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墙+番外——小笼汤包

作者:小笼汤包  录入:05-22

 文案:

 他曾经用尽自己全部的力气去爱这个人,去帮他完成梦想 但是他却被他推进了地狱 内容标签:强强 报仇雪恨 虐恋情深 强取豪夺 搜索关键字:主角:高程 韩煜 ┃ 配角:叶致琛 ┃ 其它:黑帮 第一章:出狱 “哐当”。 伴随着沉重的声响,铁门在身后缓缓合上,高程站在空地上,他抬头看看天空,忽觉得阳光刺眼。他已经很久不曾见过这样完整的天空了,他入狱七年,今天是他刑满释放的日子。在监狱里面,他看到的天空是被高墙阻断了的,就连太阳也是晦暗的。所以现在他似乎还有些不适应这样的阳光。 他站在原地适应了一会,再打量四周,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 这个城市变化得太快了,他还究竟能不能适应出来以后的生活?他的生活又该何去何从?他的脑海里面悬着很多疑问,可是没有答案。 高程不是一个喜欢纠结的人,他曾经的人生信条就是把握今天,虽然后来发生的很多事情让他渐渐有些动摇,有些看不清楚,也因此付出了代价。但是好歹是出来了,以后每一天他都要好好过,他在心里发誓,然后暗暗握紧了拳头。 他继续往前走,看守所在郊区,所以这会子就算是走到大路上了,除了几辆运送沙石的车子之外还真是见不到什么人,高程张望了下四周,果然是没什么人,他心里有些失落,但是还是继续往前面走。这时一辆车在他身边停了下来。 高程抬起头,是叶致琛的车。叶致琛摇下车窗,露出他那张有些黑但是端正的面庞:“我处理了点事情,来晚了,差点就没赶上。”高程哦了一声,就继续往前走,叶致琛哭笑不得,把车往前开了一截拦住他:“哎,我赶过来不是为了跟你说这句话的,上车吧,我开车送你,在这里估计拦不到什么车。” 高程露出迟疑的神色,他说:“不用。” “难不成你要走回去,就光走进城就要天黑了。”叶致琛说,“上来吧,好歹让我送你进城。” 他想了一下,说了句“谢谢”就打开车门,上了他的车。 叶致琛一笑,发动了车,也真是好车,在路上开一点声音都没有,跟水过平地一样。身边的人一言不发,只是抱着自己怀里的包,然后看着前方,嘴唇紧抿。估摸着他是刚出来还不适应,叶致琛就想找些话题。“你想好去哪里了么?” “回家。”干净利落的两个字,算是回答了。 “我跟你商量的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高程这才有了反应,他转过头淡淡地看了一眼他,然后又转过头:“我就想安安静静地过日子。” 这算是拒绝了吧?叶致琛知道对他这样的人不能硬来,说多了他还会反感,于是他换了话题:“出来之后有什么打算?我听说你在里面拿了机械证书,还学开推土机了,这也算是一门技术,出去之后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话尽管找我,我能帮你的一定会尽量帮你的。” 高程“嗯”了一声,就转过头看着窗外,显然是不想再开口了。叶致琛看了一眼他的反应,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高程嘴上冷淡,但是心里还是知道的,对于一个刚刚刑满示范的人来说,叶致琛这样的热情已经是很难得了,毕竟这个世界上都是雪中送炭的人少。更何况还是一个前途无量的警长级别的人物,少年英才,虽然叶致琛也是别有目的,但是相对他那样的身份来说,也算是诚意十足了。 车子开了四十分钟就进了城。 “你还记得路么?”叶致琛问。 高程看了一眼窗外,七年了,济阳市区早就变了模样,他怎么可能还认得出来?他摇摇头。叶致琛就开了车上的导航,屏幕上显示出一个小小的跳跃的红点,还显示了最近的路线,叶致琛注意到,冷淡的高程这时竟然露出了类似紧张的表情。 车子开进了一个看着很古旧的小区,小区上了些年头,房子的墙壁都变黑了,小区的路也很窄,叶致琛的路虎在里面开得颇有些艰难。高程开口:“你就在这里放我下去吧,我可以自己走进去,你开进去了,估计也没法倒车出来。” 叶致琛想也是,这里路太窄,开进去了,估计出来还是个问题。他点点头,找了个宽敞的地方停了下来。高程说了句谢谢就下了车,在临关车门之前,叶致琛叫住他:“高程,我是以朋友的身份拜托你的,你好好考虑,我是真的需要你的帮助。” 高程摇摇头:“我不想再踏足那个圈子,我用了七年的时间才出来。”说完他转身就走了。 从后视镜里面叶致琛还能看到高程的身影,他的身影早已经没有了当年的坚决,那件轰动全城的案子之后,高程就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面了,其实他本来应该被判更重的,可是有人在里面斡旋,才改判七年。那时候他才是二十五岁的大好年纪,而现在他已经三十二岁了,七年的牢狱生涯让这人身上的那些锐气都被磨平殆尽。叶致琛叹气,发动了车。 听到身后车子发动掉头离开的声音,高程才松了一口气,转而又觉得可笑,觉得他那个所谓“朋友的身份”实在有些讽刺。当年是他把手铐呆在了自己的手上,如今还可以轻松地说出来这样的话。好在他已经下定决心,从此不再和过去沾上一点关系。 他凭着记忆走到自家门口,敲了敲门,没有人应。他又敲门,对门的门倒是开了,对门的李阿姨没认出来高程,说:“别敲啦,张老太去菜市场摆摊去了啊。大中午的。” 在小区门口有个菜市场,高程远远就看到自己妈妈的摊子,她在那开了一个小店,卖些油盐酱醋之类的调味品,小本经营,可是因为这个菜市场是好几家小区里面唯一的一家菜市场,人多,生意好,张绣这几年就是靠这个维持了生计。高程觉得脚步沉重起来,如果说他的人生还有什么牵绊的话,大概就是自己的母亲了。自己没法在她身边尽孝,还要让她这么大岁数了出来做生意,风餐露宿,孤苦一人,一想到这些就让高程的心里像是被刀剜了一样疼痛。 他缓缓走过去,在店铺门口站定。 “哎,要买什么?”张绣张罗道,一转身,就定在了原地。 “妈。”高程开口,却觉得喉头一阵苦涩,眼泪几乎就要涌出来。 张绣愣在原地,嘴唇动了动,半晌才说道:“你回来啦。” “是啊。” “我想着你今天该出来了,但是太远了,我也去不了,铺子里面又离不开人。” “我知道。” 张绣伸手揽了一下头发:“你坐吧,一会我收了铺子,咱们一起回家。” 正是晚上五六点的时候,菜市场都是人,张绣也忙得不可开交,高程坐在那静静看着她。七年来,张绣从来没有来看过他,不过他倒是经常收到些粽子啊饺子啊之类的吃食,他想着自己母亲那样心高气傲的性格,估计再也不会原谅自己的。他还记得当时那晚他出门之前,张绣坐在客厅里面,她说:“我一直担心受怕,就怕你走上你爸爸这条路,但是你还是走了,我也拦不住你,罢了,你要去就去吧。是福是祸都是你的命。”张绣早些年是大家闺秀,饱读诗书,后来看的事情多了,就开始信基督,说出来的话都带了宿命的味道。 那时候他不懂,还是扭头离了家。后来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一直忙到晚上八点多,高程帮着妈妈收了铺子,坐了结算,就一同回家。回家之前,又赶着菜市场收摊,菜价便宜,买了些菜。 一路上张绣都不怎么说话,进了家,张绣说:“你先休息下,我去给你做饭。” 高程应了一声,走到自己房间,房间还保存着原来的样子,一尘不染,干净的就好像他从来没有离开过。他放下行李,又走回厨房,他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张绣听到声响,可是洗菜的手却是停都没有停。 “妈,对不起。” “男儿膝下有黄金,我是怎么教你的。起来。”张绣头也不回。 “妈,对不起。”他还是跪着,不肯起来,声音也带了哽咽。 张绣叹了口气,手也停了下来,声音冷静:“过去的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你现在也受到了教训。我就希望你出来以后可以安安稳稳过日子,不要再去执着过去,也不要好了伤疤忘了疼。”这两句话说的简单,可是坐起来却是很困难,张绣也是太了解自己儿子了,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一顿饭母子两个吃的安安静静。快吃完的时候,张绣忽然开口:“你今晚好好休息一个晚上,等到明天去给你爸爸扫墓吧,给他知道你回来了。”高程点点头。张绣又继续说:“你下面有什么打算呢?” “我在里面自学了机械,还学了驾驶推土机,现在济阳开发这么快,肯定不少工地,我明天去问问,找份工作。” 张绣点头:“嗯,就算找不到也不急,我店里面正好要人帮忙,赶上中秋节,生意好,我一个人又忙不过来。你也可以先帮我几天,再做打算。” 知道自家妈妈是为了怕自己不适应,所以变着法让自己放宽心,而自己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还不让自己妈妈省心,这让高程觉得心里很难受。所以一吃完饭他就自己收拾了碗筷,抢着去洗碗。洗了碗之后他又帮着拖地,把家里都打扫了一遍。 等到他做完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时,他还有些恍惚,甚至他都弄不明白究竟那七年的牢狱生活是个梦,还是现在躺在自己房间床上是个梦?会不会等他一觉醒来,他还是躺在监狱那个狭小的隔间里面?明天要去工地上问问,最好是能找到一份工作。他这么想着,然后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二章:再见 接连几天,高程去了城里几个工地上问了,几乎都不缺人,但是高程还是感觉得到,自己是号子里面出来的这个身份还是让人望而却步了。不过后来有一个工头给他指了明路:“你要不去大风建设看看,那边正在开发工地,缺人手。”言下之意,缺人手的话估计门槛也没那么高了。 大风建设是城里数一数二的开发建筑公司,他并不抱希望,可是高程还是去了大风建设在城西的一处工地。那边正在建造度假酒店,现在正在挖地基。高程找到了办公室,说明来意,对方负责人也是个爽快的中年人:“哎,我们正缺人呢,你要是技术过硬,明天就来上班吧。” “我坐过牢。” 那负责人虽有些惊讶,似乎想象不出来看着老实巴交的高程居然也会犯事,不过他竟然是毫不在意,拍拍他的肩膀:“谁没个过去呢,我看你不像是坏人,你以后好好干就行。”说完他看了看时间:“我不跟你说,上面人今天要来视察工地,我得赶紧去准备,你明天来报道,到时候我让人再带你。” 高程点头。走出工地办公室的时候太阳正明亮,让他觉得心情也好起来。事情的顺利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一走出办公室他就见到有几辆黑色的车停在了工地上面,他眯起眼,觉得那个车牌号码很熟悉。 车上最先下来一个人,穿着黑色风衣,带着黑色墨镜,脸上没有表情。 高程心里一惊,一闪身躲到了柱子背后。怎么这么巧?难道他就是负责人口里所说的来视察工地的人?他怎么不知道那个人什么时候涉足了房地产?心里闪过各种念头,其实细想也想通了,那个人涉足的范围本来就广,黑白不忌,而现在房地产大热,正是金馍馍,他会来沾这块也不足为奇。 眼见那人越走越近。高程眼见无处可躲,就索性从柱子后面走出来,迎了上去。他的头发剪得很短,穿着最普通的衣服,在监狱里面七年,他也锻炼出了肌肉,自己觉得跟以往的那个高程相差还是很大的,况且那个人也不见得就记得自己。 果然,两个人擦身而过的时候,那个人似乎正眼都没有看自己,似乎真的是没有认出来。这让高程松了口气,又觉得隐隐的失落起来。但是他又像是想起什么一样,笑笑然后大步走出工地大门。 他没有看到,身后的人脚步停在了那里。 韩煜停在了那里,负责人很紧张,以为他看出了什么问题,问道:“四少,怎么了?”韩煜收回视线:“刚刚走过去的那个人是谁?”负责人反应了一会才知道他指的人是谁:“哦,那个人啊,是我们今天刚刚聘的推土机的司机。现在工人工资都高,人也难请。” “哦,行了。”韩煜不耐烦地挥挥手,打断了负责人的说话,然后继续往前走。 那个负责人想了一下,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只觉得韩煜的神色阴沉的可怕,心想这个传说中的韩家四少爷还真的是像传说中的那样脾气阴晴不定,心里胆颤,说话也愈发小心起来。 济阳韩家,是济阳赫赫有名的一个大家族,早些时候韩老爷子,也就是韩煜的爷爷在战场上立了功,建国之后就被封了将军,而韩老爷子的两个儿子也都是很争气的,到了韩煜这一辈,韩家已经一跃成为济阳首屈一指的大户了。韩煜是韩老爷子最小的孙子,可是因为韩煜老爸在外面的一笔烂帐,所以很小的时候韩煜他妈妈就带着韩煜出走了,一直到韩煜十五岁才回到了韩家。到了韩家之后,老爷子本来就对这个孙子有愧疚,又发现这个孙子敢打敢拼,说干就干,天不怕地不怕,跟自己的性格一样,愈发喜爱纵容起来。韩煜的目空一切的性格也变本加厉了。然而也正是凭着这股子闯劲,韩煜很快闯出了自己的天地。一声韩四少,不仅是他的排行,也是所有人对他的尊敬。 而现在眼见着房地产大热,韩煜也在两年前建立了自己的房地产公司,也算是做的风生水起,在他那帮子兄弟里面,也算出类拔萃的了。 但是认识韩煜有些年头的人都知道,原先的韩煜才真叫是个荒唐的二世祖,什么不能碰,他碰什么。后来碰上国家严打,他吃了点苦头,也才算是安分了,但是骨子里面的那股狠劲,却是怎么样也改不了了的。 虽然在工地上遇见了不想碰见的人,但是高程并没有打算放弃那份工作。他需要钱,他需要那份工作。他也早就过了意气用事的年纪了。回家之后他跟张绣说了下,但是只字不提遇到韩煜的事情,张绣也很高兴,说是要做点好吃的。 吃完饭高程帮着洗了碗,收拾干净了之后就去小区散步,没想到一出单元门就见到那辆黑色的轿车。 韩煜摇下车窗,笑:“哟,还真是你呢,今天我见着你,但是没敢认。” 高程像是早有预料,对于他的出现丝毫不觉得惊讶,他走过去:“把你的车开走。” “怎么了?我这车又不是抢来的,老朋友见面,你就对我这态度啊。” 高程皱眉:“我不想让我妈见到你。” 韩煜似乎不太高兴:“怎么着了啊,我这么不招人待见啊?”高程最看不得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当即转了身要走,韩煜叫住他:“得,得,你说了算,好了吧,你想怎么样都行,我真是怕了你。” 两个人到了小区两条街以外的一个大排档。韩煜有些嫌弃地说:“这是什么地方,我说咱们俩找个酒吧好好喝一顿,这么多年没见面了是吧。我请客。” 高程一听到他这样的语气就觉得不舒服:“我戒酒了。”他停了下,又继续说:“而且我觉得我跟你的交情估计也没好到那样的地步。” 韩煜仍旧是笑,仿佛受了冷遇的那个人不是自己,他说:“还记恨当年的事情呢?”高程不说话,也不动手夹菜,就这么冷眼看着韩煜。韩煜在他那样的眼神下,镇定自若,还惬意地夹菜:“你别说,这小破摊子看着挺不起眼,煮的东西还真是不错啊。”说着还招呼道:“哎,高程,你怎么不吃啊?” “韩煜,你究竟要玩什么花样?” 韩煜说:“高程,你别对我这么有敌意行不行,怎么说咱们也认识了那么久,虽然中间是发生了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过去的事情,我也不想提了,反正我现在就想安安静静地过日子,韩煜,你以后要是见着我,你就当不认识我。”他这番话说得坚决,一点犹豫都没有,语气里还带着恳切,似乎是巴不得跟韩煜撇清楚关系。 韩煜也愣了一下,放下了筷子,换了神色:“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就不跟你拐弯抹角了,当年的事情,我有不对,可是我也挨了你两刀,咱们就算两清了,你能不能别跟仇人似的看着我?” “两清?”高程冷笑,“韩煜,你以为你的身子就那么金贵,砍你两刀就可以换我七年的时光?” 韩煜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他向来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什么时候被人这样指着鼻子说过?“高程,你还来劲了是吧?你牢也做了,还能怎么样?要知道,这整个济阳城敢在我身上留下伤口的人,除了你我还真找不到第二个了。” “是吗?那我该觉得荣幸么?” 对于眼前这个软硬不吃的人,韩煜还是觉得很头痛,语气也软了下来:“高程,咱们认识那么多年了,我退一步,你也退一步。” “嗯?”高程挑眉看他。 “我想你回来帮我,”韩煜说,“我现在真是需要一个得力的人帮我,你有经验,你有胆识,有智慧,”他顿了顿,“而且,更重要的是,我信你。” 高程知道他找自己估计就为了这个事情,他心里真的是很想把拳头砸上去,只是他面上仍旧是不动声色:“我在里面呆了七年,早就跟不上形势了。” “你有头脑,不像我身边的那些人,一个个蠢的跟猪一样,我相信,只要个把月的时间,你就会很快上手的。” 高程已经听不下去了,他推开椅子就站起来:“我要回去了。” “高程。” 高程回过头:“韩煜,做人要知足,你现在已经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那些东西,明知道不好,为什么你还要去沾?我现在好不容易出来,就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以前我不懂事,做了些蠢事,所以我也不怪你了,以后咱们俩就各过个的,行吧?” 这话一说出来,纵是韩煜再想说些什么也是说不出口了的。他说:“高程,你可仔细想清楚了,要是那种生活真的是你想要的。” “不管是不是我想要的,就目前来说,这是对我最好的。” 高程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棚子。 韩煜看着他决绝的背影,心里忽然莫名地烦躁起来,以往的高程对自己言听计从,何曾这样对待过自己?好像他这次出来,是真的下定了决心要跟自己划清界限。这样的想法让他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一仰头把酒杯里面的酒都喝完了,酒是劣质的散装酒,喝进嘴巴里面都是火辣辣的,还有些疼。韩煜觉得高程就跟这些酒一样,烈的不行,他想着自己从小就是被酒泡大的,还会担心这个,于是他心里又释然起来。 从来都是这样,只要是他想要的,没有得不到的。 高程走回去的时候,已经晚上十一点了,张绣听到开门的声音走出来:“你怎么散步这么晚才回来?” “这里变化太大了,我就想着多看看,不知不觉就走远了。” “那怎么不打的回来?”张绣说,“这里小区晚上路灯都不亮,暗的很。” “没事儿。” 张绣看了一眼他,然后说:“明天你不是要上班么?就早点休息吧。”高程洗完澡出来,要睡觉,就觉得枕头底下似乎塞了什么东西,他抽出来一看,是一千块钱,估计是自己妈妈塞进去的。高程捏着钱,觉得眼睛有些湿。他没有办法想象自己不在的这么些年,自己的母亲是怎么过来这些年的,而那些荒唐的日子,就好像是梦一样。 高程看着天花板,心里下了决定。 第三章:家仇 高程起了个大早,第一天上班他不想去得太晚。他换了一身新衣服,白色的T恤加上蓝色的牛仔裤,看着简单,但是也不失清爽,他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恍惚觉得陌生了。其实他在监狱里面那么多年倒没有怎么照过镜子,监狱方面害怕犯人打破镜子自杀之类的,所以牢房里面都没有镜子,这会子他看着镜子,好像里面的那个人都不是自己了。其实时光如果倒退七年,镜子里面出现的那个人头发应该再长一点,眼神稍微再柔和一点。 他深吸一口气,洗了一把脸,走了出去。 到了工地上时工地还没有开工,工地上很安静,高程再办公室里面等了半个多小时才等来了负责人,负责人看到高程,分外的热情:“哎,小高啊,你怎么来这么早?” 高程点点头:“嗯。” 那负责人打开办公室门,先走进去,高程紧跟着走了进去:“年轻人有干劲是好事,说明我的眼光没错,那个负责开机子的老师傅现在还没来,我先带着你熟悉下这里的情况,等到那老师傅来了,你就跟着后面干。” 那负责人就带着高程在工地上转了一圈,这是韩煜的房产公司最新开放的一块土地,准备用来开发成小区,据说是作为国家补贴房。负责人颇有些自豪地指着眼前的土地:“看到了没,就这些还只是一期的工程,等到正式完工之后,这里会有五千套住房,会作为补贴房卖给群众,会让上万群众获益。”他见高程兴致缺缺闷着头不说话,又转过头说,“你现在是在试用期,所以工资是按天算,一天一百五十块,开我们的机器,油钱报销。等到你成为我们建筑公司的正式员工之后,你就会有五险一金,也会有基本工资。所以你要好好干。” 听起来条件很不错。高程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点表情,他点点头,抬起头望过去,只见眼前的土地几乎都上了高架,有好几辆推土机正停在边上,不难想见,估计就在一两年之后,这里就会变成高楼矗立的小区民宅,然后周边就会出现商厦、医院、小区、学校,韩煜就好像是这个世界的国王,他一点点地在这里建立着他的帝国,他耐心十足,步步为营。 高程眯眼看着眼前的土地,直到负责人叫他,他才回过神。“来,我给你介绍下,这是咱们工地的老师傅张师傅,”那负责人又指着高程,“这是小高,新来的,他就跟着你后面。” 那张师傅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头发有些乱,穿着灰旧的衣服,他笑眯眯地伸出手:“小高啊,叫我老张吧。”高程跟他握了手,叫道:“张师傅。” 下面的一天时间,高程就跟着老张熟悉工地,熟悉要做的事情。他本来就聪明,开车的技术也好,所以上手快,老张也对这个沉默寡言可是聪明的新徒弟很满意。 等到一天下来,高程以及基本熟悉了要做的事情。其实这份工作倒不是很累,就是脏,每天跟泥土打交道,一天下来浑身都是脏兮兮的,还带着泥土的臭味。但是高程很喜欢,他觉得跟泥土打交道比跟人打交道简单多了。 一天的工作结束之后,高程走出工地大门,这里是在济阳偏郊区一点的地方,离市区远,最后一般公交车是在晚上七点,他要是不走快一点,就要错过公交车了。所以他闷着头走得很快,没有注意到身后跟着自己的那辆车。 坐了四十分钟的公交车才回到市区,他先是去了菜市场,帮张绣收了店。然后两个人一同回去。 回去的路上,张绣问道:“你今天工作怎么样?” 高程说:“挺好的,工地上的人都挺好的。” 张绣点点头,不再说话。母子俩就这么一路沉默着回到了家。张绣本来就不是个喜欢说话的人,她骨子里面还有一股傲气,高程知道她还在介意自己以前做过的事情,可是他一时也改变不了,他本就嘴拙,想说什么也说不出口,倒不如索性沉默了。 到了家门口,张绣拿出钥匙开门,对门的门倒开了。对屋的老太太走出来:“哎,这是你儿子啊?我那天看着就觉得眼熟,可是始终没记起来。” 张绣笑道,只是那笑容看着淡淡的:“是啊,回来快一个星期了。” “看着一表人才的,你以后可要好好做人,你妈妈一个人这么多年怪不容易的。” 高程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觉得她还是笑得淡淡的,他点点头:“我知道。” 进了家门之后,张绣把买的菜放在厨房水池里面,然后挽起袖子动手准备做饭,高程说:“我来吧。”“不用。”张绣冷冷道,语气竟是异常的冰冷,“饭好了我会叫你。” “妈。” 张绣头都不回:“昨晚上我梦见你爸爸了,他浑身是血的站在我面前,他质问我是怎么教你的?我今天一天都在想这个事情,子不教,母之过,没有把你教好,是我的责任,我以后就算是死了,也没脸去见你爸爸和外公外婆他们。” “妈,你不要这样说,我以后不会了,我会安安分分地过日子。” 张绣把手里的菜一甩,高程身上溅了水,可是他还是动也不动。“那对门大妈为什么告诉我你那晚上了一辆轿车?那是谁?”“妈,那是朋友。”“你当我是糊涂了么?你刚从里面出来,七年了,就算是夫妻都散了,你会有什么朋友?是韩家的人对不对?” 高程沉默,张绣的语气生硬:“好啊,你现在还在跟韩家的人有来往,你还嫌他们害得我们不够惨是吗?你不记得你爸爸是怎么死的?你不记得是谁害的你入狱了?你不记得是谁让咱们家落到这副光景?” “妈,那是韩煜的车,可是我只是跟他划清界限,你放心,我以后断然不会再跟韩家的人有任何联系。” “你最好记着你说的这些话,要是在被我发现你跟韩家的人有来往,不等别人动手,我就先跟你同归于尽。我不想看着自己的儿子因为愚蠢死在别人的手上。” 她说的话很决绝,高程知道她绝对说到做到,当年她跟着自己的父亲私奔,也是抱着巨大的勇气,后来上战场、面对反动分子的迫害,这个女人还是表现出了惊人的毅力和智慧,也因此父亲很尊重她。自父亲去世之后,她性格里面的强势就表露无遗,高程知道自己的母亲绝对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 吃饭的时候电视里面正播着新闻联播,新闻里面放的是国家领导人下来济阳军区巡视的画面。在迎接中央领导的队伍里面,第一个就站着韩家的老爷子,韩煜的爷爷。那国家领导人看到韩煜的爷爷,竟是先弯下腰伸出手,十分亲切敬重的样子。 张绣看到这里,“啪”地一声摔了筷子。转身就进了厨房。 高程继续看电视,在韩煜的爷爷后面,站着同样位高权重的陆司令陆博远以及其他几位开国元勋,而站在第二排的就是现在军区的年轻力量,诸如现在风头正劲的周政安,以及周家的大少爷韩源。 韩煜上面三个哥哥,只有韩锡是继承了家族的事业,进入了军区,他本人做事果断,雷厉风行,加上家族的庇荫,在军区里面也是做的风生水起,而韩家老二韩枫,是个典型的花花公子,跟陆博远家的儿子陆修是好兄弟,一样的花花公子,只要他喜欢,没有他不敢碰的,在圈子里面名声很臭,而韩家的老三韩源是个军区医生,现在在非洲支援,至于韩煜则往商界发展,现在也是做得顺风顺水。韩家的这四个儿子,也是济阳城最热的媒体话题,而这四个孩子,除了韩源之外,都没有婚娶,所以济阳凡事有点地位的人家都想着能把自己的女儿嫁进去韩家。 高程从电视机上收回目光,埋头吃饭,吃到一半他又看向他妈妈的房间,张绣的房间紧闭,高程凝神听了一会可是什么也听不到,他吃完了饭,就默然去收拾桌子,洗碗。 那之后的日子很平静,没什么波澜,高程也没再见到韩煜,倒是叶致琛打过几次电话来,但是都没有提到再让他帮忙的事情,只是关心。高程也假装不知道。 没两天就到了中秋节,工地上给工人放了一天假,高程就去店铺里帮忙。中秋节还是很忙碌的,菜市场里都是人,张绣的小小的店铺里也是挤满了人。张绣的店小,可是价格公道,有的时候遇到老街坊也会连买带送的,这么多年下来,来店里面的都是老主顾,可是他们大多是第一次看到高程,所以都觉得很惊喜,一个劲地要张罗着给他介绍对象。 张绣听着只是笑。高程在后面帮忙搬东西,他看到张绣的笑容里面都是冷漠,于是他也假装听不到。 其实从高程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了一个道理,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不能相信的就是人心。那时候他父亲刚刚过世,他在父亲的灵堂里守灵,张绣一滴泪都没有流,她就是这么告诉高程的。但是张绣毕竟还是个令人佩服的母亲,即使这么多年来过得在艰难,她也只字不提关于报仇的事情。 在店里忙了一天,到收摊已经快到晚上十点,张绣先回去休息,让高程一个人留在店里关门。 高程收了摊,关上店门,刚走出菜市场就看到街对面停着一辆车,他抬头看过去,竟然是久未露面的叶致琛。 叶致琛将烟头扔到地上,大步走过来:“高程。” “什么事?” “韩锡中枪了。” 第四章:变故 “韩锡中枪了。”叶致琛又说了一遍,然后就静静地看着高程,像是在等待他的反应。而高程只是漠然地看着他,没有半点情绪起伏,叶致琛心想这个人要么就真的是训练得处变不惊了,要么就是真的不在意。他眯着眼,想要把眼前的人看清楚,但是高程只看了他一眼就转了眼光,然后开口:“哦,所以?” “他是参加中秋节的一个慈善晚会,被人打中了一枪,”叶致琛指了指自己的心脏,“据说距离心房只有两公分,差点就不行了。” “那就是没死了?” 高程的语气还是没有半点波澜,似乎在讨论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这让叶致琛觉得棘手起来,说实在的,如果七年前高程有这样的稳重和镇静,那么他的确会是自己一个最难对付的敌人。“其实我是在奇怪,那样的枪法,如果可以精准到距离心房那么近,那么究竟是失手了还是故意为之?” 高程看了他一眼,然后往前走:“我要回家了,我妈再等着我回家吃饭。” “高程,我知道你想躲着,可是你为什么不想想,你可是当年名动济阳城的神枪手,打中心房两公分的位置作为对敌人的第一次警告是你一贯的手法,而现在韩锡中枪,你又是刚出狱,韩家的人第一个怀疑的对象就是你。” “我今天一天都呆在店里面。”高程皱起眉,“他们怀疑我也拿不到证据。” 叶致琛叹了一口气:“你觉得韩家人什么时候讲证据了?他们只看事实。你恨韩家,你的枪法精准,这就是事实,这就是他们要看的证据。” “那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我还是那句话,跟我们合作吧,高程,你要是想要真正的宁静,你就要克服你心底的魔障。只要你心里还有那些事情存在,你就永远不可能获得真正的宁静。” 多么诱人的话。高程几乎要鼓掌了。他想了一会,然后开口:“叶致琛,你该知道我是永远不会跟你合作的,我们根本就不是一条路上的,如果我要做一件事,我自然会有我的方法。”他停了一下,然后补充道,“而且你不会想知道我要用的方法是什么。何况我现在就觉得很平静。” “你在害怕什么?高程。” 高程好像没有听到一样继续往前走。叶致琛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你还在顾忌韩煜?你为什么不想想他当年是怎么样对你的?”高程的脚步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往前走,好像永远不会回头。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这条路,他是永远都没有回头路的了。 从他第一次拿起枪,为韩煜射出第一颗子弹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这辈子都是要在这条路上走下去的了。他射出的第一颗子弹距离那个人的心脏有五公分的距离,韩煜知道之后,啧啧叹气,似乎不是很满意,他说:“五公分的距离起不到威慑的作用啊高程,要让他知道咱们完全有可能拿下他的性命,这比杀了他还好用。” 那时候韩煜也不过是二十五六岁,早年他自己在外面混,所以有些目中无人,行事狠辣,年纪轻轻的说出来的话就叫人胆寒。而最叫人胆寒的,不仅仅是他的手段,也是他身边还有个不要命的高程。而彼时的高程,真的是愿意为韩煜做任何事情的。那之后种种复杂的隐情,他现在真的是不愿再去想起。 高程抬起头看着夜空,天上挂着一轮满月,看着很是好看,可是他知道,大概明天就不会平静了。 高程下班的时候就看到工地大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他继续往前走,好像没看到。有人从后面追上来,拦住他:“高先生。” 高程抬起头,站在眼前的人右脸颊有道疤,神情颜色:“什么事?” “韩先生请你过去一趟。” “哪个韩先生?” 那人语气冷淡:“去了你就知道了。” 高程点点头,就跟着他上了车,他知道反抗没用,况且该来的还是要来的,躲也躲不过,所以他很坦然。 车子在路上疾驶,没一会就进了城,进了城之后又转向往东开,开了大概四十分钟之后高程就看到眼前出现了一幢古色古香的小楼。大院门口站在执勤的小兵,高程没有想到要见自己的韩先生居然是韩老爷子。他以为会是韩煜。 和别的枪杆子里面真刀实枪打出头衔的将军司令们不同,韩老爷子早年家世显赫,就是占据济阳一带的著名的军阀,后来也算是识时务,最先投降还主动加入到抵抗外敌的战斗中来,后来国家为了表示韩家的贡献,就给他们封了将军等军衔。但是韩家骨子里面那种匪气却是怎么样也改变不了。高程就见过韩老爷子三四次,都是跟在韩煜背后的,这次还是第一次独自面对他。 韩老爷子坐在客厅正中央的沙发上,沙发旁边立着一根拐杖,老爷子端着茶杯,不怒自威。高程走到他跟前,站着,也不说话。韩老爷子忽然抬头看他,眼神凌厉,高程也不闪躲,不卑不亢的样子。 看了半晌,韩老爷子放下了茶杯:“似乎很久没见过你了。” “是的,七年多了。” “七年来,韩家都是平平静静的,可是你一出来,韩锡就遇刺了。”老爷子没有质问,没有怀疑,只是在平静地叙述这样的一个事实。 “不是我。” “我知道不是你。”韩老爷子站起来,在客厅里面踱了两圈,又说了一遍,“我知道不是你。” “那你为什么找我来?” “只是想见见你,你不在的这些年,我要给你母亲提供帮助,都被毫不留情地退回来了。”高程可以想到母亲拒绝他们帮助时的决绝,应该还说了一些讽刺的话。韩老爷子继续说:“我能理解你母亲的心情,韩家确实欠你们的太多,欠你爸爸的,欠你的,欠你们家的是怎么样也还不了。” 高程默不作声,他知道韩老爷子下面应该还有下文,所以他只是静静听着。 “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高程觉得很可笑,想来这些什么都不缺的所谓上等人居然也会这样来找自己帮忙,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了?有的人还在为了生存死死挣扎着,有的人却在考虑这些遥不可及的事情,贪欲真的是一个很可怕的东西,什么父子手足的情分,都可以被抛弃。其实就好像他当时站在法庭的被告席上,身边站着的都是全副武装的特警,他就站在那,接受审判,听着审判官一条条宣读自己的罪状。他的目光在观众席上逡巡一圈,看到了神情漠然好像事不关己的韩煜,那时候他的心真的是凉到极点了,就想着赶紧离开,所以到他陈述的时间,他只说了一句话: “我是走错路了。” 后来审判官就把这句话当做是认罪了,不做抗辩。可是其实只有高程知道那句话背后的含义。他觉得韩煜应该也是懂得,但是韩煜这样的人,太过高高在上了,就算他懂,他也不在乎。 走着走着就觉得眼前的光被一个影子遮住了,他抬头一看,居然是韩煜。韩煜还有点喘,似乎是赶过来的样子。 “高程,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情?” 韩煜没想到他会这么反问一下,愣了一会才问道:“老爷子没对你怎么样吧?我听见老爷子把你带过来了就急忙赶过来了。” 高程轻笑:“你也觉得是我要杀你大哥?”韩煜不说话,高程继续说,“你以为我恨你们韩家,所以要报复,杀光你们韩家的人是吗?” “高程。” “我没有,我很珍惜现在的生活,我不会那样的,我都巴不得跟你们韩家撇清关系,怎么还会搭上自己呢?” “那样的手法,跟你实在是太像了,说不是你都不会有人信。” 高程仔细看着韩煜的脸:“我一开始以为是你,毕竟熟悉我的手法的人,除了我之外,还有你。” “你以为是我陷害你?” 高程笑起来:“你怎么这么惊讶,韩煜,这又不是第一次了,怎么还做出一副很无辜很受伤害的样子来。” “高程,你他妈把话说清楚了,你是不是觉得我派人刺杀韩锡,然后故意嫁祸给你。”韩煜好像真的很生气,说话的都音调都高了,“我在你心里面就是这样卑鄙的,为了目的可以出卖兄弟的人?” 要不是先前那件事发生过,高程觉得自己大概还是会相信他,这样的演技,这样的急切表情。啧啧。他心里感叹,面上淡淡的:“我要回家了。” “高程,这次的事情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也不知道是谁做的,不过你最好要小心,对方是很明显想要把你牵扯进来的。” 高程笑了笑,继续走。他现在孑然一身,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第五章:心机 中秋节过去之后,高程工地上的活也多了起来,好在他也聪明,很快就上手了。他安静,不爱说话,也不像其他的工友那样没事就聚在一起偷懒喝酒,说些荤段子,所以负责人、以及老张都很喜欢他。 空闲的时候,高程就喜欢坐在工地边上的一个小土坡上,看着眼前这片土地。 老张走过来:“我说怎么到处找不到你人呢?我看你就扒了几口饭,这就够了啊,下午还有很多活要干。” “其实我吃了很多,饱了。” “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倒是很少见,”老张递过来一根香烟。高程摇摇头,没有接过来,老张抽回手,“你不抽烟啊?” “戒了。” 老张呵呵笑,也坐下来:“我还以为你嫌弃我的烟不好呢,我也只能抽得起这样的烟,我家里老婆孩子还要吃饭。我老婆每个月光是吃药就要吃掉好几百,我女儿上大三,学费、生活费,什么都要钱。” 高程转过头,也笑:“那你也很不容易啊。” “是啊,可是没办法,日子还是要过的。”老张毫不在意,吐出烟圈,“你别说我倚老卖老,我见过的人可多了,年轻人,好高骛远摔得头破血流的人,到处都是,可是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人,他们说你坐过牢,我看到是一点也不像。” “为什么不像?” “坐牢的人大多是犯了事的,本来就不是什么善主,在加上在那样的环境里面,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戾气,可是你没有。你还巴不得不跟人接触呢。”老王笑,“我活了大半辈子,鼻子和狗一样灵,谁身上有什么味,我一闻就闻出来了。” 高程觉得他这个说法很好笑:“其实我手上也不干净,我也伤过人,荒唐的时候简直不把人当人的。”老张好像没有想到,随即又呵呵笑起来:“那也是过去的事情了,我在你身上没有闻到那样的气息,不管你过去是怎么样的,你现在肯定没那个心思了。” 高程不再说话,抬头看着天空,天空很蓝,像是透明了。人家都说往事如烟,想来也真的是这样,那么轰轰烈烈的过去,就这么在时光里淡去了痕迹,一点踪迹都寻不到了。 老张见他沉默了,就拍拍他的肩膀,起身走了,留给高程一个人的空间。 远处的机器还在轰轰的响,高程想了很久,忽然记起来自己还要回去工作。他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就往工地上走。 还没走近,就听到人群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讨论什么东西。他走进去一看,原来是一台机器出了问题,本来早上还是好好的,结果下午就突然不作业了。而那个恰好还是自己的机器。高程皱皱眉头,二话不说就钻到机器下面,看了一圈,然后爬出来,淡淡地对围观地人说:“有个零件要换,不是什么大问题。” 人群里面有人问:“小高啊,你这么厉害啊,一眼就看出来了啊。” 高程看了一眼那人,转身拿了新的零件,又钻进去了。他早些年大学里面学的专业就是机械原理,他本来就不爱说话,所以倒弄机器对他来说就是最好的消遣,对于这些七七八八的极其,他都跟庖丁解牛一眼,熟稔于心。 没十几分钟,机器就修好了,又开始轰轰地启动起来。高程从机器底下爬出来,工友都拍他的肩膀,夸他很有本事。高程忽然响起来,自己人生第一个改装的机械,竟然是韩煜的那把枪。 高家和韩家其实是世交,早些年还在军阀割据的时候,高程爷爷的爸爸就是韩老爷子爸爸的心腹,后来,高家的男孩子几乎都跟随者韩家的人出生入死,为他们打下了大半个江山。而代价就是高程的爷爷乃至爸爸都为此付出了生命。在高程的父亲去世之后,高程的奶奶就立誓从此再不让高家的孩子和韩家扯上任何关系。 那时候他也小,不懂事,加上和韩家的几个孩子年纪相仿,所以即使高老太太坚决反对,他还是经常偷偷跑过去玩。他就是在韩家的花园里面认识的韩煜。那时候韩煜刚到韩家,浑身都充满了戾气,像是一只炸了毛的狮子,随时都准备攻击。他看到韩煜的时候,他正在摆弄自己的那部枪,小小的年纪,握着枪居然也是毫不手怯,反而像是要用枪去杀什么人的样子。高程看着又是好笑又是同情,他走过去,拿过枪,三下五除二把枪组装在一起。 韩煜抬起头,满是敌意:“谁让你帮我了?” 高程耸肩:“谁说我是在帮你了。” 他说完转头就走,后面传来韩煜气急败坏的声音,因为高程卸了安全栓,那把枪根本就没法再用了。高程听着后面韩煜的骂声,笑起来。 那些少年轻狂的时光,就好像是暴风雨前片刻的凉快的风,虽说是让人浑身舒畅,但是终究是不能太过贪恋,不然等到狂风暴雨来的时候,连躲闪的功夫都没有。 高程走出工地门,看着忽然暗下来的将要下雨的天,微微皱眉,什么诡异的天气,白天还好好的,这会居然下起了雨来。人家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高程感到冷,就裹紧了衣服,大步往公车站走,下雨了他更加要赶快回家帮妈妈收摊。 一辆车在自己身边停下来,叶致琛摇下车窗:“哎,现在雨是越下越大了,我载你回去吧。” “不用。” “你放心,我不是来跟你提韩家的事情的,我只是顺便路过。” 高程听到这里,想了一下,再一看这雨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就停了脚步上了车。叶致琛显得很满意,他发动了车:“我正好在这里半点事情,看到你在淋雨。” “嗯。” 叶致琛说:“听说你前两天被韩老爷子叫去了?” 高程转头看他:“你们都在监视韩家的人?” 这句话不是疑问,是十足的肯定。叶致琛笑起来:“真是什么事情都瞒不了你,你这样的人要是去做间谍还真是让人头疼。我也不瞒你,其实这个事情还是很机密的,韩家的人人多势大作风又高调,早就引起上面的注意了,我们跟着他们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高程默不作声,叶致琛看了他一眼,继续说:“我们手上也得到了一些东西,就等着能抓到证据,好将这个济阳城的土匪窝一锅给端了。” 高程皱了皱眉头,随即神情又舒缓了,好像那些事情都跟他没有关系。他甚至都没有流露出要继续询问的意思 。 叶致琛有些失望,还是继续说:“韩家这回淌的水太深了,要是被揪出来,估计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们了。要知道,现在可不是旧社会,还会任这些家族互相包庇、违法乱纪。” 他的话里面有些兴奋,透露出写跃跃欲试的味道。 高程忽然说:“停车。” 以为自己说的话触动了他的神经,叶致琛有些欣喜,只要这个人还不是完全无动于衷,他就有可能说服他为自己、为警局做事。他将车停在路边,没想到高程只是下了车去路边的水果摊称了些苹果。他回到车上来,拍拍身上的雨水:“我妈妈喜欢吃苹果。走吧。” 叶致琛终于忍不住:“高程,你就不恨?你忘了当初你是替谁顶嘴,你忘记了你是被谁栽赃,你忘记了……” “我不想再回到监狱里面。”高程说,“那种日子,我永远不想再过。可是我知道对于他们来说,把我这样一个人送进去,随随便便制造一个冤案,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我又何必去争这口气?” 这样的态度让叶致琛很生气:“高程,你怎么这么没骨气,你还是男人么?我就不信他韩家就有这么大的能耐,可以只手遮天,他们越是厉害,我就越是要挫他们的锐气。咱们还是个将王法的国家。” 高程说:“你确定你是为了所谓的社会公理不是为了你自己的升迁或是别的什么东西?” 叶致琛一愣,不知道怎么回答。 高程笑:“没事,我到了。” 叶致琛抬头一看,果然已经到了他们的小区门口,他停了车。高程拎着苹果下了车:“谢谢你开车带我回来。” “你也不可能一辈子做鸵鸟,高程,你总要面对。”叶致琛说,“你该不会不知道韩煜一直派人在监视你吧。” 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原来就是干这个的啊,那些蹩脚的人,他第一天就知道了。但是他忽然想到,按照韩煜这样谨慎的个性,怎么可能会犯下这样的错误,他肯定是不在乎自己知道与否,他就是要告诉自己,他就是在正大光明地监视自己。 但是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么做呢?高程始终没有想明白。所以他决定不去想,他知道等到韩煜按捺不住的时候,他自然会出现来找自己的。所以他决定慢慢等待。他耗费了七年的时间,所以现在时间对他来说根本就不是问题,他有的是时间去慢慢等。 第六章 韩锡遇刺一个星期之后,高程又在电视里面看到他的身影了,国家正和邻国因为领土问题剑拔弩张,国家也在进行各种军演,韩锡自然是要担负起来责任,也因此在公众面前的亮相也多了起来。为了给公众信心,伤还没痊愈的韩锡就再一次出现在了军演的指挥营里面。 电视里面的韩锡穿着军绿色的制服,剑眉大眼,眉眼间都是不容置疑的坚定,这个人站在高的位置上久了,看人的眼睛里面都是冷漠。其实倒不是他看不起谁,只是这是他的习惯,他就是这么看人的,这么多年都是这样的。韩家四兄弟里面,细细想来,最正常的竟然还属韩三韩源了,不过他常年支援非洲的医疗建设,长期不在国内。 高程从电视机上挪开视线,正好张绣开门进来,高程就若无其事地转到体育频道,电视里面正在播的是篮球比赛。 张绣看了他一眼,就把手里的菜送到了厨房,然后又出来说:“对门的阿姨给你介绍了一个对象。”她见高程没什么多大反应,语气也淡了下来:“你就去见见看看,对方是个幼儿园老师,条件还不错。感兴趣你就谈,不感兴趣就拉倒,人家阿姨的一片心意。” 高程应了一声,电视里篮球比赛正打到第四节,如火如荼。几个球员正在抢球,忽然裁判就吹了哨子,示意一方犯规,全场球迷都嘘了起来。高程原来也是学校里面打篮球的好手,他人高马大,手脚也长,打起球来姿势好看地不得了,每每只要他一打球,边上总有女生看着,还给他加油。高程有时候控制不住地想,要是当年他没有遇到韩煜,或者说他就找了一个女孩子正儿八经地谈恋爱,现在应该都有孩子了吧。 他觉得现在的自己真的是老了,不然为什么总是会常常想起过去。 既然是老了,也就到了该谈恋爱结婚的年纪了。 所以高程决定去见见那个女孩子。 是在咖啡厅见的面,这个咖啡厅档次挺高,看着就很小资,是那女孩子提出来的。高程本来嫌贵,但又怕不去见面没法跟张绣交代,所以还是硬着头皮赴约。到那的时候女孩子已经坐在那了,女孩子不是很好看,圆脸,但是白净,扎着马尾辫,穿着衬衫牛仔裤,看到高程时脸都红了。 高程走过去坐下来:“不好意思,我是不是迟到了?” “没关系。”那女孩子抬起头,可是都不敢看高程的眼睛,“我叫胡雨亭。”高程看她局促的样子也笑起来:“我知道,我叫高程。”这一笑让那女孩子更加羞涩起来。 高程对她印象其实不坏,因为这个年代会脸红害羞的女孩子倒真的是不多见了。他笑笑,叫来了服务生。胡雨亭叫住他,小声说:“你不用真的点东西的。这里的东西很贵的。”