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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文国静亲王四公子东方君亭, 毕生心愿竟是找个好男人把自己「嫁」掉? 葡萄小郡王失恋后负气离家、闯荡江湖, 谁知遇到歹徒袭击,险些香消玉殒, 幸而被来历不明、丰神俊美的唐正言所救, 从此一颗芳心怦然暗许! 想他要美貌有美貌、要武功有武功(自称), 抓住一个好夫婿,岂不是手到擒来? 然而,一心出嫁的葡萄小郡王似乎忘了—— 对方可从来没说过喜欢男人啊! 第一章 东方君亭是文国静亲王家的四公子,小名葡萄。 这静亲王东方昊晔在文国可是举足轻重地存在。他是当今圣上同母嫡亲的唯一弟弟,不仅手握实权,还暗中掌管着江湖大派东门的力量。而且最让人不敢小觑的是,当今圣上无子,将静亲王的第三子东方君和过继膝下,封为太子。这意味着,静亲王是下任文国皇帝的亲爹。有着这多重至尊至贵至权的身份,可知这静亲王在文国几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了。 做为静亲王家的四公子,东方君亭从小便是要风得风,要雨多雨。不过他有一怪癖,便是从小性情阴柔,偏于女向,以至于长大成人后,一门心思地只想找个男人把自己嫁了。 话说回来,这位静王四公子会有这种性情,也不能全怪他。因为他的『娘』就是个男人,他父王也是从小把他当女儿般养大。 这话说来就长了。静亲王虽然在文国的地位崇高,但他最出名的事情,却是当年轰轰烈烈地娶了一个男人。而那个男人也不一般,竟是明国北堂王的亲弟弟——北堂曜月。 明国与文国比邻而居,是当今中原最大的两个强国,而北堂王在明国的地位与静亲王相差无几,只高不低了。静亲王东方昊晔与北堂曜月的婚事,也称得上门当户对,且隆重之极,轰动天下。 而最不可思议地是,那北堂曜月竟是已经消失近两百多年的摩耶族后裔。传说摩耶族人,不论男女皆可生育。那北堂曜月果然名副其实,与东方昊晔成亲后一连生了五个儿子。直把太后乐得合不拢嘴,文帝也兴高采烈,毫不客气地『抢』了一个侄子过继膝下做儿子了。 在这么一个家庭中长大,四公子东方君亭喜好男人似乎也不是什么怪事了。不过他性格女向,也许不全是天生的缘故。当年静王妃北堂曜月一连产下三子,小王爷东方昊晔(静亲王在皇室中排名最小,因而年轻时一直有『小王爷』之称,现下仍有许多旧人如此称呼他,似乎更为亲切)虽然欣喜,但却一直想要个女儿。后来静王妃再度有孕,他便求门告佛,到处打探生女的秘方,被人骗去无数银子还美滋滋的,结果生下来一看,又是个儿子。小王爷一失落,见这个儿子生的粉玉一团,便干脆当成女儿来养了。 静王妃初时没有在意。见小王爷思女心切,便由着他去了。谁知儿子越养性情越歪,待静王妃发觉不对时,已经为时已晚。为此静王妃没少狠狠教训小王爷,可小王爷死性不改,反而振振有词道:「我东方昊晔的儿子还怕将来嫁不出吗?咱们小葡萄要身份有身份,要美貌有美貌,要嫁妆我给他十里红妆,还怕找不到好男人吗?」 小葡萄当时懵懵懂懂,但嫁人之心已定,在旁连连点头:「对对对!父王说得对!我一定会找个最好的男人嫁出去的,爹亲别担心。」 北堂曜月:我担心的就是这个…… 小葡萄歪头,抓住东方昊晔的袖子撒娇道:「父王,上次我在皇奶奶那里看到一件好漂亮的红色珊瑚卧喜佛,能不能让皇奶奶将来送给我做嫁妆啊?」 东方昊晔眼睛一亮:「葡萄你真有眼光,父王也想求那件珊瑚卧喜佛很久了耶。不如下次进宫你去求你皇奶奶,让她赏了你啊。到时父王再给你准备一套珊瑚配饰做嫁妆,一定很完美。哈哈哈……」 「父王,我还想要一件皇姐上次穿的那身珊瑚百褶绫罗裙,配上父王给我准备的配饰才完美,可不可以啊?」 小王爷皱脸:「这个……你已经是大男孩了,不能像小时候那样穿女装啦,是不是不太好啊?」 「不会不会,我就在家里穿穿,爹亲不会在意的哦。是吧爹亲?」 北堂曜月:我很在意啊! 可是他能说什么呢?儿子性情已经这样了,眼见是改不了了,只能由着他去了。 想到这里,北堂曜月就狠狠地刮了东方昊晔一眼。 东方君亭长得十分漂亮,是小王爷五个子女中容色最出众的一个。他长得像极北堂曜月之父——前任北堂王北堂傲。 当年北堂傲一手定乾坤,打下了明国的偌大江山,风姿无人能敌。只是北堂傲的美貌乃是一种冷傲到极点的冰雪皓月之姿,高高在上,俯视天下,见者生畏。而东方君亭则是牡丹一般的艳色,一双和北堂傲极似的美目瞟过来,能让无数男女骨头一轻。 当年北堂曜月年近四旬生下么子东方君仁,因中年产子,元气亏虚较大,便回灵隐谷的父王爹爹身边调养了一段时间。当时东方君亭年纪尚幼,北堂曜月不放心把他交给小王爷那个不靠谱的爹,便带在身边一起去了灵隐谷。 北堂傲与爱人言非离在谷中隐居,听说儿子带着两个小外孙一起回来,都十分欢喜。言非离尤其偏爱小葡萄,只因他长得太像北堂傲了,往北堂傲身边一站,一看就是祖孙俩。 葡萄嘴巴很甜,管言非离叫『外公』,对北堂傲却叫『祖父』。言非离微觉不妥,不论如何小葡萄也是姓『东方』的,他与北堂傲只能算母族长辈。 不过北堂傲却不以为意,淡淡地道:「我和东方曦乃是异姓兄弟,他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他的孙子自然也是我的孙子。葡萄管我叫『外公』也好,『祖父』也好,都不妨碍。再说东方曦那家伙已经死了这么多年,葡萄就算叫他他也听不见,谁敢置喙?若是文帝为此不悦,让他来找我好了,我倒要看看那小家伙是否会和我理论。」 被老北堂王称为『小家伙』的文国皇帝东华骅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心道,谁骂他呢? 哼,他身为一国之君,除了他娘皇太后,便只有弟弟东方昊晔有那个胆子了。来人,去把静王爷叫来,朕要好好和他说道说道,就算老婆回娘家了,也不能私下里给朕找麻烦啊! 于是正在王府里垂头丧气失魂落魄地想念爱妃的小王爷,躺着也中枪了。 小葡萄陪着爹亲和弟弟在灵隐谷里住了三个多月,初时还十分欢快,后来便渐渐觉得没意思了。谷里生活简单朴素,北堂曜月怕小葡萄那些漂亮的裙子刺激到两位父亲,因此一件也不许他带来,满箱子衣服都是男装。虽然这些男装也都极为精致华美,但小葡萄却不喜欢,穿得无精打采。 而且外祖父北堂傲性子极严,见他已经快九岁了,武功居然还是半吊子,一套剑法七零八落,毫无气势可言,不由心下不悦,天天盯着他练武。 这可苦坏小葡萄了。他最不喜欢练武了,扎马步什么的,好难看哦。虽然他大哥说练武可以保持身材,可以让他的圆圆小肉腰早日变成美女姐姐们那样的柳枝腰,但皇家书院里的那些男孩子都说他现在已经很可爱了,各个都争着讨好他呢,他又为何要辛辛苦苦地练武啊? 不过在谷里也有快乐的地方。因为灵隐谷乃是摩耶人避世隐居之地,所以谷中大部分是摩耶人。摩耶人不禁男男相恋,结为夫夫的男子不少,许多孩童们自小耳濡目染,也不觉得找个男媳妇有什么不好的。小葡萄长得精致漂亮,又是住在山上那位神秘莫测的大人物的外孙,因而喜欢他的人不少,热烈追求他的小男孩们可以从山上排到山下了。 小葡萄的虚荣心得到大大的满足,每日早上随外公练完武,去房里逗逗弟弟,吃完午饭便让贴身小厮小竹子给他打扮整齐,漂漂亮亮地去找村子里的男孩子们玩,把那些女孩子都比下去了。 北堂曜日看到葡萄这样就发愁,私下里和爹爹抱怨道:「都怪昊晔从小把他当女孩养,这几年我怎么教也无法把他性子板正过来了。本来还指望父王能把他掰回来,可父王除了练武,其他竟都由着他。」 言非离反而很看得开。他是摩耶人,当年暗恋北堂傲,对其一腔心意无法诉说,后来意外怀了北堂曜日也不敢让人知道,只能偷偷摸摸地掩饰着。当时以为自己一生也无法遂愿,谁知最后却能与北堂傲走到一起。虽然他始终不能正大光明地站在北堂傲身边,但他的儿子却堂堂正正地继承了北堂王府,成为现任北堂王,几个子女也都登上王府族谱,上了玉牒,因而他很是感激老天地垂青。 如今时事变迁,不再是当年男子相恋遭人唾弃的年代。北堂曜月明媒正娶地嫁给了东方昊晔,其他几个孩子也各有归宿,对于孙子辈们的终身,言非离就很豁达了。 「葡萄性情天真率直,心地善良,是个好孩子。他身具摩耶人血统,喜欢男子并非什么怪癖,你又何必强求?你二哥耀辉也一向花枝招展,性情阴柔,比女子犹有过之。葡萄与他相比,那是小巫见大巫了。」 北堂曜月想到二哥北堂耀辉的性子,立刻有种自己生错儿子的感觉。葡萄分明应该是北堂耀辉的儿子才对,这两人的喜好真是非常相似呢。不过他二哥好歹是有男子气的,武功本事也不差,做了皇帝后这些年来也越发有威严,再不会因绝色地容颜而被人误认为女子。 言非离提起司耀辉,倒想起一事。晚上葡萄玩回来,他招招手把葡萄叫进里屋。 「外公,什么事啊?」 「葡萄,你看这件衣服你喜欢吗?」 「哇……好漂亮哦!」葡萄睁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外公手里那件桃粉色的长衫。 他伸出白白嫩嫩地小手,在那衣服上流连忘返地摸着。 言非离微微一笑,道:「这是你二舅舅的衣服,他的旧屋里留了几件。你既然喜欢,外公帮你改一改,给你穿好不好?」 「好好好!外公你真好!」葡萄对着言非离甜甜一笑,与北堂相似的大眼睛弯成一道可爱的弧度。 他的二舅舅可是明国皇帝呢,即使这些旧物是二舅舅登基之前的东西,那时他也是北堂家的二世子,林家爵位的继承人,正经的王爷,留下的东西也各个都是精品。何况葡萄一向对他二舅舅的品味极为赞赏,这一点从每年明国送来的年礼中就能看出来。 言非离摸摸他的小脑袋,微微一笑道:「那你以后要好好和祖父练功。你练好了,外公还有奖赏给你。」 葡萄扁扁小嘴,伸出手掌道:「外公你看,这几天练剑我的手心里都生茧子了呢,好丑好丑哦。外公,你和祖父说我不要练剑了好不好?练剑一点也不好玩,还会流一身的臭汗。」 言非离温言道:「不可以。你是男孩子,怎么能不会武艺呢?你几位兄长,甚至你堂姐文国的大公主也都练武呢,你要被比下去吗?」 葡萄撅起嘴巴不语,拉着言非离的袖子摇晃,无言地撒娇。 言非离看着他那样子不由心里一软,可是在这一点上他是不会松口的,便微笑道:「你要是练好武功,外公就把你二舅舅小时候最喜欢的一条白玉镶翠腰带送给你,可好看了,你系上一定会是最俊的小公子。」 葡萄还是有些不情愿。他出身已经极富极贵了,除非是心头所好之物,否则对外物没那么大的欲望。不过他看出来不练武是不可能了,能多得些好处也不错,这才点点头道:「好吧,外公我听你话。你要早点把二舅舅这件对襟长衫改好哦,我明天就想穿呢。」 言非离应了,葡萄这才高高兴兴地去找弟弟玩了。 东方君仁刚只一岁,说话依依呀呀还不清楚,不过已经能叫『爹爹』『父父』『哥哥』『爷爷』等简单词汇了。他还不会走路,需人扶着才能摇摇摆摆地走上几步。 葡萄喜欢像个小大人似地抱着他,一边拍一边用稚嫩地嗓子五音不全地唱着安眠曲:「妞妞乖乖,哥哥给你穿红衣,哦、哦……妞妞美美,长大给你戴红花,哦、哦……妞妞睡睡,将来找个好夫君,哦、哦……」 小竹子听着有些奇怪,忍不住在旁问道:「四少爷,五少爷是男孩子。这儿歌是哄女孩子入睡的吧?」 葡萄瞪他一眼,喝斥道:「你懂什么!我见谷里的大娘都这么哄孩子的,不分男孩女孩!」 小竹子缩缩脖子,不再言语,心里却想着:四少爷这是想玩过家家吧?难道四少爷这次不扮新娘子,要改扮新娘子她娘了? 且说葡萄陪着父亲弟弟在灵隐谷中住了三个多月,他爹东方昊晔心急火燎地派了十来趟人催他父亲回家。还隔三差五地寄信过来,里面的内容肉麻得要命。 其实葡萄这个年纪还不懂什么叫『肉麻』,只是偶然一次他偷偷溜进父亲的房间翻出了父王的信,看过之后觉得好玩,出去学给了外公和爷爷听。结果他外公登时就被茶水呛了出来,咳个不停。爷爷一边帮外公拍背抚胸,一边淡淡地皱眉道:「昊晔这孩子怎么肉麻,这些话也写得出来。」 于是葡萄就知道他爹写的那些什么「你是我的血液,没有你在身边我整个人都枯萎了」之类的话就是肉麻的表示。 不过想到父亲看到爹爹的信后一边无奈撇嘴一边眼神中又忍不住溢出甜蜜笑意的表情,葡萄就觉得肉麻什么的也不是坏事。瞧,父亲不是被爹爹催回去了吗?明明说好住满半年的,时间才过了一半就回程了。 北堂曜月后来知道葡萄偷看了他的信还念给了两位父亲听,登时闹个大红脸,再也不好意思在父亲这里住下去,匆匆带着两个儿子回了逾京。 小葡萄的这趟灵隐谷之行,不算白费,小脸上的婴儿肥终于消减了些,武艺也大有长进。尤其是轻功,更是练得不错,让小王爷连连夸赞:「不错不错,得了我的真传!真不愧是我的儿子!」 大哥东方君谦捏着葡萄的腮帮子大惊小怪地道:「哎哟!我家葡萄怎么成了葡萄干了?都不水灵了呢。」 葡萄不高兴地拍掉大哥的手,白他一眼道:「你才葡萄干呢。我这叫俊俏!俊俏你懂不?瞧你那公鸭嗓子,说起话来嘎嘎嘎的,难听死了,你还不知道遮丑少说几句。你看二哥什么时候声音都那么好听。」 东方君谦此时十四,正是变声的时候,性子敏感得紧。而且让他郁闷的是他的双胞胎弟弟东方君诚嗓音却不像他这么难听,虽然声线也有了变化,却是温润许多。 此时他被四弟这么一打击,登时一脸世界末日的表情,整个人灰暗地摇晃到墙角数蘑菇去了。 小王爷还在旁边没心没肺地道:「糖糖,没关系,我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你看你父王我现在声音多成熟多有魅力啊。多喝些银耳雪莲炖梨汤就成了。」 谁知东方君谦听了这话更受打击了。灰败地望了小王爷一眼,在他父王莫名其妙的眼神中摇摇欲坠地飘走了。 葡萄报复成功,露出个得意的笑容。东方昊晔忍不住捏了捏他嫩嫩的小脸蛋,道:「葡萄,下次别这么说你大哥。男孩子都有这个时候,将来你也会变声呢。」 葡萄大惊失色:「什么?我也会变公鸭嗓?不要不要不要!我不要声音变得那么难听啦!」 小王爷一向以逗弄儿子们为乐,闻言添油加醋地道:「怎么不会?你不仅声音会变难听,脸上还会长胡子,小鸡鸡也会肿起来哦。」(擦!小王爷你是怎么教儿子呢?最后那猥琐地一句是肿么回事啊坟蛋!) 葡萄登时花容失色了。声音难听也就罢了,小鸡鸡什么的他也不太关注,但是长胡子?长胡子……长胡子!!!(让小王爷失望了,小葡萄的关注重点是颜啊颜~) 葡萄崩溃了。他呆愣愣地瞪了小王爷半晌,瞪得小王爷都有些不安了,正觉得这个玩笑有点开大的时候,葡萄突然「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捂着脸向北堂曜月的房间跑去,嘴里大喊:「父亲!父亲救我啊……哇啊啊啊——父亲,爹爹吓我,葡萄好害怕,葡萄不要长胡子了啦……呜哇哇哇……」 这一番惊天动地。小王爷心虚地左右瞄瞄,在一干下人鄙视的目光中偷偷摸摸地往大门口挪去。不过可惜,他离大门还很有段距离的时候,就被浑身散发着冷气的北堂曜月揪回了后院。 「皇姐,我好羡慕你哦。」 葡萄坐在文国大公主华容的香闺里,双手托腮,直勾勾地盯着华容公主梳妆柜上摆放的首饰匣子,双眼冒光。 华容公主一边让侍女举起一根白玉镶珠簪往头上比划,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羡慕什么?」 「羡慕你想怎么打扮就怎么打扮啊。皇姐,那根大红宝石翡翠凤还簪子好看,戴那个戴那个。」 「不要。那个太俗艳了,我不喜欢。我还是喜欢这根,比较能衬托出我的气质。」 葡萄啊地一声,失望地道:「怎么会俗艳啊。皇姐气质高贵,戴什么都好看。」 华容微微一笑,在葡萄的脸上捏了一下,道:「嘴真甜。」 葡萄揉揉脸,嘀咕道:「皇姐都和大哥学坏了,专爱捏人家的脸。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你胡说什么!」华容公主俏脸涨红,又羞又窘地瞪了葡萄一眼。 她和静王世子东方君谦的婚事虽然还没有正式公布,但已经尽人皆知了。要知道,她七岁那年在后花园中被东方君谦以『用舌头帮她洗牙』的名义嘴对了嘴,两小无猜的情谊都闹到前朝大殿上去了。 华容公主长大后无数次后悔自己幼时的懵懂无知,居然跑到大殿上去找静王叔告状,结果弄得尽人皆知,这娃娃亲算是早早就定下了。东方君谦那混蛋每次都笑嘻嘻地一脸志得意满,看得她恨不得大巴掌招呼上去。 文国为了保持血脉的正统性,并不禁止同姓相婚。只要不是亲兄妹,堂、表兄妹成亲皆是常态。东方华容和东方君谦的婚事,已在长辈们的默许之中。 华容公主自然知道此事。她此时十四,已是妙龄少女,对儿女情事正是敏感多思之时,被葡萄嘀咕那么一句,羞得不成。 小葡萄却还懵懂,道:「我说错了么?皇姐难道不想嫁给我大哥?大哥那么喜欢你,若是知道皇姐不乐意,不知道该多伤心啊。」 到时也不知道该多抽疯了…… 华容脸上更红,又羞又喜地道:「他很喜欢我么?哼,那家伙也会伤心?」 小葡萄道:「怎么不会?父王总说大哥最像他了,将来也一定是、是那什么除了巫山不是云啊的。再说了,大哥不是经常给皇姐写情书吗。我看皇姐每次收到也很高兴的。」 华容站起来跺跺脚,拧着葡萄的小脸蛋咬牙切齿地道:「死葡萄,再胡说我就不理你了!」 葡萄嗷嗷叫着边躲边委屈地道:「真搞不懂你们女人。明明心里喜欢,偏嘴上还不承认。虚伪!真虚伪!」 华容公主见贴身宫女都捂着嘴偷笑,不由大叫一声,冲着葡萄扑了过去。 华容公主和葡萄笑闹了一通,把宫女都打发出去,拉着葡萄坐在绣墩上谈心。问道:「你今儿个怎么了?好像心情不好,从进了宫就一直不太高兴。」 葡萄小大人似地叹了口气,道:「我的苦恼你不懂。」 华容公主看着他那样子忍俊不已,点点他的额头道:「你才多大,哪有什么苦恼。说给皇姐听听,皇姐帮你想想办法啊。」 