贱子——非菜

作者:非菜  录入:05-26

 文案:

 水花笺,妖孽瞎子受一个,贪吃嗜睡又懒散。 不小心强吻了腹黑儒雅攻,勾引了风流聒噪攻,救下了面瘫忠犬攻……呜呼悲哉啊! 几个大男人莫名其妙的凑在了一起,阳气十足,奸情重重。 看腹黑儒雅攻如何一心爱“子”? 看风流聒噪攻如何一路追“妻”? 看面瘫忠犬攻如何一生护“主”? 云渺渺,水茫茫,征人归路许多长。 相思本是无凭语,莫向花笺费泪行。 武林说大不大,纠结起来就是:相当混乱的一家子怪胎,相亲相爱又相杀的故事。 ①别被无能万恶的文案给骗了,攻受1V1,多属性CP,甜虐结合,绝对HE。 内容标签:江湖恩怨虐恋情深情有独钟报仇雪恨 搜索关键字:主角:水花笺,云凭语┃配角:林瑾希,秦有心,诗萱,水落颜┃其它:相爱相杀,伪父子,帅攻靓受一大串 1、从天而降的神仙 序 夜色弥漫,风声微微,重峦叠嶂之中一片空静,一片黑色的狰狞。 然而,没有人会知道,在深林之中,几处灌木丛簌簌作响,隐隐约约可以见到两具交缠的身子。 动情的呻吟声和低沉的喘息声忽高忽低,时断时续,两人之间勃发的欲望在搏击碰撞着,时而耳鬓厮磨,时而又强取豪夺,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空气中弥漫着的污秽之气也越来越重…… 森凉的月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投映下来,照在那被压在地上的男子身上,男子随意舔了舔唇边还挂着的浊液,细密的睫毛下,一双含情的丹凤眼竟是魅惑的紫眸。 只是,紫眸看似风情万种,实则空洞无神。 “好哥哥,舒不舒服?”紫眸男子面对着自己身上的男人,笑问道。 赤裸的男人半眯着眼睛,一脸的无比享受:“嗯……嗯啊,太……太棒了!” “是么,但这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紫眸男子的笑意瞬间变冷,可想必,此时此刻沉浸在温柔乡中的这个男人是绝对无法察觉到的。 “代……代价?”男人愣了愣,声音里透着情欲中的沙哑,“美人儿,你就算让我死,我……我也愿意啊……啊……” “呵呵,这可是你亲口说的,那么——” 紫眸男子一勾唇,杀意顿起,片刻间,一道冷光划破漆黑的夜幕,难以置信的震惊闪过男人的双眼,熏人的血腥味随即便在密林中蔓延开来…… “那么就如你所愿。” 今夜的任务,结束了。 入夜的云雾渐重,逐渐遮盖住清冷无颜之月,不知何时,多出了另一道黑影,这双冷冽的眸子在暗处看起来愈发的厉烈,这个男子只是站在不远处里,静默的注视着,不知等待了多久。 “你来很久了?” 紫眸男子问,只见他墨发如漆,肤光胜雪,但此刻却满是触目惊心的伤痕,他的乳尖被揉捏的红肿不堪,黏湿一片的下体更是不堪入目。 “……嗯。” 男子恭敬的点点头,从黑暗中闪现出的身姿颀长挺拔,他的手里还执着一件洁净的白衫,温柔的替紫眸男子披上了。 白色,天生是纯洁无暇的色泽,可偏偏穿在紫眸男子的身上,就变得妖娆美艳。 “呵,你还是这么贴心。” “……”男子不语,只静静的望着眼前的人儿。 “要开始了吗?”紫眸男子又问。 “……嗯。” “终于,要开始了。” 紫眸男子静静的敛下妖冶的眉目,淡淡一笑置之,无形中又平添了几分魅惑之容。 次日,靖州禹城首富之子陈有善的尸体出现在城郊树林外,与此同时,陈家无故被盗金银万两,这也使得长期与之来往合作的林家庄,这个天下第一庄失去了一大重要财源。 对此,众说纷纭。 …… 初 佑天朝一百二十年,辰景年间,不提朝纲之事,光是江湖武林,便也是腥风血雨,大大小小的争乱不断。 武林正派之中,四大世家林家、温家、盛家和柳家的势力各霸一方,四方势力根枝繁密,几乎主宰了武林的大半个江山。 其中以实力强大的林家为首,历年来家族人才辈出,常年都占据着武林盟主之位,林家庄也素有“天下第一庄”的美誉,时间久了,林家便成了江湖上一个无法企及的高度。 然而世事难料,就在十六年前,林家也曾发生过一桩惨案。 那时,恰巧老庄主林义天和其下的几个儿子均是去了别处,年轻有为的新一任庄主林宁珏和其夫人双双离奇的毙命于庄内,府中的其他林家人也是无一幸免,林宁珏的一儿一女则是失踪不明,至今生死未卜,独留下唯一的小儿子林瑾希,因为当时不在庄内而幸免于难。 惨案过去多年,真凶至今仍未查出,也有人猜测是林家人为了遮掩家丑而刻意隐瞒。 老庄主林义天老当益壮,至今主持着大局,最疼爱其小孙子林瑾希。 林瑾希天资聪慧,文武双全,一直是江湖武林关注的风云人物,也极有望继承林家家业,成为下一任的武林盟主。 另外,近些年来,离恨魔教日益壮大起来,这股突然崛起的势力隐蔽而又庞大,不断吞并其他的小门派以扩充力量,其教主离恨本人,也成为了武林之中人人闻之丧胆,十恶不赦的大魔头。 对此,一些有心的武林宿老隐隐察觉出了不安,江湖武林逐渐显现出大乱的征兆。 “林颠世家,离恨魔教;正邪两一,死生不见。” 后来,只要是江湖中人,便都知道这么一句话。 暮春时节,僻静的绿野,绿草葱翠,杨柳依依。 春风微微的拂过,吹开了一地繁花,涓涓的溪流叮咚的流淌着,鸟雀们儿轻快的歌唱着,在翠绿的树梢儿跳动着小身板,平添了无限的生机。 耀州边境城郊,方圆百里之中,难得有一户山野人家,而老远处就能听到那小女孩才有甜甜的小嗓音。 “不要啊,花笺哥哥!不要啊……” 一身粗花衫的小丫头扎着两个小辫子,约莫六七岁的样子,她在家门口的前院子里绕来绕去,跑着圈圈,弄得自家院子内鸡飞狗跳。 而在她身后,追着这小丫头不放的人,是一个灰头土脸的男子,他坏笑着,用一只满是黑灰的手不停的吓唬着小丫头,另一只手拄着木雕的拐杖,伴着“噔噔噔”的叩响声,泥土地上也随之留下了一串印迹。 这个男子年纪不大,阖着双眼,由于眼睛受过伤,便成了一个瞎子。 兴许是瞎了多年,他靠着拐杖,如今行动起来也算是手脚灵活,完全可以一个人自力更生,独自过着常人的小日子。 所以,虽是看不见这纷繁多彩的外界,水花笺自己倒是活得逍遥。 “你别跑,等我逮到你,我也要把你变成这副脏兮兮的模样。” 本来,水花笺他自己是在灶台烧着饭的,哪知道调皮的小丫头珠珠玩心大起,好好的柴火不烧,不帮着他不说,还非要和他打闹。 水花笺被她折腾了一通,结果,两人谁也没顾着看火,火烟顿起,吓得他赶紧灭火,自己却也被熏黑了脸和衣服,一身的窘迫。 “不……不要抓我啊,我错了,花笺哥哥,嘻……嘻嘻。” 珠珠哀求着,但声音里仍是藏不住笑意。 这也不奇怪,因为此刻的水花笺,一改平日里的美好邻家哥哥形象,像是不知从哪里跑来的乡土黑小哥,任谁看见了,也都会忍俊不禁。 “你还笑?”水花笺挑眉,又伸长双臂追去,“好啊,让我逮住,你这丫头就等着做最丑的小花猫吧。” 两人你追我赶之间,倒是忽略了院前的敲门声。 也有可能,是途经此地的路人动作实在太过温柔,他轻轻的敲着半掩的门扉,“咚咚”的敲门声根本是轻不可闻的。 “请问有人在么?” 门外的来人问道,很明显,院内嘻嘻闹闹的声响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主人是在家的。 又礼貌的等待了一会儿,见还是无人理会自己,来人只好推门而入。 “失礼了。” 水花笺在和珠珠追逐打闹间,忽然脚下一个不稳,木拐杖顺势摔落,身子就往前一扑,原以为会跌个踉跄,没想到却扑进了一个柔软的怀抱,清雅的气息随即迎面而来。 唇与唇的接触熟悉又陌生,淡淡的兰香盘旋在口鼻之间,水花笺怔了怔,匆匆离开了这个怀抱,却已经来不及消灭罪证。 他不仅夺得了这个陌生人的一吻,还在对方的胸膛上印上了自己脏兮兮的黑爪印。 “呵,不好意思。” 水花笺虽然看不见这双黑爪印,但也明显察觉到了,他略带歉意的笑笑,露出的一排洁白牙齿和这张黑乎乎的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 来人微微一恍神,似有电流窜过心间,心头一动,不知怎么的,竟有些留恋于唇上淡淡的美好。 “哇,这位大哥哥你是从天而降的神仙吗?” 珠珠感叹着来人的衣着样貌,在一旁看傻了眼。 她记得以前看过书中画的仙人们,长得就是这个样子的。 高贵、清雅、处变不惊,光华蕴蕴的让人不自觉的爱上,可是,凡人又不能轻易接近的样子。 听着珠珠这话,水花笺暗自发笑,那他刚才算是强吻了神仙吗? “我不是神仙。” 态若拟仙的来人摇头,英俊的五官隐着淡淡的笑意。 来人是一位看上去很年轻的男子,束冠的他面容清俊,黑曜石般的眸子幽邃迷人,清雅的眉宇间透着温和之感。 他内着白衫,外披一件绛紫色锦织的袍子,衣摆处还绣有简单的流云纹案,比起富家子弟,整体虽算不上华贵,但穿在他身上就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俊雅魅力。 “冒昧打扰两位,在下姓云,是来问路的。” “问路啊,那大哥哥你要去哪里?”珠珠笑着问道,心想神仙哥哥还需要问路? “邺城。” 2、好心的问路人 “邺城。” 云公子脱口而出,复又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其实具体要去哪里,在下也不知,只知道要一直向前,去很远的地方,回到自己的家乡。” 他淡淡的语调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说不上是悲还是喜,但却让听者心中一疼,生出几分惆怅来。 “……”珠珠和水花笺同时沉默,心中虽有疑惑,却也不便多问。 “在下只身一人出行,奈何人生地不熟,绕了些弯路,方能来到这耀州边境之处。” “哦,原来是这样啊。”珠珠点点头。 “我常听爹爹说,外乡人逢年过节的,都不能回家呢,好可怜的,云大哥哥你一个人在外漂泊了这么久,真是不容易。” 云公子出众的外貌给珠珠留下了很好的第一印象,此刻,珠珠在心里对他又起了几分崇拜之心。 “还好……” “这儿是耀州边境,邺城在整个耀州的中间那儿,可还远着呢!还要走过好几个城镇才成,离这儿最近的是越城,但也要走上几天,不过一路上也有乡村可以歇脚的。云大哥哥你等会儿一直往东走,再在第三个岔路口转个弯,嗯,差不多就能看到村子了。” 显然,珠珠对这位云公子颇有好感,热情的替他指了路。 “好的,那就多谢小妹妹了。” 云公子作揖,正要告辞之时,看了一眼一旁蓬头垢面的水花笺,这才意识到,好像从自己自我介绍时,他就一言不发了。 “请问,两位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水花笺不答。 “呃,这个……这个嘛……” 珠珠抓抓头,做错了事的小丫头,红着脸的道出了事情的原为。 “既然两位帮了在下,为了聊表谢意,在下就……” 于是,这位好心的云公子大展厨艺,利用不多的食材,也做出了一桌好菜,这让珠珠喜出望外。 “哇,云大哥哥你好厉害啊!” 望着满桌子的菜肴,珠珠眼里一亮,不由的食指大动,脸上亦是甜美的笑容。 迫不及待的准备大吃一顿,珠珠却见到水花笺拿着筷子,迟迟不动,心中不免奇怪。 “花笺哥哥,你平时不是很能吃的嘛,这次可是美食当前啊,嘻嘻,你是不是看得傻掉了?” “……”水花笺不语,只是对着云公子的方向,微微抬起了头。 现在的他,早已洗净了手和脸,五官精致,模样清秀,让云公子都有些记不起水花笺先前的那副窘迫的模样。 “水公子可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云公子问,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般,温和优雅,给人一种温润如春风的感觉。 “不是……”水花笺微微摇头,夹起一片鱼肉,语气中一点也没有玩笑般的意味,“我是怕你下毒。” “我是怕你下毒。” 水花笺就这么说了出来,言之凿凿,不分场合,不顾人前人后,言辞之中充满了对这位陌生公子的戒备。 此话一出,珠珠心下一惊,用手肘撞了撞水花笺。 她觉得水花笺实在是太失礼于客人了,云大哥哥分明一番好意,花笺哥哥居然如此怀疑他! 谁知,云公子在下一秒就低头俯身,直接吃下了水花笺手上的这片鱼肉。 然后,他毫不介意的一笑而过:“在下已经尝过了,水公子大可放心,在下自认为味道还算可以,水公子还是趁热吃了吧。”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微不可察的一个动作,往往胜过了太多。 见此一幕,珠珠又是心花怒放,在心里面把她的云大哥哥又夸上了千万遍,而水花笺无言,只觉得拿在手中的筷子忽然变重了好多…… 饭后,夕阳西下,晚霞葱茏,暮色四合。 “云大哥哥,等到了晚上,我的爹娘就回来了,你就不能再多呆一会儿吗?”珠珠眨巴着眼睛,依依不舍道。 “不了,我还要赶路。” 最后,云公子告辞,继续前往邺城。 目送云公子离去,珠珠扯了扯水花笺的衣角,眼珠转了转,问道:“花笺哥哥,你是不是认识云大哥哥?” 水花笺一愣,当下心弦就是一颤,却只是摇头:“不认识。” “是吗?你之前的举动很反常,总感觉你好像认识云大哥哥一样。” 小丫头珠珠一向心直口快,双眼里一片纯真之色。 入夜,小屋中温馨的灯火不再,平日里的虫鸣此时也不再可闻,山郊之间只依稀回荡着凄凄清清的琴声,丝丝袅袅的琴声,似断未断,萦绕不散的忧伤像是夜风的叹息,更像是无声的饮泣。 清风刮过,一地血气随风吹散,腥腥的血气酝酿开来,缓缓渗透至溪水中,泛起一溪的晕红,而长发及腰、素衣白袂的男子静立于溪边,久久不愿离去…… “少主,你该走了。” 背后负剑的黑衣男子上前一步,打破了沉寂。 看着水花笺的暗自神伤,其实黑衣男子不忍心打扰,但是使命在身,又为了他唯一守护的少主,他必须提醒水花笺。 见黑衣男子的又是眉头深锁的模样,水花笺笑了笑,还是用指腹轻抚着,他慢慢的、缓缓的、尽量的去抚平,久而久之,这似乎成了一种习惯。 轻轻柔柔的触感让黑衣男子不由的舒适心安,久而久之,他也爱上了这种感觉。 “嗯,我们走吧。” 水花笺嫣然一笑,媚从天生,妖魅的双眸,释放的是媚惑,脱口的声音,带出的却是平淡。 他轻轻的拉起了黑衣男子的手,黑夜中,一双瑰丽的紫眸里似喜似悲,幽幽的沉淀了一生的喜怒哀乐。 几天路程后,耀州越城城内,如意客栈。 客栈一楼,客人们进进出出,小二端着盘子不停的吆喝着,来往于坐席之间,男男女女交杯互酌,谈天说地。 “听说,前阵子那个’天下第一妖男‘又杀人啦!” 倏地,一个声音突然落入席中,说话的瘦男子立即引来无数的目光注视。 “瘦阿三,你又打听到什么小道消息啊?” 一个大胡子的壮汉笑道,拍了拍瘦男人的肩膀。 但凡如意客栈的常客们都知道,整个越城就数家住南街口的瘦阿三最八卦,人也老大不小了,偏偏就喜欢探听耀州各大城镇的消息,是整个越城内消息最灵通的人了。 瘦阿三一得到什么消息,就恨不得弄得满城皆知,他经常三天两头的往客栈里跑,因为人长得瘦小,家中排行老三,大伙儿便都习惯叫他“瘦阿三”,渐渐的,他本来叫什么,倒也没人记得了。 “这次可是事关我们耀州的大事呐,那个天下第一妖男都跑到耀州边境了!”瘦阿三眉头一皱,脸色一变。 “什么,什么?都来我们耀州了!” 大胡子的壮汉这下可笑不出来了,客人们也都惊慌起来,小二端着盘子愣住了,客栈老板也面露忧色。 “千真万确啊!就在耀州边境郊外,一户山野人家都死于非命,可怜那一家三口啊,夫妻恩爱,生得女儿也是天真活泼,一家子都是好心肠的人呐。可谁知,唉……” 说话的瘦阿三长叹一声后,又是啧嘴,又是摇头的。 环顾了一圈,望见围观人群那一双双听得发亮的眼睛,瘦阿三一扬眉头,继续说了下去。 “这个第一妖男就是利用他们的善良啊,装成无家可归的残疾人骗取他们的同情心,然后和这家人相处得和谐融洽,没想到最后他还是痛下杀手,唉……” 瘦阿三又叹,听得众人皆是一片唏嘘不已。 “原来如此,难怪前段时间有人说看见边境郊外的那条河,里面的河水竟然红了,像是被血染的?说得怪吓人的。” 一位妇女搂了搂怀里的孩子,想起那些不好的事,有些心慌,不免咋舌几句。 “这都杀了多少人!可恶,这个妖男不除,江湖武林如何得以平静?”某桌的一位剑士拍案而起,皱紧了刀眉。 “是啊,是啊。”众人纷纷点头,附和道。 不受人关注的角落那里,水花笺随性买了一壶香甜的桂花酿后,将随身的木拐杖靠在桌子一旁,就径自嗑着自己袋中的香瓜子。 他以手撑着下巴,随意的翘着双腿,对周围的一切议论似听非听,一派悠闲懒散的姿态。 偶尔他也掏掏耳朵,因为讨厌一堆人七嘴八舌引起的嘈杂。 “诸位怨声载道,只说那位公子杀人,那他又为什么杀人呢?” 忽然,一个温和的声音飘入耳室,水花笺耳郭微动,心神也微微一恍。 云公子出现在了客栈门口,看样子想必是来投宿于此的。 客栈内的人们皆是一惊,顿时鸦雀无声,随后又都面面相觑,显然是诧异云公子的言行。 他是在为那个天下第一妖男找杀人的理由吗? 杀都杀了,恶人做坏事还需要什么理由,真是可笑。 “这位公子,您……您是从外地来的?”精明的小二上下打量了一下云公子,问道。 云公子微微一点头,拍了拍衣角下摆处从外面沾染来的些许灰尘。 3、天下第一妖男 “噢,这也难怪了。” 瘦阿三走了过来,恍然明了后,又对云公子耐心的解释着。 “公子呐,近年来江湖上越来越不太平了,四大世家表面上一派和气,背地里却是斗得你死我活,尤其是林家和盛家;然后还有什么神秘的离恨魔教,也不晓得又要掀起什么大风大浪;但那些我们可管不着,对我们普通老百姓来说,最可怕的还是那天下第一妖男啊,你听说过他吗?” “……”云公子摇摇头,记不起过去的他很少去在意别的事情,又或许从前是知道的,却失掉了那一部分的记忆。 “好吧好吧,公子你是有所不知呐,这天下第一妖男生得是云鬓花颜,美得不得了!明明是男儿身却像是勾引人的狐狸精似的,到处诱惑男人啊! 这些日子以来,很多地方的壮年男子都陆续失踪,结果都是被吸干了精血,死在旷野的,而且死状惨烈,不是被挖去眼珠,就是少胳膊少腿的,大多没个全尸。” 云公子沉默了,瘦阿三看了看他逐渐凝重的神色,又是一阵滔滔不绝。 “受害的可不止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贺州的一方强霸贺九天、北海海域的第三十八任老舵主、西山林中的黑龙堡堡主等等,这些在武林上有响当当名号的大人物,也都是被他害死的!就连前些日子,闹得沸沸扬扬的禹城首富之子陈有善一死,似乎也和这个妖男脱不了干系。” “是么? “当然是啊,死状简直是一模一样啊!” 瘦阿三重重的一点头,又凑近了云公子些许,压低了语调:“况且,有人还亲眼看见这妖男一双紫眸,公子你想想看啊,哪有正常人的眼睛是那样的?我看八成他就是个浪荡成性又杀人不眨眼的妖怪呐。” “你说了半天,却还是没有说出他杀人的理由。” “这……”瘦阿三一顿,有些招架不住云公子的一本正经,便随口说道,“那个妖男杀人哪还需要什么理由?爱杀便杀了呗。总之,最近耀州境内也不太安稳了,公子你初到此地,还是小心点为妙。” 瘦阿三一看云公子是俊雅的小白脸,就认定符合妖男的品味,真害怕没过几天,这好好的一个大活人就变成了一具死尸。 “好的,多谢。” “呵呵……”一阵轻笑声,角落位子上的水花笺忍不住笑出了声,“云公子当真是不知道这些事吗?” 凭着笑声,云公子很快寻觅到了水花笺,水花笺还是身着一件白衫,稍大,不新不旧,但衣角满是褶皱,加上他不加梳理的凌乱发丝,完全掩盖住了水花笺这张脸的独特魅力。 “水公子,我们真是有缘。”他在水花笺面前坐下。 又往嘴里送入一颗瓜子,牙一咬,随即发出一小声不雅的脆响,水花笺点头:“是蛮有缘的,孽缘而已。” 云公子不以为意,笑笑:“公子怎会到此?家中的珠珠可好?” “……” 闻言,水花笺的神情微变,摇摇头,话音低沉下来:“我不过是在别人家借住的,总是要走的,至于珠珠她……和她的爹娘在一起,定然是幸福的……” “那便好。” 云公子淡淡道,思绪回到了之前的那件事上,又问:“方才水公子并未参与言论,不知水公子是如何看待这’天下第一妖男‘的?” “天下第一妖男?”水花笺嗤嗤的笑了起来,“呵呵,不,他该是天下第一贱男!” 云公子一惊:“此话怎讲?” 仰头将杯子的酒水一饮而尽,水花笺似讥非讥:“一个好好的人,非要把自己弄成那个样子,呵,浪荡成性又杀人不眨眼的妖怪?这么下贱……” “这个天下第一贱男,他啊,绝对是自己犯贱……” 水花笺悠悠的叹息伴着酒香蔓延开来,悠悠的,仿佛入了云公子的心。 “……” “花笺哥!你竟敢背着我找别的男人偷情!” 桌子上“啪”的一声重响,震得瓜子壳刷的纷纷散落而下…… 根本无暇在意这个男子是在何时何地,以怎样飞快的速度闪进客栈来的?所有人都被男子脱口而出的这句话弄得瞬间凌乱了。 擦擦眼睛,再擦擦眼睛,没看错啊,一处桌位那里分明是三个男人,两个英俊公子哥儿再加上一个瞎子。 “嘿嘿,这次本少爷就决定用绑的,把你五花大绑,绑回家做媳妇儿!” 闯进来的年轻男子一抖衣袖,拉了拉手中一团粗壮的长绳子,笑得一脸得意,盯着水花笺的眼里仿佛升起了腾腾的胜利之火。 “唉……” 水花笺立即一抚额头,一看到此人,他的头就不受控制的疼啊。 这个人,一般人绝对想不到他是谁? 因为一般人根本无法想象这个才刚二十岁出头,长相俊朗,一身华服的带剑少侠将会是林家庄的下一任庄主,也可能是未来的武林盟主——林瑾希。 “水公子,这……这位公子是……” 林瑾希一系列荒谬的行为看得人们目瞪口呆,云公子也不禁有些错愕,向水花笺询问起这个突然就风风火火闯进来的年轻人。 “哦,这个小鬼他……” 水花笺顿了顿,心里正揣摩着如何才能作出一个恰当的解释来,谁知下一秒,林瑾希就一抬脚,就跺在了桌子上面。 望着近在眼前的这条腿,云公子稍稍怔住,心中料想到了什么,很快瞥了一眼掩唇偷笑的水花笺。 林小少爷林瑾希黑着一张脸,眼冒凶光,凑近了云公子仔细打量了一番,一副简直是要吃人的表情。 这才短短几天不见水花笺,这小白脸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调戏他未过门的媳妇儿,真是不想活了! 瞬间,林瑾希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向他预警着,传递着一个共同的紧急信号:他堂堂林少爷的头号情敌出现了! 外表出众的云公子,让林瑾希相当不爽,他咬牙切齿道:“花笺哥,不要理这种男人,一看就是衣冠禽兽,哪里比得上我风流倜傥,潇洒飘逸?” 水花笺微微一愣,险些就要笑出声来,这两个词跟他有一点关系吗? 他们两个,在他眼里其实都一样,都是坏男人。 “公子定是误会了。”云公子也不生气,苦笑着否认道。 “没有误会!” 林瑾希一摆手,脸也转向另一边,冷冷道:“少借机跟本少爷我套近乎,识相的话,现在就赶紧离开这儿,离我的花笺哥远远的。” “这……”云公子语结,一时也不知如何解释了。 “这小子怎么就突然闯进来了?也太没礼貌了吧?现在竟还为难起一位文弱的公子来了。” 东桌处一名束冠的中年男子,实在看不下去了,皱了皱眉头。 既然有人率先发话了,客栈内便顿时炸开了锅。 一名女子随即就接了上去,嚼着舌根:“何止何止啊,他态度嚣张,行为粗暴,蛮不讲理就不说了,还如此的不知羞耻!” “就是啊,大伙儿可听到了,刚刚他嘴里说的一大堆都是些什么话啊?一个看上去不过刚刚成年的毛头小子竟然要娶另一个大男人,还是一个瞎子,这不荒唐嘛,哈哈。” 西桌那里,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大笑出来。 目瞪口呆了半晌的瘦阿三,目光反反复复的游走在林瑾希身上,咂咂嘴道:“这位小公子,你……你喜欢男人啊?” “妈呀!你这是从哪里跑出来的兔二爷啊!”大胡子壮汉额角一抖。 几个花红衣裳的年轻女子瞥了瞥林瑾希,也止不住窃窃私语。 “瞧他长得还算不错,原来竟是做那等事的,真是可惜了,唉……” “还是旁边那位紫衣公子好啊,一表人才的,从他一进来我就注意到了。” “哎呀,同样是男人,怎么就差这么多呢?”…… 整个客栈内成片议论声的不断,都是对林瑾希评头论足的,说着他的莽撞冲动和口无遮拦。 邺城和林家庄所在的遥城相距甚远,所以这城中的百姓们可不知道大名鼎鼎的“林瑾希”林小少爷到底长什么模样,自然也不知道此刻在做多么胆大包天的事了。 “可……可恶!真……真是气死本少爷我了!” 谁说本少爷只喜欢男人了,本少爷是男女通吃的,好不好? 你爷爷的你奶奶的,你爹爹的你娘娘的!你才是兔二爷!你们全家都是兔儿爷!本少爷是林家庄的林瑾希,无论何时何地,永远都是在上面的那位! 还有你们这些姿色平平,身材平平,还乱嚼舌根的大婶们!你们瞎了眼吗?本少爷可是万一挑一的美男子! 心中的怒火一波胜过一波,林瑾希按耐不住少爷性子,终于要爆发了。 世人并不知道这位林少爷天生喜武不喜文,大多时候都喜欢直接上拳头,用武力解决问题。 不得不承认,林瑾希绝对是个练武的奇才,也有一生的好武艺,但对文学造诣方面却是寻常,江湖上所谓的“文武双全”也只是在林家庄这个巨大的光环之下,经过美化修饰过的。 4、林瑾希的头号情敌 “诸位,切莫要如此诽谤这位公子,能否听在下一言?” 忽然,云公子冲林瑾希微微一笑,上前一步道,及时出面了。 “可能这位公子刚才的言行有所莽撞,但想必也是寻人心切,这也在情理之中,如有叨扰,在下先替他道歉了。” 云公子不比林瑾希,他不会武功,先是替林瑾希道了歉。 林瑾希就在一旁听着,其实只要不惹怒他这位少爷,他也是相当好相处的一个人。 水花笺拿起拐杖站起身,饶有兴致的听着云公子的话。 “爱生而平等,情起皆为心。古来素有断袖一事,其中也不乏几段佳话,朝廷君臣之间,世族兄弟之间,门派师徒之间等等,翻阅古籍总是能找出一两例来,情爱起于人心,而人心往往不能控制,大家理当宽容和理解。” 云公子学识渊博,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言辞之间一展文人风采,倒令人刮目相看,大家暂时收起了心中的成见。 “……” 林瑾希完全不气了,转着眼珠,琢磨着这“头号情敌”好像挺难对付的样子。 水花笺也不说话,嘴角微微上翘,暗自寻思着什么。 “是嘛,听着好有道理。我还没跟男人约会过呢,改明个儿去找一个试试。” 转变了思想后的瘦阿三,灿灿的一笑,眼里多出了几分期待。 “得了吧,就你?”大胡子壮汉斜了斜眼睛。 “我怎么了?我还没娶亲呢,至今守身如玉啊。” 大胡子壮汉更加无语,摆摆手道:“反正你别找我,我拒绝!” “哈哈哈……” 顷刻间,如意客栈内一阵哄笑声,被这么一折腾,原先对这等事存有芥蒂的一些客人也是忍俊不禁。 眼看客栈之围即将解除,哪知道却横生变故,突然杀出了一群手持刀剑的人。 “咚咚咚……” 一阵阵整齐的脚步声…… “当当当……” 纷纷抽出刀剑的声响…… 一看这训练有素的身手,以及如此兴师动众的行头架势,客栈内的平民百姓们吓得一动都不敢动。 见多识广的客栈老板眉梢猛地一跳,差点就吓跪了:“林……林家庄的人来了!” “林……林家庄?!” 瘦阿三吃惊道,一骨碌就钻进了桌子下面:“哎,祖宗保佑!祖宗保佑啊!” “小少爷,快跟我们回去。” 一群来者不善的人中,带头的玄衣大哥剑眉星目,一脸的正气,说话的对象正是林瑾希,他们林家庄离家出走的小少爷。 “哼,要本少爷回去?你有本事抓住本少爷我再说。” 林瑾希朝他吐了吐舌头,身形一窜,一溜烟就没影了。 “快……快抓住剩下的两人!” 玄衣大哥也算精明,见林瑾希跑了,马上把矛头转向了云公子和水花笺,认准了这两人林瑾希交情匪浅,肯定是一路的。 “唉,真是被那小鬼害死了。”水花笺心里大喊无辜,再度抚额长叹。 “水公子,快跟我走。” 危机时刻,云公子随机应变,竟握住了水花笺的手,将他护在了身后。 水花笺的心微微一颤,不由的笑了,反拉住云公子的手,另一只手则洒出了什么,白色的烟雾顿起,客栈内大乱,两人也趁乱逃了。 三人逃出越城后,很快街头巷尾就全都在议论着今日之事,惊叹着林家庄的林瑾希竟然有断袖之癖,龙阳之好,实属独特…… 不过,这些也都是后话了。 越城城郊,见后面再无追兵的样子,两人这才停下了脚步,都止不住喘起气来,尤其是行动不便的瞎子水花笺,喘得格外厉害,喘息中还带着笑意。 “呵……呵呵,果然,你怎么看也不像一个书呆子,关……关键时候,倒是机灵得很。” 云公子一愣,垂首之间,才注意到此刻两人的手,还紧紧交握着,一丝莫名的熟悉和温暖,瞬间袭上了心头。 然而,到底只是一瞬。 云公子松开手,拍拍水花笺的后背,替他顺顺气:“水公子谬赞了,说到机灵,到底还是水公子厉害,想必是跑惯了江湖,最后一手倒也是漂亮。” 迷烟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他用“漂亮”来说,褒贬之意参半,水花笺在心中无奈的笑了笑,面上也没什么不悦。 “啊啊啊!” 一声疯狂的喊叫声乍然而起,彻底打断了两人间愈发怪异的气氛。 云凭语一抬头,便见到了一身杀气的林瑾希,从大老远处就猛的冲了过来,他及时反应,将手匆匆收回,退到了一边。 “你这可恨的小白脸,放开花笺哥,让我来!” 林瑾希大叫着,纵身一跃,欲要扑向水花笺,早有防备的水花笺龇牙笑了笑,轻轻一闪,巧妙又灵敏的闪了过去。 林瑾希扑了个空,第一百零八次的扑了个空。 碰了一鼻子灰的林瑾希,继续不善的盯着云公子:“别以为你刚才替本少爷解了个小小的围,就了不起了!现在,你仍然还是个来路不明的家伙!” “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还有接近花笺哥又存了什么目的?” 林瑾希连连发问,盘问起云公子,眼底是一片的探究之色。 “在下云凭语。” 云凭语的墨眸里掠过一丝笑痕,彬彬有礼道。 在下云凭语…… 云凭语说名字的时候,字正腔圆,全然被水花笺收入耳中,他只是暗自低喃了一声“凭语无心……”,心湖上却未起丝毫波澜。 林瑾希点了点头,还是冷着一张脸:“嗯,云凭语,然后呢?接着回答!” 林瑾希记住了,他头号情敌的名字叫云凭语。 云凭语边说,边拱手作揖:“在下是个记不起过去的人,从菱洲过来,只想去这耀州境内的邺城寻人而已,终究是不及林家庄林少主的身份显贵。” 林瑾希的眉梢抖了抖,难免又多留了个心眼,其实他也没多大意外诧异,经过如意客栈的一闹,他料想云凭语八成是猜到了自己的身份。 “呵呵……” 一旁的水花笺掩唇窃笑几声:“嗯,这位弟弟呢……确实是大名鼎鼎的’林瑾希‘,同时也是林家庄出逃在外的小少爷。” 听后,云凭语微挑唇角:“久闻林少主大名……” 俗话说得好,“百闻不如一见”,这眼前林瑾希的性情脾气,倒真是出乎了云凭语的意料。 这份言外之意,敏锐的林瑾希可是察觉出了。他双眼一凛,抱臂冷冷道:“怎么,本少爷有哪里看起来不像吗?” 水花笺偷笑,拍了拍林瑾希的肩膀:“好弟弟,哥哥我其实也真的很想说,你哪里看起来都不像,从你身上实在是看不出……半点未来武林盟主的影子来。” “花笺哥……” 林瑾希脸上的凶态立马全无,全然一副无可奈何的苦闷之色,水花笺干嘛非要在外人面前拆自己的台啊? 因为林瑾希被林家人发现了行踪,眼下越城之内肯定都是他们的身影,所以定然是回不去了。 离前面最近的古木镇,也有将近一天的脚程,眼看天色已晚,无奈之下,今夜的一行三人,只好选择在外露宿了。 郊外小树林中,看中了一颗较为高大的树,几人便决定在此歇脚。 林瑾希一向有少爷架子,水花笺眼睛看不见,行动不便,不等两人开口,云凭语就捡了好些干柴,生起了火,又弄了些野果子给他们充饥。 “小白脸,你是吃素长大的吗?怎么全是野果子啊,你脑子里被野果子塞满了啊!怎么不打野味回来?本少爷要吃肉,肉,肉啊!” 火堆的这一头,林瑾希的埋怨声传了过来,叽叽喳喳一长窜的不满,都说有钱有势的公子少爷不好伺候,这下,云凭语是深有感触了。 “确实,哥哥我也想吃香喷喷的烤鸡烤鱼。” 水花笺啃了一口不知名的野果子,汁水多归多,味道甜归甜,可终究比不上他酒葫芦里装着的美酒,他还不如喝酒。 “哇塞,花笺哥我们果然是夫夫一心,心有灵犀一点通!” “嗯,我俩是匹夫和莽夫一心,可不像旁边这位紫衣服的士大夫。”水花笺笑笑,一句话突然把话锋转向了云凭语。 “呃……”林瑾希有点伤心,总觉得这话不对劲,倒也难以反驳,只愤愤的瞪了一眼云凭语,“吃素的士大夫,一边去。” “……” 云凭语没多说什么,径自坐在火堆的另一头,然后任由两人一言一语的把自己晾在一边。 “嘿嘿,花笺哥,你等着我啊,我去逮只野兔子,再抓两条鱼,然后回来我们一起吃。” 林瑾希嬉皮笑脸道,下一刻就哼着歌,没影了。 要他这个林家庄的小少爷伺候别人,那是绝对不行的,但对象换作是水花笺的话,那就得另当别论了。 事实上,等林瑾希烤好了香喷喷的野兔肉,亲手献给水花笺之时,水花笺却是宽慰的笑了笑,拄着拐杖,缓步走向了云凭语。 当即,林瑾希有一头撞死的冲动,那心情是十二万分的复杂啊纠结啊郁闷啊,这他娘的小白脸情敌实力深不可测,真心难对付! 5、凭语大哥 “喏,给你。” 望着水花笺递过来的野兔肉,云凭语怔了怔,没有动。 “先前吃了你做的一顿饭,珠珠为你指路相抵,我却没什么表示。现在算是还了吧,以后两不相欠。” 水花笺的话说到这份上,云凭语实在没什么理由好回绝。 “水公子倒真是会盘算。” “多谢夸奖,彼此彼此。” “……”云凭语接到手中,尝了一口,淡淡道,“这味道……可见烤野兔的手艺平平。” 云凭语本身的厨艺是相当好的,一般人向来都是望尘莫及。 “喂!你这姓云的小白脸,这可是本少爷烤的!我的花笺哥好心施舍给你,你这是什么态度,居然还敢评头论足的。” 水花笺还未回应什么,林瑾希却是听不下去了,对云凭语实在恼火,没想到水花笺却正经的点点头。 “的确,难吃。” 这句话可是狠狠的泼了林瑾希一头凉水,他皱着一张可怜兮兮的脸,眼神整一个哀怨啊哀怨啊。 “花笺哥,想我的肚子还饿着呢,就算你嫌难吃不想吃,那好歹也多想想我这个未来相公啊,别管这个来历不明的外人!” “那正好,饿死你活该。” “不要啊,花笺哥,你不可以这样谋害亲夫的。” 再这样下去,估计饿晕了头的林瑾希,更荒谬的话都能说出口了,水花笺不由的郁闷:“你个死小鬼!再继续胡说下去,当心我在这野兔肉上下毒,然后毒死你,一了百了。” “花笺哥你太残忍了,你不能这么对我,我对你可是痴心一片啊……” “痴心算什么,可以吃吗?能吃的话,估计你早就吃了。” 水花笺被他拉扯着衣衫,拉扯得着实头疼,对“痴心”一词好似格外反感,没心没肺道,语气里还藏着几分悲伤。 “……” 云凭语默然,林瑾希听不出来,他却能清楚的感受到这份悲伤。 至于为什么?他也不懂。 “因为之前的意外,行色匆匆的,在下也没带上什么包袱,幸好这兜里还有些干粮,林少主不介意的话——” 见状,云凭语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包裹好的干粮奉上。 说时迟那时快,云凭语话还没说完,手中的干粮眨眼间就不见了,就见到某位少爷一脸笑意,吃得可香了。 “上面还洒了些在下自制的调味粉,希望林少主能喜欢。” “嗯……嗯嗯。”林瑾希鼓动着腮帮子,满意道,“忽然发现身边有你这么一个小白脸,还是有那么一点用处的。” “好弟弟,你家大业大,吃了人家公子的东西,可记得要双倍奉还哦。不如等到了前面的城镇,我们的衣食住行都由你包了?”水花笺挑了挑眉,坏笑道。 “咳……咳咳!咳咳!”林瑾希一听,立马呛住了,苦着一张脸,“这……这个,这个……花笺哥,你也知道我出来这么久了,这身上的银子实在……” 云凭语摇摇手,道:“无妨,林少主莫要放在心上,在下身上还有些碎银和银票。” 听罢,林瑾希眼里顿时一亮:“好你个小白脸,真是有钱啊!那到了前面的古木镇,你可要记得请客啊?” “可以。” 睡在荒郊野外,有一点不好的是,就是为了大家的安全,总要有人守夜。 水花笺的本意是想他们三人轮流守着的,可是林瑾希却坚持让他去休息。 “花笺哥,你快去睡吧,这夜里就交给我吧,我绝对保你平安!” “水公子你累了一天,是该去休息了。”云凭语也很赞同,劝道。 “你不睡吗?”懒得理会林瑾希,水花笺看向云凭语。 “在下不困。” “是啊,小白脸都说他不困了,花笺哥你就去睡吧。” 林瑾希催促着,他怎么能允许云凭语和水花笺一起睡呢?要睡,那也是自己上。 “花笺哥,如果你是害怕一个人睡,那我现在就去陪你,让这小子守着就好了。” 林瑾希色迷迷的,笑得一脸邪恶,心中又在做着他的美梦。 他这话中的鬼主意,水花笺当然是再明白不过了,他皱皱眉:“好弟弟,你当哥哥我几岁啊?我吃的盐可比你吃的米多,况且我眼睛常年看不见,反正都是一片黑暗,有什么好怕的?你给我好好守着,吵醒我的话,后果自负。” 说到后面,水花笺语气都变成了警告和威胁,林瑾希哪敢再放肆,就立马乖乖的闭嘴了。 水花笺侧躺在树下睡了,云凭语和林瑾希坐在火堆前,夜凉如水,两人也不说话,气氛怪怪的。 忽然,借着火光看书的云凭语,感受肩头一重,眸光一移,就见到了林瑾希的一颗脑袋正压在自己的肩膀上,心里无奈的一声轻叹。 面对沉浸在书中的云凭语,林瑾希林小少爷实在无聊,无聊着无聊着就犯困了,最后干脆倒头呼呼大睡起来。 “林少主……”云凭语轻唤。 “呃……呃?怎么了?”林瑾希瞬间就醒了,猛然跳起身子,作防御状,“有敌人?猛兽?还是妖怪?” 没有敌人,没有猛兽,更不会有什么妖怪,林瑾希的想象力一向比常人丰富很多。 “林少主若是感到困倦,就先去睡一会儿,我不会跟水公子说的。” 云凭语温声道,自知林瑾希心中顾虑水花笺,也说得很明白。 “好吧,算你够义气。” 林瑾希躺下,才刚刚闭上眼睛睡了一会儿,就又醒了过来,蹑手蹑脚的去了熟睡的水花笺那里,把他腰间的酒葫芦取了下来。 旁边的云凭语看着他的行为,颇有不解:“林少主,你怎么又不睡了?” “嘿嘿,小白脸,谢谢你了。” 林瑾希把酒葫芦递给云凭语,摸摸鼻头,有些不好意思,将近一天的时间相处下来,他内心也越发觉得此人还算不错。 林瑾希少爷当惯了,从来都是吃软不吃硬,耳根子有时也挺软,一路看云凭语态度诚恳,便也不计较了。 “没什么,林少主客气了。” 见林瑾希对自己的成见没了,云凭语也不免会心一笑。 “嘿嘿,还不快拿着,我们来喝酒。” “这是……水公子的?” 林瑾希点头,凑近了云凭语些许,小声道:“嗯,花笺哥身上总是偷偷藏着酒葫芦,宝贝得不得了!我们只能喝一点点,喝完还得悄悄的还回去,如果不巧被他发现了,那也只好挨一顿打骂了。” 云凭语的眼里掠过一丝怅然,没有接过酒葫芦:“在下不喜饮酒,你还是自己喝吧。” “切,暴殄天物啊,小白脸不愧是吃素的小白脸。” “这个……少主对于在下的称呼,尤其是这个’小‘字,实属有些不妥。” 忽然,云凭语谈起了有关称呼的话题。 “不妥什么,难不成你还是我的长辈?”林瑾希喝着小酒,随口笑道。 “……”没想到,云凭语居然点头了。 “啊?不可能!你多大了?”林瑾希一惊,这个问题严重了。 有一点,林瑾希始终郁闷着,就是自己二十岁出头,分明正值风华正茂,那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青年才俊。 可恰恰比自己大的水花笺,却是一个劲的笑话他是“小鬼”,每天“弟弟”“弟弟”的叫得极为顺口,但也叫得林瑾希自己头疼,他可是要压他的,好不好? 如今这个“云凭语”,不就一个文弱书生样儿,林瑾希目测也比自己大不了多少,说不定是同龄?最好比他还小,嘿嘿。 “说来惭愧,在下早过了三十。” 瞬间,林瑾希险些就把嘴里的酒水给喷出来了。 他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正着看反着看,怎么也看不出来云凭语大得可以当他的叔叔了?! “咳咳……咳咳……” 干咳几声,又轻轻捶了捶胸脯,他是吃了长生不老药吗?林瑾希不由的臆想。 最后,林瑾希琢磨良久,还是觉得这“凭语大哥”的称呼最合适不过了,他也让云凭语别整天“少主”长,“少主”短的了,喊他“瑾希弟”就好,云凭语点头,随林瑾希高兴便好。 这件事其实林瑾希耍了个心眼,他心中到底还是介意着云凭语和水花笺的关系,不过以后想着和云凭语称兄道弟,便可以多多了解水花笺的情况,慢慢的攻陷那个狡猾的男人了,嘿嘿。 不料,云凭语和水花笺只是见过几次面,算不上熟人,更算不上朋友。 “对了,凭语大哥,你说你记不起你的过去,你失忆了?” 云凭语点头,温声道:“算是,从菱洲开始,我一直独自上路,去了很多地方,去寻找自己的记忆,关于自己的过去,最近发现邺城或许有什么线索。” “这样啊,我现在不方便,要是没出逃在外,凭我林家庄的林瑾希,要帮你找寻生世,绝对是轻而易举的。但如今你和我们一起,好歹也是结伴而行,我能帮上忙的,也一定帮!” “嗯,那真是劳烦你了。” “嘿嘿,不算什么,相识就是缘分。” 云凭语抿唇淡笑,觉得十分有理,不自觉又望了望熟睡中的水花笺,问道:“瑾希弟,你和水公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6、艰难的追妻之旅 “瑾希弟,你和水公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啊……可就说来话长了。” 漫漫长夜,水花笺在香甜的梦乡之中,称兄道弟的两人也终于有话题可以聊了。 三个月前,地处耀州东南处的遥城,林颠之遥,是坐落于林家庄脚下的繁华都城。 遥城这里街巷纵横,闾檐相望,廊畔河水幽碧,放眼两岸皆是柳色如云,桐花烂漫。 街市上是小贩们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会馆里有茶客们高谈论阔的身影,酒舍赌坊里也弥漫着浓烈的酒肉气,一派的欢腾热闹。 酒楼和纺肆林立在侧的一条街上,采月楼正是彩绣盈门,风帘翠幕,脂粉飘香。 采月楼门前,林家庄的小少爷林瑾希青丝如绸,眉目疏朗,正手摇着玉扇,一脸的潇洒之意,他一袭蓝白色的锦服,流云锦带系在腰间,上面还挂着盈盈欲滴的玉坠子。 “小少……少爷,这次你又偷跑出来,怎么还……还敢来这里?” 跟在林瑾希后头的小厮阿望,略有些口吃,微微探出张白嫩嫩的小脸,怯生生道。 “怕什么?整个庄里就爷爷会念叨我几句,谁还敢动本少爷一根汗毛。”林瑾希手中的扇子一挥,不以为然。 “嗯,小的……小的是怕柳小姐她……” 提起那位已经和林瑾希定了亲的柳家大小姐,阿望只要一回想起长得美,但个性极其恶劣的柳霏霏,心里就一阵哆嗦。 “哼,本少爷娶柳霏霏是让她乖乖在家中当个贤妻良母的,可不是让她成天哭哭闹闹,寻死觅活的!再说了,谁规定本少爷跟她定了个什么破亲事,就此生非她不娶了?把我惹急了,这门亲事就告吹了!” 林瑾希恶狠狠道,牙齿磨了又磨,要不是看在柳家是武林四大世家之一的份上,对于那个从小就玩腻了的女人,他早就一脚给踹飞了。 “是是是,小少爷你……你别生气,对……对身体不好。” “切,本少爷才懒得管她呢,今天老鸨说要给我介绍一位极品美人,嘿嘿,我已经等不及了。” 生得风流韵致的林瑾希一挑眉目,脸上漾起丝丝的坏笑。 采月楼,老鸨领着林瑾希到了某个厢房门前,停下了脚步。 “林小少爷,您也是我们这儿的常客了,里面的那位上等佳人,您可要温柔些喏。”浓妆艳抹的老鸨甩着丝帕儿,滟滟秋波扫了一眼林瑾希。 “哈哈,放心,本少爷一向懂得怜香惜玉。” 林瑾希推开而入,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副美人出浴图。 温泉水滑洗凝脂,不大的厢房内水汽迷朦,淡香四溢,只望见一片雪白的性感美背,林瑾希顿时就感到血气上涌,有些把持不住了。 见过美人无数,眼前的这位要不要这么大胆,一上来就色诱啊? 不着寸缕的美人背对着林瑾希,也不开口说话,只伸出一只玉手,指向不远处的一叠衣衫,林瑾希走了过去,会意似的将衣服递给美人。 “帮我穿,好不好?” 美人娇滴滴的道,林瑾希拿着衣衫的双手瞬间顿住了:这……这声音?分明就是个男人嘛! 美人转身,妩媚的一笑,正是水花笺的一张脸。 “哎,你是谁?” 林瑾希不禁后退一小步,虽然他是男女通吃,但老鸨事先根本没说过这次会是个小倌,让他也没个心理准备。 水花笺朝林瑾希贴近了身子,单手挑起他的下巴,语气中满是挑逗:“好弟弟,不许这么没礼貌,要乖乖的叫哥哥哦。” 作为风月高手的林瑾希,纵使再慌张,倒也慌张不到哪儿去,他很快就适应过来,反握住水花笺的手,喉头动了动,咽了咽口水,情意绵绵的情话顺口就来。 “可以啊,不过好哥哥,你就得乖乖的被我压在身下了!” 至少有一点,老鸨说得没错,这绝对是个上等佳人。 “呵呵……” 水花笺的衣衫半遮半掩,手指抚弄着林瑾希的脸庞,极尽挑逗之事。 但终究,也只是“挑逗”罢了,所以进一步的“被压”这件事,水花笺怎么也没让林瑾希得逞,最后还突然销声匿迹,急得林瑾希三天三夜茶不思饭不想的。 以上种种,均是让林瑾希掂量出了水花笺在他心中的份量,导致了林瑾希这位阔少爷的倔强脾气大起,硬生生的抛弃了未过门的柳霏霏大小姐,也不管林家庄闹得天翻地覆,毅然决绝的离家出走了。 他一路追着水花笺不放,途中又要躲避林家人的追捕,他在斗智斗勇的同时,跑过各大城镇,试过各种手段,发誓非他不娶,一定要追到水花笺这个媳妇儿。 这不,才三个月,他就追遍了将近一整个硕大的耀州。 目前,郊外小树林中,天刚蒙蒙亮。 “凭语大哥,你能不能帮我想个好法子?让花笺哥乖乖跟我回去做准新娘子啊,到时候我一定感激涕零,绝对请你来喝喜酒,对你这个大媒人千恩万谢!到时候,你想要什么,只要是我能办到的,一定结草衔环,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从昨天半夜到今天一大早,林瑾希对着云凭语滔滔不绝,说了不知多久,也诉了不少的苦水,此刻的他,亦是信誓旦旦道。 “瑾希弟,我说过很多次了,我跟水公子真的不熟。” 关于林瑾希这一路的“艰难的追妻之旅”,云凭语听了一夜,不禁有些乏了。 “真的?你真的和他不熟?”林瑾希还在追问。 “真的。” 林瑾希半信半疑,好歹他也追了水花笺三个月,就没见过水花笺对哪位路人笑得那般灿烂如花过?! 没想到刚追到越城,就见到水花笺和云凭语在说说笑笑的,那时他心中真叫一个“气”啊! 尽管对此,云凭语感到冤枉,已经做过了不少的解释。 “好吧,好歹我也认了你当大哥,本少爷就信你一回了。”林瑾希一拍云凭语的肩膀,释然的笑了笑。 水花笺醒来后,急着找酒,却只发现了空荡荡的酒葫芦。 “林瑾希!” “糟了,昨晚说得太久,一不小心就忘了,喝得一滴不剩了。”林瑾希顿时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犯下了打错。 “你……你死定了!”水花笺举起拐杖,跺得地面“咚咚”直响。 “冷静啊!花笺哥,动怒很容易长皱纹的。” …… 风过树林,青绿一片的林中,三抹亮丽的身影分外显眼,一白追着一蓝,绕着一紫,转来转去,一圈又一圈。 白衣的人两个拳头不停的挥动着,蓝衣的人杀猪一般的惨叫声不绝于耳,震得林中的鸟儿们拍着翅膀,不约而同的大批撤离。 就连几只乌鸦,也“嘎嘎”几声,排着队慢悠悠的飞走了。 “两位,若是再不赶紧上路,我们可就又要露宿一晚了。” 云凭语淡淡道,目光却总是不住的投向水花笺那里。 他一遍遍的想着林瑾希的话,此刻这般像小孩子一样追逐打闹的水花笺,怎么会有那样媚惑人心的一面? 古木镇,顾名思义,整个小镇在一颗千年老树之下,老树千年不死,镇子上的百姓们祖祖辈辈都受着庇佑,尽管地方不大,但风景秀丽,民风淳朴,人们的日子也一直过得安乐祥和。 一到古木镇,三人首先就去了镇上有名的祥飞客栈,投了宿,方便晚上休息。 祥飞客栈,吃过晚饭之后,林瑾希正打算回房休息,却被云凭语叫住。 “瑾希弟,恕我冒昧,可否问一个问题?” 见博学的云凭语也有事请教自己,林瑾希不禁得意起来。 “凭语大哥不必客气,有什么想知道的,就尽管问小弟吧。” “上次你已经与我说了你和水公子的相识经过,只是在下还是不懂,为何瑾希弟就会对水公子产生这般执着的爱慕之心,并且此生非卿不娶?” 自从林瑾希跟云凭语说过他和水花笺的相识之事,云凭语就一直放在心上,他明知是别人的私事,却控制不住自己,有事没事总会思索一番。 “啊?难道你真的看不出来?” 林瑾希张大了嘴巴,有些郁闷,云凭语还是摇头,表示不解。 “当然是因为花笺哥美啊,比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都美!” 林瑾希说着说着,就双手合十,眼含沉醉之色,幻想着以后的“性福”生活,整个人似乎马上就要飘起来了。 云凭语又一次摇了摇头:“诚然,有些爱无关乎男女,但容貌美丑皆是皮下白骨,没有心的爱又怎能算爱?” “哼,说得是好听!” 林瑾希脸色一摆,冷哼道:“那你有本事把一个天底下最丑的人娶回家啊?最好还是一个被无数男人糟蹋以后,毁了容的,你每天与他同床共枕,睁开眼就对着一张可怕的脸,那脸上还被刺上什么’贱‘’丑‘之类的字眼!吓死你最好!” 不再理会林瑾希渐渐不正常的话语,云凭语明白多说无益,便选择沉默,不再和林瑾希争论下去了。 水花笺就坐在不远处的位子上,两个人的对话无一不被水花笺收入耳中,他忽而轻笑,忽而叹气,心绪百转千回。 “没有心的爱又怎能算爱?” 他自问着,仰起脖子,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酒不醉人人自醉。 时至入夜,祥飞客栈,在自己房内的云凭语合上书卷,正准备卧榻就寝,却听到了敲门声。 “咚……咚……咚……” 敲门声并不急切,每隔一会儿,才发出一声轻响。 云凭语有所犹豫,但终究是开了门,门外,是一身酒味的水花笺。 7、古木林遇险 “呵呵……” 水花笺随意的笑着,才刚刚迈出一小步,无力的身子就不受控制的倒在了云凭语的怀里,他的脸又下意识的往里蹭了蹭。 云凭语的怀里,有着淡淡的书香,还软绵绵的,很舒服,让人不由自主的贪恋。 “水——” 云凭语想唤他,却因为水花笺的下一个动作而怔住。 水花笺的手指攀上他的脸庞,指腹自上而下的游走着,摸过他修长的眉,深邃的眼,挺直的鼻和薄凉的唇,一遍遍的描摹着云凭语精致的轮廓,好像是要将他的模样深深记住,永远刻在心中一样。 “云凭语,我想你了。” 水花笺笑起来的一刹那,笑容璀璨华艳,光芒流转,让云凭语猛然间就明白了林瑾希口中所说的那种美丽。 有些人,不需要过多的姿态,也可以风华绝代,颠倒众生。 “云……云凭语,你能不能,喊我一声’笺儿‘?” 水花笺歪着头,似是醉得更厉害了,痴痴呆呆的望着云凭语。 笺……笺儿?!怎会是这样亲昵的称呼? 云凭语心中一惊,只当水花笺是喝醉了,所以才醉态百出,醉语连连。 “你喝醉了,以后少喝酒,喝酒伤身。” 云凭语一把拿下水花笺的手,淡淡的劝道,从水花笺随身携带酒葫芦就可说明,水花笺对酒有一种很深的执念。 “呵,不喝酒伤心。” 水花笺嘴唇微哂,忽然间酒就醒了,他抽出自己的手,离开云凭语的怀抱,晃悠着无力的身子,就这样走了。 那一夜,云凭语一夜未眠。 他侧耳聆听,从窗外飘进来的铮铮琴声,流转舒缓,如同将断未断的涓涓细流,绵延至远方的天际,似梦一般的存在。 “不……不好啦!死人啦!” “古……古木林那里……” “天哪!到底怎么了,我们做错了什么?” “是……是古木树神的惩罚啊……” …… 翌日一早,古木镇上就闹翻了天,人们的脸上都流露出了惊恐的神情,叽叽喳喳的一片,统统的都在议论着南边古木林中出现的好多具男尸。 古木林的雾气很重,莫说是晚上了,即使是在白日里,也很容易迷失方向,所以猎户们平日里大多只在林子外围走动,要想越过林子去往别的城镇,就得请镇上为数不多的几个经验丰富的老猎户领着出去。 但是有人无故死在了林中,吓得镇民们都闭门不出,不敢再踏进古木林中一步了,就连通往古木林南边的镇口也暂时被封住了。 此刻的祥飞客栈,整个前堂一反平日里的笑语欢荡,酒香飘散,小二不再东跑西窜,客栈老板也是耸拉着肩膀,在柜台那里不住的叹气,一派的冷清。 而云凭语要去邺城,最快的方法当然是穿过这片古木林,绕远路的话,就要回头,一回头,就可能遇上一群追着林瑾希不放的林家人,算来算去,无论如何,这都是一条必经之路。 “掌柜的,在下有事务必要去古木林,你能否替在下想想法子?” 云凭语缓步走向了客栈老板,明白他心中有难处,同时又掏出了几锭银子。 “这个……”客栈老板掂量着手中的银子,还是面带踌躇,“现在那林子太诡异了,我是怕公子有危险啊。” 云凭语摇头,正色道:“在下不怕,也不信神鬼灵异之谈,这林中的事,我想事出必有因,躲避不是长久之计,必须得有人去探查一番,方能解决问题的根本,好早日还小镇一个安宁。” “……”老板顿然呆住,在一旁听着的小二也呆住了。 “说得好!” 雀跃的三个字从二楼上面传了下来,林瑾希也走了过来,他扬了扬长眉:“本少爷相当赞同,这个古木林我就陪凭语大哥你去了。” “这……这样真的好吗?”客栈老板还是有所迟疑。 “这样哪里不好?凭语大哥懂文,我会武,再说我们两个又都长得这么帅,管他来的是人是鬼,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林瑾希把一只手搭在了云凭语的肩上,动着一张嘴,说得是万般从容淡定。 “那再加上一个瞎子,也无妨喽。” 身后冷不防的又冒出一个声音,不知何时,水花笺也出现了。 “哎,花笺哥?” “现在天色还早,我们要不先喝会儿茶,再等等,等天黑了,才更容易逮住林中那行凶作乱之人。” 正说着,他就找了处位子,坐了下来,捧着瓷杯,翘着小腿,气定神闲的品着香茶,那叫一个“悠闲”啊。 入夜,古木林。 夜色沉肃,星子明灭,借着火把的光亮,三人勉强能看清前方的道路。 夜风又一次掀起林潮,聆听着耳边枝叶摩挲的“沙沙”声响,看着相似的林道,走了半天下来,道路也变得狭窄了,两边皆是密实的林木遮掩阻挡着,三人不免有些晕头转向。 “到处都是差不多的树,真是烦死了,这林子真够绕的。” 走在最前面的林瑾希,终于忍不住抱怨起来。 “瑾希弟稍安勿躁,我们再往深处走走看。”云凭语安抚着他,又向前指了指。 “呵,不晓得一开始信誓旦旦,说这林子绝对难不倒他的人,是谁了?”中间的水花笺调笑道。 “呃……”林瑾希语塞,继而干笑,“我觉得这种伤脑筋的事,还是凭语大哥比较在行。” 他的话音未落,倏地,林间一阵阴风突起,瞬间便扑灭了火苗,慌张之中,云凭语脚下一滑,身子向一边倒去。 见势,水花笺一个激灵,抓住了云凭语的手臂,奈何向下的冲力太大,他救人不成,自己反倒也跟着一起跌下了陡坡。 “花笺哥!凭语大哥!” 林瑾希伸手要拉,却已经来不及了,他只扯下水花笺的衣衫一角,而水花笺和云凭语两个人已经一路翻转着滚了下去,再也看不见身影。 望着白衫上点点的泥渍,林瑾希又攥紧了三分。 不知碾过多少重重叠叠的灌木,两人的身子不受控制的一路翻滚,云凭语下意识的抱紧了水花笺,护着他,任由凹凸不平的泥土地磨得自己一阵阵的生疼。 待两人终于从颠覆中平静下来,云凭语仍是抱着水花笺,他强忍下昏厥的意识,低眸看了看伏在自己胸口上的水花笺,心里面总算松了口气。 “水……水公子?” “……” “水……水公子!” 见水花笺并没有回应他,云凭语刚刚平复下来的心又提了上来,挪出一只手来,略显紧张的抚上水花笺的脸。 他的脸,很凉,薄凉似水,使得云凭语的手掌都微不可察的颤了一下。 下一秒,水花笺捉住云凭语的手,鼻翼动了动,明显能嗅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 刚才下滑的过程中,云凭语的衣衫被割破,里面的皮肤也都被磨出了血。 “……不要对我这么好。”水花笺沉声道,平添了几分冷意。 “……不要对我这么好。”水花笺又重复了一遍。 “……” 云凭语稍稍一愣,移开了自己的身子,随即抿唇一笑,笑意很浅很淡,但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但水花笺看得很仔细,看得心里一片迷惘。 后来两人起身,水花笺替云凭语简单的包扎过后,两人又继续在林中走动,希望能尽快和失散的林瑾希会合。 可事与愿违,水花笺搀扶着云凭语,一时没留心脚下,哪知道就中了陷进,又和云凭语一起被网住了,吊在半空中。 “唉,不晓得是触了什么霉头,今天真不该出门的。”水花笺哀怨一声,心中不由的后悔。 “这应该是早些时候,猎户们准备好的陷进。” 云凭语说道,如今他和水花笺紧紧的挨在一起,身子虽然被束缚的难受,但不敢胡乱动弹,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碰到了什么不该碰的地方。 “是啊,偏偏就捕到了我们两个。” 水花笺扯了扯嘴,姣好的脸庞近在咫尺,云凭语瞧着,就觉着眼前人不禁俏皮可爱起来,心头竟有了一丝莫名的喜悦,也不住的调侃一句。 “那眼下,我们两个倒霉鬼该如何是好?” “还能怎么办,只能等了呗。” 水花笺懒懒道,说话间他的气息呼了出来,带着酒水的香甜,盘旋在两人的口鼻之间。 “死小鬼好慢啊,也不知道是被林中野兽缠上了,还是被那杀人狂看上了?呵呵。” 水花笺好似一点也不在意此刻的情形,照样肆意的说笑着,半晌,他闭上了嘴,发觉到云凭语注视自己的视线变得灼热。 “……” 云凭语静静的端详着面前的男子,头一次,云凭语能如此近距离的看着水花笺,看着看着,心头竟生出一份绮念来。 然而,他没有动,只是看着。 “呵呵……” 水花笺打破了沉寂,他一线红唇轻轻翘起,一瞬间就贴上了云凭语的唇。 他亲他,主动亲了他,蜻蜓点水般的一吻。 “呵,连同上一次,你说,我这算不算是第二次强吻你了?” 他霁颜一笑,不禁笑弯了眉,两个眼睛也笑成了月牙状,天真烂漫的一笑。 8、冷淡的秦表哥 “……你说,我这算不算是第二次强吻你了?” “……” 恍神的云凭语没有回答,分明先前水花笺还冷淡拒绝了自己的好意,怎么才过了一会儿,就如此主动了? 究竟是什么,让他这般的忽冷忽热? “还有,上次我没有喝醉,我很清醒,我想听你喊我’笺儿‘……” “你……” 云凭语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讶,话到嘴边,又化为无声。 “呵呵,你就是不愿意呢。”水花笺的笑渐渐变为苦笑。 “水公子,你以前认识过我吗?你是不是我——” 是我……很重要的人? 对于水花笺种种矛盾的言行,云凭语思前想后了半晌,终是有了头绪:眼前这个人,兴许是认识自己的,是他失去记忆中的一部分。 云凭语的话还没能说完,随后而来的,竟是一股肃杀的隼利气息。 风一阵一阵的从高低不同的树梢上掠过,枝叶簌簌作响的动静更大了,林木间隙中那一点光亮逐渐扩大,似是清冷森凉的剑光,在两人的眼底显得越发的神秘诡异。 负剑的人影一步一靠近,一步一寒气就愈重,最后停在了脚步,竟然久久的怔在原地。 又过了半晌功夫…… “花笺哥!凭语大哥!” “终于找到你们了!” 匆匆跑过来的林瑾希两声高喊之后,一看到一白一紫这两个熟悉的人之中,还站着一高个子的黑衣男子,人就傻在了原地。 “那个,这个多出来的大哥,你是哪位?” 黎明时分,古木林。 “他是……”水花笺沉吟了片刻,笑笑,“我远房的一个表哥,秦有心。” 本来在一旁斜视着秦有心,心里暗暗咒怨“二号情敌惊现”的林瑾希一听,耳朵就竖起来了,立马喜笑颜开,双臂一张,扑向秦有心。 “哎呀,表哥好,表哥好啊!” “……” 秦有心瞳仁微动,身子稍稍一偏,到偏到了别处。 于是林瑾希的“投怀送抱”,无果,想要间接拉近和水花笺关系的作战,失败。 林瑾希打了个寒颤,一撇嘴:“凭语大哥,这位秦表哥好冷淡。” 无奈,他拉着绝对不会拒绝自己的云凭语,小声嘀咕道。 