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我朋友说让我约你在贵的地方,这样可以考验你,你不用真的点东西的。” “但是我们总要点东西吧。” “一会就说这里没有想吃的东西再出去就好了。”胡雨亭说,“咱们工资都不高,就不要在这个上面浪费钱了。” 胡雨亭是小家碧玉型的女孩子,家里父母都是老师,所以家教也好,本人也内向,不怎么说话,而高程也是不爱说话的主,可是聊起来倒也觉得感觉不错。高程听那女孩子介绍自己,估摸着她也是个乖乖女,从小家里管得严,到大学都不允许谈恋爱,现在也过了谈恋爱的时机,家里这才着急起来。 高程想了下,决定如实相告:“我坐过牢。”她抬起头,有些惊讶,看着她的表情,高程继续说:“故意伤人。我坐过七年牢。” “我知道。介绍的阿姨跟我说过,可是她也极力说你是个很好的人,我妈妈很相信那个阿姨的眼光,所以让我来看看,”说完了她又补充了一句,“我觉得你应该不是个坏人。” 高程失笑,难不成自己脸上还贴了好人的标签不成。 一顿清汤白水的相亲很快就过去了,结束的时候两个人互相留了电话,高程看出来那女孩对自己还有点意思。他想着就这么找个平凡的女孩子、娶妻生子,然后平平淡淡地这么过这一辈子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他前面十几年过得太过轰烈,浪费了不少的时光,现在只想把每一天都过好。 从包间出来的时候,却不期然迎面遇上了韩煜。高程抬起头,看到了韩煜身后的女孩子,女孩子穿着大红色连衣裙,正笑得明朗,而韩煜也在笑,一堆俊男靓女,看着很是登对。韩煜抬头,正好就看到了高程。他一眼也看到了高程身边的女孩子,心里一动,面上却迅速换上了熟络的笑容:“哎,高程啊。这么巧,你也来这里喝茶?” “嗯。”高程侧身,在过道里面让出路来,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韩煜却视而不见一样,丝毫没有要挥手走人的意思:“你身边的姑娘是谁啊?怎么也不跟我介绍?”说完自己就先伸出手:“嗨,我叫韩煜,我是高程的朋友,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没见过你啊?” 胡雨亭窘迫地不知道说什么。高程拦在前面:“我们只是刚认识没多久的朋友而已。” 而高程这副模样在韩煜看来却是满心的不舒服。但是他不能发作,只得悻悻地笑,揽过身边的女孩子:“好吧,既然你这么不待见我,那我们就先走了。改天再一起出来吃饭吧。” 高程粗略看了一眼那个女孩子,只觉得那个女孩子脸部轮廓、眉眼具有几分熟悉,很像某个他认识的人,但是是谁他一时也想不起来。高程想了一会,他的记忆力一向很好,要是见过的人应该都不会忘记,或许是自己多心了。 “他是谁?” 高程回过神:“没什么,只是一个从小认识的朋友。” 回到家之后,张绣问了他相亲的情况,他只说了还好。张绣对这个事情的反应也很冷淡,听完之后也没什么多的反应。高程也习惯了这样的冷漠。 晚上的时候高程又接到了韩煜的电话。电话里的韩煜听上去声音醉醺醺的:“喂,高程,我在你家楼下。” “我要睡觉了。” “睡你妈的头,你当老子没见你房间灯亮着啊,你给我下来,不然我就上去敲门。” 高程皱眉,这个人一喝酒就喜欢说脏话,平时伪装的斯文教养此刻都变成狗屎。他撂了电话,走下楼,就看到不远处花坛边上坐着的韩煜。他穿着的黑色西装都随意地放在一边的花池里面,白色衬衫都皱了。看样子是醉的不轻。 高程走过去:“你想干什么,韩煜。” 韩煜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仰起头看向眼前的男人,其实从他回来以后他都没有机会好好看他。每次他看到自己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让自己即使想套近乎也打了退堂鼓,每次都是莫名其妙碰个不软不硬的钉子,今天也是,他约会就约会吧,看见自己也跟不认识一样。这让他的心里像是有一百只手在挠,看不见又抓不着,可是难受的很,难受到最后就变成莫名的火气。 高程见他不回答,耐着性子又问了一次:“韩煜,你到底想干什么?” 话音未落,韩煜已经一把把他捞过来,不由分说就吻了上去。一吻到怀里的人,韩煜就觉得脑袋里面轰然一响,就有什么东西坍塌了,曾经多少次,他抱着怀里的这个人,亲吻、爱抚,做更多亲密的事情。高程入狱之后,他在床上就好像失去了兴趣,不管是多绝色的尤物,他看着都始终没感觉,后来他想自己不会真的是喜欢男人吧,于是他又去找了几个长相技术都不错的MB,可是别说是硬了,他看着那些故作娇媚的男人,甚至都要吐出来。而现在当吻着高程的时候,他觉得身体里面似乎就被点燃了一把火。 高程闻着那股子强烈的酒味,先是愣了一会,然后就是一个反手扭过他的手。韩煜始料未及,痛得眉头都皱起来了。高程松开他,退后两步:“韩煜,你够了没?” “高程,你他妈到底在作个什么劲?”韩煜也吼起来,“你当时还说为老子牺牲一切都值得呢,我不就是让你顶罪了么,我不就是让你做了七年牢么?你跟着我干,要多少钱没有,要多少漂亮的女孩子没有,你犯的着天天顶着太阳去干那一百多一天的活,还要跟那种姿色的女生交往?你给谁看呢你?” 高程听到这话,气极反笑:“韩煜,我从前没发现,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幼稚?我没有给谁看,我就是不想再跟你们韩家扯上一丁点的关系,韩煜,你要是还当咱们有些兄弟情分的话,你就让我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我就感激不尽了。” 韩煜觉得头痛欲裂。他挥手:“高程,你别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你的才学、你的聪明,你会甘于这样平凡一世?” “你觉得一个在监狱里面呆了七年的人还有什么资格谈什么理想,谈什么抱负?” “我说了我会补偿你。” “你没法补偿,”高程冷笑,“七年的时光,你怎么补?这七年里面我被磨去的棱角,你怎么补?这七年里面我错过的,你怎么补偿?” 这一连串反问让韩煜答不上来。其实他的想法一直很简单,当初那样的情况,牺牲高程也是逼不得已,何况老爷子又在上面施压,他真的是逼不得已,他想着等高程出来之后,他就好好补偿他,两个人还会跟从前一样亲密无间。他觉得以他和高程这么多年深厚的交情,他肯定会原谅自己。越想头越痛,韩煜在心里骂娘,他妈的,今晚的酒是怎么回事?怎么让他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了。 高程见他不说话,又冷笑,转身就要走。 走出没几步,就听到身后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然后,他闻到了血腥味。 他回过头,就看到几个马仔手拿明晃晃的砍刀,正要挥向韩煜。韩煜躲闪不及,手上还是挨了两刀,血流不止。 高程头皮一紧,只觉得那血液的鲜红直冲大脑。 “韩煜,你今天死定了。” 第七章 第七章 高程听到身后打斗的声音,他甚至还听见了韩煜因为不支而发出的粗重的喘息声,他的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 “你放心,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一定会站在你身边护你安全,再没有人可以看起你。”他依稀想起年少时他曾经对韩煜说过这样的话。那时候的他们,什么都没有,空有一腔热血,他为了这个承诺,不管韩煜说什么,都不顾一切地去为他完成,他为他打下了大半个江山。而现在,他曾经拼了命护他周全的人,就在自己的身后,被不知道哪里来的小混混追杀。 高程的双脚像是在地上扎了根一样,他就是这么站在那一动也不动。 过了没几分钟,又传来嘈杂的脚步声,高程知道那是韩煜的人来了。他深呼吸,然后迈出大步,走进楼道。 韩煜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里面,曾经那个会第一个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已经从自己的跟前走远了。他好像永远也不会回头。他的背影是那么的坚决,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他看到他停在原地,他以为他会回头出手,但是他竟然没有。韩煜的心里这时才真正感到慌乱起来。 那群攻击他的人看到韩煜还有人支援,互相使了个颜色就消失在黑暗里面了。韩煜蹲在地上直喘气,旁边的人问他:“你没受伤吧?” 韩煜一把推他:“没事,死不了,给我查出来这伙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居然敢在我的头上动刀子。” 他缓了会,觉得疼痛也缓解了许多,其实这么多年,别说济阳了就是放眼全国敢动韩家四少的人也不多,不仅仅因为他是韩家四少,也是因为他是韩煜,凭着自己一双手创造出一个帝国的韩煜。他站起来,语气凌厉,眼睛却是望着楼上的那一处的的灯光:“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有这个胆子。” 而让韩煜始料未及的是,他遭人追杀的事情第二天就出现在了报纸的首版。报纸上赫然出现的是他昨晚狼狈躲闪的画面。虽然后来他立刻派人去敲打了下报社的人,但是还是止不住消息传出去了,网上甚至还出现了那段斗殴的视频。后来网上又有人搬出了韩家老大韩锡遇刺受伤的事情,于是有人调侃说,韩家这几个兄弟是怎么了,怎么都变成炮灰了。 可是没有想到事情并没有这样结束,在网上轰轰轰烈烈的评论里面,还夹杂着一些让人不得不关注的言论。一个名叫“天行者”的网友在新闻跟帖里分析了韩家历年来的发展路程,还一一分析了韩家几个兄弟的性格,其中重点就揭露了韩枫和韩煜早年的荒唐。揭露的事情很详细,甚至还包括了很多不为人知的细节,好像他身在现场。在评论的最后,“天行者”用毫不客气的语气说道, “现在是21世纪的法治社会,可是居然还会有这样仗着自己家族势力为非作歹的纨绔子弟,实在是叫人痛心,当我们大部分普通的劳动者正在为孩子的学费、为房子的贷款忧愁奔波时,这群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们,却在花天酒地。” 在这样的一个什么都要讲求公平的社会里面,这个“天行者”的话无疑是点燃了一把火,原先人们只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来看,但是细想之后,心里就会出现隐隐开始愤怒。随后网上出现了几个激进的网友情绪激动地指出这些纨绔子弟、世家大族是建设平等社会的蛀虫。 一时间网上评论如潮。 高程并不是很关注这些八卦,他是在工友吃饭讨论的时候听到这些的。正是中午十二点多,虽然是秋天,可是温度还是不低,那些工人辛苦了大半天,讨论起这件事情来也是兴致勃勃,言语间冷嘲热讽。高程埋头吃饭,但是那些话还是入了他的耳朵,他很快扒完了饭就把碗扔在了一边。 这件事情很明显是有人在背后策划的,不然那群人那天下手为什么点到即止并没有真的想要韩煜命的意思?而谁又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将这件事情捅出去?他想了一下,以韩家的势力确实不应该有人这样明目张胆地跟他们作对。照这么说来,韩锡的遇刺也不是偶然了? 他的脊背忽然有些发凉。 难道说,已经有人盯上了韩家了么? 而两天之后报纸上又出现了另外一条报道,报道里面是韩煜穿着病号服躺在医院病床上的照片,照片看得出来是偷拍的,但是画质还算清晰还可以辨认出来画面里面的人就是韩煜。画面里韩煜面色惨白,手上缠着厚厚的绷带,报道用大篇幅的文字叙述了韩煜被人追杀的经过,还说了韩煜是如何应用地抵抗他们,详细地好像他们身在现场。而文章后面还附上了韩煜给各个组织捐款的事情。这篇报道把韩煜描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受社会暴力之害的受害者。 于是舆论又开始像风吹芦苇一般往另外一面倒了过去。 高程看的好笑,这大概就是韩煜的反击了。确实是高明的一招。 下班了之后高程往工地外面走,又见工地门口停了一辆黑色的车,车旁边还站了一个黑衣人,那人看到高程出来大步迎上俩,语气很客气:“高先生,韩先生要见你。请你上车。” 高程皱眉看着那辆车,现在这韩家人是怎么回事,怎么都接二连三找上了自己?想着他走过去,那人替他打开车门,高程坐进去,发现坐在后排的人是韩锡。 韩锡今年三十七岁,是韩家这一辈的老大,年少有成,多年的军队生活让他的眉眼间透露的都是不容置疑的坚决。他正闭目养神,听到高程坐进来的动静,眼睛也不睁:“高程,我们很久未见了吧。” “是的,是很久。” 韩锡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现在发生韩家身上的事情相信你都知道了吧?韩家的人接二连三受到攻击,这实在不是一个好的信号。”高程不说话等待他的下文。“你在韩家多年,老爷子一直把你当成半个韩家人来看。”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请你帮我调查出来背后是谁在捣鬼。”韩锡的语气忽然都凌厉起来。 高程说:“为什么要找我?” “因为你聪明,有头脑,你对韩家很了解。” 听到这里高程笑起来:“我是对韩家很了解,可是我也恨韩家,这个世界上如果说有人希望它尽快垮掉的话,那这个人肯定就是我了。” “覆巢之下无完卵,你不会不懂这个道理。你在道上呆了那么多年,你以为坐了七年牢出来你就可以断了这些?现在还没有人敢动你,是因为韩家还在势,若有一天韩家倒下,那么第一个受到祸及的人就是你。” 高程脊背有些发凉,这些事情他不是没有想到,但是他总抱着幻想以为自己毕竟是做了七年牢,那些事情总该是有了断的。韩锡又继续说道:“不仅是你,也有可能是你的母亲。” 车里的冷气打的很足,让高程放在大腿上的手都微微痉挛起来。许久他缓缓开口:“我只是想安安稳稳过日子,为什么总是对我纠缠不放?”他似乎并不期待得到答案,紧跟着又问道:“你想让我怎么做?” 韩锡说:“先跟我去一趟医院吧。” 按照在报道里面说的那样,韩煜该是伤的很重,高程一进病房就看到他正躺在病床上吃橘子。看到高程进来,他还招呼道:“哎,你怎么来了?” 高程这才注意到病房里面还有别人,他们是韩家老二韩枫和老三韩源。看到韩枫不稀奇,但是他没想到会看到韩源,因为这韩源早在七八年前就去了非洲支援,自此一去不还。看到高程,韩源还站了起来,彬彬有礼地伸出手:“哎,你好。好久不见了啊,高程。” 高程点点头:“你回来了?” “就回来呆一阵子,过段时间还是要回去的。” 说起来韩家四个孩子外貌都是不错的,但是韩源生的格外好看,他是庶出,是韩锡的父亲在外面的女人的孩子。高程小时候曾经见过那女人一次,典型的江南小家碧玉,漂亮得就好像是从江南水墨画里面走出来的女子,她性情温婉,让韩源的父亲着迷不已。但是他家里的妻子却是个骄傲的女人,得知此事之后大闹一场,最后只留下了韩源,而韩源的母亲不知去向,这个事情一直是韩家的一个丑闻。 而韩源的外貌和性格都极大地继承了他的母亲,温和敦实,不爱说话,总是谦和有礼。但是也因此不是很受老爷子的喜欢。 韩锡看都不看这个弟弟一眼,直接看向韩煜:“现在觉得怎么样了?” “小伤而已,只不过外面蹲着很多媒体,我只能窝在这里。” “哎,你要是觉得无聊的话,改天我叫几个人来陪你,什么样的款都有。”坐在沙发上一直埋头玩手机游戏的韩枫开口,被韩锡一眼瞪了回去。 “你还记得那几个人的样子么?” “不过就是那些个市井小混混的样子,没什么特别的,以前也没见过,不知道是不是最近新混出来的势力。我已经让人去打听了。” 韩锡点点头:“不要打草惊蛇,我们要小心的是他们背后的人。不管这些人的目的是什么,肯定是冲着韩家来的。” 韩煜冷笑:“我知道,不管是谁,我肯定不会让他好过的。”高程很熟悉他这样的笑容,带着坚决,以及一点点噬血的味道。 韩锡点点头,看向韩枫和韩源:“我们也走吧,让他好好休息。我也有事要跟你们说。”其他二人点点头,站了起来。韩锡有看向高程:“你先留在这里。” 等到他们都走了之后,高程还站在病床前,韩煜看了他一眼,笑起来:“我还以为你不会来看我呢。” “我也不想来。” “哎,我知道你估计也不想来,要不是老大逼着你,你巴不得一辈子不见我呢。”韩煜的语气就好像是在包容情人的任性,高程听得皱起眉头,韩煜拍拍自己的床一边的空地,“你别干站着啊,坐啊,陪我说说话。我一天到晚困在这里,都快要闷死了。韩枫是没个正经的,我听他说话听得头皮都疼,恨不得一脚踹他屁股上去呢。” 高程在一边的沙发上坐下来:“你还有韩源。” “他啊,算了吧,你又不是不知道,在非洲那么多年,整个人都变得很奇怪。”韩煜说得很高兴,可是见高程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他又叹气,“说吧,老大又用什么方式威逼你过来的?” “没有人逼我,我自己要过来的。” 韩煜叹气:“高程,我看你现在对我这么不冷不热的样子,我心里真的是不好受,我知道你恨我,那是应该的。可是那天我在被那些小混混砍的时候,我看着你背着我,好像永远都不会在回头了,我心里就觉得很悲哀了,我想,要是当年的你,要是你还在我身边,你怎么会让我陷入那样的境地里面?其实这七年里面,我为什么转而踏入别的七七八八的行业,不是因为我真的学好了,而是我心里没底,没你在我身边,我心里没底。” 高程抬起头:“那么当年,为什么你就可以那么轻易地像丢弃垃圾一样把我丢掉?” 第八章 那么当年,为什么你就可以那么轻易地像丢弃垃圾一样把我丢掉? 为什么你就可以那么冷漠,你可知道我站在审判台上,面对那些人的审判时,我的心里是多么的绝望?明明是你一句话的事情,我就可以为你付出生命,可是你却选择了用这样的方式背叛我。而你甚至不曾跟我解释,为什么你会这么做。 这个问题问出来,病房里面陷入了一无所有的寂静。 高程听见自己的呼吸,他发现自己竟然开始紧张,他在意他的答案!他以为他不在意,他以为七年的时间他已经想通,他已经可以不在意,可是不是,他依然在意。他还是想要知道,为什么这个人,这个自己可以为之付出生命的人,当年要用这样的方式把自己丢弃。在狱中的每一个晚上,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他整夜整夜失眠,他痛苦地捶墙,他抠墙缝抠到指甲都快要断掉,他就是想亲口问问这个人: “只要你一句话,我可以毫不犹豫为你去死,可是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 那种被欺骗的失望、痛苦、绝望,就好像是黑洞一样,每一天每一夜都在吞噬他。他曾经这么地、这么地,用尽全部的感情和信任去站在这个人的身边。他可以不计身份,不计后果,但是他不能容忍背叛。而那个人甚至都没有出现在狱中来看望自己。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最初那段难熬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他慢慢平静下来,他开始审视那些他陪在他身边的那么多年,他告诉自己要放下来,不去计较为什么,不去执着那些过去。他告诉自己这七年就当是买了一个教训,从此之后,他跟这个叫做韩煜的人再无任何瓜葛。 他以为自己已经被麻痹了。然而当韩煜说出那些话的时候,他的感情却汹涌出来,再不可遏制。 韩煜看着他,久久地沉默了,高程以为他不会说话了,因为他向来不是个喜欢解释的人。但是他听到韩煜叹了一口气。 “高程……” 他只开口叫了他的名字,这让高程的心都好像被揪起来了。 然而,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推开了,两人同时看向门口,出现在门口的是高程那天见过的女孩子。那女孩子径自走了进来,她似乎没想到这里还会有人在,她愣了下,还是冲高程很客气地点点头,算是招呼。 高程站起身,把病床旁边的位置让出来。 那女孩子坐了下去,亲昵地挨着韩煜:“今天感觉好点了没有?我一下班就来看你了。你想吃什么吗?” 韩煜抬起头看着高程,然后说:“我给你介绍下,这是叶致玫。” 高程的脑袋里面轰地一声。叶致玫?难道她是叶致琛的?他又看向韩煜,他跟叶致琛的妹妹在交往,是巧合还是他有意为之?但是韩煜就好像是没有看到他的目光一样,只是在跟着叶致玫说话。高程心里闪过很多念头,但是都被他一一否定。而他也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再待下去了,他转身就要走。 “高程你要走了啊?”韩煜叫住他。 “嗯。” “你怎么回去?要不要我叫人送你回去。” “不用了。”高程头也不回,拉开门,“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高程第一次看到韩煜的时候是在韩家的花园里面,他就在那捣鼓自己的枪,那是韩老爷子随手丢给他做玩具的东西,里面都是真枪实弹的,但是韩煜一点也不怵,玩的时候脸上还带着恶狠狠的表情。高程看着觉得很好笑,于是做了一个小小的恶作剧,把子弹盒给卸了。 隔了没两天韩煜就又来找自己,把那把枪哐当一声摔在桌上,那意思是让自己给他再装回去了。高程笑:“我为什么要帮你装回去?要是装回去,你伤了别人怎么办?” “我要是想伤人的话,方法有千百种,我一定不会用枪,那太爽快了。”韩煜仰着头,似乎觉得高程的说法有些可笑。当时高程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了好几岁的家伙,觉得他怎么这么可笑,明明自己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可是说起话倒是张狂的很。 但是也不知道怎么后来在韩家几个兄弟当中,他竟然就和韩煜最处得来,他们年龄相仿,性格也相投,两个人疯起来也是没了边的。 韩家的孩子基本上都很早熟,到韩煜十七八岁的时候,他已经显示出了不小的野心,可是他不肯用韩家的名号,硬是要凭着自己的努力在外面闯,自然是吃了不少苦头。那时候高程刚上大学,他看着韩煜那么辛苦,觉得不忍可是也无可奈何,帮不上忙。 高程的抽屉里面到现在还放着一张他跟韩煜的合照,是韩煜高中毕业的时候自己去参加他的毕业典礼时拍的,韩煜穿着白色衬衫,牛仔裤,看着干净又无邪,两个大男生靠在一起笑得极为灿烂,让太阳都为之失色了。 高程看着照片,叹了一口气。他并不是个喜欢伤春悲秋的人,他知道过去的事情应该放手。然而他的脑海里面还是不可抑制地出现了叶致玫的笑容,她那样明艳动人地呆在他身边,两个人看起来真的是再登对不过。 可是事情真的是像表面上看得那样的吗? 韩煜虽然大多数时候不太正经,可是个人生活大部分时候都很检点,这点他最清楚不过。他既然这样认定叶致玫是自己的女朋友,那么一定是经过一番考虑的。可是为什么偏偏就是叶致玫?看她的名字,跟叶致琛肯定有关系。而韩煜明知道叶致琛在盯着自己,这样做又有什么深意? 高程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手机在这个时候忽然响了,他接起来,就听到那边传来叶致琛气急败坏的声音:“高程,你今天去见过韩煜了?” “是的。” “那你也看到致玫了吧?” “是的。” “他们是在交往?” 高程微微皱眉,叶致琛这样着急,直接地问出来,说明他真的是很生气、很激动。“我不清楚,你为什么不直接问,叶致玫是你的?” “她是我妹妹。”叶致琛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说话的语气也平缓下来,“今天手下的人跟我报告韩煜的行踪,我这才知道原来这段时间致玫一直在跟他交往,我都不知道。” “你觉得韩煜是别有用心?” “反正不会是单纯地交往,我盯着他这么多年,他不会不知道,这种时候还跟我妹妹交往,他肯定还有别的目的。”叶致琛说道,“对了,你今天为什么会去那里?听说你还是坐着韩锡的车过去的?” “是的,”知道叶致琛的人二十四小时都在盯着韩家的人和自己,隐瞒也没有意义,所以高程很坦白,“是韩锡带我去的医院,只是去看看他的伤势,并没有说别的东西。但是韩枫和韩源都在。” “韩源也回来了?”叶致琛听上去有些出乎意料,他又问,“他们没对你怎么样吧?” “没有。我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工人罢了,对他们而言什么用处都没有,也不会有什么威胁,”高程说得很平稳,然后他状似不经意地提起,“我已经出来快两个月了,你可以把你派来跟着我的人撤走了吧?” “高程,你真的不跟我们合作吗?” “我以为我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好吧,我会跟上面说下的,估计这两天就能把人撤回来了。”叶致琛听上去有些失望,“高程,你再考虑下,要是改变主意了就随时告诉我,我是真的很需要你的帮助。”高程不说话,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就在他快要挂电话的时候,高程忽然开口问道:“你有没有再调查韩锡遇刺的事情?” “这件事情有别的小组在跟进,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问问。”高程随口答道。 “你要是想知道的话,我回头再帮你问问看他们那边,看看有什么线索。” 高程随口应了一声就挂了电话,目光又落回到了眼前的照片上,那时候他们还都是无忧无虑的少年,生活里面什么阴暗面都没有。至少那时候的自己也还不过是个普通的大学生,他以为自己可以修完学位、毕业、找个工作,这样平淡地过一生。然而现在看来,连平淡地生活都变成了奢望了。 想起今天韩锡跟自己说的那些话,他知道自己的生活又再一次被卷进韩家的世界里面。 第九章 在一个人的成长中,父亲究竟是扮演了怎么样的角色? 高程一直都在想这个问题。他从小没了爸爸,好在张绣性情坚韧、要强,从不愿服软,所以从某种程度上了来说,在高程的童年里面,张绣也是扮演了一个父亲的角色,她告诉高程要坚强,要独立,要做出不让自己后悔的选择,这一点她把高程教得很好。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高程从小并没有享受到太多母爱的温情,这让他一度很自卑,不愿与人交往。 张绣原本也是担心觉得自己的儿子这么的内向,以后会吃亏,后来她也就渐渐释然了,她觉得以后自己的儿子内向、平凡,找个普通的工作,平凡地过一生,就可以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这样想来也没什么不好。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愿自己的儿子走上自己丈夫和公公的老路的。但是这些话,她从来没有告诉过高程。 张绣无论如何都不会料到,自己的儿子还是不可避免地踏入韩家的圈子里面,而且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刚开始高程和韩煜很亲密的时候,她其实并不高兴,可是她想着那只不过是男孩子间的友谊,何况高程这样的孩子也确实需要一两个朋友,但是事情后来的发展却出乎她的意料了。这两个人关系越来越亲近,甚至到了同吃同住,那段时间高程很少回家,回家时也是带着一身的伤。 又一次她看到洗衣机里面的带着血的衣服,她整个人脑袋里面都空白一片,那个时候她就知道,她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这就好像是套在高家的一个诅咒一样,他们注定都是要和韩家发生联系。 到后来那个下着暴雨的晚上,高程回来看自己,他浑身都是水,看着自己一言不发了好久,然后他说:“妈,我要出去了。” 母子连心的默契让她无比得恐惧,她几乎忘记自己的教养、自己的尊严,扑上去就堵在了门口:“你今天要是走出去,你肯定会后悔,今天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踏出这个门。我不能让你踏上跟你爸爸一样的路,我不想死了以后都没脸去见他。”但是高程还是走了,他似乎有些迟疑,但是仍旧是头也不回。 张绣坐在地上,忽然觉得很无力,她想着,这或许就是命了,怎么样也拦不住,也改变不了。再后来的事情,张绣并不觉得惊讶了,高程被捕,被判刑。那时候她真的是很绝望,甚至想到了死,她虽然并没有给高程太多的爱,但是那一份母亲的心情却是如何也改变不了的。因而伴随着绝望而来的,就是强烈的恨意,她信教,但是那时候连那种信仰都不能缓解她的恨。 我的丈夫、我的公公都为了你们韩家付出生命了,现在连我的儿子,也要为你们赔上未来。你们究竟要阴魂不散到什么时候?你们究竟要让高家为你们付出到什么地步? 这七年来,她就是带着这样的恨意生活下来的。 高程下班回到家时正好看到几个穿着制服模样的男人从自己家里面走出来,脸上的表情似乎都不太好看。 高程打开家门走进去,张绣正在厨房里面忙着,高程走过去:“刚刚那些人是来我们家的?”张绣“嗯”了一声,高程又问:“他们是来做什么的?” “烈士陵园那边要修葺,他们想为你爸爸立碑。” “你拒绝了?” “人都死了还要那些虚名做什么?死的时候没想过要做些什么,现在都这么多年了,反倒想起来了,何况谁知道他们是真的良心发现还是说为了自己的政绩之类的,我们不凑那个热闹。”张绣的语气也生硬起来,看上去极度不悦。 高程听了也不好再说什么,虽然其实他心里面觉得其实能够为自己的父亲立碑,让自己每年清明都有个可以去纪念的地方,也是不错的,但是他知道张绣也有她自己的坚持。其实在很多问题上,他们母子之间都表现出了极大的不同。 “你最近和那女孩子相处的怎么样?” 高程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胡雨亭,他含糊道:“最近约着出来吃了几次饭,感觉还不错。” 张绣点点头,似乎很满意,但是也没有再多说。 晚上吃晚饭之后高程洗了澡就躺在床上呼吸乱想,想很多,其实今天他只上了半天班,下午时工地上没什么活,老张就让他先回家了。他想到答应韩锡帮他调查连续两件刺杀的事情,他去看了些资料,又去韩煜以前惯去的地方逛了圈,他也不确定这么多年过去了,韩煜的生活习惯是不是还跟以前一样,但是他想,把这些情况摸清楚了总归是没错的。那些人既然想着要对韩煜下手,肯定会想办法摸清楚他的生活习惯。 所以这些地方是他调查的第一步。 他既要上班,下了班的时间还要如常去帮张绣收店,所以他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加上他很长时间不走动了,对这些事情也不是很熟悉。但是再一次坐起来,高程发现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他只希望这件事情快点结束,他好如韩锡承诺得那样,尽早跟这些事情彻底脱离关系。 想着想着,枕头旁的电话忽然就响了起来。高程接起来,竟然是韩煜。他“喂”了一声,韩煜没有说话,他又说:“韩煜,你有事就说?” “高程,你来下医院吧,我想见你。” 韩煜的声音听上去很虚弱,高程追问道:“你怎么了?” “没事,就是有些事情想要跟你说,你快点过来吧。”说完,韩煜就匆匆挂了电话。 高程越想越不对劲,韩煜怎么会流露出这样犹疑的语气?难道那些人追到医院去了?他的脑袋里面闪过无数可能性,最后他一跃从床上坐起来,披了件外套就轻轻出了门。 出了小区他直接打了车去医院,匆忙赶到韩煜的病房,推开病房门,却看见韩煜穿着整齐好整以暇地坐在病床上,看到高程来,他显然心情不错:“哎,你来了啊,速度真快,才半个小时不到?” “你没事?” “其实是有事的。”韩煜眨眼,“我肚子饿了。咱们出去吃宵夜吧?” 高程先前那种焦急的心情一下子变成了愤怒,一种被耍之后的愤怒,他大步冲到韩煜跟前:“你大半夜二话不说把我叫过来就是为了陪你吃宵夜?你是不是摔坏脑子了?” 韩煜的心情很好,所以就算被骂也是毫不在意,他还很认真地想了下:“我觉得我的脑子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或者明天我联系下医生,去做个脑部检查,看看是不是有问题。” “韩煜,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没想干什么,就是想让你陪我吃一顿宵夜。你还记不得记得,我那时候也经常去你学校找你,我们也经常翻宿舍墙去吃东西啊,我们再干一次吧。” “韩煜,大半夜的,我没精力陪你疯。”高程已经气到极点,“你也不要再玩这种大棒加红枣的游戏了,我没心思陪你玩。” “今天有人告诉我你去过夜涩了,”韩煜站起来,与他对视,“高程,你既然一心与过去划清界限,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去那些地方?”夜涩是原来韩煜最喜欢呆的地方,高程跟着他去过很多次,他知道那些地方会有韩煜的人在那蹲点,但是他想这么多年过去了,也许根本没人能够认得出来自己。韩煜像是看出来他的疑惑,他走近一步:“高程,咱们就不能忘掉过去吗?你看,我都这样低声下气?你不知道这七年,你不在我身边,我一天好觉都没有睡,身边的人没几个值得相信的,家里的几个兄弟每天都在想着怎么样把我赶出去,天天都在等着抓我的小辫子。高程,我也很累。” 高程冷眼看着他说那些话,他告诉自己不可以心软。“韩煜,我现在听着你说这些话,我都会下意识去想,你说这些话,背后又有什么目的?你是不是又挖好了一个坑等着我去跳。你说,我怎么能够去相信你?” “高程……” “你想吃什么夜宵?”高程打断他,他看到韩煜脸上露出喜色,就跟个得到自己想要东西的孩子一样,其实高程现在也不确定,韩煜现在的表情、他说的话,究竟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曾经那个人,你拼命地去维护、去信任,而时过境迁之后,你竟然要开始考虑他所露出的每一个表情是不是真的,这种反差让高程觉得又讽刺又心酸。他接着说:“韩煜,我并没有答应你,我现在就想着跟过去一刀两断,然后跟我妈好好生活?” 韩煜还是笑,但是那笑容却有些勉强了,他说:“我知道。” 两个人还是去了城郊的一家粥店。高程开的车,粥店他以前总去,这会很久不去,粥店又偏僻,七拐八拐的,要不是有车载GPS,高程都找不到路了。不过韩煜看起来很开心,还很有耐心地在一边给他指路。 已经是半夜两点多了,可是粥店里面的灯光还是很明亮。韩煜一进去,服务员就迎了上来。韩煜驾轻就熟:“两份海鲜粥。”高程本来是想提醒他,身上还带着伤口估计不适合吃海鲜,但是他想想还是忍住了。这实在不是一个好习惯。 不到十分钟,两碗热腾腾的粥就端了上来,鲜香扑鼻。韩煜吃得很畅快。 这时纪未醒从门口走进来,看到高程和韩煜坐在一起喝粥他还有些意外。随即他神色如常地走过来:“好久不见了啊,高程。”他是先跟高程打招呼的,却看都不看韩煜一眼。 韩煜也不以为意:“老纪啊,你这个粥的味道还是一如既往得好啊。” 高程起身,微微鞠了一躬,不卑不亢,恰到好处。纪未醒很满意,也就势坐了下来。高程跟这个纪未醒打过几次交道,但是次数不多,先前韩煜和他有过生意上的往来,至于生意的内容,自然都是些不能为外人道的东西了。纪未醒为人谨慎、心思缜密,在济阳的地位是既显赫又微妙,大家都知道有这么个人,但是大家都不知道这个人究竟在哪里、也不知道他的势力有多大。 纪未醒说:“听说你最近挨刀子了。” “不过是几个不长眼的东西了。”韩煜埋头喝粥,头也不抬。 “现在敢在你头上动刀子的人,不多了。” “也总有那么几个不开眼的。”韩煜笑嘻嘻地说,像是在说一件很轻松的事情,“没眼力的人有的时候就是很麻烦,又蠢又笨还总喜欢跳出来。” 纪未醒点点头:“该敲打的时候就要敲打了,别让人骑到了你头上。”说完他站起来,又对着高程说:“改天再请你们喝酒吧。我先走了。” 韩煜埋头挥挥手。 等到纪未醒的身影消失在粥店,韩煜才抬起头来,高程发现他的神色都凝重了。韩煜说:“你听出来了没有,这是在警告我呢。”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如果我连这样的事情都解决不好,那么我们的合作就没戏了。” 高程看着纪未醒身影消失的地方,若有所思。 第十章 到了十月底的时候,天已经冷了起来,高程也领到了自己的第一份工资,不多,三四千块钱,但是他觉得很开心。领到工资的时候,他很兴奋,想着回去要给妈妈买点礼物,再买点好菜带回去。他想着,能开始挣钱,就说明自己完全可以过一个平凡人的日子的。所以一天他都是干劲十足。一期的地基工作已经做完了,他现在是在跟着工程队做二期,而一期的工程已经颇具规模了,高程有时候看着那片地上矗立着的高楼的粗糙轮廓,仿佛都可以感觉到韩煜指点江山意气风发的模样。 下了班之后,他去了张绣的铺子帮忙收摊,却发现铺子已经关门了。他问隔壁的人,隔壁的人告诉他,张绣今天一早就关了门。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有个人来找她,也不知道是谁,但是你妈的神色看上去也不太好,跟着就关了铺子的门,跟着那个人走了,现在都还没回来呢。” 谁会来找她?高程心里疑惑,母亲这么多年早就跟以前的亲戚朋友断绝了关系,也不见有什么人是经常往来的,谁会来店里找她,令的她提早关了铺子?高程心里越想越乱,拎着很多水果什么的,也没心思回家,就沿着街上走。 走着走着路过街心公园,他瞅到那个坐在公园长凳上的人,不正是自己的母亲? 他大步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来:“妈。” 张绣吃了一惊:“你怎么来了?” “我去店里面,你提早关门了,我就想着出来走走能不能遇到你。”高程说,“今天谁去找过你了?” “没有谁,一个老朋友而已。”张绣显然不愿意再提,径自就往马路对面走。 忽然,刺眼的车灯光射进高程的眼睛里。他看到一辆汽车直直向张绣驶过来,他失声大喊:“妈,小心车。” 张绣已经走到了路中央,听到高程教自己,竟是愣愣回过神,然后她看到了朝自己疾驶而来的那辆车。灯光刺眼,直射得她睁不开眼睛,她一时间竟是忘记了反应,只是站在那里。汽车的速度丝毫没有减慢的趋势,那一刻,张绣似乎在灯光里面看到了高程的爸爸,他还是二十多岁的意气勃发的样子,站在灯光里面朝自己挥手,他穿着军装的样子真的是迷人极了。张绣心想。然后那个人就变成了高程,张绣开始担心起来,她不知道要是自己不在了,高程要怎么办?他那样一个傻孩子,一个人要怎么闪过?但是她都来不及多想,那道白光就在自己眼前闪过。 “妈——” 高程的呼唤声凄厉。 那辆车就贴着自己疾驰而过,迎面而来的风就好像是一把刀割在了他的脸上。高程怔怔站在原地,空气里传来刺鼻的血腥味,高程愣了一会,突然反应过来,他大步冲到马路中央。张绣已经倒在地上,身上全部都是血,高程根本分辨不出来那些血是来自哪里,就好像她身上的每一个器官都在流血。 高程的双手颤抖着从兜里掏出手机,颤抖着要打急救车,可是拨了好几次才拨出去号码。他已经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等到他挂了电话,张绣的双眼已经闭上,嘴里还在吐着血沫,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她甚至都不会再看高程一眼。 高程看过很多人面临死亡的情景,大多数时候,他都是高高在上,他控制着别人的生死,他就好像是上帝一样,只要他想,那颗只相差两厘米的子弹就会射进那个人的心脏。他看过太多濒死的人的恐惧的眼神和汩汩流出的献血。他以为自己早已经麻木了。 但是或许这就是报应了。他站着目睹太多别人的死亡,所以作为惩罚,他注定要跪着迎接自己母亲的灾难。 高程的周围聚集了越来越多围观的人群,高程抱着自己的母亲,紧紧抱着,血染红了他的T恤,他浑然不觉,只是觉得血腥味从没有这么刺鼻过。在他怀里的这个人,纵然冷漠,纵然很少对自己表现出什么温情来,但是终究,终究,她还是自己的母亲,在那些两个人相依为命的漫长岁月里面,这个人用她的坚强独立,为自己撑起了一个家。 而现在,这个人躺在自己的怀里面,流着血,他甚至可以感到自己母亲生命在一点点流逝。就在他的手里面,而他对此无能为力。他甚至连呼喊的力气都没有了。 十月的冷风呼呼地吹进他的衣领,冷得让他觉得好像血液都要开始冻结了。 张绣很快被送进了急诊室。 高程坐在门口焦急地等待。 四个小时的急救之后,医生走出来,看上去十分抱歉:“你母亲的伤势十分严重,我们竭尽全力才保住了她的生命,但是她的脑部受到了极为严重的损伤,我们也不清楚她是否能醒过来。我们会根据术后她的情况,再来制定下一步的诊疗计划。但是……”那医生顿了顿,“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毕竟病人年纪也大了,手术之后究竟会恢复到什么样的地步,谁也不能保证,下面就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后面医生还说了很多很多话,但是高程大都没有听得进去。直到后来护士过来要领他去交费,他才回过神来,到了缴费窗口,他从钱包里面拿出银行卡,这是自己的工资卡,他今天刚拿到了工资,但是他估计这些钱都不够付一天的钱。他又回家去取了张绣自己的积蓄,一看才发现张绣自己竟然存了将近十五万。 高程先用那钱垫了医药费,可是扣除抢救的手术费之后,剩下的也不多。收费处的护士说:“病人现在住的是重症加护病房,一千二一天,还不包括用的药的钱,你剩下来的这些钱估计一个星期都撑不到,你最好要想办法筹钱。” 高程连声应允,等到他完成一系列手续之后,已经是早上八九点了。高程只觉得脑袋沉重得要压垮自己了,无数个声音在自己的闹海边交替响起。其中最多的还是那一声刺耳的汽车的鸣笛,已经自己的母亲被撞又被摔到地上那巨大的声响,就好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狠狠地砸碎了一样。这样的声音就这么在高程的脑海里面不间断地响起,几乎要压垮他的神经。 他努力回想张绣被撞的细节。那辆车是全速撞过来的,中间完全没有要减速的意思,而撞了人之后,司机几乎是毫不停留,立刻就掉转了方向开车走了。这样的熟练,这样的镇定,看上去好像是有意为之。 高程被自己这样的推测吓了一跳,有意为之?有人故意要置自己的母亲于死地?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难道是为了自己? 可是,会是谁? 高程在医院的洗手间匆忙冲了一把脸,让自己清醒一点,他的脑海里面太多纷杂的思绪,他需要好好想清楚。他也要想办法去筹集医药费,他还要去交警大队还有警察局立案,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他不可以在这个时候倒下来。他告诉自己。 高程出了医院就直奔工地,他很少迟到,这也是第一次,老张觉得有些意外,也没有多加责怪,只是见高程脸色苍白,关切地问了几句。高程只是摇头:“我没事,只是没有休息好。”老张说:“好吧,那你今天就躲休息,今天活不重。” 高程忽然说:“师傅,我想问您个事情,我现在急需要用钱,有没有办法让我可以预支工资的?” 老张想了一会,然后说:“预支工资,我们公司似乎没有这样的先例,不过你可以跟经理他们商量下。你怎么会需要用钱,你出了什么事情吗?” 高程摇摇头:“没什么事情。” 他又去找了负责人,负责人委婉地表示,公司没有这样的先例,更何况他只是刚上班两个多月,连正式工都不算,更加不可能为他破坏规矩。高程早就预料到从工地这里拿到钱的概率很小,但是听到的时候还是难免失望,他现在真的很需要钱。 一直到了下班,高程心不在焉地回到了家。刚到家,胡雨亭的电话揪过来了。高程强作精神,接起来:“喂,你好。” “喂,今天晚上你有没有空啊,我们一起出来吃个饭吧。我同事给了两张火锅店的打折券。”那边的声音听上去还有些羞怯。 “不好意思,我现在实在抽不开身。”高程说,他想了下,又补充了一句,“我妈妈出了车祸,现在正躺在医院里面,我必须要照顾她。” “啊?伯母车祸了吗?严重吗?现在怎么样了?” “没事。”高程很疲惫,说话也力不从心,“最近我可能都不会有什么时间,真的是对不住了。” “啊,没关系,你不需要跟我道歉,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话就尽管跟我说。” 高程挂了电话,一转头看到张绣的房间门还开着,他走了进去,里面一切如常,好像房间的主人刚离开不久。张绣素来爱干净,房间虽小,可是打理得也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床头摆着很多书,都是张绣喜欢看的类似《西厢记》《红楼梦》这样的书。高程在床上坐下来,他的眼前闪过很多画面,都是张绣板着脸教训自己的场景。 其实这个母亲真的是没有给过自己太多的温情,大部分时候,她都是板着一张脸,没有太多表情,没有太多温柔的语气,说话永远都是冷冰冰的,好像永远不会有什么情绪波动。高程一度很怕她。后来年长了之后,他就尽量能不回家就不回家,因为他实在不愿意面对这个母亲。但是她依然是我行我素,做着自己的事情,只是偶尔会说出一两句简单却叫人铭记在心的话来。她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自己的人了。 高程想着想着,忽然觉得脸上有些湿,他伸手去摸,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了。 他看了看墙上的钟,想起来自己还要去趟医院。他站起来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高程,我这里有些东西要给你。” 是叶致琛的声音。 他的声音听上去很紧绷,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 第十一章 “你自己看吧。”叶致琛把一叠文件推到他的面前。 高程忽然有些害怕了,他害怕打开这里面的东西,又会把自己的人生推向一条不同的道路上去。而他实在是经不起折腾了。他伸出手,接过那一叠东西,厚厚的一叠东西,掂在手里的分量都是沉甸甸的。 叶致琛仔细看着他的表情,他说:“其实我早就告诉过你的不是吗?有些事情不是你想躲就可以躲得了的,你想躲,可是还有人想要把你拉进来这个圈子里面。” “你让我好好想想。”高程说。 出了咖啡店的门,高程还觉得有些冷。但是想想又觉得那些事情是在自己的预料之中的。他那样了解韩家一家人的做事风格,他应该不会感到意外,只是他有一些心寒。