,朝廷肯定对戴大人有意见,戴大人的心情不见得会越来越好。”另一名校尉愁眉苦脸,一杯苦茶更是叫他嘴里苦,心中更苦,“还是让姓孙的回衙门汇报情况,我们能躲就躲,别一个劲儿的往虎穴里钻。” 年长校尉嗤笑道:“看你平日里进衙门挺勤快的,这时候倒成了虎穴。” “那你等会儿回去好了,我不拦你。”校尉翻了个白眼。 见他不高兴了,年长校尉赶紧的拍拍他的肩膀,“和你说笑呢,不要当真。”待同伴心情似乎好转一些,立刻将话题岔开,“据说这次是有贼人先混入城中,你说城里的盘查那么严格,怎么就查不出这些人呢?” 校尉不满的说道:“哼,那帮子捕快就是群饭桶,最后害了我们倒霉。” 韩默起撇撇嘴巴,懒得同他们计较。 年长校尉压低了声音,“戴大人要真正怪罪起来,到时候把脏水一股脑的泼捕快那边儿去。” “嗯。”校尉用力的点点头。 “唉——”似是对于找到同盟的感到心安了,年长的校尉站起身活动活动酸疼的筋骨,“折腾了一夜,搞的是鸡飞狗跳,人仰马翻,跟他娘的要在地上找片金叶子似的,结果什么都没找到……不知道还要折腾几天。我说,看贼人又是在城北防火的,又是在我们赶到之前撤出城外逃之夭夭的,我猜着十之八九是没贼人还留着城里送死了。” “我也这么觉得,听戴刺史的意思,像是要把所有外乡人和稍有可疑的人统统抓起来审问,听年长的人说过,上次贼人攻进城里抢劫,那一任的刺史也是这么做的。” 韩默起摸着小胡子,城门封锁的情况下,相文慕怎么处置了小花的尸体? 想来想去,他不禁一阵恶寒。 难道尸体依然在相文慕的屋子里,他们共处了一个晚上?在事件平息之前,一直保持这个样子? “太恶心了……”韩默起喃喃自语,转念一想,灵光一现。 如果相文慕还没有搬走尸体,他向官府举报之后…… 嘿嘿,到时候完全会被认为是事发后无法逃出城外而导致的互相残杀?总之,污水沾身,有的苦头要吃。 下一步的行动就这么做。 韩默起盘算好了心思,那边两名校尉也休息的差不多了,一前一后离开茶寮,去寻那名姓孙的同伴当替死鬼去。 韩默起抱起贺礼,正准备去买剩下的东西,茶寮里又进来一人。 是数日未见的金捕头。 “总算找到你了。”金捕头拉他重新坐下来,经历几日奔波的他头发胡子稍显凌乱,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可见这些时日都没安心的睡过觉。 韩默起满心欢喜,“师父,您总算是回来了!” “听小捕快说你找我,想来是急事,所以我一回到华城就来寻你了。”金捕头扫眼空荡荡的,除了他们只有小二的茶寮,“是什么事儿这么紧急?” 韩默起附在金捕头的耳边,将那日躲在窗外偷听到的相文慕与傅书楼的对话,一五一十的说给他听。 金捕头眼睛稍稍一眯,神色紧张,“果真如此?” “是的。”韩默起表情严肃,“不过这一次贼人进城抢劫之后,说不定他们的计划会拖延一些时日,我们得尽早做好准备。” 金捕头的指节无序的敲打着桌面,眉头紧锁似在沉思对策,良久才发话:“我会告知戴刺史的,你回去之后小心应对,万万不可鲁莽行事坏了大计。” “这个我知道。” 金捕头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会请戴刺史想办法,让你尽快回衙门里的,总是背着官司留在东风客栈不是长久之计,更何况你又探听到了如此重要的消息。” 韩默起大喜,这几个月来最期盼的事情莫过于能平反冤情,回到衙门继续当捕快,如今终于瞧见胜利的曙光了! 看韩默起的事说完了,金捕头不打算在茶寮里多做休息,起身就要走,“我先回衙门了,你万事小心。” “等一下,师父。”韩默起猛的想起另一件事,从怀里摸出那半块玉佩,“前些日子我去城北树林采野果子的时候,看到两个可疑人物在林子里说话,应该是觉察到我来了,慌慌张张的逃走了,原地捡到这块玉佩,主人应该是个年约四十多岁,身材中等的男人,他的同伙是个年轻人,两人都家境富裕。” 金捕头看到那枚玉佩,眼底闪过一丝讶异,他怔怔的抬头看眼韩默起,缓缓的伸出手接过,“你……没找到玉佩的主人吗?” “还没呢。”韩默起看着玉佩挺无可奈何的,“我想到一个办法,师父拿去贴寻物启事,先别说玉佩上刻的什么纹样,我想丢失玉佩的人不会明目张胆的上门认领,大多会悄悄的来偷,到时候布下陷阱,让他自投罗网。” 金捕头“嘿嘿”笑了两声,“是个好办法。对了,这玉佩上刻的是什么?” 韩默起露出些为难,“我也看不懂。” “哦……”金捕头收好玉佩,“我知晓了,你忙你的去吧。” 师徒两人告别之后,韩默起抱着贺礼,去寻秦先生指定的一家茶庄,拐到另一条打劫上,依然是把守严密,行人不多,开门的铺子倒是有不少,但都生意惨淡。 “今天见不到素二小姐的话,我不走了!”一道凌厉的叫声吸引了百无聊赖的韩默起。 只见一名衣衫朴素的年轻男子站在素宅门前,气势汹汹,活像这家人欠了他一大笔债没还似的。素宅的两名家丁分离阻拦情绪激动的他,不让他踏进大门半步。 素宅的管家急匆匆的跑出来,看到那年轻男子不由地冷笑,“就凭你还想娶我家二小姐?更何况二小姐同成家大少爷早已定下婚约!所以省下这份力气,滚回去吧!” “一定是你们逼她的!”年轻男子早已状似疯癫,哪肯听管家的话,“不然让我见一见素老太爷也行!你们这帮子混蛋,是想毁了素二小姐一生不成吗?!” 韩默起摇摇头,这傻孩子也真是想不开。 管家见这家伙死缠烂打的,面露厌恶之色,一挥手,顿时跳出几名凶神恶煞的护院,抡起棍棒就往年轻公子的身上打,下手之狠让年轻公子连声叫痛,有围观的群众表示太残忍了,想好心劝阻,但碍于素家事华城的名门望族,不敢得罪,只好眼睁睁的看着。 一名护院抬腿就是狠狠的一脚踹在年轻公子的肚子上,年轻公子捂着肚子,惨叫一声,滚进人群里。 “别再在素家门前捣乱了!否则报官抓你进大牢!”管家丢下一句狠话,留下两名护院看着点儿,一群人回宅子里,“砰”的一声关上大门。 年轻公子哀叫着在地上打了一会儿滚,最后被好心人勉强搀扶起来。 他哆哆嗦嗦的指着素家大门,眼中露出怨恨的光芒,咬牙切齿道:“你,你们等着!我就是要和素二小姐在一起,无论生死!” 第二十四章:悲喜一线间 护院的一听这疯子口出狂言,当即上来又是一阵暴打。 终于有人实在看不下去,好心的上前劝阻一番,护院的也不想闹出人命官司,恶狠狠的瞪眼躺在地上连声呻吟的人,抱着棍棒回大门口守着。 “这痴情的傻孩子。”心生怜悯之心的大婶扶起年轻公子,还好心的替他掸掉了衣上的灰尘,劝解道:“素二小姐与成大少爷青梅竹马,自小就有了毁约,她嫁去成家怎会不幸福呢?” 年轻公子目露凶光,仿佛一头恶狼。他的手指紧紧的攥住衣角,牙齿咬到嘴唇都破了,溢出鲜红的血液,但他似乎觉察不到疼痛,死死的盯着素家大门,那种怨恨与不甘的可怕目光,让大婶不由地缩回手,愣愣的看着他。 “哼,我绝不会善罢甘休的!”良久,年轻公子抹掉嘴角的血迹,甩手离开。 韩默起吃掉手里最后一小块儿烧饼,拍了拍手,继续逛街买东西。 这山贼的事情偷听过了,情报和玉佩也交给师父,韩默起觉得肩头上总算是轻松了不少,抱着贺礼悠哉悠哉的走在大街上,没过多久他觉察到一丝不对劲。 有人在跟踪他! 此人武功底子不弱,若不是他忽然觉得有人一直在盯着他看,留心了片刻,不然也觉察不到。 韩默起停下脚步,装作在路边摊上挑选东西,目光瞟向旁边,行人不多,男女老少皆有,个个面色平常倒也看不出有可疑的,从中分辨出到底是谁在跟踪他成了一件难事。 韩默起放心手中的物件,朝老板客气的笑了笑,接着往前走。 现今只是跟踪罢了,静观其变乃是上上策。 韩默起依然悠闲自在的走他的路,身后的人一路尾随,保持着不近也不远的距离,直到他买完东西往东风客栈走去,那人才渐渐远去。 既然对方没出手,这事儿先丢到一边去,平日里警惕的做好防范便好。韩默起心里想着,迈进东风客栈的时候,心里觉得那个舒爽的,再过些天就永远不用看这帮子人了。 “呵呵。”他忍不住偷笑,抬眼看到傅书楼站在楼梯上,神色抑郁,不像前几日那般张扬嬉闹了,一步接着一步的慢腾腾的挪下楼梯,身后跟着三个小厮,一个怀里揣着鼓囊囊的报复,两个抬着一口箱子。 “在这儿发什么愣?还不快把东西放进仓库了去?”秦真源的冷喝声在耳边炸响。 韩默起还没来得及回答,只听一声肉麻的“阿默”,接着去路就被挡住了。 “怎,怎么?”韩默起退后一步,警觉的看着面前的人。 “我要回家去了。”傅书楼的态度回到遇到小花之前,仿佛那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原本还想和你多接触接触,做朋友的,可惜了……” 韩默起无法适应他态度的转变,在被拽进怀抱中之前,抓起柜台上的贺礼给挡住了。 “那你早点出发,路上小心。” 傅书楼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叹口气,带着小厮们出去了。 韩默起拎着东西往后院走,半路上忍不住回头看眼傅书楼的背影,虽说是早就说好的,但今天就这么收拾了包袱离开也太突然了。 相文慕背后的贼寇们又在盘算什么把戏?不知计划是否有变呢? 这种不对劲的感觉……韩默起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傅书楼,恨不得看穿他的心思,忽地,他的目光落在那口两人抬着的深红色巷子上。 把十五六岁的姑娘家分个尸,塞进箱子里绰绰有余。 眼见傅书楼要上马车了,韩默起放下手里的东西,风风火火的冲过去,大叫一声“傅书楼”。 傅书楼停下脚步,回过头好奇的看着他。 韩默起差点没刹住脚步直接撞到马车上去,幸好傅书楼出手拉了他一把,“有什么事儿吗?” 韩默起喘口气,呵呵笑道:“希望我们以后还有再见面的机会。”真心的希望再见面的时候是看到你们这群人被五花大绑了丢进大牢里! 傅书楼的眼中闪着晶莹的泪光,热切的握紧韩默起的手,“我就知道阿默你会是个非常好的朋友!相信我,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 贼寇们近期就会有行动了?韩默起心头一紧,庆幸今天让师父部署防范了。 “咳咳。”秦真源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傅书楼身后,提醒道:“傅少爷,你再不走,天黑之前找不到客栈,露宿荒郊野外的不要怪我没提醒。” “哦,哦……”傅书楼抬头看眼天空,又拍拍韩默起起了鸡皮疙瘩的手臂,“后会有期了,阿默!” “路上小心。”韩默起装作关切的叮嘱道。 傅书楼由小厮扶着进了车厢,依依不舍的掀开帘子看着韩默起,那边抬箱子的小厮走近了,韩默起一面对傅书楼微笑一面悄悄的伸出腿。 小厮光顾着抬那沉重的木箱子,完全被在意有人使坏,就这么撞上去了。 箱子翻倒在地,韩默起装好心去收拾,顺手就掀开盖子,瞧见里面的东西,愣住了。 全都是用锦缎包裹的四四方方的物件,像是准备送出去的礼物。 “我的东西!”傅书楼大叫一声,从车上滚下来,拿起箱子里的东西左看右看,“花费了好多天才买齐的各种华城郡的特产啊……” “对不起傅少爷……”小厮连连道歉,敢怒不敢言,只能瞪眼韩默起。 “算了算了。”傅书楼将的东西塞回箱子了,时候不早了,他没心思来检查东西的好坏,路上再做打算吧。 韩默起默默的退到一旁,看着他们收拾妥当,驾着马车出发。 方才稍稍的捏了一下包裹,不像是尸体,那么……他回头去看大门的时候,看到秦真源没有表情的冷脸,撇撇嘴巴,赶紧做事去了。 韩默起带着一肚子疑问推开后院的门,正好瞧见相文慕从后们进来,两人的目光相撞,前者“哼”一声扭开头,后者装作没看见,若无其事的回到屋子里。 韩默起瞧着紧闭的房门,打了个寒颤。 日子一天天在平静中过去,相文慕依然懒懒散散的不大管店里的事情,甚至连账本都不翻看了,每日里除了睡觉看书,就是画画喝茶,这般懒惰但身材一点儿都不走样,倒叫韩默起挺嫉妒的。 七月初二,成素两家大婚,秦真源带着贺礼代相文慕去道贺,临走前,相文慕让他把韩默起给带上。 秦真源没有直接去成家,而是先去素家送一份贺礼。 