由于葡萄小时候一直充作女孩养,华容是皇后所出的唯一公主,没有兄弟姐妹,因而对葡萄便当半个妹妹似地疼爱,小时没少打扮他。虽然他现在年纪渐长,七岁后很少穿女装了,但在华容公主心里还是把他当成妹妹多些。 葡萄道:「我听父王说了,男孩子长大后都是要长胡子的。多难看啊。皇姐,我不要长胡子。」 华容一笑,道:「那可没办法了。你要是觉得胡子难看,就多刮刮吧。你看朝中也有不少年轻大臣都面白无须,不留胡子的。」 葡萄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我要是女孩子就好了。」 第二章 华容见他实在太忧郁,哄了半天还是无精打采,便亲自去梳妆台前打开自己的首饰匣子,把刚才葡萄看得眼睛发亮地那根大红宝石翡翠凤还簪子拿出来,递给葡萄道:「呐,这是今年母后新给我打的簪子,是京中最流行的新款,送给你了。别再难过了好不好?」 葡萄眼睛一亮,连忙接过,喜滋滋地道:「皇姐你真好!」 华容抿嘴一笑。她从小看着葡萄长大,岂会不知道他欢喜什么?便又柔声道:「我把梅儿唤进来,帮你穿上女装打扮一番可好?咱们就偷偷地在我这采薇宫里穿,皇叔和皇叔父不会知道。」 葡萄大喜:「好好好!皇姐你最好了,我最喜欢你了。」他一高兴,小嘴巴便跟抹了蜜似的。 华容公主和贴身宫女帮葡萄穿戴一番,俊俏的小公子立刻变成了一个漂亮美美的小郡主。 葡萄穿着长长飘地的浅绿色百褶荷花裙,外面套了件淡粉色的精绣对襟背心,活脱脱一个清纯小美女出炉了。 华容公主又给他戴了一堆首饰。簪子、项链、镯子等等,叮叮当当零零碎碎地挂满全身,却不显得庸俗,反而有种华贵大气之感。 葡萄美得合不拢嘴,在宫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忍不住道:「皇姐,真好看。我要去给皇祖母看看。」 皇太后对葡萄甚是宠爱,而且觉得他年纪尚小,喜欢穿女装什么的也不算怪癖。许多大户人家的儿子娇贵,从小当女孩一直养到老大呢。葡萄还不到十岁,正是雌雄莫辩的时候,爱穿女装便穿女装吧。 最主要的是,皇太后不愧是东方昊晔的亲妈,和她儿子一个心思:凭咱们家葡萄的身世、人品、相貌,将来想找个什么样的男人找不到啊?爱嫁就嫁呗,反正咱们葡萄不缺嫁妆,又能生育,怕什么啊! 葡萄乐颠颠地跑出采薇殿,华容公主在后面都追不上他。(葡萄从灵隐谷回来后轻功大有长进) 他熟门熟路地来到太后的慈宁宫,门口的宫女太监看见他,还不及行礼,便被他蹿了进去,不由脸色有些慌张。原来她们虽然习惯了静亲王家的四公子时常以女装出现在宫中,但那都是没有外人的时候,此刻太后正在接待几位命妇,若是看到四公子这个模样……她们不由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此时葡萄已经蹦蹦跳跳地蹿进了慈宁宫,嘴里喊着:「皇祖母,我来看您啦。」 皇太后听见爱孙的声音,不由欢喜,道:「快进来。」 葡萄穿着女装大摇大摆地进了内殿,见里面竟然还有几位命妇在,心里咯!一下,暗道不好。 他爹亲北堂曜月不喜他穿女装,且更加不会喜欢他以女装示外人。如今这个场面,让他爹亲知道了可是大大不妙。不过葡萄脑子很快,立刻收敛脚步,微垂下头,一派文静小姑娘的模样,走到皇太后面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柔声细气地道:「孙女来给皇祖母请安了。」 皇太后看见爱孙穿着女装进来,便觉得有些不妥,正在想着如何圆了这事,却听葡萄如此说,不由大赞乖孙伶俐。 她招招手,把葡萄拉到身边笑道:「好孙女,皇祖母正想你呢。这是从哪过来啊?瞧瞧,头上都出汗了,先跟怡香下去擦擦汗,皇祖母给你留了冰镇杏仁露,呆会儿再来和皇祖母说话。」 皇太后不愧是皇太后,手腕老道,不过三两句话就把小葡萄摘了出去,也没有介绍给在座的几位命妇。这些命妇倒是好奇,不知这个如此水灵的小姑娘是哪家的郡主。太后的两个亲儿子虽然只有皇上生了一位长公主,静王膝下全是儿子,但文国皇室繁枝茂盛,到了这一代郡主还是有几位的,但好似哪个和现在这位的年龄都对不上。 不过众人虽然好奇,但见太后并无让她们与那位郡主见礼的打算,因而也都聪明地没有多嘴。 葡萄跟着皇太后的大宫女怡香转到后面偏殿,见四下没有外人了,立刻跳上小榻,长舒口气道:「怡香,快把冰镇杏仁露拿来。」 怡香拍着胸口道:「殿下,奴婢刚才可真是被您吓到了。下次您再穿着女装过来,可一定事先和太后打好招呼啊。」 葡萄撅嘴道:「我是要给皇祖母惊喜的,事先打了招呼就没有惊喜了。谁知道今天宫里会来人啊,又不是初一十五。」 怡香心道:是啊,惊喜没了,全成惊吓了。 怡香见葡萄从外面跑了一路进来,小脸红扑扑的,额上还有汗珠,不由心疼道:「奴婢先给您擦把脸吧。」 葡萄正口渴得厉害,闻言挥挥手道:「你去端杏仁露去,我自己擦脸。快快,我渴着呢。」 怡香闻言便留下个小宫女伺候,自己匆匆去给他端杏仁露。 葡萄囫囵擦了把脸,拎着裙子在殿里转了一圈,对那小宫女臭美地道:「怎么样?本少爷这身漂亮吗?」 那宫女尚未答话,便听门口有个稚嫩的声音脆生生地道:「漂亮!姐姐漂亮!」 葡萄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四五岁大的玉娃娃一般的小男孩趴在门槛上冲他笑,裂开的小嘴里还缺颗门牙。 葡萄欢喜地道:「你刚才是夸我漂亮吗?」 「嗯!」那小男孩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流着口水道:「姐姐漂亮,长大当小悠的媳妇。」 「哈哈,你叫小悠吗?你太小了,懂什么娶媳妇啊。」葡萄过去蹲下,隔着门槛捏了捏男孩的小肉脸,心道手感不错,难怪大哥他们爱捏自己的脸呢。 那小男孩奶声奶气地道:「我懂。我要娶媳妇!」 葡萄骄傲地一抬下巴,道:「你太小了,我才不嫁你呢。」开什么玩笑,他未来的相公必须才貌双全、英俊潇洒、温柔体贴才是,眼下这个小鬼可不符合条件。 那男孩皱起脸盯了葡萄的脸孔半晌,内心挣扎了一下,道:「好吧,那你嫁给我大哥好了。我允许你做我的大嫂。」 葡萄不高兴了,说得好像他高攀一样。他是谁啊?他可是静王府的小王爷,当今皇上的亲侄子,太后的亲孙子,太子的亲弟弟。只有别人求着他嫁的,没有他上赶着的道理。 「呸!小家伙你就做梦吧,我才不会随便嫁人呢!」说着葡萄忍不住又在小男孩那嫩嫩的脸蛋上掐了一把。 小男孩瞪着葡萄,突然扁扁嘴,一屁股坐到地上哭了出来。 葡萄登时手足无措。他虽也经常被父王大哥欺负得哭出来,却是因为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受宠而骄,便有些小性。后来弟弟东方君仁出生,他便懂事了许多,很少再哭闹了。现下看着这个比么弟大不了几岁的小娃娃坐在地上大哭,葡萄不由慌了。 「别哭别哭!哥哥和你开玩笑呢。」他慌乱中也忘了自己的女儿打扮,抱着那孩子拍抚。不过那幼童正哭得伤心,也没有注意他那声『哥哥』的自称。 恰在此时,一个焦急的声音传来:「小悠,你怎么了!?」 一个十一二岁的半大少年飞快地跑过来,推开葡萄将那幼童抱在怀里。 葡萄原本因为那幼童个子矮,便蹲在地上和他说话,此时早有些腿麻,被那少年无意中一推,不由哎哟一声,往后摔倒在地。 那少年啊了一声,忙伸手来扶他,一脸歉意地道:「抱歉!刚才失手了。」 葡萄不高兴地站起来,看着自己的裙子皱眉,裙子被弄脏了。 此时那小男孩已经不哭了,依偎在哥哥怀里,脸上一滴泪水也没有,笑嘻嘻地道:「哥哥哥哥,这个姐姐好漂亮,你娶回去给我做嫂子好不好?」 那少年脸上微红,一本正色地道:「别胡说!你再乱说话,回去哥哥要罚你!」 这少年显然十分有兄长的威信,此言一出,那男孩立刻闭了嘴。 怡香端着杏仁露过来,疑惑地问道:「殿下,发生什么事了?」 葡萄道:「没事,一点小误会。」 那少年听宫女唤葡萄殿下,心里咯!一下,虽不知葡萄的身份,但也知是自己惹不起的,忙行礼道:「草民刚才无礼,还请殿下恕罪!」 葡萄道:「都说了没事,不用在意。」他虽然有些惋惜新裙子被弄脏了,但他毕竟没有那些女孩子的小心性,很大度地表示不在意。 怡香道:「殿下,这两位是方夫人带来的公子,刚才被陛下叫去了,不知两位公子怎么走到这里来了?」最后一句她是对那位少年问的。 那少年脸上微红,道:「抱歉,都是舍弟贪玩。我们从陛下那里回来,他一眨眼就不见了,我才寻过来。」 原来兄弟俩被皇上一时兴起叫去前殿问话,问完之后往回走,方大公子因在宫里谨言慎行,不好牵着弟弟的手,又一直中规中矩地低着头跟着前面领路的太监,方小公子人小个子矮,不知何时从旁边走没了,二人都没发现。当方大公子和领路太监回到太后宫门前发现人不见了,这下都着了急。那太监不敢担干系,忙进去禀报太后。方大公子等不及,自己先找了起来。好在这里离偏殿不远,他听见了弟弟的哭声便寻了过来。 怡香闻言,便道:「原来如此。不若奴婢带您和小公子去找方夫人吧。」 那少年道:「如此甚好。有劳宫女姐姐。」 怡香将手中的托盘递给旁边的小宫女,对葡萄伏身一礼道:「殿下,我先带他们去前殿,待会儿再回来伺候您。」 葡萄道:「去吧。别叫方夫人着急。」 那方小公子还颇有些恋恋不舍地看着葡萄。不过他显然从刚才的对话中知道自己惹了祸,哥哥很不高兴,不敢再任性,因此只得老老实实地被兄长牵住手往回走。 那方大公子走了两步,想起刚才自己推倒那位贵女,似乎把她的裙子弄脏了,可是那贵女不仅没有怪罪,也没有在意他和弟弟的莽撞之举。他有心想和那位贵女再道声歉。若是那女子是寻常人,他必定会请对方留下府号,回去让母亲赔条新裙,只是见太后身边这位大宫女对她的态度和称呼可以看出此女身份尊贵,自己若是贸然出言,只怕会被当成攀附权贵之辈,让人小瞧了去,因此迟疑了一下,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走了两步却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正看见那贵女端起杏仁露,用勺子轻轻舀了一口,优雅而轻柔地含在嘴中,咽下后红嫩的小舌头伸出,在唇边流连地舔了一圈,露出一个满足而惬意地微笑。 那少年不知为何,一时红了脸,心跳有些厉害,忙转回头不敢再看,领着弟弟跟着怡香去了。 葡萄口渴得厉害,刚才又和那小鬼头哄逗了半天,等不及回屋,直接从小宫女的手上夺过杏仁露,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这才慢悠悠地端着碗进了屋里。 之后太后打发走那些命妇,把葡萄叫过去说话,他在祖母膝下承欢半日,回了王府就把这件事忘记了。 此后时光匆匆,一眨眼葡萄也到了十六岁的年纪。他战战兢兢地过了变声期,嗓音幸好没像大哥当年那样变成公鸭嗓,只是毕竟粗葛了些,害得他一年多都没怎么敢说话。变声之后嗓音比少时略微低沉,但还算清朗动听,没有变成粗嗓大汉。 至于胡子……不知道是不是他的体质原因,反正现在还没长出来。每天早上葡萄起床都要好好照照镜子,用皇伯母和大嫂华容公主教他的办法美容,晚上也是如此。每天还吃很多水果,皮肤又光又滑,让他颇为满意。 不过关于爹爹说的那个什么「小鸡鸡肿起来」的话,这几年他也深有体会。这让葡萄有些烦恼,暗自思考是不是嫁人之后就能解决了呢? 「少爷,他们追上来了!」 小竹子驾着马车飞快地跑着,可是马车毕竟比不上骑马的速度,眼见后面那几个强盗越追越近了,小竹子不由急出一头大汗。 葡萄从车厢里出来,手里提着宝剑喝道:「怕什么!正好可以让他们见识见识我的明月剑法!」 小竹子汗水冒得更多了。主子哟,您不知道您那几手三脚猫的功夫在江湖上顶多算个二流吗?这还是给您面子,弄不好也就是三流水准,您还好意思说!要不是您刚才非要显摆,露了财,咱们至于被人盯上么。 话说葡萄为何会和他的贴身小厮落到这个境况呢?此话还得从一个月前说起。 一个月前,文国最出名的少年将军齐横城成亲了。这本没什么奇怪的,人家二十岁正值弱冠的少年将军,家世、武艺、功勋都在那里摆着,人也长得一表人才,成亲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甚至因为去军中呆了几年,婚事还耽误了呢。 不过有个问题,就是这位齐少将军和东方君亭乃是青梅竹马的好友,小时一起在皇家书院念过书,两小无猜,情谊深厚,甚至还为了讨好葡萄和别的男孩打过架。那时年已十岁的齐横城拍着胸脯对只有六岁的小葡萄信誓旦旦地道:「君亭你别怕,以后有谁欺负你就来找我,我罩着你!」 后来二人年岁渐长,葡萄立下了非文武双全者不嫁的志愿,把身边的人都『考察』了一遍,最后觉得只有齐横城是所有达标人选中最让他满意的,于是便美滋滋地去找他,和他说定:「等你长大了要娶我!」 那时齐横城已经年近十五,正是青春年少的叛逆期,整日在京城里捉鸡斗狗,被他老子追在后面打骂。正好当时家里要为他说亲,他爹娘拿了一堆名门闺秀的名单挑选,整日在他耳旁罗罗嗦嗦。齐横城烦得要命,听到葡萄此言,便如在黑暗中郁闷前行的旅人突然看见了一道曙光,整个人都敞亮了起来,立刻干脆地应下了。彼时齐横城尚不知道女人的滋味,等他懂得之后,便明白自己与东方君亭只能做兄弟,夫妻是万万做不成的。 齐横城的老子兵部尚书齐温听了儿子的话,两眼瞪得溜圆,险些没晕过去。 静亲王家五个儿子,长子已经尚定公主了,次子最低一个郡王是跑不了的,三子乃当今太子,皇帝过继过去的儿子。这第四子将来也跑不了一个郡王。静亲王的王妃是摩耶男子,生下的这几个儿子应该也是有生育能力的。齐尚书倒不在意东方君亭是男是女,能给他生孙子即可。静亲王是个有实权的主,而且实权不小,若是与他家结亲,齐家虽然有烈火烹油,盛极而危的危险,但与未来的皇帝结成亲家还是好事。可这种事不是两个孩子随便说说就能定下的,况齐老尚书对将来娶个男儿媳还是有些心理障碍。 他隐晦地以玩笑地方式将此事轻描淡写地说与皇上听过,当时皇上只是淡淡一笑,道:「君亭还小,尚不知人事,不过是孩时的玩笑话罢了。不若让横城去军中历练几年,一来博个功名,将来娶妻也有资本。二来考验一下两个孩子的心意,若是仍然坚定如初,朕也不会棒打鸳鸯。」 齐老尚书琢磨皇上这意思是不赞成也不否定,大概也有嫌弃儿子没有功名在身,配不上静王家的嫡子,因此回去就收拾收拾,不顾老妻的哭嚎,硬着心肠把儿子千里迢迢送去参军了。 他却不知,皇上最主要的顾虑还是静王妃北堂曜月。北堂曜月不喜葡萄性格女向。他自己以男儿之身嫁给小王爷东方昊晔,虽是心之所系,却未必不因自己放弃了男儿之尊而耿耿于怀。皇帝夫妇已经从北堂曜月那里抢来了一个儿子过继膝下,如今静王夫夫看见太子要行半君之礼,东方君和见到二人也只能唤『皇叔』和『叔父』,不能唤父亲。对此皇帝已有亏欠之意,因此不好在不明北堂曜月意向之前妄下决定。(皇帝很清楚小葡萄的亲事在静王府谁说了算,因而根本没考虑弟弟的心意如何。可怜的小王爷……) 齐尚书将儿子送去参军,谁知竟真是闯出了一番名堂,年纪轻轻便立下几次军功,不到二十岁便被封为了少将军,衣锦还乡。不过与他同回的,还有边城老将柳将军的嫡亲孙女柳氏。 原来齐横城在边城多年,与柳氏在花灯节相识。月下美人,一见倾心,竟是谱出一段佳话。 齐横城此时早把与葡萄当年的口头之约抛之脑后,待兴冲冲地将自己要与柳小姐成亲的事写信回来告知老父后,齐尚书一口老血哽在喉头,当真要被儿子气死。 幸好当年齐横城与葡萄只是竹马之谊,这口头之约也在皇上的暗示下隐瞒严密,未曾露出分毫。齐尚书见儿子心意已定,只好痛心地断了与静王府联姻的念头,佯作不知当年事地样子进宫去向皇帝请婚。 皇帝倒是大方。毕竟这事要两情相悦,强求不得。齐家和柳家都是朝中重臣,不能为了自家子侄寒了他们的心。何况皇帝心里也未必乐意将好好的大侄子『嫁』出去,实在有点抹不开皇家的面子啊。 赐婚的旨意一下,齐横城亲自上静王府给葡萄赔罪,又托好友东方君诚帮着说了不少好话,总算让葡萄揭开旧事,答应不再提当年的那段口头婚约。 可怜葡萄把齐横城的承诺当真,渐渐竟真有了几分初恋之情,谁知最后居然被甩了,真是又伤心又气闷。可是他与齐横城的交情不错,齐横城学当年廉颇请罪的样子在院子里脱了上衣任他抽打,他又怎么可能打得下手?正好二哥东方君诚也来为齐横城说话,葡萄只好就着台阶下了。 只是他心里实在又气又恼。想他堂堂静王府的嫡四子,未来的小郡王,长得美貌,武功也好(他自认为的),琴棋书画也是样样精通(这点也是他自认为的),如何竟比不过一个女人了?太可恶了!天下女子皆是大敌! 葡萄不愿在家看着父王爹亲、大哥大嫂亲亲我我,二哥东方君诚又已经封为诚郡王另外开府别居,三哥在宫里做太子,唯有幼弟东方君仁可以一叙心中苦闷。奈何小杏仁如今也不是当年任他打扮玩闹的稚子了,小小年纪就忒稳重了,而且最重要的是,年仅九岁的他竟然武功比自己还高,打都打不过啊啊啊! 于是情伤失恋心情不好的小葡萄,带着贴身小厮离家出走了。 葡萄在府里一直养尊处优,出门在外哪里受得了苦?一路上游山玩水,吃喝用度皆是最上等的。饶是如此,他还不断抱怨外面没有府里舒服:衣服容易脏,吃的不干净,睡的床也不软乎等等诸如此类。 小竹子几次借此劝他回京,谁知葡萄却颇有毅力,硬是咬牙忍了下来,不愿回京去看齐横城新婚甜蜜、意气风发的模样。 只是葡萄性子粗疏,铺张惯了,一路上这样不加遮掩,很快便被人盯上了。好在小竹子是东方昊晔专门派给儿子的暗卫,性格谨慎,武功不错,也识得迷药毒物等物,一路上几番化险为夷,暗中替主子挡下了不少祸事。只是小竹子毕竟也是人,再怎般厉害,他今年也不过一十八岁,之前一直陪伴在葡萄身边,也未曾真正走过江湖,虽然学到的江湖经验不少,但也难免有疏漏的地方。 