秦有心长得是相貌堂堂,黑发下是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庞,双眉修长入鬓,鼻梁高挺,但面无表情,薄唇也是紧紧抿着,无形之中,就给人一种距离感。 “秦兄有礼了。”云凭语行礼。 “嗯……”秦有心应了一声,抱拳道。 “呃,秦表哥居然理人了!”林瑾希颇感惊奇的眨眨眼。 “我表哥虽然寡言少语,性情冷淡,但基本的礼貌还是懂的,也不至于谁都不理,但是呢,某些精神有点问题的人,可就要另当别论了。” 水花笺轻笑,他调侃欺负起林瑾希的手段,可是一套一套的。 “花笺哥……”林瑾希哀声长唤。 水花笺不理,望向秦有心:“表哥,你怎会突然在此?” “途经此处,发现有杀人之事,便来探寻。” “哇,秦表哥你好有正义感。” 听完,林瑾希随即拍起马屁,俊俏的脸上挂着一抹痞气的笑。 “……”秦有心完全不理睬。 “那秦兄可有头绪了?” 云凭语问道,毕竟这件事,才是他们此行来古木林的正事。 “估计是……”秦有心低眉暗思,眸光状似不经意的瞥过水花笺,“天下第一妖男。” “……” 水花笺的心一沉,随即便沉默了,林瑾希察觉出了什么,也没有说话。 云凭语眼中的惊讶也是一闪而过,继而又恢复成平静:“果真是天下第一妖男?秦兄确定?” 犹豫了片刻,秦有心缓缓说道:“我在林中多日,找到了很多尸体,通过观察,发现他们脖间均有无形之伤,是失血过多致死,其中还有几具被挖去眼珠,砍去四肢,行凶者其残忍手法和天下第一妖男如出一辙。” “是么……” 云凭语望了望处于沉默中的水花笺,陷入了沉思。 “那我们现在先回古木镇,把情况跟大家说明。”最后,还是林瑾希开口提议。 古木镇,祥飞客栈。 “多谢侠士们告知啊,只是我们镇上向来平静,男子们也都安分守已,怎会引来这可怕的妖男,招来此等祸患呢?” 大致了解了原因的客栈老板寻思道,目光中多了几分忧虑。 此话问出,众人尚不知怎样应答,水花笺却随意一笑:“天下第一妖男一向行踪不定,这也很正常。” 不知怎么的,这笑容中还隐约藏着几分苦涩。 “唉,看来我们这耀州境内,近来越发的不安稳了。”客栈老板感慨道,满脸愁容,“我们小镇,这……这可怎么办啊?” “他暂时不会再来。”秦有心道,语气很笃定。 “咦,秦表哥你就这么肯定?”林瑾希不禁疑惑道。 秦有心还未作出回应,水花笺就道:“我表哥这么说一定有他自己的判断,也许是表哥与他出手,伤了他,他自然就得往别处去了。” “掌柜的,你放心,我们这一走后,我保管那个天下第一妖男也不会再来了。” 随即,水花笺又笑着对客栈老板道,让他宽宽心。 “此……此话当真?” “真,可真了,非常真。” 水花笺一连点了三个头,强调着,其他三人看着有些反常的水花笺,皆是默然,一脸的沉思。 这天夜里,云凭语见水花笺的厢房内仍有灯光,第一次主动敲响了水花笺的房门。 “自己进来吧。” 以为又是林瑾希半夜睡不着来自己这里捣乱,水花笺倒也没多重的警惕心,直接就宽衣躺在了床榻上。 “原来水公子你已经歇下来了,在下不会打扰到你吧?” 云凭语微微诧异,水花笺见到是云凭语来访,同样也是稍微的诧异,却并无太大的慌张,摇了摇头,继续侧身躺在床榻上。 “不会,你有心事?” “算是,有个问题必须要问公子。”古木林那夜,云凭语欲问未问出口的事,现在必须要重新提起了。 “哦,那我大概知道你要问什么了……”说着,水花笺就朝里翻了个身,背对着云凭语,语调慵懒平淡,“我以前不认识你,你可以走了,记得帮我关好门,谢了。” 云凭语怔了怔,回忆起之前这个人的一颦一笑,明明就在前不久,却渐渐模糊在这份爱理不理的冷淡中。 最终,云凭语的嘴唇微动,却没有发出声音,悄悄的走了出去,寂静中只余下轻轻的“吱呀”一声,屋门被关上了。 “几位,在下是要去往邺城的,如果顺路的话,不知——” 翌日,简单收拾好包袱之后,云凭语对众人说起自己的行程问题。 打断云凭语一大窜文绉绉的话,水花笺早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前面就是熙城了吧?也算是耀州的一个大城镇,我也想去看看热闹,况且既然身边有你这么一个大钱袋子,我跟着去蹭蹭饭,也行吧?” “水公子一路助我良多,理当如此。” 对于水花笺的心思,云凭语不再深究,对他也只是表面上的客套着,该问的也都问了,他自己再纠缠也是无果,又何必自讨没趣。 “我也很照顾凭语大哥你啊,花笺哥他去,我当然就跟着去了。”紧接着,林瑾希赶忙嚷道。 “我也想陪他上路。”秦有心望了水花笺一眼,淡淡道。 “那很好,我们就走起吧。” 敲定行程之后,林瑾希扬唇一笑,大步迈起,又是走在最前面的。 这一次,有了几位猎户在前面带路,一行四人很快就穿过了古木林,到达了熙城。 耀州境内,熙城。 此时正值春末夏初,大大小小的各式房屋点缀在热闹的都城里,有酒味肉香的铺馆,有胭脂粉气的香楼,还有骰动人沸的赌坊,整座熙城很是闹腾。 这种闹腾的喜气,让还在城门口的几人都明显感觉到了,他们的心情也不由的欢畅起来。 “砰!” 然而就在一颤间,走在最后面的云凭语胸口一阵翻腾,晕厥感一股脑的攀了上来,他眼皮一翻,就昏倒在地。 对于云凭语的突然昏倒,众人均是一惊,赶忙入城,找了家最近的客栈让他休息,又匆匆请来了大夫。 白胡子的老大夫一把起云凭语的脉,立刻就一惊,连连发出感叹之声:“奇,奇了,真奇了!” 这下子,几人顿时就一头雾水,忙问原因,老大夫却摇摇头,说话遮遮掩掩的。 “这……这,这位公子在外吹了夜风,感染了些许风寒,又加上这几日比较劳累,才一时体虚晕倒的。” “真的就这么简单?” 林瑾希有所怀疑,眯起了眼睛,眼缝里还是射出一道精明的光芒。 “是……是啊,若是还有什么其他原因,就算老夫我才疏学浅,实在看不出来了,就请各位另请高明吧。” “你!”林瑾希瞪眼。 “算了,那就这样吧。”水花笺不再为难,淡然道。 随后,老大夫开了个药方,说让云凭语服药,再好生休息几日,大概就没事了。 背着药箱欲要离去的老大夫,最后回眸又看了一眼云凭语,抚须暗思:此人如此奇异的体质,真不知是福是祸? 9、偶遇玉郎中 送走白胡子的老大夫之后,秦有心拿着药方去买药,水花笺和林瑾希则留下来照顾云凭语。 见云凭语的气息渐渐安稳下来,水花笺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 他凭窗而立,思绪漫无目的的游离着,此时正是傍晚,绯红的晚霞透过窗扉洒了进来,投映在他的身上,更是平添了几分黯然与落寞。 倏地,起风了,他闻到一阵淡淡的女子体香,瞎眼的水花笺听觉和嗅觉都比常人要灵敏得多,况且这又是他很熟悉的香味,是桃花的香味,是她的味道。 “姐姐,姐姐,漂亮的大姐姐,你要买花吗?”卖花女孩糯糯的嗓音在客栈门口响起,带着一份期冀。 “不了,谢谢你,小妹妹。” 随即,就是女子淡漠的话语,连这个声音也是再熟悉不过的。 水花笺耳郭一动,一颗心猛然一震,二话不说,匆匆忙忙摸索着就冲出了房间。 “哎!花笺哥你去哪儿?” 林瑾希无暇反应,眼神一扫窗外,就只在人群中扫到一抹红影,但稍纵即逝。 “是个女人?唔……难不成,那个女人才是花笺哥的真爱,也就是本少爷真正的情敌,哼哼。” 林瑾希摸着下巴,眼珠骨溜溜转动,暗暗揣摩着。 水花笺急匆匆的跑出了客栈,熙城的街道,人来人往,在这样喧闹的繁华地带,水花笺在川流不息的人群里,来来回回的搜寻着那名女子,但终究是错过了,无从寻觅。 好多年了,好多年都没能见上她一面,哪怕只是偷偷的瞧上一眼。 “少……你在这里做什么?” 水花笺的手腕上忽然一紧,一抬头,发现是买药回来的秦有心。 有点失落,头,又低了下去。 “刚才隐约看到有道红影闪过,莫非你是在追……” 秦有心试探的问道,见现在身处的环境不对,顿了一下,立马改口:“你肯定是要见她,我去帮你追。” “算了吧,反正她也不想见到我,就当我也没见过她。”水花笺扯了扯唇角,随意道。 “少……” 秦有心有些心疼,又忍不住唤道,另一个字眼还未说出,就被一个乐呵呵的声音打断了。 “哎,两位公子,你们挡在小生做生意的门面前,可是要听诊看病?” 闻声,水花笺和秦有心把头一齐转向旁边,就见到路边摊子上坐着一位青衫的男子。 他年纪不大,不过二十小几的模样,面容虽不出众,但倒是清秀,让人一眼看上去,就觉得莫名的舒服。他斯斯文文的,说话还以“小生”自称。 “先生,你这是……” 忽然,水花笺就来了兴趣,这个人好像挺好玩的。 “先生可不敢当,叫我声’玉郎中‘即可。” 青衫男子灵气的眼珠微动,自称是“玉郎中”。 “多半是江湖骗子,不用理他,我们走。” 秦有心冷冷道,根本没什么兴趣,拉着水花笺就要走。 玉郎中急了,对秦有心的态度颇有不满之意:“哎哎哎?这位公子,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的,请问你是哪只眼睛,又是几时,见着小生骗过人了?” “哼!”秦有心冷哼一声,头撇向了一边,越发的不想搭理。 “哎哎哎……”青衣郎中咂咂嘴,叹息道,“公子你身上的戾气未免太重,这样不好不好。” 说话间,他还竖起一根食指,对着秦有心摇来摇去。 “玉郎中,你似乎不只是会看病这么简单?” 对此,水花笺心中的兴味更浓,走近了玉郎中。 玉郎中心中大喜,上下打量着水花笺:“嘿嘿,还是这位白衣公子你有眼光,只是可惜了你这一身的白衣。” “哦,听来有趣,你倒是说说看,怎就可惜这一身的白衣?” “白色本为纯洁素雅之意,可公子你……恕小生直言,我总是能隐隐感到你这身子有……” 玉郎中摸着下颚,眸中的笑意渐渐褪去,认真道:“有一种邪魅之毒,似有似无,不可捉摸。” “……”顿时,水花笺心头一窒。 “不许再胡说八道!” 秦有心皱眉,冲着玉郎中就叫道,身上竟被激起了一阵杀气。 “你他娘的!原来你这个狗屁臭郎中躲在这里摆摊,害得老子好找!” 就在这时,后方一股逼人的怒气涌了过来,人群的嘈杂声和货物的倒塌声越来越大,一道急促的怒吼声穿过了花花绿绿的人流,直中玉郎中本人。 “糟了!” 玉郎中脸色骤变,急急忙忙就收拾起了摆摊的物品,手脚相当麻利。 “对不住啊,两位公子,小生今日有事,就先……”拱拱手,玉郎中略带歉意的笑笑。 “你个臭郎中!别跑!” 怒吼声的主人追了过来,是一位华服男子,一张脸英气中还带着福相,年龄和玉郎中相差无多。 “嘿嘿,青山不改绿水长流,金大爷我们有缘再见,有缘再见啦。” 伸臂挥动着,玉郎中嘻嘻哈哈的笑道,语毕,就身形一闪,混入了骚乱的人群之中,没了踪影。 “站住!臭郎中,你给我站住!” 身穿华服的男子吼着吼着,就累了,他半弯着身子,一只手按膝喘着气,另一只手则抹着额上滑落下来的汗珠。 “气……气死我了,老子绝对……绝对不会放过你的,玉霖!” “这位公子,你为何这般怒气冲冲的要追那位玉郎中?” 面对着一脸窘迫的华服男子,水花笺玩味性的问去,事情似乎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秦有心无语,看来这次招惹上了不小的麻烦。 “他……他他他,他要毁了老子我的财路啊……”华服男子愁眉深锁,一脸的憋屈。 华服男子随水花笺他们去了客栈,将自己的倒霉之事详细说了出来。 从他的口中,水花笺得知了他叫“金火”,是个生意人,而那位玉郎中则是叫“玉霖”,在金火眼里,玉霖就是一个不学无术的臭郎中,即他的煞星! “金火?哈哈,真是人如其名,脾气果然够火爆的,你爹娘真心有才。” 林瑾希见有热闹可看,闲来无聊,也凑过来听金火诉苦。 “又什么好笑的?我金家取名是按辈分来的,祖祖辈辈的名字都差不多。” 金火给了他一记眼刀,林瑾希赶忙闭嘴,可不想真的惹火了他,平白无故的又要打上一架。 话说,金火和玉霖的“深仇大恨”其实是这样的—— 金火一家世世代代都是以经商为生的,家住东部的锦州锦城,可算是在天子脚下的富商,和皇室中人也有所往来。 “这样听来,你们金家蛮厉害的。”水花笺道。 “那是当然。”金火颇为自豪。 “听你这么说,我好像记得爷爷确实提到过,锦城有个什么金家的,超级有钱哎。” 林瑾希寻思,对水花笺小声嘟囔,水花笺会意的点头。 当今辰景帝的二皇子忽然有事吩咐金火,说是要向远在耀州熙城的李户人家归还一物,此物乃为李家的羊脂白玉。 李财主在熙城可是赫赫有名的,金火两边都怠慢不起,即刻带着玉匆匆启程,不料才到熙城第一天,就撞见了玉霖。 具体情况是,马儿突然受惊失蹄,横冲直撞之中,活生生的将自己摔出马车老远不说,偏偏在碰撞之间,玉霖就打碎了那块羊脂白玉。 再详细一点事,江湖郎中玉霖在路边摆摊子,从华贵马车中飞出的金火“从天而降”,好巧不巧的,偏偏就压在玉霖的身上,玉霖被压得直喘气,挣扎之中,无意间弄碎了金火护在胸口上的那块玉。 慌乱中,玉霖抖抖霍霍的将碎玉胡乱的收入腰包,紧接着就闪电般的开溜,留下金火僵在原地,恍若被闪电劈中。 刚才发生什么事了?他的玉呢? 啊!他的玉碎了,而且弄碎玉的混蛋还溜了,顺便把碎了玉也一起带跑了! 羊脂白玉,白璧无瑕,为软玉中之上品,白玉之最,极为珍贵。 最关键的是,它还不是一般的羊脂白玉,还刻有李家专属的印章在上面,想随便找一块糊弄过去,根本也是不可能的。 如果赔钱的,脾气古怪的李财主肯定也是不答应的,金火只好暂且隐瞒李财主,一面拖着此事,一面去找玉霖,无论如何,都要好好的跟他算算这一笔糊涂账。 “这样说,金公子你就算找到了那位玉郎中,将他暴打一顿,也是无济于事。”听完,水花笺想了想道。 “唉,李老爷这几天就嚷着要见玉了,实在不成,我想就把碎玉呈上去,拉着那个混蛋玉霖一起,乖乖认罪得了。” 金火说着,然后一改哀怨的语气,眼里又燃起了熊熊的大火,牙齿也磨得咯咯作响:“可……可是,那个臭郎中他可好?每天躲躲藏藏的,见了老子我跟见了鬼一样,我还能吃了他不成?就算我气得恨不得吃他的肉,啃他的骨,喝他的血!那羊脂白玉也回不来啊。” “呵,这么说确实有理。” 水花笺轻笑,明知金火到了这副田地已经很凄惨了,却还是不禁被他生气时张牙舞爪的模样给逗乐了。 “不就逮个人嘛,小事一桩,本少爷出马帮你!我的轻功也是极好的。” 林瑾希一拍胸脯,扬言道。 “就凭你?对了,说了这么就,我还不认识你,你是哪根葱?” 金火说了半晌,这才想起来问林瑾希的身份,这个光顾着在一旁看他笑话的男人。 10、李翠云的魅力 你是哪根葱? 显然,金火的这句话深深的刺激到了林小少爷林瑾希。 “切!你才是葱,你们全家都是葱!”林瑾希碎了一口,一扬下巴,“本少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乃是旷世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兼美男子林瑾希是也。” “啊哈哈……”金火大失形象,当众笑场。 “笑什么?你奶奶的!” “林少爷,难道从来没有人说你这名字,真他娘的像个养在阁中,足不出户的娇羞小娘子?” “呃……”林瑾希脸色由黑变青,再由青变黑。 “啊哈哈……”金火笑得开怀啊,谁叫某位少爷先前还取笑自己这名儿。 水花笺也窃笑了一下,眼前两个人的名字真要计较起来,那算是半斤八两,各有各的“独特”之处。 “金公子,难道你不知道林家庄的林瑾希?有我这好弟弟帮你,定然是极好的。” “知道知道,自打知道’林瑾希‘这个名字后,老子当时就笑了,啊哈哈……” “……”水花笺一脸无语,这个人的笑点貌似很低。 “你!你奶奶的!花笺哥,我们走,就让他一个人自生自灭。” 林瑾希拉着水花笺转身要走,只听见金火深深的一声长叹:“唉……” “唉,我这事你们也许帮也帮不了。”金火的脸皱巴巴的,“明天一早,老子就大难临头了,我已经跟李老爷说好了,明天就要见人见玉的。那个狗屁臭郎中估计是得到了消息,这几天都不会出现在这熙城中了。” “这个样子……”水花笺撇嘴,无奈了,“可就有点难办了。” “不是有点,是相当相当的难办啊!惨了惨了!惹到二皇子,我们金家肯定就毁在我的手里了!”金火痛苦的抓头,陷入了绝望的境地。 “金公子莫急,此事或许还有转机。” 清雅的嗓音飘来,先闻声再闻人,金火一抬头:“哇,你……你谁啊?” 还能有谁呢?自然是儒雅的翩翩公子——云凭语。 林瑾希眼皮子一抽:“呃,凭语大哥你……你偷听了多久?身体都好了吗?” “无碍,已经吃了药。前些时日,太过奔波,在下没睡好而已,劳你们为我费心了。” 云凭语微微一笑,笑眸再次迎上金火:“金公子,明日在下就与你同去,和李老爷再说说情。” “瞧,这下又多了一位’满腹经纶‘,能耍嘴皮子的白面书生帮你了。”水花笺一拍金火的肩,算是鼓励。 “……”秦有心皱眉,麻烦事怎么越来越多?全都找上门来了。 第二日早,李府门口,除了金火,还有云凭语,水花笺一干人等。 这云凭语一说要陪金火,结果一群人干脆全都来陪了,五个男人站在朱红门柱之前,人气十足啊,不,是阳气十足。 “李老爷好。” 走在前头的金火问候道,后面四人随他一同行了礼。 高座上的金老爷回礼性的点点头,缓声郑重道:“嗯,金火,今日就是约定之日了,玉呢?” “这个……” 金火顿住,回答不上来,他当然是不敢吭声了。 “哎哟,怎么玉没见到,反而多出了这么几位俏公子哥来呢?” 一声娇滴滴的软甜女声轻轻悠悠的飘来,激得众人一身的汗毛猛地颤栗起来。 “这位姑娘是?” 在外谈生意不可失了礼数,金火强忍住喊娘的冲动,抖了抖一身汗毛,循声看去。 “她是小女翠云,今日非要与我一起出面,想看看那羊脂白玉。”李老爷望着身侧坐着的女子,介绍道。 “哦……哦……” 金火这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啊,乍一看挺丑,仔细一看更丑! 天晓得李老爷养在闺阁中的宝贝女儿,竟是如此的其貌不扬。 连成一线的粗眉,大饼脸上三角眼倒翻,脸上腮红涂得跟猴屁股一样,再配上一对招风耳,一个塌鼻子,一张肥唇,简直让人猝不忍睹。 李老爷到底是怎么想的,女儿长成这样子,怎么还敢让她出门见人呢? “哦,天哪!长得真够惊险的,惨不忍睹,还好我心脏足够强悍,能承受得住。” 林瑾希差点就吐了,他安抚着自己的心口,偷偷的自言自语。 李老爷看出了他的反感,睨了他一眼:“蓝衣小子,你躲在后面嘀嘀咕咕的说些什么呢?可是对翠云有意见?” “嘿嘿,哪有什么意见啊,我只不过觉得翠云小姐……” 眼下不可惹事,林瑾希眼珠飞转,喜笑眉开道:“她貌美如花、如花似玉、花容月貌、闭月羞花、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一口气说了这么一大堆关于“花”的词,水花笺暗暗偷笑,不得不说,这小少爷的嘴皮子真不是一般的溜。 “嘻嘻,算你嘴巴甜,不过不用你说,这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本姑娘身上非比寻常、独一无二的魅力。” 很明显,李翠云听到此番赞美之词,脸上也真的笑开了花。 “你长得也算不错呀,可惜……”李翠云打量着林瑾希,却惋惜的啧啧嘴,“可惜呀,本姑娘还看不上你。” 一瞬间,林瑾希一脸黑线,险些当场喷血,气昏过去。 “翠云姑娘……的确是非比寻常,独一无二。”水花笺笑言道。 “嘻嘻,讨厌啦,老是这样说人家,人家会不好意思的,你长得也蛮漂亮的,可我也不喜欢你这一型的。” “……” 因此,水花笺也一阵郁结。 “还有这个穿黑衣服不说话的闷哥哥,也不符合我的口味。” 接着,轮到了秦有心,一样被无情的否决了。 “……” 秦有心皱眉,眼神沉寂,真是站着不动也遭殃。 “哈哈……”林瑾希偷乐,这下子终于觉得心里平衡了。 “不过人家还是从你们之中找到了我的如意郎君,神仙哥哥,就是你啦。” 李翠云一脸的娇羞,兰花指绕啊绕的,指向了几人中间的云凭语。 “在……在下么?” 云凭语怔了怔,不好的预感陡升。 “对,就是神仙哥哥你,从你一踏进我们李家门槛,我就胸口发热,呼吸困难,只感到心里面的那头小鹿撞来撞去的,不信的话,哥哥你上前来摸摸?” 李翠云的眼睛眨得扑闪扑闪的,声音媚得酥麻到了骨子里,听得众人一阵又一阵的恶寒。 所有人一齐看向云凭语…… “……” 云凭语僵了,如芒在身,只感到一股股的凉气窜上脊梁骨。 “好了,翠云你别瞎闹了。” 最后,还是李老爷自己发觉面子挂不住了,打破了尴尬的气氛,无奈的摇摇头。 “我才没有瞎闹,人家是真的对神仙哥哥一见钟情呀。” “此事容后再谈,爹还要办正经事呢。” “哦,好的,爹。” 李翠云乖乖的闭上了嘴,肥厚的红唇却还是赌气似的嘟着。 “金火,羊脂白玉呢?还不快快呈上来。”李老爷耐不住性子了,催促道。 “那个玉嘛……现在还呈不上来。”金火硬着头皮说了出来。 李老爷的眼睛倏地瞪圆了,厉声道:“你这话什么意思,得罪了二皇子和我,怕是你金家也担待不起!” “李老爷,切莫动怒,可否听在下一言?”云凭语拱手,出面了。 “好,你说。” “在下和金公子一见如故,我见他所持的白玉独特,便借过来欣赏,恰巧在下还有一位懂玉的友人,他又向我借玉,在下不忍推辞,便又转借予了他,此刻他人又不在城中,还得再等上几日,方能回来。” 云凭语慢条斯理的,将事先想好的说辞说了出来。 “又要我等?”李老爷鼻头一哼,这次是铁定了心,“不行!” 李翠云也在旁敲侧击,尖声威胁道:“是呀是呀,这可不行,除非神仙哥哥你愿意留下来做人家的好相公。” 相公?!水花笺眉头一蹙,脸色微变。 “啊?要凭语大哥入赘李家,做女婿!”林瑾希叫道,不禁傻眼。 这算什么?威逼利诱! “……”秦有心也稍稍怔住。 “荒谬!婚姻大事岂容这么儿戏的!”李老爷怫然道。 李翠云的气焰顿时收敛住了,委委屈屈道:“爹,我……我知错了,我……我就想让他留下来,陪陪我。” “在下若自愿留在府上小住几日,李老爷您可否再宽限他们几日?” 身为当事人的云凭语却泰然自若,主动提出了个条件。 他转念一想,这也算是个权宜之计,好让金火他们早些找到玉霖,再商量解决之法。 “……” 李老爷思索着,没有回应,搞不清楚他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爹啊爹,快点答应,人家要他啦,人家就要他啦!” 李翠云心头大喜,摇晃着李老爷,甜腻的嗓音酥软,明显带着撒娇的意味。 “好吧,那你就留下来,至于玉的事情,我过几天再说。” 李老爷揉揉眉心,终究拗不过宝贝女儿,勉强答应了。 “呵呵,谢谢李老爷。”金火终于稍稍安心,咧嘴笑道。 “呃,我真是太佩服凭语大哥了,能面对那样的一张脸。”林瑾希皱了皱眉,无奈的一耸肩。 “也许,我们神仙一般的云公子,品味也是非比寻常,独一无二的。” 水花笺皮笑肉不笑,冷冷丢下一句话,掉头就走了,秦有心随即跟上。 林瑾希愣了愣,鼻尖动动,嗅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醋味。 于是,云凭语被留在了李府内,剩下几人展开了追捕玉霖的大行动。 事情进展到这个地步,这趟浑水是越趟越深了。 11、成功捕捉玉霖 这天晚上,夜幕渐渐笼罩下来,水花笺夜访李府,秦有心如影随形,林瑾希发现了,也跟了上去,独独留下睡成死猪的金火一人。 客房的屋顶上,三位“天外来客”悄然来袭。 警惕着四周动静的同时,水花笺确定好了云凭语所在房间,悄悄的掀起了一块瓦片,里面明亮的光线随即就投射出来,云瑾希和秦有心一前一后的凑了过来。 说得好听点,这叫关怀的“探望”;说得难听点,这就叫不怀好意的“偷窥”。 “呃……我就猜那个丑女翠云会不会在?果然,她还真在。” 只往里面一瞄,就瞄见了李翠云,林瑾希的喉咙里不免一股作呕感上涌。 “嘻嘻,神仙哥哥。” “嘻嘻,神仙哥哥,你说世间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好的男子呢?” “嘻嘻,神仙哥哥,你不要老是看书啦,就陪云儿我聊聊天嘛。”…… 还好水花笺看不见,不过他完全能想象出屋里的画面,李翠云的话语,一次次的刺激着水花笺的听觉神经,听得他面部抽搐。 尽量克制着自己不要去在意,可水花笺就是不能不在意。 “呃,云儿?哈哈,这下凭语大哥可有罪受了。”林瑾希还在一边幸灾乐祸着。 “神仙哥哥,我们家的茶好不好喝,饭好不好吃,床又软不软呢?” “哈哈哈,丑女翠云这样说话,难道嘴巴不酸吗?我耳朵都听酸了,你说是不是?花笺哥。”林瑾希越看越有趣,禁不住捧腹大笑。 “说不定,有人就喜欢听。” 水花笺的话中带刺,这刺越来越长,越来越尖了。 “……”秦有心冷淡的看着这一切,比起云凭语,更关心水花笺的反应。 “神仙哥哥,那块玉要不要不打紧,你这身体,就乖乖让我要了嘛。” 李翠云的这句话一出,水花笺即刻僵在原地,脸色转为死灰色,这一下真心被恶心到了,浑身起了一阵的鸡皮疙瘩。 “哎呀,糟糕!丑女翠云把凭语大哥逼上床了!她要霸王硬上弓啊!” 林瑾希大惊,眼睛睁大了好几倍。 “我们走。” 哪知道,耳边却是水花笺不温不火的三个字。 “哎,为什么?明明正看到精彩关头啊。” “啪嗒”一声,水花笺就合上了这片屋瓦,林瑾希大为失望:“唉,就算你不想看,好歹也让我看看。” “叫你走就走,不许废话。” “再让我看一眼,拜托。” “想都别想。” 水花笺一瞪眼,重重道,又朝秦有心使了个眼色,秦有心会意的一点头,两只有力的臂膀立刻就钳制住了林瑾希。 林瑾希挣扎道:“哎哎,秦表哥,你冷静一点,我对你这样的男人,实在提不起兴趣啊,再怎么看,咱们俩可都是在上面的那位。” “闭嘴。” 秦有心额头上的青筋一跳,完全受不了这位少爷脑中少儿不宜的龌龊思想。 就这样,林瑾希被强行架走了,错过了自认为亮瞎眼睛的好戏。 至于客房内的这出戏呢,它的后续发展,其实很平静很和谐。 “在下,已经心有所属了。” 云凭语的幽眸闪动,这句推脱之词说得冷静淡然,却是从容的拒绝。 “啊,怎么会这样?” “翠云姑娘还是放弃吧,不必在我身上白费功夫了。况且,在下还记不起自己的过去,也许我早已娶妻生子,这份失去的记忆必然是要找回来的。” 李翠云顿时呆住了,一咬下唇,强调道:“我不在乎,你要去找记忆,我也可以陪你去的!” “……” “难道我真的没有一点点的可能吗?你们男人不都是三妻四妾的……”李翠云噘着嘴,一脸的郁闷。 “翠云姑娘可曾明白’情有独钟‘?在下只有一颗心,一旦给了出去,就再也没有了。” 云凭语淡淡而笑,声音清淡飘渺,疏离的笑容中,带着不容改变的坚定。 所以现在,便算是无心…… 李翠云恍然间发觉云凭语并不是那么完美的,他还有一点不好,就是他的眼眸好深,看不透。 皇天不负有心人,不出一日,玉霖就被他们找到了,还是在第一次和水花笺他们见面,摆摊子的那条街上。 “可恶!你这个狗屁臭郎中,你他娘的,是不是以为老子已经被你害死了?所以你才这么轻易出现的。” 金火揪住玉霖的衣襟,扯着嗓子大骂道,他一见玉霖,就止不住连连爆粗口,对玉霖永远没什么好脸色。 “金……金大爷,你……你冷静点!” 双脚离地的玉霖苦笑着,尽量安抚着处于狂躁状态中的金火:“你误会了,小生冤枉啊。” 玉霖叫冤,玉霖是真的冤枉,他就是故意在那里摆摊子,等着他们来找自己的,因为他自己也要找金火他们。 “你冤枉个屁,老子才要被冤死了呢!” “金大爷,你不能这么误会小生,这羊脂白玉我已经尽量修补了,可它的裂痕太多,看来是没办法了。” 玉霖将碎裂的羊脂白玉交还给金火,无奈的摇摇头,金火想不到这个表面上看起来一无所长的臭郎中,还懂得修补玉石。 “于是,小生赶着回乡,把家传宝玉取过来了。” 玉霖说得一脸真诚,说得金火的心尖忽然那么悠悠的一荡儿,臭郎中的心地居然这么善良。 “家传宝玉?就你这穷酸样儿,还能拿出什么好东西来。” 金火道,但先前凶狠的语气明显缓和了不少。 “这玉石是我们家一代代传下来的,本想着要留给儿子的,还好,小生并不太在意此事,还是先送给你应付李老爷吧。” 玉霖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掏出一块泛着青绿光泽的圆石。 “这……这哪里是什么宝玉,不就一块破石头!”金火一接到手,火气又冲了上来,“臭郎中,你敢框我!” 青绿色的圆石手感不好,色泽不纯,根本比不上羊脂白玉那般的质地细腻,光泽滋润。 就这么一块不值钱的破石头,算得上什么宝贝? “谁说宝贝一定要值钱的,金大爷难道就不知道’无价之宝‘吗?”玉霖反驳。 “无价之宝那是贵得算不出价钱,也就是非常贵,不是根本不值钱,谁都不要的东西!” “粗俗!那也是极其稀有的珍贵之物。” “老子就是粗俗,总比你这个骗子好!” “我才不是骗子!我是救人的郎中。” “你就是骗子,你是骗人的臭郎中!”…… “好了,打扰两位舌战的雅兴,我们还是商量正事要紧。” 水花笺苦笑,难得能在两人中间插进了一句话。 想想这金火也真是有能耐,性子一向温顺随和的玉霖竟给他气得激动起来,连脖子都气红了。 “遇上这么别扭的两个人,本少爷真算是长见识了。” 林瑾希感慨,这一回,总算深深体会到了“冤家”一词的含义。 带着“破石头”,“拎”着玉霖,几人随即便前往李府,要去“救”云凭语了。 一入李府,不见李老爷本人,云凭语也不在前堂,只有李翠云带着几个丫鬟。 依李翠云自己的话,她这次率先出面,是要替父亲把关的。 “把关?”水花笺郁闷。 她能把什么关,又需要把什么关? 估计是李老爷目前不在府中,又觉得凭着云凭语的学识能帮到自己,就带他一同出去办事了,而这位小姐在家中闲来无事,就要找他们几个人陪她玩玩了。 “呃……” 林瑾希强忍住作呕感,他当然也看出了李翠云的意图,知道李老爷的这个宝贝女儿招惹不起,只能暗自悲叹他们的苦命人生。 “不知翠云小姐要我们做些什么呢?” 金火哈腰道,脸上堆着笑容,没办法,此刻李家的人最大啊,得像祖宗似的虔诚供奉着。 “嗯,人家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男人跳舞呢,正巧今个儿你们都是,就随便跳跳吧。” 李翠云露出一个自以为“美丽动人”的笑容,信口道来,熟不知面前几个男人各自均在抓狂,内心咆哮着。 金火的内心已是一片火海,烧啊烧啊,快要抑制不住打人的冲动了:你他娘的!你他娘的!你他娘的! 玉霖要哭了,眼神四处瞥来瞥去,准备找个机会开溜,他不该和金火来的,真是后悔莫及:娘亲呀,呜呜呜,他们都好讨厌呀…… 林瑾希在心里把“变态,你奶奶的!你们全家都是变态!”骂了无数回,然后心思一转—— 青楼小倌他是欣赏过的,其实要是能看看他们这一群男人还是蛮不错的,尤其是水花笺:啊咧,嘿嘿,花笺哥会扭来扭去哎,那细腰细腿细胳膊会扭来扭去哎…… 秦有心的脸色发白,握着佩剑的力道加深加深再加深,不住的想要去拔剑。 水花笺郁闷加头疼,愈加发觉“非比寻常,独一无二”就是用来形容李翠云小姐的:老天爷啊,请把她带走吧! “可……可是我们哪会啊?” 金火的笑僵在脸上,这种事,当然是要拒绝的。 “没事儿,我请几个丫鬟在前头领着你们跳。” 李翠云完全不以为意,随口一说,招了招手,三个机灵的小丫鬟就动身了。 看这情况,今天是在劫难逃了,于是,一场滑稽的“群男乱舞”在音乐声中荒唐的开场了。 12、云凭语的宿疾 耀州熙城,李府。 “哎吚呀吚哟~哦吚哎呀哟~哎咿呀,哦吚哟~” 琵琶和胡琴等交织成一首极为古怪特别的曲调,最令人无语的是,前头还有一位老妈子堆着一脸笑容,“吚呀呀”的唱着更为古怪特别的歌,难听的特别,特别的难听! 天晓得李翠云怎会有如此恶趣味?真心的神曲哎~ 两手左边摇一摇,再右边挥一挥,转身转个两圈,甩甩头发,眨眨眼睛,前走两步,后退三步,再走一步退一步,一会儿扭扭腰,一会儿又扭扭屁股…… “嘻嘻,中间那个蓝衣服的,你跳得太棒了!”李翠云看得两眼发亮,拍手连连。 中间那个蓝衣服的,自然是我们“英明神武”的林小少爷林瑾希了。 动作僵硬迟钝的金火和玉霖直愣愣的看着中间的林瑾希,也不由的惊叹啊:林瑾希跳得太好了,他到底是何方神圣啊?也没听说过林家庄还教男人跳舞的? “废话,本少爷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不就跳个舞嘛,小意思。” 林瑾希对着他们这一群大惊小怪的人瞪了瞪眼,他是练武奇才,一直都是身轻如燕的,其实跳个女儿家的舞蹈,动作基本上灵活流畅,没什么大问题的。 “哦,小生着实佩服啊。” “有什么佩服的?我也能跳。” 看玉霖对林瑾希产生了几分崇拜之情,金火的心头一个不爽,说罢就更加卖力的扭动起来,不过动作还是怎么看怎么古怪。 “呵呵呵……” 这让李翠云和丫鬟们看了,完全笑喷了。 只有水花笺和秦有心还干站着,显然这两个没有参与其中的男人,是很正常很清醒的。 “白衣服的漂亮公子,你怎么不跳啊?还有你身后的那位黑衣服的大哥。” 李翠云注意到他们了,问道,语气中有着嗔怪之意。 水花笺柔和的一笑,面露难色:“翠云姑娘,你长得美,心地肯定也非常好。你见过瞎子跳舞的吗?还是饶过小人吧。至于我身后的表哥,他腿脚受过伤,所以也请你见谅了。” 一见到别人又夸自己美,李翠云的心情顿时大好:“罢了罢了,谁叫本姑娘是菩萨心肠呢,还有他们三个跳就成。” 林瑾希哀怨的剜了水花笺和秦有心一眼,心中极度痛苦啊,呜呜呜,花笺哥,你真是偏心,就会欺负我…… “好了!我要是再不回来,你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李老爷怒气冲冲的声音在前堂响起,音乐声戛然而止。 众人一看,是李老爷带着云凭语回府了,吓得纷纷逃窜,赶紧各归各位,各司其职,李翠云也悄悄退到了一旁,不敢再嚣张了。 金火瞬间就反应过来,手按着玉霖的脑袋,“咚”的一声,两人一起跪了下来。 玉霖可怜着自己发痛的柔弱膝盖,内心叫苦:爹啊娘啊,他们都好粗鲁好暴力啊~ “李老爷,我……” “这是怎么一回事?金火,你今天必须给我说清楚!”李老爷怒气未消,厉声呵斥道。 “是……是的,事情是这样的,大概七天前,我受二皇子之托带着羊脂白玉来到这耀州熙城……” 随后,金火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 李府前堂,好半晌功夫过去了,眼看一炷香都快烧完了…… 话说此时此刻,李老爷紧紧攥着金火双手递上的圆石,面色肃穆,闭眸沉思,攥了半天都不发一言。 他不说话,底下也没几个人敢吱声的,一时间整个大堂安静得出奇。 云凭语寻思着,淡定自若;水花笺似笑非笑,等着看好戏,身边的秦有心一直冷冷的站立中;林瑾希转着眼珠,观摩着个人的反应,对这事还挺好奇;玉霖呆呆的望着李老爷,准确来说,是李老爷手中的家传宝玉,那颗不值钱的圆石头。 最紧张的莫过于金火了,冒着冷汗的金火,一颗心脏抖啊抖的,都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了。 等了良久,站在一旁的李翠云压低着嗓音,轻飘飘的唤道:“爹……” 幸好,李老爷睁开了双眼,但是呢,眼神直勾勾的盯着跪在地上请罪的金火,盯得金火心中直念“阿弥陀佛”…… “你怎么会有这块玉的?可是认识一个姓’玉‘,名’霆‘的人?” 玉霆?这是哪位仁兄? 这个人金火哪里认识,不过名字听起来,怎么和身旁的某郎中那么像啊? “回老爷,玉霆正是家父。”玉霖定神抬头,诚恳的答道。 金火的左眼皮子跳了跳,啊哈,莫非财运突然来了! 顿时间,他看着玉霖的目光变得不同了,眼前的郎中眉清目秀的,还是挺顺眼的。 “他是你爹?!” 李老爷大吃一惊,赶紧扶起了跪在地上的玉霖,简直欣喜若狂。 “太……太好了!这么多年了,总……总算让我找到他了!” 原来玉霖的父亲玉霆,曾经是李老爷的救命恩人,李老爷年轻时出差远行,受了重伤,幸得被玉霆所救,才保住了一条命。 李老爷伤好后,想要好好报答他,却不知他的去向,在心头留下了一个大大的遗憾。 李老爷向玉霖问起玉霆,玉霖苦苦的一笑,说他们玉家人命短,玉霆已故,玉霖自己会继承家父遗志,行走江湖,悬壶济世。 李财主感慨万千,将玉石还给了金火,弄碎羊脂白玉的事情也根本无心计较了,反而设下宴席,好好的款待了众人一番。 终于,有惊无险,因祸得福,这桩事情也算有了个了结。 傍晚,回客栈的途中,云凭语再次昏倒。 “喂,云凭语!”水花笺叫道。 “恩人这是怎么了?” 金火吓了一跳,因为云凭语仗义相助,拖延时间,他便早就将云凭语当作是自己的大恩人了。 “又晕?我就说嘛,凭语大哥在李家每天都要面对丑女翠云那张脸,怎么可以承受得住?这不,现在终于到极限了,撑不住了,所以这身子又出事了……”林瑾希笃定的说着,苦恼道。 还好当时玉霖也在场,倒也不必再浪费时间去请其他大夫。 玉霖驾轻就熟的把脉诊治,连汤药也都是自己准备,他喂云凭语喝了下去后,云凭语也很快苏醒过来。 “玉郎中,他……怎么样了?”水花笺问。 玉霖沉吟了一会儿,缓慢道:“他脉象错综复杂,全身肌理又有重塑之象,小生行医十几年了,真乃生平仅见,也算是开了一回眼界。” “哇塞,凭语大哥奇人一个哎,难怪一开始那个白胡子的老大夫,给他看病时连连称奇呢?” 云瑾希不免惊讶道,想了想,也想通了一些事情。 “那你可看出病因了?”水花笺又问。 “嘿嘿,我只说他脉象奇特,倒没说找不出病因来。” 玉霖自信的笑笑过后,表情又严肃起来:“这位公子许是常年经受病魇折磨,导致身体机能比一般人生长得要缓慢些。他的身子目前比较虚弱,不可劳累过度。” “恩人身体如此不好,怎么之前你都不跟我们说?我看那什么一大把的名贵补药,我都给你买回来吧!”富甲一方的金火一向大手笔。 玉霖皱了皱眉:“金大爷,不是什么病都要吃补药的。” “那吃了总比没吃好!” “非也,有时候情况恰好相反。” “臭郎中,你到底会不会看病啊?就会和本大爷对着干!你是不是故意的?” “非也,是金大爷你非要和我较劲才对。”…… “好了好了,你们别吵了,一吵起来就没完没了。”林瑾希一把拉开两人,揉了揉自己倍受摧残的耳朵。 “嗯,两位不要为了在下而伤了和气。”躺在榻上的云凭语开口,语气中有些困惑,“我这身体……实不相瞒,我自己并不大知晓。” “嗯?”这下轮到玉霖困惑了。 “他是个记不起过去的人……” 水花笺淡淡的说着,林瑾希顿时也想了起来,忙点头:“是啊是啊,凭语大哥他失忆了,至于为什么失忆,恐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呢。” “当真是这样吗?云公子。”玉霖问道。 “嗯,当真如此。” “云公子,小生经过诊断,觉得你有宿疾在身,并且快二十年了。”玉霖也不想隐瞒什么,直接坦言了他的病情。 此言一出,众人均是一惊,复而神色各异,陷入了沉思。 “原来,我还有这样的宿疾。” 不管怎么样,虽是得知了自己身缠疾病,云凭语却也庆幸又得知了一点有关自己过去的事情。 林瑾希摇了摇头,深情的凝望着云凭语,怜悯的眸光闪啊闪的:“凭语大哥原来你这么可怜,一开始我还以为你有什么驻颜术,可保青春不老,放心啦,以后我一定好好爱护你的。” 怜悯到最后,林瑾希就俨然换成了一副长辈爱护小辈的老成口气,明显是将两人的年龄问题抛到了脑后。 “臭郎中,那你到底能不能治好恩人的病啊?”金火忧虑的追问。 13、金玉良缘 “臭郎中,那你到底能不能治好恩人的病啊?” 玉霖叹了叹气,缓缓道:“将近二十几年的宿疾哪能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被治愈的?我得再仔细琢磨一下云公子的病因,希望能有新的发现。目前我只能先开几服药,好替他缓解压制,幸好这病是隐疾,不出意外,几年之内都不会发作几次的。” “那到底还是不行!”金火听后,一摆手,“不如恩人你随我回锦州帝都那里,皇城里可有很多名医,再不成,老子我就靠金家的关系把皇宫里的一些御医请来,反正一定把你这病看好!” 羊脂白玉一事解决后,金火做事倒再无什么后顾之忧,对于钱财,毫不吝啬。 “金大爷,你这是不相信小生我?” 玉霖有些小生气,金火总是怀疑他的医术,他看起来就这么不靠谱吗? “你不就一个江湖上的臭郎中,一碰上什么疑难杂症不就没辙了。” “谁……谁说我没辙了!” 见两人又要吵起来的架势,云凭语摇了摇手:“没关系,不必劳烦了。在下并不在意这身上的宿疾,只想寻找曾经失去的记忆,这事情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水花笺脸色微微一变,却还是默然无言:“……” 其他人闻言,也都点点头,不再强求。 有些东西,人们不能失去,记忆就是其中之一。试想,谈及自己的过去,就是一片空白的人该是多么的悲哀?无论那么过往是喜是悲,是苦是甜,但好歹也是自己真真切切,实实在在体会过的。 “时候不早了,云公子还要休息,你们暂且都先出去,我还要再喂他服一味药,人多了反而不好。” 玉霖用大夫的口吻,挥挥手,让众人都自行离去了。 “玉郎中,你支走了他们,可是有什么话要对在下说?” 房内,云凭语问道,别的不谈,他的心思还是很缜密的。 “这个,确实有些话。” 门外,水花笺并未真正的离开,他也猜到了玉霖的意图,便屏息凝气,静静的侧耳聆听。 “其实,小生还诊断出一些事情,这些事可能涉及到公子你的过去,所以小生也不好在大家面前说太多。” “嗯,你说吧。” “公子你身上的病……相当不寻常。” 玉霖在心底揣测了良久,几度犹豫,终是面色沉重的说了出来:“这是极阴之气,违背正常的生理,所以估计你是阴寒体质,长久下去,怕是百害而无一利。” 他的这般说辞,完全把之前对其他人所说的给推翻了,虽是常年不大会发作的隐疾,但若是长此以往,即使不发作,身体也是承受不住的。 “……”云凭语却是一脸平静,一双眼睛无悲无喜,反倒让身为大夫的玉霖有些心神不宁。 “云公子可会武?”玉霖又问,问得直截了当。 “……”云凭语不说话,只摇了摇头。 “是吗?小生在你昏迷时用银针试了试,发现你身上有强行锁脉的迹象,这是习武之人常有的情况。” 云凭语勾唇浅笑,目光并不困惑,平淡无波:“是么,那依玉郎中所见,在下是什么情况?” “强行锁脉,可以是他人所为,也可以是你自己所做的,我看云公子这这病……唉,世间疑难杂症数不胜数,倒也是被金大爷言中,小生医学修为尚浅,暂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玉霖一顿,神色又多了几分认真:“可,小生还有一事相告?” “但说无妨。” 玉霖点点头,靠近云凭语,附耳说了下去。 “……” 房内声音渐小,水花笺便没有再偷听下去,他的心绪百转千回,神色复杂的悄然离去了。 翌日,云凭语的脸色好了不少,已经能下床走动了,金火解决了难题,家里人又传信让他快些回去,即刻便要启程回锦州的金火,向众人一一辞行,最后又站在了玉霖的摊子前。 “喂,臭……玉霖,这个宝贝石头,还给你,好好拿着。” 把青绿的圆石递给玉霖,金火面对他时,终于不再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了。 从李老爷的口中,金火才知晓这是玉家人的一块药石,因着年代久远渐变成似玉非玉的材质,用水浸泡之后即是强身健体的良药,玉霆就曾用它泡过药,李老爷当时就很吃惊,问了几句,见玉霆只简单解释几句,他也没有深究下去。 对此,玉霖也是随意的笑笑,并无多言。 “不了,我不要了。”玉霖摇摇手,熟不知这样的态度,又让金火恼火了。 金火一瞪眼睛,叫道:“你不要?你是嫌弃被我这个财大气粗的人碰过了!” “冤枉冤枉。”玉霖可不想总是和金火吵架。 “那是为什么?” “此玉石我都从家里取出来送你了,或许冥冥之中注定和你有缘,总觉得这是天意,也望你我两人不再相生相克。” 玉霖脸上挂着耐人寻味的笑容,眉色光华流转,眼底也浮现出一种热切的光彩。 “切,尽说些老子听不懂的话。”金火翻了翻白眼,眉间的愠色却是减淡了许多。 “既然你都送给了我,那我要着总比不要好,你可别反悔,一旦到了老子手里,死都不还给你了!”金火大声强调着。 “嗯嗯,小生不反悔,金大爷好生收着就好。” 玉霖认真的语气分毫没有作假,他的眼神如此毫无掩饰,如同朝露般的清澈,看得金火的心砰然一跳。 “知道了,知道了,啰嗦。” 听着玉霖的话,金火竟觉得耳根不自觉的发烫,下意识的握紧了圆石。 玉霖微微低头,讪讪的笑道:“那个,金大爷,你今天一定非走不可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 “小生没别的意思,就是今晚熙城有一年一度的花灯会,很热闹的,你难得来这里一次,错过了岂不是很可惜?” “……”金火猛然愣住,清了清嗓子,“咳咳,既然如此,其实明天一早回去也行,反正也差不了多少。” 玉霖一听,倒是乐了,笑吟吟的:“那小生希望你晚上玩得愉快。” “光是我一个人有什么意思?臭郎中,你晚上也给老子滚出来!” “是是是……” 听着两人的对话,云凭语等四人在一旁看着,总能隐约感受到其间几分若有似无,暧昧不明的气息。 “金火,玉霖,这也算是一部金玉良缘的好戏了。” 水花笺勾唇笑了笑,作为一个旁观者,看得很是清明。 “哎,这么一看,倒还真是。”林瑾希举双手赞同。 “佛语有云:一切姻缘皆有因果。姻缘是因,姻缘是果。可谓因果循环,周而复始。”云凭语也是肯首淡笑,悠悠道。 林瑾希被绕晕了,佛祖他老人家,通常说了很多话,很多人所不理解的话。 夜幕降临,今晚的熙城可远比往日里的热闹。 一盏盏的花灯被人们点亮,有鱼鸟花香,还有兔子,公鸡,小老虎,飞龙等等的动物图案,栩栩如生,形式各样,灯火通明,将夜晚的熙城照得恍如白昼。几条大街的交汇处,还有各种颜色的彩带飘飞,绕在高高的大红灯笼上,满是吉祥如意之意。 这种时候,几乎没什么人还呆在家中,纷纷走出了家门。街道两旁商铺摊子挤满了人,街上也全都是边看热闹便游走的百姓们,男男女女,男子装扮得俊朗,女子打扮得俏丽;老老少少,老人精神焕发,小孩子欢呼雀跃。 刻意留下看花灯的金火早早的就找到了玉霖,非要拉着他一起,后来两人又遇到了云凭语,水花笺,林瑾希,秦有心等人,一行六人就一起赏花灯了。 当然,有天生好动的林瑾希和金火在,街边的一些玩乐把戏他们也都没有错过,猜了字字珠玑的灯谜,用圆环套了一些瓶瓶罐罐的小玩意,文有题诗做对子,武有比腕力切磋武艺…… 大家各有所长,玩得都很开心,玩乐之中顺便还买了些小吃,恍惚之间,水花笺会停下来想一想:几个月前,他们根本就是彼此互不相识的陌生人,各做各的事,各有各的生活,哪会像现在这般? 所以说,缘分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真心真心,真言亦心,心言亦真。” 忽然,一个被人忽视的拐角处,年轻的异族姑娘的叫唤声引起了云凭语的注意,他的脚步一顿,堪堪停了下来。 走在他身边的水花笺随之也停了下来,嘴角微挑:“怎么不走了?” “没什么。” “哪里会没什么呢?呵呵,听这嗓音是位姑娘,怎么?花灯会上那么多有趣的玩意儿,你怎么偏偏在意那位姑娘家,是不是长得很不错,所以看上人家了?” 水花笺凑近云凭语,含笑打着趣,别有意味。 云凭语摇头:“水公子误会了,在下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在意她口中的话。”云凭语认真道。 “哦……” 水花笺顿时倍感无趣,自己难得想捉弄一下这个翩翩公子而已,也没能成功。 “怎么了?你们是不是找到什么好玩的了?”这时,林瑾希等人回过头来。 “瞧那里,那位姑娘的穿着一看是知道不是我们中原人。”这时,玉霖也注意到了异族姑娘,指了指道。 “真的哎,走,我们去看看。” 林瑾希笑笑道,于是几个人一起走到了那位年轻姑娘的面前。 14、花灯会问真心 耀州熙城,夜,花灯会上。 这位年轻的异族姑娘绑着发辫,俏丽可人,脖颈和手腕间,以及脚踝上都挂着金环和铃铛等配饰,裸露大胆的穿衣风格与中原截然不同,应该是来自边疆异族的。 “小女子桑阿妹,每年这时候总会来熙城的花灯会上,寻找有缘人,来问真心。” 见有六个客人上门,桑阿妹爽快的笑道,顺手就把一盒竹签筒端了出来。 “哦,那阿妹美人儿,我们是不是你的有缘人呢?” 林瑾希就是自来熟的性格,他温柔潇洒的一笑,眼前可是美女哎美女哎,要保持风度。 “嗯,你们都是,不过是这位公子先留意到我的,所以竹签就由他来抽。” 桑阿妹朝着林瑾希点点头,手却指向了云凭语,可见也是观察入微。 云凭语微笑,抽取了一支长条竹签,上面刻有两个字符,是刻画得很生动的字符,并不是中原的文字,许是桑阿妹家乡的文字。 好奇的林瑾希凑过来一看,完全看不懂,尴尬的笑笑:“这是什么意思呢?阿妹美人儿。” “拿过来给我看看。”桑阿妹说着,就接过了竹签,正要开口,云凭语却是突然低喃出来。 “……背弃。” 学识渊博的云凭语是认得这种边疆文字的,从第一眼看到这两个字时,他的心底深处,似乎有了某种共鸣。 “嗯,这位公子说的不错。”桑阿妹一点头,接着双掌一合,正经道,“这只是题目,接下来我要问一个问题,你们每个人都必须给出答案。” 桑阿妹看过了众人,接着说:“如果有一天,你的心上人不要你了,你会怎么办?” “……” 一阵沉默之后,众人开始一一作答。 “老子一定把那个人狂揍一顿,他娘的,居然敢不要老子!” “果然就是你的风格!” 金火刚一答完,林瑾希就不禁咋舌道。 “没关系,不要就算了,医者父母心,应当心系天下苦难的众生。” 相比起金火,玉霖就相当心平气和了,做大夫的人就是不一样。 “哼,别说大话了,尽是一堆空泛的大道理,老子听着就头疼。我瞧你这样子,没哭着去寻死就是万幸了!” 面对金火的不以为然,玉霖耸耸肩,也没多加反驳,忽然奇怪金火什么时候这么了解自己了。 林瑾希一直就笑个不停,觉得荒唐:“嘿嘿,在本少爷的身上,绝对不会有这种事发生的,从来都是我不要别人的!哪轮到别人不要我?况且,本少爷愿意放在心里爱着的人,那个人绝对是修了天大的福分啊!怎么可能会不要我呢?就连花笺哥,我也在努力打动中,你说是不是?花笺哥。” 水花笺的眼皮向上翻了翻,算是白了他一眼,撇嘴:“是啊,真是’打动‘哥哥我呢,迟早会被你这个好弟弟给烦死!” “啊,花笺哥你千万不能死啊!” “放手,不要突然扑过来!” 见状,云凭语默然,金火,玉霖和秦有心止不住的一阵恶寒…… 六人之中,林瑾希的话一向比普通人都多,而秦有心的话则是相反,沉默寡言的他常常被人忽略,对于这个问题,他就一个字。 “等……” “额……” 撇开其他人不说,这下,就连“能说会道”聒噪的林瑾希都无言了,彻底被他的冷淡打败了。 “呵呵,我会……杀了他哦……” 水花笺用半开玩笑的口吻,一说出来就吓住了众人,所有人集体沉默了片刻。 “哇!花笺哥你好可怕啊,内心这么黑暗是不好的!”林瑾希率先打破沉寂,劝道。 “呵呵,好弟弟,哥哥的心思你别猜,你猜来猜去,也猜不出的。”水花笺还是阴阴的笑着。 “心上之人……那便是得之得心,失之失心,若是被弃之,那我……可能会疯掉。” 云凭语是最后一个回答的,读书人的答案就是不同凡响,桑阿妹不免多看了他几眼,暗暗为这深情催泪的话感动着。 林瑾希摇摇头,凭他多年驰骋风月场,“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丰富经验,以一副长辈的语气,语重心长道:“唉,凭语大哥你不至于这么傻吧?你仔细想想,这样很不值得哎,天涯何处无芳草啊。” 水花笺猛地敲了敲林瑾希的头:“你激动什么,他是说’可能‘,可能而已。” 可能而已,又不一定是真的。 而且这种酸溜溜的情话,水花笺知道,一听就不是真的了。 “嗯,好了,真心已经问到……”桑阿妹再一拍手,算是结束了这场游戏。 “这样就完啦?” 林瑾希额角一抽,万分觉得不可思议:呃,难道没有一点奖励,一点点的回应吗?我们这……这算不算是被骗了,被人耍着玩了? “嗯,这样就完了。” 桑阿妹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那心满意足的微笑似乎在说:是的,做个游戏而已,确实什么都不会给你们。 顿时,众人转身,坑爹啊…… 望着众人离去的背影,桑阿妹脸上的微笑渐渐消散:“今年,他们怎么就抽到了这么不吉利的’背弃‘题目呢?唉……” 随后,几个人又来到了一处卖面具的摊位,卖面具的小贩热情好客,一边卖面具,还一边让客人们做游戏,好多买了相同面具的男女都手牵手,促成了一段姻缘。 “几位客官,我这儿的面具可精致了,快来看看。” “嘿嘿,看起来是挺不错的。” 林瑾希找了个猴子面具戴上,心里打着他的如意算盘。 “花笺哥,你看着这美猴王多机灵多可爱,要不你也戴上吧,让凭语大哥他们几个人随便挑其他的给戴上。” 水花笺把手一拦,敷衍的笑笑:“好弟弟,你果然就喜欢这些年轻人的玩意,你慢慢玩吧,可惜哥哥我老了。” 林瑾希笑容一僵,水花笺这言外之意,不就是在说他自己幼稚吗? “哎呀,这不是神仙哥哥嘛!” “嘻嘻,还有这几位俊俏公子哥哥……” 一惊一乍,又惊又喜的女子声音响起,云凭语和水花笺一怔,林瑾希一回头,就看见了正巧也戴着猴子面具的李翠云,一瞬间想死的心都有了。 “哦,天啊,大家快跑啊!” 林瑾希大叫着,把面具一摘,人就跑了,一眨眼就无影无踪,没办法,谁叫林小少爷轻功太好了呢。 “水公子,这边。” 云凭语拉住了水花笺的手,也挤进了杂乱的人群之中,秦有心顺着他们的方向追去。 “臭郎中,别发呆了,这时候还不快溜!” 金火拎着玉霖的衣襟,也赶紧闪人,当然也不会留下来等死的。 于是乎,卖面具的小贩才刚刚反应过来,先前的几位男客人就全没了,面前只剩下由两个丫鬟跟着的李翠云。 “哎呀,神仙哥哥……神仙哥哥……你都不等一等人家呀!”李翠云不停的跺着脚,一张“烈焰红唇”嘟得老高老高的。 后来,分散的六人又重新聚在了一起,花灯会一游,虽然后半部分杀出了一个李翠云,有些破坏好兴致,但总体上六个人也过了一个很愉悦的晚上。 “人生在世屈指算,熙城花灯夜已尽,此情共许何容易,今夕今夕记一生。” 花灯会即将结束之际,云凭语不禁抒怀一言,众人相视一笑。 今年熙城的花灯会,今夜的情谊,他们,一生都会记得。 翌日一早,金火离开了。 云凭语几人又在熙城逗留了几日,直到玉霖也向他们辞行,说要去往他处救治病人,他们也决定上路,前往邺城。 玉霖临走的前一晚,他约水花笺出来,递给他一小瓶药丸。 “玉郎中,你这是何意?”水花笺晃了晃白色的小瓷瓶,不解。 玉霖的神色并不如水花笺那般惬意,反而很慎重:“水公子可还记得,小生曾说过你身上有一种邪魅之毒……” 顿时,水花笺手中的动作一滞,脸色也微微一变。 “唉……我的这瓶药也只是暂时缓解。” 玉霖轻叹,瞥了眼水花笺腰间的酒葫芦,劝道:“小生奉劝公子以后还是少喝点酒,这终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总之,真正该做些什么,相信公子自己心中有数。” “呵呵……”水花笺收起小药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你了。” “还有,那位戾气太重的秦公子,小生也只说一句,放下心结。” 放下心结? 他,他们,谈何容易?谈何容易…… 今日,熙城后城门口,四人还没走远,就听到一声女声急急的呼唤着,嗲里嗲气的。 “你们,你们等一下啦!” “这声音,怎么有点耳熟?” 林瑾希自问着,随即一想,脑中就浮现出了李翠云那张非比寻常,独一无二的丑脸,一阵阵的反胃。 “神仙哥哥……神仙哥哥……” “神仙哥哥”都喊出来了,不用回头都知道肯定就是李翠云了! “凭语大哥,我们快走,不,我们快逃!” 本着爱护弱势群体的理念,林瑾希十分有着爱护云凭语的自觉,他拉着云凭语的胳膊,就快步向前走。 “等……等等,瑾希弟。”云凭语拒绝着,竟停下了步伐。 两人回头转身,林瑾希却死死的闭着眼睛,他可不想晚上再做噩梦啊。 李翠云很快追上了他们,一看林瑾希厌恶态度,气闷的一跺脚:“讨厌!你居然都闭起眼睛了!你说说,本小姐到底是有多可怕?” “呃……”很可怕哎,可怕得快要见着他死去的亲娘了。 15、萱衣坊的老板娘 “好了,好弟弟你乖乖,就睁开眼睛吧,逃不过的。”水花笺笑着劝道,他可是不在意,反正他是瞎子,眼不见心不忧的。 “不要,不要逼我。” 林瑾希还是紧紧闭着双眼,生怕一旦睁开之后,必然伤眼睛啊。 “她不丑。”秦有心突然说话了。 呃,林瑾希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了,睁开眼睛之后,他又相当怀疑起自己的眼睛了,这回,真心“伤”眼睛了! “有没有搞错?” “当然没有搞错,就如你说的,本姑娘从来都是她貌美如花、如花似玉、花容月貌、闭月羞花、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 好吧,这次林瑾希举上双手双脚,百分之百的赞同了,不得不佩服李翠云小姐的恶趣味已经用到了她自己身上,这算是变装癖吗? 天知道李翠云撕下丑陋的人皮面具后,竟是这般的国色天香! 没错,天一直都知道。 “神仙哥哥,我长这个样子,你都不要?”李翠云羞涩的问去,眼波中是盈盈的春水流荡。 云凭语还是摇头,不为所动。 林瑾希看得眼睛发直,要是他是云凭语,还是可以先哄一哄,骗一骗,然后抱上床,享受一番的,瞧着这姿色,必然是“出门在外,暖床必备”啊,要不然岂不是暴殄天物? 当然,他永远不可能是云凭语。 “爱一个的心,是不会因为容貌美丑而有所改变的,在下希望翠云姑娘能早日找到真爱。” 林瑾希挠挠耳朵,云凭语又在说他一成不变的大道理了,听得他的耳朵都生老茧了。 “……”水花笺笑而不语,心情颇好。 三日后,一紫一白一蓝一黑四个身影站在了邺城城门下,云凭语等四人终于到达了耀州邺城。 “邺城,总算到了。” 这段时日,一路走来,经历了太多,云凭语难免有些感慨。 邺城位于整个耀州的中部,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是武林人士及商贾往来的频繁地带,因而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消息都能在这里打听得到。 城镇风格融合江南和西北两地,城里多为外乡人,若是走在大街上,放眼看去均是服饰各异,形形色色的人,真可谓“鱼龙混杂”,城中小的是非不断,却是掀不起大的风波来,据说是背后有一股神秘而巨大的力量在维护着。 “水公子,瑾希弟,秦兄,邺城已到,找寻记忆之事,本就是在下一人的事,若你们觉得有所不便,又或是另有打算,那也不必陪同了,在下一人即可。” 云凭语私下里早已做好分离的心理准备,他们并没有义务要陪自己一直走下去,他的过去如何如何,又何必牵扯到他们身上? 虽然能和水花笺,林瑾希等人相识,不失为人生一大幸事,但终归是免不了聚散离合。 “哎,凭语大哥你这么说话可就太见外了!”林瑾希有点不以为然,挥挥手道,“我不用打算其他,我只要娶到花笺哥就好了。” 接着,他又耸了耸肩,深情的望着水花笺,说得是字字含情:“花笺哥他跑去哪儿,我就追他到哪儿,天涯海角也在所不辞!” 对于水花笺的去处,虽然期间由于林家人对林瑾希的阻拦,让他断断续续的跟丢了那么几天,但林瑾希还是不依不挠的追了他很久,他们去过各个城镇,也没见水花笺多加逗留。 恐怕除了水花笺他自己,天底下还没第二个人能知道他到底要去哪里?包括这个神神秘秘,冷冷淡淡的秦表哥。 “好弟弟,这次不必天涯海角,我就留在邺城了。”水花笺拍了拍林瑾希的肩,说得一脸轻松,“找记忆这等事儿,看起来这么有趣,我又怎么会错过呢?” “啊?” 林瑾希一瞪双眼,一脸的无语,果然,水花笺的心思真是比女人还难猜。 偷偷的瞪了瞪云凭语,难道这两人真的没有一点奸情吗? “话说这里,真的能找到凭语大哥你的过去吗?”林瑾希问,从越城相识至今,他已经不止一次的听云凭语提过这个城镇。 “应该。”云凭语淡淡的答。 “什么叫’应该‘啊?我看邺城是各种消息最灵通的地方,我们一定能帮你找到相关的消息。” “不必那么劳烦,只需要找一个人。” “……”闻言,水花笺和秦有心互看一眼,皆是默然。 