对于秦真源这多此一举的一趟路,韩默起深感疑惑,哪有在人家成亲当日去新娘子家送贺礼的?难不成路上想搞出些什么花样来? 秦真源出发的时候尚早,一路磨磨蹭蹭的溜达,时不时的看看路边摊。 韩默起跟在后面觉得十分怪异,秦先生怎么着也不像是爱闲逛的主儿啊。 就这么拖拖拉拉的走到素家门前,迎亲的队伍已经到了,大红的色彩染得半条街热闹非凡,吉时已到,下人们欢天喜地的点燃一长串鞭炮,“噼里啪啦”的炸响声,还有红色纸屑犹如一朵朵娇艳的话儿漫空飞舞,更是让气氛更加的喜庆欢腾。 在人们的欢笑和祝福声中。满脸笑容的成家大少爷陪伴在背着素儿小姐的喜婆身边,一起走出素宅,面对道贺的人们,无论对方是什么身份,都谦谦有礼的回应,一派儒雅风范,引得围观女子不由地嫉妒起素二小姐嫁给如此好的郎君。 看到素二小姐,韩默起想起一事,四处张望,没发现前些日子的那个痴情种。 想来是彻底死心了吧? 秦真源瞟他一眼,不动声色。 喜婆小心翼翼的将新娘子安置在喜轿里,喜庆的乐曲又重新响起,新郎官再次向前来的人们的道谢,骑上马的时候转头看了一眼华丽的喜轿,笑得更开心了,恨不得能立刻回到成家拜堂。 就在队伍准备往成家进发的时候,忽听一声凌厉的尖叫划破天际,紧接着原本安安静静的坐在轿子里的素二小姐如疯了一般冲出来,红盖头已经被撤下,满头珠钗散乱,一脸惊恐的表情像是见到了什么恐怖至极的东西。 轿子旁的喜婆和丫鬟反应很快,急忙上前搀扶疯癫的新娘子。 成大少爷觉察到身后的异常,急忙奔过来想扶住素二小姐,谁知几个人的靠近让她更加惊恐,一边发出尖利的叫声一边往后退去。 围观的人们被这一突变惊住了,从没听说过素二小姐有疯病,今天是怎么了? “啊——”素二小姐捂着脑袋拼命的尖叫,但很快尖叫声戛然而止,她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看着两三步外的成大少爷,缓缓的伸出手去。 成大少爷以为她平静下来了,也慢腾腾的试图牵住她的手,就在两人的指尖将要碰触到,素二小姐突然口吐白沫,伸出的手蓦然垂下,身子软绵绵的往地上倒去。 “小槐!”成大少爷大惊失色,拉住素二小姐的手,将她揽进怀中。 “……”脸色惨白的素二小姐嘴巴张了张,却没能说出半个字来。她抬手抚摸着成大少爷的脸颊,泪水瞬时夺眶而出。 “小槐,大夫一会儿就来,你撑住!”成大少爷的声音在颤抖,仿佛是怕失去一般,搂紧了尚未拜堂的妻子,用袖子擦去从她嘴里不停流出的白沫。 素二小姐一直望着成大少爷,眼底是一片哀痛之色,随后缓缓的闭上双眼,再没了声息,只余下眼角的泪水兀自流淌。 “小槐!”成大少爷拼尽全力的吼道,却唤不醒怀里的人。 第二十五章:命案(上) 素二小姐在成亲当日突发疯病,丧命于当场一事瞬间传遍整个华城郡,原本喜气洋洋的素宅换成了一片缟素,成家大少爷陪着素二小姐的遗体一坐就是一天一夜不肯喝水吃饭休息,很快一病不起,被家人抬回成宅。 仵作验过尸,明确的表示素二小姐乃是死于突发的隐疾。 戴刺史就这么准备结案了,素老爷可不答应,领着一帮素家人闹到官府,恰巧金捕头带着卸去易容装束的韩默起回衙门。 “老夫的女儿身子从小到大一直非常好,怎可能有疯病?!” 韩默起还没走近偏厅,就听一声铿锵有力的怒吼,声音虽是苍老,但掩盖不住作为一族之长所有的威严。 “素老爷您先别激动,有话儿坐下来慢慢说。”接着是刺史戴长德敷衍的客套话,“师爷,还不赶紧的给素老爷奉上最好的茶点?” “咳咳咳——”素老爷连声咳嗽,好不容易喘过气来,由下人搀扶着在刺史左下首的椅子上坐好,继续说道:“我请找来刑部里鼎鼎有名的仵作,我绝不容许我素家的小姐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素老爷的心情我能明白,但是……我手下的仵作不比刑部的差呀。”戴刺史为难的说道:“更何况,成夫人希望……希望此事不要闹的太大,让素二小姐早日入土为安最好。” “嗯?”素老爷眉毛一扬,脸色顿时变得更难看,“她什么意思?!” 戴长德搪塞道:“成夫人的意思,本官怎么会明白呢。” 素老爷冷哼一声,“老夫知道,成家的分量,我们素家是难以比的上的!但是还请戴大人莫要忘记了,素家终究是名门望族。”他不轻不重的瞟眼戴刺史,“帝都里的各位族人听说老夫的女儿不幸去世,都很伤心,派了人回来……” 戴刺史的脸色也不大好看了。 “老夫希望戴大人能真正的体谅老夫的丧女之心。”苍老的声音中平添几分悲凉,韩默起听了也不由得为不幸死去的素二小姐感到有些难过,毕竟事出在人生最重要的一日,谁能料到转瞬就成了一场悲剧。 “本官明白,请素老爷放心吧,定然给素家一个满意的交代。” “那老夫就不打扰戴大人了,老夫请来的仵作大约明日一早就到,会协助大人好好调查的。”素老爷起身,颤颤巍巍的离开了。 戴长德忍不住冲他的背影翻白眼,一口气喝掉一杯茶来消消心头的火气。 素老爷出了院子,金捕头没有立刻带韩默起进去,而是稍等了片刻,看到师爷出来,上前低声交谈了两句后,方才领着韩默起去见刺史大人。 戴刺史看到韩默起也不废话,直接进入正题:“你的事情,金捕头对我详细说明过了,我已经布下严密的防范,等东风客栈事发之后,你便可名正言顺的回到衙门继续任职了。” 有了戴大人的话,韩默起喜出望外,他本以为戴刺史会再三斟酌一番后再做决定的。 现在有了这么一句话,他的未来不用愁闷了! “多谢戴大人厚爱。”韩默起作揖,一抹笑意挂上脸庞。 戴大人心里不舒畅想一个人静一静,便挥手让韩默起和金捕头出去,这是一名衙役匆匆忙忙的跑来,紧张的再门口站定,不敢擅自踏进偏厅一步。 “大人,刑部来的仵作已经到了……” 戴刺史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小的是说,刑部来的仵作到了,并且已经去验尸了……小的和几个兄弟怎么拦也拦不住,而且忌讳着他是从帝都来的有头有脸的一号人物,所以……” “可知来人姓名?” “说是……”压抑的气氛让衙役的脑子变得迟钝,稍稍想了想,才说道:“好像是姓万。” 戴刺史顿觉心烦气躁,一挥手将桌上的茶盏丢到地上。 “啪”的一声,瓷器碎了一地,有几片溅起来砸到韩默起的脚背上,他没敢出声,默默的同金捕头对视一眼,慢吞吞的退出偏厅。 “大,大人……”衙役缩着脖子,继续站在门口不敢随便动弹,“现在要怎么做?” 戴刺史负手而立,望着地上的碎瓷片发呆。 叫人打听过素家的情形,听说这个大家族从这一代族长开始就不行了,风头没有从前那么盛,有了衰败之势。特别是素家分了家,素老爷的几个弟弟离开华城郡,搬到帝都去住后,再也没有了来往,逢年过节的都不回来探望。 自此,华城素家除了有几个钱还有点名望外,没有任何值得巴结或是利用的地方。 成家不同,成家的大老爷是尚书省司郎中,好歹是从五品的京官,家里是有权有势。 所以素二小姐的事情上,他自然是听从成夫人的建议来安排的,谁料到素老爷这个老顽固的半路上杀出来,硬生生的叫他左右里外的都不是好人了。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句话用在素家身上真是最好的解释。 别看素老爷请来的不过是一名小小的仵作,但“万先生”的大名在帝都是响当当的,以精准老练的验尸手法,破解奇案和谜案无数,深得刑部和大理寺官员的重用,自然地位与名声是其他仵作无法相提并论的。 有了这般名气的仵作,心气便渐渐的高傲起来,不是一般人能请得到的。 素老爷明明说,万先生要明日早能到华城郡。 可是人今天就来了,由此可见请动万先生的不是普通角色,素老爷的背后可真不能小觑了。 想到此处,戴刺史唯有更加的烦躁。 韩默起蹲在走廊上,好奇心驱使他留下来静观事态进展。 不多时,安静的院子里响起说话声,一直站在门口不敢动的衙役回头看过去,支支吾吾的对戴刺史说道:“戴,戴大人……万先生,万先生他来了。” 戴刺史不以为然的冷哼一声,难不成还要他堂堂一郡的长官出门亲自迎接那小小的仵作不成?更何况人又不是他主动请来的。 “他要进来,就让他进来呗。”戴刺史不耐烦的冲衙役喝道。 衙役的脸色苍白的像是快要死了似的,踉踉跄跄的跑过去将万先生请过来。 韩默起打量万先生的时候,这位鼎鼎有名的仵作似乎觉察到角落里的目光,转头看过来,眼神高傲冰冷,活像看到一只虫子似的露出厌恶的表情,捋了又捋山羊胡子,转开目光,大步走进偏厅内。 戴刺史不开口,坐在主座上慢悠悠的喝茶,等着万先生给他行礼。 但是万先生迟迟不动,偏厅里的气氛十分尴尬。就在冷汗不停的从衙役的脸颊上流淌下来的时候,万先生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素二小姐死于中毒。” 戴刺史心头一惊,面子上依然从容不迫的放下茶杯,问道:“万先生确定吗?” 万先生眯起眼睛,一抹冷色在眼中流转,面对质疑他不气也不恼,“只有蠢货会认为我判断错误。” 戴刺史努力克制住想摔茶杯的冲动,笑道:“那么先生查出素二小姐所中何毒吗?” “素二小姐右手掌心纹路变成紫黑色,明显是中毒后的现象。”万先生捋胡子,眉间微微皱起,“至于是何种毒药,我需要再详加研究。” “原来这世上还有万先生不知道的毒药。”戴刺史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讥嘲。 万先生依旧不以为然,“学海无涯这句话,戴大人没听说过?” 戴刺史默默的扭头翻白眼。 万先生又说,“在下还另有事情要办,烦请戴大人将这一结果告知给素老爷。” “本官自会派人通知。”戴刺史捏着一口官腔,盼望着这位傲气十足又毒舌的仵作赶紧走人。 万先生看样子也不大愿意多留在戴刺史跟前,转身准备走了,忽然的就在戴刺史欢喜的目光中停下脚步,回过头又幽幽的补上一句,“素二老爷对在下说过,若素二小姐真的是死于非命,希望华城郡的刺史大人能在十天之内破案,以告慰素二小姐在天之灵。” 戴刺史身子一僵,这姓素的一家人还没完没了了! “素二老爷说了,凭戴大人堂堂华城郡刺史,定然是有这个能力在十天之内破案的。” 万先生每开一次口,戴刺史的心情就差一分。 这段时日本来事情就多,上次贼寇攻进城中更是让他雪上加霜,现在倒好,一件小小的命案也来折腾他了。 戴刺史看着门前那一道斜长的人影,脑子一转,有了主意。 “韩默起,你进来。”他唤道。 韩默起一愣,迟疑着迈进门槛,“大人唤我有何事吩咐?” 戴刺史挺直腰板,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的说道:“调查毒害素二小姐幕后凶手一案,就交给你了,韩默起。若是五天之内你能揪出真凶,本官便调你回衙门重新任职。” 五,五天……韩默起看看面无表情的万先生,明明说的是十天,为什么到他身上就变成五天了?! 也罢也罢,如此一来,只需要五天,他就又能光明正大的踏进衙门,行走在华城郡里了! “是,属下遵命!” “若是韩默起你有负本官之望,定严惩不饶!” 韩默起满腔热情顿时冷下去一半。 第二十六章:命案(中) 韩默起出了官衙大门,便直奔素家而去——区区五天时间,半刻都耽误不得! 还没进素家大门,就隐隐听见痛哭声,韩默起看眼门前的白灯笼,大步走进去。 素二小姐的灵堂布置在一处偏厅里,挂了满屋子素白的纱,空气中缭绕着呛鼻的香烛冥纸的气味,素妇人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不停的哭泣,任是丫鬟们如何劝慰都是无济于事。 韩默起看在眼中,不由地有几分触动,可怜素二小姐年纪轻轻就死于非命。 “夫人,”家丁走上前去,小声的喊道,“夫人,衙门里来人了。” 良久,素夫人才抬起头,一双哭的又红又肿的眼睛看过来,丫鬟递上干净的手绢给她擦去脸颊上的泪水。 “刺史大人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吗?”