也不知是静王爷有意磨练儿子,还是真的疏忽了,这次葡萄偷偷离京,竟没有私下派暗卫暗中增援,搞得小竹子疲于奔命,伺候得那叫一个心力交瘁。今日便是他去买个馒头的功夫,主子就在外面露了财,竟被几个强盗盯上了。 这几个强盗乃是江湖老手,在镇子里盯上了葡萄主仆,看出小竹子有几分厉害,便一直小心谨慎地没露破绽,在镇子外面的大路上埋伏了起来,等到葡萄主仆出了城,渐渐走到偏僻之处才冒了出来。 小竹子一看势头不对,立刻护主而上。只是没想到这几个强盗还有两下子,虽然武功只能算二流,但几人配合默契,隐隐有一套阵法在其中,小竹子竟一时奈何不了他们。而且小竹子势单力薄,还要护着葡萄这位三流『高手』(一般这种情况下葡萄属于添乱的),慢慢落入了下风,最后二人只好落荒而逃。 第三章 他们一路驾驶马车飞奔,那几个强盗却越追越近。葡萄此时怒火高涨,想他堂堂静王府的四公子,未来的小郡王,岂能被几名宵小所趁?于是提剑而出,打算和他们好好斗一斗。 小竹子眼见逃跑不是事儿,这路上也甚是荒芜,跑了半晌也没遇到其他人,看来只有迎难而上了。 他停下马车,忠心耿耿地持剑挡在葡萄身前,谁知葡萄却不领情,一把将他拨开,道:「让开!今天本公子要大开杀戒!」 小竹子忍不住暗中翻个白眼。刚才他们斗了一场,若不是四公子一直在旁边拖后腿,小竹子是有自信能从他们手下全身而退,甚至伤其一二的。但此时他突然觉得有些灰心。有这么个不靠谱的主子在,今天他们能逃过此节吗? 那几名强盗见他们不跑了,不由哈哈大笑。为首那人骑在马上,指着葡萄道:「这位小爷长得这么俊俏,提着剑就不好看了。绣花枕头,还是乖乖地束手就擒吧。」 他们刚才已经试探出那个小厮的武艺非常不错,恐怕难以对付。但这位少年公子却性格暴躁,不够沉稳,容易激怒。只要把这少年公子活捉到手,不怕那个小厮不住手。 东方君亭长这么大,最爱听的就是别人夸他漂亮美貌。小时他穿着女装出去还能哄人,一个一个都把他当成貌美的小姑娘,奈何这几年他发育得实在有些快,个子蹿得老高,脸型也有些拉长,鼻梁、下巴渐渐显出棱角,和他外公北堂傲越长越相像,虽仍然貌美,却再也无人会把他错认成女孩子了。 东方君亭对此十分失落,心里落差有些大。但他也不是小孩子了,不会为此太过纠结,反正也改变不了他男儿身的本质,纠结也没用啊。这是他不得不面对的现实。因此也渐渐习惯人家夸他是个俊俏的公子之类的,偶尔还会有人赞他一声潇洒风流什么的(其实他真心不风流啊,他风流的对象都是男的……)。但此时听见那个一脸横肉的强盗如此说,还说他是绣花枕头,却真真激起了他的怒火。 「呸!你们是什么玩意!敢在小爷面前大方厥词?!刚才是小爷手下留情,如今就让你们知道知道小爷的厉害!」 那几个强盗哈哈大笑了起来。其中一个猥琐地道:「老大,这个小哥长得不错,卖到南风馆也能大赚一笔。」 那强盗头子打量了葡萄几眼,摸着下巴色迷迷地道:「让你一说,确实是条财路!哈哈哈,那个小厮也不错,都别放过了!上!」 几人说着就纵马围了上来。 小竹子见机极快,立刻挥剑砍向马腿,几名强盗坐不住,一边喝骂一边下马,和二人缠斗了起来。 葡萄的武艺虽差,但眼神好,轻功佳,窜来窜去,那几人竟逮不住他。 葡萄正在得意,突然身后一个强盗掏出一把黄粉撒了过来,他和小竹子正处于下风处,登时吸个正着。 小竹子大喊一声:「公子小心,是迷药!快闭住口鼻!」 可惜这话说得晚了,葡萄不小心已经吸了两口。 那迷药效力极强,葡萄内力不够深厚,登时觉得身上有些酸软。小竹子见势不妙,突然吹了一声高昂的口哨,原本停在远处的马车登时在马匹的带动下飞奔回来。 「公子快走!」小竹子趁着马车冲散那几名强盗,爆发出一股强力,将葡萄推上了马车。 那强盗头子喝道:「想跑?没门!先砍了这小子!」 「小竹子——」葡萄趴在马车上,头晕目眩,伸出手想拉小竹子。 谁知小竹子却一剑戳在了马屁股上,高喊一声:「公子先走!」回身去缠住了那几名强盗。 他内力深厚,一时不受迷药影响,砍倒了其中一人。但他势单力薄,葡萄在飞奔的马车上最后看到的一眼,是那名强盗头子一剑刺穿了小竹子的肩膀。 「小竹子……」葡萄低低唤了一声,终于支撑不住,身子一软,昏倒在颠簸的马车上。只是他仍然记得牢牢地抓紧手中的长剑。 说来小葡萄也实在是倒霉。他被迷药迷晕在马车上也就罢了,偏偏小竹子为了加快马速,在马屁股上刺了一剑。这一剑彻底让马惊了,载着葡萄那叫一路狂奔啊。 这里是江南的潮江一带,地势算不上险峻,却是山多水多。惊马是不认得路,也不会拐弯的,于是载着葡萄不知狂奔多久,一头跃进了一条宽阔的小溪。溪水中有不少石头,马车登时被颠得散了架,于是小葡萄一个优美的鲤鱼跳龙门,从车上被弹了起来,落入水中。 「咳咳……」昏迷了半晌的葡萄迷迷糊糊地被溪水呛醒,差点溺死,好在他还有些内力护身,且人在危急中有自救的潜意识,于是他奋力地抬起酸沈的胳膊在溪水中挣扎。 此时正是雨季,溪水很急,葡萄被卷在湍流不息的水中起起伏伏,还差点几次被溪石撞破脑袋。可是好似老天还嫌他不够倒霉,在他奋力挣扎眼见就快靠岸的时候,前方竟然出现了一个瀑布…… 事后葡萄无论什么时候回忆,都要庆幸一声自己命大。他被冲入瀑布下,竟然没有溺死,反而幸运地在落下时撞断了一截生长在瀑布崖壁上的树枝,缓冲了下坠的趋势,然后他当时急智地死死抱住那根断枝,才没有沈到水底,反而慢慢浮了起来,在水面上昏昏沉沉地被冲走了。 当他睁开眼时,只觉得身体好似不是自己的了,一点知觉都没有。耳旁一个聒噪清脆的少年声音在叫着:「大哥你看清楚,他真的不是女人吗?长得这么漂亮怎么会不是女人?哎呀,他若不是女人我怎么娶他做媳妇!」 那少年喋喋不休地反复念叨,葡萄耳朵进水太久,原本便觉得难受,此时更觉得耳膜都快被那少年尖锐的嗓音刺破了。 你才是女人!你全家都是女人!老子就是个爷们怎么着吧你! 葡萄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女人了!除了他皇祖母、皇伯母和大嫂外,其他的女人都是他的公敌啊有木有!现在又来个臭小子要找女人,等他活过来一定好好教训他! 正在葡萄昏昏沉沉心底厌烦之时,一个清润温和又十分威严的声音突然响起:「你闭嘴!别打搅我给他疗伤!再在这里聒噪,看我怎么教训你!」 那声音并不高昂,但听起来却十分舒服,而且他的话十分合葡萄心意,不由让葡萄好感大生。 知道自己这是获救了,葡萄心下一安,登时再度沉沉地昏迷了过去。 当葡萄终于慢慢睁开眼时,原本麻木的身体也渐渐恢复了知觉。葡萄只觉自己浑身的骨头好似都碎了,挨个地叫嚣着疼痛。 「呃……」他破哑地呻吟出声,嗓子干涩生痛得厉害。 「你醒啦。」一道有些熟悉的温和嗓音在耳旁响起。 葡萄努力张大双眼,只见一个比自己年长几岁的青年站在身边。 那青年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葡萄扶起来,举着一只茶碗道:「来,喝点水润润喉。」 葡萄迫不及待地吞水下肚,喉咙里清流流过,说不出的舒服。 他将茶碗中的清水饮干,仰着脖子沙哑道:「还要……」 「别喝那么多,我去给你盛碗清粥。」那青年将他轻轻放回床上,转身出了房间。 葡萄艰涩地转转脖子,趁机打量这间屋子,只见是一间极为普通的民宅,略有简陋,从普通的木桌到桌上的普通茶碗,以及身下感受到的棉布床铺,葡萄可以轻易判断出这间屋子的主人生活并不富裕,甚至有些清贫。只是在这间清贫的屋子一角,一个简陋朴素的书柜中却摆满了密密麻麻的书籍。 那青年再度推门而入,手中端着了一碗温热的白粥。他上前将葡萄慢慢扶起来,让他靠住枕头,端着碗道:「你的胳膊折了,我来喂你。」 那青年语气不急不缓,平稳温和,动作仔细周到,没有让葡萄感觉一点不适,粥也喂得恰到好处。 葡萄吃了东西,肚子里暖暖的,身上有了几分力气,哑声道:「多谢……」 那青年抬手制止道:「你呛了太多水,这些日子不宜说话。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来告诉你。」 原来这里是落凤山脚下的唐家村,这青年姓唐,名正言,下面有两个弟弟,一个叫唐正礼,今年十二岁,一个叫唐正义,今年只有六岁。唐正礼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前两日带着弟弟去河边捞鱼,谁知鱼没捞到,倒捞了个大美人上来(这是唐正礼后来形容的原话)。 两人见葡萄奄奄一息,半死不活的样子,都吓了一跳。唐正礼让弟弟回去将大哥唐正言叫了来,自己试着要背葡萄往回走,结果他人小力气弱,委实背不动,还摔了一跤,差点把本就奄奄一息的葡萄摔死。幸好唐正言及时赶来,见葡萄伤势严重,断了一只手臂和左腿小骨,还有两根肋骨,而且呛水太多,几乎快要溺毙,便连忙将人抱了回来。 唐家村是个小村子,交通不便,地理位置偏僻,村里没有大夫。唯一会点医术的便是饱读诗书的唐正言。唐正言对于断骨竟有几分经验,又去山上采了些草药,这几日又敷又喂,终于把葡萄救了回来。此时距离葡萄遇险,已经过了三日有余。 「你现在不宜移动,肺有积水,也要少说话。你的断骨我帮你接上了,需要好好休养,别的事以后再说吧。」唐正言言辞简骸,寥寥几句将事情说明,也没有询问葡萄的出身来历,将他扶下躺好,掖了掖背角便出去了。 葡萄被他服侍得挺舒服,听他说了经过,心中感激之意,还想表达表达,谁知脑袋一粘枕头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葡萄在唐家休养了几日,嗓子终于能慢慢出声。他的武功虽然练了个半吊子,但北堂家的明月神功非同小可,尤其具有强大的疗伤和自我恢复能力,因此葡萄的伤势好转得很快,已能慢慢坐起。 这几天唐正礼和唐正义两个小家伙也来看过他。唐正礼和兄长不同,是个聒噪的性子,叽叽喳喳地和葡萄说了不少话,最后被唐正言赶了出去。不过葡萄也从他的话中了解到许多东西。 原来唐家只有这兄弟三人。这里是他们母亲的祖籍之地,家里有薄田十亩,平时三兄弟都要下地种田,只因现在他们大哥正在备考,准备参加今年的秋闱,所以雇了一个短工帮忙,又正是农活不忙的时候,唐正礼才有时间带着弟弟去河边摸鱼。 唐正言是这唐家村里唯一的秀才,学识不错,人也斯文有礼,颇受里正和村民们的喜爱。他饱读诗书,又会些医术,在村里有些地位。若不是有他在,葡萄这条命能不能救回来当真难说。 所谓大恩不言谢。葡萄这次死里逃生,对唐家三兄弟都十分感激。且经过这次事人也懂事了许多,知道唐家的日子清贫,那唐正言给他做的饭菜虽然清淡简朴,他也不挑嘴,都吃了下去。对衣食住行也不挑剔。只是让他有些羞赧的,却是他行动不便,处处需要人照顾。 唐正礼和唐正义年纪都小,性子也是一团孩子气,所以葡萄的伤势和日常起居基本都靠唐正言来照顾。唐正言正在备考,葡萄住在他的房间里,他便只能去和弟弟们挤在一起。但他平时生活极为规律,早上起来做好早饭,叫醒两个弟弟去田里帮忙,自己进屋给葡萄喂完早饭再帮他换药。之后他便会留在屋子里看书读写,葡萄不敢打搅他,便索要了几本闲书翻看。但他伤势在身,精力不济,往往看上几页就睡了过去。 中午唐正礼带着小萝卜头弟弟回来吃饭。吃完后唐正言便让么弟去睡午觉,自己则亲自盯着唐正礼念书。下午唐正义睡醒就跟着大哥启蒙,唐正礼则去田里。到了傍晚,唐正礼回来,便是唐家一天之中最悠闲的时候。唐正言去厨房做饭,唐正礼劈柴,唐正义小豆丁则会跑来跑去地帮点小忙,一会儿给大哥递菜,一会儿给二哥抱柴。 唐家很小,前后两个小院子,中间一个正堂,两旁两间厢房,一间厢房是唐正言的卧室兼书房,另外一间是唐正礼和唐正义的卧房。厨房就在唐正言的厢房外,葡萄所躺在床其实是张大炕,窗户就在一旁,伸手就能推开。有时他靠在床上望着院子里忙碌的唐家三兄弟,心里十分欣羡。 这种清贫而纯朴的生活与他从前的生活截然不同,葡萄在新奇之余,也感受到一种从前没有体会过的悠闲与宁静。 所谓大巧若拙,返璞归真,也许就是这种境界吧。 葡萄颇有深度地深沉了一下。 「哇……」柴火比他都高的唐正义摔了一跤,咧嘴要哭不哭的。 唐正言赶紧从厨房跑出来,把弟弟抱在怀里上下检查。唐正礼赤裸着上身走过来,手里还拎着砍刀,撇嘴道:「唐正义,你真笨,拿几根柴火都能摔跤。」 唐正义闻言好委屈,一头扎进唐正言怀里,软软地叫了一声:「大哥!」 「唐正礼,不许欺负弟弟!把柴火搬进去!」 「我哪里有欺负他,是他自己总是笨手笨脚嘛。」唐正礼一边嘟囔一边抱着柴火进厨房。 唐正言给么弟揉了揉腿,柔声哄了几句,见唐正义揉着眼睛不哭了,便对二弟沈声道:「好好照顾小义,再欺负他就把今天的课业抄十遍!」 「知道了知道了。」唐正礼其实也很疼弟弟,过去拉着弟弟的手道:「走,二哥带你后面洗脸去。瞧你弄得跟小花猫似的。」 葡萄看着他们兄弟三人的互动,觉得很有意思。他家也都是兄弟,大家感情也都很好,但怎么说呢……那种大家族的亲近与唐家这种平民化的亲近是完全不一样的。别说他几个哥哥没有帮他洗过脸,就是他爹亲和父王也没有这么做过,王府里那么多服侍的丫鬟小厮可不是摆设。因此唐正言表现出的兄长之情,与葡萄印象中的三个哥哥完全不一样,感觉十分新奇。 他大哥东方君谦和父王性格很像,各种不着调啊,你不给他操心就不错了,实在不能有太大指望。二哥倒是很可靠,但可能因为和大哥是双胞胎的缘故,二人更加亲近,且二哥给大哥收拾烂摊子还不够操心呢,哪里有功夫关心其他兄弟?至于三哥东方君和倒是和唐正言有些像,又温和又有威严,葡萄小时候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跟在三哥屁股后面跑。不过可惜,三哥被皇伯父看中过继过去做了太子,住进了东宫,平时就很少见了。(葡萄完全没有反省他对东方君仁也没有尽到一个兄长的责任啊,小杏仁幼时被欺压得各种辛苦啊……) 葡萄透过窗户看着那一家三兄弟,眼底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丝欣羡之意。 「方亭,最近天气太热,我烧了水帮你洗洗头擦擦身。」唐正言进了屋子,一边卷起袖子,一边来到床边弯腰要抱起葡萄。 「洗头?擦身?」葡萄有些窘迫,道:「我自己来就行了。」 他最是爱洁的人,平日里恨不得一天洗两次澡,但出门游玩后,由于条件有限,每天都洗上一次就不错了,因而他已经没有从前那般讲究了。受伤被救后,因为伤口不能沾水,所以这些天只能在床上脏着臭着,唐正言在帮他换药时会稍微帮他稍微擦洗一下,却仍然让他觉得脏的受不了。只是因为他实在动不了,且看出救命恩人的家里条件有限,便将从前的各种习惯都压了下去。但唐正言为人十分仔细,看出葡萄似乎很是爱洁,每次擦脸必要仔仔细细地擦上两三遍,便留了心。见这几日葡萄恢复得比常人要好,便烧了水打算趁天气好时帮他梳洗一番。 唐正言温言道:「你动不了,自己洗头不方便。我在院子里把水和躺椅都准备好了,你躺着就行。你放心,不会碰到你的伤口。」 葡萄大惊失色道:「什么?在院子里?不行不行!我不去!」他大家公子出身,如何能在屋外袒胸露腹? 唐正言十分聪明,听了他话语转瞬便明白了他的顾忌,安抚道:「你放心,只是在院子里洗头罢了。擦身之事等我们回屋再做,不用脱衣服的。」 葡萄这才舒了口气,看来这唐正言书没有白读,还是懂得几分礼数。不过让陌生人帮他洗头,他还是犹豫了一下。可是唐正言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已经径自将他抱起,来到了后院。 唐家的后院不大,中间是口水井,东边搭了个凉棚,种了一溜的葡萄秧子和黄瓜。西边又一片小田地,里面种了些蔬菜。 葡萄架子下摆了一个躺椅,躺椅头上有把椅子,上面放着铜盆和皂角布巾等物。 唐正言小心地将葡萄放在躺椅上,扶着他慢慢往后躺好,解开他的头发浸泡到铜盆里。 葡萄从来没有这样洗过头,不觉有些别扭,忍不住来回摆动脑袋。 唐正言一手按住,低声道:「别乱动,一会儿就好,你乖乖躺着。」 葡萄脸上一红,觉得唐正言的口气就像在哄小孩子。恰好唐正礼提着热水过来,笑嘻嘻地道:「方公子,你放心,大哥给我和小义洗头洗惯了的,可舒服了。小义还是从小被大哥抱大的呢,洗头洗澡我哥都拿手。」 唐正言瞪他一眼,唐正礼连忙闭嘴。 葡萄只觉唐正言温柔地用水浇着自己的头发,动作轻缓流畅,大手轻柔地按揉着自己的头皮,渐渐有种舒适放松的感觉。 葡萄从小到大,连他亲生父亲都没有这么仔细地帮他洗过头,不由心底生出一股奇怪的感觉,好似有些陌生的亲密,又有些新奇。 唐正言却习惯了一般,仔细帮葡萄把浓厚的头发打湿,打上皂角,轻轻揉搓,笑道:「方公子的头发真不错啊。」 葡萄脸上一红,道:「都说了别叫我方公子,叫我方亭就好。」 「嗯。那你也别叫我唐公子了,就叫我正言就好。」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唐正言一笑:「那你还不如叫我恩人呢,别人还以为我姓『恩』名『人』。」 葡萄噗嗤一笑,道:「没想到唐……正言你还如此诙谐。」 唐正礼在旁叫道:「哎哟,方亭你可是第一个夸我哥诙谐的人。你不知道我哥这人平时多正经,总是板着脸教训我。」 唐正言道:「你若是正经点,我又何必教训你?去把这盆水换了。」 唐正言一边洗一边帮葡萄轻柔地按摩头皮,葡萄很快就有些昏昏欲睡。 唐正礼重新换了盆水来,唐正言给他冲干净发梢上的皂角,拿起干布轻轻擦拭水渍。 待收拾完毕,唐正言准备抱葡萄回屋,谁知弯腰一看却不由愣住。原来葡萄不知何时竟睡了过去,长长的睫毛合在修长的眼睑上,轻轻颤动,小脸红扑扑的,红唇微微开阖,十分放松惬意的样子。 唐正言不由勾唇一笑,暗自摇头:真是个孩子。 