林瑾希眸光一闪,好奇道:“找人?凭语大哥,你要找谁?” “一个女人。” 邺城,南大街,萱衣坊。 萱衣坊占地不大,门面也是个普通衣裳店的样子,顶多是木头牌匾上雕刻了几许纹样,多出了几分精致来,进门的窗台放上了几盆橘黄色的萱草,花葶细长坚挺,花苞开展而反卷,清香宜人。 萱草又名谖草,古人注曰:“谖草,令人忘忧”,“北堂有萱兮,何以忘忧?”故又是忘忧草,倒应了“萱衣坊”这店名儿。 “老板娘,早上那会儿我在巷口碰见了赵姑娘,她穿上了你给做的双蝶云烟裳,可漂亮了!她笑得都合不拢嘴了,一个劲说要好好谢谢你,改日还会登门送礼来呢。” 店里头,传来了一个妙龄女子的欢笑声,只见侧绑着一根发辫的女子,来来回回的收拾整理着各种布料。 “是吗?那你若是再遇上她,就说赵姑娘喜欢便好,登门送礼还是免了。” 她的后方,隔着一层暗色的纱帘,老板娘的声音柔和之中带着一份成熟稳重。 “嘻嘻,老板娘你不仅有一双巧手,而且人漂亮又大方,心肠也是超好的,怎么还不把自己给嫁了呢?我看东城做茶叶生意的何少爷人就不错。” “小月,你在胡说什么呢?我看想嫁给他的,是你这鬼丫头才是吧。” “讨厌,老板娘你又欺负我。”小月吐了吐舌头,低头一瞧见桌案上的订单,弯弯的眉毛就又蹙了起来。 “对了,老板娘,黄夫人订的那件绛红色的百蝶戏花罗裙又给退回来了,还说改得不合她意,这都第五次了!她非要用五色金丝线绣个什么五彩凤凰,花花绿绿的,一点也不搭,丑死了,她真以为自个儿跟皇宫里的皇妃似的,哼,臭美的老女人,有钱就了不起呀!” “罢了,那我就再改改吧,毕竟黄老爷的侄子在宫里当差,我们寻常百姓可是招惹不起,我晓得你性子直,但这种话以后莫要再说了。” “哦,知道了,老板娘。”小月嘟嘟嘴,委委屈屈道。 忽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来,小月抬眼一看,就惊得一连后退了好几步,眨眨眼睛,她才敢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这是招了什么桃花运?怎么面前突然就来了四位帅得根本不真实的公子们呢? “几位客人……你……你们……”小月一开口,竟发现自己结巴了。 你们……你们要不要这么迷人啊?帅得人神共愤是要闹哪般? 小月此时此刻,早就将东城那个什么何少爷给忘光光了。 林瑾希一撩长发,率先走上前去,执起呆愣中小月的手:“嘿嘿,本少爷姓林,这位美丽的姑娘,不知可否告知芳名?” 说着,他就俯身亲了一下小月的手背,小月立马涨红了脸。 “呃……呃,苏小月。” 林瑾希点头,眼中又闪过一道电芒:“小月姑娘,当真是娇小可人。” “好了好了!”水花笺叫道,打破这“唯美浪漫”的粉红气氛,“林少爷,你调戏调完了,揩油也揩到了,就别挡着别人问正事了。” 他一抬手就揪住了林瑾希的耳朵,把他拖扯到了一边,恨不得就地解决了这个到处留情的禽兽少爷。 “苏姑娘,在下姓云。”这时,云凭语行礼,继而温声开口。 “哦……哦,云公子,你……你要来买衣裳?” 一个风流的刚被一个妖魅的拖走,又来了一位儒雅的,小月着实有些招架不住了。 云凭语笑笑,摇头:“不,在下是来寻人的。” “你还是来了。” 一双白皙的芊芊玉手撩开了纱帘,貌美如花的老板娘话中含笑,莲步生花,迈着步子走了出来。 “诗萱……” 云凭语唤出了她的名字,那个他从菱洲到耀州邺城一路都记着的名字,诗萱,这个女人,是他失忆后第一个见到的女人。 “嗯,凭语。” 诗萱身披烟罗软纱,下着水莲绿色长裙,玉颊樱唇,螓首蛾眉,洁净的脸上无一点瑕疵,只简单施了一层薄薄的粉黛,一颦一笑间,万般风情绕眉梢。 数月前,菱洲墨城。 “你醒了?” “……”完全记不起过去,脑中一片空白的云凭语是迷惘的,他躺在床上,只静静的端倪着面前的绿裳女子。 “因为一些事,你失去了记忆,你叫云凭语,我是诗萱。” “……”云凭语还是沉默,他不发表任何意见,任由诗萱说着。 “我……并不知道现在你的想法,也许过段时间,等你一个人想明白之后,想要寻回过去的时候,你就来邺城找我。” “……”沉默了许久,云凭语也没给出丝毫的回应,正当诗萱欲要离去时,他才怔怔的低喃:“诗……诗萱?” 即刻,诗萱莞尔一笑,握起他的手:“嗯,请无论如何,都记得我的名字,好不好?”这语气听来,竟有三分忧伤,七分哀求。 “……好。” 熟不知,他的那个“好”字,让她高兴了好久好久。 16、言心小筑的客人们 耀州,邺城北郊,由诗萱带头领着众人,素来冷清的言心小筑,一下子多出了好几位客人。 小筑高墙宅深,以中央水池为中心,曲廊环抱。叠山建屋,移花栽木,架桥设亭,富有“咫足山林”的意境。 “言心……”云凭语轻念。 见云凭语似乎对此有一点反应,诗萱笑了,问道:“凭语,这小筑的名字还是你亲口取的名字,你还记得吗?” “……”云凭语无奈的摇头,“是么,完全没有印象。” 诗萱眸中的怅惘流露出来:“罢了,也不急于一时,你往后就安心的住在这里,关于你过去的点点滴滴,还是需要时间,才能慢慢回忆起来的。” “嗯,此地确实不失为一个好的安身之所。” 云凭语说罢,望向林瑾希:“如今到了邺城,瑾希弟若觉得再住客栈不是长久之计,不如就随我一起,到这个别院暂居?” 邺城是人们相互交换消息的重要之地,而客栈更是个人多口杂的地方,生怕被林家人再次找到自己,林瑾希绝不能老是住在那里的,聪明心细的云凭语早就考虑到了这一点,看出了他的为难。 “是吗?那就太好了!哈哈,还是凭语大哥明白我。”林瑾希烦心顿释,大笑起来。 “想本少爷我前三个月以来一边要躲林家人,一边要追花笺哥,日子过得凄凄惨惨,然后又遇到了凭语大哥你,跟着你们处理了好多事情,现在身上的银两也所剩无几了,最好能泡个香澡,然后再大吃一顿,听听歌赏赏舞,晚上睡觉时被窝里还能有个美人暖暖床,再……” 说到最后,见水花笺还在这里,林瑾希神色一滞,连忙改口道:“呃,最后一条是开玩笑的。” 云凭语嘴角微翘:“呵,除了最后一条,以上那些,倒是好办。” 听了这话,林瑾希感激万分的牵起了云凭语的双手,然后牢牢的握着,殷勤道:“凭语大哥,世间人心险恶,难得还有你这么个无私奉献的大好人啊!哪天我一定请你去林家庄,加倍的报答你啊!” 林瑾希的话音刚落,就在这时,另一只手突然就搭在了两人互握着的手上面。 这是水花笺的手,水花笺冲着两人笑嘻嘻道:“那日子是够享受的,顺便也带上我和表哥两个人吧。” “……”秦有心默许中。 诗萱眸光闪了闪,笑盈盈的:“既然诸位都是凭语结识的好友,那么言心小筑自然是欢迎的。” 入住言心小筑之后,云凭语和林瑾希的心情大好,但反之,水花笺却是终日懒懒散散的,看起来没什么精神,秦有心自始至终都板着一块冰块脸,林瑾希瞧不出悲喜来,但总是能隐隐感到他也是不大高兴的。 白日里,云凭语为了早些恢复记忆,总是会去萱衣坊找诗萱,林瑾希看有机会和大美女,小美女勾搭,当然也不会放过的,所以也拉着水花笺和秦有心去凑热闹。 萱衣坊,诗萱招待他们坐下,小月在旁负责端茶倒水,同时也在旁听着他们的对话,她对老板娘诗萱始终崇拜着,所以对有关她的事情也是极其感兴趣的。 “凭语你家住菱洲墨城,因为父母早逝,所以你还不到弱冠之年,便一个人在外奔波,做些买卖,云家祖上便是经商的,记得上一次你为了某个重要的生意,出了趟远门,然后就不知你发生了什么意外……总之,等我找到你时,你已经记不得过去所有的事情了。” “啊?这么说,萱大美人你也不清楚凭语大哥失忆的原因?” “嗯……”诗萱点头,声音渐渐无力,“我也曾试着探查,但始终一无所获,一切因由,只能等凭语自己想起来了。不过,我不知道那段记忆是好是坏?他又是个极有主见的人,或许是他自己想要忘却的,所以一开始,我并没有急着逼他非要恢复记忆。” “哦,原来是这样啊。”林瑾希“咕噜”一口喝干了茶水,这下子,他又解决了脑中的一些疑问。 “无论是好是坏,我都想要知道。”云凭语望着诗萱,语气说得无比认真郑重,诗萱闻言,承诺性的点了点头。 “只要诗萱在,一定帮你。” “……” 水花笺把玩着青瓷茶杯,一直自顾自的喝着碧螺春,时而就咂咂嘴,觉着还是酒好喝,惦记着等会儿去东南的酒铺子那儿再灌一壶女儿红,好像完全没在听他们的说话,只是一个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一旁的小月看着奇怪,倒也没多说什么,径自又走到林瑾希面前将茶水满上,林瑾希趁机捉到她的小手,摸了摸,还柔情蜜意的一笑:“小月姑娘这手又滑又香,保养得可真好。” “你!”小月瞪了他一眼,匆匆抽回手,退到了一边。 见和谐的氛围有了改变,机灵的林瑾希赶紧转移话题:“嘿嘿,说了这么久,那萱大美人你和凭语大哥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诗萱一愣,继而腼腆的一笑,“我们的关系,我想等凭语自己回想起来。” “哈,萱大美人到现在还卖关子!我看你绝对就是他的红颜知己吧?” “呵呵~”诗萱笑而不语,虽是一抹浅笑,却也是容光滟滟,勾人心魂。 水花笺难得放下茶杯,望了一眼云凭语,那个人,那双眼睛,此刻看的也只是诗萱。 “哼!你个登徒浪子,光天化日之下,调戏我小妹就算了,还企图打老板娘的主意!朗朗乾坤,哪到你妖孽横行!” 一道怒喝声起,一个“天外凶器”凭空飞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直的砸向林瑾希,林瑾希猝不及防,只大喊“哎哟”一声,随后就揉了揉自己可怜的后脑勺。 “你奶奶的,谁敢砸本少爷的头?砸坏了可赔不起!” 林瑾希骂道,低头一看,脚下是一本书,名曰《妖乱异闻录》,他晕;再一抬头,是一个矮个子的少年,戴着方方正正的书生帽,细皮嫩肉的,目光炯炯的瞪着自己,他再晕。 “噗~”水花笺禁不住喷茶,这来的是哪位仁义之士,说得太好了! “呵呵……”小月干笑两声,挡在矮个子的少年面前,“这,这是我哥哥苏阳……” 啊咧?林瑾希脑中仿佛有根线,瞬间断了,这发育不良的“少年”居然是年约十八九岁的苏小月的兄长?! 眉梢连抽三下,林瑾希忍不住瞄了一眼已过三十岁的云凭语,感慨万千:这世道,这年头,人都普遍年轻化是不是? “不好意思,我哥哥他呀,从小就爱听说书的,自己也经常买些奇怪的书,有时嘴里尽是些神神叨叨的话,大家习惯习惯就好。” 小月解释道,还躺在地上,无人问津的,凄凄惨惨的《妖乱异闻录》表示自己真的很无辜,它只是一不小心遇到了脑子脱线的主人而已。 “噢……很有个性,少爷我喜欢。” 林瑾希摸摸下巴,一笑而过,然后使出自己惯用的见面方面,以饿虎般的热情扑向苏阳:“阳阳兄~~~” 额……众人脸色骤然一青…… “额啊!放……放开我,我有洁癖,而且我对男人不感兴趣!” 呆住的苏阳没能逃脱虎爪,被林瑾希牢牢勒住,勒得快要窒息晕倒了。 光听着苏阳痛苦的喊叫,水花笺也实在“看”不下去了,扶额一叹,做了个“砍”的手势:“表哥,拖走,打死,喂狗。” 话音未落,秦有心即刻行动,瞬间降住饿虎,于是,饿虎退化成了一只呆萌呆萌的小猫咪,眨巴着一双晶亮晶亮的眼睛。 “呜呜~花笺哥你好残忍啊,你不能这么对我,怎能不念及你我夫夫千年的情谊呢?”被秦有心禁锢住的林瑾希挣扎着,双手双脚乱踹着。 匹夫和莽夫……千年的情谊? 你学过算术吗?我认识你还不到一年!水花笺苦恼中。 “……” 众人一脸黑线,都在思考:天啊,我到底是怎么认识这个怪胎的? 在邺城的日子一天天的过,因为秦有心天生喜静,讨厌人多的场合,云凭语也没闲工夫陪着林瑾希胡闹,林瑾希只能缠着水花笺,对他软磨硬泡,最终,水花笺投降了,于是,一连三四天,林瑾希拖着水花笺逛遍了邺城的大街小巷,把稍微有些名气的店铺都去了个遍。 两人一直都在吃喝玩乐,水花笺兴趣寥寥,故而林瑾希吃得多喝得多玩得也多,结果,林小少爷林瑾希终于生病了,劳累过度加上饮食过度。 大夫一再吩咐,一日三餐清汤小米粥,切忌吃肉,这可让无肉不欢的林瑾希生不如死,几度偷肉被打,只得在榻上安份的躺着。 这日,留林瑾希一人在言心小筑休养,水花笺带云凭语来到了邺城西街角一个面摊子这里。 “喂,姓云的,这家老板的手艺超棒,我和那小鬼都很喜欢吃这儿的面,今天有机会,你也尝尝看,顺便学习学习。” 两人找了处空位坐下,水花笺请客,对着还冒着热气的肉丝面,一脸挥不去的笑意。 此刻,望着对面的这张笑脸,云凭语深深的觉得,这碗热腾腾香喷喷的面,根本没什么吸引力可言了。 “是么?这面能让水公子如此称赞,那在下定是要尝尝了。” 云凭语勾唇,执起筷子吃下几根面条,微微阖眼,良久才“嗯……”了一声。 “怎样?依我看,你煮面的手艺可不及这里的老板。”水花笺笃定的笑道。 “嗯,确实,水公子甚是了解在下。” “……” “甚是了解”?此话一出,两人均是一怔,都隐约察觉出这字里行间的亲密之感。 “若是以后有机会,在下一定能做出比这更美味的面,到时水公子可要记得赏脸。”云凭语道,稍微缓解了尴尬的气氛。 “呵呵,免费吃面,这等好事,我哪能错过呢。” 17、苏家兄妹的兄妹情 到了申时,水花笺和云凭语两人准备打道回府之时,正巧路过了苏家兄妹的小院子。 苏家小院在邺城西街尾,算是整条西街的最后一户人家,两人停留在门前,因为院门敞开了大半,所以屋内兄妹俩的谈话内容听得很清楚。 最近,出于诗萱要接待云凭语的缘故,小月也时常从店里回来得很早,从萱衣坊抱回来一堆要连夜裁剪缝制的衣裳,小月一直埋头忙活着,她天生就对这行感兴趣,对待此事似乎有用不完的热情,至于其他,比如做饭烧水洗衣等女人该做的事,却一般都是由苏阳负责的。 忽然,小月想起了什么事,问道:“哥,听说你们学堂后两天要去邺城郊外游历学习,你出门的包袱有没有备好呀?” “哎,你总算晓得关心一下我这个哥哥了,早就收拾好了,可不能指望你这个马大哈帮我!”苏阳戳了戳妹妹的额角,无奈道,“那是夫子授的课业,其实我不大想去的。” “你会不想去?”小月眯起双眼,不怀好意的笑了,“别吹了!你看的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奇谈里,不是都是说郊外山林尽是些妖魔鬼怪出没的好地方,嘻嘻,说不定啊,这回儿就给你碰上了。” “这……” 苏阳面上一愣,自个人的谎言顿时就被妹妹拆穿了,随后柔情的微笑,“呵呵,好妹妹,还是你了解哥哥我,都说到我心坎儿里了,我这回儿啊,还真想给你找个漂亮到家的狐仙嫂子。” “额,我就知道。” 小月揉揉眉心,暗自腹诽:我就知道你永远都在异想天开…… 院门前,见水花笺若有所思的模样,云凭语靠近一步,低声问道:“怎么,水公子,你不打算进去看看?” “不了,我们远远听着便好。” 水花笺摇头,这样的温馨场景,他听着听着,竟听得出神了,而内心反而愈发的怅然无绪。 “小月,这次我虽然只出门一两天,不过啊,哥哥我还是很担心你的,所以——”苏阳整了整思绪,态度变得严肃起来,但下一秒又完全毁了这一刻作为一个兄长的成熟形象。 “当,当当当!你看!” 苏阳边说边转着圈,从袖中抖出一叠纸笺递给小月,一股子的得瑟劲。 接到手中的小月瞬间便有了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缓慢的展开纸笺之后,上面俨然是整整齐齐的条条款款,一大堆自家兄长的“千叮铃万嘱咐”。 “第一,要学会独立,做饭烧水洗衣等事要自己做了,虽然比较辛苦,但也要坚持,菜可以去南边市集的杨大婶那里去买,便宜又实惠,吃肉的话,王大哥的招牌猪肉那是没得说,哥哥我都打好招呼了。 烧水记着别烧过了,洗衣要洗干净,天下雨一定记着赶回家收衣服! 第二,别顾着一直忙萱衣坊的活,如果累了,一定要乖乖休息,身体是本钱啊,诗萱老板娘人很好,也不会为难你的,要是不小心病着了,就等我回来好好收拾你吧! 第三,卖茶叶那家的何少爷人还不错,文采也还不错,虽然始终不及你哥哥我,但我知道你在心里偷偷喜欢那人很久了,所以我也帮你留意着呢。别对自己没信心,有时候必须要鼓起勇气,表达自己的心意。 第四,经过本人的火眼金睛,再加上照妖镜的进一步确认,务必要小心林瑾希那个男女通吃的披着人皮的色魔!!! 至于诗萱老板娘的其他朋友,还都很好相处,不过别打小心思,目测全是’名草有主‘的人了。 第五……” 生活上衣食住行,肉体上的,还有精神上的,甚至包括一些小月平时根本没在意的琐碎小细节,真是应有尽有,无所不管啊! 看完之后,小月的眉间止不住的抽搐,斜眼看了看还处于得瑟中的哥哥苏阳:“额……额额,哥哥,你就出去两天而已。” “唉,没想到会是两天这么久啊……”苏阳的语调哀婉幽怨。 “……”小月望天…… 最多两天两夜啊,要不要这么夸张?!哥哥,你赢了,小妹着实佩服~膜拜哥哥大神~ “其实,你不懂哥哥的心,我离开你两眼,都是煎熬啊~” “咳咳,哥哥,你实话告诉我……”小月的眼神变得古怪起来,凑到了苏阳跟前,“你到底是不是我亲哥?” “自然如此,血浓于水。” “哦,那我必须慎重的告诉你……”顿了顿,小月指着苏阳,郑重其事道,“你有严重的恋妹癖,这是病,得治!” “这……原来如此啊~”苏阳恍然大悟状,转而要去抱小月,“我想我已经病入膏肓了,妹妹,你不要嫌弃我!” 小月拒绝着后退:“别过来呀,我很嫌弃你。” “不,不要,小月,小月月……” “恶心死了!” …… “噗呵~” 院门外,水花笺被苏家这对兄妹逗得有够呛,忍不住笑出了声。 听诗萱提到过,苏家兄妹,祖父母那辈还算是书香世家,只不过后来家道衰落,他们的爹死得早,而他们的娘并未再嫁,似乎一个人靠做别人家的奴婢,一直拉扯着这个家,久而久之,劳累成疾,撒手人寰。 苏阳喜欢念书,是学堂上的优秀学子,他勤工俭学,独自支撑一个家,苏小月自小体弱多病,是个药罐子,他也不离不弃,几度退学,放弃自己的前程,纵使日子过得再困难也没想过丢下她,后来在哥哥的悉心照料下,苏小月终于茁壮成长。 二人年纪渐长,遇到了不留名的大贵人,救济了他们一把,然后他们又搬到了邺城,小月投其所好,就去了萱衣坊工作。 “水公子,看你的眉目间的神色,你忽而入神,忽而又出神,究竟在想些什么?” 比起苏家这两兄妹的谈话,云凭语显然对水花笺的反应更感兴趣,他在一旁竟不自觉的观察了他许久。 水花笺微微一愣,神色淡然了许多:“没什么,就觉得他们兄妹俩的关系真好,让人羡慕。” 苏阳啰啰嗦嗦的,交代好多好多的事,时时刻刻记挂着妹妹苏小月,妹妹苏小月表面上嘴硬,事实上,也是最懂得哥哥的心意。 “水公子可有兄弟姐妹?” “我?”水花笺苦笑,“我亲缘寡薄,常年孤身一人,如今幸好还有个表哥陪着。” “……是么?在下想,如若水公子也有个妹妹,那她肯定也很幸福,能有你这般如此疼爱妹妹的兄长,实乃福分不浅。” 瞧云凭语说得一本正经,水花笺轻挑唇角:“呵,你怎知我就是个会疼爱妹妹的好哥哥了?” “初次见面时,在下看你对珠珠的一言一行,心中早已确定了答案,你,绝对是个好哥哥。”云凭语淡言而出,纯黑的眼眸泛着华光,却也说得笃定。 听后,水花笺笑意中的苦涩加重了,心思忽地一转:“那你呢?照你的年龄,也应该成家立业了,那你自认为自己会是个好丈夫好父亲吗?” “……水公子会有这么一问,是认为在下不是?”眸光一闪,云凭语反问。 “呵,究竟好不好?我是不知……”水花笺耸耸肩,半开玩笑的说着,“但你多半是个会精打细算,极有心机城府的丈夫跟父亲。” 听了这番见解,云凭语心头竟没有一丝的不悦,反而心生兴味:“在下会是这样?” “你可别不信,到时候你就会了。” “哦,是么?那在下定会拭目以待。” 自己还很期待自己的不好? 水花笺渐渐发觉,是不是云凭语跟他们这群江湖上的浪子呆久了?读书人的气质少了几分,痞里痞气的耍嘴皮子功夫反倒渐长了几分。 还有一件事,水花笺再明白不过:云凭语,其实你错了,我根本就不是一个疼爱妹妹的好哥哥。 另一方面,言心小筑。 凄惨的林瑾希还在发着低烧,躺上床铺上,睡得迷迷糊糊,口中断断续续的,也是在说着一些迷糊的话。 “花……花笺哥……你,你到底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才愿意跟我回家……回林家庄……” “啊!爷爷!你……你你你,你冷静冷静冷静!啊……啊啊……我不是故意要离家出走的,啊,爷爷饶命啊!” “……爹……娘……你们,你们为什么要死?最……最后,就只剩下我……我一个人了……” 似醒不醒,似昏不昏的状态中,林瑾希一个人说了很多梦话,或心酸落寞,或紧张害怕,又或是悲伤无助……种种的平日里藏在心底的情绪一一倾泻出来,此时的林瑾希也完全不像是那个嬉皮笑脸,聒噪风流,时不时就发些神经的林瑾希了。 这世上,不是没有脆弱的人,只是他们懂得用坚强的微笑伪装。 猛地,额头上被人轻轻的盖上了一块凉毛巾,凉敷降温,但陌生的女子体香刺激着林瑾希这个武学天才的敏锐神经,他立刻一睁眼,警惕的一出手,扣紧了女子的手腕。 双眸相对,林瑾希一看自己一不小心擒住了一个冰山美人,傻呆呆的愣了三秒,早就找不到一开始的戒备之心了。 “红衣仙子姐,你打我一拳,看我是不是在做梦?” 18、匆匆的水女侠,苏阳的奇遇 “咚!” 林瑾希话音未落,红衣女子就一拳挥了过去,粉拳却如风,正中某位少爷的左眼。 “哎呀!”林瑾希心疼无比的揉着自己眼睛,可怜兮兮的样子,“你还真打?面对我这么俊的脸蛋,你怎么狠得下心?” “……明明是你让我打的,很俊的变态。” 回答他的,是红衣女子冷冷的声音,很傲气很理所当然的语气。 “什……什么……” 变……态?林瑾希在寒风中凌乱不堪…… 他活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听人这么说自己,而且对方竟然还是个女人! 红衣女子虽是红衣红裙,却是一副行走江湖的装扮,腰间还配有长剑,她容颜清丽,深幽静然的眼眸好似长了一双霜眸,眉宇间无端就散发出一种冷冽的气息,让人不敢逼视。 根本不管这句话带给林瑾希的杀伤力如何的严重,红衣女子的目光却已收了回来,径自转身欲要离去。 还弄不清楚状况的林瑾希,哪里会这样就让她轻易走掉,大手一伸,再一次抓住了女子的手腕:“你别走!你是谁,怎么会到言心小筑这里来的?” “变态,变态中的极品,极品中的变态!” 红衣女子蹙眉,甩开了林瑾希的纠缠,她的武功也不弱,这一甩就把林瑾希甩得连连后退,最后还是二话不说就走了出去。 “呃……” 这般毒舌的性子,让林瑾希不由自主的想到了一个人,想着水花笺总是会冲着自己,露出那极度阴暗的一面:好弟弟~ 恰巧此时,水花笺和云凭语回到了言心小筑。 水花笺刚一嗅到桃花的香味,心就剧烈的一震,当即步子一停,就顿在了原地,哪知下一刻,刚一抬头,就正好撞见持剑的红衣女子。 “……” 两人面对面,彼此皆是心头一窒。 “噔噔噔……”另一阵脚步声又从侧旁的一条小路传来,秦有心察觉到林瑾希房内的异样动静,也走出了自己的房间。 他仍是默默无言,直接走到水花笺的面前,平静的看着红衣女子。 对于红衣女子的出现,云凭语也倍感惊讶,愣了片刻:“这位姑娘,你是……” “……”女子不答,根本丝毫就不屑理睬任何人的模样,犀利的眼神穿过秦有心,只嫌恶的瞪了水花笺一眼。 那一袭火红的衣裙在风中飘扬,女子不发一言的离去,云凭语觉得,就连她的背影看起来也是带着冷意和不屑的。 红衣女子与水花笺擦肩而过的一刹那,秦有心捕捉到了水花笺瞬间发白的脸色,也清楚的听见了女子那一句轻不可闻的低语。 “哼,真是脏死了!” 言心小筑闹出的这一出“有惊无险”的戏,最终,还是由诗萱笑着解释的。 红衣女子姓水,是位行走江湖的侠女,也算是诗萱的一个江湖朋友。 这次水女侠有事途径邺城,便来看望诗萱,诗萱本想给林瑾希送些补药去,奈何难缠的黄夫人又来买衣裳,这是惹不起的主,正巧,小月在这时也出门帮自己买新布料去了。 不得已之际,诗萱这才拜托了水女侠一次,她也不大介意,并没拒绝,索性就直接去了林瑾希养病的言心小筑。 再后来发生的事,大家也都知道了。 “落颜她的性子就是那般,爱憎分明,这嘴巴和手里的剑任性起来,都不饶人呢,如果添了什么麻烦,诗萱就在这里代她向各位赔个不是了。” “不会不会,她也没做什么,除了打了我眼睛一拳。”林瑾希顶着泛着淤青的左眼,傻呵呵的笑了笑。 林瑾希并不生气,第一点,估计这只左眼落到如今的地步,也许还真是他自找的;第二点,对那红衣的水女侠,鬼使神差的,林瑾希打心底就没什么怨气,甚至看在她曾送药照顾他的份上,他还有点小小的感动。 “嗯,诗萱,你无需道歉的。”云凭语也道。 “呵呵,难道不应该感谢人家姑娘吗?揍了这个禽兽少爷一拳。” 水花笺也不放在心上,损招一出,又调笑起林瑾希。 “花笺哥……”林瑾希嘴角撇了撇,心中咆哮:为什么每次都要当众取笑我啊?我可是要压你的人啊! “对了,话说回来,那侠女也姓水哎,好巧。”林瑾希又说道。 诗萱一笑置之:“呵呵,那有什么,世间之事,无巧不成书。” “是嘛,我是觉得,唉……明明两个人都是姓水,这个性却没一个温柔似水的。” “好弟弟~你刚刚说了什么,我没怎么听清。”又开始了,水花笺招牌式的阴恻恻的冷笑。 “啊?我有说话吗?” “哈……哈哈,花笺哥你听错了,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说。” 林瑾希故意装傻中,再次感慨,要讨个乖媳妇回林家,真心不容易,男人难为啊!本少爷还要讨个“男媳妇”回家,难上更难了! 翌日一早,苏阳便要去郊外游历学习了,众人在城门为他践行。 实际上,和他没有血缘关系的旁人顶多问候几句,还是小月和他依依不舍,反反复复,唠唠叨叨的说了很多。 “小月,白纸黑字的,哥哥我写的要点你得牢记在心,也别光记着不做,要好好听话,懂吗?” “嗯嗯,哥,你也记着照顾好自己,别真被什么狐狸精勾了魂,吸干了阳气。” “呵呵,知道知道,我可舍不得你。”苏阳不由发笑,有时候,她这不信邪的妹妹比自己更在意这些鬼怪之谈呢。 “还有,往来邺城的人隔三差五的,时常会说什么天下第一妖男,他似乎也常在山林做坏事的,你也小心点呀。” “嗯,我对精怪感兴趣,对男人那是半点意思也没有的,自然会有多远躲多远了。” “你晓得就好,还有还有,在外头多吃点,看你长得瘦弱矮小,外人看了,都以为你是我弟弟,说我欺负你呢。” “……好,好啊,你又嫌弃哥哥我,我还不是为了照顾你!”苏阳哭笑不得,手指又习惯性的戳了戳小月的额角,“你就放心吧,苏家的男孩子都是年过弱冠还能长个子的,我将来定会是个顶天立地的八尺男儿的。” “阳阳兄~~~” 这阴阳怪气的称呼,除了林瑾希,天底下还有哪个人能如此厚颜无耻的呼唤出来了呢? “对男人半点意思也没有的”苏阳怎么听来,怎么都十分别扭,当即冷汗倍冒。 “阳阳兄,来,抱一个!” 林瑾希又是热情不减当年的扑了过来,这次苏阳学乖了,早有防备,于是轻易闪过。 有着无数次“扑空”经验的林瑾希,抹抹眼泪,自从决定要娶水花笺之后,遇见的人,一个个的都是高智商、高胆识、嫌命长,你们到底知不知道本少爷是林家庄的林瑾希啊?! 人算不如天算,苏阳出门虽仅仅是两日,却也横生变故。 两日之后,据回到邺城内的夫子所言,第一天下来,他和几位学生都相安无事,不料突变就发生在第二日晚,阵雨骤临,大家四处找寻避雨之处时,苏阳就与他们失散了。 大家忧心忡忡,正商量着等雨势渐小,就赶紧出去寻人,却听见树林深处的打斗声,刀光剑影,还飘散着浓重的血腥味。 夫子的心中更是忐忑,和学生们只敢躲在暗处观摩,邺城往来的武林人士众多,江湖上仇杀宿怨也是屡屡发生,但这次活生生的发生在眼睛,看得这群斯文的读书人均是心惊肉跳的。 这是一场以多欺少的恶斗,一群蒙面的黑衣人围攻三个男子,其中一个长身玉立的,一看就是高手,舞得一手好剑,剑气带动林叶飞卷,一招一式正中敌人要害,一连就杀了好几个人,另一个护卫装扮的人在旁掩护主子。 还有第三个人,衣衫染血,虚弱的依靠在一根树旁,居然就是苏阳。 夫子和学堂们的学子们反复看了好几眼,这才确定下来,差点惊恐出声,夫子也险些双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厮杀结束,蒙面的黑衣人大多横尸当场,最后剩下来的一两个也是落荒而逃,见没危险了,顾不上另外两位是何身份,惊魂未定的夫子领着学生们,赶忙冲到了受伤昏迷的苏阳那里。 谁知,长身玉立的坚毅男子却抢先抱起了苏阳,护在胸口,不许旁人靠近,一群文人对待两个带刀剑的两男人,怔在原地,哪里敢轻举妄动。 最后,还是夫子费了些口舌,向对方说明他们和苏阳的关系,坚毅男子听完,点头明了,但还是把昏迷中的苏阳给带走了,临走时只扔给夫子一块令牌。 “若他的家人要来寻他,就拿着令牌来锦城的年爱将军府。” 夫子和学子们听得最清楚的一句话,就是他最后的这一句,俱是陷入了一片愕然之中。 “年爱”二字尤其扎眼,细致的纹理雕刻其上,精致小巧的镶金令牌此刻变得千斤重,夫子紧紧攥在手心,整条手臂都不可遏制的微微发颤:这一趟游历,苏阳明显摊上大事了。 年爱一氏,世代皆出用兵如神的名将,佑天朝建国以来,为国家屡创战功,是属于那狼烟滚滚的沙场英豪。 “唉,该说的,老夫都已经说完,这个令牌还请小月姑娘收好,我看那位年爱将军想必是不会为难苏阳那孩子的。” 夫子轻叹,捋了捋胡子,顺便也把将军令牌交给了小月。 在听夫子叙述的过程中,小月的脸色变来变去,生怕自己唯一的哥哥出了什么大事,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如今握着令牌,这才稍稍平静一些。 19、天然呆的阿望小仆人 “小月,夫子说得很有道理,你别担心,依我看,恐怕是苏阳舍身救了那位年爱将军一命,那位将军才执意要带他回锦城养伤的。”诗萱抚了抚小月的背,也在一旁劝慰。 “在下相信,苏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云凭语道。 “那是,阳阳兄那么有个性,本少爷如此挑剔的眼光都能看上他,可能那年爱将军也是对他一见钟情呢,嘿嘿~” 小月渐渐平静的心,听了林瑾希这话,顿时又不淡定了,她急了:“什么!哥哥一点都不好男风的,他要是被那什么将军看上了,岂不是要受委屈了?这可不行!” “呃……瞧你哥那压不起来的样子,这一开始受些委屈是肯定的,不过嘛,凡事别扭别扭就好,到头来还是会有情人终成眷属的。” “才不要呀,我哥哥怎么可以被欺负!不管了,我要去找哥哥。” “哎,这就是你这个妹妹的不懂事了,你这么打扰他们是不好的——哎哎哎……” 眼看林瑾希絮絮叨叨的,又要给小月灌输一堆有的没的奇怪想法,水花笺赶紧及时出口:“咳……咳咳,表哥,动手。” “哎?哎……哎哎哎,秦表哥,你温柔点嘛,耳朵好痛哇~” 于是,林瑾希被秦有心揪住耳朵,连拖带拽的消失在了小月的视线里…… “呵,小月,我那好弟弟的脑子一向不正常,你别他瞎说。” “哦……”小月表面上应了声,实则心里还是信了大半,对此十分在意,十分纠结。 第二日,小月留书一封,在信上向众人辞别,自己打算上路找哥哥去了。 诗萱看完,急忙回了信,顺便还写了好几封书信寄给沿途的朋友们,托他们代为照顾孤身上路的小月。 这件事过去三天后,秦有心也向水花笺告辞,只简单说是有要事在身,水花笺没有多问,只交代几句,便也由着他启程离开了邺城。 眼下,由于云凭语白日里多半是外出找诗萱的,言心小筑便只剩下水花笺和林瑾希,林瑾希为了讨得水花笺的欢心,又事事听他调遣,所以不知不觉,水花笺竟好像成了这里的另一个男主人。 这日,阳光灿烂,有客来访。 “你是来找林瑾希的?” 水花笺喝着香甜的桂花酿,嗑着喜爱的瓜子,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少年衣着简朴,个子不高也偏瘦,长得倒是白白净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也是讨喜至极,不过细细看去,他的身子上却是留下了许多新旧不一的小伤痕。 “是……是的,小……小的是,是来……找,找……小少……少爷的。” 十五六岁的阿望缩了缩脖子,他向来怕生,面对外人时,口吃也就更严重了。 林小少爷林瑾希离家太久,阿望身为他的贴身小厮,可是被严加拷打了好几回,凭着多年伺候林瑾希的经验,阿望依靠自己找到的些许蛛丝马迹,竟一路寻到了这里。 “你家少爷去西街那头帮我买酥油烧饼去了,你且等等。” “谢……谢谢。”阿望礼貌的鞠了鞠躬。 水花笺笑了笑,愈发觉得阿望挺有趣儿,自然,也就愈发觉得林瑾希是个坏男人。 “小家伙,林瑾希这个风流的禽兽少爷,他是不是对你始乱终弃,弃你不顾,薄情寡义,薄幸无情?”水花笺贼笑着,但笑得一脸无害。 “……” 阿望沉默,眨动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啊眨啊,眨了半天,粉嫩嫩的小嘴巴就是没动。 没关系,水花笺的耐性挺好的,他等。 “……啊?” 终于,阿望张嘴“啊”了一声。 搞了半天,阿望的小脑袋瓜子里始终都没想明白,刚才“水花笺怪哥哥”在说些什么? 他真的真的,已经很努力的去想了,但真心不理解。 一口郁结之气堵在水花笺的胸口,他不禁领会到了“天真无邪”更深一层次的含义。 不一会儿,林瑾希回来了,阿望满是期望的大眼眸殷切的迎了上去:“小……小少爷……” 四目相触,林瑾希如遭雷劈,定定的定在了原地,石化了。 林瑾希揉揉眼睛,再揉揉眼睛,确定了自己没有看错之后,瞬间冲了过来,一把揪住阿望的衣襟领口。 “你!你你你!” 林瑾希林少爷一开口就是好几个“你”,脸色惊疑不定。 “小……小的……” “不许说’小的‘!”林瑾希狠声狠气的。 “我……”阿望可怜巴巴的垂下了小脑袋。 “你你你……你怎么……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激动过度,以致于嘴皮子极溜的林瑾希,居然也像阿望似的,开始结巴了。 “我我我……我……” “我”了半天,没“我”出了个所以然来,生来结巴的阿望还是更胜一筹的。 “你你你……你要死啊?” “我我我……我……” “谁?谁让你来的?没本少爷我的吩咐,你竟敢一个人跑过来!” “我……我……我……” 林瑾希的问题一大堆,可脑子转不过来弯,语言表达有障碍的阿望半晌答不出一个来。 缓慢的对话似乎一直没什么进展可言,水花笺有些心急了,他还惦记着林瑾希给自己买回来的酥油烧饼呢。 “本少爷不是千叮铃万嘱咐要你留在林家庄,乖乖等我回来的吗?你就这么不听话! 谁允许你偷偷跑出来的?你的主子只有本少爷一个人!你要我讲多少遍啊! 你这身上的伤怎么回事?谁打的?居然打得比本少爷还重,真是太可恶了!” “你这个傻子,白痴,笨蛋!你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真是给本少爷丢脸!” …… 紧接着,林小少爷林瑾希狂躁脾气一上来,就一发不可收拾,冲着阿望噼里啪啦的骂了一通,喝了口水歇歇,又滔滔不绝的继续开骂。 林瑾希似乎完全把水花笺给忘记了,被晾在一边许久的水花笺要不是肚子叫了叫,也差点误把自己当空气了。 有生以来,他的存在感头一次这么低啊~ “好弟弟,你先把烧饼给我成吗?”水花笺哀声道,随后笑了笑,“然后,你们主仆俩慢慢调情,我绝对不会打扰的。” 水花笺说得一本正经,没错,他说得是一件相当合情合理的事情。 尽管,林瑾希和阿望这两位当事人,全然傻在了一边。 介于小仆人阿望不辞艰难险阻,千里迢迢来寻“情主”,当晚,水花笺就跟云凭语打了个商量,给他们主仆留了一间安逸舒适,能好好活动身子骨的房间。 入夜,言心小筑,凉月当空。 宽而幽长的木质廊道向远处的雅致阁宇伸展着,水花笺倚在雕花的栏杆旁,对着前方那片布满睡莲,绿树倚岸的池塘若有所思,任由夜风习习,凉意沁入心扉。 “水公子,时至今日,在下有一事始终想不明白,不知你可否为在下解答?” 蓦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随之而来的,还有披在水花笺身上的棉质外袍。 “呵,除了你自己的记忆之事,你居然还会为其他事上心?似乎,你也困惑许久了?”水花笺转过脸来,脸上漾起一抹浅笑。 “嗯,正是。” 云凭语点头,打量水花笺的眸色多出了几分深意:“现在林家的人都找上门了,瑾希弟的去留也是个问题,但这些他自己会去选择。而在下只想知道,你为何要勾引他?让他这般的一直苦苦的纠缠于你……” 这个问题,多月以来,云凭语藏在心中许久了,如今,终于问出了口。 “呵呵,我哪有?你也看到的,我对他可是又躲又避的,是他自己非要死皮赖脸的粘着我。” 水花笺倍感无辜道,他摩挲着这件质感轻柔的袍子,嘴角总是不自觉的上翘。 “你以前有。”云凭语正色道。 水花笺吐了吐舌头,只好承认:“好吧,那我以前有。” “为什么要那么做?” 云凭语的连连发问不仅没让水花笺感到厌烦,他反而很开心的样子,挑了挑眉头:“你猜?” “猜不出。” “真不风趣。” 水花笺嘟了嘟嘴,扯了扯唇,又笑:“那我可就实话实说了,我想,杀了他,呵呵……” “……” 云凭语瞬间一愣,反应了片刻,摇摇头:“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呵呵,你爱信不信。” 水花笺神情一变,拿下披在自己的身上外袍,果断递还给云凭语。 随后,他的心思转了转,脸上一片狡黠之色:“对了,我可不能白白告诉你这么多。” “你想要什么?” 云凭语重新拿回外袍,眸中多了几分怅惘,心情复杂。 今晚的水花笺,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 “你喊我’笺儿‘,好不好?” 水花笺抬起脸,乌密的长睫微颤,用半开玩笑的口吻说着。 云凭语回想起在古木镇上,水花笺喝醉的那一夜,他也是这句相似的话语。 是不是?他要来要去,却还是只要“笺儿”这个称呼…… “……” 云凭语的心头一悸,看着一反常态的水花笺,一时间竟有些移不开眼了,心里面滋生出别样的情愫。 20、两人间微妙的暧昧 “你喊我’笺儿‘,就一次,好不好?” 水花笺凑到他跟前,一张脸近在咫尺,静静的对着他,这次不再像是撒娇,问得越发认真。 “……”云凭语能说什么,此时此刻,他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呵呵,为什么一直想要弄清楚我勾引林瑾希的原因?” 忽地,水花笺的话题又回到了一开始,云凭语怔住,仍是无言。 “你呀……你是不是在嫉妒?” 水花笺一边说着,指腹就一边攀上了云凭语的侧脸,轻轻柔柔的摸着,像是在留念着他的每一寸肌肤:“呵,云凭语,你问问自己的心,你是不是爱上我了?” “……” 爱上他了?! 一瞬间,云凭语的眼眸不禁一缩,水花笺的每一个神态,每一个动作,连他浓密的睫毛眨一下,红润的嘴唇微微张开,都叫人心动,都诱人发狂。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云凭语心头的异样感越发的强烈,唇瓣难以自制的动了动,突然很想亲他。 想亲,想亲,想亲他! 毫不缘由的冲动袭上了来,云凭语亲了上去。 “……” 水花笺呆住,云凭语的这一吻似乎触及到了他心底的那个伤口,肺腑里的酸楚满盈上来,晶莹的流质随着睫毛滑行,贴着两张脸的缝隙,一滴滴的滑落。 一个瞎子的眼泪…… “你哭了……” 云凭语匆匆离开了这片柔嫩的软唇,温暖的手掌抚摸上水花笺的脸,黑夜中,他的脸,依旧那么冰凉。 为什么他会哭? 为什么他总是对自己表现得忽冷忽热? 又为什么,自己越来越来的在意起这个人? “你这样……算是承认自己爱上我了?呵……呵呵……”水花笺不禁失笑道。 含着泪,水花笺笑着笑着,柔软的唇在下一瞬就主动迎了上来,他双手搂住云凭语的脖子,努力的将自己往云凭语的怀里贴去,反复的在他的唇瓣上碾压挤磨,引诱着他跟自己一同缠绵。 “……” 手上的外袍早已滑落在地,云凭语的手臂收紧,大手也不知不觉的扣紧在水花笺的脑后。 渐渐的,两人不再满足于表面的接触,云凭语用牙齿撬开了水花笺的香唇,让他火热的舌借机钻进水花笺湿濡的口中,轻轻的舔舐过他的牙床,温柔的钩舔着他的小舌,贪婪的吞食着他的香津,进而发出羞人的啧啧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这个吻愈演愈烈,水花笺几度窒息,但对方却不知餍足,漫长的如同这个黑夜。 爱情,悄无声息的降临。 翌日清晨,林瑾希一脸凶样,又骂骂咧咧的,赶走了呆呆傻傻的小仆人阿望。 水花笺倍感可惜,指着林瑾希沉着的黑脸,叹了叹道:“认识你这么久,就没见过云小少爷对谁那么凶神恶煞过?可能这天底下,独独就一个’阿望‘了……” 林瑾希没反驳,扯了扯脸皮,尽量使自己恢复成翩翩俊俏公子哥的模样,继续一心一意的“追妻”。 可惜好景不长,刚刚安稳了没几天,林瑾希就背了把上好的名剑在身上,自己竟主动离开了言心小筑。 临走时,他对着水花笺,没有恋恋不舍,没有千言万语,只道:“花笺哥,等我回来娶你。” 说实在的,水花笺一直不太理解,林瑾希为什么要如此执着? 无可奈何的轻轻一笑,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如果这张脸丑一点,又或是没有这张脸,很多事都不会发生了。 多个月前,由于贺州强霸贺九天、北海海域的老舵主和西山林的黑龙堡堡主等人均死于天下第一妖男的手中,他们手头下的弟兄们自知不可群龙无首,便一边组织人马,嚷嚷着要报仇雪恨,一边在筹备着推选新一任的统领。 谁知事情进行到一半,却惨遭变故。 离恨魔教乘此突袭,不见离恨教主本人,只凭其中三大护法就一举成功,武林西北等地的三方势力又被统统收入魔教旗下,武林形势令人堪忧。 而到处肆意的天下第一妖男,近来没有多大动静,据说是藏在了耀州的邺城内部,邺城半夜里时常有男子失踪,到第二日凌晨,就暴毙于荒林之中。 武林盟主林义天不仅要处理着外界的各种动乱,而且头疼着自己的林家庄大大小小的内患,小孙子林瑾希离家多日,他的几位叔伯也为争夺权位开始明争暗斗。 这之中,最值得人们津津乐道的,便是林瑾希离家的原因,居然是为了娶一个男人! 最近,更有人带来小道消息,林瑾希几次与云家人大大出手,还是因为一个小男仆。 帝都锦城那边,失踪多日的年爱烈将军逃脱了刺客的追杀,安然无恙的回到了辰景帝身边,一时皇城大喜,同时年爱烈将军还带回来一个救命恩人,他召集了很多宫廷御医,进府为其看病,终是保住了那人的一条性命。 比起外界的纷纷扰扰,人心惶惶,言心小筑始终是个安逸之所。 云凭语平日里多是陪在诗萱身边,回忆过往的点点滴滴,这期间,他问及身上的宿疾一事,诗萱竟然也毫不知情,只是担忧云凭语的身体,看起了医理之书。 言心小筑里,林瑾希不在,少了个聒噪少爷在身边叨扰自己,水花笺一个人的小日子,过得更加自在逍遥了。 晒着太阳,嗑着瓜子,品着小酒,然后就是昏昏欲睡,等待云凭语的归来,经常是这样就过了一整天。 初夏的午后,丝丝缕缕的阳光自屋门两侧的晴窗映设进来,一个风华绝代的美人正慵懒的靠在一张雕花木椅上,阳光照耀在他那一头黑绸般的长发上,淡淡的散发出一层光泽,更是衬得肌肤莹白透明,如梦似幻。 尤其是他粉色的嘴唇如樱花般柔美,让人忍不住想一亲香泽,狠狠的咬上一口。 于是,某个人就真的这么干了,但舍不得咬,只轻轻的啄了一口。 “喂,你又偷亲我。”水花笺眉头一蹙,不满道。 云凭语宠溺的轻笑,缓缓摊开他的掌心,在上面轻轻的放上了一袋香瓜子。 他只要外出,就总是会带一些水花笺喜欢吃的零食回来,给家中这个爱吃又懒得出门的家伙。 “你以为凭这些就能搞定我了?想得美!” 水花笺嘟嘴,他撒娇的模样更是讨喜,云凭语渐渐忘却了,一开始水花笺像个不入世的看客,那对万事万物都淡漠如水的神色。 “那你还想要什么?” “我要的不多,就是一声’笺儿‘。” 云凭语笑而不语,每每提及此事,水花笺的神情都带着极大的期待,但他也从不强求云凭语。 云凭语虽然始终没喊出“笺儿”来,但也不再称呼水花笺为“水公子”了,两人的关系蒙上了一层微妙的暧昧。 “一颗颗的,剥给我吃。” 把手中的瓜子重新递给云凭语,仗着云凭语温顺的好脾气,水花笺充分利用他作为一个瞎子的权力,使唤着云凭语。 “张嘴。” 云凭语确实也不介意,将袋中的瓜子一颗颗的剥好,直接喂给懒虫水花笺。 “嗯……嗯嗯,还蛮合我口味的。”水花笺吃得可开心了。 “那不知我伺候得如何呢?” “一般一般啦。”嘴上这么说着,水花笺却是一脸的惬意,别提有多享受了。 “既然一般,那我用嘴试试?” 不容他的口是心非,云凭语一旦使坏起来,水花笺倒也是不好应付,脸上微红,赶忙挥挥手:“免了免了,这样就好。” “你的眼睛为什么会看不见?”忽然间,云凭语问。 “……”水花笺一愣,语调有些变了,“你很想知道?” “嗯,想。” “……”水花笺默然几秒,整理了情绪,低低的嗓音里尽是无可奈何,“在我十几岁之前,是能看见的,后来经过一场意外,眼睛受伤了,我没家人在身边,没人心疼我,所以也就没人给我治了……” “你想不想睁开眼睛看看我,看看这个世间?我可以想办法医治你的眼睛。” 云凭语略带些手茧的大掌覆上水花笺的双眼,心疼的问。 “呵,亏你还有这个心?”水花笺失笑摇头,“可惜,时间过了太久,是治不好了……” “还有,我对这个乱糟糟的世间可没什么兴趣……” 水花笺摇摇头,语气却又一转,亲昵的摸着云凭语的侧脸,“但我想仔细看看你,看看你的脸长什么样子,是不是真的像大家夸得那样,像个神仙似的?” “那你摸着,觉得如何呢?” “嗯……”水花笺思索,缓缓道来,“我摸来摸去,少说也有七八十遍了,手感极好,想来你的皮肤定是白皙细腻有光泽,但是,我觉得你肯定没我好看。” “呵~”云凭语轻笑,低下头来,鼻尖亲昵的抵着水花笺的鼻尖,“嗯,你好看得很。” “呵呵……” 水花笺忍不住一阵发笑,笑声渐低,他又用手指戳了戳云凭语的心门处,淡淡道:“其实,我更想看看你的心,到底是黑是白?” “……”云凭语的眸光一变,捉住了他的手指。 或许,云凭语认为水花笺什么都好,却偏偏是个瞎子。 或许,云凭语还没有真正的允许,水花笺进入他的心。 晚间,言心小筑,一轮皓月当空,青绿的幽竹在月光下化为重叠交错的深浅简影,偶尔几阵清风,竹叶便簌簌落下,洒在竹亭的周围。 月影凄迷,露华零落,月下的紫衣男子姿态端雅,手持青玉箫,遣情一曲。 云凭语喜欢在竹亭里吹箫,而水花笺喜欢听他吹箫。 箫声渐歇,水花笺懒懒的倚在一侧,觉得独自吹箫的云凭语犹如隔雾之花,朦胧飘渺,闪动着美丽的光彩,却又是那么的遥不可及…… 21、弹得一手烂琴 言心小筑的竹亭,夜渐渐深了。 “很好听。” 云凭语的一曲吹奏完毕,水花笺拍拍手,赞道。 “萧音虽好,却是少了佳人一舞。”云凭语轻轻一叹,回眸望向水花笺。 “这个,你可别看我。” 水花笺摆摆手,表示无能为力:“第一,我不是佳人,只是瞎子;第二,我一个大男人,哪会跳什么舞,上次在熙城的李府那儿,品味独特的李翠云小姐逼我们几个男人跳舞,我都找理由推辞过去了,你说一个瞎子跳什么舞?你是不是在存心为难我啊?” 他的话音未落,云凭语的眸子便黯淡下去,浅浅的闪过一丝怅然。 云凭语的落寞被水花笺察觉出来了,刀子嘴豆腐心的瞎子于心不忍,撇嘴道:“不过嘛,你会吹箫,我会弹琴,就是弹得一手烂琴。” 顿时,云凭语的眼中又重新有了光彩,晕染上了一层柔和的笑意,很快就给水花笺找了把做工还算不错的七弦琴。 一连串悠扬婉约的音符从水花笺的指尖流泻,如风过松林,如石击幽泉,无章可依,无谱可据,无迹可寻。 水花笺只是随心所欲的弹着,弹着他的回忆,欢乐时,温馨感人;悲伤时,离情缠绵。 这样的琴艺虽不精湛绝伦,却也蕴含着一丝丝脱尘的意境。 琴声渐缓,一曲终了。 “我就这么一手烂琴艺,让你看笑话了吧?”水花笺自嘲般的笑笑。 “一样的……”云凭语根本不介意,反而想起了什么,缓缓道,“这和在古木镇上的祥飞客栈时,听到的琴曲是一样的。” 久远的记忆又被勾起,原来,不知不觉,他残缺的记忆中有了太多太多的“他”。 水花笺的神色微微一变,坦言道:“哦,原来你都听到了。我根本没音律这方面的天赋,技术也不好,弹来弹去,这一生就只会弹这么一支曲儿。” “那便是……”云凭语思索,沉吟了片刻,才道,“一生只弹一曲。” “呵呵……” 水花笺笑而不语,那也是,一心只为一人。 后来,萧琴合奏,时而清越琳琅,时而飘渺舒缓,竟交织成动人无比的天籁,今夜,夜难眠。 “你是不是很喜欢弹琴?” 云凭语执起水花笺的手,轻柔的抚摸着指腹上的些许手茧,现在明白了,这是他常年抚琴的缘故。 即使知道自己弹得不好,却也没有放弃,这份执意因何而起? “你喜欢吹箫,我就喜欢弹琴。” “……”熟不知,水花笺脱口而出的竟是这样的回答,云凭语拿他没办法,一点他的鼻头,只叹一声:“你呀~” “你可别不信,我说的是实话。” “好好好,我信。” “你弹的这支曲子,可有名字?” 莫名的,云凭语不自觉的想要知道这个答案。 “有的,只是……”水花笺说着,忽然一顿。 “只是什么?” “只是我不记得了,也没有人会记得了。” 许多事,水花笺只是淡淡一笑以置之,选择忘记了,不想再去计较了。 他当然不会知道,云凭语清楚的捕捉到,他眼角处点点晶莹的泪光…… 第二日,云凭语见水花笺自始至终都身着一件白衣,时间长了,也被他穿旧了,再加上他平常懒得梳理打扮,整个人也就显得乱糟糟的,没什么精神可言,生生的把他这张脸的魅力值拉低到了极致。 于是,一向爱整洁的云凭语决定帮水花笺买几套新衣服,改改他这样“放荡不羁”的形象,顺便也买些他喜欢吃的食物和一些小玩意儿,就带着水花笺上了市集。 街市上林立着各种各样的店铺,街道两旁的小商贩对着许许多多的货物们,不断吆喝着,期待着客人能多多光顾。 掠过巷口嬉戏打闹着的孩童们的身边,嗅着茶馆里溢出的清香,听着卖花少女手挽一篮娇艳欲滴的鲜花,在到处叫唤的声音,水花笺垂眸,心思凝在两人交握着的手上,心中暗暗思量。 不顾旁人会怎么想,云凭语只紧紧的牵着水花笺的手。 两个大男人十指相扣,自然是引来一阵侧目,什么“断袖之癖”“龙阳之好”的言论也随之而来,但一瞧见两人的绝佳容貌,人们倒也止不住的惊叹。 “你这人,贪吃嗜睡又懒散,平日里也不怎么出门,这样可不好。今天带你出来逛逛,感觉心情如何?” 云凭语说得一针见血,即使出门在外,也不给水花笺留点面子,这让水花笺有些困扰。 抚了抚额头,又吐吐舌头,水花笺反驳:“偶尔出来一下也蛮好,不过我贪吃嗜睡又懒散,但我活得比谁都悠闲自在。” 云凭语轻柔的点点他的鼻尖,继而无声的一笑。 水花笺微怔,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云凭语总喜欢这么点他的鼻子,这个小小的动作,让他不由的怀念起来。 随后,云凭语又拉着水花笺逛了另一条街,当云凭语在某个摊位停下看东西时,水花笺敏锐的察觉出身后的压迫感。 他猛地一回头,匆匆飘过一个绿影,就再也寻觅不到什么。 暗处,一身的绿裳诗萱盯着两人,眼里跳跃着点点幽深的不安妒芒,嘴角的一抹挥不去的苦笑,耐人寻味,意味深长…… 不久,两人回到了言心小筑。 这之后的第二日,小月不在身边,萱衣坊买货运货等事,有时候是云凭语替诗萱她去的,这天,趁着云凭语出门办事不在,诗萱来访。 “水公子好!” 诗萱提起裙摆,微微欠身行礼,笑语嫣嫣。 水花笺有些受不了诗萱的客套,摆摆手:“大家都是熟人了,再说我也是这别院的客人,萱老板娘就别跟我客气了。” “是吗?”诗萱一挑眼角,一语双关,“原来水公子倒还知道,自己是这言心小筑的客人?” “……我自是清楚。” “其实,我和凭语都认识十几年了,最近看他满面春风的样子,我就猜他是不是金屋藏娇来着?这次索性一探,果然如此啊。只是没想到,会是……” 诗萱说话的时候总是眨动着她迷人的双眼,言及后半句,就停了下来,语气里藏着一种深沉的无奈之感。 “会是我这么一个大男人。” 水花笺抢先道,根本丝毫不介意,直接爽快,一语中的。 诗萱的眸光微变,仍是笑意盈盈:“呵呵,这也算是惊喜。” “惊喜?恐怕是有惊无喜吧。” “呵呵……”诗萱接着又是一阵轻笑,“水公子为人真够风趣。” “我是老实人,这叫实话实说。” 水花笺耸肩,不以为然:“萱老板娘,如今只有你我二人,在我面前,你无需顾忌,想要说什么就尽管说吧,别绕弯子了。” “……”诗萱唇边的笑一滞,眸中的笑意也随之褪去,神色凝重起来,“好,水花笺,那我问你一句。” “请说。” “你,究竟想不想他恢复记忆,想起一切?”诗萱望着水花笺,此时此刻的眼神是异常的坚定肃然,不可轻视。 “……不知道。”顿了顿,水花笺淡淡道。 “不知道?你就三个字’不知道‘吗?” 一听此话,诗萱的眸光一暗,情绪忽然波动起来。 再次点点头,水花笺嘴角微哂,理所当然道:“他想起一切,于你们有好处,可于我,又有何干?倒还不如,就这样……” “你别再自欺欺人了!你和他这样耗着又有什么意思?”诗萱非常不认同水花笺这样的看法。 “他既然想找回自己的记忆,那么早晚都会找回来的,等到他想起一切之时,你又要怎么办?” “……”一瞬间,水花笺被诗萱问懵了,只感到胸口一痛。 “唉,何苦呢?” 见水花笺陷入了沉默,诗萱也不愿再用言辞相激,低叹一声,态度渐转柔和,语气也带着劝慰。 “你该醒醒了,此时的情爱于你,终究都是幻梦一场,梦中的种种美好,也不过全是假象……” “你请回吧,我都明白……” 诗萱所说的一切,水花笺他又何尝不明白? 只不过,明白是一回事,真正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半夜时分,寒气渐重,言心小筑主人居。 有过那一夜的亲吻之后,云凭语和水花笺常常是同床共枕,相拥而眠,但却再无更进一步的亲密行为。 今夜与昨夜其实并无差别,只是水花笺的心境不同,便觉得凉浸入骨,寒浸入心,所以即便是有云凭语搂着自己,他的身子也不自觉蜷缩起来。 “怎么了?你很不安……” 此时,云凭语睡得还比较浅,察觉到水花笺的动静,便低声问去。 水花笺一怔,不敢再乱动,声音比云凭语还要低上三分,只说:“我冷。” 这两个字,在寂静的深夜中听得尤其清晰。 只一瞬,云凭语便睡意全无。 22、魔教的花弦护法 “我冷。” 水花笺淡淡道,穿着一件薄薄的素色中衣,缩在被衾之中,指尖也不可遏制的瑟瑟发颤。 云凭语双臂用力,又把水花笺抱紧了许多,带给他温暖,同时还让他的头枕在自己的胸口上,一只手抚摸着他的背,一遍又一遍,自上而下,每一下都带着专属的温柔与怜惜。 “怎会突然觉得冷?是不是你方才做了噩梦,被吓着了?” 水花笺摇摇头,由于枕在云凭语的心口,便能清楚的听到他心脏跳动的声响,“咚咚咚”的,平静而有节奏的律动着,令人在不知不觉中感到心安。 “云凭语,你常说,你没有过去?” “嗯,所以现在才要找回来。”云凭语应声,手掌继续抚着水花笺的背。 “那,那你找回来之后呢?” “……” 心跳声忽然慢了一拍,云凭语愣住,手中的动作也停滞下来。 “找回了你的过去,然后,你还会像这样生活吗?” 你还会像这样……对我好吗? 水花笺挪动身子,头也缓缓的抬起,正对着云凭语的脸,黑夜中,云凭语的脸看不分明,亦如他的心。 “……不知道。” 良久,他的回答,也是“不知道”。 有时候,一句不知道,真的很伤人。 身体又开始隐隐发寒,水花笺的声音里有着说不出的薄凉:“云凭语,你知道吗?我有过去,可我没有将来……” “云凭语,你能给我将来吗?” “……” 这个问题,云凭语回答不上来,只好先安抚水花笺入睡了。 “天快亮了,别再折腾了,睡吧。” “嗯……” 嗯,那就,再也不折腾了罢。 最终,任由云凭语抱着自己,断了念想,水花笺不再忧虑,沉沉的睡了。 前段时间,面对魔教份子的愈发嚣张,武林四大世家在林家的带领下结为同盟,连同其他武林正派,一同扫灭魔教的各个据点。 扫魔行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有些隐蔽的据点本来相当不易被察觉,却有人偷偷送来密报,说明了各处的弱点,帮助他们这些正道人士轻松突破,并一举歼灭。 离恨魔教处处受阻,教众们也是离散纷纷。 最近一次偷袭延州连城金库的行动也失败了,经过教主离恨和魔教几大护法的严密盘查,原因不是其他,就是内部出了奸细。 至于林家,爷爷林义天在忙着铲除魔教,孙子林瑾希却远离江湖,去了东部的锦州帝都。 身为江湖之人竟卷入到了朝廷之中,不为别的,似乎还是为了那个小男仆。 同在锦城,一位民女竟来访年爱将军府,说是非要见自己的兄长,年爱烈出面接待了她,因而将军府又多出了一位客人。 言心小筑,烛火下的映衬下,是云凭语落寞的侧脸。 这次,桌上没有摊开一本书卷,也没有清茶一杯,而是一壶上好的美酒女儿红。 美酒女儿红年代悠久,香醇入口,若是嗜酒之人见着了,定会爱不释手,明日一早就会多出一个醉倒街头的酒鬼了。 一杯接着一杯,云凭语喝得毫不犹豫,他的脑中开始发昏,眼神变得迷蒙,倏地,手中的酒杯被夺了过去。 “你也会喝酒?你不是说过喝酒伤身?” 水花笺嗅了嗅,酒香醉人,他颇为满意的点点头,就着这杯酒喝了下去。 “你也说过,不喝酒伤心……我有些伤心。”云凭语坦然道。 “因为始终想不起自己的过去?” 云凭语住在邺城也有一段时间了,由诗萱陪着去回忆过去的点点滴滴,成效却甚微。 “是,但不只是。” 说着,甩了甩有些发胀的脑袋,云凭语又重新斟酒一杯,递给水花笺。 “哦。” 水花笺接过,一饮而尽,也陪着云凭语喝酒,大不了他就和云凭语一起做街头的两个酒鬼,倒也不错。 半晌,云凭语开口道,语气中略有些哀怨:“你不安慰我一下?” 水花笺打了个酒嗝,兴许是醉了,笑得傻傻的:“我笨,不会安慰人。” “是,你不会安慰人,只会诱惑人……” 云凭语放下酒杯,迷离的眸光一变,眼里骤然一片清明,钳住了水花笺的手腕:“尤其,是用你的身体。” 水花笺瞬间吃痛,眼神一滞,觉察出今天云凭语的反常,口吻却依然带着挑逗:“所以,你是想让我用身体来安慰你?” …… 一一褪去彼此身上的衣袍,两具赤裸的身躯在软榻上尽情的交缠,水花笺长发如瀑,美睫颤动,他用手指抚弄着自己胸前殷红的乳珠,鼻息轻喘,笑得妩媚,热情的邀请着云凭语。 云凭语看着身下的人儿,借着酒意,在这副雪白的身子上,轻轻的揉捏啃咬,接着他的大掌滑过水花笺平坦的腹部,沿着腰线来到两股之间。 水花笺的细腰不断扭动着,全身灼热的他,饥渴的寻求着慰藉。 云凭语柔和的一笑,小心翼翼的在水花笺的下面探入一指。 身体内顿时有了不适感,水花笺不禁蹙眉一哼:“……嗯……” “别怕……” 又慢慢的加上了第二根,第三根,云凭语笑得愈发温柔,搂着水花笺,连连把细碎的吻落在水花笺的眼睑上,生怕会吓坏他似的。 水花笺不住的轻哼着,感到体内有什么甜美的东西在爱抚着他,他还需要更多更多。 “乖,别急。” 云凭语会意的笑笑,觉得水花笺那里被手指滋润的差不多了,便慢慢的抽出手指,终于将自己的炙热深深埋入了水花笺的体内,顷刻间,水花笺柔嫩的内壁就被填满了。 “啊!” 水花笺失声叫道,云凭语的坚挺彷佛刺穿了水花笺的全身,使他浑身战栗不已,水花笺揪紧了被褥,额头上疼得沁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点点滴滴的,像碎晶石一般晶莹闪烁,又平添了几分魅惑之容。 “乖,放松点。” 云凭语轻轻道,又吻上了水花笺,柔如细雨。 “呜……嗯嗯……嗯哼……” 感到身体被扩展开来,异物每深入一点,水花笺就忍不住低声呻吟,随着云凭语的进进出出的,自己身体的深处也在摩摩擦擦的,快感一波接着一波。 “你的声音真甜。” 云凭语的声音和动作,都温柔宠溺得能将人化成水。 在云凭语的绵密而漫长的轻吻下,渐渐的,水花笺忘却了痛苦,达到了无以言喻的欢乐境界,得到了一次次的释放…… “你诱惑人的本领真强。” 亲密过后,云凭语分明还搂着水花笺的腰,却冷不防的冒出这么一句,话中的讽刺溢于言表。 