素夫人的声音沙哑,说起来似乎十分的吃力,想来是这几日哭的太过伤心。 韩默起刚要张口,门口传来几声咳嗽,他回头看去,只见素老爷由家丁搀扶着站在门口,一双浑浊的眼睛透出几分威严,可他这副病弱的模样却不得不让人产生几分怜悯。 虽然素老爷对自家女儿的死因抱有怀疑态度,但真的亲口告知其素二小姐死于中毒,不知道这位老态龙钟的素家族长是否能承受的住。 韩默起暗中叹气,走上前去打招呼,“素老爷,刺史大人派在下前来说一些关于素二小姐的事情。” 素老爷没理会他,先看眼夫人,这才打了个手势,意思是让他出来说话。 素夫人大为不解,“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的面说吗?” 素老爷解释道:“是一些公事,不打扰你了。你回房休息吧,整日这样小心哭坏了身子,小槐在天之灵会不安心的。” “我知道了。”素夫人说着,又擦擦眼泪。 素老爷这才示意韩默起跟着他到旁边的一处屋子说话,韩默起刚走出门,迎面过来一位浅青色衣裙的年轻女子,素净的脸庞清丽秀气,看举手投足应该是一位大家闺秀,也许是素老爷其他女儿。 那年轻女子抬起头来,完全没意料到院子里会进来陌生的男人,神色顿时变得慌张起来,垂下头去,一旁的丫鬟挡在她身前,小心谨慎的盯着韩默起。 韩默起撇撇嘴,心里明了了。 不仅仅是大家闺秀这么简单,而是来自家世不俗的名门,看来这位小姐并非素老爷的女儿——在华城郡这个开放的所在,这么娇羞避讳的小姐少之又少。 素老爷注意到韩默起停下脚步,回头看看,轻声解释道:“这位是秦小姐,乃是户部郎中秦大人的女儿,小槐最好的朋友。” 韩默起稍稍欠身,向秦小姐致以歉意,随后跟着素老爷进了不远处的屋子,家丁在门口望风。 听完韩默起的汇报后,素老爷陷入长久的沉默。 韩默起注意都他的眼中闪烁着泪光,低声安慰道:“素老爷请节哀。我们官府和万先生一定会尽早揪出凶手,告慰素二小姐的在天之灵。” 素老爷没答话,依然沉默着。 虽然同情素老爷丧女之痛,但五天时限迫在眉睫,韩默起没有太多的耐陪在素老爷身边,斟酌了一会儿说辞,这才再度开口:“素老爷,可否将成亲当日接触过素二小姐的人统统召集到院子里,在下有些话想询问他们。” 素老爷挥挥手,让他这么办去了,只是临出门前嘱咐一句“别让夫人知道了”。 韩默起找来管家,将事情一说。管家是个机敏能干的,很快将那日与素二小姐有过接触的丫鬟婆子全部召集到院子里,还派了轿子将媒婆给接过来了。 院子里十几个女人叽叽喳喳的议论着,不时小心翼翼的看韩默起一眼。 这大宅院里的女人们别的本事或许没多少,从一点点蛛丝马迹里联想出各种猜测,甚至引出事件真相的本事倒是一绝,很快众人就明白素二小姐死的蹊跷。 “你是素二小姐身边的大丫环翠玲?”韩默起对站在最前面的一位十八九岁的姑娘问道。 翠玲点点头,神色中透出几分哀痛,眼睛同素夫人一般,红通通的。 “那日你一直陪伴在素二小姐身边吧?素二小姐吃过喝过什么东西,你一一和我说来。”韩默起一边将毛笔沾上墨汁一边仔细观察翠玲的表情。 翠玲抬眼望着天空,回想片刻,说道:“小姐一直又高兴又紧张的,没什么胃口,只吃了一口桂花糕,别的东西好像就没吃了。” “你确定吗?”韩默起问道。 “这个……”翠玲蹙起眉头,略显迟疑,“其实我也有分神的时候,没一步不离的跟在小姐身边,你问问其他人吧。” 韩默起点点头,接着问其他人,要么是回答不知道,要么就是同翠玲一样,只知道小姐吃了一口桂花糕,其他的什么都没碰。 韩默起思考片刻,决定先将厨子找来问问看,“那日的桂花糕是谁做的?” 厨子是个白白胖胖的男人,站在队尾,目光接触到韩默起厉色的眼神之时,吓得浑身一哆嗦,恨不得找个地缝儿消失在众人面前。 此等反应太过可疑,韩默起疾步上前拽住他的衣领,喝问道:“为何这般惊恐?!” 厨子被惊吓的软脚,支支吾吾的答道:“你,你……的目光太,太凶了……”话音刚落,他只觉得自己更加喘不过起来了。 “哎呀呀,张厨子是好人,他怎么可能害二小姐呢?”旁边一个灰衣的婆子看不下,嘀咕道:“要我说,猫哭耗子假慈悲,现在掉鳄鱼眼泪的才是凶手呢。” “喂——”另一名婆子赶紧用胳膊肘捅捅她,示意她不要多嘴。 “嗯?”但是韩默起的注意力已经被吸引过来了,打量一番两人,一个仰首挺胸,一副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的架势,另一人撇撇嘴巴,为难的不知如何开口才好。 “你认为凶手是何人?”韩默起问道。 灰衣婆子还要开口,却被先前就阻拦的婆子捂住嘴巴。 “这老婆子喝多了酒,醉了,说胡话呢。” 韩默起的嘴角不禁抽搐几下,“你当我笨蛋吗?看来你也知道内中蹊跷?”眸光一暗,透出几分阴狠,“不老老实实的说出你们所指何人,今天就在衙门大牢里过夜吧!” 灰衣婆子猛力推开那婆子,怒骂道:“怎的,你良心被狗吃了?这时候还不讲出真相,叫官府治那老婆娘的罪过,想等到何年何月?!” 那婆子抖索一下,躲到灰衣婆子身后,不敢吱声了。 暂时摆脱了纠缠的张厨子擦擦汗,在旁看戏。 灰衣婆子天不怕地不怕,扯着大嗓门就说开了,“我说的掉鳄鱼眼泪的人就是夫人!”她瞅眼露出惊讶神色的韩默起,冷笑着继续说道:“别看她一副伤心的要死要活的模样,谁不知道她最讨厌的人莫过于大小姐,二小姐和大少爷了!” 翠玲叹口气,其余众人皆是沉默不言。 “这是为什么?”韩默契惊疑,这天底下哪有做娘亲的讨厌自家孩子的? “因为夫人并非大小姐,二小姐和大少爷的亲娘,她不过是老爷的续弦罢了。”婆子说着,露出鄙夷的神色,“仗着一张狐媚子脸,成了素家的当家夫人,哼。” “孙婆子……”翠玲轻声喊道,想示意她说话不要这般粗鲁,但人家压根就不打算理会她。 灰衣婆子继续大大咧咧的说道:“夫人看嫁给成家大少爷的是二小姐,而不是自己亲生的三小姐,于是心生嫉妒,害了二小姐,好让三小姐嫁到成家去,反正素成两家的婚约又没特意指定是哪位小姐嫁过去。” “呃……”若不是见过相文慕这般会演戏的人,韩默起无论如何也怀疑补上那个哭的眼睛红肿,声音沙哑的素夫人。 “孙婆子,你先别激动!没有确实的证据,不可胡说。”韩默起叹气。 在旁的几个人也低声劝说孙婆子,孙婆子撇撇嘴巴,乖乖的沉默了。 韩默起回到小桌后面坐下,再三斟酌后面的行动。 俗话说,无风不起浪,既然有人提起素夫人,他就不得不去好好调查。 接下来就是要等万先生查出素二小姐到底中的是什么毒,还有成亲当日还有什么人接触过素二小姐。 说来,素二小姐的贴身丫鬟翠玲也有几分可疑。 做为陪着小姐一起到夫家去的大丫鬟,她那天怎么可能随随便便的离开素二小姐半步呢? 韩默起猛然抬头,盯着翠玲,“那日,有谁叫你离开素二小姐身边吗?” “这个……”翠玲努力的回想着。 这时,紧闭的院门忽然开了,一前一后进来两个人,前者素衣翩然,风神俊秀,却让韩默起的脑袋隐隐疼起来。 相文慕怎么会出现在素家?! 第二十七章:命案(下) 素宅管家勉勉强强的对相文慕笑了笑,往韩默起这边指了指,“相老板,人就在这儿。” “多谢素管家。”小玄代相文慕谢道。 相文慕摇着折扇,施施然的从一干丫鬟婆子面前经过,走到韩默起跟前,扫眼小案上的白纸黑字,“似乎妨碍到韩大捕快查案了?” 韩默起皱眉,这家伙消息灵通的未免太快了些吧? “你怎么会在这里?” “身为老板的,自然要看看这个时辰居然不在客栈里干活的伙计,究竟跑去干什么了。”相文慕语气淡然,眼角余光一直停留在那份证词上。 韩默起的心里止不住的冷笑,相文慕若有闲心来管他们这一帮伙计,特别是他,那可真是活见鬼了! “不好意思,这些天我可能不能回客栈做事了,刺史大人于我有恩,他叮嘱的事情我不能不做。”韩默起说道,既然相文慕能从戴刺史那里得知他调查命案一事,想必该是明白他与刺史大人之间的关系也是“非同寻常”的,有一郡之长官这座大山压着,相文慕奈何不了他。 相文慕点点头,似笑非笑,“需要几天呢?我得嘱咐秦先生月末算工钱的时候,扣除掉这几天。” 韩默起答道:“五天。” “哈,一件命案居然需要五天的时间来调查,韩大捕快的能为着实叫人佩服。”相文慕说完,“啪”的一声收起折扇,负手返回院门,“希望你五天后能活着回来。” 韩默起成功的沉住气了,慢慢的捣鼓着案上的证词。 相文慕刚走到门口,素夫人从外面进来,倦容上流露出些许的惊讶,“槐儿院子里的人怎么都在这儿,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小玄看着素夫人苍白的面孔,摸摸下巴,觉得有些眼熟。 现在不宜打草惊蛇,韩默起瞟眼孙婆子,顺手将证词塞进袖子里,主动走上前去解释道:“好像是管家将素二小姐院子里的下人们重新分配到别的院子。我嘛,只是刚好经过的。” 之前被素夫人忽然闯进来而吓到的素管家连忙附和道:“是啊是啊,这帮子整日闲在院子里白吃白喝也不是办法,所以小人就斗胆先替夫人重新安排各人的去处。” “哦。”素夫人点点头,但望向韩默起的目光中仍流露出几分疑惑。 素管家看看韩默起,搓着手问迟迟不肯走的素夫人,“夫人有什么需要特别吩咐的吗?”见她似是出神,管家又提高声音唤了两声,“夫人,夫人?这里交给小的您请放心。” “哦……”素夫人点点头,脸色有些僵硬,低下头匆匆离开了。 望着那急急忙忙离开的背影,小玄猛然想起很久之前在药铺秘密的同老板购买毒药的不正是这位素夫人吗? 他故作震惊的对走到近前的韩默起说道,“我倒想起来一件事情。”说着,将那日的情形说给韩默起听,只是未提及素夫人所求的只是砒霜。 相文慕出奇的安静,在旁听着。 “唔……”韩默起摸着下巴,尽管孙婆子的话在前,但他对于小玄的说辞半信半疑。 “反正我好心好意的告诉你了,至于信不信是你的事。”小玄摊手,悄悄的冲相文慕递过去一个眼色。 相文慕执扇的手背到身后,语气冷淡的说道:“小玄,何必做好心会被当做驴肝肺的事情?” “我粗了还不成吗?”小玄冲相文慕嘻嘻笑,“时候不早了,少爷快回店里吧。” 主仆两人一前一后的离开,等走到韩默起绝对不会听见他们谈话内容的时候,小玄再次开口道:“其实素夫人买的是普通的砒霜罢了,让韩默起多头疼两天一定很有趣。不过……想要买到连万先生都不清楚的毒药,恐怕不是华城郡那位小小的药铺老板能做到的事情。” 相文慕的眉头微微蹙起,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手掌心。 小玄看出他心中所想,低语道:“此事非同寻常……” “回去交待徐伯,叫人先盯着。”相文慕揉了揉眉心,眼中露出些许疲倦之色,“如若无异常,就不要在意那么多事儿了。你也不要挂在心上。” “嗯。”小玄点点头,“万一韩默起五天之内没有查出真凶,不知道戴长德会把他怎么样?” 相文慕瞟他一眼,“你何时变得如此关心他了?” 小玄咂咂嘴,“我们这不是急着要回去了嘛……”他注意到相文慕一瞬间阴郁的眼神,乖乖的闭上嘴巴,转头时看到迎面走来一位年轻貌美的小姐。 小姐也发现了他们,连忙低下头躲避进一旁的月洞门。 “户部郎中秦大人的女儿秦祯。”小玄眯起眼睛。 相文慕俊秀的眉目淡然依旧,他展开折扇,扇了两下,遮住半张脸,“我们走。” 主仆两人出了素家,而韩默起这边还在纠结着素二小姐的命案。 他先不去管相文慕到底在盘算些什么,反正有刺史大人和师父盯着,先将杀害素二小姐的凶手揪出来要紧。 韩默起回头去看丫鬟婆子们,猛然发现自己的思路被相文慕这么一打扰给搅乱了。 这个混蛋一出现就没好事! 韩默起低声骂了两句,留下孙婆子,让其他人先回去了。 韩默起细细的询问了有关素夫人的事情,孙婆子激动的扯着嗓子叽叽喳喳了半天,喷了他一脸唾沫星子,最后总算了解了个大概,随即收工回衙门找万先生。 衙门里,万先生坐在偏厅里悠然自在的喝茶看书,韩默起见状,心中大喜——难道已经查处素二小姐所中何毒了吗?! 万先生瞟眼韩默起的笑脸,淡淡的说道:“到底是何种毒药,我暂时还没有查出来。” 韩默起差点摔一个跟头,只有五天的时间,万先生怎么沉得住气坐在这儿喝茶看书,不去研究这种鲜为人知的奇毒? 