比自己被韩煜陷害进监狱的时候还要心寒。如果那时候的心情是失望的话,那么此刻他的心情大概就只有用绝望来形容了。 高程一路浑噩走到了医院,还没到病房门口,就遇到了专门照顾自己母亲的护士,加护病房都是一个病房配一个护士。高程看那护士迎面向着自己走过来,以为是要催缴医疗费,他连忙说:“我会尽快把钱交上的。” 那护士满面笑容:“我不是来催你缴费的,今天早上你来之前,有个人垫了三十万,估计这钱能维持好几个月呢。” “那个人是谁?” “不知道。出手很大方的样子,我以为你知道呢。” “哦哦,我知道了,谢谢你啊。我妈妈的情况怎么样?” “还是那个样子,昏迷不醒,但是情况已经稳定了下来,似乎是没有生命安全了。”护士说,“详细的情况你还是要跟医生沟通一下的。” 高程在病房门口的长凳上坐了下来,走廊里面打着空调,但是他还是觉得有些冷。那种混乱的思绪就好像是一张网,纠缠住了他,他想逃开,但是奈何越缠越紧,到最后连呼吸都成了问题。 感到有人在他身边坐了下来,高程回过头一看,是韩煜。韩煜穿着黑色风衣,看起来很潇洒,他本来就容貌不错,但是跟电视剧里面那种白面小生一样的帅哥不同,韩煜的肤色深,面容坚毅,尤其在跟人谈生意的时候,不苟言笑的样子虽然可怕,但是真的是很有魅力。俩人并排坐着,沉默了一会,高程才开口:“谢谢你帮我交了医药费。” “没关系。”韩煜说,“我很抱歉你妈妈的事情。” “嗯。”高程只应了一声,不愿再多说,双手却在膝盖上紧握成拳。 韩煜说:“你也不要太难过了,她肯定会慢慢好起来的。她不会舍得丢下你一个人的。” 高程不说话。只是恍惚又产生了错觉,好像两个人又回到了年少的时候,他们都还不懂事,而韩煜极其叛逆,经常从家里偷跑出来,跑出来又没地方去,就只好打电话给高程。高程没办法把他领回家,就只得陪着他一起坐在公园的长凳上,一坐就坐一晚上,呼天海地地吹牛。韩煜其实私底下话特别多,经常说好几个小时都不累,他就这样听着。那时候的星光真是好。好到他到现在还记得那些事情,记得那些个晚上,这个不甘平凡一心想要做出一番事业的男孩子是怎么样侃侃而谈的,好像整个世界都可以被他掌握。 而现在,这个男人已经长大,有宽阔的肩膀,有深沉的心机,让他再也看不清楚了。 时光到底有怎么样的力量,可以让一个原本连偷袭别人都不愿做的男人变成了一个不择手段为了目的可以出卖一切的人呢? 高程真的是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韩煜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转过头看着眼前的墙:“你下面有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上班,想办法把我妈治好。”高程也转过了头,“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会把她治好的,不管要花多长的时间,只要还有一点希望,我都会坚持下去。” “高程,我知道你不愿意,但是我还是希望你可以回来帮我,你的才能,何必委屈自己在一个工地上开机器,做着这样的工作?你现在也需要钱不是吗?” 高程直视着韩煜,直直地看着他:“这就是你想要的?” “高程,我是为你好。” 高程一下子站起来:“你回去吧,那些钱我也会还给你的。” 韩煜很生气,他转而想到现在高程的母亲重伤住院,估计他的心情也不好,他便放软了语气:“那好吧,我先回去。你要是想清楚了,随时告诉我。那些钱,就当是我欠你的。”他见高程没什么反应,起了身就要走,心想着自己什么时候对别人这么低声下气过了,三番五次地摆脱他,这样的放低了姿态。也只有对高程自己才会这样。 高程还是没什么反应。 这时,胡雨亭正好从走廊另一头走了过来,看到高程站在走廊上还有些惊讶:“你怎么站在这里?” “没什么。”高程说,“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阿姨。”胡雨亭说,一转头她看到神色阴郁的韩煜,吓了一跳,“韩先生,你好。” 韩煜连招呼都不打,只是点了个头,转身就走了。似乎极为不悦。 胡雨亭莫名其妙:“他看起来不太高兴?我说错什么了吗?” 高程转过头来,笑笑:“没什么,只是我们俩起了一点争执。” 晚上送走了胡雨亭,高程就在医院的天台上抽烟。烟抽进了肺里面呛得厉害,可是丝毫赶不走他心里那么多的烦心事。 “你怎么在这里抽烟?” 一个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高程回过头,晚上灯光太暗,他看不清,那人又走近了一点,他才看清楚,竟然是韩源。他温和地笑:“高程,那天在医院见到你没有好好跟你打招呼,好久不见你了。” 高程把烟扔到了地上,用脚踩熄:“是很久不见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韩源走到他身边,他看着远方:“我回来参加一个交流会,本来早就要回去了的,但是我老师不让,想留我一段时间帮他做一个项目,我想留下来也好。所以我暂时会在这家医院里面工作。工作累的时候我就会上来休息下,没想到会看到你。我听说你母亲住院了,现在情况怎么样?” “还行。” “家族里面的事情,我是不太参与的,”韩源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语气温和,“他们也不太想让我参与。但是七年前的事情,我还是有所耳闻的。”他转过身看着高程:“韩家是对不起你的。” 高程没有想到他会对自己说这些,他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只是看着他。 韩源继续说:“不仅是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的父亲,你的爷爷。韩家欠你们的实在是太多了。” “你是什么意思?”高程警觉起来,“什么叫做欠我的父亲,我的爷爷?” 韩源露出惊讶的神色:“你还不知道么?我原以为你母亲早就告诉你了的。其实我也只是耳闻,你的父亲和爷爷似乎都是为了韩家而死,不过那都是好多年前的陈年旧事了。” 高程愈加烦躁:“我不知道,我母亲从未跟我提过这些。我原先也问过,但是她似乎是不愿意提及,久而久之我也不敢再提。” “这也是值得理解。”韩源说,“我还记得小时候曾经在韩家见过你的母亲,虽然那时候年幼不懂事,然而还是可以感觉到你母亲确是个优秀的女人,值得人尊敬。”韩源抬起手臂,看了下表:“现在时间也不早了,我要回去继续开会了,你母亲的事情,如果我能够帮得上忙的话,一定要告诉我。” 高程点点头,虽然他并不认为自己会开口向韩源求助。 韩源也点头,转身就要走了,临走的时候他忽然停了脚步,转过身来说:“高程,我不知道我这样说,是不是合适,但是我还是想为韩煜说句话,毕竟他是我的弟弟。他其实也有很多不得已,他那样一个人,从小要风得风的,有时候可能会不择手段,但是我相信他的本性总归是好的。不管他对你做过什么,还是希望你可以宽宏原谅他。” “只要他可以放过我。”高程说,“从里面出来之后我就只想做一个普通人,是他步步紧逼,如果我做出了什么事情,那也是他将我必之绝境。” 这番话一出口,韩源也不知说些什么了的,他只得笑笑,挥挥手,转身走了,身影消失在楼梯口之后。 韩源的身影消失之后,高程的脸也紧绷起来。他的脑海里面很多东西交织在一起,纷杂错乱,就好像有一只手在扯他的神经,让他头痛,奈何他却怎么样也抓不住那只手,也就无从去解决掉那些让自己折磨的思绪。 远处天色晦暗,阴沉沉的,仿佛是要吃人的野兽踞在那里。高程看着,心里做出了决断。 第十二章 张绣的生命是稳定下来了,可是整个人还是昏迷不醒,医生说她的大脑因为受到了很严重的损伤,所以很可能就这样一直下去,也就是变成一个植物人。也有可能会醒过来。没有人知道。 高程虽然早预料,但是当他面对这样的结果的时候,内心还是难免失落。他把张绣从加护病房转到了普通病房,又请了看护,等完成这些手续,韩煜先前垫付的三十万已经所剩不多了。 他看着躺在床上的张绣,那个要强了一辈子的女人,现在还是躺在这里,插着呼吸机。命运还真的是喜欢捉弄人。他们谁都逃不掉。 出了病房之后,他给韩煜打了一个电话:“喂,韩煜,我答应你,可是我需要钱。” 半个小时之后,韩煜的车就出现在了医院门口,韩煜从车上走下来,心情看上去很好,连走路都是带着风的。他大步走过来,拍拍站在医院门口等待着的高程的肩膀,说:“你终于想明白了啊,这才是我的好兄弟嘛。我们就忘掉过去,重新开始,多好。” 高程躲开他的手,看着他的笑脸,忽觉得阳光刺眼,他沉默了一下,然后说:“我需要钱。” “我知道。”韩煜说,“不管你是为了什么原因回来的,你很回来我就很高兴,有你在我身边我觉得有底多了。” “你就这么需要我?甚至不惜花这么大的代价?”高程说。 韩煜没有听出来他话里的深意,仍是高兴地大步在前面走:“那是,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我还是最相信你。有你在我身边,我就觉得好像做什么都有底气了。”他忽然回过头,笑着说,“所以啊,不管什么代价,我都不会放弃的。” 高程一时不知该作何回应,只是脚步也沉重起来。 走到车跟前,韩煜竟然先为他开了车门,这让高程破有些惊讶,因为他向来是不屑做这些事情的。韩煜笑着解释:“高程,我给你说,我今天接到你电话的时候就特别高兴,你不知道我是真的高兴。所以今儿你是老大。” 这个人到底说的哪些话是真的,哪些话是假的?高程真的是看不清楚了。原先他觉得韩煜虽然心思深沉,但是起码在自己面前表现出来的都是真诚的,他对此深信不疑,但是他现在再看着他的脸,就好像身处迷雾之中,他听到这个人的声音,无比清晰,但是他看不清这个人的脸,因而也不确定他说的话里面有几分是真的。 韩煜见他愣着,催促道:“上车啊,愣着干什么。” 高程回过神来,低声说了句“谢谢”,就上了车。韩煜绕到另外一边也上了车,一上车他就对司机吩咐道:“去世纪华庭。” 这是济阳最大的酒店,韩煜持有这家酒店一半的股份。说起来,这也算是韩煜捞到的第一桶金,原先世纪华庭就是济阳数一数二的大酒店,后来经营不善,原来的主人就想卖掉他,韩煜打算盘下来,没想到就遇到一个很有势力的竞争对手。两方较量了很久。最后韩煜没了耐心,直接带着高程就杀到人家家里,警告了一下,对方就此乖乖退出竞争。韩煜就这样以很低的价格拿到了酒店。再加上他家里的关系多,也有韩锡在里面打点,因而很多政府的招待都是在这里办的,这样一来,每年光是政府的签单都能让韩煜净赚个好几百万。 “去那干什么?” 韩煜心情格外愉快,连说话都是大声的:“我刚打电话让他们准备了下,你现在又回来我身边了,我自然要给底下那些人放点风声,敲打敲打他们。” 高程了然,这是在为自己正名了,也是想要告诉外面那些人,现在自己又回来了,那些不安分的、有企图的人,都要收敛了。 韩煜看了他一眼,见他还是不说话,又说道:“你看你,你现在话好少,见了我跟见了仇人一样,话也不愿意跟我说。”语气里甚至还带着委屈,像是被忽略了的孩子。 高程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以为你不是我的仇人?” 一句话生生堵得韩煜什么也说不出。他悻悻转过头,看着窗外,车子正好停了下来,韩煜下了车,语气骄傲:“高程,看,这是我的世纪华庭。” 高程下了车,才知道韩煜为什么如此骄傲地宣称这是他的世纪华庭。是的,这就是他的世纪华庭,这是他的世界,是他的王国,是他发家的起点,是他屹立不倒的根基。而现在的世纪华庭经过了重新装潢,变得更加的金碧辉煌,是所谓上等人交流的场所。高程站在门口,怔怔看着大楼上金光闪闪的世纪华庭四个字,忽然想起了那些他们曾经相伴一同奋斗的岁月,那时候他们什么都没有,偏偏有着一往无前的勇气。 “愣在这里干什么?进去吧。”韩煜说,“高程,这里有我一半,就有你一半。” 高程还想去看韩煜脸上的表情,可是韩煜已经走了进去,他有些忐忑,还是深吸一口气踏上了台阶。 韩煜直接领着高程上了六楼的综合厅,那里已经等待了好多人,有的高程认识,有的还是陌生的脸孔。韩煜在门口一站,他们就全都安静了下来,齐刷刷地看着门口,目光大都聚集在高程的身上。韩煜一把揽过高程,大声宣布:“给你们介绍下,这是我当年一起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以后他说的话就是我说的话,你们招子放亮一点。” 那些人诺诺应声。但是高程还是在他们的眼睛里面看到了不信任、怀疑、鄙视,以及嘲弄,他就当做是没看到,只点了点头就算是打招呼了。 韩煜拉着他又往里面走了几步,刚走了几步就有一个黄头发的年轻人迎了上来:“程哥,你回来了。这下韩哥也算是如虎添翼了。” 高程打量他,黄色的头发,脸庞清秀,身板看着也结实,看着熟悉,可是不记得是谁了。那人连忙说道:“程哥,你不记得我了啊?我是立青。” 高程这才记起来,这个人早些年也是跟着韩煜混的,当时他还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少年,就会跟在他们后面,他也没有怎么留心过他。这会七八年过去了,整个人都跟变了模样一样。这个人也是固执,认定跟着韩煜,愣是这么多年都死心塌地,所以韩煜也很赏识他。高程看到熟人,就拍了拍他的肩膀。 别人原本都有自己的小算盘,高程虽然个子高,但是皮肤也白,看着文文弱弱的,他们实在没有办法把眼前这个低着头几乎不敢正视自己的年轻人同高程联系起来。但是他们眼看着立青都上来打招呼了,他们再站着也不是事,也上来硬着头皮喊了一声“程哥”,只是那一句程哥里面有多少真心的成分就不得而知了。 高程也只当不知道,继续跟着韩煜往前走。韩煜心情好,连脚步都迈得很大,他走到大厅正前方的一张桌子上,端起一杯酒递给高程,自己也跟着端起一杯酒,然后说:“高程,欢迎你回来。” 高程看着他,把酒杯放到了桌子上,淡淡地说道:“你的心意我领了,可是,我戒酒了。” 周围响起稀稀落落的议论声。 韩煜面上有些不好看,他看着眼前固执的漠然的人,忽然就很想把这个没有表情的人狠狠按在地上,要么揍一顿,要么狠狠地干一场。他宁愿两个人打一架,或者别的什么都行,可是这样冷淡的高程,叫他看着真的是不适应。 立青看韩煜的脸色不太好,就走上来,小声对高程说:“程哥,这么多人,你别不给韩哥面子。” 高程回过头看他一眼:“我戒酒了,跟给不给他面子有什么关系?” 声音不大不小,但是大厅的人都听见了。 立青脸上也显现出为难的神色:“程哥。” “还有,”高程直视他,“什么时候轮到你教我怎么做了?”立青被问得无言以对,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韩煜笑了起来:“你看看,这才像是以往的高程嘛。我刚还在担心,要是你老这么跟闷葫芦一样,怎么镇得住这帮小子?”他笑的爽朗,丝毫看不出一丝不悦。他又对立青挥挥手:“看来我最近是太纵容你们了,一点规矩都没有了,我在跟他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插嘴了?” 高程看了他一眼:“没事的话,我要回去医院了。” “嗯。”韩煜递给他一串车钥匙,“这是帮你配的车,你要是不喜欢的话明天自己去车行选。” “我不开车。”高程看都不看那车钥匙一眼,“我可以走回去。” 韩煜的手就停在半空,收也不是,递也不是。所有人都以为他要爆发了,毕竟韩煜向来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主。韩煜笑笑,把钥匙放桌上:“那我也跟你一起走回去。”说完还真的是迈开脚步就往外面走了。 高程看着他的背影,愣了愣,随即跟了上去。 第十四章 “你在这里做什么?” 韩煜的声音阴冷,仿佛还带着一丝凌厉。 高程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要冻结了,他站在那里,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他回过头,指着墙上的那幅画:“你还留着这个?” 在墙上挂着一幅画,是一幅简笔画,高程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就认出来了,那是自己的画。他是学工程的,要画很多工程图,为此他特意去学了一段时间的素描简笔画。后来他就随意画了这个送给韩煜。画里面的是韩煜。现在看来那时候的水平真的是稚嫩极了,但是高程自己都没有想到,韩煜会留着这个画,还一直挂在办公室里面。 韩煜看了一眼那画,含糊地应了一声:“嗯,装修办公室的时候他们说想挂张画会好看很多,我就想到了你的画。看起来也不错。” “嗯。”高程只感觉自己的手心里都要浸出汗水了,他问道,“你怎么忽然回来了?” “没什么,”韩煜说,“我刚下楼想到这会估计你也打不到车了,所以我还是上来等你一起吧。” “我可以自己走回去。”高程往办公室外面走,韩煜侧身让他过去,两个人擦身而过的时候,高程都感到自己的心跳有些加速,但是他很快平静下来,他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把那些文件整理好,“剩下来的我明天再来看吧。” 说完他就径自往前面走,走了几步发现韩煜没有跟上来,他又转过头,发现韩煜盯着自己看,目光直直的落在自己身上,眼神灼热深沉不见底,像是要在自己身上烧出一个洞来。高程并不常见到他这样的神情。他叫了一声:“韩煜?” 韩煜回过神来:“嗯。你这就走了?不多看一会?” “不看了,你既然要送我回去,我就早点结束了,不然会耽误你的约会。”高程想笑,可是脸上扯出来的角度却很生硬,他只得转了头继续走。 韩煜追上来:“也不是什么约会。” “你不用跟我说这些。”高程说,“以前你也不会跟我解释。” 他这种冷淡的态度就好像在韩煜的喉咙里插了一根鱼刺,拔不出来,可是每一次想说话都会感觉到它扎在肉里面,疼,疼进了肉里面。韩煜不再说话,就默默地走在他身边。 韩煜开车送高程去了医院,到了停车场,高程打开车门要下车。韩煜忽然叫住他:“高程。” “嗯?”高程回过头。 韩煜看他一眼:“没什么,你上去吧。” 高程总觉得他那一眼里面总是多了些别的什么东西,似乎他有什么话想说但是又说不出来,这不像是他认识的韩煜会做出来的事情。高程仔细回想了一下刚刚自己的表现,虽然是有些让人生疑,但是要是按照韩煜的脾气,他要是怀疑的话,刚刚就会发作了,这会没有说,应该还是过关的。高程脊背生凉,什么时候跟韩煜也要这样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了?这让他又难过又悲凉。 张秀已经被转进了普通病房,她还没有醒过来。高程在病床边坐了一会,才觉得心情慢慢平复下来了。张绣面容安详平静,脸色微红,呼吸平静,好像她只是安然睡去,等到天亮了就会醒过来。 但是高程却觉得自己好像置身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噩梦。 他低下头,把脸埋在手心,身体里面的疲倦此刻就好像是野兽一般从四肢百骸流窜出来,在他的血液里面叫嚣着。 忽然他感到了一阵声响,他立刻抬起头,看向窗边:“是谁?” 从窗边的阴影里面走出来一个人。 高程松了一口气,是叶致琛。 叶致琛穿着黑色外套,他刚刚进来的时候太疲惫,以至于没有注意到房间里面已经有了一个人。 “你在这里做什么?” “等你。”叶致琛看着他,“你现在的警觉性下降了很多,我在房间里面你都没有发觉。”高程不说话,他又说道:“我现在都开始怀疑你是不是还有当年的准头了。” “你可以试试。”高程头也不抬,“我现在没什么东西可以给你。” 叶致琛走到他身边:“今天下面的人跟我说,韩煜带你去世纪华庭了?他看上去还是很信任你。” 想到今晚他走了又回来的事情,高程不以为然:“我看不见得。韩煜那种人不会完全地相信一个人。即使是当年的我,也可以轻易被抛弃,何况是现在。” 叶致琛听出来他话里面的揶揄:“你什么时候有了这样多的感慨?” “早就有了。在监狱里面的时候,没什么事情做,每天就光琢磨这些事情了。”高程说,“你的妹妹还在跟韩煜交往?” “嗯。我劝不了,我们全家都把她当成公主一样宠着,她想做什么谁也拦不住。” 高程笑:“那也正好,你完全可以让你妹妹……” “你闭嘴!”叶致琛的声音高了几度,但是顾忌到是在病房,他又压下来声音,“高程,我告诉你,我还不至于利用自己的妹妹。这件事,韩煜肯定是别有用心,我不会相信他是真心要致玫交往。” 高程讥笑:“是啊,你不会利用你妹妹,所以你想利用我是吗?”他一把推开椅子站起来,“你以为我会比你妹妹好控制是吗?” “高程,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想干什么,你以后他妈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老子恨透了你们这些人,一个个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满口仁义的幌子,你们真当我是你们手里的橡皮随你们揉捏?我付出了七年的时光和自由,现在我妈妈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很有可能成为植物人,你们到底还想让我怎么样?” 叶致琛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高程,因为他印象里面的高程一直是宠辱不惊的,早在七年前他就是个难缠的对手,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枪法身手更是因为他的性格,深沉不露,就好像是总是潜伏在草丛里面的豹子,不露声色,有足够的耐心和韧性,可以在你完全没有防备的时候给你一击。但是现在在他面前的高程,变成了一个普通人,发怒的样子完全没有当年的样子。叶致琛想了想,再一看高程气得脸色都发青了,他冷道:“你就没有想过他会再一次把你丢弃?” “那又怎么样?”高程坐了下来,语气也冷静了,“我需要钱。” “那你自己好自为之吧。”叶致琛说完就转身走了。 病房里又归于寂静。 高程肚子坐了很久,直到手机“嘀嘀”响起来,是短信进来了。高程打开手机一看,是叶致琛发来的。“有监控?” 高程看了屏幕一会,也不回就把信息删掉了。 其实早就知道病房里面有监控了,有摄像头,有监听,他一开始以为是韩煜,但是他随即想到韩煜的性格必然是不会做这样偷偷摸摸的事情,那么会做这样事情的人必然韩家人,可能是韩老爷子,也可能是韩锡,但是不会是韩煜。他早知道韩家的水深,而他是知道最多内情的人,警方会想到联系自己,韩家人怎么不会做出防范?刚刚要是自己露出了一些马脚,估计自己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第十五章 工程上的二期前期建设没多久就结束了,三期的划地拆迁还在进行中,所以高程最近这段时间工地上的活不多,每天去工地上巡视一下,有活就做,没活就在办公室里面听他们一帮子人胡天海地的吹牛。 高程的师傅老张很欣赏他,觉得现在这个社会这么浮躁的情况下,居然还会有这样踏实不爱说话的年轻人,实在是难得。但是没有人知道,每天穿着T恤出现在工地上灰头土脸的这个年轻人,到了晚上就会出现在这家公司的老板身边,作为他数一数二的下属出现。 高程重新回到韩煜身边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那样的圈子里面不会有什么秘密。高程回去的第三天,一直在跟韩煜公司争夺城北一块地的房产公司就宣布退出竞标。随即第二天另外两家一直跟韩煜不和的公司也立刻来示好。 高程知道后觉得很好笑,他都不知道自己居然可以有这样威慑的作用,难怪韩煜那么想尽办法要让自己回来。好笑之余又是一阵悲凉,他想着自己对于韩煜终于还只是一个有利用价值的棋子,要是哪天自己一点用处都没有了,他还是会把自己一脚踹开。他太了解这个人了,如果说他以前还对韩煜心存希望,那么自从自己出狱、母亲出事,他对这个人就再无半点幻想。韩煜生长的环境太复杂了,跟自己不同,他从小就被告知滴水之恩涌泉以报,但是对于韩煜来说,这个世界上没有永恒的亲情、友情、爱情,只要对他好,他就会全盘接受,但是若没有,他也会毫不留情的丢弃。 他就是这么一个人。 连高程自己都感到惊异,何以以前自己都没有想到过这些? 正想着,门铃响起来,高程看了一下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这个时间谁会过来? 他走过去,开了门,门口出现的人是立青。 “你来做什么?”高程问道。 立青递过来一串钥匙:“程哥,韩哥让你去接他,在夜涩。车就停在你楼下。” 高程皱起眉头:“你都来这里找我了,为什么你自己不去接他?他总不会缺个司机吧?” “可是,韩哥指明就让你去接他,其他谁也不要。” “我不去,我要休息了。”高程说完,就要关门,立青伸出手,挡住了他关门的动作,高程有打量他,语气不悦,“我说的话你没听清楚?” “听清楚了,”立青停了一下,“可是我想我还是应该听韩哥的。他让我过来,把车钥匙交给你,再转告你他让我说的话,这是我要做的事情。” 高程眯着眼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其实七年前的时候他还不过是个小混混,一心要跟着韩煜混,韩煜就特别看不上他,把他当小狗一样是换着他还死心塌地。所以七年了,他也熬出头了,这会子脸上的那种固执的不肯退让的表情,倒还真的是有那么些意思。 立青在高程那种目光下有些微微的不自在,他还是硬着头皮对上高程的目光:“所以还是请程哥你按照韩哥的意思……” 高程看着他手上的那串车钥匙,问道:“看来韩煜这么些年把你教的不错。” “韩哥教我很多东西,我能有今天全是因为他,所以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做到他让我做的事情。”这般坚决的语气,让高程好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他接过钥匙:“我知道了。” “还有一句话,”立青似乎是鼓足了勇气,“程哥,七年前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大家都不清楚,不过你回来之后韩哥对你怎么样我们都可以看得到……” 话还没说完,高程已经冷冷地关上了房门,把立青还没说完的话也关在了外面。他不用听都可以知道高程接下来要说些什么了,还不就是那些东西,所有人都觉得韩煜对他仁至义尽,这么的低声下气,这么的白板忍让,他真的是不应该再有什么不满足的了。他嘴角勾起嘲讽的笑。 高程开了半个多小时车到了夜涩,刚下车就有服务生过来帮忙停车,他把钥匙交给服务生,走到大门。夜涩一直是会员制,不是熟脸门口的保安根本都不会让进,高程以前经常跟着韩煜出入这里,算是这里的熟客,但是现在已经过了七年,原先他替韩锡办事的时候就来过这里,可是保安已经认不出来自己,所以他只是在门口逡巡了一圈。 没想到他还没走近门口,保安已经满脸堆笑:“高先生。” 高程点点头,继续往里面走,走了一半忽然由回过头:“你知道我是谁?” 那个保安满脸堆笑,语气里满是讨好的意味:“那是自然的,韩先生特意关照我们,说您可能会过来,让我们都记着您的脸,没想到今晚您就过来了。” 高程“嗯”了一声,走了进去。 夜涩是济阳有名的PUB,什么都有,只要你敢玩,你就可以在这里享受到一切刺激的新鲜的东西。但是他又不像是普通的酒吧那样喧闹、复杂,由于实行的是会员制,所以来这里的人大多都是有钱有势的。高程想到以前看过一个记者把这个地方形容成“上等人堕落的伊甸园”,不由觉得这个比喻真的是再贴切不过。当然了,那篇报道还没有见报就被斩了。 夜涩的水很深,不是所有的人可以淌进来的。 高程继续往里面走,一路上的侍应生都很恭敬地跟他打招呼,这让高程觉得有些不适应,但是随即想到,这不也正是韩煜一贯的作风么? “高先生,韩先生在508包厢。”一个侍应生提醒了句。 高程径自走向508包厢,推开门发现里面不止韩煜一个人,还有一个女孩子。茶几上好多空了的酒瓶,韩煜看到高程,显得很高兴地挥手:“哎,高程,你来了啊,我在这。” 高程走过去坐下来:“你叫我来干什么?”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我想着立青那小子,估计在你面前都不够你一盘菜的,没想到你真的回来。” “你把他教得很好。” 韩煜嘻嘻地笑,仿佛是没心没肺:“我觉得我教的最好的人非你莫属。”说到这里,他又有些伤感,“但是我总感觉你的心已经不在我这里了。我总觉得你看我的眼神都不如以前了。” 高程看着韩煜,想要分辨他脸上露出的那些醉意有几分是真实的。包厢里面灯光迷离,让他看着韩煜的脸都好像他带了一层面具。 这时坐在韩煜旁边的女孩子开口:“韩哥,你喝多了,咱们还是回家吧。” 高程这才注意到她,一看才认出来这个女生就是叶致玫。包厢里的灯光太刺眼,加上对面的女孩子又上了很浓的妆,这才令的高程一开始没有认出来这个女生。这么一看,其实叶致玫倒也真的算是个好看的姑娘,小脸,大眼睛,只是脸上妆太重,比前面几次看的都要浓妆艳抹,倒有些掩盖了她的美丽。韩煜身边不缺女孩子,都是些家世容貌一流的女孩子。像叶致玫这样的倒真的不是他一贯的口味。 韩煜含糊地答应了一声,站起来:“我送你回去吧,小玫。” “你酒喝多了,还是我来吧。”高程挡住他,“你先在这等着我,我送叶小姐回去之后再来接你。” 韩煜喝了酒之后竟然也很乖,没有异议地点点头,还拍了拍高程的肩膀:“好。” 叶致玫还想说什么,但是也没说,就乖乖地跟着高程出了酒吧。 上了车之后,高程问道:“你家住哪里?” 叶致玫报了一个地址,高程发动了车,他是知道叶致玫的地址的,只是他不想多事,他一向小心谨慎。 一路上两人都没说什么话。直到快到的时候,叶致玫才开口:“你知道我哥哥是谁吧?” “嗯。” “其实我以前也知道你的名字,我哥哥经常提起你,”她停了一下,又补充说,“韩煜也经常提起你。所以你的名字在我的生活里面并不陌生。” “是吗?” “其实我哥哥跟韩煜的关系不好,他们是死对头,”叶致玫叹了一口气,“我哥哥就觉得韩煜是个不法商人,千方百计想要抓住他,可是我觉得韩煜一点是无辜的。我哥哥知道我跟韩煜交往的事情,很反对,差点就要把我关在家里禁足了。” 高程不知怎么应对,只是专心地看着前方的路。 “真是不好意思,让你听这些了,”叶致琛说,“其实我也不知道跟谁说,我感觉我就跟那个朱丽叶一样。左右为难。” 是不是朱丽叶还难说。高程在心里说,毕竟连他也不能确定韩煜跟她交往的真实目的。 说着,车就已经停了下来。“谢谢你送我回来,”叶致玫解了安全带,开车门之前,又对高程说:“其实我还挺羡慕你的,我哥哥和韩煜都那么信任你。” 第十六章 每个人都在羡慕别人的生活,并且在羡慕的同时又觉得自己生活得水深火热,但是若是换了位置,若是人生的位置可以颠倒下,又会怎么样? 高程想到这个,只是苦笑,回应道:“是吗?” 叶致玫看上去有些窘迫,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倒是跟她脸上的浓妆不太相符,她推开车门:“不管怎么样,谢谢你今天送我回来,你要去我们家坐下吗?我哥哥应该很高兴看到你。” 想到韩煜还在酒吧里面,高程说:“改天吧,今天太晚了。” “嗯,”叶致玫点头,“也是,你还要回去接他。” 高程看着叶致玫的身影消失在院子大门后面。他想了下,然后发动了车。 再进去包间,韩煜已经坐正,神色看上去清醒很多。他看到高程进来笑了一下:“哎,这么快就回来了啊?来坐吧。” 高程站在那不动:“你不回家?” “现在还早,不着急,”韩煜看了下时间,“来陪我喝两杯吧,我们很久没有一起喝酒了。” “我戒酒了。” “我叫了果汁。”韩煜扬了扬手里的果汁,神色得意,早有预料。 高程认命地走过去,在离他一米左右的地方坐下来,杯里的液体金黄,在灯光下闪着迷惑的光芒。他喝了一口,摆下脸来:“鸡尾酒?” 韩煜得逞地大笑:“哈哈,是酒没错,既然你喝了一口,就索性全部喝完了吧。” 高程把酒杯摆在桌上,冷眼看着韩煜:“我不喝。我们回去吧,我明天还要上班。” “你看看你,你现在怎么这么别扭?” “喝酒误事。” “好吧,”韩煜自己喝了一口,咂嘴,“老爷子最近看我很紧。” “为什么?” “还不是为了那些破事,老大刚遇刺没多久,我又遇到那样的事情,现在是选举的关键时期,老爷子不想再出纰漏,这个时候肯定很多人等着抓韩家的把柄。”韩煜笑,“我今晚出来都还是偷偷瞒着老爷子的。” “选举?” “嗯,军区的选举,加上中央又在开代表大会,今年很关键,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 高程“哦”了一声,他早该想到的,今年很特殊,既是济阳军区的选举,又是中央的选举,两个重要的事件放在一起,牵一发动全身,让所有人都绷紧了那根弦,一点差错都不能出。他居然没有联想到,难道真的是在监狱里面呆久了所以脑袋也转不动了? 韩煜看了一眼高程,继续说:“所以,有些事情我可能要拜托你。” 高程脑袋里的那根神经立刻绷紧了:“什么事?” “过几天让你见一个人。” 几天以后高程才见到了这个人,但是不是面对面的见面。韩煜将车停在了路边,然后指着路对面一家餐馆说:“就是这个人。” 顺着韩煜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高程看到在玻璃橱窗边上的桌子边上坐着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隔得太远看不到那个人的脸,但是还是可以看到那个人带着眼镜,头发打理得一丝不乱,正在专心地看报纸,看上去不过是个普通的上班族。高程看向韩煜,不理解他的意思。“这个人有什么特别的?” “找几个人监视这个人,我想知道他的一举一动。” “为什么让我来做这样的事情?这种事情,可以交给别人去做。” 韩煜笑起来:“你知道他叫什么吗?”韩煜盯着对面的人,一字一顿地说,“他叫韩均。” 高程的身子一怔:“他也是韩家的人?” “嗯,算是吧,不过他也只是姓韩,加上用了韩家人起名的习惯。韩锡、韩枫、韩源、韩煜,加上他韩均,算是到齐了。” 高程这下明白了他为什么不想把这件事情交给别人去做,他在韩家出入这么多年,只知道韩家有四个孩子,但是现在竟然凭空冒出来了一个叫韩均的人!而且这个韩均除了姓韩之外,完全看不出来有韩家人的气质!“所以,他也是你们的兄弟?” “血缘上来说,我们是兄弟,可是事实上,我也是三天前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韩煜缓缓关上车窗,对高程说,“他是我小姑姑的儿子,她妈妈当年深得老爷子宠爱,但是她妈妈偏偏看上了一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老爷子为这事气的不行,但是我小姑姑的脾气也真是倔,就是不肯低头,后来那男的死了,他就成了遗腹子,自此音讯全无。老爷子还记恨着,也没想过要去找他们。他虽然姓韩,可是他是在一个完全跟韩家没关系的环境里面长大的。” “既然如此,那你们怎么会知道他的存在的?”高程问道。既然韩煜知道,那么就代表着韩家的人基本上都知道了,“你们打算怎么做?” “这件事情要看老爷子的意思,这是韩家的丑闻,在今年这个选举的关键年,老爷子是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韩煜的笑容深沉莫测,似乎还带着隐隐的期待,像是在等待一场好戏的开幕,“你就找几个机灵的嘴巴严实的人,盯着他,看看他跟谁见面。不要让人察觉。” 高程点点头:“你不想让谁察觉?” 韩煜笑起来:“我就知道你会忍不住问这个,你猜猜看。” “老爷子你就算是想瞒估计都瞒不住,而韩枫又是个不管事的,不涉及到他的利益,他不会关心这种事情。至于韩源,”高程的脑海里面出现了那个带着眼镜看着很斯文,可是性格同样深沉的人,他摇摇头“他应该不会想要管这种事情。那么你想瞒住的人自然就是你大哥了。” 韩煜的眼睛里露出了赞许的神色:“你知道我为什么非你不可了吧?这个世界上最能摸透我心思的人,只有你。” 他用了无比肯定的语气,只有你。没有别人。其实这种话,高程早就听过无数遍。早先听到的时候觉得倍受鼓舞,但是现在再一次听到这样的话,除了心理泛起的丁点涟漪之外,高程感到自己再无半点心动。 “我总觉得在他的身上,我们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说完之后,韩煜就冲司机挥手,“我们走吧。” “等等,”高程忽然开口,“你不是想让我盯着他吗?我觉得我可以开始了。” 说完他也不再看韩煜,就推开车门,径自下了车。韩煜摇下来车窗:“你要自己来做这件事?” “我想去看看。”高程说,“你放心,我会小心的。” 韩煜笑得轻松:“我一直是相信你的。你去吧,要是要人接的话,随时打电话。” 高程点头,就裹紧了风衣,往街对面走过去,他推开那家餐厅的门,走了进去,一眼就看到那个人坐在窗户边上,还在聚精会神的看报纸,甚至都忘记了嘴巴里面正在咬着的面包。 早上这会已经过了上班的高峰期,所以人也不多,高程就选了他对面的一张桌子坐了下来,正好就坐在韩均的对面,但是韩均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完全没有注意到高程。服务生过来,高程点了豆浆和面条。而对面的人还是专心地看报纸。 看他看报纸的劲头,再加上他眼镜的厚度,估计念书的时候也是个好学生。高程好笑,没想到韩家的第五个孩子居然会是个书呆子,他前面的几个哥哥俱是人中之中,但是这个弟弟居然只是一介平凡的上班族,在早上上班前窝在餐厅的一角看报纸吃早餐。还真的是…… 服务员端着早餐上来了。 高程就一边喝粥一边打量眼前的这个人,他带着遮住半张脸的黑框眼镜,所以看不清楚脸,但是还是可以看出来皮肤很好。从他几个手指关节有茧来看,应该是个经常要敲击键盘或者要写东西画画,看来是个不折不扣的文职。高程忽然好奇了,这个韩均究竟知道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要是他知道自己是这济阳赫赫有名的韩家的人,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他的生活还不会回如现在这样平静无波? 高程想着,韩均已经吃完放下报纸站了起来,高程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埋头喝粥。 韩均走出了餐厅,就走向街对面的一栋写字楼,看来他应该是在那上班。他走进大楼没多久,高程就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居然是韩源! 第十七章 韩源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高程当然知道他不会是偶然出现在这里的,因为没几分钟他就和韩均一起走了出来,看两个人相谈甚欢的样子,似乎认识了很久了。高程的脑袋里面充满了很多疑问,难道说韩源早就认识了韩均?可是按照韩煜说的话来看,韩均不是最近才进入韩家视线的吗? 可是这么一想,为什么这么多年来,韩均都是无声无息的,可是偏偏到了今年这个时候,这个对韩家来说都很关键的一年,他出现了?这是巧合还是有人在背后安排呢? 期间韩源往餐厅的方向看了一眼,但是他似乎没有看到高程,就和韩均上了一辆黑色的车,很快就走了,消失在高程的视线里面。 高程感到自己走进了一团迷雾之中,从他出狱之后似乎一切就都变得不一样了,那些他熟悉了的人或者事情,都在悄然发生了一些变化。好像有什么在这平静的外表之下静静地酝酿着,等待一个爆发的时机。他现在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应该告诉韩煜这件事,没准韩源只是因为某个机缘巧合恰好认识了韩均,韩源么温和有礼的人,和谁处得好都是正常的事情。 他想了想,打了一通电话出去,叫了一个人悄悄跟着他们,看他们去了哪里。 晚上他去找韩煜的时候,提到了这件事,韩煜挑眉,只是有些惊讶,但是并没有露出什么特别的神色。 “韩源去见韩均,你不觉得这件事情很奇怪?” “是很奇怪,但是也在意料之中。”韩煜笑起来,“我以前就觉得,我们这四个兄弟之中,老大虽然性格深沉手段也狠,但是狠到了面上了就不是真的狠了,至于老二就不用说了,是个不学无术的家伙,唯独真正让我另眼相看的人恐怕就是这个不显山不显水的老三了。越是不显露的人就越要小心,因为你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蹿出来咬你一口,而且他若咬你一口,绝对是致命的。” 高程的脑海里面出现了韩源的那张脸,看起来温和无害,总是彬彬有礼,而且他在非洲一呆就是七年,这样的人会有什么样不可告人的事情么? “不过,现在我们不需要太担心韩源,他就算是再有本事也没用了了,他明天的班机飞香港。” “飞香港?” “嗯,他在那好像说有个什么医学座谈会,香港呆几天之后就直接回去非洲做他的志愿医生去了。”韩煜说,“所以不管他究竟为什么要去见韩均,也不管他们到底有什么关系,都不会影响到咱们。” “嗯。”高程说。若真的是这样的话,韩源倒真的是没什么可疑的,想来也是,他一贯都是低调的很,从不参与韩家的事物,常年在国外,也许他认识韩均只是个偶然,也许他只是单纯地想要跟他交流下感情,毕竟他们还是兄弟。这样的大家族里面错综复杂的关系太正常了。而高程他毕竟也只是个外人,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车子在韩家大宅前停了下来。而院子里面还停了好多辆车,高程看向韩煜,韩煜说:“今天老爷子过寿。” “那我就不进去了。” 韩煜看他一眼:“以前老爷子过寿你不是都来过么?没事的,来的都是老爷子的老部下,都是自家人。进去吧。” 这是高程出狱半年来第一次踏进韩家的院子,他原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走进这里的,他曾经对这里有着最强烈的恨,他在狱中的每一天都在恨,而现在再踏进这里,他竟觉得内心无比平静。他跟着韩煜穿过韩家的大院,走到了门前,张阿姨来开的门,她看到高程有些惊讶:“哎,小程啊,你也来了,这都多久没见你了啊。” 张阿姨是在韩家帮佣的老人了,所以像韩家的几个孩子,包括从小在韩家长大的高程,都是她看着长大的。所以她看到高程,又是惊讶,又是高兴,这让高程觉得很窝心。 “阿姨,您赶紧让我们进去吧,别忙着叙旧了,我站在外面都快要冷死了。” 张阿姨忙侧身让过路来:“就你嘴贫,我这都多久没见着小程了,你知道冷也不多穿一件衣服。”她又对高程说,“我前几天还念叨着说多久没见你了,让小煜把你带回来吃顿饭,他总是不肯说你不愿意,我估计着就是他不肯带你回来。” 高程笑笑,继续往里面走。 客厅里面已经来了很多人,那些人都是长辈了,所以韩煜走过去一个个地问好。高程跟在韩煜身后也点头问好,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是韩老爷子曾经的部下或是战友,一起出生入死打下了这片江山,他们也曾经和高程的爷爷是老战友,所以看到高程也是很客气,似乎都已经忘记了当年的那件事情。 这时老爷子也从楼上下来了,韩老爷子的身体虽然健朗,但是毕竟也上了年纪,这会子走下来步履也是有些不太稳当,他的身后还跟着韩锡。 老爷子看到这么多老战友,心情很好,一个个地走过去打招呼问好。韩煜也走上前去:“爷爷,祝您生日快乐,长命百岁啊。” 老爷子闷哼了一声:“还长命百岁,你们巴不得早点把我气死才好呢。” 韩煜笑得毫不在意:“瞧您这话说的,您可是我们这一家的主心骨。” 老爷子脸上有止不住的笑意,可是他还是板着脸:“在外面混世,就学了这些不入流的拍马屁的功夫?”他看到了韩煜身后的高程,语气平淡:“你也来了。” “嗯,祝您身体健康。” “好。”老爷子也不再多说。 寒暄了一番之后就开始了晚宴,人邀请得不多,但是韩家规矩严,长辈们在吃饭,晚辈是不能上桌的。所以就在客厅主餐桌的旁边有摆了一张桌子,韩家四兄弟、高程连同另外几个晚辈坐在一起吃饭。都是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所以聚在一起很快热络起来,聊得兴起。高程安静地坐在一边听着,也不说话。其实他以前经常会来韩家吃饭,同韩家兄弟一起上学,一起吃饭,彼此间就和亲兄弟一样,但是时过境迁了,现在也不同以往,高程想要做出轻松的样子,但是却感到时刻都有一块石头压在心上,几乎叫他喘不过气来。 这样的氛围,这样的看似其乐融融的氛围,那些笑着的脸背后又有多少是真心实意的呢?大家庭背后总是有许多别人意想不到的隐情,就好像现在坐在这里的这些人,他们也有不为之人的隐晦心事,但是他们都用一层华丽的外表将之包裹装饰,然后用这样一张完美的脸来交际。 “你在想什么?”韩煜见他想得出身,小声叫道。 “没事。” “你明天几天的飞机?”一直没有出声的韩锡忽然开口问道。 众人都吃了一惊,随即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韩源。韩源也微微露出惊讶的神色,他放下筷子:“明天早上十点的飞机。”语气恭敬。 “这一次要去多久?” “还不确定,非洲那边很需要人,我参加完香港的座谈会就会直接飞过去了。” 韩锡点点头:“那边的事情要是处理的差不多的话,就回来呆几年吧,老爷子也没几年了,我们总该在他身边多陪陪。” “我知道了,我大概明年夏天还会再回来一次的,到时候我可能会多呆一段时间。” 韩枫嘻嘻笑道:“老三啊,我看你这一天到晚赖在非洲不肯回来,是不是非洲的妞特别火辣,让你乐不思蜀了啊都。” 韩锡瞪了一眼韩枫:“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说话还这么油腔滑调不着边的?” “大哥,我说的很着边啊,你看我们老三也到了成家的年龄了,这都还一点动静没有,你不着急我可着急啊。”说完他又转而看向韩源,“说真的啊,老三,咱们几个就属你最清心寡欲了,你是不是对女孩子没兴趣啊?” 韩锡的脸色阴沉下来,重重放下筷子,斥道:“越说越离谱了,吃饭的时候胡说八道些什么?” 韩锡在韩家四个孩子中年纪最长,也最有威严,长兄如父,很多时候他都扮演了一个父亲一样的角色,眼见着这会他是真的不悦了,韩枫也悻悻地闭上了嘴巴。 韩源仍是微笑:“谢谢二哥的关心了,只不过我这常年到处飞,没个安定,就不想祸害别的女孩子了。要是等我安定下来,我会好好考虑的。”他的视线转向坐在对面的高程身上,笑道,“高程,你这成天跟着韩煜,也要时刻上心自己的事情啊。”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高程,就好像他是刚刚才坐在了这里一样。 