唐正礼也留意到了,对唐正言小声道:「啧啧,真是个美人,可惜是个男的。」 唐正言在他脑袋上敲了一记,示意他小声点,自己轻手轻脚地将葡萄抱起。 葡萄睡得并不沈,只因为唐正言帮他洗头洗得太舒服,才不由地迷瞪了过去。这会儿唐正言一碰他,立刻醒转过来。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唐正言正弯腰在他身前,与他离得极近,见他醒来,便自然而然地对他微微一笑。 唐正言原本便生得极为清秀斯文,但葡萄自家就盛产俊男美女,唐正言这般相貌在他眼中几乎与路人无异,又因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所以之前并未留意过他的相貌。但此时阳光从唐正言身后透过,打在这张温暖慈和的笑脸上,竟出奇地柔和俊美。 葡萄不知为何,仿佛被雷劈中一般,全身有股酥麻的电流流过,心脏砰砰直跳,血液一瞬间冲上头顶。 唐正言并未留意到他的神情,将他小心翼翼地抱起,回了屋里。 「好了,我来帮你擦身。」唐正言换了一身短衣,少了读书人的斯文,却显得利落许多,有了几分他这个年纪的年轻人风采。 葡萄脸上刚刚褪下的红晕再度滕地一下升起,结巴道:「不、不用了,我、我自己来。」 第四章 唐正言以为他怕羞,不以为意地温声道:「没事,你就当是家里的小厮伺候你了。」 葡萄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我家里有小厮?」 唐正言微微一笑:「自然是看出来的。从你的谈吐到你的穿着,家里应是富贵人家,少不了丫鬟小厮的伺候。你不用难为情,我救你并不是为了贪图富贵,而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是缘分使然。你现在既然住在我这里,我便理当照顾好你。」 葡萄捏着衣角,突然觉得有些扭捏。他以前沐浴时不仅有小厮伺候,还有美貌大丫鬟帮他擦身,他可从来没有觉得不好意思过。可是此时不知怎么的,竟然觉得十分害羞。 唐正言平静轻柔地道:「你身上的伤口很多,虽然每日换药时我都会帮你擦洗一下,但毕竟不那么仔细。你一时半会儿下不了床,在炕上躺久了容易生褥疮,必须适当地清洗一下。你若是不好意思可以闭上眼,大家都是男子,我又不会占你便宜。」最后玩笑了一句,实在是葡萄羞答答的样子着实可爱,唐正言忍不住就想逗逗他。 葡萄脸上发烧,要面子地道:「谁、谁不好意思了,我只是一时不习惯。来吧来吧,这几天脏得难受,我早忍不住了。」 唐正言低低一笑,上前解开他的衣襟。 这几天都是他帮葡萄处理伤口、换药清洗,因而动作十分熟练。且他养大两个弟弟,在照顾人方面自然颇有心得。葡萄红着脸还没从羞涩中缓过来,唐正言已经帮他擦洗完大半了。 只是到了下半身,唐正言要脱他裤子,葡萄慌忙用没断的手抓住,结结巴巴道:「这、这就不用了吧。」 唐正言其实也有些踌躇。他以前也是大家公子出身,从小锦衣玉食地长大,后来家里出了变故,才不得不带着两个弟弟回到母亲的祖籍之地落户。他从前觉得伺候人是很腌臢低贱的事,但见识过这世间的世态炎凉后,已放下心结,并不以自己目前的贫贱生活为耻。只是他饱读诗书,斯文规矩,突然让他帮一个血缘亲情之外的人做如此亲密的事,也不由有些顾忌。 他见葡萄窘迫得脸上快要出血,想到他毕竟不是自己弟弟那般懵懂的半大孩童,该是已知人事的少年,也怕有什么尴尬,闻言想了想,便道:「这样吧,你的右手能动,自己能擦吗?」见葡萄连连点头,道:「那你自己做吧。完了再叫我,我先出去。」 他把洗好的湿布递给葡萄,转身出了门,还体贴地关好房门。 葡萄松了口气,笨拙而仔细地将私密之处擦洗干净,然后红着脸小声地叫了一声:「好、好了。进来吧。」 唐正言一直等在门外,竖起耳朵才听到葡萄的唤声,便推门进来,帮他把剩下的双腿擦洗了一遍。 简单地梳洗之后,葡萄觉得舒服了许多。头发干爽,身上干净,虽然比不上舒舒服服地洗个热水澡,但也差强人意了,晚上不由睡了个好觉。 不过第二天一大早他却脸红耳赤,羞惭欲死。 唐正言帮他换药时留意到那里,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见他情绪不对,忙含笑道:「你恢复得不错啊。这没什么的,我去给你送早饭来。」说着体贴地了出门。 葡萄把薄被死死盖在脸上,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因为他昨晚做了一夜的春梦,早上起来时裤子都湿了,真是要命! 唐正言该怎么想?受着这么重的伤还有心情做春梦?哦!让他死了吧! 过了好半晌,唐正礼大大咧咧地推门进来,道:「方亭,我给你送早饭来了。唉,你怎么还躺在被子里?快起来。我哥说刚才不小心把药汁弄洒在你身上了,让我帮你换下裤子和被褥。」 葡萄红着脸钻出被子,道:「没事没事。你把饭放下,待会儿我自己换。」 「你腿还伤着呢,怎么换?我来吧。」 「不用真不用!」葡萄大急,道:「我又不是废人,自己来就可以了!」 唐正礼闻言,小大人似地摇摇头,道:「大哥说你可能会不好意思,还真是的。那你待会儿把裤子换下来吧,我先去田里。早饭给你放这了。」 葡萄松了口气,暗自怨念唐正言怎么让唐正礼这小子进来了呢?虽然用的理由还可以,但他怎么能让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帮他换衣服啊。 他用完好的一只手勉强将里裤脱了下来,气喘吁吁,出了一身汗。胸口的断骨也有些疼。 过了一会儿唐正言推门进来,道:「不好意思,刚才里正来找我说话,我怕你不舒服,让正礼先来帮你换衣服。」他看见放在炕边上的里裤,见葡萄把脸埋在被子里不吭声,觉得他这样害羞实在有些可爱,不由微微一笑,柔声道:「大家都是成年男子,这种事很正常,没什么害羞的。我看你恢复得不错,过几天就可以下地了。」 葡萄吭吭哧哧,羞得无言以对。 唐正言说话果然算数,过了几日拿了一副拐杖进来,道:「这是我拜托村里的木匠做的,你来试试。」 葡萄在床上躺得快要发毛了,见终于能下地走动,登时高兴得两眼放光。 那拐杖是帮他量身定做的,用一只手拄着刚刚好。虽然胸口的肋骨还有些疼,但这十来天他休养的不错,且明月神功的恢复效果极佳,因而倒也能慢腾腾地溜达几步。 唐家村在落凤山脚下,地理位置十分偏僻,最近的城镇要翻过一座山,走上近一天才能到。就算赶着牛车也要三四个时辰。且那城镇也小得可怜,要找大城还不知要走多远。 葡萄想给逾京送信,实在太过艰难,只能等身体好转后有机会去镇上再想办法联系东门。而且他带的银钱大多都在小竹子身上,装有碎银和银票的随身荷包和玉佩也都落水不知所踪,因此他身无分文,只能在唐家休养。 唐正言见他能走动了,从唐正礼那屋里拿出一个长布条,道:「我想这是你的东西吧。还是早日还给你为好。」 葡萄一看那布条里包裹的正是他的随身长剑,不由大喜过望:「我还以为丢了呢。」 唐正言道:「你当时紧紧握着它,我险些取不下来。之前你行动不便,我便替你收起来了,现在该物归原主了。」 葡萄喜滋滋地拿起长剑,挥舞了两下,诚恳地道:「多谢你了。等我伤好之后,一定重重回报你们。」 唐正言望着他手持宝剑的样子,眉宇间有些淡淡地忧愁,道:「希望你不是惹了什么仇家。唐家村毕竟是个小地方,只怕护不住你。」 葡萄正色道:「你放心,我不是江湖中人,也没有仇家。只是遇上劫匪才落了难。我不会连累唐家村的,以后我一定会报答你们。」 唐正言摇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为人君子,行得正坐得直,岂怕魑魅魍魉之徒?你没有仇家平安就好,只是这里位置偏僻,你想回家必定不容易。剑乃是凶器,这村子里都是朴素劳作的村民,平日你还是不要把它露出来为好。」 葡萄想了想,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那还是麻烦你帮我把它收起来吧。」说着痛快地将手中的剑柄递了过去。 唐正言没想到他如此爽快,且如此信任自己,眸中不由闪过一道感动的光芒。 他伸手接过那剑,挂到了炕头的墙上,见葡萄面色疑惑地望着自己,微微一笑,解释道:「剑虽是凶器,也是镇宅利器。我把它光明正大地挂在这里,示人以昭昭又如何?」 葡萄会心一笑。这个唐正言,是个真正的聪明人。 葡萄有了拐杖后,立刻活泼起来,白天没事就拄着拐慢慢腾腾地挪到院子里晒太阳,还尽可能地帮唐家做点事,比如喂喂鸡什么的。 初时唐正言还担心他伤势未愈就这么行动对身体不好,谁知后来却发现葡萄的身体素质实在是太好了,不过半个多月,肋骨、手臂和腿上的断口都已重新长好,再过些日子就能彻底痊愈了。 唐正言见葡萄已经能自己行动了,平日里便省心很多,有了时间可以看书备考。 他十二岁时便中了秀才,本来打算第二年一鼓作气去试试举人的,谁知他的母亲因为生育小儿子唐正义而难产去世,因此他守孝了三年。三年后他十六岁时原可去参加那一届的省试的,但家里却出了变故,他不得不背井离乡带着两个年幼的弟弟来到母亲的祖籍之地定居,因此又耽搁了那一年的秋试。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不能错过。 葡萄也十分知趣,知道秋试对唐正言的重要性,因此尽量不去打搅他,还尽可能地给唐家帮帮忙。他在唐家住了这些日子,和三兄弟都熟悉起来,尤其和老二唐正礼特别脾气相投,想必是因为唐正礼性格和东方君谦有些相像,所以葡萄熟悉得最快。 「方亭,来帮我摘葡萄。」下田回家的唐正礼兴冲冲地跑进院子,对正在喂鸡的葡萄喊道。 葡萄拄着拐杖跟他来到后院,道:「葡萄熟了吗?前几天还有些青涩呢。」 唐正礼道:「早上我看过了,已经熟透了。我大哥最喜欢吃葡萄了,我们赶紧摘下来,待会儿洗好给大哥送去。」 东方君亭听到那句「我大哥最喜欢吃葡萄了」,不知为何突然红了脸。 他小名就叫『葡萄』,家里人也都『葡萄』『葡萄』地叫他,自己的本名『东方君亭』反而很少被人提及。因『东方』乃是皇室国姓,当年文国初立时皇室之外的东方氏人为了避讳,都自动改为『方』姓,他也对唐家说自己名叫方亭。但在他心底,还是对『葡萄』二字最为敏感。 此时他听了唐正礼那句话,不由自主地将自己代入了进去,心底又羞又喜,竟是红了脸。 葡萄知道自己心态不对,自那晚做了春梦后,他就察觉自己对唐正言怕是有了什么难以启齿的念头。只是他吃一堑长一智,依然保持着理智,自知自己与唐正言差距太大,怕难有什么结果,因而一直压抑着心里的情愫。但冷不丁地被唐正礼无意中的一句话勾起心事,一时心潮澎湃。 「咦?亭哥你怎么了?脸怎么那么红?」唐正礼见葡萄再发呆,忍不住奇怪地问道。 葡萄回过神来,忙道:「没、没事。大概是刚才在院子里太阳晒久了。」 「哦。」唐正礼粗心大意,也没当回事,道:「你行动不便,帮我拿着篮子就行了,我来摘葡萄。」 「嗯。」 葡萄捧着篮子,看着唐正礼摘下一串串水灵灵的葡萄,想到待会儿这些就会被送入唐正言嘴里,不由脸上红晕更深。 唐正礼摘完一篮子便不再摘了,见方亭一直低着头,以为他累着了,便主动拿过篮子道:「我去把这些葡萄洗洗,晚上大家一起吃。方亭,你去屋里歇会儿吧,我去叫大哥做饭。」 「好。」葡萄忙不迭地拄着拐杖进屋了。他最近心思越来越不对,可得好好想想。 唐正言觉得最近方亭有些不对劲,好似在躲着自己一般。每次自己一进屋,他便以不打搅自己读书为由去院子里,累了也不回屋休息,而是直接去正礼和正义的房间呆着,只有晚上睡觉时才回来。 唐正言虽然奇怪,但他此时临考在即,没有时间和方亭谈心。何况他们本是萍水相逢,他救方亭一命,也没想什么挟恩以报,经历过人情冷暖后,更是明白人心强求不得,因此只是顺其自然。 到了七月底,葡萄终于伤势全好,扔下木拐可以满院子活蹦乱跳了。 唐正言觉得伤筋动骨一百天,即使骨头长好了也该小心些,说了葡萄几次,但见他左耳听了右耳出,想他到底年少,性子好动,不过恢复力快,也就作罢。 这日葡萄和唐正礼一起下田,帮着做农活。早上的太阳很是热辣,虽然戴着宽大的草帽,仍是晒得人皮肤发烫。 葡萄看着自己粗糙起来的手指,不由感叹老百姓真是不容易。他在王府里一直养尊处优,爹亲偶尔和他讲些民间疾苦,他也不当回事。现在亲身体会,才明白爹亲的话是多么正确。据说爹亲小时候生活在灵隐谷里,也跟着去地里帮过忙。外祖北堂傲虽是王爷出身,但归隐之后一直和外公言非离过着普通人的日子,对儿孙们也不娇惯,这才是真正的淡薄名利,视王位金钱如粪土。 葡萄一直很钦佩外祖父。外公和爹亲都说他长得最像外祖父,但他一直觉得自己只是外表像而已,骨子里并没有北堂家的那种冷傲和淡薄。他性子更像东方家的人,好逸疏懒,占有欲强,大是大非的观念比较模糊,只在意自己在意的人和事,其他都有些漠不关心。 可是现在住在这个偏僻贫苦的小山村里,葡萄却并不觉得日子艰苦。虽然每日都是粗茶淡饭,还要跟着下田劳作,晚上回家双腿双臂都累得抬不起来,比当初被外祖父逼着练武都累,可却觉得日子充实,每天心情都高高兴兴的,齐横城早被他扔之脑外了。 「二哥,方哥哥,该吃饭啦。」唐正义小小的人,双手吃力地提着个大大的篮子,站在田边喊道。 因为最近唐家雇的两个短工有一个生病了,无法上工,唐正礼人小力弱,葡萄又是半个生手,两人加起来才勉强顶上一个短工,偏偏八月秋收将近,田里的农活变得特别忙,所以唐正礼和葡萄中午无法赶回家吃饭了。唐正言便让唐正义每天中午来送饭。 唐正义今年只有六岁,长得白白嫩嫩的,一点不像农家的孩子。农家孩子土生土长,脸蛋都晒得红扑扑,皮肤也微黑,但唐正义怎么晒都晒不黑,长得也可爱乖巧,所以村子里的人都很喜欢他,葡萄也不例外。 「小义累不累?哥哥看看,是不是手红了?」葡萄并不忙着吃饭,而是坐在树下的田埂上,把唐正义抱在怀里揉捏了一番。 他特别喜欢小孩子。小时候经常搓弄幼弟东方君仁,还把他当女孩子打扮。可惜东方君仁少年老成,到了六七岁的时候已经不爱让葡萄打扮了,整天跟个小大人似的,一板一眼,让葡萄十分遗憾。此时有个乖巧听话的唐正义让他玩,别提多喜欢了。 唐正义坐在他怀里,小脸红扑扑的,有些羞涩道:「没有,小义不累。」 「小义真乖。来,哥哥的葡萄给你吃。」葡萄在唐正义的小脸上亲了一口,拿起篮子里的一串葡萄递给他。 唐正义严肃地道:「小义吃过了。这些葡萄是给二哥和方哥哥的,小义不吃。」 葡萄这个心疼哦。这么小的孩子就这儿懂事了,比他那些兄弟强多了。 「听(亭)哥,赶紧粗(吃),翻(饭)凉了就不好粗(吃)了。」唐正礼嘴里塞满食物,狼吞虎咽地道。 葡萄拿起还冒着热气的薄饼,卷了些酱菜就着凉水就吃了起来。 唐正言的手艺不错,饼摊得不像别家那么厚,薄薄一层,又香又软,卷着酱菜非常好吃。 其实这已经算是葡萄这辈子吃过的最简陋的食物了。即便离家出走的日子,他也是备足了银票的,吃喝都是上乘,何况小竹子的手艺非常好,即使偶尔露宿,也绝不会亏待了他的嘴。不过此时,虽是粗粮淡饭,他却吃得十分香甜。 只是想起小竹子,葡萄不由叹了口气。小竹子既是他的小厮,也是他的贴身侍卫,比他年长四岁,可以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自然非常深厚。葡萄重伤在床的那段时间非常担心小竹子。二人分散前的最后画面他还记忆犹新。可是这里离最近的城镇实在太远了,而且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官府或东门的分舵,他都无法通知家里来自己,更别说去救小竹子了。现在他也只能祈祷小竹子能化险为夷。没有自己拖累,以小竹子的本事即使受了伤,只要不致命应该就能逃走。 为了培养一个出色的暗卫,皇室和天门都是花了大力气的,小竹子的武功不用说,还精通毒术,身上也带着各种救命的丹药(主要是为了给主子用的,可是葡萄实在太糊涂,小竹子怕他错把毒药当灵丹,所以从小就替他保管这些丹药)。所以葡萄虽然担心,但对小竹子还有几分信心,相信他不至于丢了性命,而且多少还盼着小竹子逃出去后能找到天门或王府的人来找自己。 葡萄确实没有料错,小竹子还真是逃了出去。只是他比较倒霉,杀了那几个强盗后跑出去没多远,便迷药发作昏了过去,倒下时正好脑袋撞在一块石头上,醒来后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被好心人救走后浑浑噩噩地过了好几个月,直到被德郡王东方君诚找到,才恢复了记忆。因此耽误了好几个月寻找主子的时间。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葡萄大口吃着午饭,从没想过自己竟有如此『豪迈』的一天,但是肚子实在太饿了,体力劳动果然不是他擅长的啊。 葡萄和唐正礼吃饭的功夫,唐正义就自己跳到田里,努力用小手揪着杂草,想尽力帮哥哥们干点活。 唐正礼道:「小义,等二哥忙完这一阵就去山里帮你抓野兔好不好?」 唐正义闻言兴奋地抬起头,圆圆的大眼亮晶晶地,叫道:「哥哥真的吗?小义好想吃兔子肉哦。小义好久都没有吃到兔子肉了呢。」 唐正礼嘻嘻一笑,道:「放心,再过几天二哥就有时间了,到时给小义抓只又肥又大的大兔子。」 「哦!好哦好哦!」唐正义兴奋地跳脚。 葡萄忙咽下口里的食物,举手道:「我也去!我也去帮小义抓兔子!我……我会射箭,还射中过小鹿呢。」 葡萄是皇室子弟,小时跟着皇伯父和父王们一起去郊外的皇家园林打过猎,印象中好像挺好玩的。不过当时他怕晒黑,所以总是躲在皇祖母那里偷懒,上马的次数寥寥可数。不过他确实射到过几只小鹿和兔子之类的猎物,虽然是在侍卫们的帮助下……不过葡萄对自己的武艺一直颇有自信,虽然这次和小竹子遇险的事让他受了些打击,但他觉得这只是意外,都是那帮强盗太奸诈了,不然他是不会输的。 