万先生似是猜出韩默起的心思,挥了挥手中的书卷,微有些厌烦的说道:“你不认识字吗,没看到我现在这在查阅书籍,找出毒药的名称?”他讥嘲的冷哼一声,“刚才有两个捕快押回来一个人,据说和素二小姐的命案有关,你不去看看吗?从我这里,你最多还能知道毒药的名字罢了。” 韩默起讶异,从现今的状况来看,最有嫌疑的素夫人还好好的待在家里,这捕快押回来的人究竟是谁? 他立刻转身前去大牢,一帮熟识的狱卒蹲在门口赌钱,大牢里传出或是凄厉或是疯狂的叫喊声,吵杂不堪,但丝毫影响不到他们赌钱的兴致,看到韩默起回来,几个人大大方方的打招呼,没有半分尴尬,好似那些在人家危难之时没有伸手帮助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 “刚才是不是有新的犯人被送进来了?”韩默起问道。 一名狱卒指着一个扒在牢房门口叫喊的男人,说:“喏,就是这个人。” 韩默起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这不是那日在素家门前叫嚣着要同素二小姐同生共死的固执男人么? “这人刚来没一会儿,还不知道要扯着嗓子喊多久呢,真烦人。”狱卒抱怨一句,继续赌钱去了,任由韩默起过去盘问犯人。 犯人见终于有人过来了,兴奋的摇晃着牢门,锁链哗啦啦作响。 “我是冤枉的!我怎么可能害死小槐!官爷,求你放我出去,我要见小槐最后一面!” “你先别激动!”韩默起喝道,拿出了做为一名捕快应有的气势,这一刻他再也不是东风客栈里隐姓埋名、乔装打扮的店小二了。 犯人苍白的脸上全是泪痕,一双通红的眼睛十分可怖,头发如杂草一般凌乱不堪,压根就不像是刚进牢房的,倒像是在大牢里待上很多年的人。他没将韩默起的话听进耳朵了,仍然很激动的重复之前的话,形如疯癫。 韩默起怒了,他可没多余的时间来陪这人在这里“玩”,于是狠狠的一脚踹在牢门上,凶神恶煞的骂道:“叫你闭上嘴巴,听见没有,你个疯子!” “哇……韩大捕快你吓死我们了!”那边的赌棍们捂着胸口望过来。 韩默起没管他们,冷冷的注视着抖抖索索的缩在墙角,惊恐的看过来的犯人,火气稍微平息了半分,“你叫什么名字?” 犯人张了张嘴巴,半天才挤出几个字来,“秋,秋良护……” “你家住在哪里?”韩默起又问。 “城北的兴春坊……”犯人的脸色更加苍白,像是随时就要昏死过去的样子,他可怜巴巴的盯着韩默起,想继续哀求却又不敢,这般踟蹰犹豫,煎熬的叫他痛不欲生。 韩默起想了想兴春坊的具体位置,随即丢下正鼓起勇气要开口了的秋良护,直奔目的地而去。 第二十八章:真凶只有一个(上) “我儿子怎么可能是凶手!”头发花白的老妇痛哭流涕,拽着韩默起的衣袖顺势给他跪下了,“求官爷行行好,救救我儿子吧!我们秋家几代单传,良护绝对不能有事啊!” 韩默起看着哭的伤心欲绝的老妇,心头一软,俯下身将老人家扶起,嘴上却生硬的说道:“没有证据,无法证明你儿子的清白,你再如何哭求都是没用的。” 此话一出,老妇嚎啕大哭,捶胸顿足。 “你们衙门这不是欺负我这个目不识丁的老太婆嘛!你叫我怎么去找证据,怎么去啊!” 老妇的哭喊声在韩默起耳边轰隆作响,吵得他更加头疼了,早知道就不来秋家,直接问附近的邻居发掘线索了。 “你先别急,”韩默起耐着性子,劝说道:“你这么哭叫抱怨更没用,好好的想一想这些天你儿子都见过谁。” 老妇斜趴在桌子上依然哭的是肝肠寸断,一点点的消磨掉韩默起的耐性。 韩默起想威胁恐吓她了,却又唯恐老妇不要命的乱嚷嚷,只得作罢。趁着老妇情绪平复之前,他先将秋家打量了一圈——秋家不大,总共三间屋子,正屋摆着桌椅板凳,供着秋家的祖宗牌位,东边儿靠窗放着一张床,用条破旧的帘子和外面隔开。西边低矮的茅草房是生火做饭用的,几块劈的歪歪扭扭的柴火被随意的丢在墙角,灶台上搁着半只白菜,一碟自家腌的萝卜干,锅里剩了一口凉透了的稀饭,仔细环顾左右一圈,连半点儿肉沫子都瞧不见。 而东边的屋子是秋良护睡觉的地方兼书房,布置的十分具有书卷气息,与这个破败的家格格不入。两面墙靠着书架子,摆着密密麻麻的书籍,有好几本上面的字,韩默起都没见过,想来是秋良护从走南闯北的番邦商客那儿买来的,书案上笔墨纸砚样样俱全,还都是不错的好货。 韩默起拿起摊开在书案中央的宣纸,上面写满了素二小姐的名字,字字着墨极重,可见其感情之深,实在疯狂。 韩默起丢下宣纸,看眼柔软舒适的床铺,和墙角绘着仕女图的小屏风,拿起挑拣出来的番邦书籍回到正屋。 老妇已经安静许多了,痴痴呆呆的坐在桌边,一言不发。 这样心如死灰般的情景,非韩默起所愿意见到的,他试探性的喊了一声,“你没事儿吧?” 老妇抬起头,可怜兮兮的瞅着韩默起,浑浊的眼珠子里映着模糊的人影,她颤抖的嘴唇好半天才吐出一句完整的话,“良护自从被素家护院的打过一顿后,日日夜夜的关在屋子里不肯出来,每日吃饭都是我给他送进屋子里的。他一个人呆坐在屋子里,不停的写素二小姐的名字,我生怕他想不开,没日没夜的紧盯着他……”抽了抽鼻子,她继续说道:“没见着他出过门,见过其他人……” 韩默起压住心头隐隐的怒火,又问道:“素二小姐去世之后,秋良护什么反应?” “他要死要活的说是非得去素家见二小姐一面……”老人回忆起当日的情景,浑身上下不由地一抖,脸上流露出惊恐的神色,“他是我儿子,我还不懂他什么心思吗?我是真的怕他做傻事,于是在茶水里下了迷魂药,让他昏睡了几天。不想刚醒过来,就被衙门里的捕快抓走了。” “迷魂药?”韩默起皱眉,这玩意儿可不是随随便便能买到的。 老妇也意识到自己将吃官司的事儿给说漏嘴了,缩了缩脖子,怯怯的说道:“我实在是怕良护做傻事儿,所以经人介绍在黑市上搞到点迷魂药,实在不行的话,就弄昏了良护……” 这老人家也实在可怜,韩默起想想,打算不追求迷魂药的事了。 不过,自个儿被感情之事困扰的死去活来也就罢了,还连累上了年纪的娘亲一起受累,姓秋的这不孝的混账,就算他没杀人,活该他被丢进大牢里关上几天。 “官爷,求求你了……”老妇又张口哀求道。 韩默起装作没听见,翻开手里的书籍,“老人家可知道这书上写的什么?” 老妇凑近了书页看了又看,才答道:“良护说是番邦的奇闻记载,从几个金发碧眼的番邦人手上买来的。” “秋良护看得懂?” “他从小就好学……那些叽里呱啦的番邦话他也会说上一些。” 韩默起收起书,“老人家,这件案子我会详加调查,一定给秋良护一个公正!” 老妇热泪盈眶,起身再次想向韩默起跪下,被后者拦住了。 “你要是再跪,我可不保证你儿子会不会在大牢里吃苦。” 老妇这才作罢,千恩万谢的送韩默起出了家门。 韩默起抱着搜刮来的番邦书籍,心想着得赶紧找一个看得懂的人,看一看能否从其中找到毒药的线索,若是万一真的找到了…… 韩默起叹口气,自作孽不可活,到时候也只能同情秋良护的老娘了。 “诶?这不是韩捕快么?”还没走几步,有人叫住他。 韩默起回头一瞧,是个面善的妇人,她坐在自家门口的小板凳上,地上是一堆刚择好的青菜。她向韩默起招招手,笑呵呵的问道:“秋家那混账小子刚被抓走,你就来了。是找秋大娘问事儿的吧?” 从这位胖乎乎的妇人的话语相貌等等方面来,她一定是这儿方圆几条街消息最灵通的人,任何八卦消息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和耳朵,想要从邻居街坊里打听消息,选她是最不会错的,真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韩默起正盼着这样的人物出现呢! 韩默起立马换上一张笑脸,热络的凑上前去,“是啊是啊……这位大娘在这儿住了很久了吧?呵呵,我来猜猜,秋良护是您看着长大的?” 妇人乐了,“是啊,这混账小子小的时候,我可喜欢抱他了。”说着,挺惆怅的长吁短叹,“谁知道长大了,变成个……变成这般模样了,秋大娘白拉扯他长大了。” “这么说,秋良护平日里对待他娘不好?” 妇人愤愤道:“何止不好,亏他娘好吃好喝的全让给了他,养大的简直是条白眼狼,一点儿都不知道回报的。” “只是不知道回报?”韩默起挥了几下拳头,“没有打过人吗?” 妇人想了想,摇头:“这倒没有。” 韩默起低下头思考着,没在意妇人开始叽叽喳喳的批判秋良护的不孝。 “对了,秋良护平日里和什么人打交道?”他打断妇人的话,“有没有一些不三不四的?” “没有。”妇人十分肯定的摇摇头,“虽然这混账小子不孝顺,但在别的方面还挺好的,诗词歌赋样样精通,与他有交往的大多是些文人,喜欢到城外的山上玩。” “那这些天,特别是素二小姐成亲那日之前,他有没有见过什么人?” “这个啊……”妇人低下头,一边回想一边在择好的菜中挑挑拣拣,折腾了半天,刚才摇摇头,“好像没有吧!至少白天里……应该没有的。” “别应该啊?”韩默起急了,“要肯定的答应。” 妇人撇撇嘴,“你就不能体谅下年纪大的人记性不好吗?” 韩默起败给她了,拱拱手,“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您好好的想行吗?” 妇人已经有些不高兴了,开始收拾提上的菜叶子,“不知道不知道了,我得回家做饭了。你走好啊,韩捕快!” 韩默起挺无奈的,这位大娘变化的也太快了些吧。 妇人收拾好东西,抱着小板凳回家,韩默起眼睁睁的看着她跨进门槛里,只能叹句无奈了。 妇人的一只脚刚跨进门槛里,忽地回头看看韩默起,眼中尽是某些幽怨。 “韩大捕快这么快放弃了嘛?哼,都不晓得说些什么挽留的,真没趣。”她一扭头,冷哼一声。 韩默起感觉有些冷,勉强笑道:“这不是不敢打扰您了么?” 妇人对他的解释嗤之以鼻,冷冷的说道:“素二小姐成亲前两天,天刚黑的时候,有个面生的婆子来找过秋良护,两个人鬼鬼祟祟的躲在门后面,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那婆子穿着挺不错的,看样子应该是大户人家的管事妈妈,嘴角长了个媒婆痣,挺显眼的。我就好奇了,秋良护怎么可能认识大宅院里的管事妈妈了,其中啊……耐人寻味。” 韩默起一听,顿时精神抖擞,立刻凑上前去,“大娘能说的再详细些吗?有没有笔墨,让我将人像画下来的?” 妇人眯起眼睛,身子让到一旁,“韩捕快进来说话吧。” 半个时辰后,韩默起拿着一张画像出了妇人的家。他摸了摸腹胀感明显的肚子,长长的舒了口气,化身成为东风客栈不起眼的伙计太久了么,都忘记了华城郡女人们的强悍了。 不过为了得到这条重要的线索也值得了。 他又仔细的端详了画像上的女人片刻,打定了主意,动身返回衙门。 第二十九章:真凶只有一个(中) 虽说华城郡人口众多,但是从茫茫人海中找出画像上的人并非难事。 韩默起回到衙门里,找来画师临摹了几份,然后分散给巡街的捕快们辨认。这帮子捕快常年在大街上晃悠,只要是在城内住过的人,没有认不出来的。 又派了人去请懂的番邦语言的人过来,韩默起摩拳擦掌,来来回回的走,等着答案。 至于大牢里的秋良护,他决心暂时不去理会他,让他好好的吃上一顿苦头再说。 戴刺史背着手,缓步走来,瞧见屋子里一派热闹的景象,满怀希望的问韩默起:“查的如何了?” “已经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有些线索了。”韩默起兴奋的说道,仿佛已经看见自己穿着捕快的制服,大摇大摆的回到衙门里的场景。 戴刺史立刻显得有些不高兴了,语气不耐的说道:“加紧些查,千万别有疏漏。此事若是耽误了,你提头来见好了!” 韩默起心头一惊,眼角瞥见万先生在旁幸灾乐祸的模样。 看来戴刺史的心情变得更加糟糕,十之八九与这位京城来的红人拖不了干系。 不火上浇油,雪上加霜会死啊! 韩默起在心中骂道,忍不住冲万先生翻了个白眼。 等戴刺史心事重重的离开了,万先生冷笑一声,“刚才那一记白眼,可是韩大捕快对我有所不满?”他看戏似的盯着韩默起,瞧着就像在打着一肚子的坏水。 韩默起假意的呵呵笑两声,“怎么会呢,是万先生的能为闪耀的让我无法直视,您学识渊博,心地善良,又巧舌善辩,着实让人佩服的要紧。” 