水花笺的心窝处一阵刺痛,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是吗?有人对我说过,这不是我的本领,而是我的本能。” 听完,云凭语的眉心不由的拧起,放在水花笺腰部的双手也移开了,迅速的一起身,低头俯视着身下的人儿。 “依靠你的本能,这样诱惑了别人之后,是不是就会痛下杀手了?天下第一妖男……” 没想到,眼前这个温润如玉的男子,也会有这般极其冷凉的嗓线。 “呵~” 水花笺嗤嗤一笑,他就知道云凭语已经发现了,自己就是天下第一妖男的事实。 他的“借酒消愁”,他口中所谓的“伤心”,他需要的“安慰”,他给的“温柔”……也不过都是做给自己看的,也不过都是假意的试探。 缓缓的睁开常年阖着的眼眸,妖异的紫芒绽放在眼里,可惜终究是双空洞的死眸。 “嗯,差不多吧,不过我舍不得杀你。” 云凭语冷淡的神色并未有所改变,仍旧在问:“那么多人都死了,你杀人的理由呢?” “你啊你,还是老样子。”水花笺觉得可笑,“你又何必,问一个浪荡成性又杀人不眨眼的妖男,要什么理由?” “你有苦衷。” 云凭语的话中没有疑问,反而是很肯定的语气。 四眸相对,水花笺虽是看不见,心里却也清清楚楚的明白,眼前云凭语的模样,他有着一张如玉的面庞,有着近乎完美的五官,呵,多好的一张脸,那他的心呢? 水花笺现在分辨不出是黑是白,他只知道,这是少了一块,不完整的。 “有些人,生下来就要被命运安排。” 水花笺的眼里不喜不悲,一片平静之色:“我是魔教的花弦护法。” 世人皆知,魔教除了离恨教主本人,当属四大护法武功最高。 四人皆是以面具示人,他们之中,目前人们只见过斩风护法,忘忧护法和红焰护法,至于花弦护法,一直都是个诡异而又神秘的存在。 或许不久后,他们就会感慨,原来“天下第一妖男”就是这位花弦护法,并且这位花弦护法有双魅惑众生的紫眸,可惜却是个可悲的瞎子。 “……” 静默了好一会儿,僵化了的气氛也微微有了缓和。 云凭语在心里重重的一个叹息,然后用指腹轻轻抚过水花笺的双眼,沉声道:“你要的将来,我给不起。” 天下第一妖男和魔教的花弦护法的将来,谁会有勇气和真心去给? 至少,云凭语知道自己没有。 “所以……” “所以什么?”水花笺仍是笑着,眉眼弯弯,笑意愈重。 “断了吧。” 我们断了吧,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好……” 本以为,自己早就做好了接受一切的准备,但当这三个字从那个人的口中说出时,一颗封锁的心却还是那么脆弱,他的梦境也终于支离破碎。 23、不找过去的云凭语 日升日落,早出晚归的人们都在为各自的小日子忙碌着,没有谁会因为谁的离开而活不下去,生活还是会继续下去。 多情之人往往最无情,终日守着一个“情”字过活的痴情人,世间总有,也总有那么多那么多的傻瓜,傻得无怨无悔。 水花笺孑然一身的离开言心小筑,他不是傻瓜,云凭语继续过他的寻常日子,他也不是傻瓜。 只不过,很多事一旦成了习惯,真的很可怕。 白日里从外头回来,云凭语一掏衣袖,竟发现多出了一袋香瓜子,他一摇头轻叹,也不知是何时买回来的。 闲暇时的午后,屋门两侧的晴窗依旧,丝丝缕缕的阳光洒在雕花木椅上,木椅摇动,倚靠在上面的人儿白衫墨发,阖着双眼,唇色如樱,懒洋洋的样子。 木椅摇动依旧,云凭语才恍然发觉,倚靠在上面的人换成了一身紫衣的自己。 竹亭内,箫声依旧,悠悠的飘荡着,然而,空旷的天地间唯有一曲箫音,再无琴声相伴。 望着摆在架子上的七弦琴,云凭语伸手自己拨弄着,指腹被琴弦割得生疼,弹出来的曲子完全不成调子,只是一串破碎的杂音。 晚上入眠时,云凭语伸长手臂,却再触不到那片柔软,床铺上的另一边空荡荡的。 再无睡意的他,起身,开始喝酒,伤身又伤心…… 这日,从黎明时分便飘起了雨,阴霾的天空,乌云难以散去,一看就知道是要下一整日的,随着阴雨天,人们的心情也多半忧郁,这种日子里,丈夫们大多在家里陪着妻子儿女。 萱衣坊,这种天气是不会有生意的,关上店铺大门,诗萱颇有闲情雅致的刺着绣,云凭语坐在她的一侧。 诗萱眉角含情,满心欢喜,一针一线的绣着一副春日鸳鸯戏水图。 从精美的花样,复杂的配线到细致的针脚皆是针针带着情,线线连着心,一针一线皆是情。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抚摸着手上半成品的这对鸳鸯,诗萱嘴畔的笑意正如一汪浅浅的春水。 “诗萱,你是个好女人。”沉默不言的云凭语突然说话了。 “……怎么?今天这会儿这么夸我?”诗萱有点小惊讶,指尖的针线一滞。 “我只不过据实而言,像你这样的人,不知我是如何有幸识得的?”云凭语开始好奇,和诗萱的相识。 “呵呵,这个啊……”诗萱不禁笑了笑,半开玩笑道,“是你主动找上我的,还蓄谋已久。” “哦,竟是这般?”云凭语眼里一亮,也笑了,“不过现在看来,如若不蓄谋已久,那可能现在,我就不会有你这样的一个知己了。” “你骨子里的那点性子,果然跟失忆前没两样,看来,云凭语就是云凭语。” “那你认为,云凭语是个什么样的人?” “如果是云凭语的话,那……”诗萱顿了顿,仍是笑吟吟的,“一定是个坏人。” “坏人?” 诗萱点头,也有自己的理由:“嗯,你啊,对别人残忍,对自己更残忍,这样,难道还不坏吗?” “嗯……” 云凭语抿唇淡笑,眸光一变,幽幽望向诗萱的眼底:“诗萱,我想起了一切,接下来会做些什么?” 同样的这个问题,水花笺在不久前,也曾问过云凭语。 诗萱的笑意褪去,思索了片刻:“……可能,会去承担一些无法推卸的责任吧。” “在那些责任里,是不是还有个’你‘?” “我?!” 云凭语这样直截了当的言词,让诗萱不由的一惊,她的眼神有些闪躲不定:“……等你记起来了,自然就会有自己的决断。” “那你说,我还能再去找他吗?” “他……” 这个“他”,诗萱晓得,自然就是水花笺了。 果断放下手中的针线,诗萱揪紧了云凭语的衣袖:“他的身份你不是都已经知道了吗?你们在一起是没有结果的,他只会伤害你而已!你……你不能去找他!” “是么?” “是……”诗萱用力的点头,又再次强调,“凭语你一直都是个聪明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心里面一定比谁都清楚,不是吗?” “……是,但忽然很想,去做一些不该做的事。” 语毕,云凭语拿开诗萱的手,面容看似温和平静,但言行中却有着一份专属于他的执着。 诗萱的头低了下去,一缕缕的愁思在心中蔓延:“……凭语,你会后悔的?真的……” “是么,那也不错。” 云凭语转身,推开门,走了,只留下这么一句。 一直做正确的事,即使那些事是违背自己心意的,那么一直一直进行下去,做对了又如何?不会开心。 与其这样,偶尔做些会让自己后悔的事,但是心之所向,倒也不错。 诗萱默然的看着他远去,心中万般思量,重新拿起针线绣鸳鸯时,一个失手,一溜血珠便从指尖流泻下来,晕红了原本精美的锦绣。 “凭语,其实你根本就没有后悔过,即使再痛苦再绝望,你也不曾后悔过。” 另一方面,抱着随身携带的酒葫芦,水花笺落寞的走在雨中,肆意尽情的狂饮着,好想大醉一场,让头脑停止转动,让心脏停止跳动,让世界真正的安静下来。 “呵~自始至终,不离不弃的,是不是只有你了?” 水花笺望着酒葫芦,傻傻一笑,细雨蒙蒙,微带着丝丝凉意,一点点的润湿他的墨发和白衣,缓缓的沁入他的心扉。 “我们,只最后呆上一天,就走吧。” 水花笺喃喃自语,这话,也不知是对谁说的。 半摇半晃的倒在了邺城的一个巷角,水花笺喝完了最后的一口烈酒,摇了摇空荡荡的酒葫芦,心间一片失落,突然,一声急促的呼唤闯入耳室。 “水花笺!” 这个名字,陌生的不像是从云凭语的口中所发出的。 察觉到面前站了一个人,水花笺悠悠的抬头,口吻也是陌生的:“这位公子你找我,有何贵干?” 焦急的神色顿了顿,逐渐恢复成如初的静然,云凭语朝水花笺伸出手:“跟我回去,可好?” “……嗯?”水花笺一揉耳朵,似懂非懂。 “我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你是一个没有将来的人,我们凑在一起,不是正好?” 他这是在求他回来,回到自己的身边…… 然而,云凭语温暖厚实的手掌却无人问津,半晌都不见水花笺的回应,瓷玉般的白皙肌理有阵阵凉意自掌心传出,清冷无助,无力挽回。 “你不是说过,给不起我要的将来吗?” 水花笺问得是轻而易举,但心底深处的点点悲戚又在慢慢聚集。 有些事,有些话,哪怕是一个字,一个眼神,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以前是给不起,但现在,已经不同了。” “有什么不同?在我看来,还不是都一样。” 水花笺起身,拄着拐杖摇晃着身子,衣鬓凌乱,脸上还是那个一如既往的微笑,透着两分苦涩,三分无奈,五分嘲讽与自嘲。 “别走。” 手腕间一紧,云凭语紧紧的扣住了他。 “别走,我舍不得你。” 这下,轮到水花笺心头一紧,云凭语恳求的语气,挽留的行为,云凭语的执着,都让他意外。 “然后呢?你舍不得我,那又如何?” “别走!我不找了……” “找什么?” “找我的过去。”云凭语深情的凝眸一笑,诚实坦然。 “……” 趁着水花笺恍神的一瞬,云凭语牵起他的手,将彼此的掌心紧紧相贴,尽管此刻黏湿的触感很不好,但渐渐的,原本两只冰凉的手掌终于开始融合,暖意慢慢的凝聚,传达给了对方,再也分不清是谁温暖了谁。 “现在,我有你,就够了……” 一瞬间,这短短几个字,水花笺竟觉得这是世上最美的情话。 雨滴,泪珠,混合在一起,常来年空寂无依的心口被浓得化不开的暖意占据,纷纷满盈而出,一个瞎子,又哭了。 云凭语幽邃的眼中升起一缕疼惜,轻轻的替他抹去了脸颊上的泪水。 “别哭……” 别哭,你的眼睛那么美,根本不适合落泪。 夜,言心小筑,雨势渐大,浇灌着大地,却再也浇不灭室内激烈的情爱之火。 他们唇齿交缠,一夜缠绵,他们心心相依,拥抱到天明。 “明天你想做什么?我陪你。” 云凭语轻撩起水花笺额前的发丝,问去。 “骑马。” 不揉,不捏,不刮,只是轻轻一点水花笺的鼻尖,云凭语眯眼:“真是会挑时候,你就不怕疼么?” “怕,更怕过了明天,就再也没这个可能了。” 水花笺睁开紫色的双眼,泪意未消,如湖水潋滟的眸子,清澈却看不透。 耀州邺城,西边郊外的山坡。 买了匹好马,云凭语带着水花笺或游走,或奔驰,不知不觉就在郊外呆了将近一天的时间。 他想要陪他做喜欢的事情,他想要看他的笑颜。 拉了拉缰绳,云凭语让马儿在一颗海棠树下停下,他低头看着依偎在怀里昏昏欲睡的人儿,眼中柔光无限。 晴空万里的夏日,暖暖的柔风拂面而来,卷起了几片花叶,一瓣瓣,牵着一缕缕的芳菲,飘飘悠悠的落在了两人的发丝之间。 幽香盘旋在水花笺的鼻尖,他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幸福,只感到心里一片平和。 “事先给你上过药了,现在还痛不痛?” 伸手拨弄了一下水花笺的发鬓,云凭语含笑道,话中还藏着微不可察的小小戏谑。 水花笺的脸微微一红,有些尴尬:“不痛了。” “当真?”云凭语笑笑,手指移到水花笺的胸口那里,“连这里,也不痛了?” 他想了解的再多一点点,水花笺的心,还痛不痛了? 他身为天下第一妖男和魔教花弦护法的心,还痛不痛了? “本来一直很痛,但今天,只有一点点痛。”水花笺淡淡道,他自己也下意识的用手摸了摸。 “那什么时候才能完全不痛?” “等你能像这样,笑着喊我’笺儿‘的时候。” 那个时候,水花笺并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在有生之年等到…… 24、不相配的他和他 言心小筑,又是寻常的一天,风和日丽。 对着一面铜镜,云凭语温柔的梳理着水花笺的一头长发,万千青丝犹如情思,丝丝缠缠,流转缠绕在云凭语的指尖,微凉的触感使得他的眼波愈发的柔和,充满宠溺。 记得上次,云凭语带着水花笺上街,买回来的衣物之中,云凭语最满意的莫过于这根蓝白相间的发带了,一回来就迫不及待的替水花笺绑在了头上。 “乖,睁开你漂亮的眼睛。”云凭语像哄调皮的小孩似的,哄着倔强的水花笺。 水花笺缓缓睁开自己的紫眸,无奈道:“一双像妖怪一样的眼睛,有什么好看的?再说,就算很好看,我是瞎子,什么都看不见的。” “没关系,你看不见,我描述给你听。” 因为一双紫眸,水花笺为了不引人注意,时常都是闭着眸子的,熟不知,这双紫眸,有种独特的神韵,魅力非凡。 若说天下第一妖男的美,是一种妖艳妩媚的美,云凭语并不喜欢。 他更喜欢素颜的水花笺,眉宇间是淡淡的风华,美而不妖,艳而不俗,正是清寒幽美,风姿卓越。 镜子里的两个人一个俊雅无双,一个素雅绝俗,两个人在一起,像极了一幅墨染山水的画卷,美不胜收。 “我们很相配。” 轻点水花笺的鼻子,云凭语的眼里流光闪烁,心情颇佳。 水花笺的心尖一颤,语气透着淡淡的忧愁:“你真的这么觉得,真的一点也不介意我是天下第一妖男,是魔教花弦护法的身份?” “你不信我?”云凭语反问。 “不信。” 水花笺摇头,他又闭上眸子,有时候想想,他也觉得自己是幸运的。 因为比起残酷而又现实的光明,他更喜欢沉浸于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至少那样纯正的黑色是忠实的,不会有半分虚假。 “还有,我们一点也不相配。” 水花笺的声音里有种说不出的通透,如星夜般深远。 他和他真的一点也不相配,除却自己这张脸,他们都是男子,年龄有所差距,个性喜好也不尽相同,身份地位格格不入,人生目标更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好吧,但这些,都没关系。” 云凭语从背后抱住了他,将头埋在水花笺的脖颈之间,嗅着他发丝的香气,释然的一笑。 “嗯。”水花笺勾唇,头一歪,也依偎着云凭语。 可是,纵使有那么多那么多的不相配,他还是想和他在一起。 夜晚,云凭语是紧紧将水花笺揽在怀里入睡的,水花笺恍惚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不真实的美梦之中。 云凭语的下巴搁在水花笺的颈窝,温热的鼻息烧得他的脸上一阵阵的发烫,闻着云凭语身上的好闻兰香,水花笺抬眼对着他俊雅的脸,伸出手去,学着云凭语,缓缓的点了点他英挺的鼻,又忙收回手,见云凭语仍是没有反应,水花笺心中一阵窃喜,像只偷了腥的猫。 这样挺好玩的,那么就再来一次吧,水花笺在心里嘀咕,一时间玩性大发。 “别闹。” 随着一声低喃,云凭语捉住了水花笺不安份的手,水花笺心头一个懊恼不已,扫兴的撇撇嘴:“唉,我才刚开始而已。” “别闹。” 亲了亲水花笺的眼睑,云凭语的低沉优雅的嗓音里透着笑意。 “有时候,我能这样安静的抱着你,觉得像是在抱着一整个世间。” 水花笺一听,来了兴趣:“哦?有意思,那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悲欢离合皆有,和现在这个世间没什么不同,只是你和我一直都在一起。” “咳咳,真是有够肉麻的。”水花笺的眉角抽了抽,动了动身子,“不过嘛,本瞎子我喜欢听。” “呵……”云凭语轻笑,被逗乐了。 “那瞎子公子,在下心中尚有一惑,不知能否请你指教指教?” “既然你诚心诚意的向本瞎子请教了,我岂有不解惑之理,那你便说来听听看。” 两人一唱一和的,气氛道不出的甜蜜与温馨。 “我已经不要我过去的记忆了,但你的过去是怎样的?我想知道。” 水花笺为什么会是天下第一妖男,又为什么会是离恨魔教的花弦护法? 关于他的过去,云凭语非常想要了解清楚。 “……”沉默了好一会儿,水花笺整理思绪,终于还是讲了出来。 “在我很小的时候,爹娘就死了,然后我就被带到了魔教,为了生存,我服从命令,我杀了好多人,然后我慢慢长大,成了花弦护法。魔教护法必须得隐藏身份,我又总是单独行动的一个。 我杀人时,便一些人瞧见了,便就有了’天下第一妖男‘的传言……” 听完,云凭语并无太大的反应,只淡然的说了一句:“如今想来,江湖上的传言倒果真是传言,半真半假。” 水花笺回忆往事的沉郁心情立刻变了,笑笑:“呵呵,你倒说说看,怎么个’半真半假‘?” “天下第一妖男,确实是有妖艳的外表,但从来都没有一颗妖化了的心。”云凭语伸手,轻抚着水花笺的侧脸,说得再认真不过。 “我不认识什么天下第一妖男,只知道世上有一个贪吃嗜睡又懒散的水花笺。” 水花笺,他雪衫飘动,云鬓花颜;他魅惑的紫眸堪堪望尽了浮世众生,滴血的指尖渲染了夺命琴弦;他一生只弹一曲,一心只为一人。 水花笺,是他云凭语此时此刻,紧紧搂在怀里的心爱之人。 “呵呵……”水花笺笑出了声,有些小小的羞涩,把脸埋进云凭语的胸膛,嘟囔着,“你嘴巴上的功夫越来越厉害了。” 云凭语笑而不语,拍了拍水花笺的后背,又问道:“关于你爹娘的事,你现在还记得些什么?” “都已经不大记得了,我也不想记得,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你等等,我去拿一样东西。”说罢,水花笺起身,从自身衣物那里掏出来一样东西。 这是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有一定的年代,刀鞘上的雕刻的纹路早已磨损不堪,握手处有一个月牙型的凹槽,但原本镶嵌在里面的玉石也没了,刀刃还算锋利,在月光下泛着冷冷的寒芒。 寒芒闪过云凭语的双眸,蓦地,他的头一痛,但又稍纵即逝。 “这是……”他问。 “这是我娘留给我的,她的遗物。”水花笺攥着这把匕首,声音里满满的都是悲伤。 “既然如此……”云凭语知道,自己又触及到了水花笺的伤心事,又抱住了他,缓声宽慰着,“那就收好。” 第二日,自从几天前的雨天离开,云凭语便多日未见诗萱,心中难免有些歉意,所以今天就和水花笺一起来到了萱衣坊。 但是,萱衣坊却无一人,店门紧闭,上面还被钉上了木条,牢牢封锁着。 见此,云凭语的愁绪更重,整个人滞在门前,不知作何是好,水花笺站在他的身后,只能静静的看着,也不知做些什么。 “唉……两位公子,也是来萱衣坊买衣裳的?” 赵姑娘是萱衣坊的常客,买菜的途中总是习惯性的走这条路,这时,路过此地的她正巧撞见两人,便惋惜的叹了一声。 “姑娘,你可知这是怎么一回事?”云凭语向赵姑娘问去。 “我也不清楚,先是小月为找她哥哥去了锦城,如今诗萱老板娘都走了。唉,我先前一直在这儿买衣裳的,谁知……谁知就……”赵姑娘说着,禁不住连连摇头。 “总之,真的是很可惜,这里的老板娘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就这样突然把店关了,又一声不响的离开邺城了。” “当你需要过去的记忆时,我在你身边,当你不需要时,也就不再需要我了。” 恍然间,云凭语想起诗萱曾经这样对他说过,温柔大方的她,骨子里也有着一种决绝。 从萱衣坊回来后,云凭语的心中反倒看开释然了,但他见水花笺脸色不好,想了想该怎么哄他开心,很快心里就有了一个主意。 于是,厨艺高超的云凭语立马亲自下厨,忙活了半天,弄了一大桌子的佳肴,准备博得美人一笑。 云凭语在厨房里一个人做着饭菜的时候,水花笺就在门后面,总是会时不时的偷瞄他一眼。 想着云凭语此刻专心致志的模样,水花笺恍如可以真的看见一般,哪怕仅仅是云凭语一个侧脸,就是看得不厌其烦…… 一大桌子的好酒好菜齐全之后,记着在珠珠家的初识,当着水花笺的面,云凭语自己试吃了好几道菜后,这才缓缓开了口。 “烷爆仔鸽、江米酿鸭、蟹粉鱼翅、烩南荠和麻辣豆腐等等,还有绣球乾贝汤,这些都是没有毒的,而且样样美味,你难道连一口也不尝尝?” “没胃口。”水花笺头一偏,不予理睬。 “这样啊,那我只好让最后一道菜上桌了。” 云凭语最后的杀手锏,竟是一碗热腾腾的牛肉面。 将近一个月前,他们几人初到邺城不久,西街角的那家面摊子,水花笺请云凭语吃面的画面记忆犹新。 25、吃醋的吃货水花笺 “你尝尝看,好不好吃,也看看我是否进步了?” 云凭语问着,亲自将筷子递到了水花笺的手中。 水花笺愣住,心里不禁有些感动,嘴角也不由自主的勾起:“好吧,那本瞎子我就成全你。” 其实吧,对于水花笺这个吃货来说,在美食前面,根本就是毫无招架之力的,他津津有味的嚼完面条后,还“咕噜咕噜”的,把剩下来的面汤也一扫而尽。 用筷子敲着面前的空碗,水花笺简单点评着:“嗯,这次,味道确实比起那家面,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惜……不是我想要的味道……” 说者无意,听者却有心,云凭语怔住:“你想要的,是怎样的味道?” “嘿嘿……”水花笺狡黠的笑了两声,云凭语还无暇理解,就只见某吃货举着筷子,扑向一桌子的免费佳肴。 不久,经过一场“风卷残云”之后,水花笺满足的拍了拍肚皮。 “你这么喜欢吃我做的饭菜,以后我天天做给你吃,如何?” 见佳人的心情有所缓解,云凭语笑问。 “……” 水花笺只是抿着嘴,没有表明态度,没有说上“好还是不好”,这让云凭语颇有些头疼。 忽然,水花笺低头俯身,径自把两人的衣角系在了一起,并且打上了个结。 看着这一紫一白的衣衫打在一起的衣结,云凭语微微诧异,有些不解水花笺的这一举动,但很快唇角就浮现了会意的浅笑。 “最近与你一起做的这些事情,我都感觉似曾相识一般,不知道是为什么?” 替他梳发,陪他骑马,带他上街,与他琴箫和鸣,做饭给他吃,拥着他入眠直到天明…… 每一件事情的点点滴滴,每一个细节,云凭语都记得清清楚楚,都觉得有一种莫名的熟稔。 “是吗?”水花笺眸光微变,淡淡一笑,“也许,是你我上辈子也做过同样的事。” “那上辈子和这辈子都遇见了你,真好。” 语毕,云凭语又习惯性的点了点水花笺的鼻尖,温柔的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我觉得不好,一点也不好。” 水花笺收敛起笑容,声音喑哑,眉间更无端添上了几分如水的薄凉。 云凭语顿了一顿,终于坦露了心中最主要的心事:“你还在介意诗萱的事?” 今天的这一切,似乎都因诗萱的不告而别而起。 “就这样让她一个人离开,真的好吗?”水花笺的语调低沉下来。 “……水花笺,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是个滥好人?” “……嗯?” “你呀,分明自己在吃醋,却又那么关心自己的情敌。” 听完,水花笺一惊,立马反驳:“我没有!” “是是是……”云凭语敷衍性的点点头。 “我相信,她有自己的选择。而且,她如果不主动离开,一直在我身边,到时候你这个醋坛子闹翻了,我可就麻烦了。”言及后半部分,云凭语的话中藏着深深的笑意。 “都说了我没吃醋,什么醋坛子!” “嗯,你不是一般的醋坛子,是个口不对心的醋大缸。” 云凭语说着,瞧着水花笺一阵错愕的表情,在心中暗暗偷笑。 “你还笑?我根本没——” 水花笺双眼瞪起,还未待他反应过来,云凭语的唇宛如矫捷的鹰一般飞俯而下,精确的擒住水花笺娇嫩可口的檀口,水花笺唯一来得及发出的一声惊叫,很快就消失在唇齿之间。 “云凭语!” 稍稍推开云凭语,水花笺不满道。 “嗯,我在。” 云凭语微笑似水,一边应声,一双有力的手臂一边就紧紧的箍住了水花笺的柔软腰身,将他打横抱起。 “云凭语,你这个大坏蛋!” “嗯,我是。” “……”面对厚脸皮耍无赖的云凭语,水花笺胸中一个郁卒,无语了。 接下来的事,自然又是要一阵缠绵的了。 夜晚,云凭语牵着水花笺的手,带着他夜游繁华的邺城。 越过人流如川的街道,云凭语和水花笺来到了桥头处,邺城东边临水,湖面清波荡漾,人们都蹲下身子,把写有心愿的纸笺卷起来,放入到莲花灯中,再将花灯放在湖面上。 湖面上莲花灯的光亮连成一片夺目的色彩,在夜里就像长出的真莲花一样,一盏盏的莲花灯承载着人们的心愿,缓缓的飘向远方…… 云凭语也放下了一盏花灯,不过纸笺上的内容,瞎子水花笺可是不晓得的,这也算是他的一个小秘密。 “你写了什么在纸上?”水花笺问,心中难免好奇。 云凭语不答,一挑眉:“这次,换你来猜猜。” 水花笺摇摇手:“不猜!你读了那么多书,万一写了什么文绉绉的诗词,我这辈子也猜不出来的。” “你真的不试试吗?我写得其实很简单。” 水花笺眼皮一眨,奸笑着:“那我猜对了,你能不能喊我声’笺儿‘?” “……”云凭语默然,表情微变。 “算了,那就没意思了,我不猜了。”水花笺一扭头,背过了身子。 “你,生气了?” “一点点,你这个呆子,赶快想想怎么讨我开心吧。” 背对着云凭语,水花笺用着嗔怪的语气,说道:“这次可不是随便一大串肉麻兮兮的情话,还有一袋瓜子,几件衣物,一顿饭,一个吻就能轻易搞定我的。” “这次,有怎么严重?” “嗯嗯,好好想想吧。” “嗯……”云凭语沉吟了一下,轻笑,“我想好了。” “这么快?是什么?” 似乎也忘了自己在生气,水花笺立马转过身子,一张脸已经贴近了云凭语。 “呵呵,等晚上我们回家,你就知道了。” 水花笺不满意的一蹙眉:“唉,你这肠子弯弯绕的人,越来越喜欢故弄虚玄了。” “呵,连我的肠子……这,你都知道?” “嗯,你从头到脚,里里外外我都一清二楚。” 水花笺这话说得还颇为自信,又引得云凭语一阵失笑。 云凭语摸了摸水花笺的脸庞:“呵呵,我希望你能记住今天,让你多留下一些好的记忆。” “嗯,记住了。” 说着,因为云凭语正摸着自己的脸,水花笺又忍不住下意识的用脸蹭了蹭他的掌心。 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都已经放下了心中的防备呢? 他们,也许都说不清楚。 “砰!” 倏地,绚烂耀眼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七彩的星星点点洒满了天幕,此时此刻,浪漫了整个夜空,涟漪了所有的旋律。 烟花璀璨之下,纵然看不见,水花笺却也抬起头,痴痴的望着,七彩的华芒投映在水花笺的眼里,那双美丽的紫眸里,也仿佛有烟花绽放,流光溢彩,美丽得摄人心魄。 “是不是很美?” 水花笺问道,他所能触及的世界,却始终是一片黑暗。 “嗯。”云凭语感叹。 “哦,我什么都看不见,花灯再美,烟花再美,对我来说,从来都一样……”这种情景之下,水花笺却伤怀起来。 “它们是很美。” 云凭语也道,用手轻轻的转过水花笺的头,让他看着自己。 “不过,烟花也好,花灯也罢,其实在我眼里,你比世上的任何事物都美。” 他浅笑如春水,又伸出手指,轻轻的点了点水花笺的鼻头…… “……” 发怔,发怔,还是发怔,水花笺眼里荡过一丝水光,眨了眨眼睛:“呃,肉麻死了!” “我发觉你最近说谎都不脸红的。” “你认为我在说谎?”云凭语问,眸光微微发暗。 “难道不是吗?呵呵。” 水花笺一笑而过,拉起了云凭语的手:“走啦走啦,桥头夜风大,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有宿疾在身,万一又生病了,我可懒得照顾你。” 邺城北郊,言心小筑。 “拿来。” 一进屋子,水花笺就摊开两只手掌,朝着云凭语挤眉弄眼。 “什么?” “明知故问,当然是讨我开心的东西。”水花笺睫毛微动,翻了翻眼皮。 云凭语点头,一伸手臂就将水花笺揽入怀中,在他的耳边低笑:“嗯,没想到你这么心急,那就马上开始吧。” 被抱住的水花笺耳朵痒痒的,还没理解过来,就被云凭语压在了床上。 “啊!你今天晚上又要……” 怎么办?水花笺超想用枕头砸他,可是双手被擒,根本无力反抗了。 “啊……嗯啊,我……我就知道,你……你没安好心……唔……嗯唔……” 爱火,一触即发;黑夜,漫漫无际。 在这之前,水花笺并没有被云凭语如此温柔的对待过,他也从没想象过云凭语可以为他做到这种地步。 云凭语的眼睛带着笑意,借着微弱的灯火,静静瞧着水花笺的脸,慢慢地伺候着水花笺身下的那根东西。 手握着水花笺那害羞的玩意儿,云凭语上上下下的揉搓了一通,觉得它依稀在手里又涨大了一圈,更加轻柔的摩挲和搓揉着。 “嗯哼……啊!” 水花笺被他摩挲得浑身乱颤,后仰着脖子,诱人的喘着。 “叫我’凭语‘……”云凭语慢悠悠道。 大脑中的一根弦猛地一颤,迷乱中的水花笺忽然有了那么一丝清醒,断断续续的从齿缝间逸出了半个字眼。 “嗯啊……啊,凭……” “对,继续说下去。” 似乎感受到水花笺心中的芥蒂,云凭语鼓励性的笑笑,眉眼里柔情似水。 快感又涌了上来,水花笺的眼角都溢出了泪:“啊……嗯唔,啊……凭,凭……凭语……” 凭语…… 凭语…… 他真正已经是自己的凭语了吗? 26、上天开玩笑的父与子 “凭……凭语……” “嗯,很乖。” 说着,云凭语就用嘴含住了水花笺早已湿润的小东西,水花笺能清楚的感受到云凭语口腔的收缩。 随后,云凭语灵巧的舌尖不停的舔弄进犯着,那种强烈的快感让水花笺发出了近乎呜咽的呻吟声。 “嗯呜呜……呜呜……” 这种湿润温暖的感触让水花笺全身不受控制的抖动,难以忍受的甜美让他深深沦陷,他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在逆流,连呼吸也都要停止了。 “不……不行了……我……我快要……” “你不用忍耐,我会好好接住。” 用尽全身力气强忍的水花笺,在云凭语催促似的轻柔吸吮下,终于举旗投降,随着大腿内侧筋肉的瞬间一紧绷,热流就这样迸射进了云凭语的口中。 品尝完美味的云凭语,将水花笺的身体反转过来,扳起他的膝盖成跪姿后,水花笺的臀部也就自然而然的被抬高起来。 云凭语爱怜的轻抚着水花笺赤裸的双丘,又抹了些蜜液在上面,然后终于将自己的昂首顶在了水花笺湿润的后面。 “……啊!” 随着水花笺的哀叫声,云凭语长驱直入,毫不费力的就直接贯穿了他。 经过润泽的后蕾毫无抵抗的就承受了云凭语的侵犯,并往深处引导,刺激着水花笺身体里面的敏感点。 水花笺摆动腰身配合着云凭语的动作,云凭语反复进出了几次,大量的液体就从再度流了出来,沿着水花笺的大腿滑下,无比的银靡。 这一刻的幸福,超乎想象。 水花笺被快感鞭打着,不断弓起身子迎合着,情动到了极点,嘴里就含糊不清的乱唤着。 他隐约知道只要如此,云凭语就会给予他更多的快乐。 翻云覆雨之后,水花笺本以为会一夜平静,直到天明,然而他却听到了云凭语恍若梦呓一般的话语。 “笺儿……” 只轻轻的一声,水花笺就倏然瞪大了眼眸,脸上渐渐呈现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笺儿,笺儿,我的好笺儿……” 云凭语缓缓启眸,用大掌摸着水花笺的脸庞,一声唤得堪比一声动情。 一连三声的“笺儿”,声声入耳,水花笺的心田被久久震撼着,心里面某个柔软的地方再次被触动了。 抑制不住想哭的冲动,他注视着云凭语的眸光漾过浅浅的水波,有种动人的迷蒙。 原来这一天,他还是可以等到的。 “啪——” 异变陡然而起,下一刻所有的甜蜜幸福就消散的无影无踪。 云凭语毫不留情的迎面一掌,瞬间,水花笺脸上就留下了一个掌印,一阵火辣辣的刺痛,他的脑中也被扇得嗡嗡作响。 “居然都把我骗上了床!”云凭语冷笑,“呵,你……你还真是下贱,什么都做得出来……” 又是生猛的一掌,凛冽的掌风将水花笺从床上扇了下去,待他从地上艰难的撑起身子时,双颊皆是赤红一片,嘴角也溢出了一溜刺目的血珠。 恐怕云凭语自己根本不知道,他此时此刻,冰冷无情的一言一行,是有多么多么的伤人。 水花笺静静的凝望着他,用自己的一颗心,再一次细细的端详着面前的这个男人。 此刻,云凭语一双深邃幽黑的眼瞳光射寒星,他的目光冷酷而又无情,黑发下如玉的面庞上竟也带着冰冷的恨意,他薄唇抿起,嗓线也是极其薄凉的。 水花笺知道,云凭语恢复了记忆,他的一颗心终于完整了。 水花笺也终于看清,他的那颗心,好黑好黑的。 他也根本不是……只属于自己的凭语…… 默默的低下头,他的嗓音不卑不亢,只剩下死水一般的低沉淡漠:“我错了,父亲。” “不要叫我’父亲‘,我从来都不曾有过,像你这般下贱的儿子!” 说话间,云凭语轻抿的薄唇边只渗出一股彻骨凉意,他迅速穿戴好了衣衫,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水花笺。 就连父子这层关系,都被他这样的否定,他们之间,倒还不如初次相见的陌生人。 “水公子,你以前认识我吗?你是不是我很重要的人?” 古木镇上,他知道云凭语心中的疑惑。 “我以前不认识你,你可以走了……” 当时,水花笺那么答,他认为自己是应该这么回答的,因为,眼前的这个人,根本是宁愿从来不认识自己。 “是的,教主,属下知错了。” 水花笺垂头,一张脸无悲无喜,麻木道,可能这世上再也没有那样一个人,可以修补他支离破碎的梦了。 是的,再也没有那样一个人,会扣紧他的手腕,求他不要走,为了他可以放弃过去的一切。 “现在,我有你,就够了……” 是的,再也没有那样一个人,会抹去他的泪水,说一声“别哭”;会将自己的手指移到他的胸口,问一句“你的心,还痛不痛了?”;会对着镜子里他和他,笑着说“我们很相配”;会在夜深人静时,拥抱着他,说上一句“我能这样安静的抱着你,觉得像是在抱着一整个世间”…… 是的,再也没有那样一个人,诚心诚意,认真而笃定的说“我不认识什么天下第一妖男,只知道世上有一个贪吃嗜睡又懒散的水花笺”,“那上辈子和这辈子都遇见了你,真好”,“其实在我眼里,你比世上的任何事物都美”…… 是的,水花笺确定,这世上再也没有那样的一个人了。 让云凭语和水花笺成为父子,一定是上天开的玩笑。 云凭语创办了离恨魔教,就是那传闻中“十恶不赦的大魔头”离恨教主本人。 他掌握着水花笺的命运,他是他的父亲,他给他取名,给了他魔教花弦护法的身份,给了他太多水花笺自己并不想要的东西。 水花笺的亲生父母早逝,他是被云凭语抱进魔教的。他随其生母姓水,至于他的亲生母亲到底叫什么,云凭语不说,水花笺也就一直不知道,他的亲娘死了,他记不起她,也根本不记得她的音容笑貌。 诗萱是教中的忘忧护法,自打水花笺记事起,诗萱就陪在云凭语左右了,她每每见到水花笺,总是把一句话挂在嘴边。 “你长得越来越像你娘了……” 因此,水花笺好几次都任性的抓破脸皮,想把自己弄成别的样子。 他不想要这张脸,不想要云凭语每次看见自己这张脸,都会默默的伤心难过。 “你的娘亲,是他唯一爱过的女人。” 这一点,诗萱也总是强调,可就算她不说,水花笺也明白,因为他喜欢着云凭语,想要了解云凭语的一切一切。 事实上,水花笺也不是从一开始就喜欢云凭语这个父亲的,最初的时候,甚至还是厌恶的,于是他三天两头就给云凭语闯祸。 爬树打鸟窝,弄得鸡飞狗跳;仗着自己魔教少主的身份,合伙打群架,欺负别人家的小孩;也常常在教众们的饮食中恶作剧的下泻药,让教众们对这个小魔头避之千里,暗地里咒骂着他的顽劣不堪。 最严重的一次,就是在教中放火,那一次的祸真的闯大了,要不是云凭语及时出现,水花笺就差点烧死自己了。 经过这件事,水花笺就安份了一段时间,不过他也学会了从别的方面折腾自己这位教主父亲。他特爱使唤云凭语,从衣食住行,样样都故意刁难云凭语,偏偏云凭语这个好父亲还任劳任怨。 他洗澡时,云凭语在旁好生伺候着,擦洗过程中水花笺打打闹闹,怎么都不满意,每每都把洒了云凭语一身的水,才肯罢休。 穿衣服时,下人们把漂亮的衣衫双手呈上,水花笺几乎什么颜色什么款式都不满意,挑三拣四的,最后还是云凭语给了他一件白衫。 小魔头睡觉这个问题,也是最让人头疼的难题之一,水花笺若是不想睡,就非要闹腾到三更半夜,让教中的所有人都睡不了觉。 万能的教主大人云凭语笑笑,于是,几乎每晚都尽到一个好父亲的责任,哄着顽劣的儿子睡觉,还时常抱着他,生怕弄醒了儿子,他也会维持着同一个动作直到天亮。 另外,水花笺只吃云凭语做的饭,要不然就绝食,久而久之,就成了个味觉独特,很挑剔的吃货,同时,云凭语的厨艺也被这小魔头训练的越来越好,登峰造极了。 后来后来,水花笺就发觉自己越来越依赖云凭语了,早熟的他深思熟虑之后,确定是他自己喜欢上了云凭语。 “云凭语,你来给我梳头。” “云凭语,你教我骑马。” “云凭语,你做饭给我吃。” “云凭语,你会吹箫,我会弹琴哦。”…… 水花笺不在乎他们的身份地位,也不管这世间的伦常纲理,自记事以来,就是这样直呼云凭语的名字。 “笺儿,我好歹也算是你的父亲,我可比你大了七岁。” “七岁而已。” 水花笺不以为然,高扬着下巴说得头头是道:“我们之间隔着七年,只是七年,才仅仅只是七年而已,又不是七十年,七百年,七千年,七万年!” 对此,云凭语敦敦教诲过,但十岁出头的水花笺却耍着嘴皮子,有着自己的一套歪理,铁定了一颗心,死活不肯改口。 这让离恨魔教一片哗然,教众们纷纷感慨水花笺的奇特思想和乖张行为,云凭语本人也是几度抚额无奈,着实拿他这个儿子没办法。 27、云水禅心 “云凭语,你会吹箫,我会弹琴哦。” 小魔头水花笺拍拍胸脯,高扬着脑袋,信誓旦旦的说着。 “你呀……”云凭语无奈的摇摇头,哭笑不得,只习惯性的点着水花笺的鼻尖。 不揉,不捏,不刮,只是轻轻一点水花笺的鼻尖,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水花笺只感到痒痒的,很舒服。 离恨魔教的教主长什么样子呢? 水花笺觉得自己很幸运,因为每天睁开双眼,就能看见这张如神袛一般俊逸非凡的脸。 乌发浸墨,颜如冠玉,紫色锦衣迎风摆舞,一支碧玉箫噙在唇边,云凭语风华明朗,仙气浩然的眉目下,一双幽眸里总是隐藏起了太多的心绪。 当云凭语站在屋顶吹箫的时候,水花笺便抱来一把木琴,坐在地上弹着不成调子的曲子,魔音一起,刺耳的噪音破坏力甚大,经常就吓得这方圆百里之中,人畜无一敢靠近一步。 这离恨魔教中,还当真是出了一个“小魔头”。 水花笺才懒得管别人,自己倒得怡然自得,抬头望着屋顶上的云凭语,口中念念有词,悠悠道来。 “云凭语,你如云在天,我似水在溪,行云流水,自在无碍……” “平时也不见你好好念书,说起这些不正经的来,倒是一套一套的。” 这种时候,云凭语就会下来,点着水花笺的鼻尖,忍不住的数落他几句。 “这些很正经的!云凭语,我喜欢你!” 于是,这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正值十三岁的水花笺表白了,只不过表白对象是自己的父亲。 “嗯。” 云凭语点头,俊逸的面容上,明眸皓齿间流露的是温和的笑容。 云凭语的反应居然如此平静?!水花笺不免傻了眼,一定是他自己还不够认真严肃。 继续端正脸色,水花笺深呼吸几下,提高了音量:“云凭语,我真的喜欢你!” “嗯嗯。”云凭语再笑,点点水花笺的鼻子。 “是真的真的很喜欢你,是另一种喜欢。” 水花笺反复强调道,但他还是有些腼腆,没能说出“爱”这个字眼。 他相信聪明过人,善解人意的云凭语,总有一天就会明白的:他爱着他,真的真的很爱他…… 云凭语喜欢穿紫色的衣服,水花笺曾经好奇的问他为什么,云凭语沉默不答。 他又去问诗萱护法,诗萱说:“可能是因为你娘最喜欢紫色,她年轻时常穿一件紫裙。” 因此,水花笺不喜欢紫色,熟不知以后机缘巧合之下,自己的眼睛却偏偏成了一双妖魅的紫眸。 这天,水花笺兴致勃勃的,把云凭语的紫衣衣角和自己的白衫衣角打了个结,然后呲牙咧嘴的乐个不停。 “别闹了,笺儿。” 不知道这儿子又是哪根筋不对了? 云凭语苦笑,准备的解开这个衣结。 “我才没有闹,这是我们的姻缘结,不能解不能解!” 水花笺急了,连忙阻止云凭语,倔脾气一上来,哭着闹着不让云凭语解开。 最终,疼爱儿子的云凭语举手投降,任由水花笺乖乖摆布了。 水花笺开怀大笑,颇为得意:“哈哈,云凭语,你我从此结角订百年喽。” 云凭语愣住,神情在一瞬间滞怠下来,素来看不出心意的眸子里隐隐含着几分期许:“……你,真的愿意?” “我愿意。” 水花笺一笑欣然,让云凭语在原地失神了许久。 转眼间,水花笺到了十四岁,水花笺十四岁那年,是一个转折点,一个可怕的转折点。 怎样才能让云凭语爱上自己呢?水花笺一直在琢磨着这件事。 一次巧合下,他从身边伺候着的小婢口中听说了媚功,只要一施展媚功,可让所有男人为之倾倒,虏获他们的心。 还是小孩子的水花笺一时兴奋异常,以至于后面具体的交合修炼之法,也就根本没听进去。 几天后,水花笺躲在教中的炼药房,偷偷修炼了禁术媚功,不小心打翻药壶,伤及了眼睛,被人救出来后,眼睛还在流血,晕染了绑着双眼的纱布。 “我,我要见云……云凭语……” “教主不在教中,他不会为了你赶回来的。”几乎每一个人都对他这么说。 “不……不会的!云……云凭语!” 水花笺不相信,他等着云凭语,结果等来的,是他冷血无情的一个命令。 “教主有令,不需要管他的死活,任他自生自灭。” 于是,周遭无人,没有一个人可以依靠,眼睛火辣辣的灼痛,水花笺触目所及的,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可怕,可怕,好可怕!那种寒冷无助的恐惧感从心底渗出来,蔓延到胸腔,传达到四肢…… “云凭语!云凭语!云凭语……” 他唤着云凭语的名字,他以为云凭语会不顾一切赶回来,治好他的眼睛,然而他却一个人被抛弃在那里,好久好久,好久好久…… 眼睛痛上了整整三天三夜,水花笺把“云凭语”这三个字喊上了无数遍,一遍比一遍无助,一遍比一遍绝望,直到最后,嗓子也生生的哭哑了。 三天后,云凭语回到了教中,但为时已晚。 水花笺双目失明,灼伤过后的眼瞳也变了色泽,竟然炼出了一双紫眸,如此妖邪之瞳,被教中长老视为极大的不祥之兆。 与此同时,云凭语也在一夕之间,心性大变。 恢复意识后,水花笺的世界还是一片黑暗,紧接着,就是云凭语好似来自遥远天边的声音,清冷,空远,高贵,不容侵犯。 “你偷学媚功,这便是要付出代价和惩罚。” 所以,这便是他狠心对自己不管不顾,任由自己瞎掉的理由? 蓦地,水花笺一僵,心中满是浓浓的骇然。 “云……云凭语?我……我看不见了……” 水花笺艰难的开口,一脸的难以置信,不仅语调喑哑得像是另一个人,喉咙也被磨得生疼。 “不错,你的这双眼睛,是再也不可能重获光明了。” 云凭语淡淡一言,此刻,他的眼眸似两汪幽谭让人看不见底,他的话无情绝然,他的心硬如铁石。 一瞬间,水花笺想明白了很多自己刻意去忽略的事情。 他看过坐在高座上的云凭语,那是权力与力量的象征,隔着一层黑色的纱幔,他的怀里搂着诗萱,冷冷的下达着一个个可怕的命令,平淡的声音里没有丝毫的起伏。 躲在人群之后的小小的自己,和居高临下的他,完全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看过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的云凭语,面对人的死亡,任由他们倒在脚下,任由他们炙热的鲜血逐渐冷却,眉眼眨都不眨一下,漠然的看着,像是在看一件再理由当然的寻常事。 而脸色惨白,全身瑟瑟发抖的自己,胃里止不住的翻腾,几度作呕难耐,讨厌杀戮和血腥。 他以前常常在想,像云凭语这般随和好性子的人,是怎么带领一整个硕大的离恨魔教的呢? 原来归根究底,是他还不够了解真正的云凭语,总是选择去忘记云凭语身上的不好,自欺欺人,重复着这样可悲的一个过程。 “学会了这个,你就可以出去诱惑天下男子了,是吗?” 隐约发颤的声音,含着无比的愤怒与憎恨,那么陌生而可怕。 这个人,还是自己的父亲吗?水花笺不由的想,身子不由的后退。 “那么,你的第一次,就由我试试,如何?” 低沉沙哑的声音,透露着愈发浓烈的情欲,云凭语的手掌攀上水花笺泪痕未干的脸。 看不见云凭语的脸,更看不见云凭语的心,水花笺只深深切切的感受到这双大手的冰冷,从没想过,云凭语的手也会这样的冷,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之后,云凭语强暴了水花笺,夺走了这个孩子的童年里所有美好的回忆,他只是在水花笺幼小的身子上尽情的发泄了欲望,没有任何情爱,只是一味的索取和掠夺。 水花笺拒绝,抵触,挣扎……可是无能为力。 不堪重负的下体被撕裂撕裂再撕裂,伤口流血流血再流血,痛了又痛,痛了再痛,痛到了极致,水花笺像在炼狱的最深处忍受着煎熬,生不如死。 “云凭语,我喜欢你!” 耳畔一遍又一遍的回荡着当时自己的这句话,水花笺的眼泪源源不断,无法决堤,一颗鲜血淋淋的心伤得彻彻底底,痛到了麻木。 水花笺喜欢云凭语替他梳头发。 每一天都求着他腻着他,让他梳理自己的万千青丝,因为他想着云凭语梳啊梳啊,或许就能梳到白发齐眉…… 水花笺天生懒散,却一心想学骑马。 因为他害怕云凭语有一天会离他而去,他要立刻去追,去马不停蹄的追,追到天涯追到海角,追到世界的尽头,直到追上他为止…… 水花笺爱吃云凭语做的食物,不管是什么都来者不拒,也根本拒绝不了。 因为他爱偷偷的看云凭语做饭时的美好侧颜,吃下去的每一口,满满都是幸福,不仅能填饱肚子,而且能滋润心灵…… “我想要的味道,是真心的味道。”他每每都对着云凭语,笑着这样说。 水花笺一逮到机会,总是不厌其烦的把自己和云凭语的衣角系在一起。 因为人家都说“从此结角订百年,哪个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他们要活到一百岁,可云凭语比他大了七岁,水花笺害怕云凭语丢下自己早一步投胎了,害怕下辈子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水花笺对歌舞音律不感兴趣,也没这方面的天份,却偏偏要弹琴。 因为云凭语喜欢吹箫,他盼望着有一天能和云凭语琴箫和鸣,双双对对;以曲诉请,诉请以曲。 云凭语随口取了个曲名《云水禅心》,水花笺就把“云水禅心”这四个字在口头上念了千千万万遍,在心里面更是念了千千万万遍,天真的以为自己几辈子都会念念不忘…… “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我都想遇见你,和你永远在一起。” 有那么一天,半夜里,趁着云凭语的熟睡之际,水花笺悄悄在云凭语的耳边低喃,许下永生永世的诺言。 如今,水花笺反反复复的想,难道自己真心爱着他,也是一种错误,甚至是罪孽? 一夜过后,云凭语说得云淡风轻:“与你母亲比起来,你真是差得太远了……” 然后,“砰”的一声,背对着水花笺,云凭语扔给水花笺一把匕首,只轻描淡写的几个字:“你娘的遗物……” 再然后,云凭语再无一言,一走了之。 冰冷的匕首和赤裸着身子躺在地上的水花笺一样,都是被人丢弃的。 巨大的痛楚席卷了全部的身心,水花笺的双眸半睁半闭,声音沙哑得发不出任何声音来,干涸的寂色瞳孔也再也流不出泪水,只呆滞的望着阴霾的天空,像一具被抽空灵魂的躯壳,表情既空洞又悲怆。 雷电交加的那一夜过去后,水花笺的世界里再也没有了“笺儿”,从十四岁到二十四岁,整整十年来,就连一声都没有了。 事后,云凭语还下令,废了水花笺魔教少主的身份,却让他修炼阴毒的媚功,成为花弦护法。 自从,一双紫眸,一把夺命琴,水花笺用妖艳的外表诱惑天下男人,在极致的欢乐中轻取他人性命,杀人于无形。 28、秦有心,请有心 耀州邺城北郊,后半夜,言心小筑。 “是的,教主,属下知错了。” 水花笺跪倒在云凭语的脚下,低着头,嘴角残留着一抹血痕,以一种卑微不堪的姿态跪着,完全就是另外一个人。 是的,此时此刻,他不再是水花笺,也不再是天下第一妖男和花弦护法,仅仅只是云凭语的属下,一个唯命是从,没有尊严,没有思想与灵魂的属下。 “你真的知错?” 轻轻挑起水花笺的下巴,云凭语轻柔的摸着水花笺的脸,这个属于情人间的亲昵动作,似乎和以往相同,但实际上却完全不同。 “……”水花笺不答,随着云凭语的触摸,脸颊上的温度被一点点的抽离。 “失忆的我,是不是很好骗?” 水花笺摇了摇头,云凭语却又是轻不可闻的一嗤,嘴巴凑近水花笺的耳畔:“没有我,没有男人抱你,你是不是很寂寞?” 倏地,心里一阵抽疼,水花笺点头,生硬的开口:“嗯,属下一直都非常寂寞。” 被抛弃的人,被心爱之人狠狠伤害的人,他的内心能不寂寞吗? 闻言,云凭语的眉头一皱,脸色倏然转暗,眼里激射出两簇冰凌一般的眸光。 “好,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你。” 下一秒,他掐着水花笺的脖子,猛地把他搂入自己的怀中,心与心亦是猛烈的撞击,水花笺那颗敏感脆弱的心,终是碎了。 干净整洁的屋子,柔软舒服的床上,可惜进行的,再也不是情人间缠绵的事情。 由亲吻到啃咬,水花笺衣衫褪尽,赤裸着身子,而相反,云凭语却是穿戴完好,只稍微解开衣裤,露出了重要部位。 或许在云凭语看来,此刻怀里的水花笺早已不是个人了,他人尽可夫,他银荡无耻,他就是个泄欲的工具! 水花笺的全身渐渐失去了温度,自己确实就是如此肮脏不堪吧,因为他是花弦护法,因为他是天下第一妖男,根本数不尽有多少男人在他身上冲撞,侵犯,发泄过…… 云凭语嫌他脏,除了十四岁那年的粗暴一夜,他是从来不碰水花笺的。 所以,在云凭语失忆的这些天里,水花笺从他身上得到的这些欢愉,都是偷来的。 面对这样的云凭语,水花笺径自躺了下来,随意的笑笑,竟主动张开了自己的双腿,他知道,无止尽的折磨现在才要开始。 当黎明的光束从窗扉投进来的时候,水花笺这才缓缓睁开双眼,原来,自己还活着。 屋门被人从外面生猛的撞开,带起凉风侵袭着水花笺还赤裸着的身子。 不知何时,大批大批的黑影就涌了进来,将整间屋子团团围住,随时候命的男人们直勾勾的盯着水花笺,目光如同野兽一般,冰冷凶残,藐视着卑贱的水花笺。 “贺喜教主恢复记忆。” 轻盈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云凭语的手下们自觉的让出一条路来,一身绿裳的诗萱款款而来。 这是他们离恨魔教的忘忧护法,她艳丽的面容上,挂着一抹复杂的浅笑,有对云凭语想起一切的欣喜与安心,有对水花笺的怜悯与心疼,有对他们之间关系僵化的心酸与无奈。 “我们走,诗萱……” “嗯,凭语。” 云凭语看也不看水花笺一眼,任由诗萱挽着手臂,两人一起走了出去,跟在他们身后的,还有这一群护卫的手下们。 他们,谁也不会在意水花笺。 脚步声渐远,瞎子黑暗的世界里彻底安静下来,然后,本不该哭的瞎子,他的眼眶里竟有晶莹的泪珠纷涌而出…… 水花笺心如刀割,有种酸涩的热流涌上喉咙,他身后的穴口早已被蹂躏的无法闭合,不断地有白色间杂着点点血红的粘腻液体流出。 再然后,他抑制不住的作呕,黄白交织的浊液从肺腑里不断上涌,他一直吐一直吐,吐到后来全是酸水,最后,连胆汁都吐出来了。 这种感觉忽然像是回到了十多年前,第一次被如此的糟蹋,他仿佛把多年来心中积压的苦楚,一时间全部都宣泄了出来。 水花笺一边哭着,一边吐着,绝望到了极点反而就笑了:“呵呵,凭语无心,到头来,一切不过是我自作自受……” “少主!” 突地,一双有力的臂膀从后面圈住了水花笺,紧紧的,牢牢的,根本不会放手一般的抱着他。 “有……有心……” 知道是秦有心,水花笺不由的安心。 是他的“有心”回来了!他唯一的“有心”回来了…… 随后,秦有心打了热水,他帮水花笺擦拭身体,清理伤口,上药包扎,穿衣束发,这些他做了多年,是再习惯不过的。 从前,秦有心会大哭,会心疼,会咒骂会怒吼,会忍不住一气之下杀了所有欺辱过水花笺的男人们,甚至连看着云凭语的眼里都冒着腾腾的怒火,也无数次的想要杀了他。 现在,秦有心在这一过程中,始终保持着沉默,只喜欢死死的搂着水花笺,把脑袋埋进他的颈窝里,只希望时间能停止在这一刻。 水花笺还是描摹着秦有心的剑眉,用微笑抚去他的忧愁:“有心,只有你,只有你了,不嫌弃我这么脏。” 水花笺说着,轻轻浅浅的笑着,一遍又一遍,指腹流连在秦有心的眉宇之间,轻轻柔柔的抚着,一遍又一遍。 “少主……” “叫我少主的,也只有你一人。” 水花笺说得凄凉,现实也的确如此,偌大的离恨魔教,独独只有秦有心一个人,十年如一日,从未改口。 秦有心的双眼闪动,将水花笺的手放在自己的心门之处,语气肯定,发誓一般的说道。 “少主,我是你的有心,除了你,我什么都没有了。” 水花笺的手颤了颤,秦有心的一颗心在胸腔里剧烈的跳动着,将他心中那份浓浓的爱意毫无保留的传达给了水花笺,那么炙热,那么真诚,那么深情,那么无怨无悔,那么独一无二。 十年前的冬天,天寒地冻,格外的冷。 行人脚步匆匆,哈着气搓着手,一心念想着温暖的家,根本无心顾及其他。 偏僻的街角,三五个流浪的老乞丐蹲在寒风中,脚边还有几只无家可归的脏狗,也时不时的哀叫几声,只能在风中瑟瑟发抖。 而在一旁的少年腿部受了伤,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从头到尾都是说不出的凄惨,他只能无助的趴在地上,他的身上也早已经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冰雪。 疲累从血液里被唤起,传达到大脑,蔓延到四肢,眼皮也逐渐变得沉重,少年再也坚持不住了,他想睡了。 也许这一睡,就再也看不见明天升起的太阳,也许自己的生命到了十六岁就走到了尽头…… 突如其来的温暖包裹了全身,僵化了的身躯被人披上了一件厚实的大衣,冻僵的手也被一双更小的手紧紧的握住。 “你跟着我,好不好?” 隐约中听到了这么一句话,少年用尽了仅剩的力气,抿了抿干裂的唇,一点头,答应了。 等到恢复意识醒来之时,少年就看见了一张漂亮的面孔。 眼前的男孩大概比自己还小一点,男生女相,一双紫眸,竟比女人还美,自然就是水花笺。 “你有名字吗?” 水花笺问去,少年摇摇头,表示没有,其实并不是真的没有,只不过以往不好的种种记忆,他根本不想记得。 “那……”水花笺想了想,欣然一笑,“你以后就叫’秦有心‘吧。” “秦……秦有心?”少年自念道,有些不大确定。 “嗯,秦有心,请有心。” 水花笺抚弄着少年英气的剑眉,微笑如水:“秦有心,无论何时何地,请务必保有一颗正直善良的心。” 水花笺希望他不要像那个男人一样,是没有心的。 那年冬天过去了,新春时节,水花笺的身边多了一个人,他就跟在水花笺的身后,隔着几步远的距离,他一身黑衣,高大英俊,沉默寡言,他的眉头常年都习惯紧紧皱着。 后来,十年的时间里,这个人还是这样隔着几步远的距离,跟在水花笺的身后,只不过他发觉水花笺的背影是这世上最美的背影;这个人还是这样沉默,皱着眉,只不过他知道水花笺一定会轻柔的替他抚平。 十年的时间里,这个人明白了,他想要追随的,是水花笺的心,他此生不离不弃的,是他唯一的少主。 耀州邺城,言心小筑。 “少主,有心想知道以前的你,以前的你是个什么样子?” 看着水花笺用清水洗净的脸,不再妖娆不再妩媚,秦有心摸着水花笺的口,鼻,眼,问道。 “以前的我?” 水花笺一眨漂亮的眉目,虽是笑着,眼里却闪动着点点凄楚的泪光。 “呵呵,连我自己都记不得了。” 以前的他,还没有一双紫眸,一双眼睛宛如积聚了天地间所有的灵气,明澈的好似一汪清泉,晶莹通透,灵动纯净。 以前的他,很傻很天真,真的以为总有一天,云凭语会爱上自己。 29、水花笺和水落颜 言心小筑,如今看来,实际上也是离恨魔教在邺城的一个秘密据点。邺城内部,实际上布满了潜伏在此处的离恨教众们,而邺城背后的巨大力量也正是源于离恨魔教。 今日,云凭语坐在软榻上,手搂着诗萱,脚下跪着水花笺和秦有心,周围是一群护卫的教众们。 云凭语幽深的眸子波澜不惊,仿佛永远也望不到底的样子,他不说话,反而是由诗萱径自开口。 “花弦护法,我教的行动一而再再而三的失败,你可知道是为什么?”诗萱的目光投向水花笺,试探性的问道。 “听说,是出了内奸。”水花笺慎重的答。 “那你可知道内奸是谁?” “……”愣了几秒,水花笺把头垂下,“属下不知。” 闻言,诗萱的眸光变了变,询问性的朝云凭语那里看了一眼,然后又转了回来,语调沉了下来。 “你可知,教主为了此事,都查到我们四大护法的身上来了?” “……”水花笺无言,秦有心的眉头却是皱得更紧了,如今这种情形,他不能答话,因为没有这个资格。 “目前,我和斩风护法已经脱离了嫌疑,这接下来……就剩你和红焰小妹子了。” 水花笺一听,心下一慌,连忙承认道:“是我!” 顿时,气氛颇有些凝重,秦有心猛地握紧了手中的剑,诗萱也不敢再贸然开口,只等着云凭语的回应。 “你这是……在背叛我?” 语毕,云凭语放开了诗萱,慢慢的走近水花笺,水花笺下意识的攥紧了手心,秦有心亦是极有戒备之态。 完全无视秦有心积聚的不满,挑起水花笺的尖细的下颚,云凭语眯起了幽深的眸子:“理由呢?” “因为……” 水花笺一顿,双眸对准云凭语的双眼,用坚定肃然的目光看着他,说得再坦然不过:“我恨你,我要杀了你。” 一瞬间,整个前堂内,所有人统统被这句话给吓到了,均是一脸的惊恐与恐慌,担心下一秒就要发生血光之灾,甚至是比这更可怕的事情。 “很不错的理由。” 然而,云凭语却是微微一笑,用手狠狠的捏了一下水花笺的脸,然后背过身去,不再去看水花笺一眼。 “你的这张嘴,到底有没有说过一句真话?” 水花笺,他真的恨自己吗?他真的要杀了自己吗? “……” 水花笺的心一颤,可一张被捏红的脸上却是毫无表情,他不发一言,一旁的诗萱和秦有心看在眼里,也是心绪复杂。 “诗萱……” 云凭语唤了一声,诗萱点点头,放声强调:“实际上,真正的内奸,教主已查出,所以,他有一个任务要交给花弦护法。” 水花笺的双肩不由的一抖,还没答话,秦有心终究还是冲了出来,抢先说道:“这个任务,我来替少主完成。” 蓦地,云凭语面色一冷,诗萱摇摇头,严厉道:“秦有心,你给我听好了!在教主面前不可以以’我‘自称,还有,我们离恨教早就没有什么’少主‘了!” “属下明白,可做不到,十年来都做不到!” 秦有心大声道,不卑不亢的态度,话中的执拗显而易见。 “有心!” 水花笺急了,十年了,为了这声“少主”,顽固的秦有心不知受过多少罪,可是罪不至死,云凭语便留着他的命直到现在。 “不服从命令,擅自回到邺城已是一错,如今又对教中护法出言不敬,还想要代替你去执行任务?怎么?十年了,你还是管不好这个手下么?” 依旧是背对着水花笺,云凭语分析着其中的利害,冷淡的说道。 水花笺的心中更寒,凝了凝神,眉头一凛:“有心,请你安分守已,不要过分干涉我的事情。” “少主,我只是想要多帮帮你。”秦有心诚恳道。 “你帮不了我!” 水花笺叫道,对残酷的事实有着充分的认知,说得很是决绝:“有些事,你根本代替不了我。” “……”秦有心默然闭眼,断了所有的念头。 “很好。” 云凭语满意的点头,接着一甩衣袖,脸色严肃,命令道:“花弦护法领命,即刻启程去往丰城,杀了我教叛徒红焰护法,水落颜。” 耀州丰城,武林正派人士群聚于此,即将要举行一次重大的集会,共同商讨大计,计划剿灭离恨魔教藏在菱洲内部的最大本部。 林老庄主林义天信心十足,表示自己已经和某位神秘人士多次交涉,这位神秘人士也答应会在暗中相助,给他们提供魔教的最新情报。 福来茶馆,淡淡的桃花香气,一身红衣的水落颜找了处靠窗的位置坐下。 水落颜面若桃瓣,双目犹似一泓清水,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清丽的气质,此刻,她正边喝茶边观摩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各大武林人士,心中在暗自盘算着什么。 “落颜……” 一声轻唤打断了水落颜的思考,水落颜一看见水花笺,就不自觉的蹙紧了眉心,心里也不由的升起一股反感。 “你来干什么?我不想看见你,省得倒胃口。” 水落颜直截了当的说着,她不喜欢水花笺,简直到了厌恶憎恨的地步。 自小在离恨魔教中时,她是红焰护法,他是花弦护法,她总是尽量减少和他见面的机会,能不见便不见。 