「太好了,谢谢方哥哥,小义好想吃肉哦。」想到肥肥嫩嫩的兔子肉,唐正义忍不住吸溜起口水。 乡下地方生活贫瘠,平时吃口肉很是难得。院子里养的鸡都是留着下蛋的,唐家没有猪圈也没有养猪,只有一头老黄牛是用来耕田的,更不可能吃掉,所以只有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唐家大哥跟着村子里的人坐牛车走上一整天,到山外面的小镇上去割几斤肉。村子里有家猎户,偶尔得了多余的肉,唐正言会带着东西去换点,不过平时还是很少吃的。 葡萄听唐正义这么一说,才想到好似自从被唐家救起后,这两个月来只在养伤时吃过一只炖母鸡,之后竟然再也没有吃过肉了。 他深深地震惊了!他堂堂静王府的四少爷,未来的郡王爷,竟然这么长时间没有吃过肉了? 想到这里,葡萄的食欲忽然有些无法克制,胃在直接叫嚣着肉的味道。 不行,忍不了了! 「正礼,别等过几天了,今天下午咱们就去山里逮兔子吧。」 唐正礼一愣,摸摸头道:「可是下午要念书,还要写字。」 葡萄用胳膊撞撞他,小声道:「偶尔休息一天没什么。你看小义最近都瘦了,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吃肉将来长不高。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几天下午你都没怎么练字,趴在桌子上老睡觉。我看正言这些日子也忙得很,都没怎么管你。」 唐正礼道:「那是因为大哥知道最近我们干活辛苦,实在累得忍不住,才睁只眼闭只眼的。可是如果故意不念书去山里玩的话……」 「怎么是去山里玩?我们这是去打猎,是给家里添补食物的。都说春发夏长,秋收冬藏。这个季节正是应该吃肉补身体的时候。正言马上就要进城考试了,到时他一走,家里就剩你们两个小的,更是吃不到什么好东西了。趁着现在山里猎物多,别耽误,下午咱们就去!」 葡萄已经和唐正言说好,九月唐正言去城里考试时自己也跟他一起去,看看能不能寻到亲人。实在不行,他可以先把剑当了,换成盘缠去最近的州郡,到时就要离开唐家了。 葡萄不等唐正礼考虑,道:「就这么定了!」 唐正礼被他怂恿得心动,也没再说什么。 第五章 二人吃过午饭,把碗筷篮子给唐正义带回去,让他保密,便赶紧下地干活。葡萄笨手笨脚,之前五谷不分,连杂草和水稻都分不清楚,这几天才算利落些,此时手快脚快,早早把自己那份活干完了,在旁催着唐正礼。 唐正礼之前一直比葡萄干得快,以『师傅』自居,谁知今天竟被葡萄抢了先,不由有些郁闷。 他不知这都是兔子肉的诱惑。匆匆干完活,两人也不回家,将农具放进田边的草房里,拿了绳索和竹筐等物便直接进了山。 此时正是秋收将近的时候,山里的野鸡野兔子也都长得膘肥体壮。他们运气好,刚设好了一个陷阱没半个时辰,便有只野鸡撞了进去。二人大喜,登时信心爆棚,想再接再厉。 不过接下来便没有那般好运了。一直到天色沈下,才又抓了只山鸡,却没有逮到野兔。 不过有两只野鸡收获也不错了。葡萄看着那鸡眼睛都快冒绿光了。好想吃好想吃好想吃啊…… 他们下了山,看着完全黑下的天气才突然恍悟:糟糕,在山里玩得太晚了! 「怎么办?竟然这么晚了!我就说抓着第一只山鸡就够了,你偏要抓兔子。结果兔子没抓着,现在回家这么晚大哥一定会生气!」 葡萄本来没觉得什么。不就是回家晚了些吗?以前他和那些狐朋狗友出去玩,还曾经夜不归宿呢。 他却不想那时他都会打发小厮回家报信,且他那些朋友都是家教严谨的官宦人家,东方昊晔和北堂曜月不会让他随意交些不三不四的朋友。而且那时他也不是留宿花街柳巷之地,只是在朋友家住下而已,因此东方昊晔和北堂曜月夫夫也不会太过管制。 只是此时他听唐正礼唠叨个不停,一脸怕怕的表情,弄得他也紧张起来。再想到唐正言那严肃严谨的性子,不由也觉得有些心虚了。 二人飞快地往家跑,回到唐家时天色已经全黑,等待他们的不是热气腾腾的饭菜,而是唐正言的冷眼。 二人一进正屋,就看见唐正言端坐在主位上,双手放在膝盖上,面色冷峻,不怒自威。饶是葡萄心里也咯!了一下。 「大、大、大哥。」唐正礼说话都打颤了。 「唐大哥。」葡萄硬着头皮唤了一声。 唐正言瞄了一眼他们灰头土脸的衣衫和手上的猎物,冷冷开口:「回来啦。」 唐正礼不敢说话。葡萄见状,小声道:「我们回来晚了……对不起。」 他原是想解释一下原因,说点好话卖个萌什么的,谁知在唐正言的气势下一张口道歉的话就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了。 「你们还知道回来!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吗!」唐正言突然一声怒吼,把二人吓了一个哆嗦。 葡萄曾经见过皇伯父在朝上发火时的威势,龙威一出,朝臣统统噤若寒蝉;也曾见过他父亲发怒时的样子,冷气一出,满王府的奴仆都不敢抬头,连他父王也是一脸怕怕。可是此时此刻,他却觉得唐正言发起火来最是吓人。 也许唐正言不是威势最大的,也不是冷气最足的,但绝对是口水最多、遣词用句最讲究的。 葡萄从不知道唐正言竟然有如此滔滔不绝的时候,训斥人的话都不带重复的,而且引经据典,说得人恨不得立刻去撞墙自杀。换句话说,就是骂人不带脏字,用诗书礼仪这些斯文话教训得你面无人色。 这般学问,他这科要是不中举那老天爷都是不长眼了。 葡萄和唐正礼被他训斥的摇摇欲坠,脸色惨白,羞愧得无以复加。足足半个时辰,葡萄腿肚子都站麻了,最后都不知道是怎么回的房间。 天啊,太可怕了!以后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姓唐的啊! 葡萄野山鸡肉没吃着,挨了一顿骂,饿着肚子还被罚从今晚开始跟着唐正礼一起默写四书五经,真真心里委屈死了。可是他竟没有胆子反驳唐正言,乖乖听话地展开笔墨默书,自己都有些惊诧了。 葡萄抽着鼻子皱着小脸在那里默书,肚子饿得咕噜噜地叫。如果他爹亲和父王看见他此时老实的样子,估计眼珠子都会瞪出来。 在静王府的五公子东方君仁出生前,葡萄一直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各种宠爱就不用提了,又被他那个不着调的父王从小当闺女养,性子也不知是天生的还是后天养成的,爱娇又任性,偏又是个男孩子,真真比闺女还难养。 后来东方君仁出生,葡萄做了哥哥,终于开始懂事些了。正好当时他爹亲北堂曜月怕他被东方昊晔这个没谱的爹养歪了,带他回灵隐谷住了一段时间,课业和武业都严厉了许多,在两位外公的TJ下(主要是北堂傲的手段厉害)终于慢慢把葡萄的一些陋习板正了过来。 不过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又有三岁看八十这种老话。由此可见葡萄不管再过多少年再怎么懂事,有些性情也是不会改变的。 比如这个时候,他就越想越委屈,眼珠子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刚才在正堂,唐正礼和小豆丁唐正义都在(作为知情不报的包庇犯,小豆丁也被捎带着一起训了),葡萄不能在他们面前丢面子,强忍着把委屈憋了回去,还主动站出来承认是自己怂恿的唐正礼,做为首犯出首,把唐正言的大部分火力都揽过来了。 此时夜深人静,一人在屋罚写,他就憋不住了。 呜呜呜……从小到大有谁这么训斥过他?就连他父王爹亲都没这么严厉过。不就是带着正礼去山上逮兔子回来得晚了些嘛。 是,他是莽撞了,他不该带着个半大少年进山那么久,万一遇到点危险怎么办?是,他已经十六岁了应该更稳重更周全些,不该不打招呼就带人进山让家里人担心。可是、可是……他也是为了唐家好嘛。他打来野鸡给谁吃的?又不是自己一个人吃!虽然、虽然他是馋肉了,可他还是更心疼小豆丁啊。 呜呜呜…… 唐正言端着清汤面进来,就看见葡萄泪眼汪汪地坐在那里默书,鼻子还一抽一抽的,顿时浑身僵住。 话说中午小豆丁回家没和他说方亭和正礼下午要进山的事。他下午在家做了一篇策论后发现二人还没回来,觉得奇怪,准备去田里看看,谁知正在背书的唐正义却别别扭扭地不肯让他去,说一个人在家里害怕。唐正言心下起疑,板起脸来一问,小豆丁不会撒谎,又抗不住大哥的强大气场,没一会儿就老老实实地招供了。 其实方亭和唐正礼二人只是进山而已,如果和唐正言事先打个招呼,他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十有八九会同意的。可是这般偷偷摸摸先斩后奏,还哄着小豆丁帮他们保密,就让唐正言很不高兴——这也太没规矩了。而且他下午左等右等,天都黑了二人也没回来,唐正言原本只是有些不满的心情便转为焦急,从焦急到担忧,再从担忧到恼火,最后终于在看见方亭和唐正礼回来时爆发了。 他当时也没多想。这几个月来葡萄和他们相处得极好,在他心里也当做了自己的弟弟一般。而且他救了葡萄一命,便把葡萄当做了自己的责任,生怕他再出点意外,因此训斥的时候便不留情面。而且方亭原比唐正礼大好几岁,已是成年人了,该更稳重更懂规矩些,谁知却带头犯错,唐正言觉得自己有责任让他成熟一些。 事后他怒火平息下来,再一琢磨,唐正礼也就罢了,自小被他打大的,长兄如父,他教训一番也是理所应当。方亭却与他无亲无故,自己适才许是有些过了。因此他让小豆丁去给唐正礼送晚饭,自己亲自端了方亭的那一份进来,谁知正看见方亭在哭鼻子。 唐正言一时有些手足无措,道:「你……咳,我端了晚饭来,你先吃饭吧。」 葡萄双眼红红的,泪珠子还在啪啦啪啦往下掉,也不说话,就那么委委屈屈地看着他,比个小姑娘还小姑娘。唐正言瞬间头大。 他家从来没有女孩子,他两个弟弟也没这么哭过。二弟唐正礼小时挨揍,鬼哭狼嚎,哇啦哇啦的吵得人头疼,但安慰起来好的也快。小弟唐正义也是小男孩的那种哭法,哭声嘹亮,哄一哄就好了。但像方亭这样委委屈屈地小模样,唐正言还从来没有遇见过。 「你、你别哭了。唉、唉……都是我不好,刚才说的过了。以后我不骂你了,你别哭了。」 唐正言手忙脚乱地掏出帕子帮葡萄擦脸,笨手笨脚,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 葡萄抽噎着道:「我、我知道我不对,可、可是我也是为大家好。呜呜呜……小义好可怜,你最近忙着备考,我和正礼也忙,他都吃不好。而且我、我也想给你补补身体。呜呜呜……」 「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我的小祖宗,你快别哭了。」唐正言开始出汗了。 葡萄继续哭诉:「呜呜呜……我知道我不对,其实你骂的都没错,是我思虑不周,不知三思而行,还带着正礼在山里呆得这么晚,没有考虑过你的心情。呜呜呜……我知道我错了,挨罚我也认了。可是我从小到大,连爹亲和父王都没对我这么凶过,我心里难受。呜呜呜……」 唐正言被他哭得心慌意乱,而且葡萄呜咽中说话含糊不清,所以他也没听清什么『爹亲』『父王』的。他慌乱地拍着葡萄的背,道:「唉,唉,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委屈了,快别哭了。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这样哭呢?让正礼和正义听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你就是欺负我!」葡萄打断他,一边哭一边拿他的衣襟擦脸。 唐正言此时将葡萄半抱在怀里,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拍抚他的背,头疼地道:「好好好,是我不对。是我不对。」唐正言觉得自己好像有理说不清了。 不教而诛,怎么他教了也成错的了呢?唐大哥觉得郁闷了。 葡萄哭了一会儿发泄出来,过了一会儿就觉得好多了。只是唐正言这么温柔地抱着他,还拍着他的背,实在让他心神荡漾,不忍离开。于是一边抽着鼻子一边赖在人家怀里,还自我安慰:我就呆一会儿,就再呆一会儿。 唐正言倒没觉得不对,就是觉得方亭这小子比想象中的娇气多了。他原先就看出葡萄的家世应该不错,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但后来见葡萄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过日子也没什么不满,反而伤好之后帮着做了不少活计,心气大方也不矫情,颇有些吃苦耐劳的架势,原先的印象就慢慢淡了。但此时再看,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位小少爷也许只是新鲜于这种乡下生活,让他呆一时还可以,长久了却是难为的。 罢了罢了,反正等九月份进城后他和唐家就分道扬镳了,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想到这里,唐正言又有些伤感,搂着葡萄的手更温柔了些,打定主意这些日子对葡萄好点。 葡萄要是知道自己这一哭把唐正言对他的一些好印象哭没了,还留下个娇生惯养大家少爷的认知(虽然这认知并没错),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了。 过了一会儿,葡萄终于羞答答地从唐正言怀里抬起头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那个……这点小事本不值当哭的,也不知为什么……是我矫情了,你别笑话我。」 唐正言松了口气:总算恢复正常了。 他拍了拍葡萄的肩,道:「我怎么会笑话你呢。我知道你是为了小义好。这些日子我只顾着念书,疏忽了你和两个弟弟,是我不对。来,先吃点东西吧,饭都凉了。」 葡萄羞羞地抿嘴一笑,在桌前坐下,捧起碗来一口一口文雅地吃着。 唐正言顺手把他默写的宣纸拿过来一看,不由微微一愣。葡萄在他家从没动过文笔,不过只看他的言谈气度,就知道是个有教养的。但今晚一见他写的楷书,让唐正言惊艳了一把。 他在一边细细地把葡萄默写的几篇文章都看过,等他吃完饭后,赞道:「方贤弟,你这字端正锋锐,钢骨自现,颇有风骨啊。」 葡萄用唐正言刚才给他擦泪的手帕按了按嘴,然后不动声色地收进了自己的衣袖,道:「哪里哪里。只是从小被父兄压着念书,又有外祖父指点,这才小有所成。称不上风骨,略领会了些皮毛罢了。」 他听唐正言称他『贤弟』,就知道唐正言心情不错,文酸气上来了,因此说话也变得文绉绉的,讨他欢喜。 唐正言道:「这是你外祖父指点的?你外祖父一定是大家出身,文学豪杰啊。」 葡萄心想他外祖北堂家世代为王,历史比现在一些门阀世家还悠久,那底蕴自然不是一般的深。他这字不过在外祖父北堂傲的指点下练了那么三两年,就能在唐正言嘴里得上一句『钢骨自现』的称赞,若是让他看见他外祖父的真迹,岂不是更不知该怎么夸了? 葡萄笑眯眯地道:「家外祖出身明国世家,文武双全,草书更是锋锐如剑,在明国很有名气。有机会我为你引荐一番。以正言兄的满腹才华,我外祖父肯定喜欢你。」 唐正言想了想,问道:「可是禹州季家?」 葡萄笑而摇头,并不言语。唐正言也就不再问了。 他对明国的事并不太了解,记得明国有名的几位草书大家里好像只有禹州季家的那位年纪和葡萄的外祖父能对上,但葡萄说不是,他却想不出了。不过不管是谁,都从侧面说明了葡萄的出身不凡。 虽然知道了葡萄身世高贵,但唐正言乃刚正君子,不会因此就心生怯意觉得自己刚才的训斥不对。他态度不变,温和一笑道:「吃饱了吗?今天你和小礼也都累了,早些歇了吧,剩下的明天再写。」 还要写啊? 葡萄小脸一垮,嘟了嘟嘴巴。他双唇丰盈,刚才吃过饭,唇瓣上还泛着淡淡的水润滑脂,在烛火下晶莹可爱。再加上他亮晶晶的一双美眸柔柔地望着,唐正言不知为何心中一动,心跳有些加快。 他咳了一声,道:「好了,早些歇了吧。我去看看二弟和小义。」 待他出去,葡萄望着他的背影抿嘴笑了一下,把刚才偷藏起来的帕子拿出来看了看,又小心地折好放回怀里。 此事之后,唐正言也注意到家中生计问题。他想了又想,将藏在床底下的一个箱笼找了出来,打开后,从里面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包袱。 这日晚上葡萄回房,见唐正言竟难得地没有看书,而是坐在床边摩挲着手中的一个小包袱。 葡萄奇怪地问道:「正言兄,你在做什么?」 唐正言最近为了温书,已经搬回卧房,只是床榻有限,他在地上搭了个地铺,让葡萄睡在床上,自己睡地。葡萄不许,要与他换,唐正言以葡萄伤势刚好不能着凉为由,又有他年长应照顾年幼之人云云,坚持睡地铺。 葡萄在口头上说不过他,只好由着他去。但心里十分心疼,又感激他的照顾之心,这些日子对唐家更是尽心尽力,竟还学着下了两回厨房。只是他的厨艺实在不敢恭维,比他外祖父北堂傲还犹有过之,吓得唐家三兄弟一致『对外』,好说歹说把他劝离了厨房。 由于相处的时间长了,如今又同居一室,二人之间的关系不知不觉就亲密许多,许多私事唐正言也不避讳他,何况唐家小门小院也没什么好避讳的事。因此葡萄才会坦然地问出这句话。 唐正言叹息一声,垂眼望着手中的包袱,轻轻摩挲着道:「这是我母亲留下的遗物。这次进城赶考,我想当了它。」 葡萄大吃一惊,道:「既是令堂留下的衣物,怎可当掉?」 唐正言苦笑道:「我家的情形你也看到了。虽然略有薄田,但正礼正义还小,让他们在田间吃苦我实在心疼。田里的收入有限,又雇了两个短工,只能勉强维持生计。