万先生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倒看不出来韩大捕快是个会说话的。” “万先生谬赞了。”韩默起笑笑,“不知道博览群书的万先生是否找到毒药的线索了?” 万先生的脸色僵硬几分,随后冷然答道:“尚无。” 韩默起惋惜的摇摇头,“尽管多少有些失望,但万先生闪耀的光辉依然让我深感自愧不如,唯有膜拜的份了。” 万先生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拿起没看完的书籍,躲到一边儿继续研究去了。 韩默起不由地露出些许笑容,精神抖擞的去问捕快们进展如何,虽然得到的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但依然信心十足,充满斗志。 很快,有人带来一名上了年纪的老头,据说是华城郡是最懂番邦话的人,他若是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的。那老头拿着书凑到眼前看来看去,在一片焦急的目光中沉吟片刻。 “这书,乃是讲述各地奇闻异志的,多为一些鬼怪传说。”老者说道。 韩默起赶紧问道:“老人家读过这些书?” 老者摇头,“没有。小小番邦有何趣味,哪有我端国地广物博。这些书籍,十之八九是作者胡编乱造,逗众人一乐的吧。” 话是这么说,但韩默起分明感觉是老者太过爱国而产生了偏见,此书到底如何尚有待讨论,不过不是他关心的重点,“书中可有什么奇毒的记载?” 老者扫眼韩默起,不屑道:“难道你要老夫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书读上一遍?” 韩默起点点头,悄悄的握起拳头。 “这种碍人眼的东西,老夫为何要读?”老者扭头,一副完全不打扫配合的态度。 “行啊!”韩默起可没闲工夫好脾气同他罗嗦,直接抓起老者的衣领,怒目圆睁,气势逼人,“既然老人家不愿意配合官府调查命案,不如请老人家到隔壁大牢里去坐一坐?刚巧了,今天牢里来了一名疯子,老家人看上去挺德高望重的,不如教教那疯子如何做人?” 老者别吓的腿一软,站点没站稳,拼命地拽着韩默起的手,求饶道:“捕快大人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韩默起问道:“那你愿意配合呢?还是想去大牢里坐坐?” “替官府做事,是老夫的荣幸。”老者欲哭无泪。 韩默起丢开他,示意旁边的小捕快带老者到一边儿看书去。 老者受到的惊吓不小,喘了好一会儿气,才心有余悸的看眼脸色不佳的韩默起,乖乖的拿着书和小捕快离开了。 韩默起舒口气,察觉到来自角落里的某道目光,他没多做理会,走过去关心画像的事情。 “默起啊,怎么样了?”在外面忙完事情的金捕头回来了,一脸关切的看着爱徒。 “尚在调查之中。”韩默起信心十足的答道,“相信很快就会揪出真凶。”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金捕头好奇的看一圈屋里的捕快们,“我还以为大伙儿都各自回家了,原来都聚集在这里呢啊。” “在辨认一张画像。”韩默起拿过一张画像递到师父面前,“师父来看看,您是否认得画里的人是谁?” 金捕头接过画像,扫了几眼,眉头微皱,“此人有几分眼熟。” 韩默起大喜,“师父请好好想一想。” 金捕头点了点头,一边努力的回想,一边好奇的问道:“为何如此关心这名女子?她和素二小姐的命案有什么关系?” “她在素二小姐成亲之间,偷偷摸摸的见过秋良护,我怀疑毒药是经由她手,交到秋良护手上的。” “哦……”金捕头越看那张人脸越觉得眼熟,可在这节骨眼上就是死活想不起这人是谁,在一干人等期盼的目光下渐渐的感到燥热起来,活像有人拿着羽毛在他心口上挠啊挠,可他偏偏不能去阻止一般。 “师父别急,慢慢想。”韩默起倒来一杯茶水。 金捕头喝口茶,顿觉心神舒畅一些了,他看看周围的捕快们,挥挥手,道:“没什么事儿了,大伙儿先回去吧,你们盯得我浑身难受,更想不起来了。” 头儿发话了,大伙儿自然是顺从的,三三两两的离开屋子。 万先生瞟眼除了自己以外,屋子里仅剩下的师徒二人,继续安安静静的看书。 “他娘的,怎么就是想不起来了呢。”金捕拍着脑门儿,愁眉苦脸的看着徒弟,“你说说看,是不是我老了?” “师父哪儿的话,先坐下来歇息片刻吧。”韩默起扶着金捕头的手臂,带他来到桌边坐下,“是徒儿太过心急了,都没让师父喘口气儿就来想问题,这叫谁也不能立刻就想起来的。”他看了看屋外,天色已经有些暗下来了,“我去隔壁屋子看看,您先歇息一会儿。” “好吧。”金捕头点头,眼中露出些赞许的光芒,随即又隐去了,低下头假装看画像。 事情卡在这儿,换做从前便要坐立不安心烦意乱了,但今时今日的韩默起沉住气,走到门口时,只听身后一声叫嚷,“我想起来这女人是谁了!” 金捕头站起身,兴奋的冲韩默起叫道:“这女人是成家大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姓赵。” 人是终于想起来是谁了,但金捕头的兴奋劲儿很快就消散了,他和韩默起对视几眼,皆是沉默不言了。 素二小姐夫家的管事妈妈,怎会莫名其妙的找上暗恋素二小姐的男人? 根据秋良护邻居的话,赵妈妈同秋家没有什么亲戚关系,那为何忽然的找上门来? 金捕头又低头看看画像,斟酌了半天,开口缓缓说道:“说起来,成夫人对于素二小姐身亡一事的态度,有几分古怪……” 韩默起也会想起白日里,刺史大人曾经说过,成夫人希望素二小姐的事情能够尽快平息,好让死者早日入土为安。 儿媳妇死于非命,任谁都不会草草了事。 成夫人的态度,现今联想起来,确实叫人不得不怀疑。 不过,在查出赵妈妈和秋良护谈话内容之前,一切都是无用的猜测,还是需要弄清楚赵妈妈的意图何在。 “先去找秋良护一谈吧。”金捕头说。 于是,师徒两人回到大牢,秋良护出奇的安静,凑近了一瞧这才发现他的手脚被绑了个结实,嘴里塞着一团破布,看样子是狱卒们实在受不了他的叫喊,才出此下策。 金捕头让狱卒拿掉破布,秋良护看到韩默起如同遇见了救星似的,眼里闪烁着异常的光彩,若不是手脚被牵制住了,恨不得立刻扑上前来。 “官爷,您是不是查出我是清白的了?”他急急忙忙的问道。 “若是你老老实实的回答我的问题,我想你应该可以尽早的回家了。”韩默起的语气中不带一丝感情,“所以,你想清楚了。” “一定一定!”秋良护连连点头,热切的盯着韩默起和金捕头。 韩默起看了眼师父,问道:“素二小姐成亲前夕,成夫人身边的赵妈妈……就是这个女人,”他将画像展现在秋良护面前,“是不是来找过你?” 就着昏黄的火光,秋良护辨认出画像上的人,脸上闪过极痛苦的神色。他哽咽的喃喃道:“若是我听从她的建议,小槐说不定就不会死了……”眼泪瞬时又涌现而出,湿了脸颊。 果真有蹊跷!韩默起赶忙问道:“她和我你说过什么?” “她,她……”秋良护的情绪又激动起来,断断续续的说道:“劝说我带小槐私奔!说……她们家大少爷根本就是个披着君子外皮的禽兽,不会给小槐幸福的……她看我对小槐是真心实意的,才找我说这番话……还说,若是我愿意的话,看在这片世上少有的真心实意上,会给我五百两银子,作为将来生活的开销。” 一个管事妈妈无论如何不会来找秋良护说这种话,唯一的可能性就是经由成夫人授意。 如果秋良护的话是真的,由此看来,成夫人压根就不愿意与素家结亲,因而出此对策。 “那你为何没有带素二小姐走?”韩默起心存疑惑。 秋良护痛苦的揪着头发,“此等伤害素二小姐的名节的事情,我怎会做出来?!可是……事到如今,我多么希望当初有带她走……” 师徒二人从大牢里出来,天色已黑了。 “成夫人和素夫人都不喜欢这门亲事,素二小姐可真够悲惨的。”韩默起叹道。 “现在可不是同情的时候,”金捕头说道,“这一天就这么过去了,只剩下四天时间,你觉得你有多少把握?” 韩默起没多想,脱口而出道:“四天时间,足矣。” 金捕头虽是想看好徒弟,但面对的是有权有势的素成两家,前路不是一般的艰难。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若是从秋家搜查到的几本书,没有找到毒药的线索,秋良护十之八九不是凶手。我明日一早先去成家看看,呃……得寻个什么借口才行。”韩默起苦恼起来,他一介小小的捕快,想见到成夫人还是挺困难的。 “明日我和你一起去。”金捕头善解人意,韩默起没资格见到成夫人,再加上他这个捕头该是绰绰有余了,“就接着刺史大人的名号去,说是探望成少爷,带点儿名贵药材过去。” “好。”韩默起应道,一门心思的盘算明天如何面对新的嫌疑成夫人。 第三十章:真凶只有一个(下) 琢磨着过了大户人家用早饭的时辰,韩默起这才拎着从戴刺史那儿搞来的名贵药材,跟在金捕头身后拜访成家。 成家一切如常,庭院里几个家丁在忙着打扫,丫鬟婆子们进进出出收拾着屋子。 成管家得到家丁通报,笑着迎上前来,“是什么风儿,把金兄给吹来了。” 这平常无异的一句招呼,却使得金捕头的脸色不大好看了,他的语气也不由地变得生硬,“昨天傍晚递了帖子的,今日我特代替戴刺史大人前来拜会成夫人,顺便看望养病的成大少爷。” “帖子?”成管家不记得有这回事儿,大概是昨日守门的家丁又喝多了耽误事。 既然是代替戴刺史过来致意的,自然是怠慢不得的。成管家笑得更灿烂了,哪里像是刚死了少夫人的人家,连忙将韩默起和金捕快请到偏厅里来,经过庭院的时候拽住一个丫鬟,叫她去通报夫人。 丫鬟端上来茶水糕点,便默默的退到一旁。 成管家先陪在一旁同金捕头说话,无非是相互问候,关心关心成大少爷的病情,金捕 头趁着话题,将药材拿出来给成管家看。 “你看看这些药材怎么样?”金捕头一边笑呵呵的说,一边打开盒子,“成家为朝廷社稷鞠躬尽瘁,让戴刺史佩服的要紧,更何况成大少爷年少有为,将来一定也是国之栋梁,所以拿了家里上好的药材来给成少爷试试,希望成少爷的病尽早康复。” 成管家在成家多年,什么样的好东西没见过,只看那盒子里的东西一眼就知道好坏。他冲金捕快眉开眼笑,说道:“我先谢谢刺史大人的大恩大德了,大夫嘱咐了最好的就是这味药了。” “唉哟!”金捕头一拍大腿,“那可真是凑巧了!” 成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过来,韩默起无心听他们两个寒暄奉承,寻了个想去茅房的借口溜出屋子,跟着家丁一路往茅房走,一边打量着花草茂盛的庭院。 “你们家大少爷住在那儿?”韩默起随口问道。 “东边的院子。”家丁答道,头都没回一下。 韩默起又问,“你们家夫人一定很疼爱大少爷的吧?” 家丁奇怪的看眼韩默起,“哪有做娘亲的不疼爱自己亲生儿子的道理?这位捕快大爷问的话好奇怪。” “呵呵。”韩默起傻笑两声,转开话题,“你可知道成夫人平日里和哪些府上的夫人来往比较多的?经常互相串门子的?” 家丁的目光更加奇怪了,像是见到了不可思议的景象,“内宅里的事情,哪里是我们这些粗使吓人能知道的?捕快大爷啊,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为了能查出真相,韩默起顾不得其他,一把揪住家丁的衣领,低声恐吓道:“你最好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我的问题,别多说一句废话,爷听了心里不爽快,一不爽快起来就想动拳头了!” 韩默起的目光中透出几分威色,镇住了家丁。 家丁拱手求饶,“大爷,您放了小的,只要小的知道的事情一定一五一十的告诉您。” 韩默起很满意家丁的反应,稍稍松开他,不至于让他喘不过气,“你有没有什么相好的,在内宅里做事的?” “有有有。”这状况下,家丁哪里敢惹韩默起不高兴,慌里慌张的带韩默起去找自己的相好。两人拐进一道月洞门,隔着一片稀疏的竹林,隐约可见一条卵石铺就的小径弯弯曲曲的延伸向远处的垂花门。 