长大后要出任务,她也每次和他分开,选择离他最远的城镇办事情,总之,对于水花笺,水落颜是眼不见为净。 “是吗?相反我见到你,胃口会好很多。” 水花笺并不觉得自讨没趣,也不在意水落颜对自己的排斥,一边笑着,一边就坐了下来,悠哉的品着香茶。 在外人看来,两人像是许久未见的好友。 真的是许久未见了,在熙城时,她留给他的,也是匆匆的红衣一影;到了邺城,言心小筑,尴尬的见面场合,她口中的冷嘲热讽…… “少说废话,只会浪费我的时间。” 水落颜瞪起杏目,锐利的眼神像把利刃,不停的割着水花笺的心。 水花笺眉色光华流转,双眸晕染上柔和的笑意,慢条斯理道:“最近,有没有什么喜欢的衣裳?我给你去买;有没有想吃些什么?我陪你去吃;有没有想去哪里玩?我也奉陪。还有没有看上哪家的好公子,我去给你说媒——” “够了!” 水落颜眼神一凛,大叫道,顺手就把手中的一杯茶水泼到水花笺的脸上。 带着不屑和冷意的目光,水落颜的嗓音冷凝,字字带刺:“你给我滚!” 水花笺舔了舔唇,尝着茶水的滋味,隐隐感到有薄凉如水的哀伤侵入肺腑,看来,她对他,真的是嫌恶至极。 水落颜果断掉头,欲要走人,水花笺却及时拉住她,用略带抱歉的口吻道:“对不起,我滚不了,是他派我来的。” 水落颜瞬间明了,不免哂笑:“呵,那他这次又要你做什么?” “他……他要我杀你。” “呵……呵呵……呵呵呵……” 水落颜兀自放声大笑,内心根本没有半分惊恐,她的眼底是拂不去的嘲讽与绝望,笑了许久…… 最后,她只是轻柔一句:“你忍心吗?” 他忍心吗? 水花笺,他真的忍心吗…… 几日后,丰城集会之上,林老庄主林义天一脸悲痛,遗憾剿灭魔教的计划不能如期进行了,他和那位神秘人士突然间断了联系,恐怕是那位神秘人士已经被魔教发现,遭遇了不测。 又过去几天,耀州邺城,言心小筑。 “红焰护法已死,这次花弦护法可算是大功一件,该赏该赏。” 水花笺刚一从丰城回来,诗萱就强忍着心头的悲痛,笑吟吟的迎了上去。 对于红焰护法水落颜,诗萱几乎是看着她长大,然后一直陪伴照顾着这个最小的护法。 不料,前方却有一股骇人的强劲气场压了过来,云凭语负手而立,冷冷的说道:“你可知罪?花弦护法。” “属下知罪。”水花笺低头,跪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 诗萱疑惑道,不太理解水花笺完成了任务,这明明该奖赏的事情,为何也会有错? “水落颜根本就没有死在你手中。” “是的,她是自杀而死。” 没有一丝犹豫,水花笺平静的坦然道。 听完,诗萱心里一惊,分别看过两人之后,忧郁的眼神凝在云凭语紧握着碧玉箫那里。 在水花笺去丰城的日子里,云凭语夜夜吹箫,曲调哀怨忧伤,曲中的真意,诗萱不太明了,但确实有一种思念,他在等着他回来。 “恐怕她是嫌你恶心,就算是死也不愿意让你碰她一下,所以就选择自杀了……” 云凭语说得轻描淡写,诗萱却注意到他握着玉箫的手指,连指节都开始泛白。 “教主英明。” “罢了,你下去吧。” 水花笺仍然跪着,没有动弹,他问:“属下最后,还想问教主一句话?” “说。” 一颗发颤的心,迎上云凭语沉寂的目光,水花笺攥紧了掌心,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 “父亲,落颜她……是我的亲生妹妹,您可还记得?” 他记得吗?云凭语还记得吗? 好希望,他根本不记得了…… “……” 云凭语只感到呼吸一窒,半晌,才缓慢而凝重的答:“从没忘记,谈何记得。” 他低而优雅的语声,在水花笺的耳畔低低散逸…… 原来,他一直是记得的…… “属下,告退。” 水花笺牵强的扯了扯嘴唇,心好痛。 他不忍心伤害水落颜,可云凭语忍心。 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水花笺走的每一步都是那么的艰难,脑海中怎么也挥不去水落颜临死前的那一幕。 “妹——” 眼睁睁的看着水落颜把匕首刺入自己的腹中,水花笺惊呼出来,扶住了她。 水落颜却截断他的话,狠狠的推开他,啐了他一口血:“不要叫我’妹妹‘,就算我死了下到地狱,也觉得恶心透顶!” 30、卑贱的好哥哥 水落颜知道,很多人的出生由不得自己选择,很多人有着无法逃脱的命运,所以,人与人之间注定好的缘分亦是不可避免的,她自己是,她的哥哥水花笺也是。 水落颜她不喜欢“水落颜”这个名字,也不喜欢当“红焰护法”,更不喜欢生活在离恨魔教,归根究底,关键是不喜欢她的“父亲”云凭语。 为什么,偏偏是云凭语收养了自己和哥哥呢? 云凭语,他不是什么大英雄,不仅不受万人敬仰和爱戴,而且还偏偏是离恨魔教的教主,是个人们口中十恶不赦的大魔头。 一开始的时候,她的哥哥水花笺比她还要讨厌这个父亲,有事没事就和她商讨着大计,尽是些如何捉弄折腾,打击折磨云凭语等等的事情。 “落颜,我跟你说,云凭语吩咐王大叔他们那一伙人办事,我呢,偷偷在他们的饭菜中加了巴豆,拉得他们不停往茅厕跑,哈哈,笑死我了,看来是办不成云凭语那事情了。” “嗯嗯,哥哥好聪明!” …… “妹妹,这段时间我对什么都超级挑剔啊,弄得教中都没人敢服侍我这个少主了!可是那个云凭语……他啊,还是一脸笑嘻嘻,哼!所以我必须要更努力,非得看看云凭语他的那张脸,笑不出来的样子。” “好哇好哇,哥哥要加油!” …… “落颜落颜,嘿嘿,今天呐,我把云凭语书房里的书弄得乱七八糟,还到处涂鸦,云凭语叹气了呢,虽然是背对着我,但是我确实听见了,他果然也觉得头疼了。” “呵呵~哥哥好棒!” …… 相比起水花笺,水落颜就乖巧许多了,因为小魔头水花笺的关系,教主父亲云凭语无法分心照顾她,所以把她交给诗萱照看着。 水落颜讨厌云凭语,对诗萱却不反感,久而久之,她也习惯了呆在诗萱身旁。 成年之后,水花笺便是独自一人了,她常常为了任务外出,不在教中。 当小落颜还在诗萱那里住着的时候,每次听到哥哥水花笺的“光荣”事迹,她都忍俊不禁,内心充满对哥哥的崇拜与依赖。 小魔头水花笺若愿意,脑子转一转,鬼主意便来了,想要欺负谁还就能欺负谁,尽管顽劣不堪,但他从不欺负水落颜,甚至可以掏出一颗心来。 他啊,舍不得打,舍不得骂,舍不得对水落颜说半个字的不好;他啊,恨不得把这个妹妹宠到天上去。 “妹妹,只要有我在,就绝对不会让任何一个人伤害你的。” “嗯,哥哥真好,我最喜欢哥哥了。” 彼时花开,他们小手拉着小手,共看漫山遍野的桃花;彼时年少,他们小脸对着小脸,眼里是比阳光更明媚的笑意。 可惜世事难料,水落颜渐渐发觉,自己的哥哥变了。 “父亲是个大坏蛋,一凶起来,就会杀死好多人。 “不会不会啦!” 水花笺会一个劲的反驳自己,一张嘴喋喋不休,把云凭语夸得天花乱坠。 “再怎么说,云凭语他也收养了我们。而且,他一表人才,温柔体贴,博学多识,能文能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就是创办了一个离恨教,正好是一个魔教而已,说不定他有什么苦衷。” “我不要做坏蛋的女儿,我要做大英雄的女儿!哥哥讨厌!” 八岁时,水落颜扯着嗓子,大骂着水花笺跑掉了。 “你居然喜欢他?呵,喜欢你的父亲,不要脸!太不要脸了!” “真心喜欢一个人,也有错吗?只不过我喜欢的人是云凭语。” 水花笺并不在乎别人看待自己的异样眼光,可是连自己的妹妹都不理解他,他的心里又难过又失望。 “恶心死了!你不是我的哥哥,我才不要你这样的哥哥!” 十一岁时,水落颜声色俱厉,一气之下和水花笺撇清了兄妹关系。 “瞧瞧你现在的样子,眼睛跟妖怪一样,身子也不知被多少男人糟蹋过了,真是脏死了!” “妹妹,连你也这么觉得?!” 面对水落颜的冷嘲热讽,水花笺的声音在颤抖,他苦笑着,努力去忽略心头的痛楚。 “不要喊我!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我看见你就恶心得想吐!” 十二岁时,水落颜拒绝和水花笺见面,排斥和抵制着他的一切。 直到水落颜十八岁,水花笺二十岁,那一年发生的一件事,导致了两人关系的最终恶化,完全破裂。 水落颜情窦初开,爱上了教中的一个平凡男子,男子自幼父母双亡,是主动入教,愿意追随云凭语的。 某一次的约会,兴奋的水落颜精心打扮了好久,怀着一颗期待的心,早早的就来了,却正好撞见水花笺杀人的一幕。 “你……你杀了他?!” 伤口,在心爱之人的肌肤上,索取着生命;鲜血,见证所有美好画面的凋零湮灭;痛和恨,在水落颜的心口,一阵阵地让灵魂扭曲。 “他该死。” 水花笺仅仅三字,说得简单。 为了在江湖武林上夺得权势,这个原本平凡的男人变得野心勃勃,他偷学云凭语的武功,也在打探离恨魔教的秘密。 更可恶的是,这个男人玩弄了自己的妹妹,他欺骗了水落颜的感情,玷污了她的清白,竟然还要把她利用的彻彻底底。 “啊啊啊!” 不明真相水落颜,被这一幕深深的刺激到了,她疯狂的大叫着,所有的理智瞬间全无,她的眼中好像有一窜窜流动着的火苗,随着她激愤的话语疯狂的燃烧,似要燃尽一切。 “你才该死!你才该死!你死上一千万遍都不够!” 大声的叫骂间,她还重重的捶打着水花笺的胸脯。 “唔……” 水花笺一声闷哼,强忍着疼痛,任由她拳打脚踢,他的眼底犹自含着点点泪意,盈盈晃荡,丝丝苦涩缠绕在心间。 “水花笺,我恨你!恨你恨你好恨你!!!” 不知哭喊了多久,水落颜渐渐站不住了,整个身子瘫软下去,水花笺急忙伸手搀扶住她。 “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你知不知道你杀……杀了他,就……就等于……杀了我……” 她的双眼红肿如桃,声音沙哑,指甲下意识的掐入到水花笺手背的肉里,深之见血。 水花笺觉得多说无益,没有说出真正的原因,宁愿让她这样恨着自己,怀着这份憎恨的心,成为活下去的动力。 那一天,鲜血染红了水落颜粉色的衣裙,自从,水落颜只穿大红的衣裳,性格也变得冷酷无情。 “一会儿是花弦护法,一会儿又是天下第一妖男,为了一个云凭语,到处勾引男人,杀人不眨眼,你还真是什么都愿意做?” 往后几年之中,她偶尔也会和他说上一两句话,但都不是什么好话。 “因为我爱着他。” “别傻了,他根本就没爱过你!” 水落颜也会对他笑,嘴角会扯出一个轻蔑的弧度。 “就算他不爱我,我也还是爱着他。” “卑贱!” 水落颜嗤之以鼻,留下两个字,走得决绝。 本来以为就算被水落颜仇恨着也无所谓,至少水花笺还能看见她,还能默默的关心她,还能知道她到底过得好不好…… 可是,她却死了。 初春,水花笺经常就站在桃花林中,看落英缤纷,看得出神,可以不知疲倦的看上整整一天。 他好想采撷最娇美的一朵桃花,插在水落颜的发间,对她说:“妹妹,这是你最喜欢的桃花哦。其实在哥哥心中,你比桃花还美,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女孩子!” 盛夏,水花笺喜欢坐在荷花池旁的亭子里,手里扇着一片大荷叶,嘴里喝着美味的冰糖银耳莲子羹,脸上总是浮现出一抹笑容。 他好想替水落颜用大荷叶扇风,帮她缓解天气带来的炎热:“妹妹,凉不凉快?又想不想吃冰糖银耳莲子羹?” 凉秋,秋风瑟瑟,水花笺独自一人,捡着片片枯黄的落叶,对着它们自言自语。 他好想拿一片给水落颜看看,叮嘱她:“妹妹,落叶归根,就算你以后嫁人了,也要记得常常来看哥哥。” 冬至,水花笺习惯了衣着单薄,站在寒风中,看白雪纷纷,分明衣鬓上堆满了雪,他却一点也不觉得冷。 他好想和水落颜一起看雪,给他披上外袍:“妹妹,天冷要多穿衣服,不要只顾漂亮。你这么不会照顾自己,让哥哥以后怎么放心你一个人……” 自己饿了,冷了,困了,累了的时候,他也会想着水落颜,只要那丫头过得比他这个哥哥好,那就好了。 水落颜,他在这世上唯一的妹妹,他疼着宠着都来不及,又怎么可能忍心伤害她? 他努力的去做一个好哥哥,可结果呢? 她嫌弃了他一辈子,厌恶了他一辈子,憎恨了他一辈子,甚至,一辈子都还远远不够。 曾经,她不止一次的问他—— “为什么要爱上云凭语?为什么要爱他爱得忘了自己是谁?为什么要爱得那么卑贱还浑然不知?” 为什么? 为什么为了云凭语,他现在连自己唯一的妹妹都可以不要了? 水花笺也不知道,他就是这般卑贱的爱着云凭语。 到底还可以爱到怎样卑贱的地步? 他更不知道。  31、视死如归的林瑾希 耀州邺城北郊,言心小筑。 小筑模样未变,放眼看去,仍旧是高墙宅深,曲廊环抱,亭桥架于水池之上,偶尔风中黄叶飘零下来,零星几点洒于湖面,轻轻的漾起幽幽的水波。 “花笺哥,凭语大哥,我回来啦!” 几个月过去了,目前已到入秋时节,林瑾希总算又回到了言心小筑。 但这一次,他不是孤身一人,小仆人阿望跟在他的身后,还是那副对谁都毕恭毕敬的乖巧模样。 老远就听见前院传来的这声雀跃的叫唤,云凭语率先从里屋内走了出来,他墨发束冠,紫色衣襟在行走间随之飘动,有着流云一样的纹路。 “瑾希弟你这一趟远门回来,整个人都精神多了。” 许久不见,看林瑾希一脸的神清气爽,云凭语浅浅的勾唇。 轻笑间,他状似不经意的目光稍稍一瞥阿望,心中多了份思量,阿望避开云凭语打量的目光,下意识又往林瑾希的背后躲了躲。 “嘿嘿,还好吧。” 林瑾希随手一揉阿望的小脑袋,让他安心,又摸了摸自己的鼻头。 “凭语大哥,不瞒你说,前段日子我去了帝都锦城转转,第一晚就去了金火他们金家留宿,那暴躁小子家真是贼有钱,估计是锦城最气派的商人府邸了!后来,我也见着了阳阳兄和小月美人,他们和那位年爱将军处得还算不错,我就说嘛,感情什么的,是需要慢慢培养的。” 云凭语闻言点头:“是么?他们无恙便好。” “嗯。”林瑾希转而眉头一皱,“对了,来这里的途中,我路过萱衣坊,才知道萱大美人居然也离开此地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此事……”云凭语唇边的浅笑褪去,“有部分生意原因,但多半还是她自己的决定,无论往后作甚,诗萱她心中自有打算。” “凭语大哥,那萱大美人都走了,你过去的记忆怎么办?难不成你已经想起来啦?” 正说着,林瑾希激动起来,双手抓住了云凭语的臂膀。 “……”云凭语眸光稍暗,只一摇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唉……”林瑾希大叹,一脸惋惜,“这样啊,可惜我都没能和萱大美人好好告别,希望以后还能有机会见上一面。” “以后……定有机会的。” “吵死了!” 突然间,一个愤愤的骂声从不远处传来,衣鬓凌乱的水花笺,这才慢悠悠的从内院探出了身子。 水花笺打着哈欠,伸了伸懒腰,眼里明显带着不悦:“吵什么吵?这一大早就扰人清梦。” 在林瑾希等一切外人的面前,云凭语和水花笺都掩饰得很好,他们用各自的面具伪装起自己,似乎之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离恨教众们服从指令,全部都从言心小筑撤去了;秦有心代罪之身,去执行新的任务了;诗萱也暂时离开了邺城,代替云凭语,领导辅助着离恨魔教,为他们接下来的行动做准备。 水花笺还只是个普通的瞎子,云凭语也还是那个没有过去的人。 有时候,假象,往往比真相还要来得真实。 “是我回来了,花笺哥你难道不激动吗?” 一瞧见水花笺,对他思念过度的林瑾希身形一闪,就凑到了水花笺身边,林小少爷左转一圈,右转一圈,扭腰眨眼,摆出各种自认为尤其潇洒独特的姿势。 水花笺的眉梢抖了抖,撇撇嘴道:“我有什么好激动的,你能吃吗?你又不是什么好吃的。” “你可以吃了我啊?我不介意的,好娘子~” 林瑾希一撩头发,对着水花笺直眨眼睛,电力十足,发嗲的声音永远那么阴阳怪气。 “我介意。” 水花笺嘴角一抽,浑身一麻,用手挪开了林瑾希这个挡在眼前,并且很不讨喜的大脑袋,望向一直低着头的阿望。 “相比起你这个厚脸皮的主子,你家小仆人倒是可口多了,我要吃也是吃他啊。” 阿望一听,明显吃了一惊,一双无辜的大眼睛里亮晶晶的,似乎下一秒就能滴出泪来:“水公……公子,莫……莫要,戏……戏弄小的……” 心中的玩味更甚,水花笺坏坏的笑着,一双魔掌还没来得及伸过去,就被林瑾希握住了。 林瑾希用身体把阿望挡了个严严实实,连连摇头,半正经半开玩笑的模样:“花笺哥,你还没成为我们林家人呢,可不能随便欺负他。” “哦,是吗?”水花笺摸摸下巴,眼珠一转,随口就道,“那我……就考虑考虑成为你们林家的人吧。” “啊?什么!” 林瑾希目瞪口呆,幸福也来得太快了吧? 换作之前,林瑾希听了这话,一定让水花笺签字画押,然后自己兴奋激动得连做梦都能笑醒,立马用华丽丽的马车托着美媳妇回家去~ 可今时不同往日,现在是非常时刻,因为要保护随身小厮阿望,又死活不肯回林家庄的关系,他自己都数不清打伤了多少林家护卫,搞得家族矛盾尖锐异常,与林家的关系也是几度恶化,他觉得自己再不乖一点,爷爷林义天非得和自己断了这爷孙关系! 如果这个节骨眼回去的话,无疑就是两个字——找死! “如何?” 水花笺对他微微一笑,语气里满是蛊惑:“好弟弟,哥哥我想去你的林家庄看看。” “我也久闻林家庄’天下第一庄‘的名气,却始终未能一睹其风采。与你相识至今,瑾希弟曾多次相邀,要不就借此机会,也带我到贵府上一叙。” 一旁的云凭语也开了口,表示也很有兴趣。 “额……这……这个,好的吧。” 林瑾希悄悄的与阿望对视一眼之后,内心也懒得再纠结下去了,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俗话说得好,人生自古谁无死,这早死晚死,横竖都得死! 于是乎,这林家庄,林瑾希就抱着视死如归的决心,带着他们回去了,英雄少爷选择毅然赴死。 虽同在耀州境内,但邺城和林家庄脚下的遥城还是相距甚远的,去往林家庄的途中,他们一路坐着马车,兜兜转转的,尽管林瑾希心里面有百般的不情愿,但终归还是到了遥城的山郊外。 晴空万里,清幽的树林间时不时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山径上有一辆行驰的马车,车轮辗压滚动间,在泥土上发出一串闷响。 风儿拂动车前黑色的纱帘,半遮半掩,让人看不真切车内,但车外的蓝衣男子还是能看清的。 武功一流的林小少爷林瑾希,出于男人的面子和职责所在,正在外面驾着马,拖着车内的三个“老弱病残”人士。 马车内,看书的云凭语大概算占了“老”和“病”这两项,他年纪最大,外加失忆和宿疾缠身;睡觉的水花笺也可以算是“残”了,因为是个懒散贪吃嗜睡的瞎子。 至于看风景发着呆的阿望小仆人,瞧瞧这年纪,这个头,再瞧瞧这脑子……可真真算是一个“少弱病残”了。 风起,由远及近的一股肃杀之气也突然而至,扬鞭声不断,马蹄声阵阵,很快,几十个携剑的刚毅男子就逼近了马车,将林瑾希等人团团包围。 一时间,林瑾希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在四周凌厉的扫过一眼之后,就看出了名头。 “你们是柳家的人?” 江湖武林上,四大世家的手下各有特点,柳家庄行事素来光明正大,因而家仆衣着上皆有“柳”字特征,但也有暗地里训练的精英,大多都是精壮的壮年男子,武功路数变化虽多,但万变不离其宗,本质上还是柳氏家族水一般的阴柔性。 林瑾希凭着多年的江湖经验,就算是对方都蒙着面,交手几下便知,无论如何,也是瞒不过他的眼睛的。 “看来,还是柳霏霏派你们来的?” 柳庄主行事一向小心谨慎,懂得分寸,柳家的几位少爷也都是喜静的好性子,有着“君子动口不动手”的良好理念,独独除了刁蛮的小姐柳霏霏。 所以说,能做出这种埋伏包围的事,除了柳家庄以“任性”出了名的柳霏霏小姐,还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没错,正是本小姐我。” 柳霏霏大声道,四周的手下们也自觉的为自家小姐让出了一条路。 一身黄裳的柳霏霏骑在马上,手抓皮鞭,腰插匕首,长辫垂肩,有着一张秀丽美艳的瓜子脸,也算是个习武的漂亮小姐。 “哼,林瑾希,算你这个负心郎还有点良心,还能记得本小姐。” 林瑾希眼珠转转,立马变得和颜悦色,苦笑道:“呵呵,霏霏,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毕竟我们都认识这么多年了。” 确实,真心是很多年了,她从小就对自己纠缠不休,脸皮估计都比皇城锦城的城墙还厚上几倍。 再说,阿望动不动就在自己面前提她,尤其是在自己坐拥其他美人,想要亲热的时候,他开口一个“柳小姐”,闭口一个“柳小姐”的,让林瑾希想忘也忘不了啊~ 32、一哭二闹三打人的柳霏霏 耀州境内,遥城山郊外。 “呵呵,霏霏,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毕竟我们都认识这么多年了。” 多年来,林瑾希林小少爷始终秉持着一个理念,面对女孩子家,能用自己这张“英俊帅气”的脸和这张“能说会道”的嘴解决的问题,一般就不用手中这无眼的剑了。 “哼,你这么多年,背着我,抱过的莺莺燕燕还少吗?那时候,你又哪里把我放在心上了?” 见惯了林瑾希的这副看似知错了的嘴脸,柳霏霏依然是敛着一副冰容,口气不饶人。 “哦,都是误会误会~那些不过是逢场作乐,过眼云烟罢了。”林瑾希无所谓的笑笑,答得分外轻松。 “你……” 柳霏霏难看的脸色有所缓解,她深知林瑾希风流多情的本性,寻常女子只得颇得他一时的兴趣,哪能和自己柳家庄小姐相比呢? “那好。”柳霏霏继续质问道,“那我问你,你为什么不娶我?” “呃……” 顿时,林瑾希的笑容僵在唇际,这个问题倒是不太好回答了。 “呜……呜呜,你就这么不想娶我?你都离开林家庄多久了,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找你?” 说着说着,倍感委屈的柳霏霏就泫然若泣,用手抹着眼角,哀哀怨怨的样子,活像一个小弃妇。 “你……你太对不起我……我了,呜呜呜……” 林瑾希的脸部禁不住的一抖,慌忙劝道:“霏霏,你不要哭,不要哭……” 实际上,林小少爷的内心正在咆哮着:啊啊啊!柳霏霏最喜欢干“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了,她这一哭起来,不达目的,铁定就不会轻易罢休的! 此刻,林瑾希头疼得简直要抓狂,恨不得一脚把她踢飞。 “呜……呜……让我不哭也行,你马上来柳家庄娶我!” 柳霏霏说罢,瞬间就止住了抽泣,但带着哭腔的语气,依然是咄咄逼人。 “你!你……” 林瑾希咬牙,这一下,他是真的生气了。 怎么?奶奶的!他林瑾希不就从小跟她定了个什么鬼亲事,这辈子就欠这个女人的啦? 笑话,天大的笑话! “你……你想得美!做梦去吧!”林瑾希大吼着,一口回绝了。 “什么?!” 柳霏霏杏目圆瞪,漂亮的脸蛋都气得扭曲变形了,随即又哭闹起来:“呜呜呜……你个王八蛋,你个负心郎,你个杀千刀的!” 这时,忍不住要冲上前去,让柳霏霏乖乖闭嘴的林瑾希,只感到衣服一紧,被人拉住了。 “小……小少爷,不……不可以……” 阿望从马车里出来了,他拦住林瑾希,一个劲的摇着头。 马车外面,这么大的动静早就惊动了车内的三人了,云凭语无心看书,水花笺也被吵醒了,准确来说,是被外面嗲嗲的哭声给肉麻醒了。 外面那位世家小姐哭得这么假,让人想同情,怕是也难。 “哼,阿望肯定就是你这个死奴才!” 一瞧见阿望,柳霏霏就气不打一处来,指着阿望,直接就破口大骂。 “小……小的……”阿望无辜,还是不停的摇头。 “你都没听见这一路上的传言吗?你的好事都闹到锦城里面去了!哪有你这样不知羞耻的贱奴才!张开自己的双腿,下流的勾引自家少爷,你以为你是谁?你不就是一个下贱奴才!一只林家庄养的狗而已!” 堂堂一个柳家小姐居然如此的出口成脏,恶言恶语的羞辱一个小男仆,所有人都震惊了。 “住口!!!” 林瑾希爆吼出来,瞪着柳霏霏,眼底竟浮现出如丝的血网,柳霏霏一颤间就没了声音,被吓得花容失色。 “不……不要……” 林瑾希要动手,无奈手臂还是被阿望死死拉着,阿望委屈的泪珠在眼眶里直打转,就是倔强的不肯让它的落下。 不能哭,不能丢人,更不能再丢小少爷的脸了! “柳霏霏,你个疯女人!你活得不耐烦了,是吧?” 仗着自己柳家小姐的身份地位,尽管全身都有些发抖的柳霏霏,还是嘴硬的威胁着:“林……林瑾希,你……你敢这样跟我说话,你……你别忘了,我可是柳家庄的小姐!” “我管你是谁?你就是个该死的女人!”林瑾希不屑道。 “好弟弟,你先冷静下来,不要冲动。” “瑾希弟,必须要把误会跟这位柳小姐解释清楚,动手反而误事。” 事情似乎发展得越来越糟,这种时候,也不能再继续旁观下去了,云凭语和水花笺都从车内探出了身子。 “误会?呵呵,哪有什么误会?”柳霏霏讽刺的厉笑,眼神一凛。 “好,很好!林瑾希,今天本小姐就让你见识一下我们柳家庄的厉害。” 她正说着,就一甩手中的皮鞭,高声命令道:“你们统统给本小姐上,把他们都抓起来!” “是!” 一群人马叫喊着就从四面涌了上来,攻击目标对准了中间的马车。 “就凭你们柳家,可不是本少爷的对手!” 林瑾希傲气的一笑,足尖一点,便腾空跃起,他出剑如流水,剑光急闪而过,即刻就应声倒下了一个人,速度快得肉眼难见。 “花笺哥,你先带他们走,这里交给我就行。” “嗯。” 林瑾希转身对水花笺道,水花笺点点头,拉紧了缰绳,强行将马头调转了一个方向,然后马蹄扬起,凶猛的冲撞开来,硬是冲出了重围。 林瑾希在前方迎敌,水花笺驾马带着云凭语和阿望飞快的逃离,车门被强风生生的冲开,阴凉的大风灌入车内,刀枪的摩擦碰撞声频频作响,无一不传入了车内阿望的耳室里。 紧张的阿望双手合十,默默祈祷,请求老天爷保佑,保佑自己的小少爷林瑾希,能平安无事。 “别想跑,快给本小姐放箭!” 突然,身后又传来了柳霏霏的尖声大叫。 “咻”的一声乍然响起,一支冷箭从半空中掠风飞来,水花笺猝不及防,根本无暇躲避。 眼看飞箭就要射中自己,千钧一发之际—— “唔……” 一声闷哼,云凭语从身后抱住了水花笺,让淬了毒的箭头直接插入了自己的肩头。 水花笺的心,强烈的一震,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咻,咻,咻……” 紧接着,又是数十箭齐发,混乱间,一枝箭羽又猛地正中马腹。 骤然间,身下的马儿猛然嘶叫一声,前蹄一抬,强力的摇晃中,硬生生的将云凭语和水花笺两人甩了出去。 “啊!”阿望心下一沉,失声尖叫道。 很快,这匹脱缰的野马嚎叫着,发疯似的抖动着身上的鬃毛,带动身后车子剧烈的颠簸,毫无理智的向前直冲,冲下了不远处的陡坡。 “阿望——”一时间,风中只剩下林瑾希紧张的大喊。 事后,林瑾希找到了受伤昏迷的阿望,却始终不见云凭语和水花笺两人的踪影。 林瑾希非常激动,又是对柳霏霏一阵怒吼,哭哭啼啼的柳霏霏自知闯下了大祸,害了人她也是心神不宁,生怕遭到什么报应,速速派手下人找了找,但还是无功而返。 “他们……他们,不会是……已经死了吧?” “柳霏霏,这下可好了!看看你做的好事,这事传到你爹和你哥哥的耳中,不晓得他们会有什么反应?” 林瑾希冷笑,故意威胁道,谁叫先前柳霏霏那么嚣张。 柳霏霏的嚣张气焰早就被灭了,想到自己父亲和兄长们,为了顾及柳家庄的面子,这种时候,她什么都顺着林瑾希了。 “不……不要!我……我错了,我……我不逼你了,这婚事就……就这么算了吧。” “哼,算你识相。” 这话听进林瑾希的耳朵里,他也总算顺畅许多了。 “小……小少爷,那……那我们该……该怎么办?” 对于不见踪影的水花笺和云凭语,阿望是担心加自责,愁容满面。 林瑾希捏了捏他的脸,宽慰道:“没事,花笺哥和凭语大哥哪有那么容易死呢?说不定啊,这时候又在背着我,偷偷的培养奸情。” “额……小,小少爷……” 阿望大脑中的神经一顿,愈加佩服起自家少爷来,这是不是就是叱咤江湖上的大侠,该有的“临危不乱,沉着冷静,思考慎密”? 最后,林瑾希让柳霏霏暂且先回去,柳霏霏一听,赶紧就领着手下们灰溜溜的走了。 遥城的山郊外,林瑾希和阿望已经在这附近的山林里,找了好几天了,但仍是一无所获。 “小……小少爷,你……你说,云公子和水公子……到底在……在哪里呢?” 随马车一起滚下山坡的阿望,幸好没受什么重伤,只是擦伤了皮肉,如今涂涂药膏,也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要是他摔坏了脑子,比现在还要又傻又呆,都不能乖乖听话服侍主子了,林瑾希绝对会崩溃的。 “唉,你问我,我问谁?本少爷还想知道他们哪去了?” 林瑾希苦恼纠结郁闷啊,徘徊来徘徊去,思前想后,还只剩下一条下下计了。 “实在不行的话,我就先回林家庄,就算被爷爷打死也好,必须要派出我们林家搜索队的人,一座山一座山的搜。” “东南林长连山谷,黑云寨。” 倏地,身后突然冒出一个凉飕飕的声音,言简意赅。 33、黑龙堡的两兄弟 耀州境内,遥城山郊外,成片的山林之中。 “东南林长连山谷,黑云寨。” 这么一个凉飕飕的声音,不仅从天而降,还且切入要点。 林瑾希和阿望转身一回头,直愣愣的对着面无表情的秦有心,瞠目结舌。 这货,到底是怎么出现的? “哇,秦表哥?!你要吓死人啊?” 纵然在阿望眼中“临危不乱,沉着冷静,思考慎密”的大侠林瑾希,这时也无法淡定了,不由的一个哆嗦,有些嗔怪的盯着秦有心。 “血!血……血……” 阿望叫着,小身子也是一阵战栗,下意识的躲在了林瑾希的背后,只微微露出一双惶恐不安的大眼睛。 “……” 秦有心微微皱眉,随手抹了一把脸,便是一手的血迹,他又擦了擦,才稍微擦干净了一张脸。 “呼……呼……” 阿望终于不再那么提心吊胆了,站直了身子。 相反林瑾希倒是很淡定,瞅着秦有心,不住的摇头:“秦表哥,你怎么神出鬼没的?拜托你下次洗个脸再出门,看你这满脸满身的血……” “小事而已,快去救人。” 不多一句废话,秦有心语毕,一掉头就走了。 “哎,我还没问你身上哪来这么多血的?你又杀人了?” “……” “还有,你是怎么知道他们在那个什么山寨子里面的啊?” “……” 秦有心继续面不改色,一声不吭。 就知道难以问出什么来,林瑾希干脆不问了,越来越发觉秦有心不是一般人。 这一般人,哪有像他这么闷声闷气的,天天绷着一张死人脸。 东南林长连山谷内,黑云寨中。 昏暗的光线,从天窗投映下来,映在水花笺的眼帘处,不知睡了多久的他,渐渐有了知觉,缓缓的掀开一丝眼皮。 他的头顶上是一个天窗,四周是湿冷破旧的墙壁,他好像是躺在一堆乱草上,耳边隐隐约约能听见一些人的痛苦哀鸣,还有老鼠窜动的“吱吱”叫声,四面腥臭酸腐的气味也源源不断涌入鼻端。 所有的认知都在告诉水花笺,这里,应该是个地牢。 但是,这是哪里的地牢呢?还有自己怎么会在这里? 他……云凭语呢? 想到云凭语为自己挡了一箭的水花笺,腾地坐了起来,心头百感交集。 “醒了,醒了,人醒了。”看守的一个汉子叫了起来。 “嗯嗯,二虎你看着他,我去叫老大来。” 另一个汉子道,随即就是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半晌功夫,水花笺就见到了这里的主人。 “哼,天下第一妖男!这就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你被我逮到,也是天意如此。” 恶狠狠说话的高大男子身躯凛凛,衣袍上还绣着凶猛的虎豹图案。 水花笺心里顿起戒备之心,缓了缓,道:“阁下是?” “我是任雄,你不认识我没关系,但你总该认识我大哥吧,原本的西山林黑龙堡堡主,任英。” 任雄大声道,他现在是黑云寨的寨主,原本是黑龙堡的二当家,任英的亲弟弟任雄。 后来任英死于第一妖男之手,离恨魔教偷袭黑龙堡,不甘屈服的任雄带着几个忠心的得力手下逃了出来,一路逃到了东南林这边。 从此,他们也不敢再打着“黑龙堡”的名号,但为了生计,只得暂时在黑云寨做一帮山贼了。 前几日,任雄随弟兄们下山,在山谷口正巧发现了昏迷中的水花笺,便把他带回来,关入了寨子里的地牢中。 “……” 水花笺默然,心湖上竟泛起了那么一丝丝的涟漪。 任英…… 任英这个人,他有血有肉,重情重义,凡事也敢作敢当,是个好男人…… “本来我们黑龙堡在西山林呆的好好的,你为什么偏偏要来破坏?”任英说着说着,就激愤起来,虎着一张凶脸。 “你知不知道?你害死了大哥,弄得堡里人心涣散,分崩离析,紧接着离恨魔教得到消息也攻进来了,我们黑龙堡更是支离破碎,大多力量都被他们魔教收了去,我也只能躲到这东南林的长连山中,当区区的一个山贼头子了!” 水花笺任由他怒声喝着,听着听着,就禁不住嗤嗤笑了出来:“呵呵,任寨主,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什么?”任雄不解。 “我不是什么妖男,我只是个没用的瞎子。”水花笺耸肩一摊手,淡然道。 “啊?!这怎么可能?” 大虎吃惊道,他是站在任雄身后的两人中,其中一个健壮的大汉。 “难道老大弄错了?我也觉得那可怕的’天下第一妖男‘怎么就主动送上门来了?这么好抓来着……” 二牛思索道,他是旁边另一个体型矮小偏瘦的汉子。 “你休要狡辩!” 任雄大叫,无比的肯定:“我大哥生前留下了天下第一妖男的画像,我认出来就是你,不可能有错的!” “……”水花笺又有那么一瞬的恍惚,还是平静的笑笑,“天下之大,人和人之间难免有或多或少的相似。” 这种情况下,水花笺明白,绝不能贸然承认自己的身份,他需要静观其变,以便于弄清楚整件事的缘由。 “这话有理哎。”二牛点了点头。 大虎立马勒住了他的脖子,瞪了瞪眼睛:“臭二牛,你怎么可以帮着外人呢?我们可都是要坚定的站在老大这边的。” “咳……咳咳,知道了,知道了。” “任寨主,你可知道天下第一妖男叫什么名字?”水花笺又问,态度依旧缓和。 “不知道。你是偷偷潜入大哥身边的,然后他就时常失踪一整天,也不知跑哪儿去了,像是鬼迷心窍一样。” “那……你又可曾真正的见过一次天下第一妖男?” “没有。” 任雄又一次摇摇头,理所当然的反驳道:“大哥把你当宝贝似的藏着掖着,我又怎么可能见到?” “如此说来,你仅仅就凭一幅画像……” “那又如何,我不管!我和大哥兄弟情深,我就知道是你,你别给我装!” 任雄又是一声大喝,咬牙道,口气分外笃定。 “寨……寨主!不好了,不好了!” 慌乱的脚步声传来,一个报信的男子跑了进来。 “什么事,大惊小怪的?” “寨主,寨子门口来了三个男人,说我们抓了他们的人,叫着嚷着要我们马上交人呢!小的看他们的行头,武功应该也不差。” 任雄一听,脸绷得更紧了,对着牢中的水花笺嘲讽道:“哼,妖男,那三个都是你新勾搭上的姘头?” “呵呵……” 水花笺不禁笑出了声,笑容中藏着几分凄楚,笑着别人,同时也在笑着自己。 “你!” 任雄脸色一摆,真不知道这种羞耻的事情有什么好笑的。 心中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想,任雄讽刺道:“天下第一妖男,果然就是天下第一妖男,你生来就是勾引男人的狐媚,银荡无耻!” “呵呵……” 水花笺的唇角依然保持着那抹上扬的弧度,却在下一瞬间察觉到了异常,笑容一滞。 “你身后……” 水花笺提醒任雄,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顿时间,任雄只感到杀意一起,周围看守地牢的手下们就全部都倒了下去,眼前紫袂飘飘,所有的视线全被面前这个淡雅出尘的男子所占据了。 风吹仙袂,一动一静间皆有着渗骨的雅傲之气,紫衣男子眉目幽深,双眸深不见底,仿若深水漩涡,可以将人牢牢的吸引住一般,再也移不开若怔若忡的眼。 心又不可抑制的绞痛,水花笺不用看也能感应到,是云凭语来了。 “老老老……老大……” 大虎看得瞠目结舌,反应了好一会儿,才颤颤巍巍的发出一点声音。 而二牛早已吓趴了,浑身无力的他只缩在大虎的身后,不敢作声。 “你!你是谁?” 任雄喝道,随即抽出了腰侧的大刀。 看守地牢的人也算得上是任雄精挑细选的手下了,那么多人戒备着,这个人是怎么做到毫无动静就闯进来的? 不,不对,看他这般的优雅从容,分明就是一路踱着步子走进来的。 “放了他。” 淡淡的瞥过水花笺一眼,云凭语只简短的三个字。 “哈哈,笑话!”任雄道,但明显有些底气不足,“本……本寨主凭什么要听你的?” 他从云凭语充满磁性的好听声音中,竟感到了一种如临大敌的压迫和威慑。 “你可以试试?” 似问非问的语气,不温不火,一如离恨魔教的教主。 语毕,云凭语聚气于指尖缠绕,弹指间,空气中就荡出一道道无形的波纹,波纹回旋一绕,便勒住了大虎和二牛的脖子。 恢复了记忆之后的云凭语,在诗萱的协助下,也冲破了被封住的重要穴道,功力在持续复原中。 “老大,我……我呼吸不了,好……好难受……”大虎挣扎着,艰难的逸出话来。 二牛被勒得脸色憋青,濒临窒息:“别……别管我们了……快……快逃!” “住手!” 任雄大吼出来,再望向云凭语之时,先前的傲气全无,脸色青白不定:“我放!我放他出来。” 水花笺被从牢中放了出来,谁知才刚走几步,身子一个踉跄,就跌入到云凭语的怀中。 他心下一惊,慌忙抽身,自觉的退了退。 云凭语是教主,他是下属,他们的关系,仅此而已。 34、任雄的执着 遥城郊外东南林,长连山谷内,黑云寨地牢中。 刚从牢中被放出来的水花笺浑身无力,步子发虚,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始终撑不住身子。 云凭语眸光发暗,看出了端倪,一把擒住他的手腕,探了探脉搏:“你运不了气?” “嗯……” 水花笺点头,其实早在他一醒过来时,就觉得全身无力,想要调动真气,却也讶然的发现,自己的内力像是全被硬生生的锁住一般,提不起一丝气力。 “他中了我特制的软骨散,走不了几步路的。”见状,任雄解释道。 “解药。” 一丝不悦飞快的掠过眼眸,云凭语看向任雄。 “不……不给!”任雄一咬下唇,态度很强硬。 “想死?” “我才不怕死!就算你把我们都杀了,我也不给!” 任雄大声声明道,在这件事上表现的异常顽固,丝毫不肯让步,弄得大虎和二牛两人面面相觑,均是想劝一劝任雄。 不就是一个解药吗?任雄何苦连性命都不要了? “……” 云凭语沉默,水花笺倒是不大在意自己的生死,眸光悄悄的瞄向云凭语的肩膀,中了毒箭的地方似乎被处理过了,他应该没事了。 “老大,你看这……” 大虎犹犹豫豫的开口,不用他多说,任雄也是明白他的意思。 脸色少许缓解了,任雄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瓶药丸出来,继而心平气和道:“这药能暂时缓解他的乏力不适,但是要我给出真正的解药,除非这个妖男肯帮我做一件事。” “你要我帮你做什么?”水花笺问,同时在无形中承认了自己的这一身份。 “我只求你一件事,帮我找到大哥的尸身……” 说话间,任雄闭上双眼,坚毅的面孔都不禁浮现出了悲痛之色,整个人也变得无比的悲伤。 原来,任雄的大哥任英死前留下了一封信,说是任雄看到这封信时,他已经死了,因为天下第一妖男…… 任英请求弟弟任雄的原谅,就连他自己死了,他也想把这具身体,留给那个男人,留给那个世人眼中的“天下第一妖男”…… 任英的信中最后还说,如果任雄实在走投无路的时候,不妨来东南林的长连山谷这里…… “我就想再见见大哥……” 任雄凝眸望向水花笺,低声的话语中还夹杂着一丝央求。 “……” 水花笺不语,则望向了云凭语,这是一个下属在征求主上的允许。 “走吧,那就去见他。” 云凭语淡淡道,竟然主动牵起了水花笺的手。 可如今,两个人的手都是冰凉的,再也不比那段亲密的时光,隔着一层厚厚的障壁,手与手交握着,凉意从各自的掌心沁出,似乎谁也温暖不了谁。 过了半晌,另一方面,林瑾希实在是等得不耐烦了。 “那个传报的人,都传报了多久啊,怎么半天也没个回应?让我们一直在山寨门口干站着,到底是什么意思?本少爷可是林瑾希哎,林家庄的林瑾希哎!这这这……这算哪门子的待客之道?” 他跺着脚,一张嘴喋喋不休,不满之情越来越大。 “小少爷,他……他们,不……不是山……山贼吗?”阿望的小脑袋中冒出了个问号。 林瑾希一翻眼睛,鼻子里呼了呼粗气:“山贼怎么啦,山贼就不用讲究礼数的吗?亏本少爷一开始来到这里,还觉得他们是一帮子有教养有文化的山贼,要不然早就直接杀进去了!” “好,直接杀进去。” 林瑾希话音未落,秦有心就突然开口,他向来都是一语惊人,要么半天站着完全没动静,要么一说话,转眼间就带刀冲了进去。 “哎,秦表哥!” 这又算是哪门子的理解方式? 林瑾希郁卒了,只好提着自己的佩剑,也跟着冲了进去。 “等……等等我,小……小少爷!”阿望急匆匆的跟在最后头。 一路冲到了黑云寨的前大堂,虎皮软椅上空空的,山大王不在,就只有一些杂兵们,现在这些杂兵们还被林瑾希和秦有心揍得遍地找牙,个个捂着伤口,“咿咿呀呀”的叫个不停。 紧接着,三人又找到了地牢,发现一堆小山贼早就被打晕在地,深处的大牢,牢门大开,地上还有些许打斗的痕迹。 “糟糕!我们来迟一步。” 林瑾希大叹,一脸的懊恼,然后又止不住的头疼起来:“花笺哥,凭语大哥,你们又去了哪里啊?失踪很好玩是不是?” “小……小少爷,别……别急……” 望着林瑾希皱成一团的苦脸,阿望只觉得自己的心里也皱成了一团,很是难受。 “……” 秦有心垂眸,静静的感受着这里的气息,若有所思。 入夜,长连山谷,西谷山洞中。 山洞附近蔓延着郁郁葱葱的幽草,成了一道天然的屏蔽,湿冷的山洞口寒气四溢,洞里面的山石璧上结了一层淡霜,而石缝间长青的树木,绿得更翠。 任雄带着云凭语和水花笺,大虎和二牛也跟在后面,几人进入到山寨中的密道,一直往里探,出来后竟到了这里。 “我曾反复想过大哥的信中,最后提到’东南林的长连山‘是什么意思?后来我想通了,这绝对是别有深意。到了长连山后,我仔细探查,竟发现这里有一处秘洞,洞里面还有机关,巨石堵在里面,根本无法让人再深入。” 任雄向众人说出来意,望着挡在面前的灰黄巨石,无能为力的摇着头。 下一刻,他就因为自责懊悔,对着石壁重重的打出一拳:“是什么机关我都找不到,也百思不得其解,我想,只有天下第一妖男可以破解。” “你说,是不是你把大哥藏在这里面的?大哥人都死了,你还要把他放在这阴森冷幽的洞里面干什么?” 一遇到有关大哥任英的事情,任雄就控制不住自己狂乱的情绪,对着水花笺言辞又激烈犀利起来。 云凭语眸光一变,无形中起了杀意,使得任雄不敢再多说什么。 “不管你信不信,这些事我没有做过……” 水花笺说着,环顾一周,不由的伤怀,想起了一些早已逝去的回忆。 “花笺,东南林中的长连山谷幽静宜人,很适合隐居,我们一起去那里,好不好?” 任英的长相并不是十分俊美,但一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他那憨态可掬的微笑总能感染到别人,给人一种安全感。 “花笺,你可不要丢下我一个人,不然我就会冷冰冰的,一直在那儿,一直在那儿,等着你……” 他哭泣的时候,更像一个被人抛弃的小孩子,使人心生怜悯。 所以,他现在真的是在等着自己吗? 心口像是被人生生的揪住一般,不该有的愧疚之情涌了上来,伸手摩挲着山壁,水花笺摸到了一处细小的圆形石刻图案。 “这个石刻,我也发现了,只是研究了许久,还是不得其解,或许你有什么办法。” 见水花笺的注意力在这个石刻上面,任雄在一旁说道。 “嗯,我会尽量试试看。” 水花笺平静道,径自从自己腰间拿出了那把精致的小匕首,云凭语一眼就认出,那是他娘的遗物。 “你这是?” 任雄不解的皱了皱眉头,大虎和二牛也互相看了一眼,均是抓抓头,也看不懂其中的玄机。 水花笺拿着匕首,二话不说就在石刻上划了一刀,继而更加用力的磨损着原本的图案。 “你!”任雄的瞳孔一缩,大惊,生怕破坏了机关,想要阻止却被云凭语开口阻拦。 “让他继续下去。” 任雄咬唇,不再吭声,瞪着双眼,眼看着水花笺用匕首磨去了图案中的一些纹路,通过改变,创造出了一个新的图案。 待任雄看清楚之后,眼睛瞪得更大了,活像两个铜铃。 新的图案与其说是图案,还不如说是一个字,一个“英”字。 “轰隆!” 瞬间,在场所有人都感到前方的巨石猛然的一震。 “咚咚咚……” 紧接着,脚下的大地也微微抖动起来,洞内的山石簌簌震落,在地上砸出一个个拳头大小的坑,连巨石都要倒塌下来。 生死一刻,云凭语运掌,以自身内力支撑着摇摇欲坠的巨石,不料胸口一阵翻腾,真气刹那间错乱而出,昏眩感差点又要涌到大脑。 “唔……”功力尚未完全恢复,云凭语顿感无力,无奈收掌。 “你又不舒服了?” 水花笺顺势扶住云凭语,神色紧张。 “糟……糟了!老大,这下……这下我们死翘翘了!” “啊!没……没想到我是这样被石头砸死的……爹啊娘啊……” 这一边,大虎和二牛开始哭爹喊娘,抱头痛哭,任雄则一手扶着墙,眼睛始终盯着那个“英”字,口中喃喃自语。 “大哥,大哥求求你,我……我就想见见你,见见你啊!” 漫天的乱石纷纷,众人的脚下渐渐如龟纹般的开裂,震得视野里的一切都是东倒西歪的。 水花笺的目光倒是乍然清明起来,不顾自身的危险,紧紧的抱住了云凭语,用自己的后背替他承受一次次石块打下来的痛击。 再下一刻,地表裂开了一个大洞,众人猝不及防,一齐掉落下去。 35、甘之如饴的爱 深夜,长连山谷,西谷秘洞底部。 陷入洞底的众人渐渐醒来,发现除了皮肉的酸痛之外,并无大碍。 “哈哈,老大,我们这可算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太好了!谢天谢地啊!肯定是我在天上的爹娘听到了我的呼唤。” 大虎和二牛欢呼雀跃,不顾形象的抱在一起,蹦蹦跳跳的。 “好了,你俩别咋咋呼呼的了,像什么样子!” 任雄对两个手下叫道,忽然感到这洞底的风变得更冷了,冰刀似的削过来,就连说话时都能呼出一口口的白气。 “喂,你们也还好吧?” 任雄身强体壮,倒也不怕摔,他看向云凭语和水花笺,有些关切的问道。 刚才大劫过后,任雄对这两人都有了稍稍的改观。云凭语可以为他们出手挡住巨石,水花笺也可以为了保护这个人,不顾自身安危,他们之间一定有着什么。 “嗯。” 云凭语抿了抿唇,却发现身上的水花笺一动不动,呼吸微弱,像是昏死了过去一样。 神经瞬间一紧,他迅速扶起昏迷的水花笺,对准水花笺的背后运掌。 “喂,我看你先前在上面顶着大石的时候,就受了内伤,现在还要……”任雄微微一惊,不免说上几句,心中也越发好奇云凭语的身份。 “……” 云凭语不理,愈加提气运功。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云凭语的真气也在一波又一波汇入,水花笺只感受到一股暖流自他的手掌潺潺流入体内,滋润着疲倦不堪的每一处脉络,直到堵在胸口的瘀血喷了出来,他才缓缓的睁开了双眼。 一双紫眸,妖冶邪魅的眸光,这一刻,任雄真的确定他就是天下第一妖男了。 只是再仔细一瞧,这么美丽的眼眸也只是无用的死眸,原来天下第一妖男竟是个瞎子。 “谢……谢谢。”水花笺对着云凭语说道。 “无碍的话,就继续向前。” 云凭语收掌起身,脸色只稍微有些泛白,强者的本能告诉他要向更深处探索,他预感到不远处的前方,绝对有什么在等着他们。 “我……”水花笺低头,欲言又止。 中了软骨散,再加上刚才的巨大冲击,虽是被云凭语救醒了,但水花笺扭伤了脚,如今是彻底走不了路了。 “……” 见此,云凭语会意,随即又蹲下了身子,扯下衣袍的一角,替水花笺简单做了包扎,然后转身,以背对着水花笺,他不说话,用行动告诉水花笺下一步要做什么。 下一步,他,居然要背他吗? 耗费内力救醒他之后,还要这般的对待他…… 这一瞬间,水花笺不免怀疑起眼前的这个人,他是不是还没有恢复起记忆? 他是不是还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离恨教主? 水花笺默然,双手搂住了云凭语的脖子,胸口贴在他背上的一瞬间,水花笺忽然觉得一点也不冷了。 他又忽然觉得,这太不真实了,像一个美好的梦境。 继续往深处走去,温度似乎就越低了,云凭语俊美无铸的侧脸两旁,是微微泛红的耳郭,许是被冻到了。 水花笺似乎能感受到一般,害怕他冷,水花笺就对着自己的手心哈了哈气,然后用双手捂起了云凭语的耳朵。 云凭语一滞,停下了脚步,他身上的水花笺也愣住了。 “你做了多余的事……” 清冷低沉的声音中,听不出云凭语的喜悲。 “……对不起。” 双手有那么一刻的僵住,心里的满足一下子由酸涩替代,美好的梦境似乎太短暂了,水花笺默默的收了手。 他只是单纯的想要对他好,这样也错了? 半晌功夫,在洞穴的最里面,云凭语放下背着的水花笺,任雄也终于见到了自己的亲哥哥任英。 任英毫无气息的躺在一张冰床上,因为低温,他的身体还没有腐烂,整个人完好的躺在那里。 任雄一步步的挪过去,看见任英的双眼静静的阖着,四肢也是健全的,他有些不敢相信,眼前大哥的尸体竟是这般的完整。 他吃惊的望了望水花笺,被第一妖男诱惑杀死的男人,死后不都是被挖去眼珠,砍去四肢的吗? 怎么会? 难道……难道他的大哥不是…… 可怕的想法在脑中一晃而过,为了确认是否如自己所想,任雄扒开了任英胸脯处的衣襟,一个红色的掌印还残留在他的胸膛上。 全身的血液仿佛在一瞬间凝固了,他的双腿软了下去,沉重与震撼,深深的打击着这个男人,良久的悲伤之后,他的心底只剩下一片豁然与平静。 “原来你是自杀的。” “原来你不是被天下第一妖男残忍杀害的。” “原来,你当真是如此的爱他……” 西山林黑龙堡堡主任英,不是被天下第一妖男用邪法杀害的,而是任英以自己任家的掌法,一击震裂心脉,自杀的。 为了天下第一妖男,连付出自己的生命,他都甘之如饴。 “花笺,我愿意将我的一切都给你,你能不能也将自己交给我?我会全身心的去呵护你,不再让你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这一刻,水花笺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任英的笑脸…… “任英,对不起……” 对不起,明知他这么爱着自己,自己的心中却只有一个人。 水花笺远远的看向云凭语,云凭语与他静静的对视着,沉沉幽幽的眸子里看不出一丝的心绪,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 最后,和水花笺说话时,任雄全然换了一种有礼貌的态度,目光厉烈坚韧,好似一夜之间就成熟了许多。 “水花笺……” “好,我记住你了!之前的话,我全部收回,我也向你道歉。” 任雄觉得,他既然是大哥任英深爱着的男人,必然也有值得深爱着的理由。关于“天下第一妖男”的身份,似乎也存在着莫大的隐情,只是这些,任雄不想再深究下去。 找到了另一处出口,几人合伙帮助任雄,将他大哥任英的尸体给抬了出去,任雄也欣然交出了解药。 翌日一早,重新回到黑云寨附近,几人也就此分开。 “这件事,谢谢你的同意。” 水花笺感激道,如果在地牢那时,没有云凭语的点头答应,倒也不会经历这么多事情了。 “你最好别忘了我的身份,我是离恨魔教的教主。” 忽然,云凭语的这句话说得有些莫名其妙。 “都说黑龙堡的实力相当可观,如今看来,确实不假。这件事过后,任雄以及残留的黑龙堡份子,也该乖乖的归入魔教了……”云凭语浅浅勾唇,唇边逸出一丝冷意。 “你……你已经派了人过来?” 水花笺心下一沉,心间的温度被一丝丝的抽离,脚步下意识的远离云凭语。 “从一开始,就决定如此。”云凭语面不改色,说得再寻常不过。 “从一开始?呵,我早该想到的。” 水花笺失笑道,云凭语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水花笺不是最了解的么? “从一开始,就是你的阴谋吧。我们坠下马车之后,故意放任我昏迷在谷中,故意让任雄找到我,同意帮他们找到任英,然后一切就如你所料,你按照计划,一步步的进行下去……” “……”云凭语不说什么,默认了。 “呵呵……” 不晓得还能再说些什么,水花笺只是笑,笑自己的傻,还是这么傻。 他自己很傻的,傻到只要他对他有那么一点点的好,他就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 可是,原来连那一点点的好,都是虚假的。 他对他的好,不过都是不折不扣的欺骗和利用。 “花笺哥——凭语大哥——” 不久之后,林瑾希、秦有心以及阿望找到了两人。 山洞内的一场崩塌,震动之大,都波及到了外界,林瑾希他们以为昨天夜里地震了,四处搜寻,发现了一处隐蔽的山洞,结果山洞里的地上还有个大洞,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便在附近找了找。 还好,终是找了安然无恙的云凭语和水花笺两人。 他们离开东南林之后,黑云寨随即被一众魔教弟子包围,忘忧护法诗萱和斩风护法共同现身,降服了任雄。 因为几人是要去林家庄的,秦有心根本无意去那里,便告辞走人,行色匆匆。 很不给面子的秦有心,弄得林瑾希又是一阵郁闷,阴沉着脸感慨:“花笺哥,你表哥真心是个怪人!” “好弟弟,你要习惯习惯,以后见怪不怪。” 水花笺拍着林瑾希的肩头,笑得一脸无害,似乎把自己所有的情绪都完美的隐藏在这张笑脸之下。 这张笑脸,虽是在笑着,看起来却一点也不高兴。 唉,其实有时候,林瑾希也觉得水花笺很奇怪,肯定是遗传了他们家的怪癖。 水花笺也想告诉自己,自己也要试着去习惯,习惯云凭语对自己的欺骗和利用。 36、林颠世家,林家庄 金秋十月,耀州遥城东南,林颠世家——林家庄。 湛蓝的天宇下,金黄色的琉璃瓦整整覆盖了几座内院,在阳光下,反射出华丽的光芒,有一种耀眼的绚烂。飞檐上的两条金龙,活灵活现,也似要腾空飞去,分外壮观。 庄内还有水榭亭台,墙面及窗间上许多鱼鸟的图案和花格玲珑纤巧,同样的引人瞩目。 众人来到庄门前,只觉得门口的两个汉白玉石狮子,无形中也都彰显着雄伟之气。 林小少爷林瑾希上前,还是惯用的“敲”门方式,抬脚对着朱红的大门踹了踹,嚷道:“钟伯,开门!” 钟伯是林家庄的老管家,一心一意为林家服务了大半辈子,听到门外这张狂的叫喊声,顿时耳朵就听直了,匆匆的开了门。 “哎哟!小少爷,我的小祖宗,你可算是回家了。” 林瑾希对着钟伯笑了笑,谁知下一秒,耳室里就有一阵怒吼声奔涌而来,吓得他猛地后退三大步,堵着耳朵一下子就跑到了老远处。 “林—瑾—希——” 林老庄主林义天的狮吼功一出,整个林家庄都要震上三震。 这不,林家庄上上下下的所有奴仆全都给震了出来,将前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齐刷刷的亮出手头上的棍棒刀枪、斧钺弓叉,严正以待,只听候林义天一声令下。 同时,林瑾希的几位叔伯也都探出了脑袋,站在林义天的身后窃窃私语,等着看好戏上演。 “你这小狼崽子在外面疯够了,野够了是吗?终于知道要回来了啊!” 一声发泄性的大喊之后,林义天稍微平静了些许,捋着胡子道。 林义天目光矍铄,饱经风霜的脸上有着岁月的痕迹,但洪钟般的声音却丝毫不受岁月的影响。 “呃……呃呃,爷爷,我……” 林瑾希赔笑着,暂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蹑手蹑脚的凑了过来,帮林义天捏捏肩,捶捶肩,揉揉腿。 “老……老庄主,小少爷他……他……”阿望支支吾吾的,想要给林瑾希说情。 阿望这一开口就出事了,导火线一起,顿时引起了林义天的不满。 “哼!” 突然,林义天胡子一吹,眼睛一瞪:“还有阿望你这小奴才,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老爷!怎么竟在外头给我招惹麻烦!霏霏那丫头不知跟我哭诉了多少回,你瞎闹,闹出了林家庄也就罢了,没想到你连九千岁晋王爷都敢招惹,嫌命长,是不是?” “爷爷,柳霏霏最近做的好事,怕是您还不知道呢!至于那个精虫上脑的色老千,您也别提,不提他还好,一提他我就火冒三丈!” 林瑾希眉头一皱,喜笑颜开的脸瞬间就沉了下来。 “什么!你竟敢如此出言不逊!”林义天一听,顿时气得血气上涌。 佑天朝当今的晋王爷,他是太后最小的儿子,比林瑾希稍年长几岁,风华正茂,文武双全,尤其擅长棋弈之术,勘称一绝,怎会如林瑾希口中所说的那般不堪? “冷静……冷静啊,庄主!”钟伯劝道。 “是啊是啊,老爹您气坏了身子可不好了!”林瑾希的二叔也说道。 “今天我不把你俩好好教训一顿,我林义天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天义林?”林瑾希转着眼珠,暗暗揣摩,“哎,爷爷,这个名字也不错啊,不过有人姓天吗?得去查查。” 林义天一咬牙,抽出了腰间的佩刀,逼人的光亮闪啊闪的。 “小……小少爷,你……你别胡闹啦!” 阿望急了,赶忙推着林瑾希避开林义天的大刀,慌慌张张的又躲又闪。 “可恶,你们两个别跑!” 林义天叫喊着,也不下令,只自己一个人举着大刀,一个劲的追着主仆二人,在门前来来回回的兜着圈子。 这么一出家庭闹剧,着实让水花笺开了眼界:原来名满天下的林颠世家,就是一老一少,外加几位叔叔伯伯和一堆下人们在一起打打闹闹,闹出来的天下第一庄。 “庄主您请住手。” 不出半晌,云凭语出手拦住了林义天。 林义天一愣,盯着云凭语的笑脸半晌说不出话来…… 老管家钟伯则是大惊,喝道:“你……你你这无理的家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在下刚才一直都在,不是什么家伙,是云凭语。” 云凭语的眼眸里笑意盎然,态度也是温文尔雅。 “姓云?” 钟伯疑惑,在脑海中搜寻了好几遍,发现与林家庄交好的武林人士并没有什么云氏人家,现今江湖上也没出这号人物来,这气质不凡的云凭语到底是什么来头? 林瑾希赶紧笑了笑:“是啊是啊,钟伯,他是我凭语大哥。” “大……大哥?!” 钟伯更懵了,自言自语道,“哎哟~我的小祖宗啊,你好好的,怎么能随便和别人称兄道弟呢?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管好你!” “哎呀,老爷您恕罪啊!您恕罪啊!” 顿时就觉得自己犯下了滔天大罪的钟伯,腾地一下跪在地上,脸上老泪纵横,苦苦对林义天哀求着。 “呵呵呵……” 水花笺再也憋不住了,“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引得众人一致的把目光投向了他。 在众人视线的聚焦下,水花笺顾不得形象,他按着肚皮,眼角都笑出了泪:“呵呵,你们要不要这么搞笑啊?不行了,笑死我了!” 林家一干人等一瞧见水花笺的脸,彻底傻在了原地,活像一个个的木桩子。 “嘿嘿,是不是美呆了?” 见状,林瑾希颇为洋洋得意,炫耀道:“这位呢?就是水花笺,他啊,也将是未来林家庄的新一任少夫人!” 林瑾希的话音未落,林义天当场就喷出了一口老血,昏了过去。 林家庄,老庄主林义天自从见过水花笺一面之后,反应太过激烈,导致突然中风,卧榻不起。 林家庄数老庄主林义天最大,位高权重,掌控着整个世家,撇去他的那几位不争气的儿子不谈,能做主的便只有林瑾希了。 林瑾希一直都是下一任庄主的不二人选,这一点,所有人都心照不宣。 原本,云凭语和水花笺皆是来历不明之人,按照林家家规是不允许进庄的,所以,钟伯领着一群下人上前阻拦,纷纷摇头。 但林瑾希简简单单的说了一句:“以上宾之礼款待云凭语公子和水花笺公子。” 顷刻间,底下就无人再敢吱声,更没人敢上前,再说一个“不”字了。 入庄第一天,林瑾希让两人好生休息,到了第二日,就兴冲冲的拉着两人参观连成一片的林家大庄园。 一路上林瑾希都滔滔不绝,一张嘴一点也没有半分消停的意思,读书方面,他不是什么口若悬河的才子,但夸大其词的“吹牛”,他可是相当在行,聒噪本性也展露无遗。 