这次为了我的科考,已是倾囊而出,举家维艰。来日我若中了举,还要进京赶考,到时还需不少银子。家里的田地不能卖,我总要为二弟三弟留条后路,只能变卖母亲留下的遗物了。」 葡萄闻言心中一酸,脱口道:「你不要动令堂留下的东西,银子我给你。」 唐正言微微一笑,道:「你现在身上分文没有,哪来的银子?你去寻找家人也需要盘缠,说不得还要当掉你的宝剑。何况这是我唐家的事,怎能让你相帮?」 葡萄急道:「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回报你们是应当的。等我找到家人就有银子了,到时可以助你赶考,还可以帮你照顾正礼和小义。」 唐正言正色道:「我救你不是为了你的回报。我唐正言也是顶天立地一男儿,长兄如父,照顾弟弟是我的责任。我唐家还不到要靠人资助的地步。这件事你不要再提了。」 葡萄知道他自尊心极强,刚才自己情急之下考虑不周,说话太过直接。 他不管再怎样小性傲娇,本质上也是一个男人,细一体会便能明白唐正言的心情,因此有些懊悔,低声道:「是我说错话了。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别生气。」 唐正言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也是为了我们好,我怎会生气呢?你的心意我心领了。当年我曾对母亲发下誓言,定要照顾好二弟三弟,虽然现在日子艰苦点,但我相信终有一日守得云开见月明。待到明年春闱,我定会榜上有名。届时再与贤弟把酒言欢,岂不是人生快事?」 说到后来,唐正言脸上散发出一种豪迈自信的风采,原本清秀普通的面容也变得俊朗动人。 葡萄看着心跳加速,只觉唐正言并不比他在逾京中认识的那些贵公子差,反而为人正直,风骨更佳,让人钦佩。不由一颗芳心更加沉沦了。 唐正言打开那个包袱,里面是一只清透莹润的白玉镯子。 葡萄见惯好东西,颇有眼力,一眼就看出这是一只难得的上等羊脂白玉镯,且打磨精细,华贵高雅,即使在京城皇室里也不可多见。 他倒抽口气,道:「好一只传家宝。」接着有些小心翼翼地道:「我能看看吗?」 唐正言大方地把镯子递过去,笑道:「难得遇到识货的人。你看吧。」他心下叹息,这只镯子太过名贵,在他们这个小城小镇的地方反而当不了大价钱。与其到时给不识货的人贱卖了,不如现在给欣赏的人好好把玩一下。 葡萄拿着那玉镯左看右看,越看越喜欢,竟不自觉地套进了自己的左腕上。 他的手骨纤细玲珑,戴着女镯竟也不觉得艰涩。只是他原本皮肤白皙娇嫩,这些日子来风吹雨打的,粗糙了许多,肤色也微微变成了蜜棕色,越发衬得那玉镯白润晶莹,清透喜人。 唐正言有些惊诧:「你戴着倒合适。」 他心下暗忖:男人少有能戴上女镯的,想是方亭还年少,骨骼没有完全长开的缘故吧。 葡萄脸上一红,用袖子遮挡住手腕上方的肌肤,道:「我皮糙肉厚,不衬这镯子的风采。」 「谁说的。我看正合适。」唐正言拉过他的手腕仔细赏看,笑道:「你这手腕真真纤细如女子,皮肤也细腻,戴上贵气十足,实在难得。这镯子是我娘要留给我未过门的媳妇的。虽然我那媳妇还不知在哪里,但想必戴上它后是不如你的。」 葡萄听他这么一说,脸上更红,心里美滋滋的,更加不舍得让他把镯子当掉。他眼珠一转,心里打定了主意:不管用什么手段总要把这镯子留下,就算不得已唐正言把它当掉了,自己也一定要想办法赎回来! 葡萄简直不舍得把这镯子摘下来了,但这毕竟是唐家之物,他在烛光下欣赏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摘了下来,递回给唐正言。 唐正言看他那副爱不释手又极喜欢的样子,微微觉得有些违和感。毕竟男孩子喜欢这等饰物的少之又少。虽然有些风流公子也会戴镯子,但大多是为了护身、求平安或以玉养身用,少有这么上心的。 不过他也没有多想,把镯子小心地收起来,自和葡萄安歇了不提。 第六章 如果时光匆匆,很快到了县考的时候。 唐正言将家里的事情都交待给唐正礼,又托里正和村人帮忙照顾两个弟弟。唐家村民风朴素,且唐正言是村里唯一的读书人,大家都指着他光宗耀祖,因此都极为热情痛快地答应下来。 唐正言只带了两套衣物,剩下的都是笔墨书本等物,收拾了一个箱笼加一个包袱。 葡萄和他一起走,他身无长物,只有两套换洗的衣衫,还是唐正言用自己的旧衣帮他改的。因为他把东西和唐正言的合在一起,自觉当起他的书童,帮他背着箱笼,自己的宝剑也低调地塞在里面。 唐正言道:「箱笼里都是书和笔墨纸砚,太沈了,还是我背吧。」 葡萄道:「我力气大,还是我来吧。」 这话倒是真的。虽然葡萄一心想做一个娇娇弱弱的柔小姐,奈何他男儿之身无法改变,且习武之人力气很大,唐正言和唐正礼合力都搬不动的东西,他却能轻轻松松地搬起来。 葡萄以前从不知道自己的力气这么大。因为他家里都是男人,各个都比他有力气,连他小弟东方君仁都能轻松胜过他。且他又不用干重活,做过最费力气的事不过是端端饭碗罢了,所以他从未留意过此事。但有一日,唐家后院的石磨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唐正言和唐正礼想合力把那石磨的上层搬起来,看看里面的情况,谁知怎么也搬不动。 当时葡萄在旁看得哈哈大笑。唐正言倒是无所谓,唐正礼却是羞恼了,跳到一旁道:「你搬个试试,看你还笑不笑话我。」 唐正言道:「别闹。这石磨太沈了,看来要把阿牛牵来才成。」 唐正礼心疼地道:「阿牛今天在地里干了一天活了,让它歇歇吧。」 阿牛是唐家唯一一头老牛,地里的活大多指着它干,平时唐家兄弟都爱惜得不行。 葡萄道:「让我试试呗,我指定比这只瘦黑猴强。」 「你说谁是瘦黑猴!」唐正礼跳起来。 葡萄哈哈一笑,卷起袖子过去帮忙。唐正礼拦着唐正言:「大哥不许帮忙,让他自己搬个试试。」 唐正言无奈摇头,笑看着他们玩闹。 葡萄双臂抱住石磨上方的圆石,一个用力,没搬起来。唐正礼迫不及待地在旁大声嘲笑起来。葡萄心下羞恼,暗运内功,明月神功立刻流转全身,充盈了双臂。然后他再一使力,竟将那一百来斤的大石搬动了。 当时唐正言和唐正礼连带在旁看热闹的小豆丁皆瞪大了眼睛目瞪口呆。那副模样让葡萄想起来就悲催。 小豆丁甚至扬言:「我将来要做个像方亭哥哥那样的大力士!」 可怜葡萄四岁时就立志做个让所有男孩子都喜欢到为他打架的柔弱美人,谁知却偏偏成为了一个在普通人眼里武力值超强的『大力士』——天知道他在家里绝对是武力值最弱的啊,真是后悔得想撞墙! 他当时怎么就那么糊涂地去搬了那块石头了呢? 但是后悔也无用。他力大无穷的壮士形象已经深深地镌刻在了唐家兄弟的脑海里。这也导致日后即便葡萄一脸柔弱地装晕倒在唐正言面前,唐正言也仍然面不改色地喝茶看书,直到葡萄自己悻悻然地从地上爬起来为止。 且说葡萄主动担当起『书童』的重责,将唐正言那沈甸甸的箱笼背在了背上,唐正言谦让了几次,但想到以自己的力气真把东西背到了县城,估计也没力气参加考试了,因此只好让葡萄背着了。 村里唯一有牛车的唐二爷亲自赶了牛车,花了一天时间才把二人送出大山,到了山外的小镇。唐正言谢过二爷,与葡萄在镇上漏雨的破落客栈里住了一夜,第二天背起行囊向县城出发。 葡萄从小到大就没过过这么苦的日子。不过也许是在唐家生活了几个月,多少有些缓冲,又有唐正言这个心下爱恋的人在身边,心里充满动力,因此适应得还算快。 他们赶了几天的路,终于到达县城,找了一家小客栈住下。 「嘶……」葡萄倒抽口凉气,五官皱在一起。 「忍着点,很快就好。」 「别、别捅了,我受不了了……」葡萄有些哽咽地求饶。 「乖,很快就好。再来一下,再来一下就好啊。」 「呜呜呜……不要了,不要了,人家好疼。啊——」 「好了好了,出来就好了。」 躲在窗户外的东门高手差点破窗而入:你个破落书生在对我家小主子做什么坏事啊喂!就算我们小主子一心想嫁人你也不能这么占便宜啊魂淡!(小葡萄的恨嫁之心整个京城都心里有数……) 不过他忍了忍,还是决定先搞清状况,事后他无数次庆幸自己当时的稳重之举。因为当他技巧地捅破窗户往里一看,原来那书生正在给他家小主子挑水泡。 呼……还好还好。原来只是水泡啊。咦?等等!水泡?水泡!天啊!他家小主子的脚!!! 葡萄坐在床上,不着鞋袜,露着两只惨不忍睹的脚。脚板处磨出好几个大水泡,刚被唐正言一个一个挑破,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 唐正言用干净的布巾帮他擦去污水,撒上药粉,细心地用长条棉布斤包好,道:「好了。明天早上再帮你上回药,这几日少走路,长了茧子就好了。」 葡萄低声应了,垂着头讷讷地道:「我是不是很没用?这点路都走不了,给你添麻烦了。」 他从没走过远路,在唐家时去田地里帮忙也不会让他做太辛苦的事。这几天他跟着唐正言赶路,走了两天脚上就磨出了水泡。 开始他还忍着,可后来他走路一瘸一拐,行动间掩饰不住,就被唐正言看了出来。唐正言见他脚实在磨的厉害,便求同路而行的一位赶牛车的路人让葡萄搭一段,但那个赶车人斜着眼白不吭声,唐正言无法,从包袱里摩挲半天,掏出了十个铜板陪着笑脸递了过去。 就这样后半段路葡萄坐在那个牛车上。赶车人不肯把箱笼也拉上,唐正言只好自己背着,走进县城时差点没晕倒。而由于多了葡萄搭车的路费,这几日二人只能以馒头果腹。 唐正言摸了摸葡萄的脑袋,柔声笑道:「怎么会呢。你不仅没给我添麻烦,还帮了我的大忙。那箱笼书墨真的很沈,如果没有你帮我背着走了那么远,我一定坚持不到县城。」 葡萄垂头丧气地道:「可是后来我走不动了,都是你照顾我,还花了好多铜板……都是我的脚不争气!」说着他恨恨地凌空蹬了蹬脚丫子。 唐正言赶紧把他的双脚抱住,喝道:「快别乱动,刚上好药,小心又伤着!」说着轻轻解开布巾看了看,在他脚面上捏了捏。 葡萄的双脚长得不大不小,既没有男子的大脚掌,也不是女子般的小巧玲珑,而是修长匀称,脚背微隆,上面的肌肤白白滑滑,触手柔腻,十个脚趾头上的指甲也是粉粉的。 唐正言刚才给他上药时注意力一直集中在他惨不忍睹的脚掌和脚心处,没有留意其他。此时再看,心中却不由微微一跳。 他出身诗书礼仪之家,自幼便受夫子教导,甚少与人肢体接触。但救了葡萄之后,帮他抹身换药、甚至洗发洗脸都做过,亲近不亚于同胞兄弟。不过即便是唐正礼唐正义,他也没有捏过他们的脚。这个动作似乎有点…… 二人心中同时升起一种古怪的亲密感。不过这种感觉对葡萄是喜,对唐正言却是有些慌。 他匆匆帮葡萄重新裹好布巾,道:「你在房里歇着,我出去买点吃食。」 葡萄见他拿着包袱出了门,猜到他今日可能就要找当铺当掉母亲的遗物了。唐正言身上有几两银子他都心里有数,今日住客栈的几块碎银大概是他们最后的盘缠了。 唐正言离开客栈不久,葡萄听到窗栏外传来轻轻的敲击声,两快一慢。 他脸色一沈,端坐在床上,沈声道:「进来!」 「属下参见少主!」一个衣着打扮十分普通的大汉恭恭敬敬地跪在葡萄面前。 葡萄面无表情道:「你是哪个分部的?什么时候找到我的?」 「属下是东门沆州分部的,在唐山镇看到少主留下的记号便追了过来,昨日追上了少主,一直跟到现在才有机会求见少主。」 因为葡萄留下的记号要求他们保密,而他一路和唐正言形影不离,因此这个暗卫只有等唐正言离开时才能主动联系。 葡萄问道:「你们来了几个人?」 他有心想问东门的效率怎么这么慢,他在唐家村都呆了四个多月了还没找到他。要不是他出了村子在唐山镇上留下记号,还不知何年何月能等到东门或王府的人呢。 不过此时他另有急事,因此先问紧要的。 「为了寻找少主,沆州分部和王府的人都出动了,这条路上有属下和另外两人,已经给总部传了消息,王妃和德郡王殿下很快就会赶来了。」 东方君诚因为边闽一战立了大功,凯旋归京后便被封为德郡王,将来等东方君和登基后,一个亲王号是跑不了的。他是静亲王东方昊晔几个儿子中第一个封爵的。东方君谦虽是长子,但自幼便定为世子,将来是袭爵静亲王位的。东方君和已是太子,自不用说,将来小葡萄东方君亭即使什么都不做,混个郡王也是没问题的。 「爹亲和二哥都要来?」葡萄惊悚了。为啥不是父王和大哥啊?若是他二人来,自己哭哭哄哄,什么都好糊弄。但爹亲和二哥来,可是在劫难逃了。 他有些坐不住了,动了动屁股道:「他们什么时候到?」又问:「小竹子找到了吗?」 那暗卫回道:「王妃殿下在柳州寻找少主,得到消息赶过来大概需要十几天时间。德郡王坐镇沆州,大概五日后就能赶过来。小竹子听说已经被郡王殿下找到了。」 还好,还有几天时间。 葡萄脑中飞转,突然问道:「你们身上带了多少银子?」 「啊?」那暗卫措手不及,不由愣住。 葡萄皱眉催道:「一共带了多少?」 那暗卫估算了一下,道:「现银有五百两左右吧。如果少主有急事,我们可以去最近的分部提取,县城的诚记当铺就是我们的,大概可以支取两万两左右。」 葡萄听到『当铺』二字,眼睛一亮。他并不清楚东门的产业有什么,早知道这里有自家产业,刚才就该暗示唐正言一二。 「刚才那个人出去要当一只羊脂白玉镯,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想办法用高价收下来!但是别做的太夸张,也别让他知道我们的关系,做的自然点,明白吗?」 「是!」 「他出去有一会儿了,别耽误了,你快去办事!快去快去!」 那暗卫还想问问少主今后的打算呢,但被少主这么急催着,只好赶紧翻窗出去安排了。 傍晚唐正言抱着包袱慢条斯理地回来,葡萄等的都快发霉了。 唐正言进屋,见他老老实实地抱着被子坐在床上,不由微微一笑,道:「饿了吧?我买了只烧鸡,让楼下做了饭食,待会儿就送上来。」 葡萄挑眉,装作一脸诧异道:「咱们哪里还有钱买烧鸡?」 自从与唐正言一起上路后,葡萄特别喜欢用『咱们』『我们』来说话,感觉二人很是亲近。 唐正言哈哈一笑:「山人自有妙计,贤弟不用担心。」 葡萄知道他当了母亲的玉镯心里一定很难过,可是却在自己面前强颜欢笑,是不想让自己担心吧?明明嘴角咧得很大,眼睛里却没有笑意。 葡萄那个心疼啊。他第一次体会到,原来喜欢一个人是会因他喜而喜,因他悲而悲。 他伸出双手:「过来。」 唐正言问道:「做什么?」 「过来嘛。」葡萄的尾音有些摇摆,软软的,撒娇的味道。 唐正言不自觉地走过去。葡萄将他拉着坐到床上,然后抱住了他。 唐正言吃惊地瞪起眼。 葡萄笨拙地拍抚他的后背,柔声道:「等你中举后,我们再把你娘的镯子赎回来。」 唐正言浑身一僵。 葡萄学着爹亲的样子,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声音软软的:「唐大哥,你娘亲也一定在天上保佑你。你一定会中举的!等你光宗耀祖后,咱们风风光光地把你娘的镯子赎回来,给你娶媳妇!」 唐正言突然觉得眼眶发酸。他渐渐放松下来,靠着葡萄的头,抱住他的腰,轻声道:「谢谢你。我会中的。一定会中的!」 「嗯。」 唐正言知道镯子赎不回来了,因为他当了死当。那家当铺给的价格比其他两家都高,高得出乎他的意料,整整五百两,比他预想的多了一倍。现在他不仅有了县考和明年进京的路费,如果节省些,还能给正礼正义留下一些银子防身。 等他将来功成名就,有了银子,只怕也是几年后的事了,那时娘亲的镯子早不知流落何方,如何找得回来? 原本他是极伤心极黯然的,但此时抱着葡萄,感受着他笨拙的抚慰,突然觉得无比安心。 自从母亲逝后,他一瞬间成了大人,再也没有懵懂的资格。但如今,身边有个人关心自己,在意自己,安慰自己,这感觉真好。 晚上唐正言睡下后,葡萄轻轻点了他的睡穴,然后打开窗户,冲外面低哨了一声。 他们住在二楼,不过这个高度对早已守候在外面的暗卫来说根本不算障碍。 那暗卫轻轻跳进来,跪下双手将东西奉上。 葡萄接过,打开盒子一看,里面安安静静地躺着那只美丽名贵的白玉镯子。 葡萄满意地点点头,道:「你做的很好。这镯子我现在不方便拿,你先帮我收着,千万别弄坏了,一定要保存好,知道吗!」 「属下明白!」那暗卫小心地接过盒子,重新放回怀里,偷偷瞄了一眼里面床上的人,迟疑道:「少主,您何时跟属下回去?」 葡萄淡淡道:「急什么。二哥不是马上就到了吗,等他来了再说。」 「可是……住在这里,实在委屈了您。」 葡萄轻轻一笑,道:「没什么委屈的。我觉得很好。」说着他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床上的人。 那暗卫见葡萄月光下的一双眸子在望向唐正言时满满的温柔情意简直都快溢出来了,不由心下微凛,暗叫糟糕。他家小主子不会春心萌动了吧? 葡萄道:「你先退下吧。这几天不要来找我,等二哥来了再说。」 暗卫欲言又止,望了望睡在床上的唐正言,想起主子的吩咐,便迟疑道:「少主,您和此人同床共枕,若是被王妃和郡王殿下知道……这个、这个怕是不妥。您……」 葡萄脸色一变,低声骂道:「混账!本少爷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管了!只要你不多嘴,谁会知道?给我闭紧嘴巴滚出去!不许再来找我!」说着一脚踹了过去。 可怜那暗卫不敢反抗,连忙翻身跃出窗户。 葡萄把窗户紧紧关上,脸色变了几变。这个暗卫明显是他二哥的人,不然不会干涉这么多。他二哥的立场基本和他爹亲是一样的,并不想他早早嫁人(根本就是不希望他『嫁』啊好不好),在他十岁之后就将他交往的所有朋友都调查了一遍,也禁止他再穿女装。 不过葡萄却不知,因为齐横城的事,东方君诚怕弟弟再伤心吃亏,因此特意吩咐手下的人多留意一些,希望他不要被人拐跑了。 葡萄想到即将赶来的二哥和爹亲,就觉得头疼无比。他实在不想这么快就离开唐正言,早知道在唐山镇的时候就不该留下记号。可是不留下记号,他就没有那么多银子赎回唐夫人的镯子。 唉!