家丁指着那道门,说:“走进那里,就到了内宅了。” 韩默起站在原地,张望了片刻,期间只有几名丫鬟路过,手里抱着些床单被褥,形色有些匆匆。 家丁解释道:“夫人邀请秦小姐在府里住上几天,” 秦小姐?韩默起觉得这称呼听着有点儿耳熟,正寻思着此人是谁,只见不远处走来几名女子,浅青色衣裙的貌美小姐被丫鬟婆子簇拥着,款步而来。 这不是昨日在素家遇见的秦小姐? 秦小姐又不姓成,怎的会和成夫人牵扯上关系,还被邀请来住上几日? 难道秦小姐才是成夫人心目中,最为适合的儿媳妇人选? “成夫人和秦小姐关系如何?”他回头问家丁。 “听我相好的说,原先是我们夫人和秦夫人来往甚密,后来秦夫人回了帝都,只留下秦小姐一人在华城生活。于是家里有堂会的时候,我们夫人时常会请秦小姐过来一起热闹热闹,两个人亲密的好似亲生母女一般,曾叫几位小姐都吃醋了。” 看来他的猜测说不定有几分是真的。 韩默起接着问道:“秦小姐见过你家大少爷吗?” 家丁意味深长的瞅眼他,随后缓慢的点了点头,“这事儿在我们下人之间传疯了,当做茶余饭后的消遣。那天,也不知道是无意的,还是我们夫人可以安排的,大少爷在花园里不凑巧的遇上了秦小姐,据说两人相谈甚欢。” “哦?”韩默起摸着下巴,盯着秦小姐身边一名丫鬟抱着的一盆花草看了又看,“你们夫人对素二小姐如何?” 说起这些八卦的事儿,家丁的兴趣与热情被激发出来了,十分配合的说道:“别提了,我们都说,素二小姐要是嫁给过来,是要吃大苦头的。” “此话怎讲?”韩默起表现的十分感兴趣,抬手揉了揉鼻子,空气中隐隐约约的有一股异香,一开始闻到了觉得甚是好闻,但时间稍稍一长,就觉得十分腻,还有点儿想吐的感觉。 实力雄厚的成家,品味真不一般…… “这事儿很容易说通的,”家丁看韩默起猜不出其中缘由,得意的摇头晃脑,“你看那素家虽然有钱,但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若不是很早有了婚约,哪里配的上我们成家。怕只怕,素二小姐嫁过来之后,反而拖累了成家呢!而秦小姐不同,她爹是京官,手上有权又有钱,算得上皇上面前的红人,几位兄长也各有出息……试问一下,若是换做你,你会选谁做自家的儿媳妇?” 这还用想吗?大户人家的,谁不希望亲家的和自己不仅仅是门当户对,还能带来更多的利益? 韩默起摇摇头,叹气。 可怜素二小姐和秦小姐还是一对好朋友呢。 家丁伸长了脖子,看着秦小姐走进垂花门中,撇撇嘴巴,“唉,不知道夫人又要如何给大少爷和秦小姐安排各种样的机会了。哈,反正嘛,给我们这些下人多添些有趣儿的话题,也是件好事。” 韩默起还想再做进一步的探究,远处匆匆而来已经稍微上了年纪的家丁,看到韩默起时大大的松了口气,喊道:“总算是找到您了,韩捕快。”等走到了近前,他刚才继续说道:“看你迟迟不回去,成管家有些担心你,所以特地派我出来寻你回去。” 韩默起笑了笑,指着不远处的花草树木,“成家如此美景,叫我流连忘返。” 家丁不打算和他废话,直接了当的说道:“夫人快到偏厅了,还请韩捕快速速与我回去。” “好好好。”韩默起心中冷笑,真想着要会一会这位势利的成夫人呢! 韩默起回到偏厅没多久,成夫人到了。 成夫人年过四十,因保养的极好,仪态端庄,风韵犹存。她不紧不慢的带着几名丫鬟婆子缓步来到主座坐下,接过丫鬟奉上的茶水,浅浅的抿了一口,方才开口说话:“多谢刺史大人惦念着,只是……最近衙门里很忙吗?” 她说话的时候,目光落向外面庭院里的花花草草。 既然成夫人这样的态度,他也没必要笑脸相迎了,金捕头正色道:“戴刺史这几日很忙,因为……素二小姐丧命于他杀之事,想必成夫人已经知晓了吧?” 成夫人的手微微一顿,轻轻的放下茶盏后,略微表露出一些惊讶:“戴大人不是确认素二小姐死于隐疾了吗?” 成夫人虽是世故圆滑,却怎敌金捕头火眼金睛,神情的细微变化看在眼里,便知她早已知晓素二小姐一事,只是刻意装作不知道。 金捕头装作没看出来,答道:“昨日素老爷请来帝都里鼎鼎有名的万先生来重新验尸,发现素二小姐的死绝非寻常,戴大人知晓后十分的重视,命我等五日之内必须查出凶手。” “哦。”成夫人表情淡淡的,不大愿意继续这样的话题,“戴大人百忙之中,依然能惦念着成家……请金捕头代我向戴大人表达谢意吧。” “必定必定。”成夫人故意将话题岔开,想要再引回去恐怕有些困难,及时提起了也只怕有冲撞之嫌,金捕头瞟眼韩默起,却发觉更指望不上地位更低的他来插上话。 这时,门外传来丫鬟的笑声,“秦小姐,怎的站在屋外,天热了,小心中暑啊。” 成夫人的脸上顿时显出欢喜的笑容,忙对身边的丫鬟说道:“快让……”她无奈的看了看旁边的两个男人,撇撇嘴,重新吩咐道:“请秦小姐到花厅去,我一会儿就来。” 成家是不能继续待下去了,金捕头起身告辞,带着韩默起走了。 出了成家大门,两人找了间茶寮,韩默起将从成家家丁那儿获知的消息告诉金捕头。 金捕头沉吟片刻,“看来成夫人嫌疑最大,可是成家大门想要再进去非是易事,就算是戴大人也不能随随便便的……你先停一停不要继续差了,等我回衙门里禀告给戴大人再做定夺。” “为什么?”韩默起皱眉,若凶手真的是成夫人,这意思怎么听着像是要不了了之乐似的? “你还年轻,有些事情不明白。”金捕头叹口气,“成大人虽只是五品司郎中,但毕竟身处帝都,又是尚书省的人,轻易惹不得。怕只怕,你尚未查出真相,已叫戴大人陪着你丢官丢命了。” 其中道理,韩默起仔细一思量便也明白过来,不再继续固执。 “你先回东风客栈。衙门里一有消息,我立刻通知你。”金捕头不打算浪费时间,拿起佩刀就准备走了。 韩默起送他出门,在茶寮门口望了半天的天空,闷闷不乐的返回东风客栈,他发现自己此时此刻除了客栈竟没有什么好可去的地方。 两天没仔细观察过东风客栈,这一清闲下来没多久,韩默起就觉出到一丝不寻常。 且不说客人比往常少了许多,连伙计都不见了两三个,余下的人百无聊赖的聚在大堂里闲聊,秦先生和徐伯没在柜台后面算账,不知道躲到哪儿去了,而柜台上的账本居然只剩下薄薄的一本。 “这是怎么了?”韩默起经不住好奇问阿宝。 阿宝头也不抬,懒洋洋的答道:“好久没打扫清理了,这不是把店里收拾收拾干净吗?至于阿虎他们三个人,回老家成亲了。” 韩默起感觉自己的嘴角在抽搐,前面收拾店里的理由还能说得过去,后面……有这么凑巧三个人同时成亲吗? “他们仨,同乡的,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所以约定好长大了要一块儿娶媳妇。”阿宝讥笑道,“少见多怪。” “你见识就多?”韩默起冷笑。 “随你怎么说吧……”阿宝扭过头,没心思搭理他了。 韩默起也不想继续和他纠缠,往后远走,半路上遇见小玄将一些药材摊开在院子里晒。 “唔,你身上什么味道。”小玄停下手中的活计,蹙起眉头盯着韩默起看,“好生奇怪……” 韩默起停下脚步,闻了闻自己的衣袖,除了有些汗味意外没有任何奇怪的味道,难不成这家伙来没事找事了?他斜瞅着小玄,“你鼻子出问题了吧?” “不不不。”小玄拦住他的去路,不让他走,“真的有股奇怪的味道。” 韩默起不耐烦的挥挥手,“徐伯呢?我看看店里有什么事情需要做的……免得到时候领工钱的时候就可怜巴巴的一丁点。” “和秦先生出门收账去了。”小玄说着话儿仍不忘在韩默起身上闻来闻去的,直到听见身后低沉的喊声,“小玄,你在做什么?” 小玄笑呵呵的对悄然出现的相文慕说道:“他身上有股怪味道。” 韩默起目光阴沉,恶狠狠的说道:“你身上才有怪味道,你个……脑子有病的。” 相文慕的目光落在韩默起身上,淡淡的不参杂任何感情,没过多久开口道:“小玄,你弄错了吧。” “哦。”小玄乖乖的应道。 “三楼的客房需要收拾,你过去吧。”相文慕打发走韩默起,转头又对小玄说道:“那到底是什么?” 小玄摸着下巴,做沉思状,“闻着挺熟悉的,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相文慕挥挥手,“那就不要想了,叫阿宝去问问跟踪的情况,一会儿说与我听。” “好。”小玄目送少爷回屋,抓了抓脑袋,不罢休的继续回忆韩默起身上的那股味道是什么。 ****** 刚用过晚饭,金捕头找上门来,没进东风客栈的大门,差了人进来喊韩默起出来说话。 韩默起看到站在不远处胡同口的师父,迫不及待的上前问道:“怎么样,刺史大人有什么要交代的?” 金捕头搓了搓手,叹道:“此事接着查,但真凶若真是成夫人……” 韩默起的心顿时揪紧了,只听金捕头缓缓的说道:“留下确凿的证据备着,然后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随便找个有可能的替死鬼,了解此案,让素老爷别再折腾了。待来日有机会,再将凶手绳之以法也不迟。” 听得此言,韩默起怒了,“什么叫找个替死鬼?怎么能随随便便找个人顶下这杀人的罪名?难道这替死鬼的命就是个下贱的?”戴大人近来是怎么了,居然有这样荒唐的想法。 “你先别冲动。”金捕头拍拍他的肩膀,“我刚才没说清楚,这替死鬼一事,会从中做些手脚,不会随便草菅人命的。” 韩默起将信将疑的看看师父,最后还是决定相信他。 “回客栈去,今天你也累了,好好休息,明日继续查吧。” 师徒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就各自回去了。 查案的第三日,韩默起蹲守在成家附近的茶寮里,一边监视成家进进出出的人物,一边思考着案子要如何进展下去。 想来想去,他决定等天黑了,偷偷溜进成家一探,说不准成夫人尚留着毒药在身上。 可事实的接过告诉他,成家不是他想进去就能进得去的。 且不说来来往往的护院家丁,等他好不容易寻了块没人的地儿翻墙进去,不想墙根下面竟然放置着尖利的倒刺,若不是倒刺在月光下折射出光芒,他眼尖手快,及时的扒住墙头,才没给戳出几个窟窿来。 韩默起跳下成家的墙头,又小心翼翼的寻觅了几处地方,果然都是防范严密。 防范的未免太夸张了些吧?韩默起失望之余,不免想到。 且不论素二小姐身亡的案子,光这般布置倒要他不免怀疑,浮想联翩了。 多想无益,韩默起转身,恹恹的回东风客栈。 只余下两天时间了。 第四天,天一亮,韩默起就出门到衙门里和师父商量案子,在成家这么蹲等下去也不是办法。 两人分析完案情,又从戴刺史那里寻到一个借口去成家拜访。 怎么想也不会想得到会在成家门口遇见相文慕,韩默起稍微有些震惊。 “相老板快请进,快请进。”成管家还算热情的在门口行礼,“我家大少爷刚念叨着您怎么还没来呢。” 相文慕的脸上浮现出很淡的笑意,看都没看韩默起一眼,带着小玄径直随家丁前往成大少爷的院子。 韩默起撇撇嘴,听金捕头说道:“戴大人叫我来通知成夫人一些事情。”顿了顿,他又补充一句:“重要的事情。” 成管家的热情显然没有之前遇到相文慕那么高了,但碍在金捕头也算是认识很久的,客客气气的应了一声,领着两人去前厅。 韩默起忍不住问他:“相文慕好好的怎会前来拜访你们家大少爷?” 成管家看眼金捕头,答道:“一早就递来拜帖,我们大少爷人和善,看相老板这般殷勤,就请来一聚,说说话儿。” 韩默起只想冷笑。 成夫人再次姗姗来迟,脸上没笑容,语气生硬略带些不耐烦的同金捕头说话。金捕头装成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请成夫人屏退所有下人,连带着韩默起也一起被“赶”出去了。 韩默起不想再错失了机会,赶紧的就想偷偷的去探一探成夫人的房间,不想后面跟着一个“尾巴”,怎么甩都甩不掉。 “韩捕快,你走错方向了,茅厕是往那儿走。”家丁面无表情的指着旁边一条小道。 韩默起讪笑,乖乖的往那条道上走,寻思着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击晕了家丁,什么都比不上查案重要,更何况明日就是最后的期限了。 