高程笑笑:“我知道。” “三哥,你这话说的,听着就好像跟着我多没出息似的。”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可是你看看,高程一直跟着你,也没什么机会找女朋友吧。” “我觉得也是,”韩枫插话道,“老四你这个做的就不仗义了啊,你身边那么多妞,你也不带高程分点。” 韩煜忽然转头看着高程:“你不是跟那个女孩子相处得蛮好的吗,现在进展怎么样了?” 高程看着韩煜,看了几秒钟,然后放下了筷子,似乎还叹了一口气。不过那声音很轻,韩煜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听见高程宣布: “我们已经打算过完年之后结婚了。” 第十八章 一时间整个饭桌上都安静了下来,或者也不是真的安静了下来,只是韩煜觉得自己的心好像因为这句话就这么重重下沉了一下,然后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境地,一点声音都没有。 高程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他看到大家微微惊愕的神色,平静地说:“其实应该更早些的,但是考虑到我母亲的意外,所以我和那个女孩子都商量过了,会稍微延迟下婚期,因为到了开春,我母亲的身体应该会好一点。” 众人又是惊讶又觉得是在情理之中的。他们这一票人都是一起长大的,虽然高程名义上是为韩煜工作的,但是他也是在韩家长大的,好像已经变成了韩家的一员。再说高程也到了结婚的年纪了。只是看韩煜的脸色似乎不太好,于是众人也不敢说话。 韩源最先说话:“没想到这么快啊,刚还担心你找不到女朋友,马上就都要结婚了啊。” “恭喜了。到时候记得发喜帖来。”韩锡冷冷说。 高程说:“谢谢。” 然后大家都向他道喜,高程刻意不去看身边的韩煜的脸色,即使两个人还隔着一定的距离,他还是可以感觉到从韩煜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冰冷的气息,甚至连呼吸都粗重起来。他和韩煜相处这么久,自然知道自己刚刚那番话让韩煜的心里有了波澜。他向来最知道什么样的话可以戳到韩煜的心里的,这大概也是两个人相处这么久最大的收获了。 一直到晚饭结束韩煜都没有说一句话。 晚饭之后高程去花园里面散步,韩家的花园很大,种了各种各样的植物,这些都是韩老夫人在世的时候种的,所以韩老爷子对这些花花草草的也是特别爱惜。花园的正中央摆了一张石桌子,这就是他第一次看到韩煜的地方了。那之后第二次看到韩煜也是在这里。 他冷冷地把枪递给自己,明明是个十来岁的半大孩子,可是却偏偏能摆出那么一张臭到不行的脸,这让高程觉得很搞笑,对他也是兴趣盎然。他就问韩煜:“哎,你叫什么,我以前在这里怎么没有看过你?” 韩煜连看都不看他一眼,表情十足骄傲。 高程兴趣盎然:“我在跟你说话呢,你为什么不看着我?” 这下韩煜倒是回过头看他了,不过眼神里面都是鄙夷,好像在看一个乞丐一样,那种倔着头把什么都不放在眼睛里的模样真的是像极了一只公鸡。他说:“你想干什么?” “我叫高程,你叫什么?” 他当然是不会回答了的,事实上,那时候的韩煜目空一切,浑身都充满了戾气。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管得住韩煜的人就是他的母亲,自从韩煜的母亲去世之后,这世上好像再没有人可以走进韩煜的心里面了。这些事情高程当然是后来才知道的,当时不知道只觉得这个孩子真的一点都不像韩家的孩子,韩家的孩子出来都是极有教养的。唯独韩煜例外,他目中无人,不想理会的事情根本看都不会看,整个人看上去就跟一只充满了攻击性的豹子,随时都做出了攻击的姿态。 高程想得入神甚至都没有注意到有人站到了自己身边。 “你应该是很久没有踏进这里了吧?”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是韩源。 高程笑笑:“是很久没有踏进这里了,七年多了。” “我也是。”韩源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其实应该不止七年了,我还记得我是八年前去的非洲,所以严格算起来应该是八年了。”他继续说,“我在非洲的时候,五六个人住在一个十来个平方米的帐篷里面,有时候难民多了,要连日连夜的做手术,连床都碰不到。做手术的时候手都在颤抖了,可是还要强撑着,”他笑着看向高程,“你知道的,那种情况下,几分钟很可能就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 “其实远离这里并不见得是一件坏事。” “是不坏,可是那里很多生死,那些人送进来的时候,浑身都是血,因为爆炸、因为枪击或者是因为疾病,总之他们都承受了很多折磨,连死的时候脸上都是痛苦的表情。他们的家人,跟他们承受一样痛苦的家人,一个劲地请求我,我想把那些人救回来,我想把每一个送到我手里的人都救回来,可是很多时候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闭上眼睛,我又觉得对于他们来说,或许这也是一种解脱。”韩源说,“真是抱歉要让你听这些。我只是觉得……” 高程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韩源看着远方,目光里似乎多了很多别的什么东西:“我只是觉得,假如有一天,生都变成了一件痛苦的事情以至于要用死亡来解脱,那真的是一件悲哀的事情。” “死并不是解脱。”高程说,他又说了一遍,“死不是解脱,死了之后世界还在继续,并不会真正地结束。如果是我,在我没有做到我想做的事情之前,我是绝对不会容许自己死掉的。” “这大概就是我和你的不同了吧。”韩源换了话题,“再一次恭喜你了,希望到时候我能参加你的婚礼。” “谢谢你。”高程说,“还要替我母亲谢谢你,我知道你在医院也说了很多话。” “小事。” 在夜色里看不太清楚韩源的脸,可是高程还是看到他的脸上出现了一种高深莫测的表情,这种表情不经常出现在韩源的脸上,但是每次出现的时候,都会让人不自觉产生脊背发凉的感觉。 高程盯着他看了几秒,韩源侧脸微微一笑,转移了视线:“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 已经是晚秋,空气里浸着刺人的凉意,好像要直刺进人的心里面。 韩源已经进了屋子。 高程站在原地,他站了很久,忽觉得有些冷。他想着太晚了还要去医院去看张绣,于是他往屋子里面走,准备去跟韩煜告别。还没走到屋子,就听到屋子里面传来一阵骚动的声响。 他大步走进去,推开门,发现屋子的客厅中央不知何时多出来了一个人,而那个人,竟然是韩均! 韩均还是穿着他白天上班时候的衣服,看着和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高程心下困惑,韩均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可是看他的样子也不是故意为之,分明就是一个误闯了民居的动物一样。 高程环视一圈,发现每个人的表情各异,韩老爷子的脸上难得地出现了错愕,而韩锡的面色铁青,韩枫的嘴角带着笑意,韩源依然是那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而韩煜则表现得很冷漠,好像事不关己。那个叫韩均的男人,那个留着韩家血液的男人,第一次踏进了韩家的房子站在了韩家的地上,可是他的脸上露出了迷路的孩子一样的神色,他就这么站在一群看起来比他高贵的多的人的中间,手足无措,似乎连手都不知道要放在哪里。 高程感到有乌云笼罩在了韩家的上空,就好像是一个噩梦,从他出狱开始,韩家就不断地在发生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仿佛是有一只手在背后推动着什么,操控着什么。他再一次扫过每个人的脸,他试图看出些什么,但是他什么都没有看清。 “你怎么会在这里?” 韩锡的声音裹挟着暮秋最冷劲的风在客厅响起来。 第十九章 “你怎么会在这里?” 韩锡迈着大步子走到客厅中央,居高临下地看着韩均,他的眼神凌厉,似乎要用眼神把眼前这个不速之客凌迟了。 韩均就好像是一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小动物,被韩锡这一番话质问得说不出话来,这么多人看着他,眼神里带着猜疑、不解似乎还有嘲弄,韩均二十多年的人生里何曾遇到这样的“礼遇”,他简直不知道手脚该放在哪里。其实他是真的不知道他怎么会在这里,他记得自己下了班就往家走,然后似乎是被人弄晕了,等到他醒过来就在这个院子里面了,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地,只是下意识往有光的地方走,谁知道一出现这里就是这样的状况。他看到韩锡那样铁青的脸色,知道自己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他想解释可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韩锡看到韩均这副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的样子,莫名火大,只感到所有的理智就在这一刻被焚烧殆尽,这个人就是这样,只要一遇到他,自己好像什么都不是了。他抓起韩均:“跟我来。” 韩均还来不及反应,就被韩锡大力扯着走出了韩家的大门。众人好像都还没有搞清楚发生什么事情。 高程看到韩源的脸上这时出现了一抹奇怪的笑意,带着嘲讽。 韩煜走到他身边,低声说:“闹剧看够了,咱们也可以走了。” “你今晚不睡这?” “睡这里我怕我睡不着。”韩煜意有所指,“你也跟我去我那吧,我有话要对你说。” “我想休息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 “不要总是违逆我的意思,”韩煜的语气忽然带了凶狠,“高程,你知道总是惹我生气对你没好处的。”高程听到这个忽然笑起来,是了,这样的凶狠的、带着威胁的韩煜才是真的韩煜,这才是真的他。韩煜看他笑,又是一阵无名火:“对你妈也没什么好处。” 这一次是韩煜开的车,高程坐在副驾驶座上,他抿着嘴唇不说话,想着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他不确定他看到的韩源的那一抹笑容是不是真实的,但是他还是可以很确切地感觉到韩源对这个家庭的抗拒。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高程不知道韩家其他人有没有感觉到,或许有,或许又选择了忽视,这大概就是大家族人与生俱来的一种天赋,总是可以选择性忘记一些事情,一些他们不愿意去面对的事情。 “你在想什么?”韩煜忽然开口。 “没什么,”高程说,“韩均这么出现在韩家,你觉得老爷子会怎么做?” “不知道,老爷子想做什么谁也不知道,”韩煜专注地看着前方,语气生硬,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缩紧。 高程看着车子表盘上显示的速度,韩煜现在把车子开得很快,还连续闯了好几个红灯。他心下一动,转过脸看着窗外,声音很轻地说道:“你看,你们都有这样的天赋。” “什么天赋?” “选择性忘记的天赋,你们不想要去记起的事情,你们会通通选择忘记,当然,你们也有大把大把的手段去抹掉那些事情,到最后,别人都搞不清楚究竟什么是真实了。” 韩煜现在满脑子都是自己那种愤怒的情绪,他现在就想着把自己身边这个人按在墙上,好好地质问他一顿,或者揍他一顿,他听不见任何东西,他也不能思考,所以他很烦躁地说道:“不要说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有什么你就直接说!” “你们所谓的家族的名声,真的就这么重要吗?” 他的话还没有问完,韩煜已经把车子停在了公寓的楼下,一阵尖锐的刹车声,高程反应不及,身子前倾了一下。 韩煜冷冷道:“下车。” 高程以前没有来过他的这套房子,看起来是新装修的房子,韩煜的房子很多,他好像有一种奇怪的购物欲,因为他在某些时候很享受这种一掷千金的感觉。进了房间才发现房子很大,几乎要有两百多个平方,可是装修却很简单,除了基本的家具之外什么都没有。这也算是韩煜的特点之一了,他是个很矛盾的人。高程很讨厌这样的自己,他可以知道韩煜一切行动的用意,他像了解自己一样了解这个男人,但是可惜的是,韩煜却不曾试图了解过自己。 韩煜狠狠地带上了门,大步拽过高程:“你晚上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什么话?” “要结婚的那些话,”韩煜看上去很烦躁,“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你是真的打算跟那个女孩子结婚吗?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你今晚这么宣布是什么意思,看我被惊到像个傻瓜你觉得很有意思吗?” 高程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要是我结婚没有告诉你,你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我还是会祝福你。”高程笑起来,“而且你也不小了,确实到了该结婚的年纪了,只是不知道你那么多女伴里面谁能真的收服你。” 韩煜忽然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了,要是高程发火,要是高程生气,他们可以吵架可以打架,可是他就是这么云淡风轻不温不火完全不在意的样子,这让韩煜好像一只鼓鼓的气球忽然被戳破一样得受挫,而且还说不出来。真的是憋屈极了。韩煜沉下脸色来:“所以是真的了?你真的要和那个女人结婚?” “我晚上说的很清楚了,”高程毫不避讳他的眼神,“是的。” “高程,你就是仗着我拿你没办法是不是?你总该知道要是我想,我可以有一百种方式让那个人女人消失。” “我知道,我还不了解你的手段吗?”高程笑着说,“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韩煜,我也想过我自己的人生了啊,我不能一辈子跟着你为你卖命,我也想要结婚,生个孩子,过平静的日子,这样的愿望你也要阻拦吗?” 是的,他有什么资格阻拦? 高程继续说:“我已经为你做的够多了,你何必非要把我留在你身边惹你生气?你早该我知道我已经不是当年的高程了。” 其实这个问题韩煜也想过很多遍,韩锡也问过他,立青也问过他,他自己也再清楚不过,出了狱的高程早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敢打敢拼不要命的高程了,他眼睛里面甚至都没有了那种火花,他的枪法一定也不如以往那么准,他为什么这么一定要把高程留在自己身边?这就好像是一种执念,这个人在你身边为你出生入死了好多年,你可以丢弃他,你可以让他顶罪,但是你不能容许他提出来要离开自己,韩煜是真的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像是被丢弃了。 “何况,韩煜,你也不能要求我做什么,这么多年,你身边的女人从未断过,我也不曾干涉过你不是吗?” “可是你要结婚这件事总要跟我商量一下。”韩煜发现自己说的话都不是那么有底气了。这种掌控不住的感觉真的是叫他心里发慌。 “告诉你干什么呢?”高程反问,“会有什么改变吗?”他的目光咄咄起来,“我逝去的七年时间会回来吗?加在我身上的罪名会撤销吗?” “你怎么又扯到那件事情上了?” “我原来以为我可以忘掉的,可是我发现我做不到,我只要眼睛一闭上我就会回到那个狭小阴暗的不足十个平方的地方,我就是在那过了七年,你能够想象吗?”高程说,“而且你现在也不是那么的需要我不是么?为什么不能放过我,让我去过我想要的日子,今晚的事情你又不是看不到,我在你们家是多么的格格不入,你们家的人看我的眼神都是带着悲悯的。” “七年前的事情,”韩煜走到他跟前,看着高程的眼睛,“不是我的本意。” 话还没说完,高程的电话就响起来了,高程接起来,是胡雨亭,他看了一眼韩煜,就当着他的面接了电话。“喂。”他的声音轻柔,一点也没有了刚才的针锋相对,“嗯,我在外面和朋友吃饭……嗯,我很快就回去了,回去跟你电话……好,明天医院见。” “很晚了,我想回去了。”高程说,“你好好休息吧。明天我就不过来公司了。” 说完他就走向门口,他很久都没有听到身后韩煜的声音。 他打开门,还没有踏出去,门已经被重重地关上,韩煜一手顶着门,面色阴郁地看着高程。高程只感到在那样的目光下,自己的脸都要被灼烧出一个洞来。 “高程我告诉你,你不要以为老子最近很容忍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我不同意的事情就算你生出翅膀来你都不可能办到!”韩煜几乎是用吼的了。 高程皱眉:“韩煜,你到底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想干你!”韩煜说完,就狠狠地吻了上去。 第二十章 当吻上去的那一刻,韩煜只听见脑子里面轰的一声,就好像有什么东西,长久以来一直压在他心上的东西,就这么轰然倒塌了。这个人现在在他的怀里面,他在吻着他,光这个就已经叫他欲罢不能了。 高程要挣扎,韩煜压着他的力气也越来越大。两个人都是个子很高的男人,可是韩煜的力气却大出自己很多,这让高程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真的是厌倦了这种感觉。 韩煜一下子把他翻转过来,然后密不透风地又压了上去,凑在他的耳边说道:“怎么了?你愿意去娶那种女人?我不比她好么?嗯?” 高程咬牙切齿:“韩煜,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就这么见不得我好?” “对!”韩煜说的话里面都带着赌气的味道,“我就是见不得你好,我要是在地狱里面,我就得拉着你跟我一块在地狱,谁也别想跑。”他忽然笑起来,“你忘记了么?高程,是你先来招惹我的。” 是你先来招惹我的。 是你在韩家的花园里面夺了我的枪,又拆了我的枪,是你曾经在发生那么多事情的时候坚定地站在了我这边,是你让我知道原来有这么一个人是这么不计一切地站在我身边的。所以这就是代价,只有我先抛弃你,只有我先放弃你,你永远都不可能弃我而去。不可能。他绝不会让这个发生。 高程冷笑:“韩煜,你现在是离不开我了么?” 可是韩煜没在给他说话的机会,他重重把他压在墙上,高程要挣扎,韩煜一手紧紧握着他的两只手,令他动弹不得,而另一只手已经开始去脱他的裤子。 高程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屈辱过,他这样毫无尊严得在他的身下,毫无反抗的余地,他衣衫不整,随时都可以被侵犯,而身后的这个人,他呼风唤雨,他可以随意主宰自己的人生,他的动作里面只有泄愤没有爱,从来都没有爱。自己就很他那么多的女人一样,只是为了他的欲望,在他的心里从不曾占据半点位置,他们从来就是处于不对等的地位上的。 想到这里他挣扎的力气也大了起来,他从韩煜的舒服里面挣脱出来自己的双手,伸手就要去韩煜,但是韩煜压得他连呼吸都困难。“韩煜,我操你妈,你给我住手!” “我妈早死了,你难道不知道?高程,你什么时候学会说脏话的?”韩煜说着,呼吸也粗重起来。眼前的人衣衫半褪,露出了后背和大半个臀部,高程的身体健壮结实,在怀里的感觉虽及不上那些女孩子在怀里面的触感,但是他骨骼分明,抱在怀里竟然也有一种奇妙的存在感。他就这么结结实实的在自己的怀里,这让韩煜有一种满足感。 韩煜急急忙忙去解自己的裤子,上衣口袋里面的手机忽然响起来。手机的铃声在这黑夜里面特别的刺耳。 “妈的。”韩煜低声骂了一句,掏出手机看都不看就扔在了地上,一边又去解裤子。 可是手机又一次响了起来,这一次更加不依不饶。 韩煜又骂了一声,松开了韩煜,走过去接起来电话,语气生硬:“什么事?” 那边立青的声音传过来:“韩哥,不好了。” “你妈死了还是怎么的?什么不好了?知道现在几点了吗?老子是不是把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都宠坏了啊?谁他妈给你这么大胆子的?”被打扰的韩煜充满了攻击性。他接着电话,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了一边的高程身上,他的身体半裸着,小麦色的皮肤在灯光下显得异常得魅惑,高程已经在慢慢穿衣服,那样的动作,看得韩煜血脉喷张,恨不得把立青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现在就拎过来揍一顿。 立青在那边说:“韩哥,对不起,可是南边的码头,出事了。刚才警察忽然过来检查。伟业建设那边也要插进来一脚,伤了我们好几个兄弟。” 韩煜皱起眉头,南边的码头是自己公司对外对内一个最重要的枢纽,忌惮着韩家的势力,没有警察敢动这里,今天是怎么了?他的目光落在了高程的身上,他已经穿戴完毕,只是背对着自己,看不清楚表情。韩煜握紧了手机,沉声道:“我知道了,你拖住警察,我马上就到。” 他放下手机,走到高程跟前:“我今天酒喝多了。” “那点酒还不至于让你醉吧。”高程冷冷说道。 “是不至于,可是你至于。”韩煜说,“警察去查我南边的码头了。” 高程这才抬头看他:“为什么?” “南边的码头有点东西,但是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我想立青应该处理好了,但是我还是要去看看。”韩煜一边说,一边往玄关走,“你也跟我一起去吧。” 高程默不作声地去换鞋子。韩煜看着他低腰的样子,想到刚才他在自己怀里面的触感,他转了视线:“高程,我也知道现在说这些你不信,可是当年要你顶罪的事情,并不是我的决定。我也是没有办法。” 高程抬头看他,而韩煜已经开门走了出去。 七年前的事情,现在还执着纠结到底有什么意思?高程曾经问过自己。他现在已经出来了,他可以开始新的人生了, 而他还在对过去的事情根根于怀,究竟有什么意思?高程以为自己可以释怀,但是他发现他做不到。 济阳在长江边上,东边又靠着海,所以水陆运输都很便利。 韩煜赶到码头的时候警车还停在码头上,他大步往里面走,高程跟在他身边,他还是明显感觉到韩煜整个人的气场都变得不一样了。 立青正在和那些警察周旋,看到韩煜过来就像看到救星一样跑过来:“韩哥。” 韩煜也不看他:“废物东西,这点事情都解决不好。” “韩先生你好。”为首的那个警察赫然就是叶致琛。 韩煜扫了他一眼:“叶警探,咱们就不用多过寒暄了吧,你大半夜的带人突击我的码头,不会是只跟我打声招呼吧。” 叶致琛笑:“当然不是,我们也是先礼后兵,我们接到举报,说你的码头有一些违禁品,半夜两点到达码头。所以我也只好带着我的兄弟们来叨扰了。” 韩煜仿佛听到什么极好笑的事情一样笑出来:“这可真是冤枉我了,我一向遵纪守法,是个良好公民,这种事情我向来不会做的。” “那样是最好。”叶致琛抬手看表,已经是一点四十五,他接到的情报是船在两点准时靠岸,他事前封锁了消息加上这次又是韩老爷子的寿宴,韩煜肯定没有做准备,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时机,他相信这次一定可以抓到韩煜的把柄。 “既然如此,我们就等着吧,看看到两点到底会有什么东西。” 韩煜胸有成竹,叶致琛看着他,又看向他身后的高程,高程低头垂着眼睛,他看不到高程的表情。这个人就跟七年前一样,跟在韩煜身后的时候完全看不到这个人,他沉默不言,让人很容易忘记他,但是他又会让你深刻地体会到,忽视他是一个多么错误的决定。他七年前就吃过这个人的大亏。 高程跟韩煜不同,韩家军阀出身,早先也不过是割据一方的土匪,所以韩煜做事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匪气。但是高程,他受过教育,他聪明,他隐忍,他有智谋,他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也知道怎么做回换来做大的效益。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距离预计的船靠码头的时间也越来越紧,叶致琛在这时竟然有一种压迫感,要是这次可以抓到韩煜,则是大功一件,他也可以顺藤摸瓜,让韩家元气大伤。可是若是不能呢? 忽然高程抬起头对上叶致琛的眼睛,这一看让叶致琛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而韩煜仍是表情悠闲,似乎毫不在意。 两点很快就到了。而站在两边的人仍是僵持着,韩煜看向叶致琛,脸上带着笑。 立青先冲出来:“你还说我们码头有问题,说什么两点有船,现在东西在哪里?” 韩煜摆下脸来:“滚一边去,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 叶致琛焦躁地再一次看表,已经到了两点一刻,而这时江面上仍是黑黢黢的,看起来很安静,很安宁,似乎什么都没有,又似乎在黑暗中隐藏了很多很多东西。 “韩煜,我这下还真的是佩服你了。” “不敢当,真是劳烦你了,这么冷的天气,还带着人来查我,济阳有了您这样尽忠职守的警察,我这样的商人也可以高枕无忧了。”韩煜仍是带着笑意,只是语气冰冷,“只是下次一定要核实清楚了。” 已经是两点半了,韩煜这么成竹在胸,估计就是再等一个晚上都不会有什么的了。他很明显是有备而来。叶致琛懊恼,自己还是太沉不住气了,本以为是一个好机会,谁料想韩煜在老爷子寿宴的时候也会有所防范。 叶致琛手一挥:“我们走。”他走过韩煜身边的时候,低声说,“今天我没有逮到你,可是你小心点,我随时都会盯着你。” “随时恭候。” “还有,你离致玫远一点。” “这话你还是去跟令妹说吧。” 整个过程里面,高程都是低着头,不言不语,看不到表情。叶致琛看了一眼他,转身就走。 立青迎上来:“韩哥,对不起。” “立青,码头这边就让高程来接吧。” “韩哥……” 韩煜看了一眼他,立青不敢再说话。 韩煜转而对高程说:“走吧,我们回家吧。” 立青看着高程和韩煜并排而走的身影,握紧了拳头。 第二十一章 高程不是一个有吃早餐习惯的人,但是他已经连续一个多星期都来这家餐厅吃早餐了。因为眼前的这个人。 韩均好像没有受到那次寿宴的影响,他依然每天正常上班、下班,还是每天早上来这里吃早餐,下班了去市场买菜回家做饭,然后一个晚上都不会出来,他不去夜店,他没有女朋友,他也很少有什么很亲密的朋友,他的生活就像一杯白开水,平淡无波。 不过这次他倒是剪了头发,看着清爽了很多,再加上那一副黑色眼镜看起来就更是一副大学生模样了。 他吃了早餐,结了帐,向门口走去,但是他并没有走开,他走到了高程面前。 高程抬起头看他。 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可以坐下来吗?” “当然可以。” “我见过你,在那个家里面。” 高程没想到他还会记得自己,因为那天他特意站在角落里面,不想被他注意到,但是他都不知道原来韩均这么敏锐。“你还记得我?” “是的。”韩均说,“这大概是我唯一的优点了,我的记忆力很好。而且我也知道你来这里不是为了来这吃早餐的。” 这个人倒不像看上去的那么笨。高程也微笑:“你也知道我在跟踪你了?” “嗯,”韩均说,“不过我也知道你没什么恶意,韩源跟我提起过你,他说你是个值得信任的人。很奇怪,因为韩源从来不会这样表达他对一个人的信任,可是他说你可以相信。其实我的生活里面,最近都出现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人,也发生了很多奇怪的事情,我都习惯了。”说到这里,他抓抓头发,看起来对自己目前的处境也是很困惑。 “那你知道你自己的身份吗?” 韩均点点头:“知道一些,可是我母亲很少提起,她总是希望我可以平平淡淡地长大的,她也觉得我这样的性格不太适合掺和到那些七七八八的事情里面去。” 这倒是真的。眼前的这个人看上去性格简单,倒还真的不适合在那样的环境下生存,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是生在那样的环境里面,是不是还能够保持这样的性格呢? “其实我觉得你没有必要再跟踪我了,因为我的生活真的很简单,每天就是上班回家,两点一线。” 他说的很直白,高程怎么样也没有想到他会用这样的方式来说出这些话,但是仔细想想又不得不佩服这个人的智慧,因为这种看似简单直白的方式估计才是最有效的吧。他说:“你总该知道除了我之外还有很多人的眼睛在注视着你吧。” “我知道。可是我觉得他们不会对我的生活产生影响,同样的,我对他们也不会有任何的威胁。”韩均摊手,“你看,我不过就是一个小职员,拿着最基础的工资,过着最平凡的生活,我觉得这样很好,我也没想过要去改变什么。” “那是你以为的,别人可能不这么想,对于跟韩家有仇的人来说,你可能是他们打击韩家最好的工具,你知道这样的家庭向来禁不住丑闻,又或者,”高程说得缓慢而有耐心,他认真观察着韩均的脸色,“又或者,对于韩家内部的人来说,你又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威胁,不管你是不是具备威胁的能力,你姓韩,你叫韩均,这就已经让他们很忌惮你了。” 韩均苦笑:“我是真的没想过这些。” 高程笑起来,他本来就是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所以笑起来的时候给人很亲和的感觉。高程知道怎么样会让自己看上去让人信赖。“所以我还是要跟着你,我有我的任务,可是,我不会伤害你。我也保证不会影响你的生活。”他说的话沉稳有力,让人没法不信任。 韩均充满感激地看着他:“好。”他想起什么似的,抬手看表,“哎呀,我要迟到了,我得赶紧走了,那我们回头再聊。” 高程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对面办公楼的门背后才转过视线,豆浆已经有些凉了,高程一口把豆浆喝完,钱丢在桌上,就走了出去。 下午五点,高程结束了工地上的工作,最近韩煜让他接手管理南边的码头,再加上工地上的工作,他确实是有些力不从心。高程一面走一面想着是不是要找机会跟韩煜说下推掉南边码头的事情。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他原本想着离这个人越来越远,可是有些事情他已经不能控制。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忽然感到身后有人跟着自己。高程定下心神,证实了自己的猜想,身后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高程加快了脚步,而身后的人也紧跟着加快了脚步,似乎就在自己身后了,高程甚至都能感觉到身后人的呼吸就在自己的耳边了。 他猛地停下脚步,迅速地转过身,而后一拳狠狠地挥过去,高程的身手一向很好,他也很自信,不料对方向是早有预料,轻松地就接住了自己的拳头。 而后他的双手就被人制住,高程感到腰上一阵酥麻,然后他就晕了过去。 再一次醒来高程发现自己是在一间阴暗的房间里面,他双手没有被绑住,身体可以活动,他站起来,脑袋里面迅速闪过各种可能性。 这时房间的门被推开。 房间里面很阴暗,高程循声往门开的方向看过去,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而后传来冰冷的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的声音:“高程。” 高程已经不需要去猜测什么了,这样的声音再明显不过了。是韩锡。高程安下心来,他知道韩锡不会对自己做什么。他说:“是你。” “我想了想,还是用这种方式来跟你说话你比较会记得住。”韩锡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声音没有丝毫感情,高程看不见他的脸,但是可以听得出来韩锡此刻非常的不悦。韩锡继续说道:“我不管是谁让你去做的,但是,韩均,不是你可以碰的人。” 高程怎么也不会想到韩锡这样大费周章地找自己的原因竟然是为了韩均。 高程不说话,韩锡往里面迈进了一步:“这么多年,我们都把你当做是韩家的一份子,但是你毕竟不是韩家人,所以希望有些事情你可以适可而止。”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韩锡的决心非常明显,这是提醒,也是警告。韩锡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那么就说明他绝对会采取行动,不管自己是谁。“这些话你似乎不应该对我说。” “我相信我的意思,他应该很明白了。要是还有下次的话,也许我就不会这么客气了。” 韩锡冷冷地丢下这句话,转过身去。 高程站在原地,脑海里面还响着韩锡刚刚说的那些话,韩锡对韩均为什么会这么上心,仅仅是因为韩均是韩家的人?但是似乎又不像,韩锡那么冷漠深不可测的人,这次居然会做出这么明显的举动,他这么做就很鲜明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那么这样一来,不仅是韩煜,韩家的其他人也不敢再去动韩均了。 他是在试图保护韩均? 高程想着,走出房间,发现自己身在一个小仓库里面,腰上还传来一阵阵酥麻感,高程掀开上衣,腰部有了一些灼烧的红色印记,看来绑架自己的那些人是用了电棒。那些人的身手很高,这次只用电棒还真的是客气了很多,要是他们真的想要对付自己,高程都可以猜到结果了。 他走出仓库时,天已经黑了。 没走出几步路,手机就响起来,响得特别急迫。高程接起来,那边就传来韩煜急切的声音:“喂,你现在在哪里?” 高程环顾一下四周:“我不知道。”他听见韩煜骂了一句脏话“你等着”,然后他就挂了电话。 高程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他就顺着路一直往前走,走到哪里自己都不知道。 过了没几分钟,一辆车全速开过来,忽然一个急刹车在高程的面前停了下来,高程看着那个车。 韩煜大步走过来,抓着他上下看了一遍:“你没事吧?受伤了没有?” 高程摇摇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差点把老大的桌子给掀了,妈的,居然动我的人,他明摆着是要做给我看,就为了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人。”韩煜啐了一口,“上车吧,我送你回家。” “韩煜,”高程叫他。韩煜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他,“嗯?” “韩锡说,我在韩家不过是一个外人,一个替你卖命的人而已,在你心里面,你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 韩煜像是第一天认识高程那样看着他。他记忆里面从来没有在高程的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犹疑的,没有自信。他看到的高程从来都是坚决的,他话不多但出手冷酷,下手准确,每次都能够做出最正确的判断。这么多年,他就这么一直在自己的身边。 他对于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呢? 韩煜忽然发现这么多年,他都没有好好想过这个问题。 韩锡番外之基情燃烧的岁月 一直到晚上两点多韩锡才回到家,到家的时候觉得脚步都是虚浮的,他其实一直身体不错,虽然是快四十的人了,但是他一向对自己的身体很有信心。居然给那个混蛋整得走路都飘起来了,真正是蓝颜祸水。 妻子苏妍从孩子的房间里面走出来,看到他,语气平淡:“回来了啊。” “嗯。”他说,“孩子睡着了?” “嗯,今天去参加春游,回来累的不行,非要等你回来给你看照片,刚好不容易才哄睡着的。”苏妍说。 韩锡点点头,走进了韩野的房间,孩子今年七岁,刚上小学一年级,正是调皮捣蛋的年纪。可是跟所有男孩子一样,他很崇拜自己这个当兵的父亲,所以一天到晚都粘着自己,韩锡是个好父亲,他有这个自信。 他看了一会孩子,就轻轻走出来,苏妍抱着手站在门口,语气不阴不阳:“你心里还有这个孩子?” “我去洗澡了。” 苏妍不依不饶地跟上来:“韩锡,我让人送给你的东西你看过了没有?” “不可能。”韩锡头也不回,语气冷漠,“现在这个时候你最好安分一点,别想着给我整什么事情出来,你知道的,你要真干出什么事情来,别说我,老爷子都不会放过你。” 苏妍打了个寒噤,嫁进来韩家这么多年了,这家人喜欢用什么手段,她是再清楚不过了。但是她还是挺起了胸,做出毫不畏惧的样子跟上去:“韩锡,你个大老爷们的,至于这样吗?就为了你的仕途,把我绑死在你们家,你怎么干得出来这种不要脸的事?” 韩锡冷冷地回过头看着她:“你信不信我可以干出来更不要脸的事情?”他说,“你哥哥在外面包二奶的事情、你父亲贪污受贿的事情……你尽管继续踩我的底线看看。” 苏妍一下子脸色惨白。 韩锡看都不看她一眼,径自走进了浴室。 浴室很快传来哗哗水声,苏妍一下子瘫坐在床上。 温热的水从水龙头哗哗地流下来,韩锡感到身体被暖里包裹住,舒服了很多,他的脑海里面又浮现出了今天晚上的事情。 他是怎么样也不会想到韩均会出现在今晚老爷子的寿宴的。他一开始很愤怒,但是看到老爷子阴沉下来的脸色的时候,他开始为韩均担心,因为他知道老爷子最不能容忍的事情就是有人给韩家的声誉蒙羞。他生在这样的一个环境里面,他是现在韩家这一辈的老大,他自小背负了太多,所以他已经习惯,但是他不想让韩均面对这些。 “你来干什么?”他听到自己的语气凌厉地可怕。 站在他对面的韩均手足无措,声音小得和蚊子一样,嗡嗡得让他的心都要揪起来了,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后来他让人把韩均送回家,寿宴一结束,他就立刻开车去了韩均家里。 韩均的母亲是老爷子最小的女儿,聪慧大方,从小就有自己的主张,很得老爷子喜欢。可是上了大学之后就不顾老爷子的反对嫁给一个不文一名的年轻人,而后被抛弃,她也是倔,怀着孩子坚决不肯回去韩家。老爷子气得不行,从此不再认这个女儿,也坚决不肯将韩均接回韩家。在老爷子看来,韩均就是韩家的一个污点,骄傲的老爷子从来不容许有人这样质疑他的权威。而他每一次看到韩均,就会想起那个曾经深得自己欢心的小女儿是多么地让自己失望。 韩均的母亲前两年就去世了,所以韩均一个人住在一个小公寓里面。 他敲了很久的门,韩均才来开门,他的脸色不太好。“你来做什么?”韩均的声音有气无力。 “你今晚怎么会出现在那里?”韩锡本来是想安慰他的,但是话一出口就是带着质问,“你难道不知道那是你不能出现的地方吗?” 一直低着头的韩均忽然抬起头:“我不应该出现在那里?我是杀人犯吗?我见不得人吗?我不都说了吗?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我就正常下班,然后忽然等我醒过来我就在你们家院子里面,我怎么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一向在自己面前唯唯诺诺,这会居然一口气说这么多,韩锡扶额:“你总该注意一点,这么大的人,为什么还是这么不小心?” “你说够了没有?”韩均转身往客厅走,“我今晚已经过得很惊心动魄了,你要是想来教训我就换一天吧。” 韩锡紧跟着走进去,一进去他就皱起眉头:“怎么这么乱?我不是跟你说了么?每天都要打扫收拾,你是不是看着我这两天没工夫管你你就松懈了?” 韩均敢怒不敢言:“我上班很忙的好不好?而且整理起来哪里那么容易,我哪像你们,家里一堆一堆的保姆,你说起来当然轻松了。” 韩锡最受不了他这种语气,委屈的不行,听起来还带了一点撒娇的意味,让一贯指手画脚惯了的他听了又想把他暴揍一顿,又很想掐他一顿。终于,他认命地叹气,在沙发上找了一个不那么乱的角落坐了下来:“你今晚过去之后,老爷子肯定不会放过你。” “不会吧,我又不是故意去那里的。” “不管你是不是故意的,老爷子肯定认为你的存在会对韩家有威胁。” 韩均颓然坐下来:“你们的事情,真的很烦,我是一点也不想掺和进去。” “一点儿也不想?” “嗯,”韩均点点头,“我这样的,要是真的生活在你那样的环境里面,肯定是哪天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这话说得倒是事实。韩锡笑笑,一把把他捞过来,亲亲他的额头。这么久以来,韩均已经习惯了他的触碰,所以窝在他怀里面,小小地挣扎了一下,就自动自觉找到了最舒服的姿势。这样的他很乖巧,让韩锡觉得心窝子都暖暖的,像是被小猫的爪子轻轻挠,痒的不行,可是又很舒服。韩锡在他额头上轻吻:“放心,我不会让你被人卖了。” 怀里的人身上有沐浴后的清香,似乎在韩锡的血液里面都点起来了一把火。他有些按耐不住就去吻韩均。以往韩均都是不情愿地推开自己,这会竟然抬起头来十足魅惑地一笑,然后双手就覆在了自己胸前,谄媚地叫了声:“大哥。” 这一声大哥拖长了尾音,真的是叫韩锡牙咬切齿,他明知道自己最恨他叫自己哥哥。 “嗯?” “今晚你骂了我,所以,”怀里乖巧的小猫忽然变了脸,变成一只面目可憎的山猫,“所以,你今晚别碰我,想都别想。我要睡觉了。”说完就打了个哈欠,往卧室里面走。 韩锡的脸色阴沉下来,这小子,现在居然还学会阴自己了。 他大步追上去,把他束缚在怀里:“你找死么?” 然后他也不等回答,就把韩均抛在了床上,随即身体就覆了上去,韩均个子不高,但是身体健康,骨骼分明,在自己身下的感觉不同于女子,但是别有一番滋味。事实上,除了自己的妻子苏妍,韩锡向来不近女色,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个忠于妻子的好男人,只有他知道,他对女人根本一点兴趣都没有。 结婚开始的那几年,他对付着和苏妍睡一张床,事实上,做的次数屈指可数,生了韩野之后,他就更加没有兴趣了。 但是韩均,这个小东西,这个和自己留着相同血液的人,却可以轻而易举地勾起自己的欲望。 韩锡三两下就剥了他的衣服,挑眉:“现在还得瑟么?” 空气里面有微微的寒意,韩均瑟缩了一下,还嘴硬:“本来就是。” 韩锡伏在他身上,在他耳边说道:“我是担心你,那种复杂的环境里,你出现在那里,那你没见老爷子当时的表情恨不得都要一枪崩了你。” “他那么恨我?” “他不是恨你,他恨所有他认为的背叛者。”韩锡想着,以后这个后之后觉的家伙,自己可要多上点心了,“我会让人一直跟着你,保护你,你自己也要提高警惕。” “我知道了。” 韩锡轻轻吻着他的唇:“你放心,我会护你周全。” 他说着,手已经绕到了韩均的身后,从他的后颈一直摩挲到他的股间。韩均的身体粗重起来,而韩锡却并不急切,只是用他的那一只手在他的身体上下各处点燃了火焰。他喜欢这样的感觉,他喜欢看着韩均为自己燃烧的模样,他喜欢看韩均眼睛里面的迷乱。 “韩锡,你这个变态。”话还没说出口,韩均就惊叫起来,因为他的手就这么堂而皇之地侵入了进来。韩均的身体难耐地扭动起来,想要把他的手指顶出去,但是他的手指却只是更加深入。韩均恨透了这样的自己,人家还衣冠楚楚,他自己却溃不成军了都。他气愤地去解韩锡的裤带。 韩锡笑笑,轻吻他,将他的正面吻遍,最后捉住他的手,轻吻,然后放在自己的身下:“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到你。” 第二十二章 韩煜站在原地站了很久,他看着自己跟前几米远处的高程,这个人的脸在夜色中渐渐凝聚成模糊的一团,然后跟记忆里面那张脸重叠起来,好像这么多年他从未改变过,一直站在自己面前。 韩煜想到他们第一次跟人动手的场景。 那个时候他刚回到韩家,仿佛一只自由自在凶狠惯了的鹰隼忽然被人关进了笼子里面驯化,所以他真的是叛逆得不行,每天都绞尽脑汁想着惹老爷子生气。老爷子早年也是土匪出身,身上都带着江湖气,最后一拍桌子:“你去混,你有本事就混出个人样来给我看看,我告诉你,这个世界,你想要获得什么,你就必须要付出血的代价!你就给我出去混一遭,混不出个人样,你别跟人家说你是我韩家的子孙!” 韩煜头也不回地就走出了韩家的大门。 走出韩家大门时,高程就站在门口等着自己,他安安静静地站在门口的阴影里面,要是不仔细看,仿佛很容易就可以忽略掉他这个人。高程的脸上没有表情,他听见开门的声音就抬头看自己,韩煜看着他,说:“我被老爷子赶出来了。” “你准备去哪里?”他问。没有原因,没有理由,不留后路,他只问自己要去哪里,就表明了他的决心。 第一次动手是在酒吧,韩煜做事嚣张,早就有人看他不爽,那一天终于寻了机会把他们两个人就围在巷子里面。一直沉默着的高程二话不说直接就给那边带头的人一脚,把人家踹在地上直骂人。以二敌众,结局可想而知,最后两个人都很狼狈,就坐在长江边上的堤坝边,买几毛钱一瓶的红药水互相抹,两个人脸上都是红红绿绿的,看着真是滑稽。 韩煜叹了口气,终于开口:“高程。” 高程听到他叫自己,可是他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韩煜的下文,于是他抬起头,眼前的光亮被一片阴影遮住。韩煜就站在他面前,气势逼人,眼睛里面带着灼人的温度。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车忽然从后面开过来,车灯光大亮,极为刺眼,直冲向高程和韩煜,丝毫没有减速的趋势。高程正对着那辆车,白色的灯光直刺的他眼睛都睁不开,他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用尽全部力气推开韩煜:“闪开!” 顷刻间,那辆车就来到高程面前,带着冬日里面最劲厉的风,好像是刀一样直直地刺过来,仿佛要把一切都摧毁。高程站在原地,他听到韩煜在背后叫自己的名字,透过那光亮,韩煜好像看到车里坐着的人,他看清他的的脸,但是他不会忘记那样的笑容,带着威胁张狂以及十足的挑衅,好像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高程被车子驶过的气流一下子冲击出去,幸好他迅速反应过来,就势在地上滚了几滚,缓解了冲击的力量,即使这样他的脑袋里面还是因为疼痛出现了一阵子的空白。 韩煜跑到他身边:“你没事吧?” 高程捂着手臂:“没事。” “手怎么了?” 