要是他自己有钱就好了,以后一定记得出门要多带银子!自己带着!不能背在小竹子身上! 葡萄心烦意乱,回到床边静静看着唐正言的睡颜。 唐正言原本只能算五官端正的脸,在月光下显得特别俊美,尤其那双薄厚适中的双唇,让葡萄看得怦然心动。 三天后正是县考开始,就算那时东方君诚不来,葡萄和唐正言在一起的时间也不多了。 一想到快要分别,葡萄心里难受得要命,突然心生恶胆……哦不,是突然勇气十足,爬上床去摸了摸唐正言的脸,然后慢慢俯下身…… 不行不行,心脏要跳出来了! 葡萄这个不争气的,眼见嘴唇就快贴上了,他却倒吸口气直起身来拼命抚着心口。 别紧张别紧张,他不会醒的,已经点了睡穴了嘛! 葡萄握拳!今夜无论如何也要占些便宜! 可是、可是他还没有亲过男人呢,好、好紧张…… 葡萄咽了咽口水,盯着唐正言的睡颜,再次鼓足勇气,嘟起圆嘟嘟的嘴唇,一脸认真地缓缓俯下身。 轻轻的、缓缓的、温热而柔软的,两瓣嘴唇终于触碰在了一起。 那一刹那的感觉无法形容。葡萄只觉的天地好像都不存在了,只有这个人的体温和呼吸。那么真切的,肌肤相亲的感觉。 他屏住呼吸,不知过了多久才慢慢离开,看着睡梦中毫无所觉的人,心中又是喜悦又是酸楚。这种酸甜的感觉对他来说十分陌生,即使当初对齐横城也没有过。也许……这就是父王常说的爱吧? 葡萄傻傻地笑了起来,戳了戳唐正言的脸,自言自语地道:「唐正言,你有什么本事啊,竟能让我这样才貌双全绝代无双的人看上呢?唉,我到底喜欢你哪里呢?竟然这么着迷……真想嫁给你呢。」 葡萄喃喃地,说出了心里话。这最后一句一出口,他自己先红了脸庞。 之前他一直犹豫二人的身份问题,没有考虑过真的以后与唐正言在一起。但此时他慢慢回忆着唐正言怎样仔细地为他治伤,怎样温柔地帮他洗发,怎样严厉地教训他,怎样轻柔地帮他挑开脚上的水泡……一件一件,一桩一桩,竟都深深地镌刻在了心底。 此时此刻,葡萄突然下定了决心,不管遇到怎样的阻拦与困境。 「我要嫁给你!」葡萄低下头,轻轻亲了亲唐正言的唇瓣,在他耳边温柔而坚定地发下誓言:「唐正言,我东方君亭要嫁给你!」 唐正言还不知道他一觉醒来身边的兄弟已经做好了要做他老婆的打算。还有三天就要县考,他忙着去衙门报道,去寻一些学子打听考试的消息,去准备入考的东西等等。 不过他还是察觉了葡萄有些诡异的行为。不知是否错觉,这几天葡萄望着他的眼神都好似……在为夫君准备考试的妻子一样,温柔又贤惠的。 唐正言为自己的想法囧了一下。可是当看着葡萄耐心地帮他准备考试的东西,甚至还买了针线要帮他缝补衣衫,真真是吓了一跳。 「贤弟,这些事你不用帮我做,我自己来就好。」唐正言看着葡萄一共扎了三针,但针针都落在自己的指头上,不由心惊肉跳。他可不想穿件血衣进考场啊。 「唐大哥,你以后不要叫我贤弟了,叫我葡萄好了。」 「啊?」唐正言没反应过来。『葡萄』?那是什么称呼? 葡萄脸蛋红扑扑地,羞涩地道:「葡萄是我的小名,我的家人都这样叫的。唐大哥,你以后就叫我『葡萄』吧。」 「这个不太好吧……你有字吗?要不我唤你的字吧。」哪里有兄弟、友人之间以小名相称的啊?而且方亭的这个小名……也太特别了些。怎么会叫『葡萄』呢?难道他还有兄弟小名叫『苹果』『鸭梨』或『杏仁』什么的?(大哥你真相了,葡萄小弟的名字真的叫杏仁哦……) 「我还没行冠礼,哪里有字啊。唐大哥,你就叫我葡萄嘛。莫非唐大哥不把我当自己人?」葡萄嘟起粉嘟嘟的小嘴,黑亮的眼睛柔光盈盈的。 唐正言在认识葡萄之前从没被人这样撒过娇,哪里招架得住,不由自主地就点头应了:「好吧,以后我就叫你『葡萄』。」 「嗯。」葡萄开心地裂嘴一笑,眼睛弯成了俏丽的弧度。 唐正言发觉自己跑题了,忙扯过他手里的衫子道:「你别缝了,我自己来。瞧你手指都扎破了,快去包扎一下吧。」 葡萄原想再撒个娇,可是想到自己是要做『贤妻良母』的,怎么能给未来的相公添麻烦呢?于是柔顺地点点头,道:「好,那我去楼下厨房看看,让小二给你做几道好菜补补身子。」 唐正言交待了一句:「不可太过奢侈。」 「知道了,你放心,不费银子的。」葡萄抿嘴一笑,俊眼斜飞,向唐正言抛了个媚眼,蹦蹦跳跳地出门了。 第七章 唐正言刚才被他那小眼神一挑,有些心跳加快,自己还诧异着不知怎么回事呢。不过他更奇怪的是这两天这客栈里的伙食好得出奇,每次端上来的饭菜都极为精致,吃得他心惊肉跳,不知要花多少银子。结果去问掌柜的,才不过十几文而已。 唐正言不是没享用过富贵生活的贫家子弟,吃了两次便察觉出那些饭菜的精致名贵。他也不是没经历过世事的无知子弟,自然不相信这等菜色只要十几文就能买到,因而觉得古怪。但他考试在即,实在没心力追究,只待县考结束后再问个究竟。 他这几天心态极好,对于县考也十分有把握。反而葡萄很是紧张,汤汤水水地不断给他进补,一会儿收拾箱笼一会儿检查笔墨,有时又那么撑着下巴趴在桌上呆呆地看着他,脸上一会儿笑一会儿愁,也不知怎么回事。而且不知什么时候,他对唐正言的称呼也从『正言』变成了『唐大哥』。 唐正言心如磐石,坚定无比,即便被葡萄的古怪举止弄得有些困惑,但也巍然不动,并不影响自己的心境,打定主意等县考之后再去关心葡萄。 转眼到了县考之日。唐正言拎着个大篮子和一群秀才在天光不亮时就一起排着长队等待进场。葡萄揪着他的衣袖一脸紧张地陪在他身旁。 唐正言仍是那副慢条斯理淡定从容的样子,即使看到前面有秀才被查出藏了小抄赶出考场,跪在外面哭天喊地,他也面不改色。反是葡萄有些受惊,紧张地直咽口水,好似待会儿面临检查的是他一样。 唐正言安慰道:「不要紧张,没事的。」 「嗯嗯。」葡萄胡乱地点着头,依依不舍地挨着他。 今天他二哥东方君诚就要到了,等唐正言进了考场只怕自己就要被二哥抓回去了,到时怎么和二哥解释呢?他想留下来陪在唐正言身边啊。真是想想就头疼。 唐正言见他愁眉苦脸,以为他还在害怕,又柔声道:「只要行得正坐得直,就不怕检查。不用担心啊。」 葡萄扭扭身子,小声道:「这一科你有把握吗?」他并不清楚唐正言的进度,偶尔翻过他写的策论,自己却是不大看得明白,不由懊悔当初怎么没和太傅多念些书。(他是跟着他三哥进宫陪读的,不过皇上钦点的太傅教太子的都是治国之策,而不是应试之策,再加上葡萄对念书不太用心,所以只学了个半吊子。) 唐正言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葡萄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是有把握的,其实自己也十分相信他,刚才问那一句也就是求个安心吧。 眼见就要轮到唐正言了,葡萄忽然鼓足勇气紧张地握住他的手,脸上红红地低声道:「唐大哥,等你出来,我有话要告诉你。你、你要等我。」 「好。到我了,我先进去了。」唐正言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暗中甩了甩,提起篮子走进考场,心中默叹:葡萄你的力气真的很大你知道吗?手掌差点被你捏断啊! 葡萄站在大门外,愣愣地看着唐正言接受完检查后走进了考场,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只是祈祷唐正言一定要中啊!只有中了举,再参加明年春天的春闱中进士,这样他们才有可能在一起。 考场的大门缓缓关上,来送行的家人仆下也慢慢散去,只有葡萄还站在那里没有离开。 他愣愣地望着大门发呆,恨不得能看见里面唐正言的情况。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一只手掌拍在他的肩膀上。 「二、二哥!」葡萄一回头就受了惊吓。 东方君诚面无表情,淡淡地道:「走吧。」说着转身上了身后的一辆马车。 葡萄迟疑了一下,慢吞吞地挪过去,慢吞吞地爬上马车,慢吞吞地坐了进去。 东方君诚道:「还要我请你吗?」 葡萄赶紧老老实实地坐好,双手放置膝盖上,低着头道:「二哥,对不起。」 东方君诚这会儿功夫已经把弟弟上上下下打量好几遍了,见他瘦了黑了,但长高了也长壮了,原先圆润的小脸变得狭长,下巴有了男性刚硬的弧度,虽仍然漂亮俊俏,却多了一分英武的俊美。 他心里暗暗点头。看来葡萄这些日子虽然吃了不少苦,但收获的也不少。 不过想起刚才那个进入考场的男子,东方君诚的脸色又冷了冷。 「你知道你这次离家出走让父王和爹爹多担心吗?父王出动了整个东门的人手,父亲都亲自来找你了。甚至皇伯父都出动了官府的人。」 葡萄哆嗦了一下,没想到事情闹到这么大,微弱地道:「我、我不是有意的,没想到路上会遇到匪徒……」 东方君诚看着他惶惶不安的模样,不由叹了口气,缓和道:「罢了。好在你平安无事,回头见了父亲不要任性,父亲很担心你,别让他生气。」 其实这次小葡萄离家出走,东方昊晔和北堂曜月都是知道的。东方家原本就有孩子大了出门云游一番历练历练的传统,所以二人便顺手推舟,让葡萄出去锻炼一下。只是原本东方昊晔要安排王府的侍卫一路暗中跟随,但北堂曜月觉得葡萄的心性有欠磨练,应该放手让他出去闯一闯,很不必如此小题大做,因此驳回了东方昊晔的建议,只安排了几个东门的暗卫暗中护卫。 原本这个安排也足够了,但凡事都有意外。在那个小镇时正好一个暗卫突然闹肚子去了茅厕,另一个盯梢的吃碗面的功夫,葡萄就带着小竹子出城了。由于暗卫们得了命令不许露面,也不许让小竹子发觉,因此他们也未着急,想着反正只能远远跟着,再过一会儿追上去也没关系。谁知就这么两柱香的功夫,葡萄和小竹子就出了事。 等他们赶上去的时候,只看见地上那几个强盗的尸体。小竹子奔逃到林子深处,被另外一条路上经过的行商救走了。那条路上每天人来人往,行踪很难探查,但也相对安全许多。可惜葡萄和小竹子不熟悉路,不然不会偏偏走了最偏僻的那条路。 而且由于小竹子晕倒时撞到了脑袋,好几个月人都有些痴傻,错过了与东门联系的最佳时间,这才越找范围越大,最后耽误到现在。不过葡萄确实被河水冲走很远,恰巧唐家村位置又非常偏僻,想寻人也确实困难。 北堂曜月因为这事十分内疚懊悔,亲自出来寻找儿子,这几个月人都憔悴不少。东方昊晔原本也来了,但朝中事多,他身为实权王爷难以久离,在江南呆了一个月便折返回京了。 葡萄听说父亲非常担心自己,不由心下愧疚,乖巧地道:「嗯,我知道了。我一定不惹爹亲生气。」 东方君诚看了他一眼,道:「父亲还有几天就到了。到时别的话不要多提,明白吗?」 葡萄懵懂地眨眨眼。 东方君诚补充:「那唐正言对你有救命之恩,我静王府定会答谢于他,你不用担心。其他,就不必提了。」 葡萄明白了,急了:「二哥……」 东方君诚:「怎么?难道你打算为了一个外人连家都不回了吗?」 「不是!可是、可是……」葡萄急得眼睛都红了。 东方君诚心下微微皱眉。弟弟这个样子一看就是动了真心了。他倒不是想棒打鸳鸯,只是那唐正言的身份来历还未查清,他怎么放心就这样让弟弟沉沦下去?且葡萄因为齐横城之事受过一次伤,如今又晕头晕脑地掉进去,他身为兄长怎能不为弟弟打算一二? 「你对他如此上心,可知他对你是否也是如此?」东方君诚淡淡一句话,却犀利非常,直戳重点。 葡萄呆住。 东方君诚放柔声音:「我得到的消息虽然不多,但刚才亲眼看见你们的模样,那唐正言看着你的眼神坦坦荡荡,并无私情。葡萄,你仔细想想,莫要一厢情愿才是。」 葡萄涨红脸,结巴道:「谁、谁说我是一厢情愿。等他考完,我就告诉他。他、他、他会答应的。」 东方君诚叹了口气,摸摸他的脑袋,柔声道:「那等他考完再说吧。你们若是两情相悦,二哥一定支持你。只是在他对你的感情明朗之前,你……唉,你好好想想。这世上像父王和爹爹那样男子相恋的,毕竟少啊。」 葡萄浑身一震。他未必没有想过唐正言拒绝他的可能,只是不愿深想罢了。可是以前在唐家村的时候,唐正言对同村的那些女孩好像并没有特别喜欢的意思,很少和她们接触。 有次葡萄和唐正礼从田里回来,看见隔壁胖婶家的二丫给唐家送野菜。二丫据说是唐家村里最漂亮的少女,不过以葡萄的眼光自然看不上眼——还没有他一半漂亮呢,哼!不过那一天,也许是阳光很明媚的缘故,二丫穿着简单朴素的黄色束腰布裙,梳着俏丽的女士圆飞簪,上面插了一朵娇嫩的野山花,圆圆的羞涩的脸庞竟然也笑出了几分少女的妩媚,即使是视天下女子皆为大敌的恨嫁少年葡萄,在那一刻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少女美丽淳朴,让人嫉妒。不过当时唐正言的表现非常好,完全不为所动,和二丫说话一本正经,最后弄得二丫满心失望地回去了。 嗯嗯,如此看来,唐正言应该是对女人没兴趣的! 葡萄给自己鼓气,瞪了二哥一眼,哼哼道:「我以后一定会像父王和爹亲那样幸福的。」 东方君诚笑笑:「但愿如此。」 葡萄虽然做了各种自我安慰,但心里还是忐忑不安的,吃不好睡不着,等县考结束,还不知唐正言怎样,他自己先瘦了一大圈。 东方君诚把他的反应看在心里,暗暗为弟弟忧心。 唐正言拎着篮子走出考场,与一般精神萎靡身形狼狈的秀才不同,仍然神态平静,举止从容。虽然消瘦了些,几天未曾梳洗,但一身布衣仍然整整齐齐,头发也纹丝不乱。 只看这一点,东方君诚就心中暗赞了一声。 葡萄清晨就在外面守候了,早就望眼欲穿,看见唐正言出来,立刻欢喜地迎了上去。 「唐大哥!」 唐正言看见他很是高兴,道:「等多久了?走,我们回客栈好好吃一顿。」 葡萄迟疑了一下,道:「唐大哥,我、我哥哥来了。」 唐正言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此时东方君诚已经施施然地走了过来,道:「我是方亭的二哥方诚,唐兄果然气度不凡,幸会幸会。」 唐正言这才看到面前的男子,不由微微一愣。 东方君诚未免招摇,只穿了一袭月牙色的长衫,腰间系了条银色秀金腰带,外面套了件银灰色的绡纱外衬,足下踏着一双白色鹿皮长靴。 虽然看上去十分普通,但他气度不凡,俊美非常,一举一动都有一种雍容高贵的上位者之感。且他那身衣物虽然看着普通,却都是上上之品。布料是闽南国进贡的寒丝棉,绡纱是海南特有的千层纱,长靴是用极北之地的白色鹿皮所制。 唐正言从前出身大家,很有些见识,一眼便看出东方君诚身份不凡,客气地寒暄道:「原来是方贤弟的兄长,幸会幸会。」 东方君诚道:「唐兄刚从考场出来,恐怕精力不济,我先送你回客栈,咱们容后再叙。」 唐正言虽看着精神还好,但一连几天的考试下来心里已是精疲力尽,闻言也不矫情,拱手道:「那就多谢方兄了。」 回到客栈,葡萄早就吩咐备好了热水和餐食。唐正言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又大吃了一顿,精神稍微恢复。 葡萄心疼他,道:「唐大哥,你先在床上歇会儿,待会儿我哥来了我叫你。」 唐正言这几天在考场根本睡不好,有时只能趴在桌子上熬一会儿,闻言便道:「好,那我先小憩一会儿。待会儿方兄来了你叫我,莫让他久等。」 「嗯,知道了。你快睡吧。」 二人都没留意他们的对话就像他们才是一家人似的。 唐正言往床上一躺,登时便进入了梦乡。葡萄坐在床边痴痴地看着他的睡颜,只觉看一辈子都不会腻。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响起一声轻咳。 葡萄骇了一跳,跳起来转身,捂着胸口低声埋怨道:「二哥,你怎么进来也不敲门?」 东方君诚无奈地道:「我敲了,你一直不应,我才推开进来看看。」 葡萄看了一眼床上熟睡的人,食指点住嘴唇对东方君诚小声道:「嘘——别吵醒唐大哥。我们出去说。」 他把东方君诚推出门外,小心地带好门,生怕别人再进去打搅唐正言睡觉。 东方君诚无端地有些气闷:什么时候他家四弟这么懂得照顾人了?简直都沦落成姓唐的小厮了。 他这边气闷,葡萄还不高兴呢,撅嘴道:「你不知道唐大哥刚刚考完,正需要休息呢,来这么早干嘛,太不体谅人了。」 东方君诚脸黑了一下,却没说什么,只淡淡地道:「父亲来了。」 「什么!?」这下葡萄真的跳起来了,惊道:「爹亲从柳州来不是说需要十来天吗?这才几天功夫……」他说到后面就明白过来,一定是父亲太担心他,一路疾驰赶来的。 想到这点,葡萄愧疚起来,对父亲的思念之情登时满溢,急问道:「爹亲在哪里?我要见爹亲。」 东方君诚心下稍慰,总算四弟还知道孝顺。 他带着葡萄来到北堂曜月临时下榻的宅子,离唐正言下榻的那个小客栈倒并不太远。 葡萄急匆匆地奔进房间,一把推开大门,看见里面那个身影,立刻一头扑了过去,哭喊:「爹亲啊——」 北堂曜月刚到不久,连喝口茶的功夫都等不得就要去找葡萄,好不容易被东方君诚劝下歇会儿,这会儿正在焦急地等待。他功力深厚,刚才葡萄蹬蹬瞪地跑进院子时他就听到了,本想立刻起身去迎,但想到葡萄这次任性离家出走显些闯出大祸,就想给他个教训,因此板着脸又坐了回去。但是当葡萄扑进怀里时,他却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葡萄,双目湿润,哑声唤道:「葡萄……」 「爹啊!爹亲!呜哇哇……爹亲,葡萄好想你啊……呜哇哇哇……」葡萄放声大哭。 北堂曜月这个心疼啊。紧紧搂着宝贝儿子,拍着他的背脊哽咽道:「好孩子。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葡萄哭了个翻天覆地,抱着北堂曜月那叫一个凄凄惨惨戚戚。 北堂曜月安慰了一会儿,见葡萄还是哭得没完没了,便推开道:「好了好了,别哭了,快让爹看看你瘦了没有?」说着掏出帕子给葡萄擦脸,边擦边心里叹气:唉,养个闺女也不过如此了。 他细细打量一番,见葡萄黑了也瘦了,以前圆圆的小脸变得削长,眉目间褪去了从前的稚意而多了一丝坚强和坚定,不由又是欣喜又是心疼,拍着他的肩膀道:「这次你可知错了?