正当韩默起准备狠狠心出手的时候,前面稀疏的竹林子里人影一晃,闪进了成家的内院——那儿是女眷们居住的院落。 让韩默起瞩目的是,那人的身影分外眼熟……不正是小玄吗? 韩默起停下脚步,再往内院小门细细一瞧,哪儿还能再看到小玄的影子。 相文慕忽然造访成家的目的看来也不简单。 韩默起指着小玄消失的方向,急切的对身后的家丁说道:“我看到有一条可疑的人影窜进内院去了,刚才金捕头与你们夫人的话也听见了吧?最近城里始终是不太平的,万一真是贼寇……” 上次半夜里贼寇入城,虽然没有殃及到成家,但事后听外面各种传言,总叫人后怕的。家丁向韩默起手指的方向张望几眼,扯着他的衣袖,说道:“你随我一同去找管家!” 这个时候居然还不忘了盯紧他,韩默起十分的无奈,只得跟在家丁身后匆匆去找成管家。 成管家听了后,起先不信,相老板什么人物,怎会让下人擅闯别人家内院的。 韩默起只道是,说不准是看走眼了,但那人确实形迹可疑。 成管家也不敢大意,毕竟后院里住着几位未出阁的小姐,万一真有贼人进入,传出去影响了小姐们的声誉,那怎么得了? 于是他赶紧的让管事妈妈去后院通知各位小姐们,安排妥当了这才叫来护院的去搜查。 韩默起被拦在内院外面,他趁家丁们手忙脚乱的,开溜了,直奔成大少爷的院子。 其实要想知道那人究竟是不是小玄,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去成大少爷的住处瞧一瞧。 成大少爷的院子里冷冷清清的,几个二等丫鬟站在院子的角落里,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看到门口陌生男人张望,这才轻手轻脚的走过来,低声喝问道“什么人”。 韩默起听见有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从屋子里传来,于是问最近的一名丫鬟,“我是相老板客栈里的伙计,相老板还在吧?” 丫鬟上下打量他几眼,点点头,“还在。” “那我们老板身边跟着的侍从也在吗?”韩默起怕丫鬟起疑,接着说道:“那侍从的爹娘从家乡来看他,我是来通知他赶紧的回去的。” “这个……”丫鬟回头看看被风吹起的帘子,无奈道:“还是请你等等吧。少爷今日难得心情好了些,我们不想打扰了他。” 韩默起皱眉道:“这么说,那位侍从还在屋子里?” 丫鬟奇怪的看着他,“确实在啊……我们几个一直在院子里没离开过。” 难道真是他看走了眼? 韩默起决定先在门口蹲一会儿探探虚实,屋子里出来一浅色衣裙的小姐,模样温婉可人,举手投足间皆是大家闺秀的模样,向门口的丫鬟微微一笑,两人一前一后向院门走来。 韩默起赶忙躲到旁边的树后面,那位小姐不就是成夫人最看好的大儿媳人选——秦祯秦小姐吗? 成大少爷和秦小姐应该还没这么快就把亲事定下来吧? 怎的就不顾男女大防,进进出出的了? 成夫人是有多急着想把他们俩凑成一对儿? 秦小姐带着丫鬟离开成大少爷的屋子没多久,相文慕也出来了,他一眼就看见躲在树后面鬼鬼祟祟的韩默起,望天叹口气,脸上露出一丝冷嘲,“难得看到大名鼎鼎的韩大捕快这般贼眉鼠眼的模样,难得难得。” 韩默起轻咳几声,从树后面走出来,看到小玄跟在相文慕身后,心中的疑虑更重了。 三人一起回到前厅,金捕头“恰好”和成夫人说完话。相文慕与成夫人客套几句,几个人便一起出了成家大门。 小玄搀扶相文慕上了马车,回身对韩默起说道:“要一起回去收拾收拾你的东西,准备回衙门吗?” “这事儿先不急,我有的是时间。”韩默起轻描淡写的说道。 小玄笑了笑,未多言。马车扬长而去,韩默起及时的躲开扬起的灰尘。 “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你可有办法?”金捕头又焦急又无奈的望着徒弟。 “没到最后,总还有希望。”韩默起笑得有些勉强,回头望着成家缓缓合上的大门,“我去问问万先生有没有查到那是什么毒药。然后再去几家药铺走走,看看能不能从几位掌柜的嘴里,弄到些线索。” “嗯。”金捕头之前也没能从成夫人那里搞到线索,成夫人对于素二小姐的事情多少显得有些不耐烦,他明白这事儿扯的太多了,以后有个什么事儿再想和成家打交道就不容易了,只得作罢,闲扯着乱七八糟的事情等韩默起回来。 韩默起跟在金捕头身后回衙门,两人刚走过一条街,迎面急匆匆而来一名年轻女子。 “翠玲?”韩默起认出对方是素二小姐的贴身丫鬟。 “韩捕快,我想起来一件事儿……”她一边喘着气,一边断断续续的说道,“或许,或许对你查案有帮助……” 韩默起一听,精神振奋,带着翠玲来到街角无人处,“你说。” 翠玲缓过气来,咽了口唾沫,略微迟疑了一下,这才说道:“成亲那日,有一个人和小姐单独接触过……”她垂下眼眸,身子在微微颤抖,显得万分紧张。 “是谁?”韩默起被她的模样惹得也不由地紧张起来。 翠玲揪着手中的帕子,颤声说道:“是……是……” 支吾了半天,始终没能说出那个名字。 韩默起的耐心被消磨光了,直接大喝一声:“到底是谁?!” 翠玲被这么一吓,卡在喉咙里的名字顿时脱口而出—— “是,是秦小姐!” 韩默起一愣,那边翠玲过了这么一道“坎”,说起话来顺溜多了,“秦小姐从外面回来,手里端着刚做好的甜点,说是小姐要出嫁了,她也要回帝都去了,以后见一面不容易,所以有些单独的悄悄话要说,于是我就出去了。她们也没说多长时间的话,我家小姐就喊我进去了。秦小姐和我们家小姐一直是最好的朋友,所以……您上次问起的时候,我没想到秦小姐有什么好怀疑的……”她很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 “怎地现在觉得奇怪了,想起来和我说了?”韩默起觉得其中必有蹊跷。 翠玲叹口气,“我家小姐和秦小姐认识好几年了,比和自己的亲姐妹还要好,有时候都被我家老爷开玩笑,说是小姐其实是秦家的……你说,她们好到这份上了,我那时候哪儿能怀疑到秦小姐对我家小姐有什么企图呢……” “说重点……”韩默起提醒一句。 “哦哦哦。”翠玲连声答应,“但是……这两日我左思右想,忽然就想通了以前的一些事情,”她的神色变得哀戚,泪光在眼中闪动,“或许是小姐魂魄为离去,悄悄的提点我,好为她早日报仇雪恨……” 韩默起扶额,加重了语气:“重点!” 翠玲又被吓到了,不敢再多废话什么,直入正题:“我觉得从以前的一些事情来看,秦小姐……是喜欢成大少爷的,非常非常喜欢的。” 韩默起倒不觉得惊讶,现在来看秦小姐会搬进成家并且出入成大少爷的院子都说得通了…… 成夫人和秦小姐在做着你情我愿的事情。 “所以你认为秦小姐憎恨嫁给心上人的素二小姐,所以在成亲那日设计杀了素二小姐?” 翠玲微微点头,怯怯的说道:“不过你一定会怀疑,只是为了个男人,秦小姐怎么会忍心杀掉最要好的朋友吧……我也想不明白,也许因爱生恨这种事,十分的可怕吧。” “那你可有看到秦小姐有什么异常的举动?收到过什么可疑的东西?” “这个……”翠玲这次回想的格外认真,“异常的举动好像没有,收到的东西……这个……我想起来了,在成亲的前两天,有人从帝都里捎来一盆花草给秦小姐,说是秦夫人觉得好看,差人送来的。” “花草?”韩默起登时想起那日在成家看到秦小姐的丫鬟手里的那盆花。 “那盆花草,秦小姐当宝贝似的,送到我们家小姐房里。那花有一股奇香,挺好闻的,我家小姐问那花的名字,秦小姐说是不知道。然后秦小姐看我家小姐喜欢,就将那花留在我家小姐的屋里了。” 韩默起一个激灵,“翠玲,你和我速速回衙门里,赶紧的将花草的样子的画下来!” 翠玲看他急切万分的模样,连声答应:“好好好。” 金捕头的眉头稍微舒展一些,他预感到这件案子终于有突破点了! 第三十一章:试探 翠玲所说的花草,与韩默起那日在成家里,秦小姐丫鬟手里捧着的一模一样。 万先生拿了韩默起画好的花草图案,看了半天没支吾出个答案。 韩默起一甩手,扭头便走。 万先生这个不靠谱的家伙,看来是指望不上了。 “我去各大药铺问问看。”韩默起同金捕头知会一声,就拿着画纸,带上翠玲出了衙门。 “可以的话,你与我详细的说说看,秦小姐的异常之处……”韩默起一边看着路一边问道,“就是你现今回想起来,感觉秦小姐想害你家小姐的情形,照实说,不要添油加醋的。” “嗯嗯。”翠玲格外认真的回想从前的过往,一五一十的讲给韩默起听。 无非是两位小姐一起到湖边游玩时,秦小姐似有推素二小姐下河的嫌疑,又或者是秦小姐的好奇心,让素二小姐差点碰触到有毒的植物之类的。 两人边走边说话,很快来到华城郡最大的一间药铺门前,刚打算进去,只见相文慕迎面而来,浅衣翩翩,神采非凡。 他明显的注意到精神恹恹的韩默起,却如没看见一般,与其擦肩而过。 小玄也是目视前方,跟在后面走。 韩默起回头注意到小玄手中的纸包,他清楚地记得后院里尚有一堆药材还没有用完,怎地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在以前没来过的药铺? 相文慕没有给韩默起盘问的机会,带着小玄很快扬长而去。 “两位需要些什么?”店伙计迎上前来,打断了韩默起的思绪。 “哦。”韩默起回过神,将画纸递过去,“图上的花草,你们店里可有人见过?” 店伙计拿去给老板看,纸张在几个人手里来回传递半天,最后得到的是“不知道”的答案,韩默起道了声“谢谢”,立刻直奔下一家药铺。 “你可有办法见到秦小姐?”韩默起从一家药铺里出来,望着远处成家大门,“我需要你花草……哪怕是一朵花一片叶子也好。” “这个……”翠玲起先迟疑,但很快咬了咬嘴唇,坚定的答道:“好,我试试看!” 韩默起望着翠玲前往成家的背影,攥紧了手中的画纸。 再说翠玲走到成家小门前的时候,已经紧张的满手心都是汗珠子了。敲开了小门,是个年岁不大的婆子,上下瞧了几眼翠玲,冷声冷气的问她是什么人。 翠玲揪着帕子,勉强露出甜美的笑容,“我是素二小姐身边的大丫鬟翠玲,整日小姐遗物之时,发现有几样秦小姐落下的东西,特意送过来。” 婆子又将翠玲上下打量一边,轻视的眼神稍稍收敛一些,但语气依然生硬,“你且等等,我先询问过再来回你。” “啪”,小门重重的关上。 翠玲本就心里忐忑,被这么一吓,差点脚软,目光飘忽四处寻找韩默起。 韩默起冲她挥挥手。 翠玲这才继续盯着枣红色的小木门看,一边盘算这等会儿该如何行事。 不多时,门开了,婆子去而复返,身后跟着秦小姐身边的大丫鬟静芸,她看到翠玲脸上露出自然的笑容,拉起她的手亲切的唤道:“翠玲姐姐。” 翠玲扯了扯嘴角,“有些时日未见了,静芸妹妹,你可好?” “我好着呢。”静芸一边笑眯眯的说着话,一边拉着翠玲的手往里面走,“只是我家小姐……”她的目光暗下去,“近几日心情本就不好,刚听说你过来了,一念起素二小姐,又落泪了。” 翠玲心情复杂,不答话只跟在静芸身边走。 静芸当她是在自责,好言安慰了几句。 一路上说着话儿,两人来到秦小姐居住的院子。屋门前站着几个丫鬟,静芸仔细一瞧,不正是成夫人身边的大丫鬟。 她拉住翠玲的手,“我们先到边上说话,想来成夫人找我家小姐有话要说。” 翠玲扫一眼垂下的纱帘,乖乖的跟着翠玲到边上的空屋前的廊下站着说话。院子里静悄悄的,翠玲只得压低了声音问静芸:“近来秦小姐好吗?我家老爷夫人也挺挂念小姐的。” 静芸和翠玲认识好多年,自是无话不谈的,答道:“小姐晚上睡得不踏实,常常半夜被噩梦惊醒。我本想劝小姐多休息,可是成大少爷身子不好,小姐忧心忡忡,总要过去看看,送些茶水汤药的。” 翠玲心头不大舒服,“秦小姐可真照顾成大少爷。” 静芸听她这么说,忙笑道:“小姐是想替素二小姐尽份心力……” 翠玲抬头笑了笑,“这个我懂。” 这时,屋内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门口的丫鬟忙进去看,不一会儿又跑出来对静芸喊道:“姐姐,你可知道秦小姐平日里吃的药放在哪儿了?” 静芸皱眉,“屋里已经没了吗?那我立刻差人去药铺拿些回来,你先给小姐喝点水缓一缓。” 静芸丢下翠玲匆匆离开,没多时屋内的闹腾停歇了,丫鬟们退出屋门,继续在外候着。 