高程痛得咬牙,躺在地上起不来,他沉声:“估计是脱臼了,没什么。” 韩煜看起来是怒极,脸都涨红了,他掏出手机:“我操你妈,你在干什么,让所有的人在所有的路口等着,给我查一辆车,一辆黑色的别克……老子叫你查你问这么多干什么,你是不是混得搞不清楚状况了现在?查不出来你们全部都抱着石头跳长江去吧!” 从他说话的语气来看,估计是立青。高程说:“他既然有胆敢公然来攻击你,怎么会让你查出来?” 韩煜看着他,嘴唇紧抿,脸色阴郁得可怕,连吐出来的话阴沉起来:“你看清那个人的脸没有?” “没有,太快了,”高程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送我去医院吧。” “嗯。”韩煜扶着他往自己车那走,“不能去医院,去我那吧,我叫人来给你治。” 这会子要是去医院估计没一会整个济阳城都知道韩家的四少爷韩煜又被人攻击了,这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三个月之内连续遭两次攻击,这真的是前所未有的事情,高程忽然嗅到了一种风雨欲来的味道。 韩煜开车带高程去了自己的公寓,到公寓的时候,医生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医生给高程包扎的时候,韩煜去了书房。高程估计他是在跟地下的人交代什么,连续两次的事情,韩煜肯定警觉起来。手臂传来一阵刺痛,高程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医生战战兢兢:“高先生,不好意思,我是不是手太重了?” “没事,你继续。”高程强忍着柔声道。 “高先生,你的左手臂以前是不是受过伤?” “嗯,是的。” “哦,”医生皱着眉头,有些担忧地说,“高先生,您这年纪这么轻的,可是身上居然会这么多伤,以后您一定要爱惜您自己的身体,不然上了年纪之后肯定会受罪的。” “好的,我知道了。”高程说完就看到韩煜站在房间门口。 韩煜走进来,站到床边:“他的手怎么样?” 医生包扎完毕连忙站起来:“韩先生,高先生的手只是脱臼,身上还有些擦伤,但是不是大问题,只要好好休息,慢慢恢复就好了,只是这手最好不要碰水,明天我再把药送过来。” 韩煜点点头:“我让人去拿,你去吧。辛苦了。” 医生恭恭敬敬:“哪里,应该的。” 医生走后,韩煜就在床边坐了下来:“还痛不痛?” “没什么,只是一点小伤。”高程坐起来。 “你现在暂且住我这里吧,我怕那些不长眼的东西这次没成功还有下次,你又不肯带枪,你还是住我这里我安心一点。” “那好。” 他这次没有拒绝倒是让韩煜吃了一惊,因为他不管提出什么要求,几乎都是碰壁的,这次他居然会答应得这么干脆。 “你能扶我一下吗?我想去洗澡。”今天经历了很多事情,让高程觉得身心俱疲,加上手臂处不时传来的阵阵疼痛,他现在迫切需要一个热水澡。 韩煜点点头,扶他站起来向洗手间走去。“你要是需要什么就叫我。” 高程坐在浴缸里面,温暖的水包裹住他的身体,他的左手还要吊在外面,其实不算太舒服,但是于他来说已经算是奢侈了。 他的目光落在左手的伤口上,旧伤是七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也是为了救韩煜,别人从后面一棍子挥过来,他想都没想就推开韩煜用手去挡,直径快十公分的木棒硬生生地断了两节,那时候的痛现在他都能感受得到。不过跟着韩煜这么多年,他的大伤小伤,几乎都没有断过。那时候也真的是一腔热血,以至于什么疼痛都感受不到,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发现记忆里面除了疼痛竟然什么都没有了。 高程闭上眼睛,热气氤氲,让他的身体都放松下来。他的脑海里面又出现了那个人的脸,这七年来那个人的脸都会在他的脑海里面不断地出现,折磨着他,好像是一个怎么样也摆脱不了的噩梦。 那个人口吐血沫,嘴角带着嘲讽笑着说:“你这么助纣为虐,你真的是太可怜了。” 他死的时候眼睛都是睁着额,不甘心又无可奈何。 这样的话他听多了,他丝毫不在意,但是就在几分钟之后,警察破门而入,十几柄枪对准着自己,黑乎乎的洞口好像是一个个的黑洞,要把自己吞噬了。“高程,你被捕了,请你现在立刻放下武器,配合调查!”叶致琛的声音响起。 这么多年了,那些细节都还清晰可见,时间会过去,可是永远不会忘记。他做得那么隐秘,警察会找到肯定是有人告密。多日之后,站在审判台上的高程看着坐在旁观席的韩煜,他才明白,原来出卖自己的人,就是韩煜。韩煜做事高调,早就引起了相关部门的注意,韩老爷子感到了危机,要求韩煜必须解决这件事情,于是和韩家关系密切的高程自然成为了替罪的最好人选。 其实所谓的正义根本不在乎真相,它只需要有人来接受审判,来维持所谓的正义而已。 高程仰起头,不愿意再去想这些事情。 他在浴缸里面泡了很久,几乎都要打起盹来,韩煜忽然在门口敲门:“高程,你没事吧?你还好吗?” 高程没有回答,而敲门的节奏愈加急切起来:“高程。” 高程叹了口气:“我没事。” 话音未落,门已经被打开,韩煜站在门口。 热气弥漫了整个房间,高程眯着眼睛看着出现在门口的那个男人,是的,他曾经爱过这个男人。他曾经爱这个男人爱得不计一切。男人之间的感情很奇怪,高程说不清楚,可是当两个人一同并肩作战,浴血成长,建立起来的感情真的是很特别,好像罂粟一样让人欲罢不能,宁愿坠入深渊也不肯罢手。 当时的他,对韩煜就是抱着这样一往无前没有退路的爱。 第二十三章 “你没事吧?”韩煜说,“你在里面泡了快一个小时,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呢。” “没事,我就是累,打了会盹,”高程看着他,“你出去下,我要穿衣服。” 韩煜却径直走到浴缸面前,在高程的面前蹲下来,他握着高程的手:“我真是怕你出什么事情。” 这样的姿势,自己还是赤裸着在浴缸里面,高程真是哭笑不得,他说:“你先出去,我要换衣服。” 韩煜执起他的手,送到唇边吻了一下:“高程……我知道说这些太迟了,可是当时把你推出去不是我的主意,是老爷子自己的主张,老爷子把我关在家里,等我出来的时候一切都迟了。一切都不能改变了,我能做的,只能尽力让你得到轻判,我知道你怨我这么多年没有去看过你,那是因为我不敢面对你。” 高程感到自己的身体都要僵硬起来,明明身处温热的水里,可是还是感到冷。 “高程,你看这么多年,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有时候我跟别人说话的时候,看着镇定,其实特别慌,我就下意识去看我身后,我觉得看不到你,我说话都没底气。但是我都不能让人知道,我们这一路走来,有多困难,就你知道,我就怕别人看出来我心虚,你知道的,只要别人看出来你的心虚,你就死一半了”韩煜把脸埋在他的手里面,声音沉闷,“高程,刚刚真的是把我吓了一跳,我从来没有感到那么恐惧过……甚至我妈妈死的时候都没有。” 韩煜那样的人,能说出这些话来实属不易,只是……高程苦笑,自己现在还浑身赤裸地坐在浴缸里面,这实在不是一个谈话的好时机。“韩煜,你能不能先出去,我真的要穿衣服,我觉得有点儿冷了。” 韩煜抬起头来,语气有恢复了:“嗯。” 他站起来,从架子上拿过浴巾。 这架势是要帮自己穿衣服了?高程说:“我自己可以穿。你先出去。” “你手不能沾水,你放心,我什么都不做。” 两个人赤裸相对的情况不是没有,那时候俩人大夏天酷暑难耐就去水库游泳,脱光了就往水里面跳,不亦乐乎。只是,时过境迁,他们都不是小孩子了。高程知道多说也没用,索性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韩煜走上来,把浴巾给他披上。 韩煜一直扶着高程上了床:“你休息吧,我就睡在隔壁,你要是有什么事情,你就叫我。” 高程点点头,韩煜走了出去,他才深深舒了口气。 肩膀上先前打的麻醉药的药性已经过了,这会疼痛就跟潮水一样一波一波地拍打着他的神经,高程咬牙忍着。一闭上眼睛他的眼前又出现了他自己站在审判台上的样子,狼狈的,他听着审判官冰冷如机器一样的宣判,可是最叫他伤心的,是坐在离自己几米远的那个人,自始至终表情冷漠。 他今晚说的话,确实让高程颇有些触动,但是时至今日,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能够相信这个人。 高程渐渐感到疲倦袭来,连疼痛都变得模糊起来。 再一次醒来已经是中午。 高程披上外套,下床,打开门就看到立青站在客厅里面,脸色不好看,估计是刚刚挨了韩煜的训。他看到高程,还赔着笑:“程哥,你现在怎么样了?” “没什么了。”高程语气冷淡,说实在的,他对这个人并没有什么好感。 “我已经让人去查了,这些人也真的是胆大包天,在济阳还敢动您和韩哥,实在是嫌命长了,您放心……” “行了,”高程打断他,“跟着韩均的那几个人,你撤回来了没有?” “撤回来?”立青显然没有料到。 “没有?”高程语气有些凌厉了,“我不是让你把那几个盯着的人撤回来的吗?你是不是不把我说的话放在眼里?” “没有没有,是韩哥说……” 话还没说完,高程已经一把将他推在墙上,他用右手抵着他的肩膀:“我是不是觉得我现在回来就是有名无实,还是你觉得你现在翅膀硬了,可以为所欲为了?” 高程一向说话都是温和冷淡的,这会子不怒自威,叫人不敢无视他。连立青也是吓了一跳,不管他愿意不愿意承认,对于高程一回来,地位反而比以前高出许多这个事实,他始终是不痛快的。这么多年,他做牛做马,跟在韩煜身边,好不容易爬到现在的地位,眼见着马上就要得到重用了,偏偏这时候高程出狱了,而韩煜又把他跟菩萨一样供了起来,他怎么咽下这口气?“程哥,那是韩哥的意思……” “少他妈给我来这套,杨立青,我告诉你,你最好把你心底那些小心思收一收。”高程压着他的力道也大了,“挺清楚没有?” 立青不甘心,可是又不敢说什么,只是点点头:“知道了,对不起,我这就把他们叫回来。” 高程不说话,立青临走之前又指着茶几上的那一袋药说:“这是韩哥让我去医生那给你拿的药,医生说服用方法都在里面。” “我知道了。” 高程在沙发上坐下来,脑袋一阵嗡嗡地疼痛。 这时洗手间的门打开了,韩煜走出来:“我刚听到声音,你训了立青?” 高程也不否认:“嗯。” “他们是需要有人跟他们紧紧皮,你不在的这些年,我几乎都没怎么管过他们,现在一个个的,没规没距。”韩煜语气轻松,他穿了一件简单的T恤,看起来很休闲。 “你今天不出去?”高程换了话题。 “不出去,”韩煜坐到沙发上,“昨晚的事情老爷子和老大他们都知道了,老爷子很生气。” 几个月内,连续出现好几次这样的事情,老爷子不生气才奇怪了。 “我现在也被老爷子禁足,老爷子恨不得调一个师来把我家团团围着,我还是躲在家里不要出去的好。”韩煜伸手打开电视机,电视里面正在播放着今年军区选举的相关报道,济阳军区历来在国内几大军区的地位特殊,所以这次选举也是万众瞩目。画面里赫然出现了韩锡在国外交流访问的身影。“老大对那小子的关心是不是有些不正常?” 高程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那小子指的是韩均。“不知道。” 韩煜笑笑,不说话,换了台,画面切换到某地方台最近正火的选秀节目。韩煜看的兴致勃勃,一面还指着电视对高程说:“我很看好这个选手。” “为什么?” “他长得丑,不太像是潜规则的。” 高程失笑:“你什么时候对这些感兴趣的?” “就最近,满大街都是他们的广告,想不知道也不行。”韩煜说,“其实想想高程我也真的是挺对不住你的,你对我那么死心塌地,我什么都没给你,除了一身伤,你说你当初要是没跟着我,你多有前途啊,想干什么干什么,没准你也能成为一个歌手,我还记得你当年唱歌也蛮好的么?” “那也要有人肯给我潜规则才行。” 韩煜像是就等他这句话一样,笑得灿烂:“我不是现成的吗?别的不说,保你进前三还是没问题的。” “你也算是烽火戏诸侯了。”说完高程就后悔了这话说出来倒把自己的份降了很多,他闭上嘴巴不再说话。 “要是那样你能笑我还认了,你最近的脸一直绷得特别紧,跟世界末日要来了一样。” 可不是世界末日要来了。高程在心里想,但是嘴上什么都没有说。 电视节目里面那个人还在唱: “为了你 背叛全世界 你却笑笑着然后离去 留我一个人站在原地 数着回忆,接受分离” 韩煜伸手握住了他的手:“高程。” “嗯?” 韩煜没有说话。 高程看着透过落地窗设进来的阳光,感到手心的温度高得灼人,像是握住了一个太阳。 第二十四章 要不是韩煜忽然提到自己原先唱歌好听的事情,高程几乎都忘记了自己还会唱歌这回事情。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是在自己念大三的事情,学院里面搞什么晚会,他们系是有名的和尚系,僧多肉少,所以找了外语系的女生一起来联谊。高程是那帮人中外貌不错的,所以一晚上倒是有不少女孩子来跟他搭讪。尤其是那个外语系的系花,一直试图跟高程说话,但是高程那会也是冷淡的性子,不爱说话,也不懂拒绝人,所以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 到了晚会结束的时候,一棒子男生非起哄,让两个人来情歌对唱《今天你要嫁给我》。高程和那个系花就这么被推上了台。人家系花倒是落落大方,高程尴尬得不行,最后只好赶鸭子上架接过了麦克风。 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出口的声音竟然都不是那么难听。底下人似乎也没想到,他们原本也是抱着要看高程出丑的心思起哄的,结果这下倒是发现了高程另外一项才艺。 下台时,那系花脸红着跟他要号码。高程也没多想就抱了自己的号码。 说完一回头就看到了韩煜脸色阴郁地站在自己身后。 “哎,韩煜,你怎么来这了?” “我下课的早,听说你们在搞活动,你玩的很嗨嘛。我倒不知道你原来还会唱歌。” …… “你在想什么?” 叶致琛说了一大堆话,可是抬头就看到对面的高程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没什么。” 叶致琛把一叠东西递过去:“这是你要的东西。”他又问道,“你确定,以你现在的身份,你过来跟我见面,不会有什么问题吗?要是韩煜知道的话,你会不会有麻烦?” “他不会知道的。”高程说。他们现在见面的地方是早先自己置办的一处公寓,他原来就是将这里作为自己躲避的地方的,所以地方小,路过的人也不多。连韩煜都不知道这个地方。他相信韩煜不会注意到这里。而且在来之前,他很小心地转公交车出租车,对于自己反跟踪的能力,他很有自信。 “你母亲的身体怎么样了?” “还是那样。”高程淡淡地说,他翻开文件,这里是他拜托叶致琛找的关于韩源的资料。韩源身份特殊,又是援非的医生,加上他为人低调,所以关于他的资料很少,他只有拜托叶致琛动用警方的资料库,果然找到了厚厚的一叠。 “我很奇怪,你怎么会对韩源感兴趣了,从他的资料上来看,他很干净,跟韩家的关系也不是很密切。” 高程埋头看文件,头也不抬:“就是不是很密切所以才有问题。” “你怀疑他有问题?”叶致琛似乎也不太相信,“可是他长年都在非洲,能有什么问题。” 高程皱起眉头,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这是一种直觉上的东西,他自己都说不明白。他的脑海里面一直出现的是那天晚上车玻璃窗后面闪现着的那一张脸,他没有看清楚,但是他的心里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一想到那张脸,他就想到了韩源。他把资料重新翻了一遍,韩源的经历确实很简单,都是毕业于名校,研究生一毕业就去了非洲,除了今年的那一次回来,他一次都没有回来过。 资料里面有他在非洲时候参与救援的照片。 高程合起资料夹,现在外面天色阴沉,他的手臂虽然伤势好的差不多,但是一到这种天气,还是隐隐作痛。 叶致琛见他脸上露出来的疲惫之色,不由问道:“你手上的伤好点了没有?” “就是偶尔会有点疼。” “韩煜查出来是谁做的了么?” 高程抬起眼,看着叶致琛:“这不应该是你们做的事情吗?” “韩煜封锁了消息。”叶致琛又说,“其实我也不确定是不是韩煜封锁的消息,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有人封锁了消息,不想让人知道,我知道你受伤也是一直跟着韩煜的兄弟告诉我的,我想去查,可是上面有人把这个压住了,不让我参与。”叶致琛见高程又沉思起来,他又说,“你知道我们有的时候也很无奈的,韩家的势力,不容小觑,我现在跟着韩家压力也很大,这么久都没进展,上面的人说了,要是再查不出来,我估计都要被降职了。” “跟着韩家那么久,你也算是够有耐心的了。”高程忽然看着叶致琛,像是看出来什么了一样,“我很好奇,你这么跟着韩家,真的仅仅只是为了升职?” “当然不是。” 叶致琛回答得也很坦然,倒是让高程没有预料到。 “我有我的私心。”叶致琛说,“我觉得你应该不会想要知道我的私心。” 高程当然不会想要知道。知道的事情越多,要面对的东西也就越多,他再清楚不过。 叶致琛看着高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是觉得眼前的这个人似乎这一段时间里面瘦下来很多。这个人的心里肯定是承受了很多东西,叶致琛的心里忽然生了一些奇怪的感情,似乎是很想拍拍这个人的肩膀。 高程忽然站起来:“我要走了,消失太久,韩煜会发现。” “嗯,好的,你先出去,我随后再走。”叶致琛也跟着站起来,“对了,今晚,韩煜似乎要在夜涩有一个酒席。”高程看着他。“你不知道?” 他确实不知道。其实韩煜的很多事情他都不知道,他也不愿意告诉自己,高程原本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状态,但是现在知道了,心里隐隐却生出了别样的感觉。想着他的语气也冷淡起来:“我知道了,你妹妹那边你还是要管好点。” 说着他就走了出去。 叶致琛看着被关上的门,又坐了下来。脑海里面还回响着昨晚跟叶致玫的争吵,从叶致玫和韩煜交往开始,他们几乎天天都要为了这个发生争执。一开始叶致玫还能听进去一点,现在整个自己说什么都听不进去。 “我跟谁交往关你什么事情?现在什么时代了,你怎么还干涉我跟谁交往?” “我告诉你,现在多少人等着抓他,你懂什么?你怎么知道人家不是利用你?” 说到这里,叶致玫的情绪也激动了:“利用我什么,利用我是你妹妹,在你心里面我就这么不成气候吗?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我还是能分辨的!” 叶致琛真的是头痛,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候把自己的妹妹牵涉进来。韩煜也真的是聪明,有了叶致玫,他做起事情来,就不得不顾虑起来。 想着,手机忽然响了,他接起来。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温和的带着笑的声音:“怎么样了?” “他看了那些资料,没看出来什么东西。”叶致琛时候,“那天是你开车撞的他们?” “当然不是我,我不会笨到自己出手,给别人抓把柄的机会。” “我知道你不会。” 那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笑意,似乎是毫不在意:“这高程也是真的很厉害,看来以前我还是小看他了。” “你自己也要小心点。” “我知道。这样也好,高程越厉害,到时候给韩家带来的打击就越沉痛。”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已经呆了一些阴冷,“致玫还好吧?” “她现在让我很头疼。” “其实你也不用太担心,韩煜对她未必就没有真心,不过致玫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叶致琛打断他:“你什么意思?你想让致玫和韩煜在一起?你疯了!我再怎么不择手段也不会卑鄙到把自己的妹妹推进火坑。” “你现在还有选择的余地么?你已经不能回头了,要是你再没有进展,你自己的前途,你们叶家的声誉,可都是毁于一旦了。” 话里面已经带了威胁,关于这个,叶致琛比谁都清楚,当初他顶着所有的压力,在上司面前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查出来韩家背后那些事情。一方面是他初生牛犊,一方面也是想高程说得那样,借此立功,从此功成名就,本来七年前他就可以成功的,但是韩家把高程推了出来。现在已经快九年。叶致琛叹了口气,他追着韩家,似乎已经变成了一种可怕的执念。 而那个人竟然对这些都了如指掌。 第二十五章 张绣好像做了一个梦。 梦里面她听到了刺耳的汽车鸣笛声,就在她的耳边响起,她还来不及反应就感到整个人被撞的飞了出去,然后她的眼睛里就看到了一片白光,刺眼得让她几乎失去了直觉。 再后来她听到周围很吵闹,但是她只觉得很累,眼睛都睁不开。在一片白光里面,她看到了高程的爸爸,他还是保持着去世时候那副年轻、意气风发的样子,看起来还跟当年一样帅气,他笑着说:“你也来了。” 她忍不住眼泪就要掉下来:“是啊,你还跟以前一样,我都老了。” “你知道的,你在我心里面永远都不会老。” 估计是自己这一辈子都在奔波着,所以都没有什么时间去静下心来细细想自己过过的几十年时光。早些年张绣是大家闺秀,父亲是赫赫有名的学者,自己也是深受浸银,满城的青年才俊哪个不想着约她出去,她也是心高气傲,一个都没看上,最后倒看上了名不见经传的一个军官,就是高程他爸。到最后跟家里人决裂了,跟着他除了,一辈子奔波,看着自己的公公、自己的丈夫都为了韩家送了命,最后居然还轮到了自己的儿子。 真的是宿命啊。 张绣也无可奈何,当时就不该任由着高程和韩家那孩子走那么近,她也是心软,觉得自己儿子本来就内向不爱跟人交往,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好朋友,她想了又想也不忍心加以阻止,这下子倒好了,自己一时的不忍让自己儿子的命运也成了悲剧,她真的愧对高程他爸。那天晚上她就不该让高程走出家门,不管用什么方法,哪怕要丢掉自己的尊严,哪怕要抱着高程的大腿,她也不能让他踏出家门,她明知道那会是一条不归路。 “孩子他爸,我真的是对不起你。” “这不是你的错,这是他自己的命,就跟我一样,就跟你一样,我们都逃不掉。” 张绣这辈子掉眼泪的次数都屈指可数,这会子居然要哭出来。 “你不要伤心,你辛苦了。” 这么多年来,张绣一直对自己说,自己对这个儿子也算是尽心尽力,她一个人带大一个儿子已经是很辛苦,现在孩子都长大成人,她本来可以再操心,但是不是,她以为她对这个儿子冷语相向,不要倾注那么多的爱。那么当有一天,当高程不得不去面对这样的人生的时候,她可以少一点心痛。 事实却恰恰相反。 她反而更加放不下。 “孩子他爸,”她忽然说,“我现在啊,不能跟你走,你也不在了,那孩子就剩下我一个人,我要是走了,他一个人孤苦伶仃,该有多可怜。” 其实高程以前都很乖,特别好带,自己上班的时候,他就一个人趴在床上看书,或者趴在窗台上,安安静静,一呆就是一下午。她有时候看着他都会觉得心疼,但是她又逼迫自己转过身去。 人的感情有的时候真的太难以理解了,越是在意的东西却偏偏越是想尽了一切办法去逃避。但是自己再清楚不过,这种东西就跟宿命一样,是怎么样都逃不过去的。 她老听见高程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来,都絮絮叨叨地不知道说些什么,她努力想要听清楚,却发现自己的身体、脑袋、耳朵全部不受控制了。她虽然听不清,但是那孩子的语气还真够叫人心酸的。 “高先生,你又来你看你母亲啊。” 路过的护士看到高程,热情地跟他打招呼。 高程点点头,笑了笑,就在病床边上坐下来。护士拉开窗帘:“你母亲的身体现在很稳定,医生说好好调养,假以时日恢复意识也不是没可能的,你别灰心。” “我没灰心,还是谢谢你。”高程抬起头,对护士笑笑。那护士的脸都红了,话也说不周全了都,“不用谢,人家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您也是够用心的了。” 高程不再说话,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母亲,这里的护士照料得很好,母亲脸上还泛着红光,跟睡着了一样。现在张绣住院,又要人照顾,每天的开销都不小,都是韩煜在支持着,他也不想这样,他不想他和韩煜之间的关系就剩下用钱来维系,但是他也没办法。 “您赶紧醒过来吧。”高程握住她的手,只说了这么句话,就伏下脸去。 这么呆了一会,他抬起脸来,看了下墙上的时钟。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 照叶致琛说的,韩煜约了一些人在夜涩,而且显然,韩煜不想让自己知道这件事。他只迟疑了几秒钟就站了起来,整了整衣领,走出了病房门。 打了车就直奔夜涩,门口的保安恭恭敬敬就让出路来。 高程一进门就看到立青站在包间门口,他走过去,立青看到高程还有些惊讶:“程哥,你怎么来了?” “怎么,我来这里要跟你报备?” “我不是这个意思。” “韩煜在里面?” 立青犹豫了下才点点头,然后又说:“程哥,你最好不要进去,韩哥不想你看到这些。” 高程理都不理他,就径自推开门进去,进去就看到里面站了很多人,中间地上躺了一个人呢,正躺在地上打滚,嘴里发出微弱的呻吟。韩煜坐在最里面的沙发上,冷冷地看着地上的人,面无表情,像一个修罗。他看到高程,惊了一下:“高程,你来这里做什么?” “你在这里做什么?” “处理叛徒。”韩煜冷冷说。 高程望着地上的人,地上的人这时抬起头来,高程皱眉看了好一会才想起来这个人的脸,却是在公司里面见过几次,但是没什么太大的印象,不是什么很厉害的人物,看到的时候都是低眉顺眼的,让人几乎注意不到。“他是叛徒?” 韩煜“嗯”了一声,然后又看着地上的人:“你把名字告诉我,我就既往不咎。” 那个人说话都带着哭腔:“韩哥,你放过我,我不能说啊。” “不能说?”韩煜冷哼,“你怕他,那你就不怕我了是吧?要不要再砍掉你一根手指,你应该就敢说了。” “你就算是杀了我,我也不能说,我全家都在他手上。我对不起您。您就杀了我吧,不要在折磨我了。” 那个人到底是谁,居然下手这么狠毒? 高程看到韩煜的眉毛也皱成了一团,但是脸上的表情依旧冷血,这个时候他又是那个冷面的修罗了。“高程,你说怎么处置?” 高程看着韩煜,他也看着自己,高程看到茶几上的枪,他拿起枪:“你确定不说?” 那个人都要跪在地上了:“我不能说,我老婆孩子都在他手上。” “死也不说?” “我不能说。” 一声闷响响起,那个人已经倒在地上,挣扎了两下就没了动静。 韩煜看着高程:“你杀了他?” “我以为你想让我这么解决?” “你的枪打偏了。” 高程丢下枪,立刻就有小弟接过来,擦干净指纹,下面的事情跟他无关,会有人安排好。他掏出手帕擦擦手:“好久没开枪了。” 韩煜接过他的手帕,替他擦手,动作温柔,语气却没有半点感情:“你是不是不想看他痛苦,所以提早结束了他?” “不是,我只是打偏了。” 韩煜盯着他看了半天,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然后把手帕扔到一边:“看到你这个表情,我才知道以前的高程回来了。” “你只是为了试探我?” 韩煜笑起来:“我不会试探你,高程,我知道你永远对我是忠诚的,我们永远都是要绑在一起的。你要是背叛了我,不就等于是背叛了你自己么?”骄傲张狂的语气而又信心十足,断定了自己不会背叛他,这种自信就好像是在高程的心里埋下了一根刺,扎得他痛入骨髓却摆脱不掉,让他觉得他似乎永远都是要这么仰望他的。 高程掉转头就要走,韩煜大步跟上来,揽过他的肩膀:“我们去喝酒吧。” “没心情。” “那你想干什么?我今天都陪你。”韩煜显得心情很好,“哎,你原先不是爱吃老街那的面的吗?正好我也饿了,我们去吃面啊。”说完就揽着高程往外面走。 开车十多分钟就到了老街,面馆还开着,高程已经很久不来这里了,他原先最喜欢吃这里的面条,从监狱里面出来之后就再也没来过。 韩煜先进去,一进去就很热情地跟老板打招呼:“老板,两碗全家福。” 老板看到高程,有些惊讶,但是也只是笑笑,没有多问。 韩煜还有些兴奋地打量四周:“你是不是很久没来了?” “嗯。” “这里原先都要拆迁了,我想着这要拆了,这的面馆不知道要搬那里去,到时候你该找不着了。” “你也真是不怕麻烦,拆迁办的人就这么任由你胡闹?” “那的人好搞定,就是建设局那边的人事多,所以花了点心思。”说着,面条就已经端上来了,热腾腾的面,浇了金黄的汤汁,上面盖着一个蛋,还有几根青翠的青菜,看着就叫人有食欲。韩煜一边吃面,一边又说,“不过再怎么麻烦,说到底也就那回事,钱啊什么的。” 高程看着他,忽然觉得时光倒流,两个人又回到过去的日子,虽然知道这种念想是可笑的,但是有的时候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就跟中了毒一样。而这个人呢,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总是时不时带他进入这样的状态,让他想抗拒都不行。 面吃了大半,韩煜忽然抬起头,说: “高程,今天叶致玫说跟我提结婚的事情。” 第二十六章 “是吗?” “嗯。”韩煜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点上了一支烟,“我想着把最后一单生意做完,就收手了,老爷子年纪也大了,估计也没几年活了。近几年韩家也够高调的了,这个圈子就是这样,你一起来了,就有人想办法打压你了,老大又要参加竞选,所以是时候收手了。” “最后一单?” “就是那边的安置房建设。” 也就是高程工作的那个工地。 “你跟那个叶致玫是真心的么?” “你觉得呢?你跟那个胡雨亭是真心的吗?” 高程低着头不回答。 “其实你也知道答案的嘛。”韩煜吐出一串长长的烟圈,“反正这种事情,你应该再熟悉不过了,都是逢场作戏的事情。” “我看叶致玫似乎是真的想跟你结婚。” 韩煜笑起来:“我们这个圈子里面哪里有什么真心的,不过都是各取所需。再说了,他哥哥恨不得把我抓进号子里,还真能让他妹妹跟了我。” 高程看着他手上香烟那一星的光:“那你也该早点说清楚,不要欺骗人家。” 韩煜闻言竟然笑起来,仿佛觉得很好笑的样子:“你什么时候也说出这样的话来了?这怎么是欺骗了,叶致玫对于我和她在一起的用心再清楚不过,我得到我需要的,她得到她需要的,岂非很公平?”说完,韩煜在烟灰缸里掐灭了香烟,站起来,“你吃完了吗?” “嗯。”高程也站起来。 韩煜开车带高程又去了他另外一处公寓,公寓比起他别的住处小了很多,装修得却很精致,但是看起来不常有人来住。 “你什么时候买的这套房子?” “三年前买的,装修完了之后就一直放在那,没住过。”韩煜走到客厅,打开暖气,又回头对还站在门口的高程说,“你上次说要跟胡雨亭结婚,你家的房子也太旧了,你要是不介意,就用这个做你们的婚房吧。” “我们不需要,她父母说我可以暂时住在他们家里。” 韩煜听到这个就有些烦躁:“你就拿着吧,本来就是为你买的,房产证上写的也是你的名字。你总不好住进别人家里,又不是招赘进去的。” “你觉得我还有资格计较那些吗?”高程说,“人家不嫌弃我坐过牢,我已经很感恩了。” “那你就把放自己收着,你不是想跟我划清关系么?你为我做了那么多年事,还做了七年牢,这是你应得的。” 高程觉得很悲哀,因为这种付出是不能用房子、车子之类的东西来衡量的。但是他又知道这也许是最好的方式。“好。” 韩煜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扔在了桌上:“现在你先住着,把婚结了,等那边的房子竣工了,我再让他们给你留一套大点的,你们再搬进去。” “嗯。好,既然如此,那就先谢谢你了。” “那你先休息吧,我走了。” 门在身后被戴上,高程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脑海里面还回响着韩煜刚刚说的那些话。他和韩煜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就好像是在迷宫里面,谁也看不见对方,但是都知道彼此就在自己身边方圆的位置里,只是他们永远不能走近对方,永远都会错过。就好像他现在坐在沙发上,他甚至可以感觉到,韩煜以前应该也是坐在这一样的位置上想过事情。 高程想了很久,终于站起来,他走到卧室,卧室里装修很漂亮,卧室旁边有一间小房间,贴着粉红色的墙纸,看起来似乎是为孩子准备的。高程转身走到卧室,脱了衣服洗澡。 温热的水很快淋湿他的身体,让他觉得整个的神经都放松了下来。那一声枪响,似乎把他的血管都要震碎了,他很久没有听到过枪声,也很久没有闻到过火药的味道,那个人绝望的眼神似乎还在他的眼前。他别无选择,他只有杀了他,在那种情况下,他最知道韩煜,如果不杀了他,他会受到更多的折磨,他的家人也不会好过,他只能这么做。甚至韩煜都没有看到,他的手、他的整个虎口都因为火力的震动而颤抖,他的整个身体,整个心都因为恐惧而颤抖。他曾经发誓再也不要回去以前的生活,但是他还是没有办法。 高程在热水下冲淋了很久,他的身体已经泛白,但是他却觉得怎么样也不够,他还是可以闻到自己身上的血腥味。 他也不知道洗了多久,但是他很快意识到,即使他死在热水里面,他还是没有办法洗清自己身上的罪恶。那一刻,他甚至有些痛恨韩煜,如果没有认识他,如果不是为了他,如果不是他将自己带上这一条路,他现在也不过是个普通的上班族,有妻子,有孩子,他会过得平淡幸福。 高程一直洗了快一个半小时才走出浴室,走出来的时候就看到韩煜正坐在沙发上。 “你怎么在这里?” “事实上,”韩煜站起来,走到高程面前,“我在楼下坐了很久,想着还是想上来看着你。” 现在的韩煜充满了侵略性,高程不由自主退后了一步。 “你在里面洗了很久啊。你想洗掉什么?”韩煜语气阴恻,“洗掉你身上的血?” “我的罪孽洗得掉吗?” 韩煜逼近一步:“我倒是没想到你会杀了那个人。” “你是试探我?”问完高程就转过脸,其实他根本就不需要知道答案,他早该想到韩煜那样做,无非就是要逼自己动手,“韩煜,你觉得这样很有意思么?” “我不想那么做的,高程,可是我总是觉得,”韩煜伸出手,抚摸他的脸颊,沐浴后的高程身上带着令他不能自已的味道,“我总觉得你的心也不在我这里,我有时候都搞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什么。不过,”他顿了一下,“你今晚倒是做的很好,高程,我就是要将你逼到无路可走,这样你才不会有乱七八糟的心思。” “你……” “你也觉得我很无耻吧?我本来就是流氓啊。”韩煜说着已经吻上了高程,与前面几次不同的是,这一次他的吻并没有以往那么霸道,轻柔甚至还带着怜惜,但是是不容抗拒的。韩煜的嘴唇辗转来到了高程的耳边:“高程,我让你结婚,但是你不要以为从此你就可以脱离我,你要知道,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休想逃离。” 他说话很轻,似乎带着别样的暧昧,但是说出来的话在高程听来犹如咒语一样还带着冰冷的恶毒感觉。 “高程,你大概不知道,”韩煜又回到他的嘴唇边上,“从我第一天在工地那看到你,就想做这些了。” 韩煜的吻炙热,已经到了高程的胸前,高程原本想抗拒,但是双手被韩煜紧紧束缚着,动弹不得。洗过澡的身体变得异常的敏感纤细,一点点的碰触就好像是有羽毛划过他的心上,痒痒的,但是又抓不住,只能蜷缩起身体。 韩煜对他的表现很满意:“你看,你的身体还记得我。” 当然记得,身体的记忆最是真实,当韩煜的唇和他的手碰过自己的身体的时候,高程已经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的变化,像是不自觉地就在响应他的碰触。这让高程觉得又可耻又无奈。 两个人纠缠间,韩煜拉着高程进了卧室,两个人都倒在了床上。 高程刚要起身,韩煜覆身压了上去,他一手牵制住他的双手,另一只手去解自己的衣服。高程刚洗完澡出来,几乎是不着寸缕。很快两个人就坦诚相见了。韩煜重新压住他,却耐心十足地亲吻,一手在他身上游移,他最知道高程的敏感了。 高程被他的双手和嘴唇弄得十分难受。 韩煜并不心急,吻着他的嘴唇,只觉得一直以来,心上那个空空的洞,在这个时候才被填满。他去找过女人,有姿色的,身材妖娆的,但是都没有办法填补他心里的空虚,他没有办法说出来,但是只有这个男人在他的怀里时,他才感到真真切切的充实。他并不愿意承认这种感情,一直以来他的信条,他的信仰就只有他自己。 “高程,你这辈子,都,休想逃离。” 韩煜翻过他的身体,一边说着,已经冲了进去。 高程的身体久未经过这样的事情,一时间只觉得疼痛瞬间冲入大脑,再然后疼痛渐渐散去,就是一点点的快感,就好像是一种毒瘾,明知道是会万劫不复的,但是就是会深陷在那样的快感里面无法自拔。 韩煜慢慢动了起来,他的炙热的唇在高程的背上移动,身下的动作却是毫不迟缓。“高程,你看到没有,只有我们两个才是最默契的。所以,背叛我什么的,你最好想都不要想。” 高程还来不及想他为什么会说出背叛这样的话来,他的理智已经全部被撞飞。他只能伸出手,抓住韩煜的手臂。 韩煜的动作也越来越快,两个人都是大汗淋漓,高程已经全无意识,只觉得自己就好像变成了在海浪上漂泊的一叶舟,只是随着波浪上下起伏。 “高程——” 韩煜叫他的名字,两个人都到达了巅峰。 第二十七章 高程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他向来是个冷静自持的人,很少会有这样睡到日上三竿的情况。但是他却不得不承认,这一夜,是他出狱以来难得的无梦之夜。 他披上外套走到客厅,就见客厅的餐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上面还用盘子盖着保温。这些自然是韩煜准备的,他只觉得好笑,认识这么多年,他倒不知道原来他还有这么贴心的一面。 卫生间的门打开来,韩煜走出来,他刚洗完澡,换了简单的衣服,显得很清爽,心情又不错的样子。他看到高程,招呼道:“哎,你起来了啊,我还以为你要睡到下午呢,够能睡的啊。”他笑得别有意味,“不过也难怪,估计昨晚是让你累着了。” 这样暧昧又意味不明的话也只有这样厚脸皮的人能说得出来。高程脸上一热,也不搭话,转身进了洗手间,刷牙洗脸。进了洗手间才看到,洗手台上已经放好了新的牙刷,蓝色的牙刷放在蓝色的漱口杯里,旁边的是韩煜的,深蓝色的。连毛巾也是一条浅蓝色一条深蓝色。高程怔怔看着,一时竟然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韩煜抱着手臂倚在门框上:“怎么样,我准备的你还满意吧?待会还有更惊喜的呢。”语气不无炫耀,好像是在邀功。 “这不是为我准备的婚房?”高程转过头看他,不领情,“你放你的东西在这里做什么?” 韩煜厚脸皮地笑:“你媳妇不是还没搬进来么?到时候再把我的扔了也不迟。哎,你快点刷牙洗脸吧,完了赶紧出来吃东西,我等你一上午,饿的不行。” 高程挤了牙膏开始刷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恍惚觉得时间又回到了过去。最近他常常产生这样的错觉,不知道现在活着的是七年前的自己还是现在的自己,那七年的时间就好像是一个黑洞,没有什么存在感,但是却改变了一切,又让一切纠缠错乱起来。 他胡乱用毛巾抹了脸,走到客厅。韩煜已经撤了饭菜上保温的盘子,招呼道:“坐下来吃饭吧。” 高程弄不清楚他到底想干什么,就走过去,坐下来吃饭。韩煜会做饭他是知道的。原先韩煜跟着他妈妈在外面相依为命了好多年,韩煜从小就学会了照顾自己,也因此做了一手好菜,但是他从不下厨,他觉得这不是一个男人该做的事情。 韩煜虽然痞,但是该有的教养还是有的,吃饭没有一点儿声音,一顿饭吃得安安静静。吃完之后,他放下了筷子,看着坐在对面的高程。觉察到他的目光,高程也抬起头,他也放下筷子:“你有什么想说的?” “我知道这么多年,我欠你的东西太多了,高程,反正我欠你的已经还不完了,不如欠得更多。” 高程失笑,这是什么逻辑,还当真是虱子多了不怕痒了。 “我不希望你结婚。”韩煜终于说出来,“高程,我不希望你结婚。” 高程的脸色绷起来:“你凭什么干涉我?” “我没什么资格干涉你,高程你这么聪明,你不会不知道,我们这种人,若是有了家庭,只会为家庭带来灾难。你那个女孩子也是正经人家的女孩子,想找个人白头偕老,她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只以为你是个普通的技术工人,可是若是她知道你的身份呢?” “韩煜,我这辈子已经被你毁去了一半,下面的人生,你就不能交给我自己吗?”高程终于直视他的眼睛,语气里似乎带了一些卑微的祈求。这样的语气却叫韩煜莫名得痛心起来。“没可能的,高程,你死心吧。你能选择的就是安心跟着我,然后我们一起站到一个最高的位置,我们成为国王,只有这样,才能高枕无忧。” 成为国王之后呢?站到最高的位置,看着底下的人被自己踩着,对自己毕恭毕敬,眼神里只有畏惧,没有温暖,然后就这么孤单地过一辈子,守着自己辛苦建立起来的商业帝国?这样的成功要了还有什么意义?高程毕竟是没有问出来。他安静了一会,然后说:“韩煜,那时候我选择帮你,并不代表我真的喜欢那样的生活,只是因为那是你要的,所以我愿意帮你。因为,那时候,我是爱你的。”他平静地说出爱,好像是在叙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韩煜也怔住,他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个话题,他们之间,即使昨晚还在做着亲密的事情,但是对于那个却只字不提。 “只是,那是过去了。”高程忽然笑起来,“那个时候我是爱你的,我什么都不管,我什么都不计较,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只要你要的,我都会为你争取,我甚至可以为你放弃生命的。那个时候,我以为这是爱。可是我们中间,毕竟还是隔了那么多年的时光,韩煜,我已经和胡雨亭说好了,等我们结婚之后,我们就会搬走了。” 韩煜的呼吸都要停滞了。 高程站起来,什么也没再说,就收拾了碗筷,进了厨房。 韩煜站起来,走到厨房门口,高程正在洗碗,他的动作熟练,跟他当年拿枪的动作一样熟练。只是这一刻,韩煜却忽然觉得,他的那只手也许本来就是用来洗碗的。他的手不应该去拿枪,不应该杀人,他的手不应该沾上血液。只是他内心的愧疚只是一闪而过。 “高程,如果这是你的选择的话,我尊重你。”韩煜说。 “谢谢你。”高程的语气平静,好像他们之间只是认识多年的朋友,好像他们昨晚的那样激烈的热情,都没有发生过。 第二十八章 高程在去医院的路上接到了胡雨亭的电话,他这才想起来这几天因着自己受伤的事情,加上七七八八又发生了好多事情,他都没有怎么联系过胡雨亭。他的心里有些愧疚,脑海里又响起来早上韩煜说的话,他其实比谁都清楚,他这样的人,注定是不能给胡雨亭安稳的生活,那种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美好的生活,早都不属于他了。他也解释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样的动机让他还想抓住这一丝丝可能过上平凡生活的机会。然而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他:别做梦了,那都是奢望。你这样的人,注定是要万劫不复的。 “你最近去哪里了?打你电话也总是不接。”那边胡雨亭的声音已经有了些不满,但是她还是强忍着。 “最近工地上的事情太多了。对不起。” 胡雨亭沉默了一会:“我去过你工地找你,老张说你请了一个星期的假。”高程无言。 “我现在马上要去医院看我妈妈,完了我去找你吧,我也有话要 和你说。” 去了医院,他去找医生谈话,医生说张绣还是老样子,生命体征平稳,只是仍是没有要醒过来的样子。高程早有预料,只是心里不免失望,他站在病床边上站了很久,直到眼睛微微有了酸意。 护士这个时候推门进来,看到高程颇有些惊讶:“高先生,你来了啊。” “嗯。” 年轻的护士走到床边,调整下输液的速度,又记录了些东西,然后对高程说:“你母亲现在很稳定。” “谢谢你的照顾了。”高程冲她笑笑。 这么一笑又让护士心旌荡漾了。“前几天我看见你母亲眼睛似乎眨了一下,不过医生说是我值夜班太疲惫出现了幻觉,你也不要太担心,有你这样孝顺的儿子,你母亲一定会好起来的。” 安慰的话总是捉襟见肘的,只有高程知道自己心里那种几乎要吞噬掉他的罪恶感。有的时候他几乎不希望她醒过来,若是她醒过来,见到这样的自己,这样堕落下作的自己,肯定会失望透顶。因为他对自己都已经失望透顶了。 走出病房高程就看到胡雨亭坐在医院走廊上的塑料椅子上,低着头也不说话,怀里抱着包,像是刚下班过来。高程站到她跟前,她也抬起头:“我刚看到你在病房里,就想或许不要打扰你比较好。” “护士说你每天都来,谢谢你。” “这是我应该做的,你忘了,我们都要结婚了么?” 高程说:“饿不饿,我们去吃饭吧?” “我们还是去买点菜回家做吧,在外面吃又要花钱了,现在阿姨住院,你一定需要钱,我们就不要乱花钱了。” 高程不置可否,和胡雨亭去了超市买菜,买了菜又回家。 他已经好几天没回家,家里的桌子上都有了薄薄的一层灰,胡雨亭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就把菜提进了厨房,高程跟进去,帮忙洗菜。 水声哗哗,两个人也不说话,整个空间里有一种奇异的静谧。“雨亭,我想我欠你一个解释。”高程停了一会,“其实我并不是你看到的这样。” “我知道。” “你不知道我以前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你们都以为我坐牢仅仅是年少气盛的过失伤人,其实不是。我做了很多很混账的事情,超出你的想象。”他听到胡雨亭叹了一口气,他忽然就有些不忍了,其实这样的一个女孩子,简简单单的,根本就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原本早就应该告诉她,只是他为了自己的私心,耽误了这么久。 “我知道。”胡雨亭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他,“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你绝对不是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你的眼睛那么深,好像藏了很多很多东西,时不时还透露着疲惫。让人会产生错觉,好像你不是三十岁的年轻人,仿佛是过完了大半辈子一样。” 