林瑾希说遍了林家庄的大大小小和里里外外,什么林家庄“三季有花,四季有景,山清水秀,鸟语花香”之类的,还加上玄乎的修饰,说这里还受大罗神仙的庇佑,比四大世家中的任何一家都要来得气派宏伟。 就连一草一木,一花一石,一砖一瓦,他都没有放过,硬是添上了些许神话色彩。 云凭语听得倦怠了,水花笺早已头昏脑胀要吐了,一群跟在后头的下人们,也都折服在自家少爷的一张神嘴之下,快要被他源源不断的口水沫子给淹死了。 独独阿望却愈发听得入神,相信林瑾希口中说出的任何话,心里也几度感慨林家庄的神奇。 总之,他眼里满满都是林瑾希一人,心里也满满都是对林瑾希的崇拜之情。 “既然瑾希弟对林家庄如此了解,那可曾知道十六年前的惨案究竟是何故?” 一天下来,从早到晚过得都十分愉快,直到晚上的宴客席上,云凭语却忽然问出了一句不合时宜的话。 林瑾希顿时就怔住了,脸上笑意全无:“十六年前……” 十六年前,年轻有为的新一任庄主林宁珏和其夫人,双双离奇的毙命于庄内,也就是林瑾希在一夜之间,失去了双亲。 “那时候,小少爷年纪太小,根本什么都不记得了!” 钟伯抢先回答道,神色凝重,望着云凭语的眼神中多了几分警惕。 “况且,这件事是我们林家的家事,公子你一个外人,何必要管这么多?”钟伯继续道,他处理起事情来是相当干练的。 “在下只是问问,如有失礼,先在此赔罪了。”云凭语拱手作揖道。 林瑾希挥挥手,笑笑:“没事没事,钟伯你也别对凭语大哥那么凶。” 既然林瑾希发话了,钟伯只好点头称是。 他们哪里知道?林家,对云凭语和水花笺而言,至关紧要,他们从来都不是外人。 在场人之中,只有水花笺懂得云凭语笑眼里的冷意,他想伸手去摸摸云凭语的脸,却只能是想想而已。 “小希,你可回来了。” 一个苍老沙哑的女音传入了坐席之中,正厅门口处,随之就出现了两个人影,是一名壮年男子搀扶着一位老妇人。 37、吃斋念佛的林老夫人 耀州遥城,林家庄,晚间的宴客席上。 正厅门口处,忽然间出现了两个人,一名壮年男子和一位老妇人。 “老夫人好。” “五爷好。” 与此同时,两边招待的小厮和丫鬟们也都微微弯下身子,由主管钟伯带头,一同鞠躬行礼道。 “奶……奶奶!” 林瑾希边叫着边从饭桌上退了下来,脸上又惊又喜的,很快凑过来握起了老妇人的双手。 “奶奶,你从庙里回来啦?真是太好了!” “嗯……” 老妇人笑道,脸上的皱纹弯成了慈爱的弧度。 这是林老夫人夏氏,是林义天的正妻,除去其他几位逝去的妾室,她是现在唯一活着的老夫人。 林老夫人不像一般贵妇人打扮得那样雍容华贵,没有穿金戴银,没有华裳锦裙,只是身穿简朴的灰布衫,她的手腕上还挂着一小串佛珠。 “我在山上的庙里住着,本来日子一直过得挺安稳,就知道你这个捣蛋鬼一回来,又要折腾些事出来,这不,才一天不到,就听到了你爷爷病了的消息。” 这位林老夫人并不住在林家庄内部,而是常常寄居在林家庄山头的一个小庙中,早年就开始吃斋念佛,不问世事了。 “唉,奶奶,对不起,又让你操心了。” “瑾希,不是五叔我说你,你就不能让我娘省省心吗?”扶着林老夫人的壮年男子开口,脸色很难看。 “你也知道的,别的事情我一概不管,但是一旦关系到娘了,我就管定了!” 林老夫人身旁的壮年男子是林宁远,同林瑾希的生父一样,属林家宁字辈的一代,他是林瑾希的五叔,也是个整个遥城内出了名的孝子。 自从年轻时妻子突然病逝后,林宁远也就变了个人,只对自己亲娘的事情上心,他也常年陪着林老夫人住在庙中,侍候在她左右。 “知道了,知道了,五叔你快扶奶奶进来上座,喝杯茶,消消气。”林瑾希连连点头,忙招呼着他们上座。 这是林宁远强调了无数遍的事,是他的原则,林瑾希早已熟知了,他的脸上堆着笑容,拉着两人走了进来。 缓缓的走至饭桌旁,腕间的佛珠莫名的一颤,林老夫人蓦地感到有两道异样的目光投在了自己的身上,一抬眼就愣住了,对着云凭语和水花笺两人愣住了。 “你怎么了?娘。”林宁远也跟着一愣,随林老夫人一道望了过去。 “小希,不知这两位是……”林老夫人问道。 林瑾希赶忙笑笑,指着水花笺:“哦,他们是我在江湖上认识的好友,这位是水花笺,我的花笺哥。” 接着,他又指向云凭语,眼波流转:“这一位呢,他姓云,云凭语,我的凭语大哥。” 林宁远冷哼一声,有些不高兴:“哼,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真是随便什么人,你都能称兄道弟的。” “五爷,您……您别动气。” 钟伯一听,扯下脸皮苦笑着劝道,实则内心也是相当认同林宁远的这种看法。 “五叔,你别这么说嘛,他们可不是一般人。”林瑾希撇嘴,好像马上就能说出一大堆的理由来反驳。 “算了吧,远儿,你别太计较,就随小希去吧……” 林老夫人倒是不反感,一脸笑呵呵的:“呵呵,这两位,我看着倒是挺好。” 林瑾希一听,立马得意洋洋,冲林宁远和钟伯等人挑挑眉:“嘿嘿,听到没?奶奶可是说’好‘呢。” “只是孩子,你的眼睛……” 下一刻,林老夫人注意到水花笺阖着的双眼,脸上就浮现出了一抹愁容。 “这个……没关系的,我瞎了多年,早就习惯了。” 嘴角保持上扬的弧度,水花笺笑道:“其实,虽然看不见奶奶您的样子,但花笺我从您一进屋来,就觉得颇为亲切。” 林老夫人并没在意水花笺唐突的亲密称呼,反而拉起他的手,轻轻抚摸着:“好孩子,这真是奇了,奶奶我对你也有这样的亲切感。” “哈哈,亲切好啊,亲切好啊。” 见水花笺和林老夫人对彼此的印象也是极好,想着往后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场面,林瑾希顿感精神焕发,心里简直是乐开了花。 阿望站在他的身后,默默低下了头,明明主子笑得这般开心,他自己心里面反而是一阵莫名的感伤。 “林老夫人,在下有礼了。” 云凭语礼貌的开口,周身的书卷气息即刻就散发出来,林老夫人怔了怔,继而点头夸赞。 “好有礼貌的孩子,模样俊,气质也佳,一定很孝顺爹娘,很讨女孩子家的喜欢。” “老夫人,您过奖了。”云凭语淡笑。 “奶奶,你真是’过奖‘了,凭语大哥虽然长得不错,可你的孙儿我也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啊?不止是成群的女孩子喜欢我,就连男子看了我,那也是一见倾心的。” 林瑾希接着道,瞧他正经八百的样子,好像真的有这么一回事似的。 “呵呵,是呢是呢。” 林老夫人笑出了声,摸着林瑾希的头,八成是被这无比自恋的小孙子给逗乐的。 “老夫人,不知府上尚有几位少爷公子,林老庄主究竟有几个儿子呢?” 这个问题一提出来,除了水花笺,所有人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云凭语,分明可以问林瑾希,也可以问管家钟伯,怎么此刻,偏偏要问这位林老夫人? “……”水花笺心中一紧,也暗自攥紧了在衣袖中的手掌。 “在下只是忽然想起,若是不便回答,那就算了。”云凭语又笑笑,并不强求,无所谓的态度。 “无妨,老身可以回答公子的问题。” 但林老夫人的笑容,却早在瞬间收敛起来,她的眸光黯淡,犹犹豫豫道:“我生的儿子,再加上老爷的其他夫人,所有的子嗣之中,除却几个闺女,一共……六个……” “不是六个,就是五个!” 忽地,林宁远突然大声纠正道,他的眉间笼罩上了一层阴霾:“我之后就没有其他弟弟了,娘,你又糊涂了。” “哦……嗯嗯,是,是的……”林老夫人恍然一愣,慌忙点点头,扯出一丝苦笑,“是我又糊涂了,毕竟年纪大了啊。” “如此,那恕在下冒犯了。” 之后,云凭语没有再问些什么了,气氛逐渐缓和,一顿饭吃得也算融洽。 这其间,林老夫人握着林瑾希的手,和这位久违了的小孙子,也闲谈了很多。 “小希,你快跟奶奶说说,你这捣蛋鬼是怎么结识这两个好孩子的?” “奶奶,我也是好孩子啊。”林瑾希苦笑,心中略有小不满。 “花笺哥是我在采月楼——”林瑾希嘴一快,差点一不小心就暴露了风月场所,急忙赶紧改口,“哦,是我在采月风尚阁,和几个江湖上的同道中人一起品文赏月,花前月下,发现的大美人呐~” 听了这话,水花笺顿时就笑了,林宁远和钟伯一脸狐疑,林老夫人也笑了:“小希,品文赏月?你这不得消停的野性子,何时有了这份雅兴?” “哎哎,奶奶,你孙子偶尔也是很文雅的。那天,阿望还陪我一起去了呢,是不是?” 林瑾希说着,就冲阿望使了使眼色,阿望愣了愣,反应了几下,才点点头:“嗯……嗯嗯,小……小少爷,那……那天很……很高兴。” 阿望他再木讷再反应迟钝,也是晓得的,每次林瑾希只要一去采月楼那一类烟花之地,心情就是格外得好。 “奶奶你听,阿望都这么说了。”林瑾希笑着敷衍过去,赶紧转移话题,“还有凭语大哥,我有一次在客栈被一群不知好歹的刁难,是他帮我解围的……” “呵,是呢,说起那一段经历,好弟弟怕是根本不想回忆。”水花笺轻笑着附和。 “额……嘿嘿~” 林瑾希干笑着挠头,事情过去那么久,林瑾希一想起在越城的如意客栈那儿,被一伙有眼不知泰山的人,认为自己是个“态度嚣张,行为粗暴,蛮不讲理,不知羞耻”的兔二爷,还是气不打一处来。 现在回想起来,对云凭语的第一印象,也是差得可以。 “哦,看来你们一路上倒是经历了很多趣事。”林老夫人眼里一亮,很感兴趣的模样。 “奶奶,我离家出走,还打伤林家护卫的事情,这些,你都不怪我?” 林瑾希的脸色变了变,有些为难,有些愧疚,说到了重点矛盾。 慈爱的林老夫人摇头,一笑而过:“唉,奶奶怎么会怪你……” “这些不都是你自己的决定吗?你都长大了,要做什么,别人要拦也拦不住的。况且就算要罚你,这事也轮不到我做主,一切还要等你爷爷来处理。” “奶奶,你吃斋念佛这么久,真心菩萨心肠啊!” “呵呵,傻孙子。” 林老夫人疼爱的摸了摸孙子的头,思绪却在不知不觉中,早已飘远…… 夜幕降临,林家庄北苑,客房处的桂花庭院中。 桂花素有“叶密千重绿,花开万点黄”的美称,它没有艳丽的花色,没有妖娆的风姿,只有那淡淡的黄,粒粒的点,星星似的缀于绿叶之间,满树金黄细小的花儿,点缀着这个秋意浓重的夜。 桂子花开,十里飘香,桂子之香清浓两兼,清芬袭人,浓香远逸,它那独特的带有一丝甜蜜的幽香,总能把人带到美妙的世界,使人久闻不厌。 “你认为林家如何?” 一轮清月之下,两个影子被拉得很长,本来缄默良久,云凭语却突然开口。 38、水花笺的画 “你认为林家如何?”云凭语问。 “表面一派祥和,实则暗流涌动。”水花笺坦然一言。 “他们,把能利用的彻底利用,未达目的不择手段。”没有一丝不确定,云凭语说得笃定。 “哦,也许是……” “林家,很丑恶。” 云凭语又添了一句,右手慢慢抬起,在离水花笺的双眼很近很近的那一刻,停住了,最后只是划过空气,轻轻抚过水花笺紫色的眼眸。 这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瞎子水花笺是察觉不到的。 “夜深了,你先回屋吧。” “……好。” 微风拂过,纷纷落落的花瓣随风飘散,如泪桂花雨,满院暗香。 岁月无声,花落无语,被时光拉得太过的久远的往事,明明那么苍白无力,云凭语混乱的思绪却纠缠纷扰,牵扯不清,今夜,他仿佛驻足于那个飘满桂花雨的年少。 水花笺并没有走远,月光下,他对着云凭语的方向,嗤嗤一笑。 呵~把能利用的彻底利用,未达目的不择手段,云凭语,难道,你自己不是吗? 又过了一天,林老夫人去照顾病榻上躺着的林义天了,听闻林家藏书丰富,所以云凭语就想要去林家的书阁看一看。 钟伯认为外人进去不妥,林瑾希非说无妨,训斥了钟伯一顿,带着云凭语进去了。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水花笺带着一颗无聊心兼好奇心,也随两人一起“看书”去了。 眼前是成堆的书台书架,更何况书台书架上还有满满的书,若是不喜读书之人见着了,绝对会望而却步,正巧,三人之中就有两人,是这等不喜读书之人。 水花笺看着头疼,林瑾希看着是头疼,心疼加全身疼,想想小时候被逼着读书的经历,他一直觉得那是不可磨灭的童年阴影。 不过,有时为了讨好家中长辈,林瑾希也常以此为说辞。 今天嘛,要不是云凭语想来,他又不忍心拒绝,恐怕打死他,他也不想进来的。 一天下来,认真浏览群书的云凭语由书阁一楼走上了二楼,水花笺和林瑾希两人则在一旁的案几上涂鸦作乐。 林瑾希真心佩服水花笺了,没想到他眼睛看不见还能画画,两人的画技是半斤八两,桌上一张张杂乱的“墨宝”全是些四不像的东西。 “哎哎,花笺哥,我画了一张凭语大哥。” 林瑾希对水花笺招了招手,面前的画纸上勉强算是个男人,束发,长长的书生衣衫,手中还拿了个方方的,似砖头一般的“书籍”。 “你确定自己画的是他?”水花笺问,不以为然。 “当然,我自认为这是目前为止,我画的最像的一幅画了。”林瑾希扬起下巴,颇为自信。 水花笺摇头:“呵呵,你画的肯定没有我像。” “是吗?那你画画看。” “好,我就画给你看。” 水花笺说着,就铺下白纸,笔尖点墨,挥笔而下。 “首先呢,他的脸,长长的,像个蛋;然后眉毛也是细长的,还要稍微往上挑;眼睛就是多情的桃花眼,专门勾引别人的!接着鼻子就是高高的,嘴唇就是薄薄的,也不知道用这张嘴亲过多少人呢!对了,他的肠子也要画,弯弯绕的;最后就是他的心了,黑乎乎的一大块!” 水花笺一边说一边画,片刻间,他心目中的“云凭语”便跃然于纸上。 画完了,他放下笔,拍拍手,神清气爽,像是发泄了一肚子的不满。 看水花笺说得头头是道,林瑾希听得一愣一愣的,真是被他这一副“神画手”的架势给糊弄住了,心中也愈加怀疑他和云某人的奸情究竟到达了何种程度? 结果,林瑾希低头仔细一瞧,立刻笑得前仰后合。 “啊哈哈,笑死我了,花笺哥你……你这是耍我玩呢?” 林瑾希一看便了然,果然一个瞎子画出来的东西,就是不能看的。 “云凭语”云某人的脸是个蛋,眉头往上斜得厉害;他的两只眼睛,还真的被水花笺画上了两朵桃花;鼻子嘴巴也画得好丑,张牙舞爪的;至于圆圆的肥胖身体里的一团“肠子”,像是一团面条,最后是一颗大黑心,更是被涂得乱七八糟。 “花笺哥,你画的这……这是人吗?不仅丑,还像个魔鬼一样,凭语大哥有这么可怕啊?” 丝毫不在意林瑾希的嘲笑,水花笺低声道:“他有……” “瑾希弟怎会如此欣喜,你们在做什么?” 这时,伴随着优雅低沉的声音,云凭语徐徐走来,不紧不慢道。 “哈哈……”林瑾希笑得有些岔气了,把画纸递给云凭语。 “凭语大哥,花笺哥他……他把你画成了一个魔鬼,你看看,中间这么一大团黑色的,都是你的心呢,哈哈……” “……” 接过画的云凭语不语,目光稍稍瞥向水花笺,水花笺躲开了他的目光,头转向了别处。 “好了,我们回去吧。” 云凭语拿着画纸的手,指尖不自觉的用力三分。 “是了是了,早该回去了,我在这书堆中呆了一天,无聊透了。” 水花笺也嚷道,一把夺过这幅画,随意的揉了揉,扔到了一边。 林家庄,傍晚时分,云凭语遇见了独自在一处雅亭旁浇花的林老夫人。 “呵呵,是云公子你啊,不知在庄内住的可好,有没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 林老夫人见着云凭语,倒也高兴,开始嘘寒问暖。 “劳林老夫人费心了,在下一切都好。” “那就好,那就好。” “怎么老夫人不在林老庄主那里,这身边也不见林宁远少爷?”云凭语问。 林老夫人在心里轻叹一声,话中隐隐约约流露出一丝丝疲惫和无力:“老头子的病一时也好不了,我呆在屋里嫌闷得慌,倒不如出来透透气,远儿有事出去了,等会儿就回来陪我了。” “哦,原来如此。”云凭语微笑,眉目一转,又问,“您这五儿子对您可真好,想必您对他也或多或少,有所偏爱吧?” “嗯……”林老夫人颔首淡笑,“人嘛,总有些私心的。” “那不知,以后若是他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过错,您又会如何呢?” “这……” 林老夫人一时答不上来了,看着云凭语幽邃迷人的双眼,眸子被晕染上了一层若有若无的笑意,忽然发觉是那么的深不可测。 “老夫人的话,应该会大义灭亲吧,无论是有多么的疼爱,最终还是会狠下心肠,无情的去伤害他……” 云凭语悠然而谈,言辞之中却有着充分的肯定。 “你!你怎么会?”林老夫人的脸色骤然发白。 “在下多言了,并无别的意思。”云凭语一笑而过。 “我记得你……是叫云凭语?” “嗯,打扰老夫人了,凭语就此告辞。” 云凭语是笑着离开的,一如来时的仙姿翩然,而林老夫人的脸色愈加难看,久久望着云凭语的背影,一只手不自觉的按住了心脏。 假山石后的暗处,水花笺在这里藏了好久,没有错过他们之间的任何一句话。 入夜,水花笺难以入眠,辗转反侧良久,决定出去散散步,散着散着,他就徘徊在了云凭语的屋门前。 “林颠世家,离恨魔教,正邪两一,死生不见。” 水花笺在心里反复念着这句话,再想想眼前的情形,不免觉得荒唐可笑。 离恨教主被林家小少爷请进了林家庄,这以后让江湖人知道了,还不晓得会编出怎样有趣的八卦来呢? 水花笺不懂,为什么明明已经恢复了记忆的云凭语,还要留在自己的身边? 他在监视自己吗?还是有更大的目的,又或是因为其他? 水花笺不敢多想,也不敢多做一丝一毫的奢望。 “夜寒露重,你何不进来?” 云凭语的声音飘了出来,短短几言,听不出情绪,水花笺的心头却感到了一丝温暖。 屋内,云凭语点起了炉火,似乎在烧着什么东西。 缕缕白烟升起,手执一幅长画卷的云凭语略有些失神,以至于都感觉不出自己的指尖被火焰灼烧时的痛楚。 他不痛,可水花笺看着心痛,匆匆灭了炉火。 “你又做了多余的事情,不要三番四次的越矩。” 云凭语沉声道,眼底多出了一道暗芒,他清楚的记得,上一次是在长连山谷那山洞的洞底。 水花笺似听非听的样子,弯腰摸索着捡起了地上残破的画卷,然后又拍去了上面黑色的灰烬,最后递给云凭语。 “你分明很珍惜它,何苦还要烧掉?” “这是我今日在林家书阁找到的,你可知道这上面画的女子,是谁?”云凭语没有接,淡淡的问。 画卷最下方的印章表明,这是出自林家人之手,再细细端详这副画卷,这是一幅人身画像。 从曼妙的身材和华美的衣裳来看,绝对是个女子,可惜胸部以上全然被烧毁了,没有脸,也根本无法辨认出她是谁。 “属下想,应该是个美人。”水花笺低眉,淡言。 “你很聪明。”云凭语点头,终于接过画卷,“她曾经是天下第一美人。” 十六年前,林家庄的新庄主林宁珏和爱妻死于庄内,世人皆叹,天下第一美人香消玉殒,她不是别人,正是林瑾希的娘亲,同时也是林义天收养的义女,林凤鸢。 “不过,她不及你美。” 随手将画卷一扔,云凭语伸手,抚上水花笺的脸颊,笑意未达眼底,冷凝而神伤。 水花笺的心,猛地一颤,心头百味杂陈。 他知道,云凭语看的不是他,而是透过他,去看另外一个女人。 39、最后抱我一晚 一个男人的心机城府可以有多深? 如果云凭语甘愿排第二,那么放眼整个世间,水花笺便找不出个“第一”来。 云凭语可以对他那么好那么温柔,也可以对他那么狠那么残忍,几分真,几分假,水花笺早已分不清了。 云凭语是个太会演戏的男人,通常把别人带入了戏中,自己却走出了戏。 “教主,属下该走了。” 纵然再怎么贪恋脸颊上的温度,水花笺也明白,这不会属于自己。 云凭语的手停滞在水花笺的脸上,眼神沉下三分:“你走吧,下次没有我的命令,你就乖乖呆在自己的房里,不要随意走动,更不要靠近我。” 说罢,云凭语的手就垂了下来,不由的攥紧了掌心,他的掌心溢出了冷汗。 水花笺果断转身,尚未踏出门槛,就听到身后“啪”的一阵闷响。 云凭语倒在了地上,水花笺看不见,所以并不知道早在他先前烧毁画卷那时,他的脸色就开始泛白。 此时此刻,强忍过度的云凭语冷汗淋漓,浑身战栗,死死的咬着下唇,在拼命隐忍着疼痛。 “云凭语!” 危急时刻,连水花笺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脱口而出的竟还是这个名字。 不是“教主”,也不是“父亲”,而是“云凭语”,是他在梦里都不敢喊出的三个字。 “离……离开我!” 一滴冷汗又顺着侧脸滴落,云凭语的脸色更加难看了,随时都可能昏厥过去。 “你居然又开始发病了!明明已经恢复了记忆,有了功力,还是会发病吗?” 水花笺紧张的问着,但云凭语只是一味的推开他。 “你的身体时好时坏,这样下去不行的!” 水花笺大叫道,径自把云凭语搂在怀里,用衣袖擦去他脸上的汗水。 “水……水花笺!不要忘记你的身份。” 云凭语低吼,想要拒绝,胸口却是一阵翻腾,噬心痛楚传至身躯每一处脉络,让他难以动弹。 “我去找男人,你现在的情况太不对了,你必须要喝他们的血。” 水花笺不知道云凭语修炼的是怎样的一种武功? 只知道功力每上一层,深厚的内力反而变得愈加无感无形,可令别人察觉不出,同时也可以缓解衰老,让他看起来始终那么年轻。 不是驻颜术,也不是所谓的“宿疾”,而是一种魔功。 但是有利有弊,修炼此功一不小心就会走火入魔,引发各种病变,云凭语的症状就是体质愈发阴寒,严重时必须要承受万蚁噬心之痛,非要吸饮阳刚之血,方能有所缓解。 这是件很可怕的事,目前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也只有水花笺,诗萱护法和云凭语自己。 水花笺四处勾引诱惑男人,说到底,都是为了云凭语。 他没想过要他们的命,至于那种被挖去眼珠,砍去胳膊和双腿的惨烈死状,水花笺根本就没有做过,他想,这可能都是云凭语事后处理的。 正如云凭语曾经说过的,天下第一妖男,确实是有妖艳的外表,但从来都没有一颗妖化了的心。 “爱上你就要死的话,我愿意。” 这其中,以西山林的黑龙堡堡主任英为代表,包括贺州强霸贺九天,北海海域的老舵主等人。 当知道水花笺是魔教的花弦护法,知道他一心爱着云凭语,不得不听命于云凭语的时候,他们是心甘情愿死的。 “何必要那么傻?你就不能少爱他一点点吗?” 他们心疼着水花笺,可水花笺只是苦苦的一笑:“我也想,可是做不到。” 似乎,水花笺这一生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云凭语,没办法,谁叫自己那么喜欢他。 去年,云凭语闭关多月未出,诗萱护法索性进去一探,竟发现他陷入了重度的昏迷,等醒来时,人就失去了记忆,还被强行封了脉。 具体发生了什么,诗萱不知,他当然也不会知道,后来等云凭语想起一切时,他自己竟也没提及原因,没有追究下去。 “不……不需要,你……你不就是。” 用尽全力去抵抗周身的痛楚,云凭语勉强从齿间断断续续的挤出句话来,然后一手将水花笺摁倒在地,压在了他的身上。 水花笺脖颈间一痛,即刻便飘出了几缕血腥味…… 这一次,云凭语选择了,吸食他的血。 双手不自觉的抱紧了云凭语,明明被他这样残忍的对待,水花笺竟然也觉得是幸福的。 痛苦慢慢减轻,水花笺扶着有些虚弱的云凭语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忽地,水花笺解开了云凭语的长裤,用手去碰触他下身的那个重要部位,上下套弄了几下过后,干脆含在了嘴里。 水花笺轻柔的、小心翼翼的亲吻着,并尝试着从各种的不同角度,用舌头舔弄爱抚着。 他忘情的用唾液摩擦着云凭语的勃起,感受着他的肿大坚硬,又把自己的嘴巴张大了一些,将整个含入至喉咙内时,水花笺的双眼也禁不住渗出点点泪珠。 “你……你在做什么?” 下腹灼热难耐,云凭语倒吸一口气,瞪起了眼睛。 “如你所看见的。” 水花笺把脸从云凭语的下腹移开,口中流出的唾液牵成一条水丝。 云凭语一手撑着床勉强坐起,眉间愠色颇重,心头也是阵阵的刺痛:“你……”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是的,我就是就这么需要男人,我就喜欢被男人抱,我就是这么的下贱?” 水花笺无所谓的笑笑,这样不堪入耳的话也说得肆无忌惮。 “……”云凭语无言以对。 他生气,他失望,他更是心痛。 水花笺的眼底掠过些许暗芒,也不再说话,继续埋下头,用力吮吸舔弄着,引得云凭语止不住一阵粗重的喘息。 “嗯啊……嗯嗯……你……你……” “云凭语,你可不可以,最后抱我一晚?” 这一刻,烛火投映在眼眸里,仿佛万千星芒都揉碎在水花笺的眼里,水花笺的红唇微微上扬,语气凄婉中带着一丝祈求。 他缓缓拉开前襟,露出自己雪白的肌肤,胸前的两个红点似花儿一般,溢出幽幽的香气。 对于这样香艳的邀请,云凭语却闭上了眼睛,语气淡淡惆怅:“你知不知道?我也很脏的,甚至比你还脏。” “……”水花笺浑身一震,过了半晌,干脆将衣衫全部都脱了下来,主动抱住了云凭语。 “爱一个人,就是要连他最脏的那部分,都爱着。” 倏然,云凭语睁开眼,他的墨眸里几番变幻,似有浪潮刹那卷起,但又瞬间消逝,只余一丝浅浅的涟漪。 他一把将水花笺拥入怀里,一口堵住了他冰凉的唇,舌与舌之间交缠互动,吞食着彼此的甘甜,吻得愈发的激烈和动情。 待到水花笺以为自己快要窒息过去的时候,云凭语才放开他,两人的唇间还隐隐挂着一条水亮的银丝。 再之后,一一进行着各种姿势,肆掠的揉捏啃咬,云凭语让自己一次次的挺进水花笺已经黏湿而抖颤的内壁之中,恨不得将他和自己融于一体,深入骨髓。两人的结合处发出阵阵羞耻的水声,床榻也被震得不停摇晃。 水花笺的脑中一片空白,在无尽的欢愉中几度昏厥,忘记了一切,深深沦陷,难以自拔…… 留得他一晚,骨骼都相缠。 夜已三更,透过那一点淡红霞影的纱窗,依稀可见两个身影交错,模糊而暧昧,可见室内春光无限,引人流连。 此时,无人会注意到,窗外有一个黑影。 秦有心就站在窗外,他紧紧抿着唇,眉头似要皱断了一般,攥握成拳的手,连手背上的青筋都在慢慢的凸起。 翌日清晨,天气大好,阳光明媚,空气清新。 早起的阿望伺候完林瑾希洗漱,端着铜盆子推开了房门,准备倒水。 屋外,却站着一个人,晨风扬起他艳红的衣袖和下摆,风中,他乌黑的长发和红色的发带交缠着飞舞,红黑交织,竟生出一种奇异的美感。 阿望仔细一看,此人身形颇为熟悉,试探性的问了问:“水……水公子?” 只凭一个背影,阿望不敢确定他就是水花笺,在他的印象中,水花笺一直都是身穿白衣的,不会是这样的绛衣如血。 此人闻声回头,眉目如画,眼波似水,有着一张如女子一般艳丽妩媚的面孔,此人,正是水花笺。 阿望暗暗吃惊,这才看清,水花笺居然是穿着一身红色的嫁衣,并且他的脸色惨白,没有一点点的血色,着实像极了一个死人。 “我好看吗?” 水花笺问,阴阴幽幽的调子也听得阿望心里直发寒。 “好……好……好……” 阿望的唇瓣禁不住的发抖,一瞬间也忘了手上还端着一盆水,“哐当”一声,水就洒了出来,铜盆子也在地上悠悠的转着圈。 “发生什么事了?阿望。” 门口不小的动静自然引来了林瑾希的注意,以为是愚钝的阿望被人挟持了,他急匆匆的冲了出来。 阿望说不出话来,只颤颤巍巍的指了指前方。 林瑾希放眼一看,视线就定在了水花笺的身上,难以移开。 “花笺哥?!” “好弟弟……”水花笺浅浅勾唇,一抹潋滟的笑浮现在脸上,动人心弦,“我嫁你。” 好弟弟,我嫁你。 他居然,就这么笑着说完了。 40、洞房花烛夜 林瑾希要娶水花笺这件事,林老庄主林义天昏迷不醒在,自然是管不着了。林老夫人倒是想得开,随小孙子林瑾希自己的意思,除了没有发表意见的云凭语和阿望,恐怕整个林家庄内没有一个人会同意。 但是林义天中风卧床,现在林家就数林瑾希最大,林瑾希说娶,那么一定就非娶不可。 “花笺哥,要不要我宴请天下群豪,然后再敲锣打鼓,八抬大轿来把你娶进门啊?” 林瑾希笑嘻嘻的,这话说得轻松,老管家钟伯在一旁听得差点眼睛一瞪,两腿一伸,就昏死过去。 既然小少爷林瑾希坚持,他们这些做奴才的也没办法。 只是,这件见不得人的婚事,偷偷在林家庄内小小的操办一下就成了,要是宣扬出去,这件极大的丑闻绝对会让天下人耻笑,以后林家非得沦为别人茶余饭后的笑柄了。 还好,水花笺摇摇头道:“不必那么麻烦,一切从简,不要宣扬。” “好的好的。”媳妇儿发话了,林瑾希自然是乖乖照办了。 挑个日子,一拜天地,二拜高堂,这“高堂”林义天昏迷不醒,林瑾希就拉着水花笺去老爷子的屋里,对林义天和林老夫人鞠了鞠躬,然后夫妻对拜,就直接送入洞房了。 入夜,一溜初起的喜灯照亮了整个林家庄,新房中更是灯火通明,喜烛吐着火苗,地上铺着大红的地毯,大大的“喜”字也贴在正堂,充满了喜庆。 一身火红嫁衣的水花笺顶着红盖头,眼前尽是流金般的烛光在隐隐摇曳,面前桌上的珍果醇酒亦是香气薰薰然,绵绵不绝的在鼻尖荡漾。 “好哥哥,我历经千辛万苦,总算娶到了你这么一位上等美人。” 林瑾希含情脉脉的感慨着,欲要揭开水花笺的红盖头,却被水花笺伸手一拦。 “我真的有那么美吗?” 水花笺的声音飘了出来,有些意味不明。 水花笺稍稍诧异,自信的笑道:“那是当然。” 他扬起下巴,牵起水花笺的双手,眼里闪动着耀眼的光芒:“花笺哥,因为你眼睛看不见,所以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美!” 水花笺的嘴角上翘,笑容里是无尽的落寞,抽出了自己的双手,声音清冷。 “如果我说,这张脸,我以前是可以看见的,而且现在,我也不再那么美了呢?” 语毕,林瑾希还无暇反应,水花笺就自己摘下了红盖头。 一颤间,林瑾希浑身紧绷,瞪大了双眼,眼里是抑制不住的震惊。 水花笺长眉微挑,在烛火的映衬下,他妖冶的紫色双眸美得华光潋滟,一线红唇上扬起魅惑的弧度,然而原本精雕细琢的脸庞,却被深深的刺上了“贱子”两个血红大字,硬生生的毁了整张脸的美感,看得让人心里发怵。 简直一点也不美,甚至到了丑陋可怕的地步! “现在,我可能是天底下最丑的人了。” 水花笺轻描淡写的说着,像是在说一件跟自己无关紧要的事情一般,思绪也回到了昨天夜里。 秦有心不听命令,连同在邺城言心小筑,还有上一次在长连山谷黑云寨的事情,屡次违抗命令,做了很多不该做的事情,这次他擅自潜入林家庄被云凭语发现,便中了云凭语一掌,此刻正倒在血泊里,奄奄一息的模样。 “不要杀他,求你不要杀他!” 水花笺跪在地上,脸上和身上均是被染上了斑斓的血迹,他拉着云凭语的衣角,颤声哀求着。 “你这是在求情?” 云凭语的眼底掠过一丝不悦,五指不由的并拢:“……你从来没有为任何人,跟我下跪求情过?” “有心他……他做错了什么?究竟有多严重,你非要他死?” “没有理由,我想让他死。”云凭语淡淡道。 “我不想让他死!” 水花笺激动的叫道,望向不远处的秦有心,眸中闪过一抹如丝的笑痕:“他……是我的有心。” “少……少主……咳咳……” 秦有心咬紧了牙关,却还是止不住的吐血,无力去抗衡来自身心的痛楚。 “他必须死。” 云凭语眸光一暗,沉寂的让人不敢直视:“留了他十几年的命,也该收回了。” “到底要我怎样做?你才肯放过他,父亲……” 水花笺抬起头,像是在定定的仰望着云凭语,这声低哑的“父亲”里,满满的都是绝望。 云凭语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继而不屑道:“我早就说过,我从来都不曾有过,像你这般下贱的儿子!” “是的……”水花笺轻笑,心里却流动着丝丝哀凉如逝水的黯淡,“我活该,我犯贱,我不是你的儿子。” 说着说着,刀光一闪,他就用随身的匕首,自己亲娘的遗物,在自己的脸上划上了一刀,血珠随即就溢了出来。 “住手!”云凭语阻止。 他的心中咯噔一声,掌心沁出了冷汗,用力钳住了水花笺过分纤细的手腕。 “请教主让属下继续下去,也请您就此放过秦有心……” 灰暗覆盖了水花笺全部的瞳孔,一滴清澈的泪悄然滑落,隐于他的鬓发中。 云凭语浑身猛地一怔,默默的松开了手…… 一刀又一刀,没有半分犹豫,水花笺划得决绝,一溜溜鲜艳的血珠,一滴滴浓稠的滴落,造就了大地上刺目的猩红,也造就了他脸上大大的“贱子”两字。 “好,很……很好。” 那尖锐的刀子一刀刀的,好似也划在了云凭语的心头,他痛得无法呼吸,只能死命的绷紧身子,极力控制住自己。 “你明日就用这样的一张脸,去跟林瑾希好好的度过一个洞房花烛夜。” “属下,遵命。” 只要是云凭语的话,水花笺一律当成命令执行。 勾引林瑾希,接近林瑾希,一路相伴,只为取得林瑾希的信任,来到林家庄,最后再假意嫁给他,杀了他…… 林家庄东苑,林瑾希的新房内。 骤然间,空气被抽离般凝滞,绵长而深邃的忧伤笼罩在整间新房内。 “怎……怎么会这样?” 过了半晌,林瑾希才怔怔的开口,眼里的震惊转而由忧伤替代。 “事已至此,没办法了。” 默默敛下妖冶的眉目,水花笺戳戳自己的脸颊,微微有些生疼,却还是无所谓的一笑。 “好弟弟,现在我这么丑了,所以你要悔婚还来得及哦~” “不……不要!”林瑾希使劲的一摇头,喊道。 “不要?”水花笺疑惑了,又凑近林瑾希眨眨眼,妖魅的眼眸正对上林瑾希的眼,“那我的这双紫眸,你可看仔细了?是不是像妖怪一样?这可是天下第一妖男的眼睛呢。” 他自顾自的嘲讽着,好像天下第一妖楠根本不是他自己,跟他也没有丝毫的关系。 其实,他自己也好讨厌这双紫眸,也好讨厌好讨厌像个妖怪一样的自己。 “不……不要!我不要让你走,我不要让你离开林家!” 林瑾希一把抓住水花笺的手臂,眼神坚定肃然,很是坚持。 “我好不容易才能这样把你带回来,让你成为林家人的……” 渐渐的,林瑾希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语气分外激动,说到后来,竟不自觉的哽咽:“好……好不容易的……哥……哥,哥哥……” 水花笺的心砰然一撞,脸色骤然一白,惊讶道:“你?!你知道我是……”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一开始我就有所察觉了,哥,瑾奕哥!” 林瑾希搂住水花笺,认真的语气分毫没有作假,终于将心底深埋已久的情感倾诉出来了。 “瑾……瑾希……” 水花笺怔在原地,任由他抱着,拍着他的后背,千言万语只凝成一声简短的称呼。 “十六年前,你别以为我那时候小,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哥你背后的蓝紫胎记,还有你这张和娘亲何其相似的面孔,我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林瑾希第一次见到水花笺的时候,一张白皙的美背亮在眼前,他眼光一扫,就注意到了水花笺背后那一小块浅浅的蓝紫色胎记。 曾经,他听照顾他长大的奶娘说过,自己的哥哥林瑾奕身上也有过相似的胎记。 当时,林瑾希心里就惊疑不定,留了个心眼。 后来,林瑾希一路追着水花笺,也在暗自打探水花笺的身份。 水花笺很美,美得让人着迷,同时也美得让林瑾希有莫名的熟稔,这张脸,像极了自己的娘亲。 “你要当天下第一妖男,你要留在离恨魔教,你不回林家,你要丢下我这个弟弟不管!你心甘情愿的为魔教做事!帮他们和我们林家作对!为什么?” “为……为什么啊?这么多年,你不肯回来,回到林家,回到我这个弟弟的身边?”林瑾希哭喊道,声音都变得沙哑。 “瑾……瑾希,好弟弟,我……我……”水花笺欲言又止,满满的自责涌上心头。 “好……我才懒得管那些!”林瑾希一抹眼角,目光坚定的看着水花笺,“我会用自己的方法,我就非要你回来,非要你成为林家人,非要让你真的与我这个弟弟相认!” 林瑾希的这张嘴一说溜起来,很容易就会没完没了,语气也由最初的委屈转为埋怨,着实让水花笺有些招架不住。 “呵~”水花笺轻笑,“我忽然有点明白了,你足以担当林家下一任庄主的原因。” 水花笺倍感欣慰的笑了笑,看来得重新掂量掂量他这小弟的智商了。 “早就说了,本少爷聪明过人,谁叫你这个当哥哥的都不关心我。”林瑾希一边说着,一边扯出往常那种得意的笑。 忽然,水花笺唇边的笑一凝,眼里一片怆然之色:“我没有资格当林家的人,更没有资格做你的哥哥,我就连自己的妹妹都没法保护好。前不久,你的瑾怜姐姐她,死了……” 同样,在没有“水落颜”这个名字之前,她是叫林瑾怜的,是林家庄的二小姐,她也确实有位人人敬仰的大英雄爹爹林宁钰。 “哥,你不必这么自责,我想瑾怜姐她在天之灵一定会原谅你的。” 邺城言心小筑,林瑾希是和水落颜有过一面之缘的,那时生病的他并不知情,而水落颜却是怀着一颗姐姐的心,照顾这个多年未见的小弟。 “嗯……” 水花笺微微一点头,然后趁着林瑾希不注意,摆出一记手刀,就朝林瑾希的后颈一劈。 “可我……无法原谅自己。” 林瑾希顿感脑中一晕,腿就软了下来,对着水花笺一脸的不可思议,他怔怔道:“哥,原来你……还是要丢下我……” 说完,他就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41、十六年前的惨案 夜,耀州遥城,林家庄。 “吱呀”一声,水花笺一推开屋门,就望见了门口处静立着的云凭语。 夜风瑟瑟,拂乱了他的紫色衣袂,连同着漆黑的发一同飞舞,云凭语额前的碎发上凝着寒露,周身也萦绕着湿冷的寒气。 他,一直都在屋外等着水花笺。 他,从来都不舍得让水花笺嫁给任何人。 “任务可完成了?”云凭语问,水花笺轻轻颔首。 “那,就回来吧,我的好笺儿。” 只隔着不远的距离,云凭语温和的声音像是来自遥远的天际,他向水花笺张开臂膀,一如多年之前。 他竟然对着自己,唤出了“笺儿”…… 水花笺在这一瞬荡然失魂,眼角处似有温暖的液体缓缓流动,脸上也仿佛渡上了一层幸福的光环。 他迫不及待的,飞快的奔向云凭语,不顾一切的紧紧的抱住了他。 “你刚刚喊我什么?” 水花笺轻声的问,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带着太多的不确定。 云凭语稍稍后退几步,望着今夜有着新娘子妆容的水花笺,指腹慢慢的攀了上去,学着水花笺以前对待自己的那样,自上而下的游走着,摸过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和他的唇,一遍遍的描摹着他精致的轮廓…… “……笺儿。” 这样短短的两个字,一如十几年前,温柔亲昵,充满了无尽的宠溺。 这声久违了的“笺儿”像一个魔咒似的,泪水,瞬间滑落水花笺的脸颊,滑过脸上骇人的“贱子”二字。 “乖,别哭。” 云凭语抬手,目光凝在他脸上的“贱子”上,生怕弄疼了水花笺,替他轻轻拭去了泪。 此刻,他忽然想起,林瑾希曾经跟他说过的一段话。 “那你有本事把一个天底下最丑的人娶回家啊?最好还是一个被无数男人糟蹋以后,毁了容的,你每天与他同床共枕,睁开眼就对着一张可怕的脸,那脸上还被刺上什么’贱‘’丑‘之类的字眼!吓死你最好!” 那时,他只当是个玩笑,轻笑而过,现在,他还是轻笑而过,因为这些都没关系,只要…… “笺儿,你是真的喜欢我么?” “……”水花笺一颤,愣了良久,最后欣然的咧嘴笑道:“云凭语,我喜欢你!” 这一瞬,云凭语仿佛看见了十三岁的水花笺。 眼前的小人儿,他啊,发髻绑歪了都不管,衣服也是穿得皱巴巴的,他明亮的眼睛骨溜溜的转动,脏兮兮的脸上伴随着甜甜的笑意,一抹笑意绽放在他清澈的眼眸里,干净纯粹,有种极致的莹亮与灵气。 “……这一次,真的,是真的喜欢么?” 云凭语又问,水花笺直接伸臂,再次扑进他的怀里,恨不得将自己死死的揉进去,再也不分开。 “云凭语,我喜欢你!” 一阵暗喜涌上心头,云凭语搂着水花笺的力道不受控制的加深,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一次,也许,真的,是真的…… 不料下一刻,云凭语的胸口就猛地一痛。 水花笺冷冷一笑,竟在他的胸口上,狠狠的插上了一刀! 用他早就在袖中藏好的那把匕首,他亲娘的遗物,毫不犹豫的插了进去! 匕首深深刺入胸口的一刹那,云凭语恍惚之间,就把近在眼前的水花笺看成了另一个人,那个穿紫色衣裙的女人,同样的,也是用这把匕首,也是带着这般浓烈的杀意,这样无情的伤害自己。 火光顿起,火把照亮了夜空,水花笺慢慢后退,由四面八方而来的脚步声逐步压近,不一会儿,黑压压的一堆人手持刀剑,挟带着一股肃杀之气闯入到云凭语的视野里。 “离恨教主大驾光临,老夫多日卧榻没能亲自招待,真是有失远迎了。” 领头的是林老庄主林义天,他脸色红润,一点也没有病态之色。 水花笺一路退到他们那里,声音像是冰池里互相撞击的薄冰,凉,又拒人千里。 “呵,云凭语,你知不知道?这十六年里,我无时不刻都想要杀了你……” “无时不刻都想要杀了你!小叔……” 身体的疼痛只在刹那之间,而心痛却是无声的侵蚀,绵密的,牵连着全身的每一根神经。 捂着胸口,云凭语看着指缝间的涓涓血液,眼神缱绻,微笑如故:“呵呵,是啊,不知不觉都已经过去十六年了……” 十六年以来,没有一次,是真的么? 十六年前,林家庄。 夜色凄迷,晚风徐送,一轮冷月挂在天际,散发着迷蒙的清光,给大地洒上了一层薄薄的清辉,风从长长的回廊吹过,前院内满树的雪色梨花在空中飞舞,看起来七分清丽,五分静逸,三分凄清,甚至还有一分的诡异。 林家庄主厅内,一帘浅紫色的珠帘垂落而下,与四壁上镶嵌的水晶琉璃交相辉映,别有华芒璀璨的效果,织着精美花纹的地毯上,更是上演着美妙绝伦的舞蹈。 一身紫红长裙的女子,一头青丝若流水华润,明眸皓齿,肤若凝脂,舞动着自己窈窕的身材,举手投足间,足以让人血脉贲张。 随着她轻盈优美、飘忽若仙的舞姿,她轻舒长袖,绣花的广袖开合遮掩,纤足轻点,娇躯随之旋转,更衬托出她仪态万千的绝美姿容,堪称现今的“天下第一美人”。 “啪啪啪……” 林家庄女主人林凤鸢的一舞结束,年轻的林庄主林宁珏鼓了鼓掌,然后迎向她,笑弯了眉眼。 忽然一阵夜风轻拂,吹开了厅内两侧的丝幔,一缕萧音突起。 箫声如诉,最初的模样,最美好的时光,最灿烂的岁月都已不再,千帆过尽之后,身隔沧海之时,沉淀了曾经所有的波澜壮阔。 忽而空旷,忽而悠远,每一个音符下,似乎都埋藏着一颗平静而柔韧的心灵,其音绵绵,不绝于耳。 “鸢儿……” 清颜紫衫,青丝墨染的男子,慢慢的浮现在男女主人的视野之中。 男子眉间淡淡的风华显露,唇边那一抹清雅的笑意,宛若月光流水一般宁静悠然。 “是……是你?!” 林宁珏惊骇道,拉着爱妻林凤鸢,身子不由的往后直退,林凤鸢亦是后颈一缩,瞠目结舌的惶恐模样。 “三哥,好久不见了。”男子微微俯身,行了个礼。 “你……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林宁珏在发抖,全身上下的每一根神经都紧绷起来。 “鸢儿,我好想你……” 男子悠悠道,不再理会林宁珏,望向了林凤鸢,他的眼眸幽暗如海,虽是在笑着,却让对面的两人感到不寒而栗。 “啊——” 后来,一声带着哭腔的女子尖叫声,突然惊破了这一刻的寂静。 “不好!有人闯入庄内!” “全庄戒备!” “杀……杀人啦!” “庄……庄主,和夫人都……都死……死了……”…… 一声声的高喊石破天惊,一阵阵杂沓的脚步声从远处奔涌而来,硕大的山庄内都亮起了火把,星星点点的如漫天的星光降落,人数阵势惊人,夹杂着惨叫哀嚎,武器撞击的声音不断传来,一遍遍的萦绕在林瑾奕的耳畔。 林瑾奕,林宁珏的大儿子,此刻抱着妹妹林瑾怜,正躲在后厅的一个角落。 无数尸身横卧在周身,林瑾奕的视野里只是铺天盖地、犹如山洪塌陷一般的红,触目惊心的血红,在一片惊心的窒怵之中,他的牙齿在咯咯作响,全身也控制不住的颤抖。 妹妹林瑾怜早已被吓晕在哥哥的怀里,毕竟四五岁的女娃,身心根本经受不住这样的致命打击,而清醒着的林瑾奕,也感觉自己的世界天翻地覆。 就在刚刚不久,正要去前院主厅的他,亲眼看到了,亲眼看到了自己爹娘的死! 一颗血淋淋的头颅滚落到了脚边,自己爹爹林宁珏青白的脸暴露在月光下,眼珠死鱼般的向外翻着,死不瞑目,狰狞的面孔也吓得林瑾奕腿一软,险些就叫出声来。 “嘶……嘶……嘶……” 接下来,布料碎裂的声音,一下一下的,穿透了林瑾奕的耳膜。 “不!不……不要……呜呜……呜……呜呜……” 林瑾奕呆呆的望着不远处,眼睁睁的看着貌美的娘亲,屈辱的臣服在另一个男人的身下,她无助的叫唤着,声音破碎到了极致,满是痛苦和绝望,直至被折磨致死。 林瑾奕看不清楚那个男人的样子,却把他的背影牢牢的刻在了脑海,只知道,他是穿着紫衣服的。 火光和血光中,有人注意到了这两个缩成一团的小身影,发现了林瑾奕和林瑾怜。 瑟瑟发抖的小身子被人强行拉了出来,林瑾奕死命护着妹妹林瑾怜,硬是在地面上拖出了一道血色的长痕。 之后,林瑾奕只感到脖颈间一凉,抬眼间便看到一把锋利的大刀,刀尖还滴着血。 “怎么还有两个小鬼?” 又跑过来一个大汉,对于还有两个活着的小孩子,很是惊讶,经不住打量起林瑾奕和林瑾怜好几眼。 “哼,这八成是林宁珏那厮的儿女。”举着大刀的男子啐了一口,恶狠狠道。 大汉听后,相当赞同的点点头:“哦,那还不干脆杀了,斩草除根,反正留着也是祸害!” “停下。” 两人正要动手,林瑾奕也害怕得立马闭上眼,谁知下一秒就传来一道声音,声音里有着掩饰不住的紧张。 “教……教主?” 顿时,先前还一脸凶相的两个男人,当场就傻了眼。 “不要杀。” 温和的嗓音又再次响起,蓦地,脸上是陌生的触感,轻柔的,抹去了自己脸颊未干的泪水,林瑾奕这才缓缓的睁开了眸子。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如玉的面容,他笑意浅淡,一双眼睛幽邃迷人,竟然有种迷惑人心的魔力。 如果…… 如果现在眼前的男人,没有穿着一身紫衣的话,或许,林瑾奕真的会被他迷惑。 “谁……你们是谁?我……我自己又是谁?哪里,这是哪里……” 随即,林瑾希的眼神空洞迷茫起来,低声,无助,自言自语道。 紫衣男子微微一愣,继而摸着他的头,笑着问道:“你愿不愿意成为我的儿子,让我好好照顾你?” “……父……父亲。” 于是,为了生存,为了复仇,他假装失忆,他装疯卖傻,他认贼作父,他有了另一个名字——水花笺。 事后,为了封锁水花笺和水落颜的记忆,云凭语还暗中给他们喂食了很多药物,妹妹水落颜是真的被暂时搞混了记忆,但是水花笺可一直记得清清楚楚。 十六年的相处中,他也查明,云凭语本不是云凭语,而是林宁逸,自己的小叔。 42、骗过所有的人 十六年之后,今时今日的林家庄。 “事已至此,离恨教主,老夫劝你还是束手就擒为好。” 林义天手持林家家传宝刀,挥动起来的时候,逼人的刀光很是刺眼。 “呵,林义天,你是不是早就忘记了?”云凭语不为所惧,反而勾唇冷笑,“你还有个最小的儿子,你的六儿子,林、宁、逸……” 林义天的虎躯猛然一震,脸上浮现出了铁青色的阴霾,说得狠心绝情:“我根本就没有那样的逆子!” “林宁逸早就死了,也在林家家谱上被除了名,跟我没有半点关系,早就不是我林家庄的人了!” 闻言,云凭语唇边的笑一凝,眸中的嗤笑之意也逐渐褪去:“是……是的,他早就死了,现在只是云凭语,只是离恨教主而已。” “……”林义天的脸上阴晴不定,只是愈加抿紧了唇。 “林盟主,你认为单凭你,再加上这些泛泛之辈,就可以留得住我吗?” 即使胸口上中了一刀,云凭语也丝毫不放在心上,眼中的自信锋芒还是不言而喻。 林义天还未来得及回应,水花笺就先一步开了口,他平静道:“可以……因为我的血有毒。” 云凭语的心,不自觉的一痛,几天前,自己在林家庄发病时,喝下了水花笺的血。 “你肯定不知道,我背着你服用了很多慢性的毒物,不至于威胁到自身的生命,却能使我身上流着的血变得剧毒无比……” 水花笺淡淡的叙述着,望着云凭语的眼神一如既往,但语气间却是浓重的冷落与疏离之感。 “所以,那一夜你主动选择喝我血的时候,我心甘情愿,也真的……真的好高兴好幸福……” “……” 云凭语也是静静的与他对望着,一只手不由自主的攀上了心口,伤口明明离心脏还差几分,心,却似真的被刺穿了一般,真的在滴血。 说到最后,水花笺笑了,眼里却是灰暗一片:“小叔,这十六年来,处心积虑的,可不只是你一个人……” 这十六年来,同样处心积虑的,还有水花笺他自己。 “哦,这就是你总是饮酒的原因,为了压制体内的毒性么……”云凭语似问非问,又笑了笑,“你……” 顿了一下,云凭语的眸子里没有惊讶,没有责怪,没有愤恨,沉沉幽幽的,居然还含着似有似无的期许。 “你不是说过,你喜欢我?” 他这样的神色,水花笺只见过一次,就是在自己十三岁那年。 水花笺任性的系起他们的衣角,笑着对云凭语说,“哈哈,云凭语,你我从此结角订百年喽”的时候。 从此结角订百年,哪个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原来,他不仅不会等他,还日日夜夜的想着,怎么杀了他。 “那都是骗你的。” 水花笺忍不住朝笑起来,说得理所当然:“我怎么可能会爱你?怎么可能会爱着自己的父亲,自己的小叔,自己杀父杀母的仇人!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报仇!” “况且你真的以为,世上会有那么下贱的傻子,一直都爱着一个根本不爱自己的人。” “你做得很好,呵,害得我真的以为,你,就是那么一个傻子……” 苦笑着说完,云凭语眼中残留的期许消散,沉黑的眸子逐渐发寒。 “没有,我不是!” 水花笺摇头,眼底一片的肃然之色:“我对你的背叛,从一开始就存在。” 云凭语一直都在骗他,水花笺想,或许努力着努力着,终有一天,自己也可以骗过所有的人,包括云凭语。 这一天,终于到来。 暗中和林义天往来沟通,帮助武林正派人士的人,表面上是妹妹水落颜没错,实际上更是水花笺他自己。 他们来林家庄之前,他也和林义天商量好了,精心布置了这么一个圈套,只等着云凭语亲自踏入。 “所以,那一次我走火入魔陷入昏迷,是你趁我不备,封住了我全身的几大重要穴道,让我武功尽失?” 云凭语悠然的问,水花笺一听,却立马变了脸色,惊疑不定:“……” “所以,要不是诗萱及时赶到,你早在那时候就会杀了我?” “……” “虽然你当时藏在暗处,又蒙了面,但我能感受到是你……” 摩挲着胸口上匕首的匕柄,感受到身体里的毒素又更深一步的蔓延,云凭语却是面不改色,只凝望着水花笺。 “还有,在我失忆的那段日子,你不杀我,是因为不想让我就那样不痛不痒的死掉,其实,你是想让我想起一切的,让我想起一切痛苦,所以,你总是希望我喊你’笺儿‘……” 水花笺静静的听云凭语叙述着,他的语气平淡无波,好像在说一件跟自己无关紧要的事情,水花笺自己愈发攥紧了手掌,攥得连指节都泛白了。 他一咬唇,大声强调:“……不错,云凭语,为了你,我费尽了心机!” “你的这张嘴,到底有没有说过一句真话?对我……” 最后,云凭语问出的还是这句,他曾反复的问水花笺,也问着他自己。 “……”水花笺完全呆住,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有正面回答过。 不过就是“是”与“不是”,云凭语问过很多次,而他却一次也没有回答。 “无需再多言了!”这时候,林义天提刀上前一步,挡在了水花笺的面前,“他只是在拖延时间罢了。” 杀气四溢,云凭语被包围在人群之中,依旧是淡然自若,光是一个幽暗沉寂的眼神,就有着杀死人的力量。 “义天,不要啊!” 一声悲戚的呼喊,顾不得自己身子的孱弱,林老夫人惶急的跑了过来,一张苍老的脸上早已蒙上了一层泪水。 “你来干什么?快回去!”林义天脸色一凛,不悦的吼道。 “义天,让他走,我求你,我……我求求你了……” “咚”的一下,林老夫人跪在了林义天的脚边,哭着哀求道。 “你!”林义天一时气急,都说不出话来了。 “快走!你快走啊!” 倏地,林老夫人趁机抱紧了林义天的双腿,让他动弹不得,回头对着云凭语大喊着。 后来,诗萱护法率一众魔教弟子及时赶到,救走了云凭语。 临走时,诗萱回眸望了水花笺一眼,话语中有着说不出的通透。 “水花笺,你可知道?当你还是林瑾奕的时候,他却再也做不了林宁逸了。” 三日后,消息传得很快,耀州越城,如意客栈。 “喂,你们可知道出大事啦?” 本来客栈内一片欢歌笑语,男男女女们对饮互酌,谈天说地,瘦阿三边嚷着边跑了进来,一屁股就坐在了中间的桌子上,摇头晃脑的,一时间倒也看不出是喜是悲。 “什么事,什么事?”小二紧张起来。 “瘦阿三,你又打听到了什么?是我们耀州境内的大事吧?” 大胡子的壮汉摸了摸胡子,也在客栈中喝着酒:“是不是又是关于那个’天下第一妖男‘的?” 瘦阿三十分肯定的重重一点头:“是啊,是啊!” “这次可是重大消息呐!不仅有关于那个妖男的,还有林家庄,离恨魔教的事呢。” “林家庄!这个天下第一庄竟然也卷进去了?” “离恨魔教?!天哪,连魔教也招惹上了!” “离恨魔教一直针对林家庄,好多人私下里都说十六年前林家庄的惨案就是离恨魔教所为,但到底有什么隐情就不知道了。” “也不知道那个离恨教主,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顿时,客人们就一个个的伸长了脖子,开口问个不停…… “告诉你们啊,原来’天下第一妖男‘就是魔教的花弦护法!” 口齿伶俐的瘦阿三,如今又在眉飞色舞,侃侃而谈。 “啊?原来……原来是这样啊,难怪到处杀人的。”有人恍然大悟道。 “更不思议的是,他同时还是林家那个失踪不明十六年的少爷呢!据说他是忍辱负重,埋伏在离恨教主身边十六年了,这次他联合林盟主林义天一起,把离恨教主诱骗到了林家庄,还重伤了离恨教主!” “真的啊?!”闻言,有人震惊了,怔怔的问,“那……那个魔教教主死了吗?” “这个可没有,你当人家离恨魔教的教主是盖的啊?他武功可高呢,最后是被他的护法和教众们救走了。” “唉,那真是可惜了。”听完,又有人叹气,焦虑道。 “惊人的内幕还在后头呢,嘿嘿,我还打听出这位离恨教主的真实身份,极有可能是二十几年前被逐出林家庄的林宁逸!” “妈呀,林宁逸?!他不是干了很多丧尽天良的事,被天下人所耻啊!”大胡子壮汉震惊不已。 “哼,原来就是那个’林宁逸‘啊!没想到他还活着!也难怪现在会成为’离恨‘教主,搞得人心惶惶了……”有人恍然大悟,骂骂咧咧的。 “不过幸好这次他受了伤,相信武林正派人士马上就会采取行动,只要一找到他在菱洲的老巢,肯定能一举灭了魔教啊!”有人笑道,说得义愤填膺。 “哈哈,那样岂不是大快人心?” “是啊是啊。” 客人们也抑制不住喜悦的心情,纷纷拍手叫好。 瘦阿三却是干笑两声,心中另有想法,小声嘀咕着:其实嘛,魔教虽是魔教,倒也没做过什么伤害我们老百姓的事…… “瘦阿三,你一个人在嘀咕些什么呢?”大胡子壮汉问。 “哦……哦,哦,没什么,没什么……” 瘦阿三挥挥手,莫名的想到好几个月前,林家的护卫来这里找离家出走的林小少爷林瑾希。 这么一想,自然而然就想到小白脸的那位云公子,和那位白衣的瞎子公子。 那么有趣的三个人,他们,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43、陌生的离恨教主 水花笺记得那一年,自己十四岁,云凭语二十一岁。 “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媚功可以诱惑天下的男人,我想要诱惑这天下的男人……” 那样的话,绝对就能诱惑云凭语他了,让他爱上自己,然后再狠狠的抛弃他,报复他,最后让他死在心爱的人手里,这样多好…… “你看不见了,现在还有了一双紫眸……” “紫色么?很好,很好看的颜色,你不是最喜欢的吗?呵呵。” 水花笺讨厌紫色,并不是因为娘亲生前喜欢穿紫衣裳,云凭语喜欢娘亲,他心生嫉妒。 真正的原因是每次看见云凭语一身紫衣,就会想起八岁那年父母的死,他在脑中竟然记得清清楚楚! 现在,自己的眼睛…… 呵呵,瞎得真好,当一个瞎子,在黑暗的世界里,再也不用看见云凭语! “我知道你喜欢,你觉得我很漂亮吧?所以,你是不是要爱上我了?” “……这就是你的本性吗?遗传你亲娘的本性……” 那一刻,是水花笺第一次见到云凭语生气动怒,他按着自己的头,紧绷着的脸庞在发白,沉幽的眼眸似乎能吞噬一切,嗓音也不再从容优雅,带着颤动,带着失望和伤心。 原来他对自己生气时,他是那么的痛苦,水花笺的内心并不害怕,反而……很愉快? 很愉快吗? 当然,面前的人是他不惜牺牲一切,也要报复的仇人。 “好……” “那么,你的第一次,就由我试试,如何?” 后来,让水花笺始料不及的是,云凭语居然强暴了他。 常年微笑着,口口声声唤着他“笺儿”,始终一副慈父形象的云凭语居然强暴了他! 身体被贯穿的一瞬间,真的好痛,水花笺哭了,流血又流泪,好耻辱! 更让他承受不了的,是他让自己当花弦护法,一次次被压在别的男人身下,还要被那么多男人糟蹋,水花笺吐了,又哭又吐,好脏好恶心好想死,也好恨好恨云凭语! 水花笺哭干了泪水,痴痴的笑了:自己拆穿了他的假面具,看清了真实,云凭语是个魔鬼,他有颗好大好黑的心。 再后来,水花笺得知了云凭语练功有了怪病,每次发作时,都是万蚁噬心之痛。 那种痛很痛吗?能有多痛?会比自己更痛吗? 看见云凭语发病时的模样,水花笺一边笑一边哭,两种极端的表情扭曲在脸上。 云凭语他这样痛死了,该怎么办? 他仅仅这样就痛死了,自己还没能好好折磨他,该怎么办? 他不能死!自己绝对不会让他死的! 水花笺要折磨云凭语,他要让他再痛上千倍万倍,让他痛彻心扉,痛到麻木,让他生不如死! “云凭语,我喜欢你。” “父亲,我喜欢你。” “教主,我喜欢你。”…… 水花笺在心里一遍遍的提醒着自己,每个阶段都这么提醒着自己,云凭语对自己再不好的时候,他也在坚持着,没有放弃这个谎言。 快点爱上自己吧,他自己装得是这般的完美,装得都要骗过了自己,好几次水花笺都在想啊想啊,自己是不是真的好爱他? 这日,鸟雀的欢啼声唤醒了沉睡中的水花笺,几束的阳光正巧投在他的双眼处,美眸微启,绚烂的不同往日,多年来压抑在心底深处的真实展露,他心里沉重的负担减轻了好多。 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唯独两行清泪,昭示着梦境的惨烈。 还好,他挺了过去,关于“天下第一妖男”,关于“花弦护法”都已经是灰暗的过往了。 “少主,该起了。” 门外,是秦有心在敲门。 带上了遮面的面纱,将“贱子”两字遮掩,水花笺决定要开始新的人生。 “嗯,有心,往后,不必再叫我’少主‘了。” 水花笺笑着道,现在,他终于可以做回林瑾奕了,这才是真正的他,林宁珏才是他真正的父亲,林家庄才是他真正的家。 “……” 秦有心一时哑口,愣了愣,想试着开口,却也半晌不知该如何称呼,于是,英挺的剑眉又下意识的紧皱在一起。 水花笺失笑,用手指抚了抚:“呵,如果你叫习惯了,就这么叫着,倒也没事。” 有些习惯真的很难改变,水花笺是深有体会的。 “哥,你对秦表哥这么好,当心我会吃醋的。” 林瑾希一脸坏笑的出现了,调侃着两人,身后还跟着依旧呆呆傻傻,迟迟顿顿的阿望。 水花笺照样回他一个邪邪的笑容,一挑漂亮的眉眼,打趣道:“好弟弟,你对我也这么暧昧不明的,当心小仆人阿望也会吃醋的哦。” “呃……”林瑾希语结,似乎每次遇到这种话题,他就没辙了。 “没……没有……” 像是犯下了什么滔天大罪,阿望的小脑袋,和双手并用,不停的乱摇着,着实让人忍俊不禁。 “对了,哥,爷爷叫你和秦表哥去他的书房一趟,应该是要谈离恨魔教的事……” 提起这事,林瑾希眸光微变,为了设计云凭语,水花笺和林义天在暗中商讨,演出的那么一出戏,是全然瞒着林瑾希的,但他还是能隐约猜出个一二来。 “嗯,我们马上就去。”水花笺点头。 “哥……”林瑾希唤住欲要离去的水花笺。 “怎么了?” “凭语大哥,小叔他……真的是杀了爹娘的凶手吗?” 水花笺一怔,默然片刻,语调低沉:“瑾希,你现在只需要记得,那个人只是离恨魔教的教主,只是我们不共戴天的仇人。” 多日后,在水花笺和秦有心的帮助下,林义天等一众武林正派人士来到了菱洲墨城,也顺利找到了离恨魔教的最大据点,没想到却扑了个空。 整个魔教本部居然空无一人,但众人经过商量之后,还是决定四处去搜寻一下,也许能发现什么机关,打开几条密道。 