翠玲左右看看,悄悄的溜到窗户边上,只听里面传出一老一少的对话声。 “没事儿了吧,祯儿。” “没什么大碍的,让夫人操心了。” “你这孩子,什么过错都往自个儿身上揽。你呀,唯一的坏处就是心底太善良了,今后会被人欺负的。” 想起秦小姐轻轻的笑声,“夫人……” “唉,也难为你不计前嫌,愿意嫁给我儿子。” “夫人哪里的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自该听的,更何况大少爷一表人才,又不是件委屈的事情。” “乖孩子,有些话我也该尽早的叮嘱你。”顿了顿,成夫人的声音再度响起,“有些事情有些人,就当作没发生过,早早的忘记了,对你自己是好的,否则心思太重,今后的日子要难过的。” “是,夫人。” 听得这样的对话,翠玲心中顿时冷了半截儿。 她分明觉得成夫人话中有话,提点秦小姐要早点忘记和素二小姐的姐妹感情,以及成素两家结亲之事,今后好好的和成大少爷过日子! 秦小姐是个心思玲珑的,怎会不明白城夫人如此浅显的话。 翠玲抬起头,透过微微开启一条缝的窗子,看到那盆不知名的花草正放在对面的架子上,红色的花朵鲜艳欲滴,却带着莫名的叫人心惊的妖异。 那盆花,曾放在过素二小姐的闺房里。 但若这东西真有问题,为何秦小姐还敢名目张大的留在自己房内? 翠玲低下头,只怕唯有指望韩默起能弄明白了。 不知何时下起淅淅沥沥的雨,掩去屋内本就低的说话声,翠玲背靠在墙上,呆呆的望着阴霾的天空。 “咦,翠玲你怎么站在这儿?”静芸回来了,身上衣服和离去前不一样,想来是回来 路上淋湿了去换了衣服才敢过来见主子,难怪去了这么久。 “那么廊下会淋到雨,所以我过来这么躲着。怎么了,有什么不妥的吗?”翠玲立刻装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 静芸扯扯嘴角,“没什么啦。成夫人还没走吗?” 话音刚落,屋内又有了动静,成夫人和秦小姐一前一后走出来,前者满面笑容,后者笑中带着一丝忧虑,两人一直走到院门才停下脚步又继续说了几句话。 “静芸,天色不早了,我必须先回去了。”翠玲拍了拍静芸的手背,“改日有空再来拜访,今天我来过的事情还请你不要和秦小姐说,免得认为我不懂规矩什么的。” 静芸看她意思坚定,也不做挽留,叫旁边的小丫鬟拿来雨伞。 翠玲看眼门口的两人,匆匆忙忙的走小侧门出去了。 翠玲脚步不停歇的走在夹竹小道上,直到喘不过气来才渐渐的停下脚步,身后隐隐的传来脚步声,她回头透过细密的雨幕,大概辨认出是成夫人正走过来,连忙躲进竹林子里。 成夫人在身边最得力的赵妈妈的陪伴下,不紧不慢的走在小道上。 “所幸祯儿是个乖巧的极得我心的好姑娘,等赟儿的病好了,婚事就可办起来了。” “奴婢先恭喜夫人,贺喜夫人了。”赵妈妈适时的笑道。 成夫人长舒一口气,脸上是散不去的笑容,“不枉费我做了那么多事,终于是促成了这门好亲事。” 翠玲看到赵妈妈的笑脸略有些僵硬了,心头一凛。 成夫人一直以来能有何动作? 难道…… 心头猛地一跳,翠玲脚底下不由地往前滑出半步,踩在枯黄的枝叶上,发出细微的声音。 “谁?!”成夫人一声厉喝。 翠玲缩在竹林子里不敢吱声,左右无路,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踟蹰间赵妈妈已经走过来查看,瞧见她脸上闪过一丝惊愕,喊道:“翠玲姑娘?” 成夫人冷冷的看着赵妈妈领着素二小姐身边的大丫鬟走出竹林,脸色十分不好看。 “哪儿来的野丫头居然敢私闯官宅内院!赵妈妈,叫来家丁,打死这贼人!” ****** 事出突然,但赵妈妈尚算冷静,从翠玲背后环住脖子,遮住其口鼻,对成夫人说道:“夫人,只是小事罢了,何须惊动家丁。” 翠玲试图挣脱大叫,无奈赵妈妈力气十分大,如何动作皆是徒劳。 被这么一说,成夫人缓过神来,脸色冷然,心中细细的打着盘算。幸好刚才声音并不大,没有引来附近的下人,只是身后十几步外跟着的几名丫鬟都看见听见了,她撑着伞,瞧眼面色苍白的翠玲,冷声问赵妈妈,“此人你可认得?” 翠玲努力的回头想看眼赵妈妈,成夫人说不准不会记得她一个下人的样貌,但赵妈妈刚才都唤出她名字了,想必一说出来再解释解释,便能安然无恙。 她满心欢喜,谁料—— “奴婢不认得。” 成夫人蹙眉,“这看门的婆子是如何做事儿的,随随便便就让一个外人混进来。” “奴婢会通知前院的管事问责的。”赵妈妈看着在自己怀里被牵制的死死的翠玲,“这名贼人要如何处置?” “先关进柴房里叫人好生看着,”成夫人十分的不耐烦,“等府里那么多的事儿都处理完了,再来问这小毛贼的罪。”说完,她撑着伞领着一帮丫鬟扬长而去。 翠玲极力的扭动着身子,赵妈妈恶狠狠的在她耳边低语道:“若是不想被毒打一顿,就听话些。” 雨水模糊了翠玲的眼睛,身上的衣服也早被雨水淋透,她忽然觉得一阵绝望,身子不由地软下来,乖乖的被赵妈妈拖到了柴房里去。 手脚被拇指粗的绳子捆得结结实实,翠玲看着赵妈妈又扯来一块干净的巾子。 “你明明认得我是素二小姐身边的大丫鬟,为什么……” 赵妈妈蹲在翠玲面前,面无表情的说道:“你在胡说什么?我压根就不认识你。”紧接着,迅速的将巾子塞进翠玲的嘴巴里。 锁上柴房的小门,赵妈妈对旁边一矮个子家丁吩咐道:“你去外面转转,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特别是官衙的人,一定要瞧仔细了。”接着又对另一名丫鬟,“你再去秦小姐的院子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素二小姐家的人来找过。” 两人都是赵妈妈身边的心腹,得了命令,立刻就赶去做事。 赵妈妈咬着嘴唇,这几日衙门的人隔三差五的上府里来,指不定是怀疑上了什么,今天翠玲进成府绝非寻常。 成夫人回到屋里,换上干净的衣服,重新整理过发钗,小丫鬟抱着湿了的衣裙出去,又有丫鬟端上茶水糕点。成夫人边吃边思忖了片刻,总算看到赵妈妈回来了。 成夫人屏退所有丫鬟,和赵妈妈进了内室说话。 “韩捕快在门口?”成夫人的眉头深深皱起,“看来……” “夫人,该如何是好,万一查出什么……”赵妈妈低声问道。 成夫人摆摆手,“先静观其变吧。你去替我准备好笔墨,我要先写封信给老爷。” “是。” 成夫人左思右想,越加表现的心事重重,斟酌半晌才写完家书,吩咐赵妈妈找个妥当的人连夜送去帝都。 赵妈妈又喊来丫鬟送上新的茶水,只听外面有个丫鬟来传话:“夫人,戴刺史大人刚差人送了帖子过来。” 成夫人和赵妈妈对视一眼,赵妈妈立刻出去拿了帖子进来。 “戴刺史真是恰巧明天过来吗?”成夫人重重的将帖子摔在桌子上,精致的妆容也遮不住她眉目间的担忧,“拜访时假,试探才是真吧。”思量片刻,“去回话,说是知道了,明日就等戴大人来了。” “是。”赵妈妈又出去了。 成夫人捏紧了帕子,心里忐忑不安,只希望着家书能尽快交到老爷手上。 天刚亮不久,成夫人就起床梳洗了。梳头的媳妇子刚出去,赵妈妈进来了,在成夫人耳边低语几句。 成夫人点点头,心不在焉的吃完早饭,去园子里走了一圈散散心,听下人说刺史大人快到了,便去前面迎接,不想刚到前厅,看到大儿子迎面而来,不由的一惊。 “寅儿,你的病尚未康复,怎的跑出来?”成夫人快步上前,“快回去好好歇着。” 成大少爷露出极淡的笑容,“总歇着浑身难受,不如到处走走更舒服些。我今日约了东风客栈的相公子,我与他年纪相仿,趣味相投,所以想多说说话。” 成夫人看儿子的气色确实比前几日好多了,也就不忍心逆了儿子的意思,“好吧,那你注意点,别累着了。” “是,母亲。”成大少爷乖顺的点了点头。 戴刺史和相文慕正巧一起到了成家大门前的,众人一番相互寒暄问候,便进屋说话。 相文慕看眼跟在戴刺史身后,精神不大好的韩默起,嘴角扬起温和的笑意转头对成大少爷说道:“我带了些礼物,成夫人和您几位少爷小姐的都备了。” “相公子你太客气了。”成大少爷倒有些过意不去了,明明是他约了人家来的,却叫人破费了,“我们如此投缘,相识恨晚,如此有些见外了。” “哪里哪里。”相文慕展开折扇,略略扇了两下,又说:“听说府上还有位秦小姐,我也准备了礼物。” 小玄捧上一只锦布包上的包裹,散发出幽幽的香气。 “这……香气与你那日送我的花草一模一样!”成大少爷看着那只包裹,“只是香气为何如此浓郁?” “是我这个侍从无事可做时,捣鼓出来的香料。”相文慕解释道,“闻着不差,想着女孩子家应该会十分喜欢,便在布料上洒了些。那个……秦小姐会喜欢的吧?” “我想会喜欢的。”成大少爷草草的回答了一句,便让下人给秦小姐送过去。 众人进了前厅,坐下喝茶说话。 没一会儿,就听外面传来嘈杂的说话声,成夫人皱起眉头,“外面在闹些什么?不知道今天戴大人造访吗?”她又略带点儿歉意的戴刺史笑了笑,“不好意思,下人不懂规矩,让大人见笑了。” “无妨无妨。”戴刺史说道。 赵妈妈从外面查看过情况回来,神色有些不大好,小声对成夫人说道:“是素家来问我们要翠玲。” “和他们说,翠玲又不是成家的人,怎么可能在这儿?”成夫人说,瞟了一眼淡定喝茶的戴刺史和他身后的韩默起。 赵妈妈难为的说道:“奴婢说了,可他们非说昨儿有人看见翠玲进了咱们府里就没出去。” 成夫人本就心情不大好,碍着几位客人在场只得硬生生的压住火气,“不管用什么方法,你去给我拦住他们,让他们滚!别吵到了客人。” 赵妈妈撇撇嘴,睡觉她是下人的身份,只得快步离开。 丫鬟们端上时令的水果,成夫人笑道:“今早特意差人去成家的庄子上采来的,戴大人尝尝看。” 韩默起看着众人喝茶吃水果,不由自主地去相文慕。 成素两家成亲之日,相文慕是差他和秦先生来的,看起来并不想巴结成家的样子。怎么可能在素二小姐去世后,忽然的就对成大少爷热情起来了,还隔三差五的就往成家跑? 这家伙又是在玩什么鬼把戏呢? 韩默起无声的叹口气,寻思着有什么机会再去成家后院看看,揪出秦小姐的狐狸尾巴。 前厅里暂时的宁静被成大少爷忽地剧烈的咳嗽声打破了,成夫人脸色一白,连忙上前查看。 “快,去请大夫过来!” “成夫人,”相文慕起身阻止,“恰好我侍从乃是一位大夫,不如先让他瞧瞧看吧。” 成夫人狐疑的看着相文慕,会有大夫心甘情愿的待在一位公子爷的身边做小小的侍从? 相文慕解释道:“我自小身体不好,便特意找了这样一位精通医术的侍从。” 那边小玄已经给成大少爷诊脉了,随后从怀里摸出一只药瓶,“此药可以减轻成大少爷的病症,其中加了一味沁雪草,不禁可以增强药力,更去除了药丸的苦味。” “这……”成夫人看着小玄手中的药丸,犹豫着。 相文慕的扇子轻轻的敲打着手心,微笑道:“成夫人是连我都不相信吗?” 不知怎的,在这样的笑容中成夫人打了个寒颤,不禁点点头,“好……” 正当小玄将要喂成大少爷吃下药丸的时候,只听门外一声尖叫,“不要吃!” 众人寻声望去,之间脸色煞白的秦小姐正站在门口,眼睛睁得大大的,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祯儿,你怎么过来了?”成夫人惊讶的问道。 秦小姐小口小口的喘着气,踉踉跄跄的扑上前来,抢过药丸,远远的丢开,“这药不 能吃。” 扇子背后,相文慕笑的意味不明,从袖子里某处一瓶药,在秦小姐面前晃了晃,“这个是没有家沁雪草的。”他将药递给成大少爷吃了,这次秦小姐并未阻拦。 成大少爷的症状渐渐平和下来,秦小姐睁大眼睛看着一屋子的人,连连后退,“我告辞了……对不起,对不起,打扰了。” 小玄挡住秦小姐的去路,相文慕继续说道:“秦小姐怎会如此激动,认为成大少爷不能吃加了沁雪草的东西?” “没什么,没什么。”秦小姐胡乱的摇摇头。 “哦?”相文慕并未收起遮住半张脸的折扇,继续说道:“因为害死素二小姐的真凶只有一个,那便是你,秦祯。”公子无良 上——萧玉岚舒
作者:萧玉岚舒 录入:05-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