高程心想,可不就是过完了大半辈子。一个人正常一辈子难以经历的,背叛、绝望、牢狱、濒死,这些事情他统统都经历了。他的人生早就如同一滩死水了,如果还有什么能够激起涟漪,大概就是韩煜了。 “可是我知道,你要跟我结婚,是真心的。我知道你可能不爱我,但是我知道你真的是想和我结婚的。” 胡雨亭从他手里结果洗好的菜,冲他笑笑,打开燃气灶的开关。菜放进温热的油锅发出吱吱的声响,胡雨亭虽然在家里娇生惯养,但是做起事情来也是干净利落,不多会,锅里就飘出了香味。“你把碗筷拿到饭桌上吧,一会就可以吃饭了。” 一顿饭吃的安安静静。 吃完饭两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两个人隔着一点距离,胡雨亭慢慢地靠过来,倚在他身上,然后轻轻地开口:“其实我特别喜欢你,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想,你是经过什么样的事情,才会有这样的眼睛啊。那个时候觉得挺心疼你的。可是我很快就明白,大概我这样的女孩子是配不上你的。我又不好看,又不特别聪明,就是特别普通的一个女孩子,我知道你不普通。” 高程哑然失笑:“你没有配不上我,配不上你的人,是我。你想象不到我前三十年的生命活的多么的丑恶。” 胡雨亭摇摇头:“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你上次答应我结婚的事情,我就想,其实我可能什么也给不了你,但是我愿意和你过平凡的日子,就好像所有的小夫妻那样。” 高程不说话,过普通的日子,像尘世中的夫妻那样,这曾是他最大的梦想。然而命运就好像有一只手,拖拽着他往另一个他完全不曾预料的方向走去。他离自己预期的路越来越远。他这样的人,还能过上那样的生活么? 见他不说话,胡雨亭靠上来,吻在他的嘴唇上,手也向他身下探过去。她也没什么经验,这样的挑逗显得很生涩,她也是羞红了脸,但是仍是努力想要取悦他。 也许,也许,等这件事结束了,他真的可以过上那样的生活呢?高程心里燃起了一点光。眼前的这个女孩子,虽然不美,也不那么聪明,可是无疑却是做妻子的最好的人选。他这样的人,还能奢望什么呢? 高程捧起她的脸:“还是我来吧。” 其实他们两个人交往了也有一段时间,但是并没有什么亲密的举动。 高程抱起她放在卧室的床上,他吻她的脸,她紧紧闭上了眼睛。高程要去解她衬衫的纽扣,胡雨亭的手攥着他的手,呼吸也急促起来。女孩子的身体和男孩子的身体毕竟还是差很多,那种柔软的触感,在他身下就好像一滩水,软绵绵的,任自己揉弄。 高程从来没和女孩子做过。韩煜的醋劲很大,占有欲几乎是变态的,读大学追高程的女孩子也多,经常有人红着脸就往他的手里塞情书,要是被韩煜知道了,少不得就要添油加醋,要不就是发脾气,有的时候就索性揍了上来。他们两个人第一次做也是在他们第一次抢到了地盘之后,两个人都受了伤,照例是躲在阴暗的出租屋里面互相为对方上药。韩煜和他一般年纪,体格却精壮许多,两个人擦着药,他就扑了上来,逮着高程就是一顿猛亲。亲了一顿,他忽然停下来,呸呸地往外吐口水:“妈的,老子吃了一嘴的云南白药,什么味道。” 高程就笑。韩煜见他笑,一劈手就锤了上来:“笑什么笑?”然后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翻过高程的身子就要进来。高程实在疼的不行,身上又都是伤,就很抗拒,韩煜难得耐下性子,一面轻轻吻他,手一面还在他前面抚弄着。高程久久都不够湿润,韩煜也没了耐心,就省去前戏直接进去了。那之后高程身上的伤倒是不痛,就是那个地方让他足足疼了三天下不了床。 韩煜一直就是这样一个人,从来都是自己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要的从来不理会别人的感受,只要他自己爽到了就行。这么一想来,似乎这么多年,韩煜带给自己的只有疼痛。 这个时候居然还会想到韩煜? 高程苦笑,回过神来,发现两个人已经是坦诚相见。他却没了欲望。胡雨亭等了很久都不见他继续动作,遂睁开了眼睛看向他。高程翻身,自己穿上衣服,又为她盖好了被子。他的声音还有些嘶哑:“现在对你这么做是不公平的,我不知道你以后是不是会后悔。” 他转身走了出去。 胡雨亭听着洗手间传来水声,眼泪不由得流出来。 她一直是知道的,这样的一个男人,她毕竟是抓不住的。 高程洗好身子出来,换了干净的衣服,客厅里胡雨亭已经穿戴整齐,她提着包,显得很局促。“不早了,我还是回去了。” “我送你吧。” “不、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好了。” 高程看着她,还是点点头:“那你到家了之后给我发短信吧。” 门关上,整个屋子里又安静下来,高程颓然坐在沙发上,他忽然烦躁起来,韩煜就好像是一个魔咒一样,渗透进他的生活,他这么努力,都没有办法将他彻底忘记。到底要怎么做才行? 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忽然响起来,在这样安静的屋子里听起来特别刺耳。 高程看了来电显示,是韩煜。这个人还真是阴魂不散。他接起来,语气也不好:“什么事?” “老二出事了。” 第二十九章 韩枫是韩家的老二,生的一副好皮囊,但是偏偏喜欢流连声色场所,是济阳城里出了名的花花大少,平时和一群酒肉朋友泡妞喝酒,花天酒地,一掷千金,身边总是环绕了各种各样姿色不错的模特、女明星之流,也有不少是家世不错的富家小姐。他换女朋友的速度勤快的连八卦媒体都失去了报道的兴趣。对这个韩家不成器的孩子,韩老爷子也是多次敲打,但是也没用,气得韩老爷子说了句:“狗改不了吃屎。”自此对他不闻不问。韩枫也愈加肆无忌惮起来。 然而私生活乱归乱,但是天性里面军人家庭出生的教养还是在的,所以韩枫虽然玩归玩却从来没出过什么大的纰漏。久而久之,韩老爷子和韩锡也就随他去了。 但是这一刻,高程知道韩枫是真的出事了。 高程赶到警察局时,韩煜已经在警局门口了,韩锡不在,这样的场合他是不适合出现的。看到高程下车,韩煜狠狠摔下烟头,在地上踩熄了,然后大步走过来。“你来了。” “怎么回事?” “老二喝了酒,又和几个朋友去城外飙车,撞了人。” “撞了人也不至于这样吧。”高程知道韩家的势力,若是单单撞了一个人,绝不至于这么劳师动众。 说到这个,韩煜就很烦躁:“不开眼的东西,他撞到的人是莫东升。” “莫家的人?”韩煜不回答,但是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高程这才明白为何这件事让韩家如此焦头烂额了。在济阳这样一个老牌的军区,各种势力盘根错节,俱是有头有脸的家族,这之中各种关系,绝非常人可以想象。济阳韩家、莫家、还有城北的陆家,可谓是这济阳城里三个最大的家族,三大家族势力相互制衡,一直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而这莫东升就是莫家最大的儿子,只是并非嫡出,是韩家老大在外面的私生子,在莫家虽不受待见,然而还毕竟是流淌着莫家血液的人。韩枫撞死了这个人,那么绝对不是用钱或者用势力可以解决的。 “见过他了没?” 韩煜说:“不让见,叶致琛在负责这个。” 高程心里迅速闪过各种年头,这叶致琛向来是负责反黑重案的,什么时候竟然开始关注交通事故的案件了?明年四月就要开始选举了,暗地里陆、莫、韩三家都鼓足了劲,准备在明年济阳军区权力的洗牌中占据尽可能多的位置。而在这个时候,韩枫却偏偏撞死了莫家的人,这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为之的?若是故意,那么……高程不寒而栗了。“老爷子知道了么?” “还不知道,不过这也是迟早的事情,这济阳城的事情,什么都瞒不过老爷子。” 正说着,一辆黑色轿车在警局门口停了下来,车门打开,下来一个高大的男人,男人面容冷峻,看不出来任何表情,浑身都带着凛冽的气息。这是莫家现在正在掌权的人,莫家的三儿子莫南昕。高程跟着韩煜这么多年,见过不少气质容貌家世俱佳的人,然而这莫南昕却是不可多见的称得上了不起的人物。 想着,莫南昕已经走到了他们跟前:“韩先生,好久不见。”他语气平静,没有丝毫的悲痛。 “是很久不见。”韩煜握住了他的手,“我很抱歉令兄的事情。” “撞死东升的人不是你,你并不需要抱歉。”莫南昕说,“我想这件事,我们都不希望它传出去。” “这是现场警察做出来的事故检验和责任报告。”叶致琛将一叠文件放在桌上,看着坐在对面的韩煜、莫南昕和高程说,“还有他的尿检报告。” 其实看不看报告结果都是不言自明的。不管谁应该负责任,莫东升死了是事实,死者为大,看着莫南昕坚毅的侧脸,高程就知道这一次韩家的危机是没那么容易度过了。 “韩枫的尿检报告中显示他的酒精含量超过三倍,同时,他在车祸当晚还吸食过毒品。”叶致琛的话冰冷,好像是闪着寒光的金属。 “我要见见他。”韩煜说。 “对不起,规定不允许。” 韩煜怒目看着叶致琛,手指都紧紧攥起来,依稀可见青筋。这是他暴怒的边缘了。高程知道。然而叶致琛仍是不为所动,就这么对上韩煜的眼神,似乎嘴角还带一抹笑意:“韩煜,规定就是规定,我也无能为力。” 韩煜站起来,手指也一根根松开,语气很生硬:“那我们明天再来。”他转而又对莫南昕说,“这件事情,韩家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莫南昕微微笑起来,似乎死掉的那个人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既然如此,那是最好了。我也相信,韩家一定会好好处理这件事的。”他特意在好好这两个字上加了重音,听起来别有意味,目光却扫过高程的身上。 那样的目光…… 让人不舒服。 “我们走。”韩煜说。 高程从莫南昕的身上收回目光,跟着韩煜出了警局。 韩煜的车在公路上超速行驶,高程正在想事,等到回过神来,才发现韩煜已经把车开到了快140码。他惊呼:“你疯了,这还是在城里。”韩煜仍是死死踩着油门。“韩煜,韩枫进去了,你是不是也想跟着进去?” 性能超好的跑车只几秒钟就立刻停在了路边。韩煜狠狠一拳砸在方向盘上。“他妈的。” “你打算怎么办?” “老二这个人虽然花天酒地,但是该有的分寸还是有点,他不会去碰毒品。”韩煜说的很笃定。 高程皱眉:“你觉得有人在陷害韩枫?” “我希望不要是。” 因为如果是的话,这背后的人为了能够给韩家一个致命的打击,居然能够不惜牺牲莫东升,用心险恶也甚是可怕了。而他既然如此铁了心要将韩家置于死地,自然不会就此停手。高程忽然联想到以前那些事情,韩锡遇刺,而后韩煜也在自家小区遭到袭击,这之后所谓天行者在网上煽动对韩家这样豪门大族的攻击,再到后面老爷子寿宴上韩均的忽然出现,这一连串的事情莫非都是按照那个背后的人计划一步步实施的。那个人步步为营实在叫人心惊。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敌人在暗处,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做什么,只是隐隐可以感到有这么一张网,笼罩在韩家的上方,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机,来一个致命的一击。 韩煜很快冷静了下来,他又启动了车,往韩家大宅开过去。 已经凌晨三点多,韩家大宅还是灯火通明,老爷子面色铁青坐在客厅中央,看他的表情,显然已经知道了韩枫的事情。韩锡站在旁边,脸色也不好看,估计是挨骂了。 韩煜走过去就大咧咧坐下来,韩老爷子的脸几乎都要冻起来了,他也视而不见。韩老爷子敲敲拐杖:“你从警局回来,见到了那个畜生没有?” “没见到。”韩煜实话实说,“这个案子是叶致琛负责的。不过我见到了莫南昕。” “他有没有说什么?”韩锡问道。 “没有。”韩煜说,“只能说暂时没有。他没有悲伤,也没有说要报仇之类的话,很冷静。” “这就是他,任何事情在他心里只有有价值和没有价值之分。莫东升的死既成事实,他也不会抓住不放,他肯定会利用这件事获利。这是我们的希望,当然也可能会让我们付出代价。”韩锡说。 “老四,你明天把莫家的老三约出来谈一谈。” “莫南昕那边,还是我去说吧,我曾经和他是同学。爷爷,法院、检察院、还有公安局那边,恐怕也要您亲自出面了。酒醉撞死人,不是件小事。”韩锡说。 韩老爷子沉吟了许久才点头:“那好吧,我明天会和他们说一下。这件事你不宜明着掺和进来,马上就是选举的关键时刻,你只需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就好了,不要因为这件事让人抓住了把柄。媒体那边也要关照一下。明天你们去警局的时候把李元修叫上。” 李元修是城里有名的律师,一直为韩家服务。 韩锡点点头。 韩老爷子吩咐完,脸上已经显出了疲色,他毕竟是八十多岁的老人,此刻面对这样的事情,即使这样一个戎马半生在政治风雨中颠簸沉浮一生的人,此刻脸上也显出了疲倦的神色来。高程在一边看的分明。他忽然想起不久前韩源在离开之前对他说过的话: “你看看这样的家庭,就好像一棵上了年纪的大叔,看着枝繁叶茂、不可摧毁,其实它的枝干已经被蛀空了。只要轻轻一推就可以让它倒下。但是世人多为其看似强悍的外表所欺骗,没有人敢伸出手。” 现在,是不是有这么一个人,在伸出了这样一个手? 韩老爷子要上楼梯,韩锡伸手要扶,韩老爷子摆摆手:“你们也去休息吧。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待韩老爷子的身影消失在二楼楼梯尽头,韩锡才转过头对韩煜和高程说:“你们也回去吧。有事明天再联系。” 走出韩家大宅,天空还是一片阴沉沉的黑色,似乎看不到天亮的迹象。 高程忽然觉得有些冷了。 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韩锡大学读的是政法,他所在的政法学院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培养了不少国家的大官要员,一直被认为是国家领导人的摇篮。即使在这样一个人才济济的学院里,韩锡也一直是一个令人仰望的优秀的人物。连被公认为最苛刻的院长都不吝对他的夸奖说他“胸中有丘壑,是大将之才,”得到他的类似夸奖的另外一个人就是莫南昕。他们二人同级,不相上下,同样出色,被认为是那一级培养出来最优秀的两个人。毕业之后,韩锡身为韩家长子,理所当然地参军,从政,而莫南昕却走上了另外一条路。他去从商。事实上,他做的也是有声有色。他那样的人,只需用他智商的一半就可以让正常人难以望其项背了。 莫南昕是一个出色的商人,让人刮目相看的人。但是不管再怎么优秀,只要是商人,唯利是图的特点总归是不变的。只要他有所求,自然就会有弱点。韩锡想,他才不会相信莫南昕是会顾及所谓兄弟情义的人,只要莫家放弃追究这件事的责任,韩家再动用点关系,他有信心可以让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的。最多韩枫坐两年牢,不过韩枫也的确是需要敲打敲打了。 韩锡有理由胸有成竹。 想着包间的门已经被拉开了,莫南昕走进来,韩锡看了表,他已经等了四十分钟。从他正式踏入政界开始,就从来没有一个人敢让他等这么久。但是韩锡并不生气,他们是有求于人的,况且他有很有耐心。 莫南昕坐下来,对身后的侍者说:“就一杯白开水就好了。”侍者应声出去。莫南昕才看向面前的韩锡,他微微笑起来:“好久不见了。” “是很久不见了。”韩锡说,“对于令兄的过世,我们很抱歉。是韩家教育无方。” 莫南昕不说话,看着韩锡。 “逝者已逝,即使让韩枫以命赔命也无济于事了。所以……”韩锡直视着莫南昕的眼睛,“希望莫家能够高抬贵手,不要再计较,对此,韩家愿意对莫家进行能力范围内的补偿,只要你说出来。” “不惜任何代价么?”莫南昕忽然笑起来,“其实我倒是很想知道,你们愿意为了那么一个不成器的人作出什么样的牺牲?” “你可以说说看。” “如果我开出的要求你们都可以满足的话,说明韩枫的地位还是远超过你们所牺牲的东西。那么为什么……”莫南昕缓缓地说,丝毫不避开韩锡的眼神,还带着一点点嗜血的味道,“为什么我不直接让他付出代价呢?” “就算韩枫死了,对你们莫家也没什么好处。至少,没什么实质性的好处。你应该不会做出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莫南昕又笑起来了:“你倒是很了解我。可是我实在是想不到我想要韩家的什么东西。你们有的,我都有,即使我没有的,我稍稍用点手段,也一样可以获得。” 这样的话十足张狂,但是韩锡知道他有这样的资本。他们同窗四年,是最熟悉的,但是也是最陌生的,因为两个人在四年间几乎没有说过话,不仅仅是因为韩莫两家的竞争关系,两个人在学业上的竞争也让那两个同样心高气傲的两个人形同陌路。若非为了韩家,为了韩枫,韩锡是断然不会允许自己低声下气到这个地步的。 “你想怎么样?”韩锡问道。 “我是一个奉公守法的商人,看做错事的人受到应有的惩罚,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不是么?你以为我想怎么样?” “莫南昕,其实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我很了解你,你大可不必这么拐弯抹角。你想要怎么样,才能不追究这件事,说出你的条件吧。” “等我的消息吧。等我想到我会告诉你的。”莫南昕推开椅子站了起来。这时侍者正好推门而入:“先生,你的水。”“不要了。”他冷冷地说,拉开门就走了出去。 等着他的消息,他可以等,韩枫却等不了。这样的回复,等于没有结果。 下午时候在律师的帮助下,韩煜还是见到了韩枫。 才不过短短一夜,韩枫的下巴上已经出现了胡茬,看起来很憔悴,眼睛里都是红通通的血丝。看到韩煜,韩枫有些激动:“老四,怎么说,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去啊?” 看到他这副样子,韩煜就气不打一处来,他一甩手:“你就是应该吃点苦头,这么大的人了,你闯这么大的祸,你知道被你撞死的人他妈的是谁么?是莫家的老大!你玩的过火了吧?喝酒醉驾,还吸毒,你真的是荒唐透顶!” 韩枫双手抱着头,悔恨不已:“我昨晚想了很久,可是我根本都不记得事情的经过啊。我就记得昨晚去和他们几个去喝酒,完了就说去城郊试试新车,我就去了。后面的事情,我根本都不记得了。等到我醒来的时候,车已经停在了路边,我想了很久都想不通,直到警察出现。” “你个混蛋。”韩煜已经怒不可遏,恨不得越过桌子把韩枫暴揍一顿。 “你还记得别的事情么?”高程忽然开口,他的声音有出乎寻常的冷静。 韩枫愣了一下:“别的事情,你指的是什么?” “你仔细想想,从你去和那些人喝酒开始,一直到你醒过来,有没有什么特别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高程提醒他,“你要仔细地回想,一点细节也别错过。” 韩枫皱着眉头想了很久,放弃了:“我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其实想不起来也是正常的,喝了那么多酒,还吸了东西,这样一夜下来能记得东西才是怪事了。“那你和莫东升有交情么?” “没什么交情,在几个酒局上见过几次面,但是不熟悉。他那样的身份还是挺尴尬的,所以一般不和我们这一群人一起玩。” “那昨天你们喝酒,他在不在场?” “不在。”韩枫说的很肯定,“昨天就是一个朋友的生日,我们就聚在一起喝了点酒。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时候碰了那些东西。老四你知道,那些东西我从来是沾都不沾的。” 韩煜不理他,就问高程:“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高程心里其实隐隐了猜测,但是当着韩枫的面不好说。他摇摇头:“没什么,只是问问而已。” “老四啊,你和大哥要想想办法啊,快点把我从这个该死的地方弄出去。我身上都要臭了。” 一提到这个韩煜就气不打一处来:“你自己闯的祸,我和大哥干什么要替你擦屁股?何况你撞死的人,哪有那么容易摆平。” 韩枫颓然闭上眼,他怎么都没有想到撞死的那个人会是莫家的老大。难道这次真的是时运不济天要亡他了? 知道这么问下去也问不出来什么了,韩煜站起来就准备走:“你在里面好好呆着吧,老爷子、老大,我们都在想办法,不过莫家也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人,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这件事能不能摆平,就全看你的造化了。” 高程也跟着韩煜要走,临走的时候,高程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过头:“你说昨晚的饭局是因为一个朋友的生日?” “嗯。” “什么朋友?” 韩枫说了一个名字:“其实我和他也没什么交情,别人叫我去的。我也没想那么多,就去了。谁知道就出了这样的事情。” 高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出了看守所,已是中午。 “妈的,为了老三的事情,昨晚到现在都没吃过东西,你饿不饿?” 这么一说,还真是有点饿了。高程点点头。 “去吃点东西吧,下面还有一场仗要打呢。”说着电话响起来了,韩煜接起来。 高程听他的语气,像是韩锡的。说了几句话,韩煜就挂了电话,还骂了一句脏话。“韩锡在莫南昕那碰壁了?”他问。 “嗯。”韩煜丢开手机,发动了车,“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那莫南昕哪有那么好摆平。”韩煜简单地把韩锡和莫南昕的对话告诉高程。 “他还没有亮出他的底牌。” “莫南昕这样的人,眼里只有生意,他怎么可能会放弃这样一个大好的要挟韩家的机会呢?他只是在折磨我们。”韩煜又问,“让你拿的录像带拿到了没?” 他说的是昨天晚上出事路段的监控摄像带。高程说:“我早上去了交通局,监控摄像早就被人拿走了。” “这么快?” “听说昨天晚上出事没几分钟就有人去取走了。” “叶致琛?”没得到答案,韩煜就说,“我就知道是他,他就是想尽一切办法和我们做对就是了。算了,录像带的事情我来想办法就好了。” 高程也不说话,转过头就看着窗外。 沉默了一会,韩煜忽然问:“你和那个女孩子的婚礼,定在什么时候?” “我想等到明年开春。” “嗯,到时候那边工程的建设大概也结束了,我也不留你了。”韩煜看着前方,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是淡淡的,让高程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你能够娶妻生孩子,毕竟还是好事,我耽误你够久了。到时候你不管搬去哪里,记得告诉我一声。” 高程不再说话。 汽车里的气氛有些沉闷,韩煜打开了汽车上的广播。 “济阳某名门爆出丑闻,将门之后吸毒醉驾,撞死一人。” 广播里忽然传来这样的声音。 韩煜和高程的身子同时一凛,好像置于严寒的冰窖之中。 第三十一章 广播里的声音还在继续: “据某知情人士透露,昨晚凌晨两点,出生于济阳韩家有“韩三少”之称的韩枫醉酒同朋友飙车,在济阳城郊高速公路上撞伤人,伤者在被送到医院后抢救无效死亡。目前韩枫已被拘留。而据该人士透露,韩枫的尿检报告显示,韩枫在昨晚曾经吸食过大量毒品……” 韩煜伸手关掉了广播。电话又响了起来,韩煜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就把挂了电话。没过几秒钟,电话又不依不饶地响起来。“妈的,有完没完了。”高程拿过他的手机,按下关机键:“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吧,饭就不要吃了。” 事情到现在已经最明了不过:韩枫撞死人的事情,根本就没几个人知道,媒体又是从何得知?甚至连一些细节都知道的?肯定是有人在背后透露了消息给媒体。消息传得这样迅速,韩家人就算是想做出反应都来不及。 韩煜调转车头,在路边停下车,对高程说:“你先回去公司吧,最近几天公司的事情都要交给你了。” 这个事情有媒体参与进来就会更加棘手了,高程可以想象到下面几天韩煜的日子会有多难过。他点点头,打开车门,准备下车。韩煜忽然握住了他的手:“高程,你在我身边,我很高兴。我可能用了一些很卑鄙的手段,不过有你在我身边,我一点都不后悔。” 高程的手指微微有些僵硬,他抽回自己的手,打开车门:“我自己回去公司,有事电话联系吧。” 高程刚进办公室坐下没几分钟,立青就来了。“程哥。” “什么事?”高程强作精神。 立青递上一叠文件:“这是最近公司挤压下来的文件,有的是一定要韩哥签字的,韩哥说让您先过目。” 高程接过文件,都是些关于南边码头最近的出货记录,还有安置房建设的一些相关文件。“南边的码头,最近还好吧?警察有没有盯着了?” 提到这个立青还是很生气:“那些臭警察真是够有毅力的,到现在还是盯着南边的码头不放。” “沉稳一点,做好该做的事情。别自己乱了阵脚,白白给人抓了把柄,你告诉下面的人,现在是非常时期,你们不要给我惹事。”高程声音不高,但是有叫人不能忽视的威严。 立青忙不迭点头:“您放心。” “还有,叫人把东边安置房建设的招标源文件,还有相关的所有资料都送过来。我对这边不是很了解,文件我没办法签字。” 立青迟疑了:“这个……” 高程看他,语气愈发严厉:“有问题?” “这些文件一定要得到韩哥的亲自允许的。我做不了这个主啊。” “现在韩煜让我代理公司,我说的话就是他说的话,明白?”高程绕过办公桌,走到他跟前,他比立青高出大半个头,现在几乎是在俯视他,那种压迫感几乎叫人不敢直视。“是上次和你说的话你是不是都忘记了?” “不敢。” 高程冷笑:“我看你没什么不敢的。你先把资料拿过来,到时候我自然会和韩煜说。” “工程招标源文件还有其他的相关文件,都是公司的机密文件,在韩哥办公室的保险箱里,除了韩哥谁也不知道密码。程哥,您必须得打电话亲自和他说。真是对不住。” 这么重要的问题,想来立青应该也是接触不到的。他太了解韩煜了,他骨子里面根本是谁也都不信的,何况是关系公司存亡的这些东西。高程了然,他说:“那你出去吧,南边的码头你盯紧一点,不要出纰漏了,这个时候不能出一点问题。” 立青应声走出办公室。 韩煜在公司有两间办公室,一间就在高程办公室的隔壁,另外一个是公司的顶楼,韩煜单独开辟出来做了自己的办公室,里面还有卧室、餐厅一应俱全,但是韩煜很少睡在那里。立青说的保险箱,就在那里。通往顶楼的电梯都是需要密码的,韩煜曾经告诉过他密码。 高程输了密码上了顶楼。顶楼办公室的设计很简单,没什么多余的装饰,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玻璃,可以俯瞰整个城市的风景。玻璃看似很薄,其实是用美国进口的高级防弹强化玻璃制成的,从外面几乎是大炮的冲击力都射不穿。其实韩煜做这些并不单单是处于安全的考虑,撇开他特殊的身份不谈,韩煜也和大多数年轻人一样,喜欢高科技的东西。对他的了解越多,高程就越陷入一种自相矛盾的境地里,他明知道韩煜是一个多么不择手段、冷血狠心的人,可是偏偏这个人在他面前毫无保留展示自己的却是普普通通,像个大男孩子的一面。就是这么一点真实,让高程一次次心软。 高程时常怀疑这个人是不是有意为之,甚至高程还怀疑过他第一次在花园里见到韩煜,是不是也是他故意的安排? 正在出神,高程的手机忽然响起来,来电显示是韩煜。 “立青说你去了顶楼。”韩煜说,“可是你没保险箱的密码,我想你肯定会打电话给我。倒不如我主动告诉你了。” “他倒是对你忠心耿耿。” “你想看那些文件是应该的,我对你没什么隐瞒,原先就想全部给你看。只是前一阵子,你那么抗拒,我想着就不自讨没趣了。” “你既然让我暂时帮你管着,多了解一点总归是好的。不然我怎么签字?” 那边韩煜似乎是笑了起来:“难得你这么有心,我轻松很多。密码是你的生日。不过你看完文件之后,记得重置保险箱密码,密码是一次性的,打开就作废了。换了你就别告诉我了,除了你的生日我什么数字都记不住。” 半开玩笑的语气却让高程忽觉得有些不自在,就换了话题:“你那边怎么样了?还顺利吗?” 韩煜叹了口气:“顺利才有鬼,那边莫家的人是讳莫如深,到底什么态度是死也不说。老大都沉不住气了。按照律师的说法,要是莫家的人不松口的话,韩枫至少判二十年以上。韩枫判刑事小。” “你大哥也受到了影响?” “嗯,媒体也参与进来,这个事情就没那么好解决了,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老大现在也是不好过。上边的人也在看着。” 高程不由感慨这豪门大家,看着光鲜,出门都是前呼后拥,一举手一投足都是别人关注的焦点,但是实际也脆弱的很,不得不小心翼翼八面玲珑,照顾好各方的利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常人家寻常的一点过错在他们那都可能被无限放大,做什么都要如履薄冰,这样的繁华富贵要来又有什么用处呢?偏偏还有些人看不明白。他想想忽然又觉得好笑,若不是坐了七年牢,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得清呢。 “你在想什么?”韩煜见他沉默了那么久,问道。 “韩枫的事情,有蹊跷。” “说说看。” “首先,韩枫从来不沾那些东西,怎么偏偏昨晚就沾了,一沾了就撞了人?而撞的人偏偏就是莫家的人?吸毒、喝酒、生日、试车、飙车、莫东升出现在东郊,这样一连串的偶发事件组合在一起,几乎就是一个不可能事件。姑且不论那样的三更半夜,莫东升怎么会一个人在城郊的高速上步行,更何况,韩枫的汽车我检查过了,安全气囊都没有弹出来,说明根本就没有冲撞或者冲撞不明显,这样的话,怎么能够撞死人呢?” “你说的我们都考虑到了,警方不会考虑不到。” “这个案子偏偏落在一直想要抓住你们家把柄的叶致琛手里,就更加让人生疑了。” 那边韩煜似乎又笑了,真难为他在这样的时刻还能笑的出来。“把你找回来真的是一个正确的决定。不管背后的人是谁,他做了这一串的事情,无非是想要陷害莫家,但是却漏洞百出,只要有漏洞,我们就可以找到契机的。” “最怕的是,那个人的目的不仅仅在于让韩枫坐牢,这只是一个开始。” “你今晚什么时候下班?”韩煜忽然问道。 “怎么了?” “来我家一趟吧,我拿到录像带了,有些事情我们需要商量一下。”韩煜说 “嗯。”高程应道。 “小心媒体。从后门进来,我跟物业打过招呼了。” 第三十二章 韩煜说的是城西的一套高级公寓,这个小区住的多是些非富即贵的,所以安保工作十分到位,高程路过小区大门就看到几个保安正在拦住欲冲进去采访的记者,他绕着小区开了一圈,也看到不少行迹可疑的人,似乎是想要找机会混进去的记者,但是看起来似乎又有点奇怪。高程开车绕了一圈,确定没人跟着自己,才从小区一个隐秘的侧门开车进去,因为先前韩煜打了招呼,所以高程并没有遇到什么阻碍。 韩煜看到高程,好像松了一口气:“你来了。”他侧身让高程进去,“你要喝什么?我这里只有矿泉水和啤酒。” “不用了。”高程一面说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电视机是开着的,“你一直在看监控摄像?” “嗯,从我拿到就一直在看了。” “你是怎么拿到的?”高程问。监控既然落到了叶致琛的手里,以叶致琛恨不得对韩家除之而后快的痛恨来看,叶致琛断没有那么大方自己把监控叫出来的道理。 “用了点手段,我想要的东西,岂有拿不到的道理?”韩煜冷笑一声,递过去一瓶水,然后按了遥控器,“你仔细看看,看能不能看出来什么东西?” 高程也不再问,专心地去看监控,因为是深夜,监控不甚清楚,只能大概看个轮廓。加上监控设置在城郊的高速上,大概每隔一两公里才有一个摄像头,拍出来的画面也是隔断的。监控有二十几分钟,高程看完了也没看出什么奇怪的地方,韩煜伸手按了下遥控器:“你再看一遍。” 再一遍放完,韩煜问:“看出来什么没有?” 高程摇摇头:“只能看出来那是韩枫的跑车,但是他的车速太快了,根本什么都看不出来。” 韩煜有按了播放:“你看好了,这是老三的车经过第一个摄像头的时间,是02:25:37,然后大约经过了六个摄像头,他是在第六个摄像头和第七个中间的路段撞到了莫东升,而他最后一次出现在监控里的时间是02:41:56,中间相隔了16分钟,而老三的车当时的速度怎么说也要有160码,15分钟怎么说也要开到40公里,距离对不上。” 被他这么一说,高程才意识到问题。“你是说在这之间,有问题?可是韩枫的车速那么快,我们也看到车上并没有别人,有人动手脚的可能性很低啊。” “的确,所以我也不知道这一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一个问题……” “莫东升到底为什么会在那个时间出现在哪里。”高程接着他的话说。 “是的,弄清楚这两个问题,就可以知道老三到底是怎么被陷害的了。” 高程说:“其实你不觉得,问题不在于韩枫是如何被人陷害的么?问题在于究竟是谁做了这样的事情?他的目的很明确是冲着你们来的,他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做这些?韩枫的事情绝对不是结束。” “不管是谁,敢动韩家,是死定了。”韩煜的话里又出现了高程所熟悉的狠戾的味道。 正说着,门铃忽然响了起来,高程立刻警觉地站起来,韩煜拦住他:“没事的,我叫了外卖,饿死了,这两天都没吃东西了。” 看着精致的外卖盒子上金色楷体的“怡和园”三个字,高程不禁觉得好笑,这个时刻了,这个人还是不会亏待自己。 怡和园的饭菜向来很有口碑,一打开饭菜香味扑鼻,高程才发觉这两天他自己也没怎么吃过什么东西。韩煜看他的表情,知他也是饿了,嘿嘿一笑,从冰箱里拿出两听啤酒:“吃饱了肚子才有力气。” 这样精致的饭菜,配啤酒,倒也算是暴殄天物了。高程笑笑,接过啤酒。 韩煜忽然开口:“我们那时候也是这么吃外卖的。” 那个时候哪有怡和园吃啊,韩煜死也不肯向韩老爷子低头,高程就死心塌地跟着他,两个人都不敢回家,天天被人追着揍,他们就躲到公园,吃五块钱一份的快餐,有的时候还被市容的人赶来赶去的,狼狈的不行。可是那个时候真是盲目,什么都没有,就有一双拳头,和相信自己肯定能出人头地的信念,但是却觉得生活是充满希望的。但是现在呢,什么都有了,却觉得生活空洞得好像已经没了什么盼头。 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吃着饭,仿佛把那些在外头候着他们的暗流汹涌都忘记了。 正吃着,门铃忽然有响了起来,韩煜站起来:“谁会来?”这个公寓知道的人不多。他走到玄关上的监视器上:“谁?” “是我。” 高程听声音就知道是叶致玫。他最近一直和韩煜进进出出,倒没怎么见韩煜和叶致玫再多接触,他还以为韩煜和叶致玫已经结束了。 韩煜打开门,叶致玫走了进来,叶致玫穿着深色风衣,脚上蹬着黑色的皮靴,一头长发披散着,看着十分窈窕。她一进来就看到高程,愣了一下,没想到这里还会有别人。高程看她的神色,知道她可能有什么话要说,就站起来:“我就不打扰了,我先回去公司了。” 韩煜却拉住他的手臂:“你留下,我们还要商量事情。”他又转向看着叶致玫:“有什么事情,你就直说吧。高程不是别人。” 叶致玫咬着嘴唇,欲言又止,最后似是下了决心:“我给你打电话,你为什么不接?” “没见我最近忙得焦头烂额的么?” “再忙接一通电话总要有时间的吧,每次给你打电话都掐掉,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韩煜站起来,脸上已经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我的意思你应该最清楚不过了。还要再说什么吗?叶大小姐。”他特意在叶大小姐上加了重音,意有所指。 叶致玫被他堵得有些局促,她说:“对不起,我也和我哥哥说了,可是他也听不进去我的。” “你还是回去吧,最好不要再和我这样的人扯上什么关系了,你哥哥恨不得把我送进监狱了,你也离我远一点,我可不想再得罪你哥。” 高程一听就知道韩煜是故意说的这些话,他甚至还能再韩煜的眼睛里看到些闪烁的光芒。但是叶致玫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甚至还带了哭腔:“韩煜,你知道我爱你就好了,为什么要管我哥哥怎么想?他就算再怎么想对付你,他又没有证据,也不能拿你怎么样的。 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可以说服我哥哥的。” “还是算了吧,”韩煜说,“你哥哥我可得罪不起。” 高程真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实在是尴尬,他就站在两个人的中间,他看着叶致玫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于心不忍,但是又不能戳破,他总不能告诉她,韩煜对你不过是在逢场作戏罢了。他在心里叹气,他又有什么资格说叶致玫呢,这样的叶致玫不就是七年前盲目的自己的翻版吗?一头栽进去,说什么都不会被听进去。不同的是,叶致玫至少还可以这样直接地表达自己的爱恨。他看着一旁手插在口袋里,好整以暇好像事不关己的韩煜,忽然又恨起他来。七年前,他把自己推进地狱时是不是也是这样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叶致玫见韩煜还是无动于衷,而高程还站在这里,她的尊严也不允许她再死皮赖脸地说下去:“韩煜,你等着,我一定会说服我哥哥的。”说完,就跑了出去。 韩煜望着被带上的门,嗤笑了一声,然后就转过身要拉高程:“我给你看一点东西。” 高程不动声色地躲开他的手:“我要回去公司了。” 他的语气冷淡,韩煜说:“你又怎么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 “我没什么,只是公司里一大堆事情等着我去做,我要回去了。”说着,高程就向门口走过去,刚拉开门,身后韩煜就大步冲过来,重重将门推上,有些愠怒了:“高程,你又在那作个什么?” “你的监控记录是不是让叶致玫给你偷过来的?你又是用了什么手段?是不是又对她说了什么甜言蜜语,还是把她带上床了,你至于么?人家叶致玫对你是真心真意的,你就算不爱她,也不要这样利用人家的感情。” “你放屁!合着在你高程的心里,我韩煜已经沦落到这种地步了?” 高程看向他,却悲哀地发现再也看不到当年那个板寸头桀骜不驯敢作敢当的少年了。他的语气也软了下来:“那你刚才说那些话,你敢说不是为了让叶致琛束手束脚?你总是这样,只要对你有好处,你就可以毫不顾忌地利用,然后丢掉,你的眼里只有你自己,你只爱你自己。”他要伸手再去开门,韩煜的手还按在门把上,高程看了他一眼,然后拉开他的手。“韩煜,有些人是无辜的,别让我看不起你。” 韩煜的手松开,他忽然觉得心里有些凉了,眼前的高程哪里还是那个不管自己做什么都一往无前支持自己的高程了?“高程,你就把我想得这么下作?” 高程看了他一眼:“是。”然后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第三十三章 韩枫撞人的事情还在进行事故鉴定,案件牵涉的势力众多,吸引了济阳所有媒体的关注,警察局门口、韩家大宅、莫家门口都挤满了媒体,在这样的关注下,韩家一点小小的行动,都可能被媒体抓住把柄,继而无限放大。高程不由佩服起背后的人,不管他是谁,也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把媒体牵扯进来不得不说是绝妙的一招,媒体的参与让韩家做起事情来也束手束脚了。 事故发生后的一个星期,叶致琛将事故鉴定和调查报告送到了公诉机关,公诉机关对韩枫依法提出了诉讼,罪名是酒后驾车、过失杀人,诉讼中还提起了以前韩枫醉酒驾车被交警抓住的“劣迹”,公诉人在法庭上义正词严,指出韩枫是屡教不改,要求法庭严判。韩家的律师也指出了几个疑点,也拿出了监控录像,指出监控里存在的时间上的问题,但是这样的阴谋论似乎很难教人接受。 考虑到韩莫两家的势力,法庭也很为难,最后只得以证据不足,既拒绝了公诉方定罪的请求,也拒绝了韩家取保候审的要求。这给韩家一点喘气的机会,但是如果不尽快找出证据证明韩枫是被人陷害的,那么结局还是一样的。纵是韩家有只手遮天的能力,也不能改变什么。 另一边高程的日子也不好过,韩煜全心扑在韩枫的案子上,公司的事情几乎就交到了他一个人的身上。他又久未接触公司的管理经营,做起来确实是有点吃力的。而因为韩枫的案子,所有人都开始关注韩煜的公司来,也有些捕风捉影的消息说韩煜的公司做的这么成功,全是仰仗了韩家的势力,这之中种种不为人道的权钱交易也是外人难以想象的。就这么几天,纪检委经济犯罪部的人就来过好几次,也查过好几次公司的帐,但是都没有查出来什么。 在这样重重的压力下,饶是能干如高程也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了。 晚上高程又在公司呆到了十点多,他签署了几个文件,看看时间已经十点多了,就收拾了东西准备出公司,才起身,电话就响了起来,电话上显示的是叶致琛。 高程接起来:“什么事?” “你见过致玫没有?” 叶致玫?最后一次见到她还是三天前在韩煜的公寓里了。那之后韩煜忙,高程也忙,他都没见过韩煜,更别说叶致玫了。“没有。怎么了?” “庭审结果出来之后,她就和我大吵了一架,到现在还没回家。” “叶警官,你也要管好你自己的妹妹。” 叶致琛如何听不出来他话里的含义,他怒道:“如果不是韩煜卑鄙,不择手段,利用她的感情?致玫怎么会这么执迷不悟?韩煜为了实现自己的手段,连一个无辜的女孩子都利用,就这样的人,你还跟着他?高程,你是不是犯贱?” “你有功夫管我,还是管好你自己的妹妹吧。”高程波澜不惊。 “我劝你还是离他远一点,你知道跟着那种人,不会有好结果的。他可以出卖你一次,就可以做第二次。” 高程不说话,就挂了电话,挂了电话,头都疼了起来。他站在办公室里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城市的灯光,他站得这么高,这城市又是如此明亮喧哗,为什么内心却是一无所有的荒凉和恐惧呢? 他就这么站了一会,直到电话再一次响起来,这一次显示的却是一个陌生的来电。他疑惑地接起来,那边的声音很熟悉,高程不会忘记。“高先生。” 高程走到街心公园,一辆黑色的车停在路边上,高程走过去,车窗摇下来,里面露出莫南昕的脸来。他看看高程,点点头:“高先生。” 高程拉开车门坐进去,他和莫南昕坐得很近,还可以感觉到莫南昕身上那种压迫人的气息。“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今天韩锡又来找我,希望我能出面,表示不再追究,以换得韩枫的轻判。” 韩锡能够做到这样的低声下气,倒是出乎高程意料之外的,大概是因为韩枫的事情关系到的已经不再是他一个人的命运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若是韩枫的事情将整个韩家牵扯进去,那才是最大的灾难。就为了这个,韩锡也不会让韩枫出事。道理只需稍稍一想就明白了。但是为什么莫南昕会找上自己呢?他在韩家不过是个可有可无毫无说话权的人。高程觉得自己的疑问他不会不知道,所以他也就不再掩饰,直接问道:“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相比较韩家的那些人而言,我似乎更欣赏你。”莫南昕声音低沉,在安静的车里面听起来十分清晰,他似乎还带了一些笑意,“你是第一个用枪指着我的人,确实让我印象深刻。” 那是多年前一桩旧事了,也是为了韩煜出头,高程用枪指着莫南昕说:“你要是动韩煜,我就是拼着死也会拖上你的。我不怕死,你尽可以试试。” “我还从来没在一个人的眼睛里面看到过那样的光芒,让人想忘记都难。”莫南昕看着他,“但是从你出来之后,你的眼睛里面就再也没有了那种光芒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爱情让你盲目,背叛令你失去自己,你可曾为了自己而打算过?”莫南昕意有所指。 他那样的目光,似乎有看穿一切的洞察力,让高程觉得浑身不自在,他转过头,避开他的目光。“那都是许多年前的旧事了。你找我出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 “叙旧。那天在警局看到你之后,就一直想找机会约你出来好好聊聊。” 高程失笑,他和莫南昕根本就毫无交集,难不成因为多年前自己曾威胁过他,所以他记恨到现在? “我知道你在疑惑什么,你放心,我不是来找你复仇的。” “我知道,若是你还记恨,大概几百个我都不够死的。” 莫南昕又笑起来,笑的很开怀:“这倒是真的,只是我不会让你死的。我要是让你死的话,七年前我就不会暗中帮你。” 七年前?高程身子一震,看向莫南昕,七年前他的案子轰动一时,情节也很恶劣,最后只出乎意料的判了七年,当时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但是法庭却以证据不足,不足以为由多次驳回了检控方的上诉要求,他以为是韩煜在背后斡旋的结果,难道还有别的隐情?“你是什么意思?” “那个案子的主控还有法官正好欠我一个小人情,把你轻判,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个顺手推舟的人情。”莫南昕说得云淡风轻。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这样的人,如果要一辈子老死在监狱里,岂不是糟蹋了?”莫南昕说,“况且我说了,你是唯一一个敢用枪指着我的人,为了这个,我也不能见死不救。” 高程的脑海里迅速闪过很多可能性,但是都被他一一排除,他和莫南昕的交集不多,也没什么利益上的牵扯,他实在想不到为什么当年莫南昕要这样帮助自己。何况自己还是站在和他对立的立场上的。 “你现在是不是想的特别多,觉得我有多图?”莫南昕看出来他的想法,“你放心,我并不是打算拿这个要挟你或者要你感恩。” “那你为什么要到现在才告诉我这些?” “我虽然不见得在意你是不是欠我这个情,但是我也不想看你被蒙在鼓里,白白让韩煜领了这个功劳,你出事之后,韩煜被韩老爷子关了紧闭,他即使是想帮你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而且……”莫南昕停了一下,“我今天找你,是准备再卖一个人情给你。莫家可以不再追究莫东升的死,也不会在司法上对审判结果阻挠,但是……” “你想要什么?” 