水花笺和秦有心一起搜寻时,水花笺无意间触碰到了某处机关,一个人掉入了暗门,秦有心想要解救,无奈暗门已经飞快的关闭,只得寻找另一处的暗门机关。 掉入暗门处的水花笺似是吸入了迷药一类的气体,头一昏,就立刻没了意识。 等到他醒来时,就见到了云凭语,不过,面前这个男人真的是云凭语吗? 就连作为离恨教主,也是陌生的。 “你……你是……” 水花笺的神经紧绷,不由的警戒起来。 “难道你感觉不出,是我么?” 云凭语幽幽道,朝水花笺伸出了手,衣衫自手背滑落,他的手背上赫然有着几处青黑色的斑块。 云凭语轻轻一嗤,擒住水花笺的手腕:“要不要我告诉你?我现在的模样,你听了,一定会高兴的。” “现在的我,头发白了,苍老无比,全身腐烂,靠着人血苟活着,像个怪物一般……” 是的,现在水花笺面前的云凭语,紫衣依旧绚丽,墨染的黑发却赫然变成了一头如丝的银发,双眼深深的凹陷下去,眼角处也出现了皱纹。黑曜石般的墨眸也华彩不再,黯淡无光,漆黑一片,像是一汪死寂的幽潭,眼眶下是淡淡的青色,让他看起来憔悴又沧桑。 原本白玉肌理的面庞也已然破碎,脸上出现了青黑色的斑块,又增添了几分骇人之色。 “……” 水花笺一震,怔怔的对着云凭语,心里大胆的揣摩着。 他是怎么了?云凭语是怎么了? 是自己的毒血腐蚀了他的身子?是他受了重伤,所以破功了? 所以不再年轻,不再俊雅,不再能保护好美好的皮相了…… “笺儿,你想不想我?” “……” 见水花笺没有回应,云凭语一把搂过水花笺,在他耳边亲昵的吹着热气:“我很想你,我的好笺儿……” 水花笺禁不住猛地一颤,却感到耳边冰凉一片,挣扎着推开了云凭语。 “呵呵,你变成这副模样,倒也是报应!”水花笺冷笑,一脸的轻蔑。 “报应吗?” 云凭语自问着,也微微一笑:“确实是报应,十六年前,我没有杀了你的报应……” 瞬间,水花笺只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脚下一个不稳,他就跌坐在地。 云凭语也随之蹲了下来,伸出手指慢慢的靠近水花笺,想要去点他的鼻头,像往常一样,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宠溺的点点他的鼻头。 “离开我,不要再用你的脏手碰我!” 水花笺惊恐的大叫着,身子不停的往后退着,一直退到了墙角。 “你嫌我脏?” 云凭语伸出的手指僵住了,下一秒,像是被针头刺中了一般,痛得他条件反射似的缩了回来。 “你可还记得?你求我抱你最后一晚,当时你说,连我最脏的那部分都爱着……” “可笑,那么虚假的谎言,你居然也会信?”水花笺冷嗤一声,努力压制住心底的惊骇与心痛。 “果然,都是假的……” “笺儿,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乖乖回到我的身边,可好?” 他同时,也是在给他自己最后一次机会。 “不必了!”水花笺一口狠狠的拒绝,“我才不会回到你这怪物的身边。” “怪物?” 云凭语黯淡的眼里点点迷离的光芒飘忽不定,微微颤抖的身体,隐忍着一种钻心的剧痛,唇角却仍是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容。 “呵……呵呵,你当真和你娘一模一样……她不要我,现在就连你,连你都不要我了?笺儿……” 全身开始逐渐腐烂的云凭语,没有人血维持的话,就活不了多久。 那种魔功练久了,反噬起来,也是相当可怕的。 “够了!不要再喊我’笺儿‘,根本就没有’笺儿‘,没有’水花笺‘!自始至终,只有’林瑾奕‘,只有要杀了你的’林瑾奕‘而已!” 水花笺的眼底微微发红,双手尽管被擒住,却还是挣扎着的去捶打云凭语的胸口,倔强厉烈的态度宛若一把冰刃,刺得云凭语的寒痛交加。 “是么,我知道了,原来连笺儿都不要我了……” 云凭语垂眸,径自摸着自己的心口,眼底漾着浅浅的水波,他笑起来的时候,唇角沁出一缝鲜红的液体,身子也摇摇欲坠。 “离开少主!” 这时,一阵剑风狂卷而来,赶过来的秦有心大叫着,持剑刺向云凭语的后背。 44、杀了他吧 菱洲墨城,离恨魔教本部。 被迫和水花笺分开的秦有心,赶紧其他寻找暗门机关,终于下了地下通道。 寻着光亮之处,秦有心抬眼所见,便是水花笺和云凭语纠缠在一起,他跌坐在地,双手也被云凭语的擒住。 “离开少主!” 见此,秦有心即刻拔剑,一阵剑风狂卷而来,准确无误的刺向云凭语的后背。 “凭语!” 生死一刻,见云凭语有危险,一直在暗处观摩的诗萱,双瞳猛然一缩,她也及时冲了过来,替云凭语挡下这凶猛的一剑。 “凭……凭语,小……小心……” 诗萱捂着腹部的伤口,精致的脸部因为痛苦而紧皱在一起,吐血不止,倒在了地上。 “找死!” 云凭语转身,眼神一变,体内沛然的真气爆发而出,挥掌就震飞了秦有心,“砰”的一声脆响,似是骨骼乍然断裂之声,血腥味也随即飘散开来。 “有心!” 水花笺担心的叫唤着,欲要跑向秦有心那边,却被云凭语拦住了。 “我现在就杀了你,好不好?” 渐渐的,云凭语无法控制住自己发抖的身体,绷直的侧脸看起来无情绝然,一刹那便死死扣住了水花笺的脖子,唇间逸出丝丝的至寒的嗤笑。 “你死了的话,你和我,都不用这么痛苦了。” 水花笺被他用力钳住了下巴,觉得自己的颚骨都要断裂了一般,小脸也因为疼痛而扭曲变形,濒临窒息。 “咳咳……你……你杀……杀了……我……我吧……” 胸口像是被大石压着,水花笺感到一阵阵的窒息,眼底含泪,嘴唇艰难的蠕动着。 “反……反正,十几岁时……你抱着我……睡觉时,你……你也……好几次……都……都像这样,掐……掐着我……我的脖子,想……想要我死……” 水花笺回忆起那段时光,夜深人静时,云凭语拥着自己入眠,他以为自己睡着了,可是水花笺只是在假寐。 他好害怕,深切的感受着脖间气管的手掌束缚,慢慢的,空气在流逝,呼吸变得困难,然而好几次他以为自己就要这样死了,云凭语却总在关键时刻就放手了。 “是啊,我的好笺儿,你偏偏是林瑾奕,是你娘的亲生儿子,偏偏每句话都是假的……” 云凭语点头,深深的吸了口气,强压住他的心痛,手下一点点的用力。 死吧,让他死吧…… 他死了的话,就不会背叛自己,不会欺骗自己,不会嫌自己脏,不会害怕自己,不会认为自己是怪物…… 也绝对不会,不要自己了…… “咳……咳咳,唔……唔……” 水花笺向上翻着白眼,他的脸逐渐变成了青绿色,四肢也开始不住的抽搐,完全是一个将死之人的表现。 这一次,死了,他终于要死了吗…… 水花笺清澈的泪珠慢慢的流出眼眶,一滴滴的,滴落在云凭语的手背之上。 终究,终究还是不忍心,舍不得啊…… 终究,还是和多年之前那样,云凭语松开了手。 他没有杀任何人,抱着受伤的诗萱安静的离开了,也没有,没有再看一眼水花笺,没有留下一句话。 这次的除魔行动,武林正派人士发现了几道暗门,和藏匿在其中的魔教份子们展开了大大的激战,总算是除去了魔教的中心力量。 激战中,斩风护法战死,诗萱护法重伤,年轻的离恨教主更是成了饮血的白发魔人,带着剩余的教徒们,行踪是遮遮掩掩的,只能四处躲避追踪,但早已不构成威胁了。 七日后,水花笺和秦有心均是养好了伤,水花笺辞别林瑾希,想去耀州边境看望故人,林瑾希答应了,由秦有心跟着,随他一同前去了。 耀州边境,某个村落。 “花笺哥哥,你来啦,嘻嘻。” 绑着两个发辫的小丫头一早就在村口招着小手,咯咯的笑着。 其实,珠珠一家三口并没有死,而是被水花笺藏了起来。 因为珠珠和自己有过接触,唯恐离恨魔教会伤害他们,水花笺便先一步行动,做出杀人的假象骗过了云凭语,骗过了魔教的人,骗过了天下人。 诚如水花笺曾经所说过的,珠珠确实和她的爹娘在一起,生活得很幸福。 “嗯,珠珠乖不乖?” 水花笺也笑,面对这个小丫头,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乖,我可乖了!”珠珠点头,一脸的得意之色,“不只爹娘夸我乖,连云大哥哥都夸我乖哦?” 水花笺的神经瞬间紧绷,陪同他前来的秦有心也吃了一惊,滞了滞,水花笺缓过神,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你刚才说,云……云大哥哥?!” 珠珠却还是十分肯定的点头:“对啊,就是春天那时候来问路的云大哥哥,还做了一大桌子好吃的饭菜呢,花笺哥哥,你想起来了吗?” “……他来过?” “嗯,虽然我们搬家了,可是云大哥哥好厉害,还是能找到我们,之前也来看过我和爹娘好几次了,还给我们做饭吃的。” 珠珠说到兴奋之处,就禁不住手舞足蹈起来。 “……” 水花笺的脸骤然一白,隔着面纱,他的指腹摩挲着脸上的“贱子”两字,神思在不知不觉之中涣散。 “云大哥哥做的饭太好吃了,人间美味啊,可惜花笺哥哥你都不在。他还说,下次有机会,一定要喊上你,我们大家再大吃一顿呢。” 珠珠的双眼里亮闪闪的,一个人说得可高兴了,却见水花笺半晌没个反应,心中不免疑惑。 “花笺哥哥,你怎么都不说话?” “少主……”见此,秦有心暗自提醒水花笺。 “嗯,一定还有机会……”水花笺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强颜欢笑道,“我们大家一起,好好的吃一顿。” “嘻嘻,那真是太好了!” 珠珠的眼睛笑成了两个弯弯的小月牙儿,不由的拍拍手。 “对了,每次做饭时,云大哥哥还说……”突然,珠珠眼珠一转,想起了什么。 “他说什么?” “他说啊,对花笺哥哥你,他从不会下毒,不会像你一样。” “……” 水花笺的脸顿时惨白,咬紧了下唇。 “嘻嘻,珠珠也不懂是什么意思,云大哥哥好久都没有来了,我好想他啊!花笺哥哥,你想不想见他?” 不谙世事的小丫头望着水花笺,纯真的大眼睛里满是期待,如花的笑靥似乎可以一直明媚下去,直至天荒地老。 水花笺好羡慕,好羡慕这样无忧无忧的人生。 “我……不知道。” 想不想见云凭语呢? 那样一头白发,双眼无神,全身腐烂的云凭语呢? 水花笺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 告别了珠珠一家,走在郊外的小道上,尽管有秦有心陪着,水花笺一个人还是一直闷闷不乐,这一刻,总算打破了沉寂。 “有心,我是不是很坏?” “少主……”秦有心一惊,喃喃的唤道。 “这样满口谎言,满腹心机,不择的手段去算计一个人,这样的我,不配做你的少主。” 说着,水花笺就停下了脚步,垂下了头。 “我不在乎。”秦有心认真道,竟主动握住了他的手。 水花笺微微一愣:“有心?” “那些,我都可以不在乎。”秦有心愈加握紧了水花笺的手,一本正经道,“我只知道,我的命是你给的,我的人生也是你给的,所以,我秦有心是为你水花笺而活的。” 我秦有心是为你水花笺而活的。 这一句,深深的刻在了水花笺的脑海,他用力抱住了秦有心,内心有太多说不出的感动。 “有心,现在还有你陪着我,真好。” “嗯……” 不久,水花笺和秦有心又回到了林家庄,这个属于他林瑾奕的家。 这天夜里,水花笺失眠了。 水花笺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云凭语伤心欲绝的脸,耳边就不断的回荡着他的那句话,萦绕不散。 “原来连笺儿都不要我了……” 水花笺无法入睡,想要去找秦有心,却吃惊的发现秦有心行踪诡异,他屏气凝神,偷偷的跟踪秦有心。 这一跟踪,就让他发现了更为震惊的事情。 “有……有心!” 秦有心的长剑抵在脖子间,水花笺感受不到长剑的冰凉,因为他的心早已心寒万分。 “你……你做了什么?你手上拿的又是什么?” 他不敢想象,秦有心趁林义天不备,打伤了林义天,还翻箱倒柜,搜出了林家绝不外传的武功秘籍。 “这是你们林家欠我们盛家的。” 秦有心答道,剑尖又刺入了三分,一滴滴的血珠顺着剑身滑落。 今夜跟踪的他的人,居然是水花笺! 如果换作其他人,怕是早就成为剑下亡魂了。 “盛……盛家?” 水花笺心中惊疑不定,根本顾不得脖间的痛楚,正对着秦有心,一脸的难以置信。 “你!你居然是盛家的人吗?” 四大世家之中,由于过往的恩怨纠葛,林家和有着“盛烈丰功”之称的盛家相当不合,几乎是死对头。 盛家人也都桀骜不驯,虽不正面与林家冲突,但暗地里总是怀恨在心,每一届的武林大会都想着打败林家的继承人,将盟主之位取而代之。 “是,我是盛凌,目前盛家的三少爷。”秦有心淡淡的说,面不改色。 “有……有心?你,你不是我的有心?” 虽是问着秦有心,但水花笺的心里早有了答案。 “你是水花笺,我是秦有心,你也是林瑾奕,我更是盛凌。” 秦有心无情道,却也在说着这个不争的事实。 一切都是阴谋,一切都是假象! 原来自己也被朝夕相处的人蒙骗了,也被身边最亲近最信任的人背叛了…… 命运真是讽刺,他对云凭语是如此,秦有心对他也是如此,这算不算是老天爷对他的惩罚呢? 随后,为防事迹败露,秦有心打晕了水花笺,并且把他带到了遥城外的荒野。 45、没有心的秦有心 耀州,遥城外的荒野。 “你醒了?” “……你还留着我的命么?” 水花笺倦倦的开口,醒过来的他,只感到一股疲惫无力感,侵袭了全身。 “你说得对,我不该留着你的命,我必须杀了你,杀了知道我真正身份的林瑾奕!”秦有心的声调沉了下来。 “那你还不动手?”水花笺反问。 倏地,秦有心眼神一横,冰冷的长剑再次架在了水花笺的脖子上,嗓音越来越低沉:“为什么云凭语没有杀了你?为什么……非要由我亲手……” 亲手杀了你…… 他的话哽住了,铿然一声,秦有心扔掉了手中的长剑,从正面一把抱住了水花笺。 这个拥抱是何其的熟悉? 这么多年,秦有心总是这么死死的搂住他的,像是恨不得要把他揉碎在怀中一般,把脸埋进他的颈窝,将平日里不为人知的情感宣泄。 一滴温热的液体从水花笺的耳鬓处,顺着脖颈滑落到了肩头,水花笺肩头的衣襟一点点被濡湿,渐渐的,湿了一大片。 “水花笺,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我爱你,好爱你啊……” 秦有心在哭,他哽咽着,声音都变得沙哑。 “有心……” 水花笺看不见秦有心的表情,拍着秦有心的背,轻轻的唤道。 他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秦有心的心意。 只是,一心想着报仇的水花笺,根本无法回应这份浓烈炙热的爱。 过了许久,夜更深了。 “在古木镇时,那些人分明不是你杀的,为什么不问我?”秦有心问,忽然提起了这个话题。 “人都死了,是谁杀的又有什么分别,天下第一妖男也不在乎多杀几个人。”水花笺说得随意平淡。 “我知道你怀疑我,可你从来不说。” 水花笺微微一怔,叹了叹:“那时你身为魔教中人,也只是听命行事罢了。” “哈哈,所以你以为是云凭语的意思?你也以为那些’挖去眼珠,砍去四肢‘的残忍手法,是云凭语事后命人做的?” 松开了抱住水花笺的手,秦有心笑了,笑得很古怪。 “……”默然片刻,水花笺垂眸,“他的心是黑的……” “不是他做的,是我。”秦有心直截了当的说了出来。 水花笺一惊,即刻一抬头,紫眸虽是看不见,却仍是牢牢的锁在秦有心的身上。 “你牺牲色相勾引那些男人,凭什么?就是为了一个云凭语。” “云凭语,还有那些男人,他,他们凭什么能和你肌肤相亲?他们没有那个资格,死还便宜了他们,区区的死亡怎么够?怎么够啊!” 秦有心失控的大声吼道,周身的戾气爆发出来,翻天覆地的怒火燃在他的眼里,它们汹涌着喷薄而出,好像喷到哪里,哪里便能被烧成灰烬。 “他们用眼睛看你,我就挖了他们的眼珠,他们对你动手动脚,我就砍了他们的手脚,任何侮辱你的人,我都不会放过!哈……哈哈……” 爱总是有两面性的,秦有心执念过深的爱反而扭曲了他的心灵,秦有心忌妒他们,深深的记恨着他们,所以他做了很多残忍可怕,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事情。 “啪!” 水花笺绝然的一咬下唇,对着秦有心的侧脸就打了过去,秦有心的脸上倏地凸起五个指印。 这一巴掌,好像用尽了水花笺所有的力气,他全身一软,竟有些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微微喘气。 “有……有心,你的……你的心呢?你答应过我,要时刻保有一颗正直善良的心的!” 是他的错吗?是他这个主人把他变成这个样子的吗? “我没有心,盛凌不需要心。” 秦有心径自摸了摸自己的脸,这一点点的痛苦,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 他的脸色倏然转暗,将自己的身子直直的压了过来,水花笺猝不及防,直接被他压倒在地,秦有心的身体像是一团火,紧紧相贴着水花笺。 “有心?!” 水花笺浑身猛地一震,瞳孔放大,脑中一片空白。 “我是盛凌。” 秦有心说着,低头就吻上了水花笺的脸,怜惜中带着一丝惋惜。 “真是可惜了你这么一张脸!” 慢慢的,这成了一种细心的舔舐,秦有心的舌尖舔弄着水花笺脸上血红的“贱子”两字。 “你亲手毁了这张脸,不知是真的为了救我,还是为了报复你深爱的云凭语呢?” “有……有心,不,不要……” 水花笺的双手被他攫住,一张脸逐渐涨红,身体在剧烈的扭动挣扎,可就是无法挣脱。 “你现在会不会后悔,后悔当时在林家庄没有让云凭语杀了我?” 为什么他会对自己如此抗拒? 秦有心既心痛又失望,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的眼里升起了腾腾的欲火,预示他即将进行的疯狂掠夺。 划过水花笺耳鬓和颈脖,秦有心的手来到了他的胸前,扯开了他的白衫,探入到他雪白的肌肤当中,捏着他胸前的两个小小的粉红点。 “……嗯唔……” 陌生而冰凉的触感袭入胸口,水花笺止不住又是一阵颤栗,只得愈加的咬唇,抵制和挣扎着。 “我该死,早在十六岁那年就该死了!你不该救我,不该一次次次的救我!” 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秦有心的每一句话都仿佛是从肺腑里吼出的真心,滚烫的泪水滴滴滑落,滴在水花笺的胸口,湿了他的心。 盛凌十六岁那时,林家与盛家矛盾又起,双方表面上还算平静,背地里却大大交手,盛凌随父亲和兄长一起,在混战中受了伤,后来便于家人离散。 所幸的是,水花笺救了他,当时对方身份不明,他也只能装傻,做了“秦有心”,入了离恨魔教。 入教之后,盛凌跟盛家暗中取得了联系,听了其父盛庄主的吩咐,潜伏在离恨魔教,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最好还能探查到内部更大的秘密。 秦有心渐渐觉得,云凭语发觉了自己的身份,所以总是限制自己的行动,他一直留着自己的命,秦有心明白,可能只因为是顾及到水花笺。 “我……不后悔,救你。”水花笺洒然一笑。 “……” 他说什么? 为什么事到如今,自己这样对他? 他还是不后悔…… 冲击感来得如此强烈突然,惊讶与错愕的感觉一过,伤心,悲痛,愧疚,悔恨的情绪就一鼓作气全部的涌上了秦有心的大脑。 关键时刻,秦有心放弃了。 眼里的欲望和忿恨全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起身,离开了。 向前走了几步,秦有心忽然顿住,回头看了看仍旧躺在地上的水花笺。 他的衣衫敞开,竟还是一动不动的保持着那个羞耻的姿势,心里一痛,秦有心的目光变得更加深沉阴郁。 “秦有心是为水花笺而活的,可我不仅仅是秦有心,还是盛凌。” “少主,如果可以选择,我多么愿意只做你的有心,世界里只有你一人,那该多好。” 作为秦有心,对着他唯一的少主,他说完最后一句话,这次是真的离开了。 残夜的阴霾渐渐退去,凌晨时的天色半暗半明,袅袅的云气游离着,水花笺仰头望着天空,隐晦的天色正如他心头挥之不去的阴霾。 不一会儿,就忽然变天了,几滴凉飕飕的冰点子洋洋洒落,然后就是片片雪瓣飞舞,飘飘悠悠的落了下来,又像是缕缕柳絮在风中自由的飘飞。 无数晶莹的雪瓣纷纷扬扬的飘洒,雪花飘落在水花笺的脸上,顺着他的眼,鼻,口,一路向下滑着,最后入心,徒留沁凉的悲意。 “初雪了,有心……” “这一年的冬天比遇到你的那个寒冬还要冷,有心……” “有心,有心,原来你不是我的有心……” “有心,有心,原来你也是没有心的……” 像是被抽去了灵魂,只剩下一身残破躯壳的水花笺,不停的喃喃自语,再也不会有人喊他“少主”了,也再也不会有人回应他了。 不久,林瑾希带着人找到了水花笺。 几天后,江湖上又多出了好多传闻:林家庄出了内奸,盗走了林家的家传武功秘籍,林盟主林义天遭偷袭,以至于重伤卧榻。 与之争锋相对的盛家,却在这时出现了一位武艺高超的三少主盛凌,他还将常年积累的一笔金钱奉上,为盛家庄立了威名,也带来了巨大的财富,使得盛家一时名声大噪。 又过了几天,谁也没料到,这好事又成了丧事,这位盛家的三少主盛凌被刺杀身亡了,同时,林家丢失的家传秘籍也突然失而复得。 关于盛凌的死因,经过盛家人的追查,绝对和离恨魔教脱不了干系。 面临丧子之痛的盛庄主更是扬言,要对离恨魔教斩草除根,手刃魔教教主离恨本人,为江湖武林除去这一大祸害。 “哥!” 林家庄内,这日,得知了一直把自己关在屋里,闭门不出的水花笺,终于破天荒的出门了,林瑾希心头大喜,急忙跑到了水花笺的住处。 这些天来,发生了一系列的大事,林瑾希真担心水花笺承受不住打击,始终很担心他。 “嘘……” 阿望对林瑾希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继而低声悄悄道:“瑾奕……瑾奕少爷……吩咐了,让任何人都不要……不要打扰他,他想……一个人……静静。” “……” 林瑾希无言,便没有再上前一步,只远远的望着蹲在池塘边的水花笺,目光里是掩饰不住的焦虑和疼惜。 正对着池塘,望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一向精明的水花笺此刻傻傻愣愣的,他兀自抚弄着自己的眉头,双眸里毫无一点光彩,亦是不见任何的生机,当真是一个心如死灰的瞎子。 一遍又一遍,轻轻柔柔的摩挲着,是他习惯性的动作,时间慢慢的流逝,拧在一起的眉头也渐渐的舒展开来。 “以后,你就再也不会皱着眉头了吧,下辈子,记得要开开心心的。” 天又开始飘雪,透过手掌的缝隙,水花笺仿佛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冬天,眼前是那个不爱说话的懵懂少年。 “少主……” “嗯。” 恍惚间,水花笺毫无血色的唇微微的上扬。 46、林老夫人的隐瞒 林家庄,林义天的主屋内,目前林义天还是在养伤中。 上一次,秦有心出手,是伤到了林义天的命门,还好他内功深厚,命大挺了过去,但终究是免不了要在床上躺上个几个月,休养调理身子。 “唉,义天,到了如今,你还要瞒着他们吗?” 愁眉不展的林老夫人坐在床边,望着林义天不停的叹气。 林瑾希觉着奇怪了,一听便听出了端倪:“奶奶,你在说什么?你瞒着我们什么事情了?” “不……不许说!” 林义天急了,脸色大变,一把揪紧了林老夫人的衣袖。 “你个倔强的死老头子!” 林老夫人低骂道,一用力,扯出了袖子,一脸哀怨和心痛。 “娘,你到底怎么了?”看情况不对,林宁远也不禁生疑。 林老夫人扶着林宁远慢慢的站起,面容踌躇,分别看过林宁远,林瑾希和水花笺三人,眼眶立马就红了。 “远儿,对不起……小希,对不起……还有瑾奕,我……我……”说着说着,林老夫人就潸然泪下。 “住……住口!唔唔……” 林义天喝道,额头上的青筋不安的跳动着,出于激动,似乎也要勉强自己撑着床起身。 “爷爷,您不能!”林瑾希眼疾手快,赶紧安抚住林义天。 “义天,你还能继续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我可不能!” 林老夫人一反常态,叫得比他还要大声,她的双肩微微抖动着,哭得更厉害了。 “他是离恨教主又如何?他是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十恶不赦的大魔头又如何?”按着自己的心口,她的目光温暖而柔和,“我……我只知道……他是林宁逸,是我最疼爱最疼爱的逸儿啊!” “娘,你……你居然还想着他!还要护着他!” 下一刻,林宁远就大叫出声,一想到之前林老夫人拦住林义天,好让云凭语逃离林家庄的事情,他的心里面是又气又恨,又无可奈何。 “林宁逸?是凭语大哥,是小叔他……他的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为什么我们林家要把除名呢?” 林瑾希失口唤出,他知道这在林家庄是禁忌,可经过相处,他觉得云凭语并不是十恶不赦的大魔头,又或许因为十六年前林家的惨案,他年纪太小,又不在庄内,所以感触远没有其他人来得深刻。 “是啊,是他。” 林老夫人点头,摸着手腕的佛珠,眼泪不停的流着,喃喃道:“我终日吃斋念佛也没有用,我还是无法原谅我自己……” “我不要天天受着良心的谴责,不要天天做噩梦,不要梦里全是当日逸儿绝望到了极致的面孔!”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在震颤中都有些变了调子。 “奶奶,你究竟知道些什么,是不是有什么隐情?”林瑾希又问。 “呜……呜呜……” 林老夫人没有回答,只是望着木然不动的水花笺,泪流不止,哭得是肝肠寸断…… 她一步步的走向水花笺,默默的拉起水花笺的双手,然后“咚”的一下,就跪了下来。 一瞬间,众人均是一阵惊愕。 “瑾奕,你该好好陪着他的,代替你的娘亲水花鸢,陪在他身边,赎罪……赎罪啊……” 二十年前,林家庄。 “多好的一个孩子啊!” “就是啊,长相好,读书好,武功好,人品俱佳,资质也是同一辈中最好的呢!” “这么多年来,算是林家最杰出的孩子了。”…… 林宁逸,林义天的六儿子,林家最小的少主,人见人夸,人见人爱,均是羡慕林义天能有如此优秀的儿子,肯定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当时的林宁逸就是这样的一个孩子,是林义天心中认定好的下一任林家庄的庄主,甚至是下一任武林盟主。 然而,林宁逸自己却不这么认为,他对继承林家家业,当下一任的庄主,甚至是武林盟主这些,统统都没有兴趣。 林家,是很丑恶的。 从记事以来,他心中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林家表面上的光鲜亮丽,自己父亲林义天满口的正义凛然,无数人痴痴仰望的天下第一庄,这些都只是表面罢了。 林义天能坐上武林盟主这个高位,坐拥天下第一庄,还是做了一些不为人知的坏事,其中和盛家化不开的恩怨大多源于此。 天底下,位高权重之人,哪会有什么真正的好人,哪里能做到真正的大公无私?作为武林正派,就连四大世家也只是将各自丑恶的一面,隐藏得很好很好。 林家庄北苑,客房处的桂花庭院。 闲暇时候,林宁逸喜欢爬上这颗桂花树,将身子松懒的靠在树干上,将头枕在双肘上,任由一头丝绸般的黑发披泻下来。 他眉同翠羽,眼似繁星,但神情是萧散的,有着几分傲然,又有着几分萧索,更多的则是淡漠,淡漠地睥睨这红尘,对万事万物都那么的疏离。 人活着,但凡都在追求什么? 权力,地位,财富,美人……过分早熟的林宁逸觉得他都不需要,他活着,愈发的百无聊赖。 但不久,上天给了他一段缘分,是人世间最避不开躲不过的爱情。 “宁逸少爷好,我是水花鸢。” “哦……” 林宁逸随口应了一声,经不住多打量了几眼面前少女,她比自己整整大了八岁,不过她很漂亮,比他见过的任何女孩子都要漂亮。 “你很喜欢紫色么?”林宁逸问,目光停留在水花鸢紫色的衣裙上。 “嗯,是的。”水花鸢笑起来的时候,林宁逸禁不住恍神了。 “水花鸢,你的名字,很好。” 而水花鸢到底是谁?她可还有一段来历。 水花鸢是林义天在一伙强盗手里救回来的姑娘,确切来说,是林宁逸率先察觉到的,机警的他发现了躲在强盗窝里瑟瑟发抖的水花鸢。 “求……求你,救……救我!” 衣裙上全是鲜血,她颤抖的小手拉着林宁逸的衣角,满脸的哀求。 “……好。”林宁逸握起了她冰冷的手,那么一刻,冥冥之中,就注定了太多。 因为水花鸢的家人都被强盗杀了,她孤苦无依,又无处可去,林义天便收留了她,抚养她长大。 一开始,水花鸢只是个卑贱的小婢女,庞大的林家中,新来的婢女总是处处受人排挤和欺凌,每一天的日子都是煎熬。 年纪最小的林宁逸,每一天只要有空,还是会来桂花庭院,他悠闲的倚靠在树上,对树下发生的种种,常常都是冷眼旁观。 林宁逸就这么看着,看水花鸢被一群下人们欺负,使唤她做这做那,看她用细胳膊细腿挑水洗衣,擦碗扫地,看她肩扛着重物,每天累死累活。 还有很多时候,看她被凶恶的男总管打骂,还趁机调戏占便宜,看她被别的嫉妒心强的丫鬟嘲笑扇耳光,看她被林家个别几个恃宠而骄的夫人刻意刁难…… 在林家的奴仆争斗中,这无疑是司空见惯的,只有经历过以上,身心都磨练过,林家才能教出乖乖听话的奴才来。 但是,即使林宁逸看得透彻,却还是动了私心。 “需要我帮你么?只要我一句话,你就可以摆脱这一切的折磨。” “宁逸少爷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不需要。”水花鸢立马拒绝了。 “少爷,我和你是不同世界的两个人,我们之间差了八年的时间,你生下来就衣食无忧,拥有万千的宠爱,根本不会为生活所累,而我只是一个穷苦人家的孩子,可以说是尝遍了生活的艰辛……” “少爷,你还小,有些事,你帮得了我一时,却帮不了我一世。” 头一回,一个下人敢这样面不改色的对他说教,林宁逸看着她毅然决然离去的背影,笑了,看不出来,她的身子看起来是娇弱不堪,但骨子里却是这么坚韧倔强。 忽然,林宁逸发觉自己的人生找到了新的乐趣,他的注意力也就越发的集中在了水花鸢的身上。 他依然喜欢在桂花树上,看着水花鸢的改变,看着她把曾经欺负过她的人,狠狠踩在脚下…… 渐渐的,水花鸢的目光厉烈清明,态度坚硬起来,她会回嘴,也会动手打人,懂得使手段讨好几位夫人,把握别的奴仆的弱点之后,学会了威胁他们。 渐渐的,再也没有人欺负她,反而有一堆人跟在她身后,听从她,维护她,对她惟命是从。 白日里,林义天在林家庄前厅会见几位老友,水花鸢在一旁伺候着,当她看见几个舞姬长袖飞舞,舞转满堂之时,顿时就傻眼了,心生羡慕。 夜晚,水花鸢一个人偷偷的在学舞蹈,她凭着自己的天份,无师自通,勤加苦练。 就连这些,林宁逸也看在眼里,看水花鸢纤足轻点,身姿扭转,看她衣裙飘飞,若仙若灵,宛若月下仙子一般,他的心,一动。 “这么美的舞,若无一曲相伴,岂不可惜?” 林宁逸语毕,一曲荡人心魄的箫声轻扬而起,点点桂花也在风中飘落下来,无数的花瓣轻轻翻飞于天地之间,沁人肺腑的花香令人迷醉,漫天花雨中,只剩下静静对视着的两人。 这两人,一高一矮,一女一男,任谁看了,都像是一对关系很好的姐弟。 “谢……谢谢你。”水花鸢嫣然一笑,蹲下来摸了摸林宁逸的头。 从此,水花鸢跳舞,林宁逸吹箫,两人之间有一种无声的默契。 47、水花鸢,林凤鸢 林宁逸和水花笺两人成了朋友,眼看水花鸢的生辰之日就要到了,林宁逸的心里开始犯愁。 想想他自己莫不过才十几岁的孩子,根本就还没送过礼物给别的姑娘家,所以心里难免有些紧张。 面对一大堆女子的衣裳饰品,也是不知所措,无从挑选。 疼爱儿子的林老夫人夏氏,倒是瞧出了异常,她小儿子最近有点奇怪,和往日都不大一样。 林老夫人笑了笑,问道:“逸儿,你是不是有什么苦恼的事?” “娘,我想送人礼物,但不知道到底送些什么好?” 听完林宁逸的话,说实在的,林老夫人心中一惊,自己才智无双的小儿子居然在为这种小事烦恼,他没了以前的那份冷静透彻,但多了份人情。 “傻孩子,最好的礼物,是真心。” 没有过多具体实际的提议,林夫人只是这样告诉林宁逸,顿时,林宁逸开窍了。 “水花鸢,这个发簪送你。” “嗯,谢谢宁逸少爷,我一定会好好保管的。” 林宁逸送给水花鸢一个发簪作为礼物,亲手替她戴在发鬓上,这并不是价值连城的金钗玉簪,而是他亲手做的珠花簪子。 只为了一个女人,他一个男孩子就亲手做什么簪子,真好笑,没想到自己也会做这等蠢事。 没认识水花鸢以前,林宁逸以为,自己一辈子也不会干这等蠢事的。 但现在,已经不同了。 “水花鸢,我喜欢你。” 在这一天,望着发间戴着珠花簪子的水花鸢,林宁逸大声的表白了。 “嗯?!”水花鸢愣住,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水花鸢,我喜欢你!是男女间的那种喜欢。” “宁逸少爷,你还小,这种男女的情爱之事……”水花鸢试着跟他解释,却被林宁逸强硬的打断了。 “我喜欢你,我要娶你……鸢儿……” 水花鸢呆滞许久,那声“鸢儿”入了她的耳中,也入了她的心里。 那一天之后,水花鸢心底的情爱也在萌动。 “我喜欢你,我要娶你……鸢儿……” 反反复复想着这句话,想着林宁逸稚嫩认真的小脸,想着那一声深情的“鸢儿”,水花鸢连梦里都在想着,只要想着,就能感到无尽的幸福。 这一日,林宁逸无意间说出了自己不想当林家庄庄主的想法,水花鸢听后,立刻吃惊不已。 “宁逸,你说什么!你不想当林家庄的庄主,还有未来的武林盟主?” “嗯,完全没兴趣。”林宁逸轻描淡写道。 “可我……”水花鸢的眸光闪烁不定,带着几分渴求,“可我想要你坐在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就算是为了我,也不行吗?” 水花鸢一直在想,等林宁逸当上庄主的话,她就是庄主夫人,彻底脱离了贫苦,身份高贵,荣华富贵享用不尽,那该多好。 “……我从来不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从来?难道就没有一次例外?”水花鸢仍是不死心,愈发追问着。 “没有。我若不愿,那便不做,不会因任何人事而有所改变。” 这一冰冰冷冷的答案,丝毫没有回旋的余地,水花鸢断了心中所有的期盼。 “宁逸,你为什么喜欢我?” 忽然,水花鸢发问,唇边虽有淡淡的笑意,但声音里有着莫名的通透。 “你和别的人不一样,很有趣。” 林宁逸实话实话,这是他心中很真实的想法。 “那……为什么要娶我?” “我说过了,因为你很有趣,我想要和这样的你一起生活。” 林宁逸淡淡的说着,一切在他看来都是那么的简单,那么的理所当然,熟不知,水花鸢越来越失落,眼底渐渐浮现了黯淡。 有趣?换言之,就是一时兴起,根本就不是爱情。 “你觉得,喜欢一个人,应该要怎样?” 林宁逸越发觉得今天的水花鸢,有点反常,问出了很多奇怪的问题。 “喜欢一个人,便是只对那个人好。” “那反过来说,你只喜欢对你好的人,对你不好的人就不喜欢了?” “自然如此……” 水花鸢的心一痛,声音变得很低很无力:“宁逸,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对你不好,做了对不起你的事,让你伤心难过,你会怎么办?” 林宁逸一愣,打量着淡笑着的水花鸢,那微笑,竟没有一丝丝的温度。 他毕竟不是神童,什么都懂,因情爱牵扯出来的很多复杂问题,他也是想不通的:“为什么要对我不好?明明我对你这么好。” “你还小,世事无常,往后会发生什么,我们都不知道。”水花鸢在心里轻叹一声,将眸光放得很远很远,“没有一人的人生,会一帆风顺的。” “嗯,也许。” 林宁逸点头,顿了顿,还是说道:“但我对你好,你还要对我不好,那就是你不喜欢我。既然你不喜欢我了,那我便也不喜欢你了,不就这么简单。” 既然你不喜欢我了,那我便也不喜欢你了,不就这么简单。 “……” 水花鸢僵住,再也笑不出来了,心底的凉意即刻侵蚀了全身的每一寸,这一刻,什么幸福美好都已不复存在,林宁逸不会知道,他彻彻底底的伤了她。 “宁逸,你真的还小……” 他们,隔着八年,隔着不同的世界,仅仅凭着爱情,真的可以把这样的他们紧紧的拴在一起吗? 更何况,这根本不是真正的爱情。 不久,林义天收了她当义女,她也就此改名为“林凤鸢”。 为了庆祝成年的林凤鸢,林义天开了隆重的宴客席。 林凤鸢自小就出落得漂亮,成年之后更是花容月貌,美得风华绝代,一张脸怎么也让人挑不出一点瑕疵,不仅如此,在林家的教育下,她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就连一身精湛的舞技也是世间少有的,无人足以媲美。 在这一次宴客席中,四大世家中的温庄主虽为武林中人,但也是名副其实的皇亲国戚,他见到林凤鸢后,惊为“天女”,众宾客们也纷纷赞叹不已,林家出了一位“天下第一美人”——林凤鸢。 “为什么要改名字?” 事后,林宁逸不止一次的问林凤鸢,他还是喜欢“水花鸢”那个名字,明明那个名字,才是适合她的。 “……没有为什么。” 每一次他这么问,她就这么答,然后转身离开。 “不管你叫什么,你始终都是我的’鸢儿‘……” 不知不觉,他们之间,隔了太多的东西,林宁逸还是习惯在桂花树下吹箫,但却总少了佳人一舞…… 午夜梦回,逐渐长大的林宁逸总是自嘲的笑笑,终于找到了这个答案。 “别人对我的好,我始终记在心上,不会忘,别人对我的不好,我只会加倍加倍的回报给他们。” “我讨厌寄人篱下,讨厌别人俯视我的眼光,生在泥泞中又如何?我要向上爬,不停的向上,我想要成为高山之巅一朵绽放的雪莲花。” “林宁逸,我说过,我和你是不同世界的两个人……” 曾几何时,林凤鸢痛下决心,那些决绝的话,一遍遍的回荡在林宁逸的脑中。 林宁逸轻笑,苦笑,无奈的笑,原来,林凤鸢早就跟他说过答案了。 这日,林宁逸所住的西宅,有客来访。 “六弟,我发现你和林凤鸢来往颇为频繁。” 大少主林宁轩是林义天的大儿子,凡事最有远见,事事为林家的声誉考虑,总是很关心前途无量的林宁逸,但林宁逸却认为这位大哥反而有些急功近利,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嗯。”林宁逸并不否认,他也懒得去掩饰什么。 “六弟,你年龄尚小,防人之心不可无,以后做事都要小心为妙。虽说爹已经收了林凤鸢为义女,但她毕竟还是婢女出身,这个女子为了名利爬上这个位置,她……” “她如何?”林宁逸挑眉,扯唇一笑,“大哥但说无妨。” “她以后可能是红颜祸水啊!总之,我会找机会跟爹他说说的,我林宁轩是绝对无法接受这个多出来的表妹的。” “这样么……”林宁逸淡淡一言,点头,“也许如此,我会注意的。” 随后,林宁逸目送林宁轩离去了。 他嘴上虽是这么说,心里却有另一番思量:红颜祸水,那又如何?我不在乎。 世事难料,自从林宁轩跟林宁逸说过这一席话,不出三日,就意外身亡了。 林宁轩的葬礼上,林宁逸凝望着一身素白丧服的林凤鸢,眼神里是无尽的复杂深意,惊疑,不解,失落,无奈,最后都化为平静如水的淡漠。 林义天悲痛之余,不止一次的怀疑,这真的只是一次单纯的意外吗? 这件事情过去后不久,林宁逸觉得不能再放任自己的心这样游离下去了,心中有了和水花鸢定亲的打算,也准备跟父亲林义天提起此事。 他料想不及,自己的这个心思居然会被三哥林宁珏看了出来。 “六弟,你是不是对我们的新表妹,林凤鸢很上心?” 林义天的三儿子林宁珏,虽说样貌才学武功也算是不错,但比起林宁逸,还是差距很大,兄弟二人心思同是缜密之人,无奈林宁逸不喜权位之争,所以在外滚打多年的林宁珏,他的心机手段则是更胜一筹。 48、林宁珏的阴谋 “六弟,你是不是对我们的新表妹,林凤鸢很上心?” “三哥,你知道?” “嗯,兄弟这几个之中,还是你我最投缘,我能不多关心你么?” “那你觉得,我跟爹说了这件事,他会不会生气?毕竟,我和她的年龄身份……有所差距。” 林宁逸知道,自己的父亲林义天,骨子里到底是个一板一眼的人,而且他身为林家庄的庄主,为了顾全面子和林家的声誉,自己要求的这等事,若是想要征得他的同意,怕是相当不易。 “放心,爹他表面上固执强硬,却终究是个明理的人,况且六弟你还是他最疼爱的儿子,只要你们是真心相爱的,他定会成全的。” 林宁珏笑着说道,宽慰鼓励道:“如果实在不行,我也是绝对站在你这边的,到时候一定会为你求情的。” “……” 林宁逸愣住,性情寡淡的自己,只和母亲林老夫人极为亲密,与这几位兄长处得却是平淡,他也知晓林宁珏自小对他的格外照顾,然而这一次,却是实实在在的切身感受到了一回。 “三哥,谢谢。” 林宁珏瞧见这位最小的弟弟,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爽朗的一笑而过:“哈哈,你和我,还有五弟,都是一个娘生的亲生兄弟,我这心,自然是要偏向你这个傻弟弟的。” 当夜,林宁逸和三哥林宁珏促膝长谈,兄弟二人聊了很多,同时也喝了很多酒,年纪尚小的林宁逸不胜酒力,自是免不了大醉一场,然而到了后半夜,却横生变故。 心存不良的林宁珏在酒里下了春药,又找来事先串通好的一个小丫鬟,让这个小丫鬟宽衣解带,睡在了林宁逸的身旁。 待到第二日睁开眼睛,面前的小丫鬟衣裳不整,哭哭啼啼的寻死觅活,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酒后乱性,犯下了大错,居然做出了男欢女爱的苟且之事。 他转念再一想,脑海中即刻便浮现出了林宁珏的面孔,愤怒不解之余,心头竟起了杀意。 于是,林宁逸找到林宁珏,并与之大大出手,林宁珏武功不敌林宁逸,始终处于下风,危急时刻,林义天和林老夫人等一众林家人赶到了。 林义天拦住了林宁逸,一脸怫然:“逸儿,他是你三哥!” “逸儿,你……你怎么可以做这种事呢?就算你喜欢那丫鬟,也不必用这种办法欺负她啊!” 林老夫人连连摇头,深深的一叹气:“你……你太让我失望了!” “娘……”林宁逸脸部紧绷,不想多费口舌去做多余的解释。 他转身,对着众人,放声大喊道:“我林宁逸,除了鸢儿,别的女人,一概都看不上眼。” 听完,一瞬间,众人都被这位最小的少爷给震住了,他们纷纷自觉的让出一道路,让微笑着的林宁逸走向人群中的林凤鸢。 林宁逸握紧了林凤鸢的手,十指相扣,笑着问她:“鸢儿,你相不相信我?” 面色复杂的林凤鸢,脸上悲喜不定,只轻轻一点头。 “那么,我带你走,可好?” 林宁逸还是这么的温声轻语,对着心爱的人儿,眼中柔情无限,但这一回,林凤鸢却没有回应。 这时,林宁珏反而大叫阻止:“放开她!” “凭什么?” “呵,凭什么?可怜的六弟啊,那我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你,因为……”林宁珏高扬着下巴,一脸炫耀之意,“她已经是我的人了!” 她已经是我的人了! 只一刻,林宁逸顿感晴天霹雳,双腿止不住的一软,脸色也在瞬间变得惨白。 “哈哈哈……六弟,这个理由足够么?” “……鸢儿,他在骗我,对不对?”林宁逸握着林凤鸢的手,手心开始渗出冷汗来。 林凤鸢一咬下唇,狠绝的甩开他的手:“对不起,宁逸少爷。” “为什么?” “我需要他,我需要一个可以全心全意帮我的男人。”林凤鸢淡淡道。 林宁逸听罢一摇头,一把拉住林凤鸢,重新攥紧了她的手:“难道我不能吗?” “你……你当然不能!”林凤鸢叫道,情绪也在不知不觉失控,“我要做林家庄未来的少夫人,可你,根本就不愿做庄主,不是吗?” “……那有什么好,我不稀罕。” “呵呵,是啊,你不稀罕,你堂堂的林宁逸少爷当然是不稀罕!”林凤鸢冷笑,笑得无奈笑得令人心疼,“可我稀罕!我不要再回到那种穷苦的底层生活,我不要再做回’水花鸢‘,你懂吗?” “……”林宁逸默然,原来,很多事早就分错开来,再也交缠不到一起了。 “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是我主动勾引宁珏少爷的。” 见此,林凤鸢的嗓音低了下去,垂眸自嘲的笑笑:“其实,如果不是他,还有可能是其他几位少爷,我……我就是这么下贱的女人……” 林宁逸猛地一怔,终于松开了禁锢着她的手…… “林宁逸,我说过,我和你是不同世界的两个人……” 最后,又是这么一句话。 这件事过后,众人怜悯无辜的小丫鬟,纷纷指责云宁逸,暗地里都骂他是“衣冠禽兽”之类的,感慨着“知人知面不知心”,林宁逸也就此造成了阴影,对除了林凤鸢之外的女人,都不由的厌恶和抵触。 “我……我就是这么下贱的女人……” 被禁足在屋内的林宁逸,每每想起这句话,都感到锥心一痛。 经过这件事,林义天也大失所望,开始重新审视起林宁逸,这个他最看重的小儿子。 一个月后,比林宁逸大四五岁的林宁远娶亲了,娶进来女子和林宁远两情相悦,伉俪情深共此生,也很快就有了宝宝。 然而谁也没料到,就在林宁远的爱妻即将临盆之际,好事变坏事,发生一场极为不幸的异变。 林宁远的爱妻遭人强暴,流产了,她悲痛欲绝,经受不住这一打击,上吊自杀了。 林宁珏指认凶手,这一切是心术不正的林宁逸做的。 同时,关于大哥林宁轩的意外事故,也是有人在背后所为,而这个幕后人,就是林宁逸。 当然,这以上,全是林宁珏一手策划,步步为营,精心设计陷害林宁逸的。 除掉林宁逸这个他从小的眼中钉,未来林家庄的主人自然就是他了。 “六弟,事已至此,你就认罪了吧。”林宁珏劝道。 林宁逸却是不屑一顾,嗤之以鼻:“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啊!我……我要杀了你!!!” 一夜之间失去爱妻和爱子的林宁远发疯了一般,丧失了全部的理智,对着林宁逸拳打脚踢,林宁逸连连轻易的闪避,还以冷言刺激着林宁远。 “切,五哥,没想到你连自己的心爱之人都保护不了。” “混蛋!不要叫我’五哥‘,你根本不是我的弟弟!我……我绝对要杀了你!” 发疯的林宁远和林宁珏加起来,也显然不是林宁逸的对手,两人均是被打倒在地,还吐了血。 一时间,整个林家庄惶恐不已。 “鸢儿,你相不相信我?” 林宁逸找到了林凤鸢,多月未见,面对这个女子,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浅笑着。 “嗯。”林凤鸢点头,好像无论何时何地,她都会选择点头相信他。 林宁逸心中一喜,多日之后,终于又再次握住了她的手。 “那么,我带你走,可好?” “好。” 上一次,林凤鸢拒绝了,而这一次,她微微一笑,竟没有丝毫的犹豫。 林宁逸拥她入怀,熟不知,林凤鸢却趁机将袖中藏好的匕首刺入了他的心口。 狠狠的,林凤鸢再一次用力,让匕柄又更深的一步插入他的心门。 “你,其实根本就不爱我。”林凤鸢说得很冷静很通透。 “……” “你要带我走,你只是要你的自由罢了。在我和你的自由,信仰之间做选择的话,你宁愿舍弃我,不是吗?” “……” 真的是这样吗? 林宁逸艰难的扯出一丝微笑,晕了过去。 后来,林家人救醒了林宁逸,却还要对重伤的他进行严惩。 “我没有做过。” “你个孽子!人证物证俱在,你还要狡辩!”林义天质问着林宁逸,抽出了家传宝刀。 “逸……逸儿,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啊?”林老夫人的一张脸上全是痛心的泪水。 “娘?!”林宁逸望着林老夫人,眉头皱起。 现在,这个硕大的林家庄,自己这个唯一的亲娘也不能依靠了? “是……是娘的错,是娘没有教好你啊!”林老夫擦了擦脸上痛心的泪水,眼神逐渐冷厉。 “娘,连你都不相信我?” “我……我来教教你,应该怎样做人?怎样做一个堂堂正正,无愧于天地的正人君子!” 林宁逸一听,抬首正对上了林老夫人的眼睛,四目相触,他只觉得脑子里嗡然一响,仿佛有什么东西爆炸了。 随后便是一下一下的的棍打声,声声入耳,甚至还能听见皮开肉绽的声响,这种不忍卒睹的场面,好多林家的女眷们都没法坚持看到最后,捂住了双眼,但几个见惯了血腥的武林人士们眼睁睁的看着,口中的讥讽声从未断绝。 “狼子野心!” “禽兽不如!” “不知廉耻!” “伤风败俗!”……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面对着众人的嘲笑和耻笑,活生生的践踏着的他的尊严! 在这个过程中,云宁逸下半身的衣裤早已被鲜血浸染,他攥紧了拳头,瞪着充血的眼睛,睥睨着这一切,忍着强痛的他,将唇角都咬出了鲜血,却没有发出一丝痛苦的声音。 “啪!” 骨骼断裂的脆响,是林老夫人用龙头杖打断了林宁逸的腿。 “……啊,啊,逸……逸儿……” 等林老夫人意识到了时候,人已经完全吓傻了。 “……唔……” 那之后,为了防止林宁逸继续作恶,他被挑断了手筋脚筋,废了一身的绝世武功,被逐出了林家家门。 这件丑事,后来林义天极力遮掩,有关林宁远爱妻之死,也只是对外宣称病逝,至于那个曾经的天之骄子林宁逸,他是只字未提。 49、林宁逸,云凭语 到处流浪的林宁逸完全成了一个乞丐,一次巧合下,又因为一身的好皮相被青楼的老鸨看上了,让他服侍了几位好男色的客人后,又转手卖给了很多人。 他不愿意,他反抗,他挣扎,他们就用特制的锁链穿透了林宁逸的琵琶骨,随意的拖着,拉着,扯着,拽着,好让他乖乖听话,学会服从每一位主人的命令。 被锁链穿透的肩胛处时常的剧痛不已,他们还用鞭子抽打他,打得皮开肉绽,打得满身的伤痕,全身没有一处好肉。 每一天,每一天,有男有女,不同的男男女女,在林宁逸的体内发泄欲望,林宁逸任由汗水打湿自己的头发,凌乱的挂在赤裸的身上,微翕着嘴唇,虚弱的吐吸…… 很多时候,曾经那么高傲不可一世的林宁逸,都只是木然的看着前方,眼神没有焦距,好像完完全全的成了一个任人摆布的娈奴一样。 那时候,他还不到二十岁。 偏偏在这种时候,林宁珏娶了林凤鸢,成了林家庄新一任的庄主。 新庄主林宁珏上位后,手段更是阴狠毒辣,背地里做的一些勾当,招惹了很多底层的老百姓们,纷纷对新庄主提出质疑。 但毕竟是一时的小风波,很快,人们也渐渐认可了林家庄新的管理体制。 实际上,此事要不是林凤鸢从旁协助,再加上林义天处事经验丰富,将不仁不义的丑事处理得一干二净,恐怕祖上流传下来的“天下第一庄”的美誉将会不保。 林宁逸被逐出林家之后,林宁远陪着林老夫人去了庙里,一心向佛,而林义天有时候半夜惊醒,时常会想起林宁逸,想着若是一切都没有发生,把林家交到他的手中,想必如今的林家会是另一番光景。 一年后,南疆偏远地区的异族商旅来访耀州,指名要和天下第一庄林家庄合作,谈一桩外交生意。 这等经商之事,本不该是江湖武林上的林家庄插手之事,不过考虑到客人身份独特,又是远道而来,林宁珏和林凤鸢还是热情的接待了他们。 整个商旅团的主人是一位中年女子,谈吐不俗,为人大方,不过女权意识极为强大,日夜都需要从各地搜刮来的各色男宠服侍。 为了讨好女主人,林宁珏私下打听,异族的护卫长向他透露,女主人的男宠虽多,但极为偏爱一个,那位最受宠的男宠是女主人一年前带回来的。 这次难得的合作机会,没想到却是一个骗局,准确来说,是商团女主人精心策划的陷阱,故意要整死林家庄。 林家庄财源处处受阻,供不应求,眼看就要崩溃之际,林宁珏只好下一步险棋,他铤而走险潜入商团内部,打算威胁女主人。 没想到,却让他发现了林宁逸的存在,他竟然就是那个最受宠的男宠。 林宁珏嘲讽,为了报复,他曾经那么骄傲那么有自尊的小弟,竟会选择牺牲色相,出卖身体,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烟花女子一般,迎合一个老女人! 随后,林宁珏杀了商团的女主人,并把杀人之罪嫁祸到林宁逸的头上,此时此刻的林宁逸百口莫辩,也失去了多年前的锋芒,只得任人摆布。 因此,林宁珏借此机会,以惩戒林宁逸,还商旅一个公道为缘由,又将林宁逸带回了林家庄。 没有惊动林义天等人,林宁珏暗自将林宁逸关进了林家的刑房。 “好久不见,我亲爱的六弟,你的贱命可真大,不仅仅还活着,居然还想着怎么弄垮我们林家?” “……” 见林宁逸不屑于理睬自己,对他无动于衷,林宁珏就用鞭子打他,林宁逸开始发抖,曾经那一幕幕残暴鞭刑的记忆铺天盖地而来。 林宁珏满意的笑了:“六弟,我和鸢儿已经成亲生子了,和你最爱的鸢儿啊!” “对了,我们还有了一儿一女,现在她肚子里又怀上一个了,哈哈,孩子们都很想得到你这个小叔的祝福呢?哈哈……” 林宁珏以丑恶的嘴脸,刻意的炫耀打击着林宁逸,林宁逸的下巴被他大力的捏脱了臼,嘴里也不禁呛出了碎牙和血水:“咳……咳咳……” “哈哈,你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像条狗一样!” 后面几天,林宁珏吩咐下人们对林宁逸继续用刑。 “六弟,你分明可以好好的在外面生活,却非要对我们林家念念不忘?如今,你落到我手里,也是你自找的!” 林宁珏说完,下人们拿来了一个盒子,盒子里密密麻麻都是针,闪着阴寒的光芒,他们拿出一根尖细的针,狠狠往林宁逸的身上扎去。 这些针被特殊的西域秘药浸过,就是稍微与皮肤接触一下,都会剧痛无比,更何况是刺进皮肉深处了呢? 但是林宁逸再也没有哭,没有喊叫,只是静静的承受着这非人的折磨。 “六弟,你这一身的好皮相,真是好呢,我们几个哥哥都是羡慕不来的,可惜了……” 林宁珏惋惜的一叹,话锋一转,叫道:“磨下来!把这个人的皮都给我磨下来!” 接着,粗粝的沙石在林宁逸的身体上摩擦,脆弱的皮层被沙石磨得血肉模糊。 渐渐的,林宁逸身上早已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脸也被磨得看不出人形,露着赤红的血肉,他不断的渗出鲜血,将地面都染成了可怖的血红色。 “宁珏……”娇莺初啭,林凤鸢款步姗姗。 她听说林宁珏时常一整天就呆在刑房里,心生好奇,估计着是这里关了什么重要的人物。 “六弟,你睁开眼睛瞧瞧,瞧瞧看是谁来看你了?” “……唔,鸢……鸢……儿……” 一听到林凤鸢的声音,林宁逸第一时间就辨认出来了,他对她,往往太多熟悉了。 “哼,你都成了这副死样子,还记着我的夫人呢,好,真好啊!”林宁珏又是一个不爽,狠狠的抽了他一鞭子。 “他……他是林宁逸?” 看着面前人不人鬼不鬼的狼狈男子,林凤鸢身心一震,觉得不可思议。 “哈哈,是的,你已经认不出来了吧。” “……”林凤鸢咬唇,点了点头。 “鸢……鸢儿……”林宁逸艰难的唤着,听得林凤鸢的心,一阵阵的抽疼。 “事到如今,他还是对你这般的心心念念,鸢儿,你说该怎么办?”不比林凤鸢,这声呼唤可是听得林宁珏十分刺耳。 林凤鸢会意,径直的走到林宁逸的面前:“林宁逸,我要还你一样东西。” “这个簪子,我可是一直保管得很好。” 林凤鸢说着,就掏出了当年的珠花发簪,珠花上已经是锈迹斑斑,根本就不像她所说的,被好好保管了。 “现在,我就把它还给你!” 林凤鸢一闭眼,抬手猛地一下,就把发簪插入了林宁逸的脑中,深入脑髓,一阵刺痛,痛得林宁逸的四肢百骸仿佛都要崩裂开来。 “啊——” 林宁逸实在忍受不住那种如抽骨汲髓般的疼痛,眼泪顺着他血肉模糊的脸颊流了下来,随之,是林凤鸢微颤中不失坚定的声音。 “林宁逸,不彻底毁掉你,我怕自己将来会后悔。” 是啊,她害怕,她好害怕,她无时不刻都在害怕后悔,当时选择了林宁珏,而不是林宁逸。 这一瞬,林宁逸绝了心中残留的爱恋,只剩下无尽的恨。 “宁珏,已经够了,别再折磨他了,让他离开林家,让他……痛痛快快的死吧……” 这是林凤鸢最后的请求,望了一眼她微微凸起的肚子,林宁珏闭眼,答应了。 那日,林宁逸被扔在了乱葬岗。 他缓缓睁开眼睛的时候,全身未着一缕,只是在身上盖着一张破烂的草席。他的身上已没有一丝完整的皮肉,皮肉上全是些恶心的红白粘液,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腐烂的气息。 虽是活着,却还不如一个死人。 三日后,倾盆大雨,林宁逸爬到了悬崖处。 为什么要毁了他的脸,毁了他的身子,毁了他的人生? 毁了他的所有! 什么家人爱人,什么武林正道,连上天都彻底抛弃他了…… 他做错了什么,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或许,错就错在,他是“林宁逸”,是林家庄的林宁逸,更是爱上了林凤鸢的林宁逸。 “呵……呵呵……” 暴雨疯狂的鞭笞着伤痕累累的身心,林宁逸居然笑了,那是一个人悲伤绝望到了极致,就会生出的一种比悲号更为沉痛的滑稽感。 落崖后的林宁逸没有死,遇到了一位隐世的怪老头,他不顾生命,习得了一身的魔功。 从此,他脱胎换骨,重新塑造了全身的肌理,容颜也有所改变,还能维持容颜不老,但也有双面性,性情反复无常,还要经常吸食阳刚之血,抑制万蚁噬心之痛。 再后来,林宁逸成了“云凭语”,有了离恨教主,有了离恨魔教,有了林家庄那一桩惨绝人寰的惨案。 而探查出真相的林义天和林老夫人,碍于云凭语魔教教主的身份,为了林家的声誉,一直隐瞒着。 “事情就是这样的……” 林老夫人说完,整个人瘫软在地,干涸的眼眶已经流不出一滴眼泪了,床榻上躺着林义天亦是一脸悲怆,心头闷痛难当。 得知真相的林宁远脸色煞白,极有暴走之象,林瑾希默然无言,只怔怔的望着水花笺。 水花笺的表情和他们都不一样,还是一脸的冷漠绝情。 “您以为说了这些,我就能原谅他了吗?” “我就能忘了他杀了我爹娘,活生生的逼死我的妹妹,凌辱我,因为他脏,所以也要把我变得这么脏吗?脏透了吗?” 水花笺凄厉的冷笑着,自己是不是铁石心肠呢? 难道因为云凭语可怜,因为整个林家都对不起云凭语,因为林家人都欠了他,他就要心甘情愿的去承受这一切吗? 他就要原谅他吗?他就能忘记一切,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吗?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 “瑾……瑾奕……”林老夫人呆了。 “不可能!我不可能原谅他的!我……我宁愿他十六年前就把我一起杀了!” 决绝的抛下一句话,水花笺转身走远了。 这天晚上,水花笺泡在林家的酒窖里,几乎是醉死在了里面。 “你知不知道?我也很脏的,甚至比你还脏。” “爱一个人,就是要连他最脏的那部分,都爱着。” 水花笺的耳边,一遍遍回荡着当时云凭语的神情,听到这个回答后,他似乎很开心。 云凭语他啊,好奇怪,明明知道自己是在骗他,他却还是很开心的样子。 50、真相中的真相 耀州遥城,林家庄。 经过林老夫人的那么一场大闹,林义天的病情又加重了,可林老夫人却没有继续陪在林义天身边照顾他,而是执意回到了山头的小庙,终日拜佛念经。 孝子林宁远也跟着去了,甚至就在那里安住下来,剃度出家了,这个消息让外界一度哗然。 为了给林义天看病,林瑾希吩咐下去,不论尊卑,广招天下仁医智士,于是,游走江湖的玉郎中玉霖,背着药箱,上门了。 “小生玉霖,玉霖的’玉‘,玉霖的’霖‘。” 主管钟伯撇撇眉,这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分别? 转念忽而一想,见识颇多的钟伯脑中闪过一道灵光:“你姓玉,莫非你就是世代行医的医圣一族,玉家的人?” “嗯……”玉霖摸摸下巴,琢磨着点点头,“我们玉家一村子的,算是世代行医的,可医圣不敢当,小生顶多算是个小有名气的江湖郎中。” 钟伯又细细端详了玉霖,问道:“瞧你这年纪,你爹可是叫’玉霆‘?” 玉霖思索了片刻,索性就坦言了:“嗯,实不相瞒,我听爹说过,十六年前那桩惨案之后,林家的伤亡太多太重,我爹曾经来帮过忙的。” “呵呵,原来果真是玉家的医圣啊。” 钟伯大笑,顿时一改严肃的态度,对着玉霖点头哈腰的,只一个劲的把玉霖往庄内拉。 “快快快!快里面有请!这下我们老爷绝对没事了。” 一进庄内,玉霖自然就和水花笺,还有林瑾希碰了面,林瑾希直呼“有缘有缘”,连日来郁闷的心情也有了缓解。 