莫南昕忽然笑起来:“你不妨猜猜看。” “和韩锡有关?”高程说,莫南昕还是但笑不语,高程的疑问却得到了证实,“你想要韩锡退出选举,是不是?”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莫南昕说,“虽然在里面呆了七年,你的判断力丝毫没有受影响。”高程不说话。其实这样的要求一点也不难猜到,韩莫两家一直保持着势力的平衡,但是莫家没有人从政,所以若是韩锡在这次选举中胜出的话,莫家就会处于下风。“但是,你只说对了一半,”莫南昕又说道,“莫家怎么说也死了一个人,我怎么会这么客气?我还要韩煜在南边的码头。” 这才是莫南昕的居心! 他一开始没有表态,没有提出自己的要求,就是为了等到一审的结果出来,他要看着韩家乱了阵脚着急的样子。这样不管他提出什么要求,韩家都会答应的。若是韩锡退出选举,韩煜让出自己在南边的码头,那么韩莫两家的势力天平,就会倾向于莫家。莫南昕耐心地等到现在,他就好像是一只潜伏在草丛里的豹子,静静地等待着这一刻。 “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韩锡?” “我不是说了么,这是卖给你的一个人情。你要是哪天离开了韩煜,记得来找我,韩煜给你的,我也给得起。”莫南昕说。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若有一天我真的离开韩煜,我一定不会再过这样的生活。” “现在说什么都太早。”莫南昕似乎很笃定,“你是个聪明人,你知道你该怎么做。” “那你哥哥呢?你哥哥的死,就被你当做是交易的筹码吗?”高程忽然问道。 莫南昕眼睛都不眨,无动于衷,声音也没有丝毫的起伏:“莫东升很小就被送到国外生活了,我们之间并没有兄弟感情。何况人都死了,再悲伤也是无济于事的。你应该懂得这个道理,有的时候,抓住眼前的东西才是最重要的。” 多么直接又冷血的话。 高程知道自己无法反驳,他知道他说的都对。只是他感到悲哀的是,这些人,一个个的,从韩锡、韩煜到莫南昕,他们的心里自始至终都没有爱。 第三十四章 高程从莫南昕的车上下来之后就在公园里转了一圈,转完之后就坐在边上的长凳上,他想了很久,想他和韩煜的过去,那么多年的时光,那么多惊心动魄一起走过的日子,而今回忆起来除了一些淡漠的痕迹竟然是什么也不剩。高程不知道这是他的幸运还是他的不幸。他不知怎么就想到小时候张绣带他去山上为爸爸上坟的情景来。 那时候高程还小,什么也不懂,就跟着张绣后面,张绣让他给爸爸磕头,他很听话地跪下来。张绣在他身边说:“你要记住你爸爸,是他给了你生命让你来到这个世界,虽然他不在,但是你要时刻记住他。”小小的高程跪着,什么都没听进去,就觉得膝盖被下面的石头硌得很疼。 到后来他和韩煜玩到了一起,张绣一开始很反对,但是也没说什么。有一天也是爸爸的祭日,张绣又带他去上坟,这次没要他跪下来,只是说:“你现在长大了,我也管不了你的了,你的脾气跟你爸爸很像,认定的事情就不会改。这是你的命,也是你的劫数,以后你的人生,不管怎么样,你都要走下去,坚持你自己的选择,哪怕头破血流、哪怕为此死了,那也是你自己的选择,怨不得任何人。” 他那时候也毕竟是年轻,竟是没听明白她的含义,只是想她太过小题大做了,他和韩煜,这样要好的关系,一起出生入死,他对韩煜那么死心塌地恨不得掏出心窝子给他看,怎么会被背叛? 高程一直坐了很久,直到手机响起来,是韩煜。 “你在哪里?” “在外面,怎么了?” “莫南昕说他照过来,跟你说了他开出来的条件。” “嗯,是的。”高程说,“他只有两个条件,他要韩锡退出明年的选举,还有,他想要你在南边的那个码头。” 那边韩煜没说话。过了一会他才说道:“为什么莫南昕不直接来告诉我们,而要通过你来转达。” “他说……”高程说,“这是卖给我的一个人情。” 韩煜不说话,“啪”得一声挂了电话。 高程把电话攥在手心里,有风灌进他的衣领,冷得像刀子,他忽然就笑了起来。 第二天,韩锡宣布了自己退出竞选的消息,没有说理由。但是媒体都猜测是为了韩枫的丑闻。媒体只报道了一天,第二天就再没见关于韩锡选举的消息见诸报端。 而一个星期之后,韩枫的二审结果也出来了,原本所有人都预计要判十五年左右,结果只是判了三年的禁酒禁驾令,还有五年的有期徒刑,但是有期徒刑也是缓刑执行。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缓刑的话基本上就等同于是不用坐牢了。而更让人出乎意料的是,莫家对此判决结果竟然也表示不再上诉。 虽然韩枫是保住了,但是韩家再这次的事情里,也算是元气大伤了。 韩煜让高程跟着他一起去接韩枫出看守所,老爷子因为韩锡退出选举的事情气得住院了,韩锡自然也不会出现在这里。韩枫出来的时候,整个人看着都瘦了一圈,脸上也多了胡茬,哪里还见当初那个风流潇洒、一掷千金的韩三少的模样。韩煜心里有气,但是毕竟是手足兄弟,见他这副样子也不说什么了。韩枫沉默着拉开车门,坐到后座。 “你们答应了莫家什么条件?”韩枫自然知道自己被轻判肯定是韩家许诺了莫家什么东西,而且代价肯定不会小。 “老大退出选举了。”韩煜说,他没有提到自己的码头的事情,“爷爷为了这个,气得住院。所以我送你去你别的地方住,你暂且先不要回家吧,先去洗洗弄弄,收拾得干净一点,再去给爷爷请罪吧。” 韩枫也不说话了。随着韩老爷子年纪渐渐大了,韩家的势力也慢慢不如以前,虽然韩煜的生意做的很大,但是毕竟做生意的,都有些见不得光的需要仰仗家族势力庇佑。所有人的希望都在韩锡身上。以韩锡在军中的威望,明年初的选举本来是大有希望的,即使当不上最高领导,也大有可能成为军区副总司令,所以这场选举对于韩家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而韩锡自己主动退出,就要等到五年之后,五年,这么长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韩枫虽然吃喝玩乐不务正业但是不笨,这之中的各种厉害关系,他很清楚。他知道这次自己闯的祸真的大了,眼神也暗淡下来。 韩煜从后视镜里看到韩枫的表情里,也不再说什么。 开了约二十分钟车在一个高档小区大门前停下来,韩枫在这里有一套房子。韩煜递过去一张卡:“车你是开不了的,你的卡也被老爷子和老大冻了,他们这会正在气头上,估计也不会给你解了。你先用着吧。” 韩枫接过卡,也没说话,就下了车。 韩煜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才启动了车。“南边的码头……” “你这几天辛苦点,把该准备的都准备好,莫南昕给的期限是在下周结束之前,到时候我就要签让渡书。” “真的要把码头这么拱手给他?”高程问。 韩煜忽然狠狠一脚踩上刹车,车在路边停下来,他似乎是气极了。可是很快又平静下来。“一个码头而已,让了就让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赚钱的机会多的是。”他看向高程,“我们的问题是,赶紧把背后的那个人找到,然后把失去的东西连本带息地讨回来。” “那我这几天先把码头那边的货清了。” “那天晚上,莫南昕找你,他说了什么?”韩煜问。 “就是说了他开出来的条件。” “高程,我没那么好忽悠,他明着说这是卖给你的人情,莫南昕为什么要对你这么上心?他那天对你说了什么?” 高程知道他一定会问道这个,难为他憋了这么多天才问出来,他心里起伏翻涌着各种的情绪,然后面上却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没说什么,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 “高程,不要对我说谎。”韩煜直勾勾地看着他。 “他还说,”高程的语气依然很平静,好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他说,若哪一天我离开了你,他想让我去给他工作,所以他想卖一个人情给我。” “那你怎么说?”韩煜问,“你真的会离开我去给莫南昕工作?” 高程说:“我离开你是一定的,但是,我不会给莫南昕工作。”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异样的坚决,韩煜知道他这个人,虽然看着不温不火,好像没什么脾气,但是认定了的事情就一定不会改。 “你以为你想离开我就可以离开?”韩煜耻笑,好像听到了一个好笑的事情,“若是我不让你走,高程,你就是死也别想跑。” “那我就死。”高程说,眼睛看着前方,脸上没表情,但是话语坚定。 韩煜被他这一堵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恨恨地说:“你好啊,你好啊。”他一连说了两个你好啊,当真是咬牙切齿了,“高程,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除了枪法好,说话也这么伶俐。” “ 过奖。”高程淡淡地说,也没看到,就看着窗外。 他好像连看他一眼都不愿意。 韩煜发现,他一直以来看着自己的时候眼里会露出的光芒,似乎……熄灭了。 高程一回到公司,立青就迎了上来:“程哥,南边的码头真的要让出去吗?” “嗯。” “为什么啊?”立青愤愤不平,“这南边的码头这么重要,我们来来往往的货全都是经过这个码头,现在让出去,不是白白给人捡了大便宜。” “这是韩煜的决定,你要有问题就找他。”高程继续往前走,立青跟在后面还想说什么,高程回头,“明天晚上有一批货要到,这是最后一批货了,相当重要。你找几个信得过的人,布置好了,不能有闪失。” “明晚还有?”立青很吃惊,显然没想到,“什么时候?哪里来的?” 高程看他:“你什么时候会问问题了?你就知道把该做的事情做好就行了。明天晚上的货很重要,不能有任何问题。” 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的了,立青点点头,悻悻地走了。高程看着他的背影,眯起眼睛。 第三十五章 这是一间废旧的仓库,很久没有人用过了,所以扑进鼻子里的都是腐朽、潮湿的味道,让人很不舒服。高程皱起眉头,但是他的表情还是很严肃,仿佛在等一个重大时刻的到来。他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已经是早上四点了,结果应该已经出来了。 他又等了五分钟,他听到仓库门外车子的声音,然后伴随着沉重的“轰隆”的声响,仓库的大铁门被推开,几个人拖着一个人走了进来。为首的那个人说道:“程哥,事情果然就像你预料的那样。”高程点点头,眼神示意了下,那个人把跪在地上的人的头罩拿掉,那个人就是立青。他看到高程,眼神露出惶恐,不过随即镇静下来:“程哥,你这是做什么,我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吧?” “你也是真够聪明的啊。”高程慢慢走到他跟前,居高临下看着他,“七年了,你潜伏在韩煜身边七年,真够有耐心的啊。” “程哥,我知道你看我不舒服,但是你也不能这么血口喷人吧,我在韩哥身边这么多年,尽心尽力,大家都看得见。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很聪明,我见过的聪明人很多,你算是蛮厉害的。”高程说,不紧不慢,“可是你知道你的破绽在哪里么?” 立青不说话。 高程扔了一包东西在他面前:“还记得这个吗?那些日子我手受伤,你送药来给我,里面是不是还多了些别的东西?” 立青的脸色变了。 “你不想让我的伤痊愈,我只当是你嫉妒我一出狱就抢了你的风头,我不计较这些。反正你也害不死我。”高程说,“我就叫人注意了你,然后发现,原来你还有别的居心。我故意告诉你今晚在南边有一批货要来,果不其然今天警察就突击了,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谁在跟警察通风报信?” “我不懂你的意思。今晚货要到的事情,不是只有我知道,底下几个兄弟都知道,您就为了这个怀疑我?”立青要挣扎,却被身后的那几个人狠狠按住,他动弹不得,忽然就有些害怕了。 “我派人跟踪你了,还让人监控了你的电话。”高程看到面前的立青脸色一下子苍白了。他继续说,“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在昨天白天下午前后和叶致琛进了同一个小区的同一间房子,是做什么的?我都不知道你和叶警官这么熟悉的。” 知道辩解也没用了,立青也不再挣扎,咬牙说道:“既然你都知道了,还说这么多干什么?” “你这七年潜伏在韩煜身边,没被发现,说明你很聪明,只是你还是太着急了,昨天你要是不是急着立功赶着南边码头转手之前抓住韩煜的把柄,你就不会没发现被人跟踪了。” “原来你是故意的?” “根本就没有那一批货。你知道为什么这么久,我明知道南边码头有警察在盯着,我都放心把南边码头的业务交给你去做吗,因为南边码头的业务早就被我转移到了另外一处码头。”高程说,“你太聪明,可是也太自信了。” 立青显然没想到高程居然在背后还做了这些事情,他不由想到叶致琛曾经多次叮嘱自己的话。他说韩煜虽然狠,但是真正让人畏惧的是他身边的人,就是这个叫做高程的人。高程出狱之后,他还一直在想,这个人闷不吭声,平时看起来也是一副蔫蔫的样子,到底哪里让叶致琛、韩煜,甚至……甚至那个人都刮目相看的?他好歹也是警校第一名毕业的人,他有这个自信。他在韩煜身边七年,滴水不漏,就等着这个机会,把韩煜的势力一举端掉,然后他洗白,回归警队,他立了这样大的一个功,一个可以青云直上。所以当他得知南边的码头要转手让给莫家之后,又慌又着急,想着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给韩家致命的一击。哪里知道,这一切居然都是高程安排的?而且高程早就开始布局了,就为了让自己跳进去。 他还能够说什么?立青知道这一次自己是凶多吉少了。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高程冷冷的声音在他头上响起。 “我没什么可说的,随便你。”立青说,“你别忘了,杀警察你也跑不了,要是韩煜在把你推出去,就没人能保得了你了。我们还是要在下面见面的。” “你是警察,你是高尚的,你死了应该会上天堂。”高程说,“我手上那么多人的鲜血,我死后是要下地狱的,所以我们不会见到。” 立青抬起头看他,仓库里很阴暗,他看不到高程的表情,只是逆着光看到这个人的身体似乎在微微颤抖着,眼睛里流露出来的那些光,他也不确定是不是怜悯。但是他很快就感觉不到了,因为他的心口处传来一阵阵灼烧一般的疼痛,心跳越来越快,却也越来越远。 他想,自己一定是要死了。 枪响的回音在偌大安静的仓库里慢慢平静下来。 身边有人接过枪。 “程哥,尸体怎么处理?” “扔后山上去吧。”高程淡淡地说。 刚走出仓库,他的电话就响了起来,是韩煜。 “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解决了。” 韩煜低低地笑了一声:“这个立青,也是够厉害的,在我身边七年,我居然都没有发现。” “你下面想怎么样?” “南边的码头既然让给莫南昕了,码头的生意我们就暂且先缓一缓吧。警察盯的紧,让莫南昕去对付那些警察去。”韩煜说,“高程,你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你要和我去一趟香港。” “去香港?”高程愣了一下,“去香港做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韩煜说,“明天早上九点,我在飞机场等你。记得把你的通行证带好。” 挂了电话,高程在心里迅速想了一遍,韩煜的生意并没有涉及到香港,跟香港那边的几个组织也没什么往来,怎么会忽然心血来潮要去香港?总不会是为了度假吧。他想了一遍,只觉得这个韩煜,现在行事越来越让他琢磨不透了。有的时候他还是会陷入一种不可救药的错觉里面,宁愿韩煜还是那么多年前那个在花园里闷闷不乐、倔强地拆枪玩的少年,简单,一眼就看的明白,至少他的喜悦生气暴戾都是放在脸上的,现在的韩煜简直就是一个捉摸不定的定时炸弹,完全不清楚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刚才开枪的虎口处传来一阵阵的疼痛和酥麻感,高程低头望下去,发现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居然流血了,似乎是被火药震到了。他随手从口袋里拿出手帕捂住伤口,但是血很快就浸透了白色的手帕。 高程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高程到机场的时候,韩煜已经等了快半个小时,也够难为他的,他最讨厌等人,此时居然也没生气,还笑眯眯地迎上来:“哎,你来了啊,我还怕你不来呢。” “去香港做什么?” 韩煜说:“你知道香港被称为什么的城市么?” 高程略微思考,香港不是一直都是吃喝玩乐的天堂么?韩煜说这个难道有什么深意? 韩煜看他认真思索的样子,真是可爱的不得了,笑得更加开怀:“高程,你怎么还是一点没变,这么较真的?香港不是玩儿的地方么?我叫你去,当然是去玩的啦。最近为了老三的事情忙的焦头烂额,我们出去玩一下,放松心情。”高程苦笑不得,刚要说话,就被韩煜揽着不由分说往前走了。 飞机飞了三个小时到香港机场。 韩煜和高程出了闸口的时候,甚至都有人对着他们拍照。韩煜心情大好,还很耐心地跟高程解释:“这些人八成都是狗仔队,看我们俩这么帅,估计以为是哪个明星,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拍了。你猜他们是拍你还是拍我?” “幼稚。”高程说。 “啧啧,我估计是拍你,你看看你,多酷啊,不苟言笑的,现在女孩子就喜欢你这种清冷美男。”韩煜凑近高程,“他们说不定以为你是哪个明星,我可要离你远一点,不然人家以为你是Gay。” 高程有些愠怒了:“韩煜,你无聊不无聊。” “出来玩,你干嘛这么紧绷?”韩煜讨了个没趣,带上墨镜,就大步往前走。 其实韩煜说的也没什么错,那些拍照的人的确是几个报纸的狗仔队,长期驻扎在机场闸口守株待兔的。这会子高程和韩煜两个人身形颀长,容貌俱佳比圈内成名的男艺人还好看几分,带着墨镜,派头十足,看起来真正是像明星一样。 两个人一直到了酒店,韩煜还有点生气的不解风情。 柜台的小姐问:“两位先生,顶级套房你们要一间还是两间?” “两间。” “一间。”韩煜说道,他看了眼高程,又对柜台小姐说,“你别听他的,我哪有钱住两间啊,就一间。” 小姐似乎见怪不怪,笑容优雅地办了入住手续。 高程真是气得要吐血,多开一间套房,难道就会把他住破产? 分明是故意的。 第三十六章 高程不记得是谁说过这样的话,他说香港是半唐番城市美学的代表,是伟大的杂种,是一半华、一半夷、一半西、一半中、一半人、一半鬼的混搭。彼时他看到这句话的时候只是一笑而过,觉得颇有些夸张的成分,而今,他站在洲际酒店的顶楼,俯瞰这座城市的夜景,才发觉此言不虚。 这时,洗手间的门打开,韩煜裹着浴巾从里面走出来,身上还湿淋淋地滴水,他看见高程站在落地窗前面出身,他的侧脸其实很好看,很柔和,并不像一般的男人那般过于棱角分明反而失了味道。高程先他沐浴完,隔了好几步都可以闻得到他身上的味道。其实他这一次叫高程陪自己来香港,当然是有一些别的安排,但是更重要的是,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那些原因,是他想要创造这样一个机会,让两个人可以好好相处。多年前,他们为了成功,每日提心吊胆,刀尖上舔血,而后好不容易渐有起色,他却被送进监狱,一关就是七年,人生能有几个七年?出来之后又发生了这么多事,韩煜不愿意承认,但是他的心里其实比谁都清楚,他是亏欠了高程的。 他一直觉得这个人就在自己身边,死心塌地,让他做什么都愿意,所以他好像反而习惯了这种单方面的在意。他的倔强的有几分固执的母亲总是告诉自己:“这个世界上,没有值得你相信的人,要么你就利用别人,要么你就变成绊脚石。”这是他的信条,他姓韩,但是在他心里,他一直都是孤身一人,没有亲人,没有值得信赖的,他所唯一信任的只有自己的双手。直到这个人出现。在高程出现之前,他甚至觉得自己就好像是一个独自行走在狂野里的人,为了生存下去,他可以不择手段。 但是,为什么看着这个人明明在自己身边,可是目光却游离在很远的地方,他的心里却觉得疯狂的嫉妒呢?疯狂地,想要不惜一切地把他拉回来。 高程听到声响,回过头,看到他只裹着浴巾的身体,又转过脸去:“你好了啊。” 这样的小动作蓦地让韩煜的心情大好,他翘起嘴角:“嗯,你饿了没?我们出去吃点东西。那我去换衣服。” 他说着换衣服,可是居然都不回去自己的房间,就在高程的面前解下了浴巾,然后悠然自得地走到客厅,开始慢慢悠悠地穿衣服。高程看着他赤身裸体,几乎要吐血,这算是勾引么? 韩煜身材很好,古铜色的皮肤沾着水珠,似乎还泛着光。他的身上大大小小的有一些伤痕,但多是些旧伤。想也是,现在的韩煜,还有谁敢让他受伤?韩煜简单地套了件T恤,穿了休闲裤,拿了钱包就要出门。 “这会大半夜的,外面估计有点冷,你还是加一件外套吧。”高程说。 “好吧,既然你说了。”韩煜笑得极不正经,随意套了个外套,揽了高程的肩膀就要往外走,“我刚看你看我的眼神,啧啧,是不是看得痴迷了?我的身材好吧?” 脸皮真够厚的。 高程在心里啐他,面上还是不动声色:“没有以前好了。” “啧啧,还记得我以前的身材啊。” 果然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你是不是也很怀念我以前的身材?”韩煜一面说着,一面手已经不老实地往高程的衣服里面伸了,高程穿的是一件风衣,虽然宽大,看不出来什么,但是这毕竟是在走廊上,来来往往的人都只要稍微注意看就看出来不对劲了。 高程的脸皮本来就薄,这会被他这么一说,有些生气了:“你别闹了,烦不烦?” 说完大步往前走,进了电梯。 韩煜心情好,也不和他计较,紧跟着进了电梯,心里想着,哼,看你傲娇,等晚上我不好好收拾你。 高程自然是不知道韩煜满脑子在想什么不和谐画面的,只是觉得身边这个人,来了香港之后完全就本性毕露了,什么下流的话都说得出口。连高程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来了香港之后,他的心情也完全放松了下来。 两个人出了酒店,门口的侍者就立刻递上一串钥匙:“韩先生,您的车。” 高程跟着韩煜往前走,才发现酒店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跑车,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叫的车。 韩煜上了车,打开导航:“去吃点东西,然后带你去个好地方。” 本来以为韩煜要带自己去尖沙咀或者中环之类的繁华地带,结果韩煜开着车,七绕八绕带他到了旺角。旺角是最能代表香港文化的地方,这里汇聚了众多潮流的年轻人,在旺角和油麻地之间的弥敦道一段是最繁华的所在。弥敦道的东面是购物中心,西面,则是各式各样的小货,自然还有满街的小吃。 韩煜找了个停车场,停了车,那停车场管理员都觉得诧异,开着这样价值不菲车的人,居然都来了这里。 “怎么来这里?” “当然是来玩啊。”韩煜说着,就领着高程往里面走。人很多,熙熙攘攘,自然少不得衣着入时的美女。 韩煜和高程两个人走在人群里本身就很引人注目,这会这么闲逛着,一路上收获了不少目光。正说着,有个身材高挑长得也很漂亮的女的就主动迎了上来,对高程说:“靓仔……” 高程听不懂广东话,倒是见一边的韩煜已经乐不可支了,他看向韩煜,韩煜小声说:“他说你好,估计是看上你了。” 高程连忙摆手:“对不起我听不懂粤语。” 那美女还想说什么,高程已经拖着韩煜大步往前走了,韩煜笑地更加开怀:“哎,我说你至于这么见到鬼一样么?人家女孩子长得这么好看,你别这样,可以和人家好好聊聊,没准还能风流一夜呢。” 高程瞪了一眼韩煜,韩煜只觉得这个样子的高程简直是可爱挤了,哪里还有平日里那种清冷自持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了?韩煜看的高兴,忍不住就侧身,吻了一下他的脸。 这路上来来往往的都是人,还有人就从他们身边擦身而过!他居然这么明目张胆!高程推他一把:“你是不是脑子撞坏了?” “没有啊,”韩煜说着,又吧高程揽过来,“这是香港,怕什么?这里的人见得还少么?你就放松一点,这是年轻人的天堂,你怎么还和老头子一样这么严肃的?” 周围的人虽然多,但是刚刚韩煜做的事情,好像真的没人看到,或者大家看到了只是选择无视了。高程松了一口气。 “你呀,老是给自己这么大压力,出来玩你就放松一点。”韩煜说,“况且,我们俩这么帅,真做点什么,也是观众的眼福。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真是越说越没边了。高程知道自己越理他,他就越得意,遂转过头,也不理他了。 韩煜拖着高程在路边的一家火锅店坐下。火锅店就在路边,热气腾腾的,已经坐满了人。韩煜一坐下来就跟老板说:“来一打啤酒。” 这种地方,浓浓的都是市井的气息,高程环顾四周,坐下来的都是三教九流的人,划着浓浓眼妆的女孩子,还有喝的面红耳赤的男人,进入耳朵里的都是各种各样的语言,广东话、普通话、还有英语,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语言。“这不像是你会来的地方啊。” “你不是爱吃火锅么?”韩煜说,“我查过了,这家蛮有名的,好多人都慕名而来。我带你体验下真正的港式火锅。” 说着,老板已经端上了锅底,还有配菜。韩煜把鱼丸、虾丸什么的推进去,还给高程倒了酒。 火锅腾腾得冒着热气,高程忽然觉得看不清坐在对面的这个人了。 “你傻了啊?快动筷子啊。”韩煜叫他。 高程从没吃过这样的火锅,味道很独特,好像放了很多东西,融合在一起就是一种全新的味道。 “怎么样怎么样?味道不错吧?”韩煜邀功似的问。 “嗯,蛮好的。” 韩煜很得意:“你喜欢就好了,我记得你以前嘴蛮挑的,跟个姑娘一样的,这个也不吃,那个也不吃。”高程脸色一黑。韩煜自知说错话:“我错了,不该说你是姑娘一样的。”心里却想着,动不动就生气,可不是跟姑娘一样么?但是韩煜发觉自己还蛮喜欢这样动不动就生气的高程的,起码像个活人了,也不像前些日子,看着自己都跟隔了十万八千里一样,看着真是叫人难受。 两个人吃完火锅已经到快十一点了。 韩煜结了帐,又沿着街道逛了一遍,路边上摆了很多稀奇的小玩意。高程买了一条丝巾。一看那款式就是女式的,韩煜知道他肯定是买给胡雨亭了,心里就有点不乐意,但是什么都没说。 “我们现在回去么?”高程问。 两个人已经走到了停车场,韩煜启动车:“不回去,难得来香港,这么早就回去睡觉,太浪费了,我还有一个惊喜要给你呢。” 高程今天都习惯韩煜这么安排自己的行程了,知道说也没用索性就由着他去了。 韩煜开着车,也不知道开了多久,停了下来,高程在车上都打起盹了。韩煜推推他:“我们到了。” 高程随着韩煜下车,走了几分钟,韩煜忽然停了下来:“看。” 出现在高程眼前的是一片绝美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夜景。他们此刻就站在太平山俯瞰维多利亚港两岸,忽然之间,这个城市的繁华色彩、生生不息,就好像一副生动的画卷般铺展开,就这么展现在了高程的面前。高程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他回过头望着韩煜。 韩煜嘿嘿一笑,看了下手表:“高程,过十二点了,祝你生日快乐。” 第三十七章 韩煜就这么站在他面前,身后是整个海港星星点点的灯火,他的脸上似乎都闪着光。他说:“高程,祝你生日快乐。” 那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叫嚣着从他的心里要窜出来,就好像一把火,迅速地点燃他的血管,撞上他的心口,要撞出来,却被高程生生拦住。他对自己说,要忍住,高程,你要忍住,这个人只不过是把他对女孩子用的手段分出一点点放在你的身上,你绝对不可以动摇。 也许是现在的星光太过灿烂,也许是韩煜那样闪烁着光芒的脸看起来又无害,任是高程怎么劝说自己,那种强烈的炙热的情绪还是硬生生地冲了出来。他的声音有一丝不受控制的颤抖:“你说的惊喜就是这个?” “对啊。”韩煜说,“怎么着也算是你出来之后第一个生日,我想了很久,还是带你来香港玩一趟。怎么样,这个生日礼物还满意吧?”他的言语中不掩得意。 高程闷声不语。他早年丧父,家中境况不好,张绣又是个冷漠的性子,所以他从记忆开始就不曾庆祝过生日。而后认识韩煜之后,也一门心思都放在韩煜身上,久而久之倒把自己忽略了。严格想起来,自己这么多年,竟然是连一个正儿八经的生日都没有过过。 韩煜说着,从怀里又掏出一个精致的盒子:“喏,生日礼物。” 高程接过盒子,打开来,蓝色的天鹅绒缎面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一枚戒指。高程认得它,这是死去的韩煜的母亲的戒指。“这个……” “我本来想去珠宝店给你买个新的的,但是里面的式样都是千篇一律,丑死了,配不上你,我就想到这个了,让人拿去改了下,看看能不能带的上吧。”韩煜说。 高程并没有带上,只是抬起头看着韩煜:“你说,我带哪个手指比较合适呢?” 韩煜一愣,显然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 是中指还是无名指?似乎哪一个都不合适。订婚或者是结婚?他们都不符合这样的关系,他们不过是一起长大、一起拼搏的好兄弟,他们有过最亲密的肌肤之亲,但是他们都是男人。 高程看着掌心里躺着的这枚还闪着银光的戒指,它的式样很朴素,也没有新的戒指那般有光泽,它就这枚安安静静地躺在手心里,好像是一个笑话,一个讽刺,一个永远都不会实现的未来。此刻,高程觉得它异常的烫手。 韩煜最受不了在他的脸上看到那种表情,又回答不了他的问题,忽的就烦躁起来。“算了,反正也送给你了,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了。你是扔也好,带也罢,你自己看吧。” 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站了一会。 高程忽然开口:“谢谢你。我会记住这个生日的。” 话音还没落,韩煜已经捞过他,狠狠地吻了上来,带着一丝泄愤的味道。 高程透过他的肩膀,又看到被灯光装饰着的维多利亚港,美得叫人不忍直视。只是这样的美只能在夜晚看得见,太过短暂,也太不真实了。沉溺于这样的美好无异于是自掘坟墓、饮鸩止渴。他曾经发誓再不会让自己陷入相同的泥沼。那一片灯光最后在高程的目光里也渐渐迷离得不真切了。 韩煜几乎是以飞一样的速度开回酒店的。 刚进去房间,高程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韩煜狠狠压在墙上。“你做什么?”高程还没问出口,韩煜就已经吻上他的嘴唇,重重的,几乎要把他碾碎的力道。 高程的手伸出去要推他,却被韩煜抢先一步抓过来举高头顶。韩煜的力道这个时候大的惊人,高程绝望地感到自己在他面前是永远不可能占上风的,他想着,算了吧,既然都来到了香港,既然都已经到了这步,还能抗拒什么?何况他能抗拒得了么? 感到身下的人不再那么抗拒,韩煜吻着他的力道渐渐放松了,手上也放松了对他的禁锢。他轻轻地用舌头描绘高程好看的唇形,低声说:“高程,你看看你这张嘴,说出来的话,为什么永远都是这么残忍?” 话里竟是带了一些受伤的味道,让高程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他苦笑:“韩煜,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高程,这么多年,你比我妈还了解我,所以你最知道我的弱点,你最知道说什么能让我生气。” 高程还要说什么,嘴巴又被韩煜堵上了。韩煜一只手从他的衣服里面伸进去,从他的后颈慢慢往下摸索,用指甲浅浅划过他的脊柱,这是高程的敏感点,他果然听到了高程抽气的声音。他笑笑,另一只手已经从他的裤子里面探了进去,隔着内裤或轻或重地抚摸他。高程说出口的呻吟都是断断续续地:“回房间。” 韩煜低笑,手下却不放松。高程的身体好像自身下被点燃了一把火,又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啃噬着自己的骨头,从里到外都酥酥麻麻的,叫他难以自持。韩煜见他面颊通红,眼睛里失去了一贯的清明,在他的挑逗下,整个人就好像是一朵鲜花一样慢慢地绽开,美得叫人心惊,那一刻,韩煜脑袋里面仿佛有什么弦“哐”地一声断了。 他拉着高程就往房间走,两个人一起倒在King Size柔软的大床上。 韩煜在高程的头两边,支起手臂,眼睛里带着笑意看着高程。高程等了半天也不见他的动作,睁开眼睛,看他的眼睛里都是狐狸一样闪着笑意。他又羞又恼,别过头去:“要做就快一点。” “怎么,现在就开始催了?”韩煜笑,却仍是不紧不慢地解高程的裤子,那个地方已经鼓了起来,好像蓄势待发。 韩煜伸手弹了一下,又听见高程吸气的声音,他又低下头吻住他,嘴巴顺着高程的下巴缓缓下移,吻了他的喉咙,又吻上他的锁骨,最后停在他的胸前,他先是伸出手头舔了一下,然后用牙齿咬上去。那个地方本来就是敏感的不行,高程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呻吟。韩煜察觉到他的隐忍,也不着急,用牙齿咬,转而又用舌头去舔,那种又疼又麻的快感几乎要把高程逼疯了。可是韩煜偏偏恶劣地就是不让他得到解放,下面的地方已经开始涨得发疼了。 “韩煜,你……” “我什么?”韩煜说,一说话,牙齿又碰到他胸上的那一点,高程的身体几乎紧绷得就好像一张弓,好像下一刻就会爆发。但是韩煜却偏偏不让他得逞,就是要折磨他,就是要看这个平时冷静的和冰山一样的人,在自己的手下,慢慢失去理智,就是要看他的眼睛里,只出现自己一个人。 韩煜的手下丝毫不放松,没一会高程就丢盔弃甲了。 说着,他一伸手,两个人就换了个位置,高程趴在他身上,他的最边上正好就是韩煜的裤裆,那里已经站起来了。高程看了他一眼,这眼神在韩煜看来简直就是媚眼如丝,娇媚地不行,他一下子就受不了,忍不住就催促道:“快点,高程。” 反正都做到这一步了,再矫情也没意思了。高程为他脱了裤子,伸出手。高程的手心很凉,只这么一摸就已经让韩煜舒服的叹气了。高程的手也学着韩煜动起来,可是弄了好久,韩煜都还是岿然不动,高程有些急了,就瞪了一眼韩煜,这么一瞪让韩煜的血液都涌向了一处,几乎都要爆炸了。 韩煜坐起来,扶着高程坐在床头,扶着自己的东西就对着高程的脸。高程别过脸,韩煜就掰过他的脸,然后就伸进去。高程一下子不适应,咳嗽了一下,这么一咳嗽上下牙关正好就咬上去了,韩煜低吼一声,本来想给高程适应的时间,这下也顾不得了,就开始动起来。他温暖的口腔,还有夹杂着温暖的濡湿感觉,包裹着韩煜的全部器官,让他差一点就崩溃了。 高程满口满鼻都是韩煜的味道,他知道不能让韩煜满足的话估计今天一晚上都要耗在上面了,遂镇定了心神,舌头也慢慢动起来。韩煜惊喜于他的配合,由着他动了几下,可是不一会就不满足了,又按着他的肩膀,狠狠地刺了几个回合,每一次都是又深又狠,好像一直进入了喉咙一样。 没多久,韩煜就在他的嘴巴里释放出来。韩煜舒服地长长叹了口气:“高程,你知道吧,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让我痛快的人,就是你。” 高程的嘴巴里都是腥甜的液体,话都说不出。韩煜看着白色的液体渗出他的嘴角,又缓缓低下头,整个人美极了,还透着奢靡的味道,看的他刚刚释放出来的某处又蠢蠢欲动了。韩煜从床头柜上抽了几张面纸给他擦干净,又开心地吻吻他的脸颊,吻吻他的脖子,又吻吻他的锁骨。高程推开他:“还有完没完了?” “没完,这怎么就完了,夜还长呢。这只是开胃菜。” 这开胃菜说的是别有深意,高程懒得理他,只觉得身上粘腻得真难受,要爬下床去洗澡,他的屁股正好对着韩煜。韩煜看的眸子也越来越深,身下又立刻立正敬礼了。 他一把拖着高程的脚,把他拉回来,就势压上了高程的背部。“韩煜!” “你居然把你的后方对着敌人,就不怪我长驱直入了。”韩煜说着,又吻上他的背部,伸出舌头轻轻舔他的背部。高程背部的脊柱是他最敏感的地方,经不住他这么舔,已经泛起了细小的红晕。 高程蠕动着要跑,奈何却被韩煜牢牢压住,动弹不得,整个人就是一副任人鱼肉的样子。他不禁懊恼,真的是大意失荆州。 韩煜吻得他情动,就着这样的姿势,就进去了。 “痛,韩煜,你疯了。”高程疼的不行,下意识就要逃,却偏偏让他进去的更多。 “不痛你怎么记住我?”韩煜的话带了些嗜血的味道,“你记住,高程,这一辈子你都是我的人,除非我允许,不然你想逃,想都别想。” 说着,他就狠狠动了起来。一只手还绕到他前面狠狠地揉捏起来。 一开始的不适,很快被一种奇怪的快感取代,这样前后夹击的快感,冲击实在太大,高程承受不住,很快就在他的手里又释放了一回。韩煜笑着把黏答答的手伸到他眼前:“你这么快的?所以你要让我舒服了知道么?” 韩煜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好像是要把他的身体撕裂了一样,发出叫人脸红心跳的声音。韩煜就这么压着高程,两个人的汗水都融合到一起,韩煜做的情动,只感到身下这一具身体就好像是最蚀骨的毒药,明知道伴随的是万劫不复,却偏偏深陷其中难以自拔。想到这么些日子以来,高程对自己的若即若离,对了,他还买了一条丝巾,居然当着自己的面给女朋友买礼物,想到这些,韩煜就恨不得干死这个人,让他死在自己身下就好了,省的自己每天这么被气得半死不活的。他恨恨地想,他什么人呀,在济阳呼风唤雨谁不尊称一声韩四少,却偏偏每天在他面前碰壁,要不就是被气死,要不就是欲求不满而死。这么想着,他的力道都加重了,几乎要把高程撞飞。 第三十八章 空气里都是令人面红耳赤的味道,伴随着濡湿的夹杂着水声一般的声响,已经不记得是多少次,高程只记得自己整个人的意识就好像在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面漂浮着的小船,已经被颠得七荤八素了。他的双手放到自己的身体两侧,身体酸软的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韩煜抓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肩膀上,力气也大了起来。 高程已经临近崩溃的边缘,可是偏偏高程捂住那里就是不让他释放。“韩煜你……” 韩煜凑到他耳边:“去和胡雨亭分手。” “你说什么?”高程什么都没听见。 “我说,”韩煜呼出来的就在他耳边,让高程几乎窒息,“我说,去和胡雨亭分手,不要和她结婚,不要和任何人结婚。” “不……” 还没说话,韩煜受伤的力道又加大。最薄弱的地方被人捏住,真的是又难受,又痛苦,高程还是咬着牙,坚决不肯逞他的心意。 韩煜笑,身下的动作加快:“去和胡雨亭分手。答应了就让你快活。” 高程忍了一会,实在是忍不了,意识都没了,只是胡乱地说:“我早就和她分手了,我……已经和她说清了。” 韩煜笑起来,手松开,身下的人战栗着颤抖了几下。韩煜感到手上一片湿浊,身下的高程眼睛迷茫,脸上都是红通通的,还挂着汗珠,看起来又奢靡又诱人,简直就是最好的催化剂。韩煜动了几下,就通通释放了出来。 从极大的快感和折磨中恢复过来的高程挣扎要起身,身上难受的很,他挣扎着要坐起来,腰部传来一阵疼痛,他又跌回床上。韩煜刚刚发泄完,显得心情很好:“你要去洗澡么?我扶你去。” “我自己来。”高程咬牙说。 “你看你,都走不动路了,就不要逞能啦。”韩煜笑着,又在他嘴边亲了一下,亲了一下又不过瘾,又吻上他的嘴唇。 高程怒极:“你还有完没完了?我要洗澡了。” “好吧,今天就放过你了,以后你要加强锻炼,你这体力太不行了,我都还没过瘾。”韩煜意犹未尽,高程生气地不行,伸手就要打他,韩煜一把抓住他的手,“行了行了,我扶你去洗澡,保证不乱动了。” 高程被韩煜扶着坐进浴缸,温热的水将他包裹,身体顿时舒服了很多,连腰部的酸痛都缓解了。他舒服地睁开眼,就见韩煜跟条巨型哈巴狗一样趴在浴缸边缘看着自己,两个人都是赤身裸体,这样被注视着实在是太尴尬了。韩煜却丝毫不觉得,厚着脸皮:“你说你和胡雨亭分手了什么时候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高程说,“分手有一阵子了。怎么,你的人没告诉你?” “我派着看着你的人早就撤回来啦,”韩煜说,“我是信你的。” “你信我?”高程似乎不信。 “你知道我一直都是信你的,只是一开始你出来到时候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韩煜执起他的手,这会仔细看才看得到高程身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疤,在他的细腻的皮肤上看起来说不出的瘆人。“高程,我和你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让你受伤。” 其实这么多年来,高程以为自己已经把这颗心练就的百毒不侵、刀枪不入,他以为自己经过七年的牢狱之灾已经可以做到对韩煜不再抱有幻想。而当这个男人握着自己的手,说着那些对女人才会说出来的所谓的承诺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心竟然可耻地为了这些话儿颤动了。 然而讽刺的是,他们是同性,他们注定是只能站在一起做兄弟,或者对立。永远都不会有第三种可能性。 “韩煜,从我们认识到现在,你都是野心勃勃,你想要爬的很高,你想要做人上人,可是我不是,我想要的只是最平凡的生活,最简单的日子。我站在你身边,为你做那些事情并不是因为我想,是因为你要。因为你要,所以我做我能做的事情。”高程闭上双眼,氤氲的热气环绕在他的身边,可是他的心却从没像现在这样看得这般清楚。 韩煜也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握着他的手,两个人都不在说话,只是感到这一刻安安静静地相处实在是难能可贵。 两个人难得地睡了个好觉。 高程醒来时,韩煜已经穿戴整齐清清爽爽地坐在沙发边上了,看到高程走出来,他笑笑:“你起来了啊,去洗漱下,我们一会去茶餐厅吃早餐。” 高程点点头,就往浴室走。没多会,就听到门铃响起的声音。 韩煜走过去开门,门口站着两个黑衣男子,都带着黑色的墨镜,面容严肃:“韩先生,潘先生想请您过去一趟。” “潘先生是谁?”高程走出来。 韩煜笑笑,似乎是早有预料:“知道了。”他又回头对高程说:“看来有人要请我们吃早茶了。” 黑衣人的车就在楼底下等。 高程和韩煜坐在后座。 车开得很平稳,没多会就开进了一个半山的别墅。 那个黑衣人口中的潘先生就坐在客厅的中间,韩煜走在前面:“叶先生,久仰大名了。” 潘荣戍抬起头,笑着说:“你来了啊,坐吧。这位一定高程了,早就听闻你的枪法精准,今天一看,果真是少年英才。” “您过奖了。”高程坐下来。 坐在对面的潘荣戍是香港最大的组织荣组的龙头老大,高程虽然一直在内地,但是对这个人物也是早有耳闻。原本以为会是一个上年纪的老头,没想到会是一个这么年轻的人,看起来不超过四十岁,包养的也很好,穿着斜襟开衫,本来是很休闲的衣服,但是穿在他身上却很有威严,让人不得不正视。韩家的生意多在内地,很少和香港有关联,因此高程想不到为什么潘荣戍会想要见韩煜。不过他倒是想通了为什么韩煜昨天要带他去旺角了。那样的地方是荣组耳目小弟最多的地方,韩煜就这么带着高程招摇过市,想必也是让潘荣戍知道他们来香港的事情。 他早该想到,韩煜的每一个安排一定是别有用心的。 一时间,高程的心里涌上了各种思绪,只是坐在对面的人目光太过锐利,好像鹰一样,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自己身上,好像要看出来了什么。高程连忙收了心神,回过神来。 “你来香港不单纯是为了玩吧?”潘荣戍开门见山,也不客气。 韩煜笑笑:“大部分是为了玩的,香港还是很值得一游的。” “我们就不要说这些话了。”潘荣戍说,“我知道你来的目的。” “好吧,”韩煜说,“果然是什么事情都瞒不了您。其实我是来拜访公司的第三大股东的。” 潘荣戍挑眉:“可否说的明白一些?” “我最近查到了有人在外面收买韩家的散股,我相信这不是巧合,于是我派人查了下,这些购买的散股似乎都落到了潘先生的手里。我倒不知道什么时候潘先生您开始对韩家的企业感兴趣了。” “我也是一个商人,什么可以赚钱我就做什么,哪家公司赚钱我就买哪家,韩家的企业前景良好,利润也很可观,我收买股份也不过是想分一杯羹罢了。” “您手上已经有百分之十八了。对我们公司的重大事务已经有了参与管理的权力。”韩煜说,“不知道您打算什么时候派人入驻董事会呢?” “我相信韩先生您的决断能力和管理能力,我也相信我手上的股份一定可以持续不断地为我带来利润。我并不想直接参与管理,对我来说,比较重要的是钱。” 两个人说了一会,都是关于公司管理的事情,高程心下生疑,鲜少见到韩煜这么有耐心。 韩煜起身告辞:“今天多有打扰了,改日我们再聊。若潘先生到济阳,一定要给我机会,让我好好招待你。” “好。”潘荣戍答应地也很爽快。 走出别墅大门之前,高程忽然感到身后似乎有人注视着自己,他回过头一看,似乎身后的别墅二楼上闪过一个黑色的人影。 “怎么了?” “没什么。”估计是自己看错了吧。 两个人在香港又呆了一夜,第二天就坐飞机回去了。 刚出了闸口,高程就看到叶致琛带着几个警察迎了上来。 “韩先生,现在怀疑你参与几宗非法走私和伤人案,请你和我们回去一趟警局协助调查。 第三十九章 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本该很喧闹,但是这一刻高程却感到一阵阵止不住的寒意从脚底升上来,迅速流窜到四肢百骸。 韩煜的眼睛里又出现了熟悉的那种狠绝的神色,他盯着站在对面的叶致琛。叶致琛丝毫不避开他的眼神,脸色如常。半晌,韩煜忽然笑起来:“这一次叶警官您确定拿到了证据了吗?” “人证物证都在。”叶致琛上前一步,声音低沉而坚决,“韩煜,这次你跑不掉了。” 韩煜摊手:“希望如此吧,不要让我再白跑一趟了。这一次你最好有证据,不然我出来,我就要你不得翻身。” “你等着吧。” 韩煜看了一眼高程,什么都没说,就大步往前走。叶致琛也看了一眼高程,就带着两个警员跟在韩煜的后面。 韩煜被扣押的消息第一时间传到了韩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韩枫的事情眼看着刚刚过去,居然韩煜也出了事情。