不多客套话,玉霖替林义天把完脉之后,赶紧施针过穴,开了药方子。 “玉郎中,爷爷如何了?” “放心,无碍的,别再让他受刺激,安心养伤即可。” “嘿嘿,玉郎中你果然是神医啊,不,不对,我该改口叫你’玉医圣‘才对。”林瑾希笑道。 “不敢当不敢当。” “说来我们真是好久没见了,这将近有一年的时间,你都跑哪儿去了?” 得知爷爷林义天的病并无大碍之后,林瑾希这才宽了心,问起了玉霖的情况。 “我大多不在耀州境内,你见不着小生也是正常的。” 玉霖笑笑,扳起手指大概算了起来:“顺着东南方向,我去了浦州,嘉州,锦州,和州等地,为了探访各地名医,搜集药材,各大洲的城镇我都有所停留,总之,绕了一大圈子还是回来了。” “嘿嘿,看不出来,你还真有能耐,一个人去了那么多地方还能活着回来?” “这……林少爷莫要取笑小生了。” “我说的可是实话,对了,既然你也去了锦州,有没有去金火家敲上一顿呢?我去过那里,可没便宜那小子。”林瑾希一拍玉霖的肩头,别有深意的眨了眨眼。 “这个,其实一开始我根本没想到金大爷,还照常在路边摆摊子,不过因为种种,还是免不了碰上了他。”玉霖说道,忽然有些尴尬,“嗯,后来后来……我就在锦城那里逗留了许久。” 林瑾希一听,摸着下巴坏笑道:“哦,很有奸情哦。” “呃?林少爷,你想太多了。”玉霖郁卒了。 “嘿嘿,哪天我们找金火问问,不就晓得了。” 见着了玉霖苦恼的神色,林瑾希玩得更高兴了,玩笑话也越说越夸张:“那小子除了脾气有些暴躁之外,其他的还都蛮好的,玉郎中,不如你就乖乖从了他吧~” “……”玉霖一愣,愈加无语,“那段时日,我听金大爷说他们金家要谈一笔海外生意,恐怕这会儿,他人早就出海去了,一时半会儿可是回不来的。” 林瑾希挑眉:“哦……哦哦,金家的事,果然还是你最了解啊,玉郎中~” “……”玉霖不想再理他了。 林义天的病情安稳下来之后,玉霖见水花笺还是终日借酒消愁,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玉霖看了,也是连连摇头,心中似有忧虑。 “水公子,小生不知可否这样称呼你?” “你随意就好。” 抱着自己的酒葫芦,水花笺打着酒嗝,眸光一片迷离。 “有些事,我想了想,还是要告诉水公子。” 水花笺又打了个响亮的酒嗝,笑笑:“呃……你,你说就是,我听着呢。” “十六年前,我爹赶到林家庄,是检验过林宁珏庄主和其夫人林凤鸢的尸体的……” 玉霖一脸深思凝重之色,语速也慢了下来,说得小心谨慎。 “林宁珏庄主的头颅,是被剑气反弹割下来的,而这股剑气……爹检查过他手中握着的佩剑,很有可能是他不小心被自己的剑气所伤的。” “……” 水花笺的脑袋乍然清明,因为酒气而泛红的双颊也骤然变白,整个人一下子就清醒过来,较之平时,还要清醒。 玉霖料到了他这般的反应,没有多大惊讶,低眉继续说了下去:“还有令堂,她死前虽然衣裳凌乱,有激烈的反抗行为,但她是咬舌自尽的,并且死前没有受辱的迹象。” “不……我明明亲眼看到……亲眼看到的!” 水花笺猛地站了起来,一脸的惊疑,手里的酒葫芦也随之滚落在地。 “水公子,你真的看得清清楚楚吗?”玉霖反问,淡定道。 “……” 水花笺答不上来,他当时太小,又是惊讶过度,只看到云凭语穿着紫衣的背影,听到了娘亲奋力的挣扎喘息。 “你没有看清是吧?更何况,有些时候,人们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也不一定是真的……” 十六年前,当日的林家庄主厅。 “鸢儿……” “你!你别过来!” 眼见丈夫林宁珏倒在了地上,还没了头颅,林凤鸢失声尖叫,惊恐万分的她,一直后退,一直后退。 “你居然也会这么怕我?呵呵,我忽然好高兴。” 云凭语只不过是淡淡的一笑,但在这张俊雅的面容之上就是无尽的魅力,他此刻没有温度的笑,像极了恶魔的诱惑。 “你!你不要过来,怪……怪物!” 在林凤鸢眼里,他早已不是林宁逸了,他换了一身好皮囊,有着魔鬼的灵魂,血洗了林家庄,他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怪物,回来向他们复仇的怪物! “怪物?没错,我是怪物,还是个超脏的怪物,可你们呢?”云凭语冷笑,狠狠钳住了林凤鸢的下颚,“自视高贵的你们又比我干净到哪里去了?” “不!不……不要!” 林凤鸢大叫,发青的面孔再也找不到一点点“天下第一美人”的影子来了。 “呵呵,鸢儿,我好伤心……” 他真的变了,变得很不一样,可以这般肆意的冷笑着,以一个高雅,漠然,处变不惊的姿势傲然于世,嘲弄着脚下如蝼蚁一般的人们。 “鸢儿,你忘了吗?我说过,我喜欢你,我要娶你的。” 他嘴唇微哂,玩笑般的说着,冰冷的指尖无情的划着林凤鸢的皮肤,蕴着真气的指尖所过之处,被划开了一道道的口子,血珠子一溜一溜的溢出,又冷又痛,竟不亚于凌迟之刑。 危急关头,强忍着巨大的痛楚,林凤鸢又掏出了那一年的那把护身匕首,准备反击。 云凭语及时反应,反手夺了过来,还是这把精致小巧的匕首,他轻柔的摩挲着冰冷的匕身,摩挲着雕刻其上的飞凤纹路,摩挲着握手处月牙型的凹槽里,镶嵌着的熠熠生辉的金红石。 “呵,又是这把匕首么?真是让人怀念。” 云凭语轻笑,曾经的它,曾经的她,都是多么接近自己心脏的位置。 “鸢儿,用我这肮脏的身子,我们来做一些快乐的事,好么?” 被云凭语幽深冰冷的眸子深深震住,林凤鸢动弹不得,只得大叫着反抗:“啊!啊……啊……不……不要!” 撕扯了水花鸢的衣裙,亲吻了林凤鸢的身体,可是云凭语终究是没有真正的碰过她。 她不配!她早已没有了那个资格,而自己更是不屑于。 “不……不要再折磨我……我们了,也不要再折磨你……你自己了……” 林宁珏惨死,林凤鸢心如死灰,破碎绝望的身心再也没法承受,她咬舌自尽了。 “对不起,忘了我吧,为了我这种下贱的女人,根本不值得……” 生命的尽头,无尽的泪水混着血水,林凤鸢嫣然一笑,越过了岁月,一如初见。 这样的一个少女,一身紫色衣裙,美目盼兮,巧笑倩兮…… 血光火光之中,云凭语冷冷看着周围的一切,下意识的将匕首握紧了三分。 又进一步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还粉碎了自己常年来的偏激想法,水花笺的指甲深入到掌心之中,脸惨白惨白的,心似乎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下一秒就要倒下去似的。 “水公子,你的脸色很不好,不如——” 水花笺打断了玉霖的话,咬了咬唇,问:“……你还要跟我说什么吗?” “在熙城的客栈,当时我和云公子的对话……” “你不必说了,我都偷听到了。” 撑着身子,水花笺想要离开,潜意识不想再听下去,不想再知道更多有关于云凭语的事了。 他是自己的仇人,自己要恨他,自己要恨他啊! “可你只偷听了一半,这另一半……我今天必须要告诉你,让你好好看清楚!” 玉霖语气一强,不让水花笺走,坚持要继续这个话题。 51、真正的离恨魔教 当日,云凭语从李府出来后,又一次昏迷,玉霖救醒了他,然后支走了众人。 “可,小生还有一事相告?” “但说无妨。” 既然云凭语如此坦然,玉霖便不再犹豫,直接说了出来。 “公子的阴寒体质,其实可以靠吸饮阳刚之血暂时缓解,但实在有违人伦常理,不到万不得已,请公子三思而行。” 云凭语苦笑:“换言之,你是说我可能会沦落到喝人血的地步?” “这个?算是吧。”玉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又提醒道,“在你身边的那位水公子,他的身上有若隐若现的邪魅之毒,他的血里应该有毒,小生提前告知你一声,我怕到时……” “这样么……不过,玉郎中,你是何以见得在下往后会和水公子有所牵连呢?” “小生,凭着做大夫的直觉吧。” 云凭语微微笑了笑,坦言道:“其实,虽然他不承认,可我每每一看到他,我就觉得熟悉,就知道他是对我很重要的人,可我很害怕……” “你害怕?”玉霖一惊。 “嗯,我害怕。一方面想找回自己的过去,可是另一方面……” “他总叫我喊他’笺儿‘,我根本不忍心拒绝,可我害怕,怕我喊着喊着,就会想起原来的他了,接着就会想起原来的我,我怕我一旦想起了一切,就会伤害他……” 很真诚的一番话,随着云凭语温和而安静的笑容,不带丝毫的杂质,纯净的让人心安,却又让人心疼。 “你喜欢他?” “可能吧。”云凭语的目光很温柔,很温柔。 “唉,真不知道,你对他,到底是怎样深沉的一种爱呢?” 由于生老病死而带来的悲欢离合,情爱纠缠,玉霖行医十几年,算是看惯了,可头一次遇见云凭语这种人,心里泛起一丝丝的涟漪,一个大夫不该有的偏袒。 回到了现在,回到了林家庄这里。 “……” 水花笺已经静静的闭上了双眼,呆呆的坐在地上了。 “水公子,该说的,小生已经说完了。”玉霖作揖,欲要告辞。 “不管云公子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但是,小生能看出来,他真的很爱你,真的……” 玉霖走后,水花笺静默良久,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眶,又干又涩,竟没有一滴泪水。 他的泪呢? 他的心呢? 是不是早就被那个叫做“云凭语”的人,带走了…… 第二年春,一场春雨过去后不久,大地万物被充分的滋润,又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很快,有武林正派人士在耀州熙城郊外,找到了魔教的踪影。 林老庄主林义天因为有病在身,便不能再作为领头的首领了,于是,以盛家人为首,一大批正道人士群集熙城附近,兵分几路展开行动。 虽然林义天没去,但林家也出了代表,是林瑾希和林瑾奕,即水花笺。 郊外的某个路口,林瑾希和水花笺这一路人马,似乎被前方的魔教份子堵住了去路。 “不许伤害我们教主!”粗犷的男声吼道。 “就是,什么大魔头,那只是外界谣传的,原先我们也是这么认为的,可进了离恨教之后才发现……唉,总之,教主对我们是恩重如山!” 第二个声音不及第一个凶悍,但也在据理力争。 水花笺越听越耳熟,这两个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 “花笺哥,我们也过去看看。”林瑾希道。 “嗯,好。”水花笺点头。 “发生什么事了?” 挤过人群,林瑾希来到了最前面,水花笺跟在他身后。 “林小少爷你来得正好,这两个人原先是黑龙堡的手下们,可他们一直拦着我们,简直是以死相护啊,是不是被离恨大魔头迷惑了啊?” 某个门派的弟子说道,此人长着一张苦瓜脸。 林瑾希一听,想了想:“原先黑龙堡的人?那不是多个月前,就是去年被魔教偷袭,归入旗下的……” “是啊,这照理来说,不……不应该帮着魔教啊。” 苦瓜脸弟子苦着脸的时候,那叫一个“苦恼”啊,苦上加苦。 “我们就是帮着我们教主,不管他在你们眼里是什么样子的,在我们眼里就是大好人!”粗犷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挡在前面的大块头不满了。 “烦死了,依我看,别跟他们这些小喽啰们磨蹭了,直接杀了得了!”一个尖声,某派的女弟子拔剑相向。 “等一下。”水花笺出声了,走上前去。 “哎,虽然蒙了个面纱,可我记得他啊,大哥,不就是妖……” 矮个子的男子一眼就认出了水花笺,意识到眼下情况不对,随即将话打住。 “大虎,二牛,你们老大呢?” 水花笺也一眼就认出了这两个家伙,他们又是原先黑龙堡的人,自然就是任雄手下的大虎和二牛了。 因为这两个小手下的名字大俗又好记,所以水花笺听过一遍,便就记住了。 “我在这里,你们要怎么着?” 任雄出现了,身子挺直,插着腰,还是颇有黑龙堡二当家的架势。 他看见水花笺明显一惊:“你……你!” “咦,花笺哥,你们认识啊?”见任雄神色不对,林瑾希道。 “有过……一段奇遇。” 想了想,水花笺这样答道。 “奇遇?哦,哦,我想起来了,就是你坠下马车,然后本少爷去找你,等了半天都没人搭理的破寨子,后来还有地震呢,还好最后你和凭……” 林瑾希一顿,神情落寞下来,他好想再回到那个时候,闷闷的秦表哥还活着,书呆子商人的凭语大哥也还在身边。 随后,水花笺和林瑾希费了些唇舌,劝解了誓死拦住众人的三人,以及尾随着他们的教徒,都是一些原来黑龙堡中的人。 “其实,早在那天菱洲本部被攻陷的时候,教主就让我们散了,可我不肯,我就还想跟着他,还想保护他。” 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任雄要和水花笺借一步说话,二牛还在不远处守着。 “本来魔教的人找到了长连山谷的黑云寨,我就想在那里死了算了,反正也如愿找到了大哥任英的尸身,但谁知,离恨教主居然就是那个人。” 任雄开始慢慢的回忆,心里的感触也越来越深。 “以前的恩恩怨怨我都不想计较了,他的行事作风让我很佩服,他跟我说了,他创办离恨教不是为了作恶,一开始就是收留一些无家可归的可怜人,让他们能吃的饱,穿的暖,小孩子能读书写字,老人家能安享晚年,人渐渐多了,每个人都很努力很上进,都想用自己的才能为教中出一份力,所以力量也就渐渐壮大起来。” “他们杀人放火,但并不是无恶不作,真的十恶不赦,杀的都是贪官污吏和江湖上的一些伪君子!他也说明了,他只想做一件事,是要针对武林盟主,四大世家中的林家,这样一来,他必然就会成为武林公敌,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愿意相信他,跟着他的人就随他一起,而不愿意的人,可以自行离开,他从不强求。” “嗯嗯,我们和老大一样,就因为知道离恨教主是那个超级厉害的公子,我们才愿意跟随的。”二牛在旁听了,也相当赞同,连连点头。 听完任雄漫长的叙述,水花笺的心情相当复杂,原来他一直生活,长大成人的离恨魔教是这样的。 看着水花笺,任雄一脸的费解:“你是天下第一妖男,那你就是花弦护法,为什么要背弃这么好的教主?你难道都不知道这些事吗?” “……” 水花笺确实不知道,云凭语从来不跟他说这些,他也从没关心过这些。 十几年来,一心想要报仇的水花笺关心的事,数来数去,永远只有那么几件。 第一,怎么欺骗云凭语。 第二,怎么折磨云凭语。 第三,怎么杀了云凭语。 很少很少,少得可怜,少得悲哀…… 这次熙城郊外之行,极具好胜心又要强的盛家人一路搜索,还是找到了魔教暂居的巢穴,发现了魔教四大护法中仅剩的诗萱护法。 在众人的合力之下,诗萱很快败下阵来,但还是死命撑着,让人将云凭语暗中护送走了。 之前中了秦有心一剑的诗萱,伤势在来来回回的奔波中,始终没能完全复原,还落下了病根。 拼死相搏的人往往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全然不要命的诗萱在打斗中,挟持了水花笺,还在负隅顽抗。 “你!快放了我哥!”林瑾希大叫。 “呵呵,放了他?我倒想求求他,能不能放了凭语的心?” 诗萱凄厉的笑着,不再看对面的一群人,只盯着水花笺一人。 “在这个世界上,我明明比任何人都要爱着他,他却只爱你一个人,呵……呵……” 紧紧的掐着水花笺的脖子,她眯起狭长的眼,目光剔肉拆骨般的将水花笺上上下下看了好多遍,眼里满是因嫉妒而生出的阴毒杀气。 “水花笺,我好羡慕,好嫉妒,也好恨好恨你啊。” “……” 水花笺怔住,他早已经分不清了,此时此刻,面前的这位女子真的还是诗萱吗? 明明常年都是一身绿裙,有着清丽的容颜,笑起来温柔似水的她,为什么已经变成了这样的疯女人? 52、诗萱的爱情 十六年前,林家庄的惨案过后,云凭语把水花笺和水落颜带回了离恨教…… “凭语,你为何要带他们回来?他们不是你仇人的儿女吗?” “现在他们是我的儿女了。诗萱,你说,我给他们取什么名字好呢?” 那一次,是诗萱认识云凭语以来,第一次见到了他有温度的笑容,那么美,那么暖,那么特别。 一两年后,水花笺和水落颜渐渐长大…… “诗萱,落颜始终不喜欢我,可是笺儿闹腾久了,如今反而很依赖我。每天都要我替他梳头发,教他骑马,做饭给他吃,还因为我会吹箫,他就去弹琴了,他弹的曲子还没名字呢?我得好好想想,取个好曲名。” 诗萱的心中再次惊疑不定,低声道:“凭语,至于吗?你已经为他们做得够多了……” “够多了?”云凭语无奈的笑笑,摇头,“诗萱你错了,还远远不够。” “还不够吗?水花笺他……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你难道不是比谁都清楚吗?” “他要你梳发是为了试探你;他要学骑马,是想着总有一天要逃离你身边;你做的饭,他每次都会用银针试毒后才敢吃的;他弹琴,因为他需要一把不引人注目的武器,以琴杀人,或许有一天就会杀了你……” 诗萱明明白白的说了出来,那日常的一幕幕,她看在眼里,心中不知为这个男人心疼了多少回。 “我都知道,可是,没关系的。” 云凭语这样简单的回答,使得诗萱震惊了好几天,几天后,云凭语又是笑容满面。 “诗萱,我今天告诉笺儿曲名叫’云水禅心‘,因为我是脱口而出的,呵,所以我想,他肯定以为我是随口编的……我听到他不停的念着念着,说他一辈子都不会忘,好希望他真的不会忘……” “……” 看到云凭语那般期待的神情,诗萱不忍心开口,打破他这个念想。 水花笺十三岁那年,对云凭语表白后…… “诗萱,今天笺儿说他’喜欢我‘。” “他喜欢我……他还说,要和我’从此结角订百年‘。” “诗萱,怎么办?我好高兴,好久都没这么高兴了。” 一瞬间,诗萱都有些不认识眼前的男人了,他还是她认识的云凭语吗? 还是那个居高临下,对待万事万物都冷静透彻的离恨教主吗? 也许,这是他心底最柔软最温情的一面。 “凭语,你难道不知道他是在骗你吗?” “知道,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好像当年的我,不过我是真心实意,他是虚情假意。但是……” 但是,对于自己,对于怀着一颗冰冷仇恨的心活着的云凭语,水花笺愿意这样骗骗他,他也好高兴。 诗萱忽然很想哭,但她强忍住了泪水,笑了,陪着云凭语一起高兴。 有那么一天,半夜里,趁着云凭语的熟睡之际,水花笺许下了永生永世的诺言。 “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我都想遇见你,和你永远在一起。” 水花笺安然入睡之后,云凭语睁开了眼睛,他根本就没睡着,不自觉把大手移到水花笺的脖子那里,好想,好想就这样掐死他,掐死这个满口谎言的小人儿。 “笺儿,这是真的吗?如果这是真的,就好了……” 整个魔教之内,没有人会知道,云凭语哭了,他们年轻的离恨教主居然也会哭…… 水花笺十四岁那年,水花笺偷练媚功,眼睛瞎了。 用一双妖娆绚烂的紫眸望着云凭语,水花笺笑着说:“因为媚功可以诱惑天下的男人,我想要诱惑这天下的男人……” 那一刻,云凭语仿佛看见了林凤鸢的脸,那张“天下第一美人”的脸…… 他按着头,头好痛,深入脑髓的痛,好像回到了那一日,林凤鸢把珠花发簪无情的扎入了自己的脑中,头在滴血,心更在滴血。 前一刻,诗萱在他身上下的催情药物的刺激,再加上魔功的两面性,当时的云凭语真的是心性大变。 那一年,云凭语一气之下,强暴了水花笺。 “诗萱,我做了什么?” “呵,我这么脏,我这么肮脏不堪!居然碰了他,呵……呵呵……” 云凭语虽是笑着,可那种苦涩的自嘲笑容,比痛彻心扉,撕心裂肺的大哭还要令人动容。 “凭语,你……你杀了我吧!是……是我给你下的药,我只想……得到你一点点的爱,哪怕是偷来的,一点点的……” 云凭语没有杀诗萱,他也明白,这个女人陪伴了他太多年,可能是有生以来,对他最好的女人了。 “凭语,你忘了吗?他是林凤鸢的儿子!是你恨透了的女人的亲生儿子啊!” 诗萱不顾死活,一次次的提醒着,她不懂,云凭语为什么要自责懊悔? 他不该对水花笺那么好,他就是应该折磨侮辱水花笺,往死里折磨侮辱的! “笺儿,笺儿,笺儿……” 云凭语在情绪失控的情况下,唤了水花笺整整一夜,那之后的十年,他就再也没喊过一声“笺儿”。 别爱他了,折磨他吧。 反正他根本不爱你,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不怀好意的。 别爱他了,别爱他了,别再爱他了…… 是不是说着说着,就真的可以做到? 事实证明,他还是做不到。 喜欢和爱的区别到底是什么? 云凭语以前不懂,后来渐渐明白了—— 喜欢一个人是,对方对自己好,才喜欢的; 而爱一个人,是对方对自己再怎么不好,却也是爱着的。 后来,云凭语向诗萱提起自己将匕首扔给水花笺的事情。 “当时,把匕首扔给他的时候,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我,不知。” 诗萱垂眸,他觉得云凭语真的收起了所有的温情,只剩下一颗被冰封的心。 云凭语竟是邪妄的一笑:“我在想,他会不会立刻就捡起这把匕首,一刀刺入我的心脏,像他娘一样,置我于死地?” “……凭语?!”诗萱惊讶不已。 “呵,若是他那时把我杀了,那我也甘愿。”云凭语平淡的说着,抚着自己的胸口,“这是……爱错了人,该有的惩罚。” 如今,熙城郊外。 “水花笺,你眼睛瞎了,难道不是你修炼媚功自找的吗?当得知那个消息时,我们离恨教正值大战,凭语也发病了,可他却忍着万蚁噬心之痛,不顾一切的要连夜赶回来,不过他还是走火入魔昏迷了,所以我就擅自替他下了不管你死活的命令,你肯定不知道,他当时是多么想要赶回来,多么想要陪在你身边…… 他强暴你,是因为我对他下了春药,而你偏偏又拿一双紫眸刺激他,让他想起你那狠心的娘,你叫他怎么办?他还能像个没事人一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做个慈爱的父亲,直到你杀了他吗? 水花笺,记得你还小的时候,凭语每天晚上都抱着你,非要看你睡着了,他才肯睡,他也不敢随便乱动,生怕吵醒了你。他就是有股傻劲,总觉得不多看你几眼,多唤你几声名字,以后就没机会了……” 诗萱边说边哭,痛心的眼泪无法决堤。 “水花笺,我……我很多很多对不起你的地方,所以我尽我所能的照顾落颜,平时也不会为难你……” 突然,诗萱一抹泪水,悲伤低沉的语调彻底变了,她的眼底渐渐浮上一层如网的血丝,数年来隐忍在心中的万种情绪刹那间涌来,她的恨化作杀意,宛如道道利箭,肆意的飞向四面八方。 “可是凭语欠过你什么?他从来都不曾欠过什么!他那么爱你,为什么你就不能真心待他呢?” “……”水花笺完全呆住。 “萱儿?!” 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传来,对面的武林正派人士之中,慢慢的走出了一个身影。 “你是’萱儿‘对不对?我……我是你爹啊!” 华服锦冠的温庄主从人群中冲了出来,用发颤的声音唤着爱女,眼眶已经泛红。 世人皆知,素有“温情水乡”之称的温家是皇亲国戚,温家的女子个个美貌,风情万种,大多入了皇宫,虽不能贵为皇后,但一代代的,总都是些皇妃或是侧王妃。 诗萱身为温家的三小姐,一出生便知道自己是入宫当妃嫔的,从小也就受着这等教育长大,不料十几岁时泛舟西湖,却无故失踪了。 十几年来,诗萱音讯全无,温庄主也渐渐死心了,放弃了找到三女儿的念头。 可谁知今日—— 温庄主竟然找到了这个三女儿,反反复复看了好几眼,心里确定到不能再确定的地步。 远远望着欣喜若狂的温庄主,那是一个父亲找回女儿的激动与喜悦,诗萱顿然就恍惚了,这种父女的温情,给她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是啊,我都忘了,原来我是姓”温“的。” “萱儿,我的萱儿啊,你回来好不好?你回来的话,还是可以进宫当皇妃的。”温庄主哭着劝道,向她张开了怀抱。 “不……我回不去了……” 诗萱摇摇头,松开了掐住水花笺脖子的手,整个人慢慢恢复了平静。 “水花笺,你知道凭语为什么要给你取这个名字吗?” “……” 水花笺沉默,对诗萱的问题感到奇怪,她似乎还要说些什么。 “呵呵,你以为是因为你娘林凤鸢,水花鸢吗?你以为你是她的替代品吗?” “一开始,我也这么以为的,可我错了……” 诗萱傻傻的笑了,这种笑容竟比哭泣还要令人心碎。 “呵呵,你永远……永远也别想知道,永远……永远也别想知道!” 诗萱微笑着,自杀了。 “萱儿——” 随即,温庄主悲痛的哭喊回荡在众人的耳室里。 绯红的霞光熏染了天色,投映在诗萱黯色的双眸里,有点凄清,但更多的是决然灿烂的美。 那一年,烟花三月,烟雨西湖,一湾湖水,半架石桥。 那一月,烟笼柳暗,温家三小姐温诗萱泛舟湖上,云髻堆翠,靥笑春桃,湖心水动影无双。 那一日,忽闻环佩铿锵,兰香馥郁,便见仙袂飘兮,油纸伞下点墨梅竹,云凭语肌骨莹润,举止娴雅。 那一眼,是诗萱初见云凭语,一眼便注定了一生。 “除了爱情,其他的,我都可以给你。” 云凭语笑着,朝她伸出了手。 “……” 诗萱也笑,笑得有些腼腆羞涩,轻轻的把手递给了面前的陌生男子。 你知不知道?除了你的爱情,其他的,我都不要…… 53、匕首和画纸 熙城郊外的一战过后,停尸三天,家人守灵,温庄主决定将诗萱火化。 介于诗萱身为离恨魔教忘忧护法的身份,不想听到别人对自己女儿的指指点点,火化仪式进行得很低调,温庄主并没有多加声张,甚至没有邀请其余三大世家及武林群豪之中的任何一人,但水花笺和林瑾希坚持留下,温庄主也还是没有办法。 仪式进行到一半,除此之外,居然还意外来客。 温庄主惶恐,不知远在锦城帝都那里的年爱将军年爱烈,怎会带人来此?! 年爱烈没有多话,行了吊唁之礼,给生者慰藉,给逝者尊重,然后眸光就转向了随他而来的苏家兄妹两个。 苏小月趴在诗萱的尸身旁,顾不得形象的嚎啕大哭,苏阳怎么也拉不住这个妹妹,同时,他也是一脸悲痛。 温庄主不禁感慨,这两个跟他们温家非亲非故的普通人,竟能为诗萱伤心到如此的地步,看来,他的女儿,并没有白走人生这一遭。 哭哭啼啼的闹了好一阵,不能误了火化的时辰,最后,林瑾希和水花笺也合力安抚住了失控的苏小月。 望着火势渐渐变大,众人眼中早已没有安然躺着的诗萱,均是一片火光,小月哭得眼角都干涸了,再也流不出一滴泪来。 “为什么?你们明明那么相亲相爱,为什么到了后来非要你死我活呢?” 她喃喃的问着,看似在自言自语,实则在问着水花笺和林瑾希,两人嘴唇紧抿,皆是不发一言。 “好了,小月,都过去了。”见他们二人为难,苏阳对着妹妹宽慰道。 葬礼过后,苏阳借机和水花笺,林瑾希说了一段话。 “你们应该听诗萱老板娘说过,我和小月祖父母那辈还算是书香世家,只不过后来家道衰落,爹死得早,娘一个人一直拉扯着这个家,但最后还是劳累成疾,撒手人寰。” “嗯,你怎么会提起这些往事?”林瑾希点头,最近伤感的事情总是太多了。 “你们先听我说完,娘亲去世后,我和小月的日子更是苦不堪言,常是饿一顿饱一顿的,所幸我们不留名的大贵人,救济了我们。当时,我不知道他是谁,不过到了邺城萱衣坊,从诗萱老板娘的口中才知道,原来,那个大贵人,竟是离恨教主。” “这么说,从那时起,你就知道了诗萱和云凭语的身份?”水花笺心下一惊,问道。 “嗯,我知道,起先准备瞒着小月,可是到了后来,日子久了,那丫头自个儿也心中有数了,说到底,我和小月也算是半个离恨教的人吧……” 水花笺和林瑾希听完,还是无言以对,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苏阳。” 三人身后的不远处,年爱烈唤了一声,幽暗的眸光里总是有一种威严和霸气。 苏阳无奈的回头望了一眼,又朝水花笺和林瑾希两人微微行礼:“对不起,隐瞒了这些事,我明白你们的身份,小月说的那些话,也请不要太过在意。不过……” “不过没想到,教主从前经常跟我们提起的,他有个最疼爱的儿子,竟是这般的狠心。” 语毕,苏阳最后看了水花笺一眼,就跟年爱烈离去了。 “我们回家。” 年爱烈握住了苏阳的手,常年习武的大掌包裹着执笔的小手,传达着一阵阵的暖意。 “喂,你……你放开!” 苏阳嫌别扭的蹙了蹙眉,才稍微挣扎一下,年爱烈就握得更紧了,他也只好放弃了。 “乖乖听话。”年爱烈雌性低沉的声音响起。 “不要!”苏阳还是一脸不乐意,“我的身体早八百年前就痊愈了,天大地大,我和小月明明有的是去处可以去,为什么非要跟你回将军府?那个才不是我们的家。” “不是么?” “当然不是。” “如果本将军说,我喜欢你,我要你,那也不是我们的家么?” 一点也不含蓄隐晦的表白,被眼前之人一脸正经的直接说出,苏阳的面上立马一红,甩了甩头,双颊的红晕怎么也褪不下去。 “你摇头,是个什么意思?” 年爱烈似乎心有不悦,手下的力道更重,凑近苏阳的耳畔吐了吐气。 这一下有意无意的挑逗,弄得苏阳连脖子都通红了,他怔了怔,只是眨着无辜的眼睛,立马不敢摇头晃脑了。 “呵~”常年一张严肃脸的年爱烈难得笑了,俯身在苏阳的唇上啄了一口,继而满意的点点头,“走,我们回家。” “……” 苏阳欲哭无泪,小直男的内心抓狂啊,真是羊入虎口,悔不该当初呐~ 终究,落叶归根,没有在耀州继续停留,温庄主还是把诗萱的骨灰带回了地处溪州的温家,给了她一个安定的归宿。 如今的江湖武林,魔教忘忧护法虽死,但离恨教主本人仍是出逃在外,盛家人始终不肯就此罢休,非要亲手杀了离恨教主不可。 他们就近调查了熙城,发现熙城的李财主家,曾经有过包庇离恨教主的嫌疑,但如今嫌疑已除,因为离恨早已不在熙城中了。 水花笺没有再继续跟着正派人士寻找,他跟林瑾希说想休息一下,便一个人暂时留在了熙城内。 “哥,你真的要留在熙城这里?” “嗯,我有些累了。” “马上又要到花灯会了吧?我还清楚的记得,去年灯会上的点点滴滴。”林瑾希径自垂下了眼帘,不禁怅然若失。 “嗯……” 水花笺也记得,那个人说“人生在世屈指算,熙城花灯夜已尽,此情共许何容易,今夕今夕记一生”…… 今年,熙城的花灯会上。 走在熙城喧闹的街道上,人来人往,在茫茫人海中,水花笺数不清与多少人擦肩而过,他随兴买了一壶酒,明明是醇香,清甜,流入心里,却是苦涩的。 想着过往的种种,往事历历在目,水花笺心头的百般滋味,都混杂在了一起。 似曾相识的拐角处,水花笺又一次在这位年轻的异族姑娘面前停下。 “嘻嘻,这位客人,没想到今年还能碰上,我们真是有缘。” 桑阿妹冲水花笺笑笑,又是按照每年的惯例,把竹签筒拿了出来。 “只是今年就你一个人来吗?我看你很孤单寂寞的样子。” 为人率性的桑阿妹直言道,看了看水花笺的周围,再也看不到当日那个紫衫的翩翩公子。 “还好。” “阿妹还想多问一句,去年那位紫衣服的客人,他……” 水花笺打断她的话,摇摇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桑阿妹蹙起柳眉:“阿妹去年就在想,他的回答可能是最真心的,你为什么不相信呢?也许他真的会疯掉……” “……” “好吧,阿妹我不多说了。” 见水花笺并无多大的反应,桑阿妹在心里叹了叹:“客人,你抽一个吧。” 水花笺抽出是“生死”,这让桑阿妹沉默了许久…… “如果你的心上人死了,你会怎么办?” “……我没有心,更没有心上人。” 水花笺不想回答,回答不出,不知道,怎么也不知道。 第二日,水花笺又是一边喝酒,一边游荡,似乎分不清白日与黑夜似的了。 李府门口,抬头望着李府的匾额,水花笺兴许是太醉了,双脚停滞在这里,怎么也不想移动一步了。 李家的管家推开了朱红的大门,注意到了水花笺。 “这位公子,你在这门口站了老半天了,可是有事来访?” “……” 水花笺不回答,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听不见旁人的任何一句话。 几次三番问下来,见水花笺还是对自己不理不睬的样子,管家的耐性真的要被磨光了,立马变了脸。 “哎,我说你这怪人到底怎么回事?不会是来闹事的吧?” “管家,你在门口吵闹些什么呢?” 这时,李家小姐李翠云带着丫鬟打算出门,正巧撞见了这一幕。 “小姐,门口这个人也不知道是干嘛的?小的怎么也赶不走啊。”管家抓抓头,垮下脸来,无奈道。 “是你……” 李翠云认出了水花笺,能把一身纯洁的白衣穿出别样风采的人,在她的印象中,还只有水花笺一人。只是如今一瞧,他的脸上似乎受了伤,蒙了面纱,整个人也憔悴了许多。 李府的后花园,李翠云将水花笺领到了一处角落,这里的草地明显凹了下去,有着像是被人踩踏或是压坐过的痕迹。 “先前几天,神仙哥哥,一直都是缩在这个小小的角落里的。”李翠云指着脚下的土地,心疼的说道。 水花笺一怔,半晌才缓慢道:“哦,是么。” “先前一直忘了问你,你是叫’水花笺‘吗?” 水花笺又怔了怔,换了另一种回答方式:“……我,叫林瑾奕。” “哦,我还以为是那个人终于来了呢。” 李翠云有些失望,难道真是自己猜错了,又问:“你是神仙哥哥的什么人?” “一个……故友……”水花笺淡淡道。 “是吗?那这儿有两样东西,是他留下来的,也可能是他真的心灰意冷,不想要了,我还是交给你吧。” 说着,李翠云拿出了这两样东西。 一是,水花笺随身的匕首,即林凤鸢的遗物,去年在林家庄的那夜里,他亲手插入了云凭语的胸口。 二是,那一幅“魔鬼”的画纸,他记得后来信手揉成一团,扔掉了。 很奇怪,匕首握在手里居然出奇的温暖,而画纸上“恶魔”的大黑心,成了空空的大破洞。 并无什么重量可言的两样东西,此时此刻,竟重达千斤万斤一般,水花笺的双手微微颤抖,丝丝的抽疼一寸寸的侵蚀着他刻意冰敛起来的心。 54、天下第一贱子 熙城李府,李翠云拿出了水花笺的匕首和画纸,本该冰冷锋利的匕首出奇的温暖,本该扔掉的废纸上,恶魔的大黑心成了一个大破洞。 “他一头白发,又老又丑,我都不嫌弃他呢,我就跟他说,我是他的心上人啊,可谁知……谁知他都疯了傻了,却还记着那个人……拿着这把匕首……又亲……又抱的,之后就不停的……不停的……用它戳着这副画……” 李翠云禁不住落泪了,她一边哭着,一边用手帕擦拭着眼泪,可偏偏泪水就是源源不断,每每想起,心就像碎了一般。 回想当日的情形,望着面前深情男子的一举一动,李翠云知道,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笺儿,笺儿,我的好笺儿……” 云凭语低声喃喃着,半闭着眼,温醇亲和的眸光,有种动人的迷朦。 他小心翼翼的捧着这冰冷伤人的匕首,迷恋的压在自己脸上磨着蹭着,对待这个根本没有生命的东西,像是细心呵护的无上至宝一样,慢慢引导着它,引导着自己的“笺儿”,抚摸上自己的眼睑、脸颊、下巴,最后挨到唇上,对着刀刃百般的亲吻。 “……”李翠云看得傻了痴了,僵化在原地。 随后,云凭语又亲吻了一下冰凉的匕首:“这是笺儿。” 然后,他又将皱巴巴的画纸在地上铺平,指着上面的“魔鬼”,傻气的笑笑:“这是我……” 李翠云还没理解过来,又被云凭语的下一个动作给吓住了。 他举起匕首,对准了画纸,锋利的匕首瞬间就插入了“恶魔”的心脏! “笺儿讨厌我,笺儿恨我,我好坏的,我在他眼里就是个魔鬼,我有一颗好黑好黑的心……” “所以,笺儿就一直都在戳我的心,狠狠的戳着,越戳越深……” 云凭语用匕首戳着画纸,不停地戳着捅着,中间破损的大洞也随之越来越大…… “呵呵,他好像很开心,可我,可我的心好痛,好痛,好痛啊……” 李翠云失声痛哭…… 她堵住了耳朵,再也听不下去了,久久望着画纸上恶魔的心脏,他知道那种痛,绝对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的。 “呵……其实只要笺儿开心,我痛一点,没关系的。” 傻笑变成了痴笑,痴笑变成了痛笑,痛笑变成了惨笑,云凭语按着心脏,一边笑,一边继续麻木的戳着,戳着,戳着…… 李翠云看呆看傻了,云凭语还是这般的笑着,笑意浅淡,如初俊雅,这种魅力,无关乎外貌皮相,无关乎地位身份。 忽然间,水花笺的眼前好像也出现了这样的云凭语,心底的那个声音在质问着水花笺—— 你口口声声的,说喜欢他,说爱他,那你可曾有真正的、没有丝毫目的性的,为他做过什么吗? 他帮你梳头,他教你骑马,他给你做饭…… 这些,全都是他为你做的! 他明知你不爱他,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他满含期待的看你打上衣结,微笑着听你“从此结角订百年”的谎言…… 《云水禅心》明明不是他随口编出的曲名,是他想了好久的,从你第一次弹琴,他就开始想了…… 可是你弹的琴,根本不是要和他琴箫和鸣,双双对对,你还用琴杀人,你就是这样伤他的心!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给过你好多好多的礼物,你都扔到哪里去了? 而你可曾送给他一样礼物? 是不是除了谎言?就只剩下这把匕首。 和你娘一模一样的狠心绝情,深深的插在他心口上的匕首! 水花笺,你是何其冷漠,何其无情,何其残忍啊!!! “真不知道他的心上人到底有多好?好像这个世间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 傍晚,将水花笺送到李府门口之时,李翠云不由的思考。 水花笺笑而不语,他知道,那个人,坏透了,一点都不好。 听说,在菱洲那里,发现了离恨教主的身影,一群人又急着赶了过去。 水花笺却是不急,反而去了别的地方。 水花笺来到了邺城,邺城东边的桥头,不自觉的,即使看不见湖面一盏盏美丽的莲花灯,他还是在此停驻了脚步。 由湖面袭来的风,越发的凉,水花笺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冷意,可能,是因为心已经死了吧。 “我什么都看不见,花灯再美,对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曾经,此情此景,水花笺这么对云凭语说,是啊,这是他一个瞎子,说过为数不多的实话。 “烟花也好,花灯也罢,其实在我眼里,你比世上的任何事物都美。” 想一想那时,云凭语浅笑如水,是点着他的鼻头回答的。 可笑,水花笺觉得荒唐的可笑,他自己分明是那么脏,那么坏。 “公子哟,桥头风大,你穿得不多,这自己的身子可要多担待些。” 突然,桥头的一个老船夫望见了发呆的水花笺,好心的提醒道。 “谢了,老人家。” 水花笺点点头,准备离去,然而耳朵一动,听见了折纸和水流的声响,他难免好奇:“老人家,您在这里做些什么? 老船夫叹了叹气,开始念叨起来:“我嘛,本来糟老头子一个,就准备守着自家那条破船混混日子等死了,却不曾想,一年前遇见了一位深情的公子。” “然后呢?” “他啊,那么多新船好船、年轻的船夫不选,偏偏选中了我这个糟老头子,付了我好多银子呐,说来也有趣,只让我做一件事,你知道是什么吗?” 见水花笺摇头,老船夫就一个人笑着径自说了下去:“他让我在这湖面给他放上莲花灯,年年都要,直到老头子我升天呐,老头子我好歹也活了六七十年,我猜想,他绝对是要等着什么人。” 一瞬间,水花笺骤然感到凉风入体,触目所及的黑色也好似出现了一线光亮,湖面上连成一线莲花灯,承载着每个人的美好心愿,美不胜收。 拢了拢衣衫,水花笺的声音变得很无力:“你说那个人,他是……” 老船夫看似很高兴的模样,不等水花笺说完,就笑着道:“那位公子一身紫衣,谦谦有礼,简直就像是从天而降的神仙,当时老头子我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哦。”水花笺艰难的吐出一个字。 “公子,你可晓得?莲花生在那黑不拉几的泥巴土浆里,长得却是呱呱叫,嘿嘿,读过书的人都知道那么一句,叫……叫出……出什么泥而不染的。” 出淤泥而不染,云凭语是不是又在暗自水花笺他呢? 莲花那么纯洁高雅,他也一样,他不脏,真的,一点都不脏…… 水花笺知道了,云凭语从来不曾嫌弃过自己,可自己呢? 嫌他脏,害怕他,骂他是怪物,不要他…… 耀州邺城,言心小筑。 重回故地,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这个被封锁良久的地方清幽不再,放眼皆是残垣断壁,地上是厚厚的灰尘,四处也都结上了密密麻麻的蜘蛛网,院内的池塘也早已干涸,感受不到一丝春日的气息…… 水花笺却是悠然在这里漫步,口中喃喃自语:“言心,言心,言心……” 凭语无心,所以便要言心吗? 所以,云凭语一直在告诉自己,他是有心的,他捧出一颗真心给自己,可结果呢? 他不要…… 水花笺苦笑,恍然间又明白了一件事,论心计城府,水花笺真是比不上他,他分明什么都知道,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瞒了他好多事情。 水花笺把在这里打扫干净,住了下来,他沐浴更衣,然后披散着一头黑发,坐在了镜子前。 水花笺径自的梳着头发,一丝丝,一缕缕,好像都能感受到云凭语指尖的温度。 接着,他拿出了那根蓝白相间的发带,这是云凭语送他的,他一直收着,只是单纯的想好好收着。 他绑上了发带,又将画纸和匕首揣入到自己的怀里,紧紧的贴着心门位置,原先淡漠的心口,随之涌现一股股暖流与爱意。 这样的感觉,很好,很安心。 最后,水花笺摸着自己脸上的“贱子”二字,失神了好久好久…… “云凭语,我不是’天下第一妖男‘,我该是’天下第一贱子‘,呵呵,我呢,真的是你下贱的儿子……” 原来,他讨厌不是自己,只是下贱卑微的自己。 原来,他只是不想让自己重蹈娘亲的覆辙,可是,自己还是做了,像娘一样,深深的伤害了他。 做好了一切的准备,水花笺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有些人的美是与生俱来的,永远都不需要过多的姿态,就能成就一场惊鸿。 好了,现在的他,可以去见云凭语了。 菱洲边境,云凭语被一众武林正派人士逼到了一处无名的孤崖。 全身是数不清的伤,雅致的紫衫处处布满了斑驳的裂痕,银白的发丝凌乱不堪,云凭语面色惨败,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眸此刻空洞无神,但他居然还在吹箫。 他疯了吗?是的,他早就疯了! 他在吹着箫,用早已干涩开裂得不成样子的唇,吹着箫。 他吹着萧,等待的再也不是佳人一舞,而是一曲琴音,是那个不擅长音律的人,弹得一手烂琴,弹得那一首《云水禅心》…… 箭羽纷飞,不顾任何人的阻拦,水花笺冲了过去。 水花笺受了伤,倒在了地上,蓝白的发带自发间滑落,他只能一点点的蹭着地面,爬向不远处的云凭语。 左肩处一支长箭深嵌入内,水花笺每每往前蹭上一步,便是一道剧烈的撕裂,鲜血滴滴答答的落下来,越流越急,染红了衣襟。 很快,水花笺白净的素衣上满是污泥和血晕,在地上蜿蜒出了一路如蛇的血线。 “等……等我……” 55、没有云的云水禅心 菱洲边境,一处无名的孤崖。 “等……等我……” 水花笺白净的素衣上满是污泥和血晕,在地上蜿蜒出了一路如蛇的血线。 等等我,等等我! 再多等我一会儿,就一会儿! 我……我要陪着你! 我……我要和你在一起! 这一次,这一次,绝对没有骗你! 一个再强大的人,始终是一个人,根本敌不过接连不断涌上来的敌人,所以,云凭语他累了。 好累,好累,身和心都好累了…… 好累,好累,再也等不起了…… 好累,好累,这早该结束的生命,若是已经没有人需要了,那便早早了结了罢。 袅袅的白雾萦绕,空灵的箫声长吟,云凭语深情的凝望着水花笺,说了什么,然后就微笑着倒向了身后的虚无…… 痛,从水花笺的瞳孔一直肆意着冲到了心脏,直达顶峰,再从心底一直张狂着,席卷了所有的感觉。 猛然间,心头涌上一股腥甜,浓稠的鲜血喷了出来,染红了水花笺苍白的唇瓣。 “不!不……不要……不要……” 不要死…… 嘴角淌下的液体,凝成血珠,滴滴坠落,水花笺放声痛哭,哭断了肝肠,哭裂了肺腑,每一滴泪,都是从心中流出来的血,他就像是被人活生生的剜去了一颗心…… 云水禅心,没有了云,水还是水吗? …… 那一年初到熙城,花灯会上,云凭语,水花笺等一行六人在桑阿妹那里问真心。 “如果有一天,你的心上人不要你了,你会怎么办?” “心上之人……那便是得之心之,失之失心,若是被弃之,那我……可能会疯掉。” 这是云凭语最后的回答。 “唉,凭语大哥你不至于这么傻吧?这样很不值得哎,天涯何处无芳草啊。” “你激动什么,人家是说’可能‘,可能而已。” 水花笺根本就是一笑而过,可能而已,又不一定是真的。 这一年的花灯会,桑阿妹疑惑,她感慨:“阿妹去年就在想,他的回答可能是最真心的,你为什么不相信呢?也许他真的会疯掉……” 事实证明,云凭语真的疯掉了。 …… 言心小筑,两人亲密的依偎在铜镜前。 “我们很相配。” 轻点水花笺的鼻子,云凭语的眼里流光闪烁,心情颇佳。 “你真的这么觉得,真的一点也不介意我是魔教花弦护法的身份?” “你不信我?” “不信。” 明明水花笺自己都是满口谎言,居然还不相信面前的云凭语。 …… 邺城桥头,湖面发光的莲花灯连成一线,烟花璀璨之下。 “烟花也好,花灯也罢,其实在我眼里,你比世上的任何事物都美。” 云凭语微笑如水,又伸出手指,轻轻的点了点水花笺的鼻头…… “呃,肉麻死了!”水花笺却是不信他,“我发觉你最近说谎都不脸红的。” “你认为我在说谎?” “难道不是吗?呵呵。” 如今的邺城桥头,老船夫年年都在湖面放下一盏莲花灯,纯洁高雅的莲花,很美,很美。 …… 林家庄,客房内,云凭语在焚烧着林凤鸢的画像。 “这是我在书阁找到的,你可知道这上面,画的是谁?” “属下想,应该是个美人。” “你很聪明。”云凭语点头,“她曾经是天下第一美人。” “不过,她不及你美。” 水花笺不信他,他以为,云凭语看的不是他,而是透过他,去看另外一个女人,去看林凤鸢。 …… 林家庄的那夜,水花笺把匕首深深的插入到云凭语的胸口中。 “你不是说过,你喜欢我?” “那都是骗你的。” 水花笺觉得可笑,他冷冷的笑着:“我怎么可能会爱你?怎么可能会爱着自己的父亲,自己的小叔,自己杀父杀母的仇人!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报仇!” “况且你真的以为,世上会有那么下贱的傻子,一直都爱着一个根本不爱自己的人。” “我真的以为,你,会是的……” “没有,我不是。” 水花笺摇头,脸上一片的肃然之色:“我对你的背叛,从一开始就存在。” 云凭语是真的以为,而水花笺是真的背叛。 …… 菱洲,离恨魔教的本部,水花笺不小心掉入了暗门之中。 “我很想你,我的好笺儿……” 云凭语搂过水花笺,在他耳边亲昵的吹着热气。 “呵呵,你变成这副模样,倒也是报应!” 水花笺却是拒绝,却是后退,却是冷笑,眼底一片轻蔑。 其实,那时候他不知道,云凭语是真的很想他…… …… 脑海的记忆画面一遍遍的回放着,水花笺一边哭,一边笑,一次次的问着自己—— 为什么总是认为他在骗自己,为什么要把他想得那么坏? 为什么就不能相信他一次,明明自己才是那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为什么还要去在意他到底爱不爱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 或许,自己的“无法原谅”根本就是借口,根本也是假的。 他只是无法原谅不爱他的云凭语…… 他只是不知道云凭语也是那么爱着自己的…… 只是,只是,他们的爱在重重的谎言之中,真真假假,再也分辨不出。 只是,只是,他们的爱那么艰难,那么坎坷,那么得之不易。 …… 血红的剑光划破了水花笺所有的希冀,瞎子黑暗的世界也天翻地覆,似乎只剩下点点鲜血夹杂着苦涩的泪水缓缓滴落,渐渐蔓延了整个视线。 漆黑一片,忽然出现了点点星光,水花笺仿若回到了十几岁那年,全部视野是这个清雅绝尘的男子,唇瓣轻微的张合。 实际上,云凭语在最后,确实留下了一句唇语。 云水禅心,没有了云,水也不再有任何的意义了…… 水花笺病了,高烧不退,咳血不止,滴水不进。 翌日一早,江湖武林之中,人人皆知,离恨教主掉下万丈悬崖,死了。 于是,离恨魔教最终瓦解的消息传遍了大江南北,渐渐的,有越来越多的人说离恨教主本人不是大魔头,而是大英雄,还有好多人陆陆续续的,去那不知名的悬崖处祭拜这位英雄。 久而久之,那不知名的悬崖也给人取名为“离恨崖”,人们开始为他祈祷祝福:“离恨离恨”,不再是离别与仇恨,而是离去仇恨,仇恨远离,幸福而至…… 林家庄,水花笺本身体内就有难以去除的邪魅之毒,如今一夕之间又患上了咳血的不治之症,日渐憔悴,脉搏也一天比一天衰弱。 请了好多大夫都无计可施,就连玉霖赶过来看了,也无可奈何的摇头叹息:“药石无灵,无法可医。” 药石无灵,无法可医,仅此八字,再无它言,断绝了所有人的希望。 半夜里,灯火飘飘悠悠,迈着轻盈的脚步声,“吱呀”一声,提着一盏莲花灯,有人推门而入。 轻轻的把莲花灯放下,来人望着水花笺,只看到水花笺的面颊深深的凹陷下去,瘦得只剩嶙峋的骨,瘦得不成人形了,他脸色青白,唇也如上蜡般灰暗无光,像极了将死之人。 温柔的手掌抚上了水花笺的脸,来人默默的抽泣着…… 碎了,碎了。 一颗心疼得,彻彻底底的碎了…… 听到哭声,水花笺用尽身上残余的力气,慢慢地,将重若千斤的眼睑,掀开一丝,再一丝。 空洞的紫眸再也找不到一丝丝的生机,嗅到了熟悉的味道,对着面前站着的人,水花笺毫无血色的唇抿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但还是气若游丝。 “你,回来了……” 来人停止了哭泣,哽咽着:“嗯,我回来了……哥哥……” 嗯,原来你根本就没有死,我的妹妹,我亲爱的妹妹。 嗯,我还以为……以为,是他……是他回来了…… 水落颜活过来了,她死而复生了。 当时,她以为自己死了,水花笺也以为她死了,将她葬了,所有人都以为她真的已经死了,除了云凭语。 云凭语封住了她最后的一口气,使水落颜终日呈现一种活死人的状态,他慢慢的运功,一直在想办法救活她。 云凭语的头发也是为此白了的,因为耗费了太多的内力,一时散了功。 重生后的水落颜蹲在了水花笺的床头,轻轻柔柔的一笑,好多年了,她都没有对水花笺露出这样真心的笑容了。 “云凭语救活了我,第一句话便是……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觉海非深。” 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觉海非深…… “他对你早没有了恨,又何况我这个对你误会重重的妹妹呢?哥哥。” 水落颜肺腑里悲痛之意泛滥,对这个哥哥,就算她说上千百遍的“对不起”,也不够啊! “妹妹……”水花笺悠悠的唤着。 “到了现在,你还恨他吗?”水落颜问。 “……”水花笺无言。 “你,记不记得他总是点你的鼻尖?为什么他总是要这样呢?他跟我说了……” “为……为什么?” 心神一凛,水花笺的声音微微发颤。 “哥哥,还记得你六岁那年的事吗?这个动作,一开始,这是你对他做的。” 56、凭语的花笺(大结局) 水花笺六岁,还是林瑾奕的时候,也是林宁逸在外头流浪的时候…… “这位……这位叔叔……” 缩在街角,昏昏沉沉中的林宁逸,听到了清脆的童音,好像……好像是在喊他? 睁开眼,面前站着一个小男孩,那清亮的眸子向他看来,明澈纯净,没有一丝污浊与阴霾。 “你这个样子,饿不饿?冷不冷啊?” “唔……” 林宁逸还是有些迷糊,不懂这个男孩要做什么? “少爷啊,一个破要饭的,别理他了!” 林瑾奕身后的护卫随意的扫过林宁逸,皱了皱眉。 “可……可是,他看起来好可怜。” “切,街头的乞丐多着呢,还有比他更可怜的。”护卫根本不屑一顾。 “是嘛,原来有这么多的可怜人。”林瑾奕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少爷,快走吧,当心弄脏了您的衣服,回去见了庄主和夫人,小的可担待不起啊!” 护卫催促道,拉着林瑾奕就要走,遇上了这么一个脏兮兮的恶心乞丐,今天真是触了霉头。 忽然,林瑾奕不介意的一笑而过,稚嫩的小指头点上了林宁逸的鼻头。 林宁逸触电一般,浑身猛地一震。 “你!你,你不怕我?” “不怕!” 林瑾奕愈加凑近了林宁逸,小孩子奶香薰香的气息喷在林宁逸的脸上,温热而瘙痒。 “你,不嫌我脏?” “不嫌,你换身衣服,就不脏了。” 笃定的说着,林瑾奕就把帽子拿了下来,扣着上面的配饰。 “少……少爷?!”护卫们震惊了,纷纷急忙阻拦。 林瑾奕鼻头一哼,瞪了他们一眼:“你们别管,不然回去让爹爹罚你们!” “是……是的。”侍卫们垂下了头,唯唯诺诺道。 不一会儿,林瑾奕就把帽子上的配饰,外套上的宝石衣饰,还有镶着金银边的鞋子的饰品统统摘了下来,摆放在林宁逸的面前。 林瑾奕笑嘻嘻道:“叔叔,这是我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了,你拿着吧。” “你……” “我叫林瑾奕,希望下次见到你的时候,你不冷不饿,还有很干净的衣服穿。” 小孩子真的很天真,永远把什么事情都想得那么简单。 林瑾奕,林瑾奕,作为林家人的这个名字,真是不好。 如果,如果,能改一改,那就好了。 林瑾奕幼年时的无心之举,却让落魄到谷底的林宁逸,深深的记住了。 他不会轻易爱上一个人,他一旦爱上了一个人,真的就很难改变。 所以,当在林家庄中,他认出了惊慌失措的林瑾奕时,心中无比的欣喜。 “你愿不愿意成为我的儿子,让我好好照顾你?” 终于找到你了…… 让我好好的照顾你,保护你,疼爱你…… …… 菱洲,在大批武林正道进攻离恨魔教的本部之时—— “你怕我?” “你嫌我脏?” “现在的我苍老无比,全身腐烂,靠着人血苟活着,像个怪物一般……” 云凭语伸手想要点水花笺的鼻尖,水花笺却很抵制,不停的向后退着。 这样的水花笺,和六岁那年,完全相反的态度,一点都不一样。 那时候,云凭语该有多么多么的伤心难过啊! “对了,还有哥哥你的名字……” “他说,我们的娘亲水花鸢,是天上的纸鸢,风中纸鸢,一旦断了线,就再也找不到了,她就会随风而行……” “比起纸鸢,不如你就做纸笺,只能由他书写的纸笺。” 水落颜说出了云凭语为水花笺取名的原因,“水花笺”这个名字背后,真正的含义。 忧伤的眸子望了他一眼,水落颜又低头将莲花灯中的纸笺取了出来,慢慢的展开,轻轻的念着:“凭语的花笺……” 念完,水落颜将纸笺塞到了水花笺的手心里,让他好好的握着。 “他还说,给你取名为’花笺‘,本以为你会是凭语的花笺,可到头来你不是,你也不要他了……” 凭语的花笺吗? 原来,是凭语的花笺啊…… “原来连笺儿都不要我了……” 好像无论过了多久,那日云凭语绝望的笑容,水花笺还是记得清清楚楚。 水花笺的表情因极力克制悲痛而变得有些扭曲,他的身子剧烈的颤抖着,心在不停的淌着血。 为什么明明都失去了心,却还是这么的痛? “哥哥,一个谎言要是编得天衣无缝,骗过了所有人,那么就不是一个谎言了,因为说谎的人一定也把真心加了进去。” 水落颜握住了水花笺不停发颤的手,轻轻的揉着,淡淡的问去:“哥哥,’你很爱云凭语‘这个谎言中,你付出了几分真心?” “……” 水花笺不答,可水落颜还是能看得出来。 “五分吗,七分吗?还是完完全全的十分?” “原……原来,我……我不喜欢……他……” 始终沉默的水花笺,抖动着唇瓣,终于艰难的开口了。 “哥哥?!”水落颜不解。 “呵……呵……” 水花笺的喉头像被一个尖锐的东西梗住,他悲伤到无法言语,试着发声,喉咙却似刀磨,只能磨出一串破碎喑哑的笑…… “呵……呵呵……” 原来我不喜欢他,我是爱他啊…… 原来不管他怎样对待我,我就是爱他啊! 原来我根本不害怕他,不嫌他脏,就连他最脏最脏的地方,都深深的爱着啊! 我爱着自己的父亲,爱着自己的小叔,爱着自己杀父杀母的仇人! 爱着,爱着,只爱着夺我全部心魂的云凭语一人…… 发颤的手瞬间平静,无力的垂落,水花笺真真正正的闭上了双眼。 “哥哥!” 一股热泪涌上眼眶,水落颜大喊出来,心中只剩下浓浓的悲哀。 夜风拂过,风里混合着血和泪的气味…… 【尾声】 佑天朝一百二十二年,辰景年间,武林盟主林义天在武林大会上昭告天下,洗刷了自己的六子林宁逸的冤屈,并将他的名字重新写上了林家的家谱。 林瑾希力战群雄,勇挫各派门主以及精英弟子,当上了新的林家庄庄主,同时也继承了新一任的武林盟主之位,老庄主林义天也就此金盆洗手,退隐江湖。 同年四月,林瑾奕久病不愈,逝,林家举办了丧礼。 第二年春,北方戎族新一任的首领上位,和辰景帝和谈协议破裂,领军开战,蛮夷兵强马壮,誓要夺取佑天朝南北七州,辰景帝坐立难安,立马封年爱烈为佑天朝兵马大元帅,将北戎蛮夷驱逐境内。 南北边境战事不断,百姓远离故乡,大多迁徙到安全之处,金火带领的金家海外商队就此被隔离在外,战争期间内都无法回到中原。 玉霖心有挂碍,靠着武林盟主林瑾希的相助,不顾危险去了海外,不过几日,就断了音讯。 但不久林瑾希又得到消息,金火玉霖见了面,两人都相安无事。 国有战事,人心难安,武林上风波更是被不断掀起,盛家总是与林家作对,攻击对象直指林瑾希的贴身小厮阿望,一边败坏林瑾希的名声,一边强加细作身份给不明所以的阿望。 武林盟主林瑾希以大局为重,不得不弃车保帅,与阿望彻底决裂。 江湖上的事端闹大了,也传到了朝廷那边,结果九千岁晋王爷出面,带走了阿望。 佑天朝一百二十四年,年爱烈妾室苏小月产下一子,名暂未取,苏小月抱子盼夫归。 三年时间,战事成功,佑天朝一百二十五年年底,年爱烈将军马革裹尸,由府中幕僚苏阳护送回帝都。 苏阳为年爱烈唯一的独子取名,单名一个瑜字,随后不辞而别。圣恩降下,辰景帝收年爱瑜为义子,不过年爱烈一生没有娶上一位正妻,将军府至今没有所谓的将军夫人。 佑天朝一百二十六年,春,菱洲边境,离恨崖周边的小村落。 青山绿水环抱之中的小村子,有着与世无争的祥和与宁静。 村口处的古树伸展着粗壮的枝干,像是在迎接什么人似的,田间盈盈盛开的小野菊散发出幽幽的清香,男人们佝偻着身子在田里劳作,而女人们大多在家里织布,小孩们三五成群的,在家门口蹦蹦跳跳,嘻嘻哈哈,脸上带着懵懂和单纯。 顷刻间,悠扬悦耳的曲调不间断的飘出,让听到的人都粲然一笑,仿佛所有的疲累和苦恼都已消散,身心顿时愉悦了许多。 “已经五年过去了……” 看着低眉抚琴的男子,专注于其中的认真模样,一身红衣的水落颜不禁感慨。 “别弹了……” 虽是心有不忍,可听着这样的琴声,水落颜却是悲伤的。 林瑾奕死了,可水花笺还活着。 水花笺长年累月的弹着琴,等着云凭语,他盼望着有一天,云凭语能听到琴声,从远方归来。 “不,我要弹。”水花笺很坚定,笑着,“听到这支曲子,他就会回来的。” 他的一双紫眸,在明媚的阳光之下,仿佛多年之前那般,绽放着明亮莹澈的光彩,多来年的压抑和伤感都已消失不见。 “如果他没有回来呢?”水落颜问。 “不,他会回来的!” 水花笺继续着手下的动作,一串串的音符从指尖流泻,表达着他的思念与爱意。 “可能,可能明天他就回来了。” 水花笺知道,云凭语最后的唇语,绝对是“我爱你”。 只因为云凭语对他说了,我爱你…… 只要有这三个字,水花笺就可以等下去,一直等下去。 “……可能吧。” 水落颜的目光望向了远处,很远很远的地方…… 可能吧,可能明天云凭语就会出现,也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回来。 忽地,有箫声传来…… 正文完
推书 20234-05-27 :残语——千夜离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