消息传来,韩老爷子气急攻心,居然晕了过去,当即就被送到了军区总院。韩家就剩下韩锡在支撑着。但是韩锡的日子也不好过,他刚刚宣布退出选举,在军区的关系很是微妙,这个时候传出韩煜的事情,他就是想做什么,也是有心无力。 韩锡打电话给高程,才发现高程的电话居然都关机了。 韩煜在审讯室里呆了一天,一句话都没有说,不管叶致琛怎么问,他就是咬紧牙关。审问的警察都换了好几批,不过都是些没什么经验的愣头青,拿韩煜一点办法都没有。叶致琛决定亲自审问。 “韩煜,你现在已经是跑不掉了,这一次,韩家也帮不了你了。” 韩煜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竟然还充满了怜悯,叫叶致琛看见了一股无名怒火就涌了上来。他追了韩煜这么多年,从自己还是一个刚出警校的毛头小子就开始追韩煜的案子,一晃就这么多年,而今他终于成为自己的阶下囚,可是怎么还能露出这种目中无人的表情?他到底还有什么可骄傲的?叶致琛强压心中的怒火,他告诉自己,现在韩煜已经跑不掉了,人证物证都在自己手上,这一次一定要将韩煜送进大牢。 “我们警方发现你在城东的那几个建设项目有非法集资的嫌疑,你有什么要说的?” “我是一个商人,那个建设项目,从开始建设到现在,每一个流程都是完全合法的,都是在政府的监督下进行的。”韩煜说。 “韩煜,我劝你还是不要负隅顽抗了,我既然敢抓你,就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定你罪。你认不认都是一样的,到了法庭上,证据确凿,你也是跑不掉的。” “我不会跑。”韩煜说,“你追了我那么多年,恨我入骨,我们之间的的确确是应该来一场了断的。” 叶致琛从文件夹里又抽出几张照片,摊开来放在韩煜面前,韩煜只扫了一眼,眼神平静没有波澜。“这几个人都是死在你手上,或者被你的人杀死的,你还有印象么?” “没有。” “那这个呢?”叶致琛又抽出一张来,是立青的。“这个你总不会忘记吧?” “他失踪了好几天,我也在找他。”韩煜说,“他知道我公司那么多事情,我也很想找到他。怎么,他也死了么?” “他没死。”叶致琛悠悠地说,如愿看到面前的韩煜的眼神松动了一下。“你是不是很惊讶,他没死?他不但没死,而且已经同意出庭指证你了。” 韩煜沉默了一会,说:“我要见高程。” “你现在不能见任何人。”叶致琛说完,就推开椅子站起来,“我劝你还是趁早交代清楚吧。这一次,韩煜,我一定会让你不得翻身。” 韩煜盯着眼前的立青的照片,感到好像有什么东西撞进他的脑海,但是那些模糊的东西都是似是而非的。立青明明是死了的,高程一枪结果了他,还跟自己说都处理好了,这件事情是高程一手处理的,怎么现在立青又死而复生了?难道说,高程……?一贯把所有事情都操控在手中的韩煜,这一刻却有了不确定。 高程,会不会早就背叛了自己? 他自信关于安置房开发的案子,任何环节都是完美的,绝对不会有任何把柄。除了他在保险箱里留下的那些关键的文件。而能够接触到这些文件的人,只有高程。 韩煜的手指关节蜷起来,在桌子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起来,那一下一下好像都敲在他的心上,让一直运筹帷幄的他微微有了一丝的不安。只是他知道这个时候慌乱是没用的,老大肯定也在积极想办法了。他犯了的罪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杀人的人不是他,警方也没有证据,就算是立青,也不是自己动的手,所以自己不会被刑事顶嘴。顶多是上经济罪。这样的话,最多就就是封了公司,自己再做几年牢,坐牢的话,老爷子再盘旋下,稍微关几个月自己就出来了。所以韩煜倒不慌。只是到底是谁在背后控制着一切呢?韩煜在心里迅速计算着各种可能性以及应对的策略。他想了很多,只是他现在被扣押在警局,又被切断了和外面的联系,当真是一筹莫展。 韩锡带着律师看到韩煜时,已经是韩煜被扣押的第三天。 韩煜看到韩锡的第一句话就是:“联系到高程没有?” “没有。”韩锡说,“我已经派人去找了。但是没有找到。你知道他可能去哪里么?” “我怎么会知道啊?他妈妈在医院,他现在能去哪里?会不会是叶致琛也把他抓起来了?” “应该不会。” “对了,你派人去医院那守着,不管高程去哪里,他一定不会丢下他母亲的。” 韩锡点点头:“我看你还是先考虑你自己的事情吧。” “所有账目上的事情,我都做的很好,绝对不会有问题。只是我不知道叶致琛信心满满说他手上有物证到底是什么东西?” 韩锡抬眉看了他一眼:“我收到消息,叶致琛现在手上有一本账。不知道他从哪里弄到的账本,韩煜,现在情况对你,对我们家都很不利。” “我知道。”韩煜烦躁起来,他在这里呆了三天,没怎么洗漱,身上难受的不得了,而更叫他煎熬的是,现在居然完全没有高程的消息。这个最应该在这个时候,站出来的为他奔走的人,完全失去了消息。而且,很有可能,高程就是那个出卖自己的人。一想到这种可能性,他就完全坐不住了,恨不得把那个人立刻揪到自己面前问清楚。 “我在想要不要把老二叫回来?” “老二?”韩煜想了会,随即了然,“也是时候把老二叫回来了。” 韩锡站起来,语气有些沉重:“我会尽快为你办理取保候审,你先安心呆着。” 韩煜点点头:“尽快把高程找到。” 走出警局大门,韩锡的眉头还是紧紧皱在一起,这一次韩家遭遇的危机,可以说是从来不曾有过的。这是对韩家的一个考验。要是能挺过去,韩家可以安然无恙,要是挺不过去,这个济阳的传奇一般的大家族,百年老树一般盘根错节屹立不倒的韩家,就会在这一次倒下去。而且,很可能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想到这,韩锡的眉毛就和浓墨一样,化不开。 他忽然感到脸上一阵湿意,他抬起脸看,天上开始下雨了。 警务员跑过来,为他撑起一把伞:“下雨了,参谋赶紧上车吧。” 韩锡伸手拨开他的伞:“不用了,你先回去军区,我还有点别的事情要办。”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你先去吧?” 韩锡淋着雨走,身上的衣服很快就被雨打湿,饶是健壮如韩锡也感到了一阵寒意。他也不知道要去哪里。韩家这一次的危机是空前的,他甚至都没有告诉韩煜,高程其实不是失踪了,而是被作为特殊证人保护起来了。高程站出来,要指证韩煜,还有什么比高程的话更具有杀伤力呢?他知道以韩煜的脾气,要是知道了,恐怕早就坐不住要把警局都掀掉了。天上的乌云沉重地压下来,重重地压在了韩锡的心上。 他是韩家的长子,自小就被教育要发扬家族的传统,要继承家业,要事事争先。其实他早就厌倦了,那些所谓的责任、所谓的家族的荣誉就好像是一种慢性的毒药,这么多年,变成他最沉重的负担,但是他竟然也慢慢发现,他自己中毒久了,久到居然不再意识到自己病入膏肓,转而开始用这种标准去要求自己的弟弟们。他不愿意说,但是他是真的很羡慕自己的弟弟们,顺从自己想法活着的老二,无拘无束潇洒不羁的老三,还有老三,他从很小的时候就敢和爷爷对着干。而自己呢,他的生命早就是活成了一潭死水。而如果这一潭死水里面还有什么波澜的话,大概就是不经意出现在他生命力的韩均了。 韩锡一路想着,不觉竟然走到了韩均的房子门口。韩均给他的钥匙没带,伸手按门铃,按了好久都没人应门,他这才想起来,这会韩均估计还在上班。他就坐在韩均门口的楼梯上,默默地等着。 韩均一下班回家就看到韩锡失魂落魄一般的坐在家门口,韩锡一贯都是高高在上不可接近的,这会居然坐在自己家门口,这让韩均惊得下巴都要跌下来了。“韩锡!你怎么在这?” “开门。” 韩锡站起来。 韩均手忙脚乱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门。韩锡走进去,韩均见他神色反常,想到在电视上看到的新闻,知道他此刻心情肯定不好,也不再多问,亦步亦趋地跟着韩锡走进去。 刚一进去,韩锡就大力带上门,然后把韩均压在墙上,二话不说就吻了下去。韩锡的力道大的惊人,紧紧勒着韩均,好像要把他融进自己的身体里。韩均的身体烫的惊人,但是他却感到韩锡的身体凉的可怕,一点生气都没有。这样强势掠夺着的韩锡叫韩均又心疼又害怕,他伸手去拍拍他的肩膀,唇齿间溢出的声音也是断断续续的:“韩锡……” 韩锡渐渐缓下来,他把头放在韩均的肩膀上:“韩均。” “嗯?” “我好累。”韩锡说,“韩家这一次,估计要保不住了。” “怎么会?有这么严重吗?”韩均惊道,“韩煜那么聪明,应该可以有惊无险的吧。” 韩锡不说话。韩均知道自己这样的安慰是捉襟见肘的,也不再说话,就用手轻轻拍他的背,希望用自己的手来传递给他一点温暖。 “很严重。”韩锡说。 “我也猜得到了,”韩均有些苦恼,“我也不知道怎么帮你。今天韩源还给我打电话,问我……” “韩源给你打电话了?”韩锡推开他,面容严肃,“说什么了?” “就问韩家的事情,还问了高程。”韩均自己觉得奇怪,“他都好久没给我打电话了,而且我看他的显示的号码好像是在香港……” 韩锡的脑海里忽然有一道白光闪过一样,一霎那好像什么事情都明了起来。 第四十章 “你考虑清楚了?”叶致琛看着前面的人,神色严肃,眉心都皱了起来,“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出尔反尔?” “我把那些资料给你,已经算是履行了我们的约定,我不会出庭。”高程说,“事实上,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打算要出庭指证他,所以不算出尔反尔。” 叶致琛真是被他这种态度弄得一点办法都没有:“高程,你为什么不想想,韩煜是怎么对你的?韩家是怎么对你的?你到现在还顾念着韩煜,可是你可曾想过,要是这一次不能将韩煜定罪,那么只要他出来,第一个被怀疑、被清算的就是你。” “你慌了?”高程抬起眼看叶致琛,嘴角也带着笑意,“你害怕这一次不能将韩煜扳倒,那么你可能就会引火上身。” “我慌什么?我有账本,我还有立青作证人,这一次一定可以把韩煜定罪。” “不一定。你要知道韩煜能爬到今天的位置不是全靠着韩家的,他那样聪明的人,怎么不会为自己安排好退路?” 这样的可能性叶致琛也考虑过。所以当他们从山上救回来立青之后,就把立青严密保护起来。那本账单,叶致琛也请经济犯罪科的同时仔细研究比对了,确认一定可以把韩煜定罪。何况这时,韩锡地位尴尬,哪里还有能力保住自己的弟弟?所以叶致琛信心十足,他追了七年,终于可以将韩煜送入大牢。当然这么多年和韩煜周旋的经历还是告诉他越是在这个时候,越不能大意了。 “不管怎么样,高程,我还是希望你可以出庭指证他。”叶致琛说,“就算不想想你自己,你想想你还在医院昏迷不醒的母亲。想想他是因为谁变成这样的。” 高程不想再听下去,站起来:“不送了。” 他背对着门,门被带起来的声音,哐当一声砸在他的心上。他的身体渐渐松弛下来,高程走到窗户边上,自从韩煜在机场被带走之后,他就一直处于警方的监控之下。叶致琛也不是个聪明人,高程在韩家的位置微妙,这个时候控制住高程,外面就会猜测高程是不是变节做了污点证人。高程的手伸进裤袋,摸到了一个冰冷的金属,那是韩煜送给自己的戒指。 一开始叶致琛要他潜伏在韩煜身边,然后搜集韩煜的证据,他没有同意。他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直到那天叶致琛把自己母亲的车祸调查记录送到自己面前,开车撞人的那个小斯,高程并不陌生,是一直跟着韩煜的。 “这样的人还值得你死心塌地?他为了逼你,什么事都做出来,连你的母亲都不放过。” 当时他手里捏着报告,整颗心都像是被碾压一般的痛楚,他从来没有那么恨过韩煜,自己在狱中最绝望的时候都没有那么恨过他。他说好,我帮你。 而现在,他已经如自己当初所想的一般,他把关乎韩煜存亡的账目交给叶致琛,他也留下了立青这个重要的证人,而当他在机场看着韩煜被带走的时候,他的心里为什么却一点点复仇的快感都没有?非但没有,反而感到自己也将随着韩煜一起堕入地狱。他应该是高兴的,这么多年,他不止一次想过要将韩煜加诸在自己身上的东西通通还回去。在他最年轻,最好的年纪里,他毫无你保留地爱着这个人,而当这样的感情被背叛之后,他感受到的是几乎要吞噬他的恨。 所以在叶致琛拿着自己母亲的事故调查报告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明知道叶致琛是要利用自己,被愤怒和仇恨冲昏了头的他,几乎是立刻就答应了叶致琛。 他一直都在想,凭什么自己在地狱纠结挣扎,而韩煜就可以逍遥自在。他把韩煜保险箱里的账单交给叶致琛,他把和韩煜也业务往来的几个重要的人的名单也给了叶致琛,甚至,在得知韩煜对立青起了怀疑之后,他主动提出要解决立青,那一枪他故意打了很偏,又让人把立青仍在人迹罕至的后山。等韩煜的人走了之后,他立刻就叫叶致琛派人去救立青,就是为了给叶致琛留下立青这个重要的证人。 对于韩煜在香港的安排,高程不能不说是感动的。毕竟以他对韩煜的了解,他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已经是很了不得了。还是为了自己。 手心里的戒指被他摩挲得已经微微发烫了。 高程长长地叹了口气。 外面的雨也越下越大了。高程看着外面浓得化不开的阴暗,那乌云仿佛也压在了他的心上,几乎叫他窒息,他感到他的未来也和外面的天气一样,阴沉沉的,什么也看不清。 济阳机场。 身着黑色风衣、带着墨镜的韩源大步走出闸口,他接到了韩老爷子打来的电话,所以立刻赶回来。他虽然不在济阳,但是济阳发生的事情,他还是知道的。一走出机场,韩源就明显感到了气氛的压抑,身后似乎也有人跟着自己,难道自己刚一出济阳,就被人盯上了?韩源在心里迅速地思考了一番。一边想着,他的脚步也越来越快,走到机场的停车场,从旁边就忽然窜出来两个高个子男人。 “韩先生,麻烦您跟我们走一趟。” 韩源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来者不善,这样的语气绝对不会是韩家或者警方的人,他看着他们一会,然后一个飞脚就踢过去。韩源本身看着柔弱满是书生气,但是在非洲呆了那么多年,体格早就练就得很健壮,身手不凡,他很有自信打倒面前的两个人。他一脚飞出去,不料前面的一个人像是早有预料,已经快速地闪开,绕到韩源背后,而另外一个人已经趁着韩源收脚的空挡把韩源制服。韩源前后夹击。他厉声问道:“你们到底是谁派来的人?” 那两个人也不说话,就架着韩源上了一辆黑色的SUV,车子飞驰而去。 叶致琛派来接韩源的人到机场的时候,韩源已经被那两个神秘的人带出了济阳的市区。 叶致琛接到电话,得知韩源已经被不明人物接走,他的心里也疑惑起来:知道韩源的人并不多,为了避人耳目,韩源甚至都没有告诉韩家自己下飞机的确切时间,而谁又能够这么快得知消息,还能这样快速地把韩源带走? 他的心里很快就出现了一个人的名字。 纪未醒。 他和韩煜是多年的合作伙伴,关系很好,而纪未醒本身在济阳的地位就非常的特殊,他不从政,外表上看,只是一个干干净净的商人,但是只有很少人知道,这真正影响着济阳局势的人,不是韩家、不是陆家、也不是莫家,而是这个低调至极的纪未醒。除了纪未醒,整个济阳,没有人还有这样的能力这样带走韩源。当初在调查韩煜、逮捕韩煜提出诉讼时,他不是没有考虑过纪未醒会插手的可能性,所以当初他去试探过,而当时纪未醒很明确地表态,不会做任何与政府对抗的事情。 他为何会出尔反尔? 叶致琛的眉头皱起来,若是纪未醒真的要参与这件事,那么给韩煜定罪、扳倒韩家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第二天,叶致琛的办公桌上放了一个信封,里面是一组照片,照片里,是韩源被人从机场带走的照片,还有韩源被关在一个小屋里的样子。从照片上看,韩源并没有被绑起来或者被打的痕迹,他只是被关起来了。这让叶致琛松了一口气,却也更加担心起来。 送照片的人,暗示的意味已经再明了不过,让他不得不重新考虑计划了。 叶致琛正在出神思考,办公室的门被推开,进来一个警员:“叶警官,局长要见你。” 这个时候,局长要见自己? 叶致琛敲开办公室的门。 “请进。” 叶致琛推门进去,局长正坐在办公椅上,看到叶致琛笑容满面。“叶致琛,你进警队这么多年,一直表现都很不错,上头也很看好你。”他说。 “谢谢局长。”叶致琛不卑不亢。 “这一次你抓到了韩家这样,上头也很满意。”局长慢悠悠地说,“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但是有的时候冲的太过了,就会适得其反。” “局长,我不懂您的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局长背着手绕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韩家的案子牵扯众多,不是你想象中那么简单的。你也无法仅仅定韩煜一个人的罪,你要知道,韩煜背后还有很多人。” 这样一说,局长的意思就很明了了。叶致琛也明白了,这局长估计是受人之托,给自己施加压力了。他早就想到,这一次要定韩煜的罪绝对不简单,但是他也是下定了决心,他追了韩家这么多年,断然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被束缚了手脚功亏一篑,因为这一次如果让韩煜逃脱了,他知道,将再也没有机会再将韩煜关进警局了。 “局长,我们的任务不就是维持正义?韩煜的罪证我已经搜集了很多,这一次一定可以定罪,他洗钱行贿、涉及不正当权钱交易,身上还背着十几条人命,难道我们就要看着他逍遥法外?”叶致琛有些激动,“我们做警察的,居然要向这些人屈服?” “我说了,你年轻有冲劲是好事,但是冲得太过了保不齐就惹祸上身。”局长见软的不行,态度也强硬了起来,“我这不仅是在征求你的意见,也是给你一个善意的警告,你要知道,那些人绝对不会坐等被牵连,他们一定会想办法自保。而他们自保的最大的前提,就是要保住韩煜。到时候,我的位置不保,你的前途,估计也全毁了。” 叶致琛的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他的脊背绷得很直,像是一只拉满了弦的弓箭,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就等着一朝爆发。 “局长,我追了这个案子这么多年,做梦都想着将韩煜绳之以法,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不会撒手。”叶致琛的声音坚决,“即使拼着鱼死网破,我也一定会做我该做的事情。” 第四十一章 周三的时候,韩煜被提审诉讼。 因为事关重大,所以整个审判过程都是封闭的,法院里坐着的只有几个相关人员,一个媒体人员都没有。韩老爷子和韩锡坐在一边的旁观席上。 韩煜很快被带出来,他换了一身黑色的西装,头发也剪短了,整个人看着精瘦了很多,虽然依旧挺拔,但是眼里的疲惫却是怎么样也遮不住的。这段时间,叶致琛一直在对他进行审讯,上头也不允许韩煜取保候审,所以韩煜都是在看守所过的,对他那样讲究生活质量的人来说,自然不好熬。 整个庭讯的过程韩煜都不怎么说话,只在法官问的时候说几句,大多无关痛痒,韩家为他请了做好的律师。他的脸上甚至都没有什么表情,好像什么都无所谓,又好像叶致琛提出的那些指控,完全都是无中生有的。 当立青被作为证人带进来的时候,他的脸色明显沉了下去。 “韩煜,你没有想到我还活着吧?”立青站在证人席上说。 韩煜眯着眼睛看他,看不出来眼神,可是他的心却仿佛被一只手揪了起来,随着立青的出现,他知道这么久以来,他怀疑的事情终于得到了证实。 高程,果然是背叛了他。 控方律师开始提问:“你叫什么名字?” “杨立青。” “你是做什么的?” “我是警方的卧底警察,七年前奉命安插到韩煜身边,而后我一步一步爬上来,到后来韩煜手上的大部分生意都是我经手的。” “这么说,你对韩煜手下的公司从事的不正当交易和权钱交易现象应该是有所了解的。” “是的。”杨立青看了一眼韩煜,就转而看向法官,“这么多年,韩煜的房地产公司越做越大,可是这其中,他所拿到的地都是通过和济阳的土地局等相关机构勾结,用低于市场价格好几倍的钱拿到土地,然后开发,再高价售出。具体的,韩煜有一本账目,相信法官您已经过目了。而这只是韩煜公司经营获利的其中一个模板,据我所知,韩煜不仅涉及不正当交易,他还通过非法渠道洗钱,他在瑞士有一个私人账户,这么多年,他的钱都存在了里面……” 立青说了快二十分钟,法官很认真地做着笔记。 韩煜的律师都有些着急了,因为立青所说的那些事情对于韩煜来说都是非常不利的。但是韩煜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韩先生,我会申请延迟再审。现在情况对你很不利。”他对韩煜耳语。 “嗯。”韩煜淡淡地说。 “我在韩煜身边卖命了七年多,而后他开始怀疑我的身份,就派他的手下灭口。但是我活了下来。”立青叙述完了,又看向韩煜,但是韩煜的目光一直落在前面,甚至都没有看他一眼,好像他只是一只卑微的蝼蚁。这样可笑的骄傲,让立青的心里莫名地升起一股怒火。 你已经是虎落平阳,你还有什么可骄傲的? 整个庭审经历了快三个小时,可是双方提出的证据大都牵涉众多,而这个案子的本身牵涉的范围又是史无前例的。所以法官也犯了难,就宣布了休庭,延后再审。 庭审结束之后,韩锡又去见了韩煜。 韩煜第一句话就是:“我要见他。” 韩锡愣了一会:“现在不可能。” “为什么?”韩煜双手拍桌子,站起来,“为什么?他去了那里?他为什么不出现?” “他被警方当做重要证人保护起来了。”韩锡说,“我们也不知道他现在被警方安排住在哪里。” “他果然是靠向了叶致琛了。”韩煜颓然坐下来,他在法庭上面对审讯都不曾流露出这样的神色,“这大概就是我的报应。可是他既然是警方的证人了,今天为什么没有出庭?” “不知道。”韩锡说,“也有可能他们打算将他作为一张王牌,到关键时刻才用出来。不管是哪一种可能性,对你都是不利的。韩家这么多年,行事高调,爬的也快,早就引起上面的注意,我原本是给和你有生意往来的几个人放了话,他们答应会努力保你。但是叶致琛居然将这件事情上报了中央,下个星期中央就会派人来旁审,老四,我已经宣布推出竞选,这个时候,我并不适合出面。” “我懂。”韩煜说,“我做了这么多年,早就有预料。从香港回来之前,我就打算彻底收手了。不想在这个时候,被叶致琛逮住了。” “他们大概也是感觉到了你收手的想法,要是不在这个时候抓住你,孤注一掷,他们将再也没有机会。”韩锡看他的表情,虽然不忍,还是说了出来,“这其中,大概也有高程的功劳。” “不会的。”韩煜摇摇头,“他就算再恨我,也断然不会做的这么绝。我了解他,肯定是有别的隐情,他那么善良的人,不会这么绝。”韩煜忽然激动起来:“大哥,我要见他,你一定要想尽办法带他来见我。” “我办不到。” “大哥!” “你现在最应该考虑的是你自己,是整个韩家,其实你心里早就明白,高程已经背叛你了。若不是他,警方怎么会拿到账本,若不是他,那个叫立青的怎么会还活着?若不是他,警方又怎么可能掌握你的一举一动?”韩锡语气沉痛,“老四,你向来是我们几个中比较有主张的,爷爷也对你寄予厚望,说你行事最像他,有冲劲够狠,但是为什么对这个高程你就是狠不下心来?我不信你难道一点都没有发现端倪?是你自己在纵容他!” 是的。韩锡说的没错,聪明如韩煜怎么可能没有发现高程的异常?他虽然不说,但是心里的感觉却是怎么也错不了的。 从他那天晚上回去办公室看到一脸惊愕的高程开始,他的心里就隐隐有了怀疑,但是高程反应很快,将他的注意力转到了墙上的画上面。后来他故意试探,在高程面前审问别人,高程故意一枪杀了那个人,他的怀疑就更甚了。 他最知道高程。他向来是最不愿意伤害别人,不到最后的时刻,绝对不会夺人性命,而那一天,他毫不犹豫就扣下了扳机。他看着高程微微颤抖的肩膀和双手,他就知道了,这个高程再也不是以前的高程了。 他身边的几个心腹都劝过他,高程不能留,他不听。就连纪未醒也曾经旁敲侧击,他说:“人都是会变的,况且是高程这样想法、心计本来就比常人更甚的人,你可不要养虎为患。” 其实他也动过杀机。 那晚遇到撞过来的车,高程推开了自己,后来晚上韩煜看着睡着了的高程,枪都握在了手里。高程不肯用止疼药,所以睡梦中都因为疼痛而皱起了眉头,还发出无意识的声音,十足得像一个孩子。 韩煜看着他,转身就把枪丢掉了。 他想到这中间整整七年的时间,没有人知道这七年他是怎么过的,他的心上总是有一个巨大的洞,好像怎么也填不满,那就好像是一个黑洞,吸进去一切生活的希望和光亮,他爬得越高,就越空虚,因为根本连一句诚挚道贺的人都没有。高程入狱的第三年,他的公司上市,公司办了一个很大的酒会,他喝得醉醺醺的,站在自己公司的顶楼,看着济阳城的万家灯火,这个城市,只要他想,就可以被他捏在手里。但是唯独一个人的命运,他没有办法左右,这个人为了自己,正在监狱里服刑。 他为了所谓的大局,眼睁睁看着他进了监狱。 这七年的时间,他没有一天是睡的好的,他每天都在担心自己会不会被仇家上门报仇,他每天都在担心会不会一朝醒来,他又回到以前那种朝不保夕的生活。他活的很富有,却又贫穷得可怕。他一掷千金,买了很多房子,他还买了一下子买了十几辆豪车,但是他的内心还是空虚的可怕。然后他又开始流连声色场所,他曾一晚上花了一千多万,空运了几万支玫瑰堆满了一家酒吧,就为了追里面的一个酒吧女。但是当酒吧女靠上来的时候,他又狠狠推开了她,转身就走。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活得就好像是一个神经病。 就好像他死掉的妈妈一样,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神经病。 后来他又想到,估计自己得的不是神经病,他是忘记了怎么去爱。 立青送来的药里加了慢性毒药,其实是在他的默许之下的,但是他忽然后悔了,于是打电话告知了高程。却也因此让高程开始怀疑立青,高程说立青是卧底时,韩煜笑笑说,既然是卧底,就解决掉了吧。 所以高程没有杀掉立青,他一点也不惊讶。 这才是高程,这才是他认识的高程。 高程恨自己是应该的,他背叛自己也是情理之中的,但是韩煜只是想要把这个人抓来自己面前,亲自问一问: 为什么我都已经决定要收手了,你还是不愿意再给我一点时间? 难道不看着自己陷入地狱,你心里的恨就始终无法消散? 他们之间,一定要这样拼个你死我活? 他想,这或许就是自己的报应了。在高程还死心塌地为自己的时候,他不懂得珍惜,他浪费了这样的深情,而等到他想要去面对的时候,高程已经不再站在原地了。他一直有恃无恐,仗的就是高程爱着自己,是的,他知道高程爱自己。高程对自己说过好几次,但是每一次他都是觉得好笑,男人之间,哪有什么爱不爱,顶多就是兄弟之情,说爱不爱未免太过矫情。等到他开始渐渐懂得时,高程已经失去了耐心。 韩煜看着窗外,内心一片凄然。 这就好像是一个怪圈,他们谁也走不出去,谁也逃不了。 第四十二章 自从韩煜被抓了之后,高程的一举一动就一直处于警方的密切监视之下。在这样的关头,作为韩煜左右手的高程自然地位特殊,有人想要他的命,也有人想要利用他来打倒韩煜,在这样微妙的情势下,把高程严密地保护起来,似乎才是最妥当的方法。 高程被切断了和外面的一切联系,他不能看电视,不能上网,手机也被没收了,住的地方的电话线也被拔了。一天三餐都是由警员为他送来的。高程就算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也隐隐可以猜得到韩家的日子现在定是不好过。 吃完晚饭,高程下楼去散步,身后跟着两个便衣的警员,保持着三五米的距离。高程叹了口气,叶致琛这次也真是铁了心了,高程的心里升上来一丝莫名的烦躁。虽然当初自己一手把至关重要的账本交给叶致琛,也故意留下了立青作为重要的证人,他也一直努力告诉自己,这么做没有错,但是心里为什么还是会有如此强烈的不安?他不应该愧疚的,他什么都没有做错。 一阵寒风吹过来,好像卷挟了高程身体里面的全部能量。他不由裹紧外套。这个小区是叶致琛亲自选的,偏僻,人不多,但是环境还不错。高程每晚都会下楼散步,这算是他的全部活动了。叶致琛曾经答应他,只要韩煜定罪了,就会立刻放了他,也会帮助他和他母亲到另外一个城市,重新开始生活。 高程的脑海里又出现了那晚两个人在香港的缠绵,那一晚,他看着在自己身上卖力运动着的韩煜,他的内心已经预见到了今天。当时他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不要回去,一直呆在香港,永远都不要回去。但是他也说不清楚,他想让韩煜留在香港到底是为了让他避免刑罚,还是在完全陌生的城市里,他可以假装他们之间没有那么多年的恩怨纠葛。一切都是纯粹自然的。 高程走着走着,就坐在路边的一个凳子上休息。正想得出神,旁边一个人也坐了下来,他惊异地往旁边一看,竟然是纪未醒。 他立刻抬头往旁边看去,才发现先前一直跟着自己的两个警员不知何时竟然不在了。 “我想和你安安静静地说会话。”纪未醒神态如常,似乎还带着笑意。 因着韩煜,高程和这个人也算是打过交道,他深知纪未醒这样稀松平常的外表下藏着怎样深沉的心思。他说:“你想说什么?” “韩煜的判决已经出来了,所有关乎经济犯罪的罪名都成立了。”纪未醒说。 高程的身子一震。 “但是关于他杀人的案件,因为证据不足,所以法庭没有定罪。”纪未醒仍旧看着前面,“你也知道他大概能判多少年了。” 十年。至少。 最重要的是,伴随着韩煜的入狱,整个韩家,将会随之不复以往的辉煌。 高程低头不语。 “早先,我曾经问过你,你想报复韩煜会不会后悔,你当时说,不会。现在我问你,你的答案还是一样的吗?” 高程沉默了一会。 那会他有事拜托纪未醒,不料纪未醒已经察觉了自己的计划,他问道:“我不会干涉你,也不会透露你的计划,我只问你,你会不会后悔?看着韩煜万劫不复、一败涂地,你的心里真的就会好受?” 他还记得自己的回答。他说:“因为韩煜,我的整个人生已经坠入了黑暗,我想不到任何会令我后悔的理由。我不后悔。”当时他刚刚得知自己母亲住院的真相,内心燃烧着的是对韩煜几近绝望的恨意,那股子恨意几乎要把他完全灼烧,让他对这个人所有的仁慈都化为乌有。他说自己绝不会后悔。他以为自己绝不会后悔。 “你不说话意味着你的心里已经开始怀疑了吗?”纪未醒的语气是肯定的。 “韩家怎么会看着韩煜坐牢?” “这个时候韩家也无能为力。”纪未醒说,“这个就是现实,盛极必衰,你早该想到的,韩家这样的家大业大,树大招风,迟早是要走上这一步的。”他看了一眼低着头的高程,“不管有没有你,结果都是一样的。” “韩源在你手上?” “恩。”纪未醒说,“还好你提醒我早一点派人守在机场。你怎么会开始怀疑韩源的?” 高程没有回答。其实一开始他并没有想到韩源,直到他去跟踪韩均发现韩源和韩均原来也有联系之后,他就起了疑心,但是韩源表现的太好,几乎完美,他查了一段时间没发现什么异常就放弃了。但是后来韩家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高程想来想去,目光就又落回到了韩源的身上。能够有这样的心计,能够这样步步为营,一步步计划着将韩家推入深渊的,除了韩源他想不到别的人。“究竟仇恨能够把人逼到什么地步?”高程恍若未闻地叹了口气,既是说韩源,也是在说自己。 “不管怎么样,你想的还是对的,韩源的确是有问题。要不是我提前控制住了韩源,叶致琛也不会放弃控告韩煜的杀人罪。” “我能做的也就这些。”高程低声说。 纪未醒站起来:“你拜托我做的事情我已经做好了。至于你,我还有一个消息要带给你。” 高程抬起头。 “你母亲醒了。” 叶致琛派了十二个人,分成三个小组,每天三班轮流守着高程住的地方。 这几个警员也很兢兢业业,每天就守在高程住处楼下,每一个进出的人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这样盯了几天之后,饶是这些训练有素的警员也不禁开始腹诽了:这样严密地监视着高程真的有用吗?因为高程完全看起来就是一个无害的人,除了每天的散步,他从不出门,也很配合,每天就默默地呆在房间里面看书。 新来的警员非常不满:“我们都盯了快半个月了,一点问题都没有。真的有必要吗?” “叶警官说的,咱们还能说什么啊?”年纪稍大的那个也颇有微词,他叹气,“算了,谁让咱们职位低呢。还是老老实实看着吧。” “有人出来了。” 年纪稍长的警员抬头,松了一口气:“还是那个清扫垃圾的,没事。” 先前给高程选了这里的房子,叶致琛还特意将附近的住户都调查了一遍,确定万无一失了,才安排高程住进来这里。就连清洁工叶致琛也调查过了。 年轻警员盯着那个清洁工看了半天,总觉得有些问题。 “马上换班咯,哎哟,每天蜷在这里,真的是,我这把老胳膊老腿,都熬不住了。” “哎,马上下班咯。”年轻警员一想到下班后就可以去和自己刚认识的年轻姑娘约会去了,就把刚才注意到的一点问题都抛之脑后了。 而此时,刚刚走出小区的高程迅速转到了一处小巷子里,脱下自己的清洁工的衣服,然后到路边招了一辆车去医院。自从纪未醒告诉自己妈妈醒了之后,他就再难安稳,他一定要去看看。但是他知道叶致琛是断然不会同意的。他只得使了些手段。他的身形和那个清洁工毕竟差太多,他还担心那几个看守的警察会看出来,所以他特意选了换班的交接时间,又是在傍晚,果然让他混了过去。 他在医院门口呆了很久,直到医院的探视时间过了,才偷偷潜了进去。 张绣还躺在病床上,但是呼吸机已经被拿走了,难道她真的醒过来了?高程悄悄走过去,内心紧张,他站到病床边上,轻轻唤了一声:“妈。” 张绣没有回答。 高程心中生疑,难道纪未醒骗自己? 正在疑惑,他忽然感到脖颈后一个冰凉的东西抵住了自己。他心下一沉,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 “高程。” 那个声音无比熟悉,曾好像是一个咒语,缠绕了高程十几年的生命。高程知道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逃开这个声音,以及它的主人,韩煜。他知道自己终会面对这一刻,他们之间总归是要有一个了断,所以他反而坦然起来。他没有回答:“韩煜。” 高程缓缓回过头,站在他面前的韩煜,已经不是原来的韩煜。不过短短十几天的时间,他仿佛瘦了好多,眼窝都凹进去了,高程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韩煜。即使他们最落魄的时候,韩煜的脸上依然是骄傲的。而现在,站在这里的韩煜却无比的狼狈,脸上再不复原先的神采自信,和仿佛无法剥夺的骄傲。这让高程的心里一痛,转而又忽然想到,七年前,在审判席上面对审判的自己,莫不是也是这样的狼狈?而现在,被背叛的是他,质问的是他,而他也终于站在了当年韩煜所站的位置上,他们的人生兜兜转转,还是站在了对立面上。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他怨不得任何人。高程知道。而他不禁想,当年的韩煜,坐在旁听席上的韩煜,面对绝望的自己,内心可是像现在的自己一样,复杂,难堪,甚至还带着愧疚的? 叫人难耐的沉默流转在病房里面。 韩煜开口,声音已经哑了:“是你吗?” “是。”高程说。他的面前,是黑色的枪口,仿佛还带着冰冷的气息。韩煜的枪,果然还是对准了自己。 “为什么?” “因为我恨你。” 韩煜一下子激动了,手枪紧紧抵上他的脖子,将高程逼到了墙上:“你恨我?你背叛我?我这么信任你,我毫无保留地把那些东西通通交给你,你居然背叛我?你怎么可以背叛我?高程,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高程眼光流转,看向他:“这也是当年我想问的问题。只不过我没有你那么大的本事越狱,我也没有办法像你一样有那么多人暗中助你,我甚至没有机会当面质问你。” “背叛我的人,都不会好过的。”韩煜说的咬牙切齿,他看着高程的双眼几乎都要燃烧起来,他就好像是一只困兽场上的巨兽,已经杀到红眼,杀到绝望,他的哀嚎是因为愤怒,也是愤怒。 高程轻轻笑起来:“现在说这些,都没有意义了。你杀了我吧,杀了我,你赶紧逃吧。你越狱出来,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抓回去,可能还要加刑,何必呢?” “我就是要问清楚,问清楚,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高程看向床上的张绣:“你为什么要派人撞我妈?就为了将我逼上绝境,让我回到你身边?” 韩煜愣住了。“高程……” 就在这时,医院楼下警笛声大作。然后是一阵喧闹。 高程说:“你快点走。警察来了。” 韩煜的眼睛都红了,抓着高程:“你和我一起走!” 说完二话不说,拉着高程就走,他手上的力道很大,几乎要把高程的手腕捏碎。高程被他拖着,挣扎不得,只得随着他跌跌撞撞往前走。“韩煜,你疯了,你带着我走,你根本就跑不掉,你赶紧走!去找纪未醒,让他把你送出国,不要再回来了。” 韩煜不说话,只拖着高程往紧急通道走。警察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近,似乎就在下一个楼梯口,然后韩煜恍若不觉,只是埋头往前走。 “高程,我告诉你,这一次,我要是跑不出去,我就先杀了你。我们死也要死一起!” 第四十三章:倒下的高墙 韩煜拽着高程一直往外面走,高程的手臂被他拽的很疼。 “走这里。”韩煜低声说道,拉着高程绕进了旁边走廊尽头的一个安全通道,这是专门为急诊病人开辟的通道,高程不知道韩煜什么时候把医院的地形都摸得这么清楚。“韩煜,咱们出不去的,外面都被叶致琛的人包围了。” “没有我做不到的事情。”韩煜忽然回头对他一笑,胸有成竹,“你以为我这么逃出来,会一点准备都没有做?” 都到了这样的地步,他还做了什么? 高程心里迅速思考着,但是韩煜的脚步越来越快,令他分不出心思去想。 这么一路往下走,忽然听到了墙角传来的嘈杂声,高程低声道:“这条路不通。” 韩煜却好像没听到,继续往前走,走到那边之后,从墙角走出来两个人,他们穿着警员的制服!高程下意识退后两步,但韩煜却迎了上去,那两个人放下手里的枪:“韩先生。” “嗯。”韩煜点点头。 “您从医院后门走,那里守着的人也安排好了,车就停在那。” 韩煜拉着高程越过他们就往前走。 这一路上果真就像那两个人说的一样,畅通无阻,一直到了医院后门,出了后门,就看到边上停着一辆车,一辆救护车。韩煜敲敲后面的车门,车门应声打开,里面坐着几个人,穿着白色的救护员的制服,但是那气质一看就不是救护员。韩煜果然是将一切都安排好了。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容许自己在一个地方摔两次呢? 看着这样什么事情都掌控于心的韩煜,高程不禁怀疑,这样的人,怎么会大意到留下那么大的一个漏洞让自己有机可乘,将自己陷入危难? 救护车亮起顶上的灯,呼啸着驶出了路口。 韩煜深呼吸了一口气,拿出电话,拨出了号码。高程不知道电话那一端是谁,只听得韩煜说:“嗯,我出来了,你安排好,好的,到时候见。” “纪未醒?” 韩煜没有回答,只是问:“我问你,你肯不肯和我走?” “去哪里?” “我明天早上六点的飞机。”韩煜看着他,又问了一遍,“我只问你,肯不肯和我走?你的母亲,我会替你安排好。” 高程已经反应过来:“我不能和你走。” 韩煜的脸色一下子铁青了,声音里也蕴含了怒意:“为什么?” “我和你走,走去哪里呢?”高程的声音轻若不可闻,“韩煜,咱们之间隔了那么多东西,就算真的能够放下,又怎么能保证以后我们不会真的心无罅隙?” “韩哥,到了。” 两个人正说着,车已经停下来了。 韩煜对高程说:“下车。” 高程下了车才发现,他们竟然来到了码头边上。“这里有一条船在等着我们,我们坐船去上海,高程,这次由不得你说不愿意,你必须要和我一起走。” “你这又是何必呢?有我没我对你来说根本就没什么区别。”高程苦笑。 “有区别。”韩煜说。 他的声音很低,高程以为自己听错了,刚要问,后面又传来一阵嘈杂。 “韩哥,那些警察追上来了。赶紧上船吧,再不上就来不及了。” 韩煜已经一只脚踏进了快艇里面,他看着高程:“我曾经也以为你对我来说是可有可无的,我在里面的时候一直在想,这么些年,我一直对你很糟糕,你对我估计已经失望透顶,我一开始特别恨你,特别想不通你居然会背叛我,但是我后来又想,我有什么资格指责你?你对好的时候,我没有珍惜过,还让你白白背了七年的牢狱之灾,这都是我欠你的。” 江边的风很大,裹挟着令人窒息的凉意,又卷着韩煜的话,幽幽地撞进高程的耳朵里面。高程从未觉得内心犹如现在这般翻滚着,似乎又什么叫嚣着要冲出来,要冲出他的嘴巴。他的嘴巴动了动,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身后警车的鸣笛声越来越近,身边的小弟一脸焦急地催促:“韩哥,快点走。” “高程,这回还是算我自私,但是我一定要带着你一起走。我们逃出去之后,纪未醒会善后,没多久我就会被宣布无罪,我们还会回来。钱没了,公司没了,我都可以忍受,但是……”韩煜说,“我无法再忍受你的恨。” 高程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动,他站在码头的台阶上,韩煜站在船里,他比韩煜还高出来一点。韩煜仰头对他说这些。这让高程恍惚间似乎产生了一种错觉,他们之间,似乎不经意间就换了位置。以往总是他在仰望着韩煜,他卑微地祈求着这个人一点点的关注,然而却总是失望。而现在这个人却用这样前所未有的诚恳的语气,拜托自己和他一起走。他的眼前却是模糊起来,他什么也看不清。 “韩煜。”高程终于开口,“我不能和你走。” “高程!” 话音未落,韩煜的眼前一片刺眼的明亮,十几辆警车停在了码头边上。叶致琛从一辆警车上下来,慢慢走近:“韩煜,你好大的本事,居然能逃出来!” 韩煜冷笑:“你以为就凭你,就可以扳倒我?” “你现在已经是瓮中之鳖,你已经无处可逃了,韩煜,还是乖乖就擒吧,你要知道,逃狱会让你罪加一等的。” 韩煜笑起来:“还没到最后,不要说大话。叶警官,你难道真的以为,我韩煜会一点后招都不留?” “我想不到这个时候,你还有什么后路可走。”他又对高程说,“高程,你为警方提供证据,是这件案子的大功臣,现在我劝你,还是不要和他一起走,你要是和他一起走了,你就是共犯。” “我只问你,”高程抬起头,看这叶致琛,“我妈到底是谁派人撞的?” 叶致琛脸色微变:“你在说什么,证据你都已经看过了,就是韩煜派人撞的,他为了逼你入绝境,什么都干得出来。” “你在撒谎。”高程冷声道,“是韩源对不对?你一早就和韩源计划好了,为了让我倒戈,你们设计派人撞我妈,是不是这样?” “高程,你难道还信韩煜的话,你忘了他是怎么对你的?这种人渣说的话,根本不能信。” 高程忽然笑起来。“韩煜可能卑劣,手段丑恶,但是至少,他不曾掩饰自己,而像你们这种打着正义的旗帜实际却在耍着卑鄙手段的人才真正叫我恶心。”高程的声音在风中听上去更加凛冽。他向来自认为自己理智聪明,出狱之后也以为自己对这七七八八的事情,早已看透,而今真相大白之际,他才发觉,原来自己以为的明白,不过都是些自欺欺人的假象罢了。他从不曾看清,也不曾放下。他周围的人都是带着一张面具过活,叶致琛、韩源,每个人都是带着面具的,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目的,而到最后,纯粹着的居然只剩下了韩煜。曾经伤自己最深、让自己陷入绝望的韩煜。 这就好像是一个诅咒,兜兜转转中,又回到了原地。 “我们走,高程。”韩煜一把将高程拉到船里面,“等我们出了济阳,一切都好了。” 开船的人立刻启动了快艇。 看着快艇后面翻滚着的浪花,叶致琛意识到若是让韩煜跑掉了,一切就都完了。他大声吼道:“水道部的船呢?” “刚收到消息,今天水道部的船全部被调出去执行任务了。” 该死的,这纪未醒究竟是有多大的神通? 眼看着快艇就要启动了,叶致琛红了眼,顾不得那么多就举起了枪。 震耳的枪响划破夜晚江边上的宁静。 几声枪响之后,一切又恢复到死一般的宁静。 高程感到身上被血浸湿了,似乎要冰冻他的整个血管。 但是,这不是他的血,这是韩煜的。在枪响的一刹那,他下意识挡在了韩煜的身前,但是韩煜却抱着他,转过身,将他护在了怀里。他明显感觉到韩煜的身子一震,然后就有温热的液体浸湿了自己的衣服,透过衣服,传到自己的身体里面,没多久,这温热的液体就整个凉透了。他心里一惊:“韩煜!” “我在香港的时候,曾经答应过你,再也不会骗你,也不会令你受伤。”韩煜的声音越来越虚弱,“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我骗了你那么多次,好歹这一次都还给你了。” 高程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 韩煜的身体瘫软下去,高程抱着他,话都说不出。 “高程,”韩煜的声音已经轻的几乎听不到了,“高程,高程,高程……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一切都是我自愿的。”高程的声音很轻,似乎怕吵醒什么。 整个江面上黑洞洞的,像是一个黑洞,要把一切光亮都吸进去,高程的眼睛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高程的耳朵里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他的脑袋里面就一直回响着韩煜说的那句对不起。 其实韩煜本来可以不用越狱的。纪未醒有几百种方法让他脱罪。 其实他本来可以自己走掉的,若不是带着高程,警方不可能通过高程身上的信号发射器跟过来。 其实…… 其实他们之间那么多年的爱恨、背叛、伤害,都不过是一个梦。 这几声枪响,把他们从梦里叫醒,梦醒了之后,高程发现,他们又变成了十几年前那两个什么都不懂、只有一腔热血的少年了。只不过不同的是,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高程将韩煜的身体放在船上,对着开船的人说:“按照原来的计划带他走吧。” “高先生您呢?” “我走不掉了。”高程站起来,又踏上了码头。 他这一辈子,都走不掉了。 早在那多年前,他第一次在韩家花园看到韩煜,他就为自己造了一堵高墙,他把自己困在里面,隔绝了外面的世界,让自己的世界里面只剩下韩煜一个人。他也说不清楚,这么多年,支撑他战胜孤独、绝望的动力是什么,又或者,这堵墙存在的日子太久了,以至于他忘记要怎么去翻过这座墙,也不想跨过去。 而现在,虽然这座墙已然倒下,可是高程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会被困在里面,永远都不会得到自由了。 正文完
推书 20234-05-21 :喷火龙的汉化过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