江湖不是那么好闯的,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做事不可再这么莽撞了。」 「嗯。孩儿知错了。让爹亲和父王担心,葡萄不孝。」葡萄拉着北堂曜月的袖子扭着身子,脑袋靠在他肩膀一拱一拱的。 唉,这要是个闺女该多贴心啊。可惜是个儿子,这让人糟心的…… 北堂曜月对葡萄的小女儿之态早已习以为常,但几个月不见,乍一看葡萄这扭捏的小女儿姿态,北堂曜月还是心中抽了一下。刚才他怎么就觉得儿子长大了、有英气了呢?一定是错觉! 北堂曜月摸摸葡萄的脑袋,柔声道:「好了,既然没事了就收拾收拾,明天我们就启程回京。」 葡萄闻言,登时浑身僵住。 北堂曜月敏锐地道:「怎么了?」 葡萄支支吾吾地道:「我、我还不能走……我、我……」 北堂曜月皱起眉。东方君诚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唐正言的事情,不过北堂曜月是知道葡萄被人救了的,转念一想便明了,道:「对了,我听他们回报说你被人救了,你那救命恩人也在这城里是不是?这件事我们一定要好好感谢人家。如此,我们就再多留一天。」 葡萄红着脸低着头,扭着手指不言语。 北堂曜月看他神色不对,心中起疑,道:「怎么了?你有什么事?」 「爹亲,我……」 「父亲,您一路奔波,一定累了,不如您先去洗个热水澡?孩儿已经让他们准备了饭食,吃过饭您再和四弟聊天可好?」 东方君诚一直在旁边看着他们父子二人久别重逢,此时见葡萄要说话,便连忙插了进来。 北堂曜月狐疑地看了二儿子一眼,却没说什么,淡淡地道:「嗯。我也累了,先歇息片刻,君诚,你出去吧。葡萄留下伺候我。」 东方君诚闻言,忙笑道:「父亲,葡萄笨手笨脚地怎么会照顾您呢?还是让我来吧。我给你搓背啊。小时候您不是常夸我搓背最舒服吗。」 「那是你老子,我可不用你搓背。别罗嗦了,出去。」北堂曜月似笑非笑地瞪了二儿子一眼,目光犀利非常,越发肯定这里面有事。 东方君诚没辙了,只好警告地瞪了葡萄一眼,带上门出去了。 葡萄明白二哥那一眼是什么意思,可是他并不觉得这事有什么不能对父亲说的。当然,如果来的是他父王他一定会说的更快更不犹豫,因为父王一定会支持他的。但父亲的话他就要斟酌斟酌怎么坦白比较好了。 热水浴桶早就准备好了,葡萄在浴房十分殷勤地服侍父亲洗澡,还主动给父亲搓背。之后更是张罗着饭食,又递茶又盛饭的。 北堂曜月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被儿子这么用心地服侍,不由眯了眯眼,心里了然。他先拉着葡萄问了他这次事情的经过,听葡萄讲当时自己如何危急,如何性命难保,唐正言唐正礼三兄弟怎么救了他,唐正言又是怎么精心帮他疗伤,怎么照顾他云云,看着葡萄双眸掩饰不住的春情爱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北堂曜月对唐家的救命之恩是十分感激的,这一点毋庸置疑,但儿子动了心,就要从另一方面考察了。 「爹亲,唐大哥真是好人,而且很有上进心,这次科举一定会中的。爹亲……」葡萄夸张而激情地描述了一遍事情经过,希望给父亲留下一个好印象,然却见父亲一直不动声色,不由拉着他的衣袖扯来扯去。 北堂曜月道:「怎么?」 「爹亲——」葡萄拉长了声音,甜甜腻腻地撒娇。 北堂曜月扯回袖子,道:「有话就直说,别扭扭捏捏的!」 葡萄看了一眼父亲的脸色,一时犹豫起来,不敢说自己『看上』了唐正言。也许他该等等,让父亲先见唐大哥一面,留下好印象再一步步来?可是父亲肯定不会让他在这里久留,快要没有时间啦! 葡萄急得都快哭了出来。他不过是想找个男人,怎么就这么难呢?如果他是女孩子,这会儿不用他说就能以身相许了,父亲绝不会不同意。呜呜呜…… 北堂曜月见他脸色黯然下来,漂亮的脸蛋皱得苦紧,不由心中一软。其实这次葡萄死里逃生,着实让他这个做父亲的后怕不已,对儿子的要求也不自觉地放宽不少。只要葡萄健健康康地活着,每天都能开心快乐地过日子,其他都不重要了。 罢了罢了。北堂曜月心中一叹,道:「你是不是看上那个唐正言了?」 葡萄冷不丁被父亲说中心事,不由微微一惊,脸蛋随即涨红,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北堂曜月低低一笑,拧了一把他的脸蛋,道:「这时候你倒羞涩起来了。也不知是谁,从小就在我耳边念叨着将来要找个好男人嫁了的。」 「爹亲——」 「好了,别跟我这腻歪了。你回客栈看看,如果那位唐公子晚上方便,请他来见见我,晚上一起吃个饭。」 葡萄跳起来:「哎呀,糟糕!唐大哥该醒了!我得赶紧回去!爹亲我先走了,晚上我和唐大哥一起过来。」说完一溜烟地跑了。 北堂曜月扯扯嘴角。都说女生外向,怎么他生个儿子也这么外向呢?唉…… 第八章 葡萄跑回客栈,唐正言已经起了,正坐在桌边看着闲书,见他跑进来,微微一笑道:「你不是和你二哥在一起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你怎么知道?」 「起来看不见你,自然猜到你是和家人在一起。莫非我猜得不对?」 「对!对极了!唐大哥,你真聪明。」葡萄喜滋滋地在他身边坐下,道:「唐大哥,我父亲来了,想见见你……父亲还让我晚上请你一起吃个饭。」 唐正言微微动容:「令尊来了?哎呀,真是失礼,我没有准备东西,两手空空怎好上门。」 葡萄拉住他的手道:「不用不用。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岂能让你破费?这次我爹亲和二哥要好好感谢你,唐大哥你千万不要太客套了。」 如果只是葡萄的二哥东方君诚,唐正言倒不觉得什么。但听说葡萄的父亲也来了,这可是长辈,他便不由有些忐忑起来。只看东方君诚的气度就知道葡萄的出身不凡,他的父亲不知该是什么模样。 唐正言想起幼年时见过的那些大族长辈,那种生活已经离他太过遥远,好似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竟难得地让他产生了一种近乡情怯之意。 傍晚时东方君诚也来了,亲自请他去赴宴。如此,唐正言不好再推辞,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与东方君诚和葡萄一起上了马车,来到北堂曜月下榻的大宅。 那宅子在城里最好的地段,离太守府只有一墙之隔。进了院子,里面布置典雅,精石细木,楼亭阁宇,屋里摆放的东西更是各个精致。 唐正言此时已经定下心来,目不斜视,泰然自若地跟着东方君诚和葡萄走进去。 东方君诚暗中观察,见他神态举止皆从容大气,不由心下产生一种疑惑。 这种疑惑很快也在北堂曜月心底里产生。根据他们得到的情报,这个唐正言只是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偏僻山村里走出来的读书人,家世单薄贫穷,怎么会有这种大家子弟才培养得出来的从容气度呢?面对雕楼画栋、富贵雅致的大宅和园子却丝毫不动容,似乎在类似的地方生活过很久。 北堂曜月暗暗起疑。且事后他从太守那里调来了唐正言的卷子,发现他学识过人,功底深厚,文章写得极好,定是自幼读书、且得过名师指点的。以唐家村那种地方,连个落第的秀才都没有,他是怎么学出来的?自学成才这种事,在寒门子弟中几乎是不可能的。没有深厚的家族底蕴,光靠读书是读不出来的。因此北堂曜月事后命人再次暗中查访不提。 唐正言随东方君诚走进大堂正厅,只见一个容貌显得极为年轻的中年男子负手而立。葡萄蹦蹦跳跳地奔到他身边,亲热地喊了一声:「爹亲,唐大哥来了。」 唐正言暗暗有些吃惊,因为北堂曜月的年纪看上去实在不大,最多只有三十七八的样子。可他记得之前曾听葡萄无意中提过,他父亲成亲极晚,二十四岁才成的亲。那东方君诚是次子,已有二十一二的样子,如此推算,葡萄的父亲至少应该四十六七了才是。(当时葡萄拐着弯的询问唐正言打算何时成亲,唐正言以未立业如何敢成家之言答复,葡萄遂安慰道:「原来如此。那也不算什么,我父亲也是二十四岁才成的亲呢。」他当然不会说他父王东方昊晔未满二十便与他父亲成了亲,当时年纪正与唐正言相同。) 北堂曜月对葡萄轻声斥道:「蹦蹦跳跳地像什么样子?多大年纪了还这般不稳重,凭地让唐公子笑话你。」 葡萄低头道:「孩儿错了。」却偷偷地冲唐正言吐了吐舌,做了个鬼脸。 他如此动作岂能瞒过北堂曜月的耳目?只是他对葡萄一向宠爱,心中无奈,睁只眼闭只眼过去了。他暗中留意唐正言的态度,却见唐正言似乎并不以意,还偷偷回了葡萄一个笑脸。似乎二人感情确实不错。 唐正言向北堂曜月恭敬地施礼道:「在下唐正言,见过方大人。」 他见北堂曜月显然地位不凡,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不过对年长的人称呼『大人』是不会错的,这是最常见的一种称呼。 北堂曜月伸手扶住他,微微一笑,亲切地道:「贤侄客气了。你是葡萄的救命恩人,我们全家都非常感谢,以后我们两家便是通家之好,你叫我一声『伯父』吧。」 唐正言微微一顿,见北堂曜月目光亲切,态度诚恳,并无防备试探之意,便从善如流道:「方伯父。」 北堂曜月一笑,见他神态坦然,不卑不亢,不由心生几分好感。待用餐时,见唐正言面对精美地山珍海味及名雅华贵的瓷碗银筷仍面不改色,礼仪优雅,进退得宜,心中更是有数。 葡萄咬着筷子也在暗中观察唐正言。他并不傻,一看这一桌的架势,就知他爹亲这明显是鸿门宴嘛,场面铺的这么大,连上贡的白釉青瓷碗筷等都搬出来了,是想让唐大哥知难而退?而且那两排美貌的上菜侍女是咋回事啊?他爹亲才来了一日的短短功夫,怎么准备得如此周全? 想到这里,他暗暗瞪了二哥一眼。 东方君诚心中大呼冤枉。他爹向隔壁的太守府打了个招呼,这太守本就不知该怎么巴结静王府呢,这还不上赶着把好东西都送过来啊。他来城中可是很低调的,根本没和当地的官府『勾结』过好吧。= =|||| 一顿饭吃完,北堂曜月也将唐正言的家世略略了解了。 撤了席面,换上甜点清茶,北堂曜月一边慢慢品着,一边和唐正言谈论这次秋闱的近况。 唐正言自觉没有什么可以让人贪图的,因此心态极佳,管他风吹浪打,我自胜似闲庭信步。光只这番心态和气度,就给北堂曜月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贤侄这次秋闱若中,明年上京时可到我家小住。我方家虽在科举一事上无法相助,但衣食住行尚可尽点心意。」 唐正言有些摸不透方家的心思。眼看今晚这顿饭的阵势,好似有些下马威。但席间不管是方老爷还是方二公子,都十分温和亲切,并无敷衍疏淡之意。他已看出方家的家世不一般,可是他并未听过京城里哪位姓方的人家有如此权势。唯有那家……虽也姓方,却比不过眼前这户,必定不是同族。 唐正言道:「方伯父客气了。待我进京时一定去府上向您请安,不过晚辈家里还略有些家资,供我赴京赶考不成问题。」 北堂曜月见他不卑不亢,并不上赶着巴结,不由微微一笑,拍了拍手。一个美貌侍女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过来。 北堂曜月掀开托盘上的红布,下面是十锭金子和一个玉牌。道:「这些东西你收下,一点心意而已。长者赐,不可辞。以后进了京都,你可持这个玉牌去朱雀大街,找门口有两座石狮的人家即可。」 唐正言起身拱手道:「既是长者所赐,晚辈受领了。」坦然地收下了东西。 北堂曜月道:「今日已晚,我就不留贤侄说话了。让葡萄送你回去吧。我们明日就启程回京,到时贤侄可别忘了今日所言。」 唐正言正色道:「今日打搅伯父了,待晚辈上京,一定去府上请安。」 北堂曜月点点头,让东方君诚和葡萄送唐正言出了大门。 东方君诚并未送唐正言回客栈,送到大门口便折返了回去。葡萄却坐上马车,与唐正言一路回到客栈。 他一路上都低着头没说话,待进了客栈回了房间,唐正言点上烛火后一回头,才发现葡萄双眼红红的,泪结于眶。 他吓了一跳,心中却也酸涩难言。毕竟相处了这么久,乍然要分开,心中也很是不舍。 「葡萄……」唐正言不知该如何安慰,觉得自己也有些矫情起来,摸了摸他的头道:「别难过。天下无不散的宴席,等明年我上京后咱们还能再见的。」 「呜呜呜,唐大哥,我、我舍不得你……」葡萄扑到他怀里呜咽起来。 唐正言无奈地抱着他,心道葡萄怎么这般爱哭,这可如何是好?以前还觉得他是个文秀稳重的,如今看来都是错觉啊错觉。 「葡萄,别这样。你父亲和兄长来找你,你和他们回去我也放心了。等待秋闱结果出来,我便要回唐家村去,等过了年说不定会带着正礼正义一起上京,到时一定去你家拜会。」 葡萄把头埋在他怀里,忽然低低地道:「唐大哥,我喜欢你。」 唐正言一笑,柔声道:「我也很喜欢你。」 「不是。」葡萄突然抬起头来,直视着他的双眼,认真地一字一字告白道:「唐大哥,我说的喜欢,是、是如夫妻一般的喜欢。我、我喜欢你,想永远和你在一起,做你的妻子,可不可以?」 唐正言吓了一跳,结巴道:「你、你说什么?」 葡萄双眸更红,泪盈盈地道:「唐大哥,我喜欢你,我想嫁给你。」 唐正言下意识地一把推开葡萄,往后退了两步。 他觉得脑子有点乱,不由深吸两口气才慢慢冷静下来,这时他才发现葡萄眼里露出受伤的神色,陡然觉得自己刚才的举止不妥,可是又不知该如何是好,有些手足无措地道:「葡萄,你我都是男子,这、这……不妥!不妥!两个男子怎能成亲?你怎能嫁给我?莫要胡言乱语!」 葡萄道:「我爹亲和父王就能成亲,有何不妥?大文的律法也没规定男子和男子不能成亲啊。唐大哥,你不喜欢我吗?我、我好生喜欢你呢。」 「你爹亲和父王?」唐正言愣住。 葡萄点点头,有些忐忑地坦白道:「是啊。唐大哥,其实、其实我骗了你,我不姓方,我的真名叫东方君亭,今晚你见到的我爹亲其实、其实应该是我的娘亲,他复姓北堂,我父亲是文国的静亲王东方昊晔。」 恍如一个惊雷在耳边炸响,唐正言整个人都木了。他麻木地道:「你等等,让我想想。」 他扶着额头在房里转了两圈。静亲王东方昊晔和文国北堂家的北堂曜月这一对男子夫夫在整个文国都是闻名的。二人不仅开创了文国男子成亲的先例,还生下了五个孩子,对唐正言这种老百姓来说就如传说一般的存在。 葡萄泪水盈盈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低声道:「唐大哥,你是不是生气了?我、我不是有意骗你的,因为我是偷偷从家里溜出来的,所以对外一直说自己叫方亭。」 唐正言这时渐渐有了被欺骗的恼意,道:「既然你不早说,为何现在又说了?」 葡萄低下头,不安地挪了挪脚,道:「我、我早就想向你坦白了,只是时间久了,我、我就不敢说了……」 「那你父亲也骗了我?」唐正言不可思议,北堂曜月身为长辈怎能如此? 葡萄忙道:「不是不是,爹亲没想骗你,只是他想让我自己告诉你,所以就没揭穿我的谎话。而且父亲和二哥在外也是自称姓方的。」 「是啊。静王府权势如此大,怎能对一般人轻易透露。若是遇到攀权附贵之人岂不麻烦?」唐正言冷嘲道。 葡萄心中难过,流下泪来,哽咽道:「不是的。不是的唐大哥……」 唐正言摆摆手,有些疲倦地道:「别说了。葡……东方公子,在下有些累,你先回去吧。」 「唐大哥!」葡萄叫了一声。 唐正言想起他刚才的告白,斟酌了一下,缓缓道:「东方公子,你的心意唐某实在不能接受,唐某不喜欢男人,只有辜负你了。」 葡萄脸色一白,僵在原地。 唐正言见他那副模样,心软了一下,但想到双方的性别和身份的差距,随即又硬起心肠,冷冷地道:「你的心意我实在无法回应,你走吧,我要休息了。」 葡萄泪流满面,哭得喘不上气来。他上前一步,拉住唐正言的衣袖,最后努力道:「唐、唐大哥,对不起,我不是有、有意骗你的。我、我是真心喜欢你,你考虑一下。虽然我是男子,但是我……」 唐正言的心疼了一下,但随即果断地拍掉葡萄的手,背转过身冷冷地打断他:「东方公子,请你自重!我再说一遍,请你离开吧!」 葡萄不想离开,可是唐正言不给他再说话的机会,翻出二人的包裹,将葡萄的东西找出来塞到他怀里,见他站着不动,只好推搡了他一下,催促道:「你走吧。别让我讨厌你。」 这最后一句彻底打垮了葡萄。他恍恍惚惚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因而也没有察觉唐正言别过头去时眼底流露出的难过。 葡萄觉得脚下的地面都在晃动,不得不扶着墙。他觉得天都塌了,心疼得无法呼吸。 走出客栈,他捂着胸口蹲到地上,脑袋埋在膝间,将自己蜷成一团,哭得无法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温柔的大手落在葡萄的肩上,轻轻地拍了拍。 葡萄抬起泪眼模糊的脸,望着眼前熟悉而亲切的面容,凄惨地唤了一声:「爹亲哇——」 他抱住北堂曜月的双腿放声大哭。 北堂曜月搂着他的肩膀温柔地拍抚,柔声道:「葡萄,情之一字,半点勉强不得。你便是再哭,他若是不喜欢你,还是不喜欢你。」 葡萄哭得喘不过气来。北堂曜月无奈,只好点了他的昏穴,将他抱了起来。 东方君诚站在旁边跺脚:「我就知道会这样。」 「好了。把葡萄的包袱拿起来,我们回去。」 「爹,除了葡萄的剑,剩下这些破烂玩意不要也罢。」 北堂曜月瞪他一眼:「我让你拿起来!」 东方君诚无奈地叹了口气,拾起地上的包袱,与北堂曜月一起带着葡萄离开了。 葡萄一直昏昏沉沉地到第二天中午才醒来。醒来后他也不想起床,就直直地望着床顶发呆。发着发着呆,泪水又流了下来。 北堂曜月进来,在床边坐下,拍拍他道:「醒了就起来吧。吃点东西,我们回京城去。」 葡萄摇摇头,把被子提上去盖住脸,默默地哭泣。 北堂曜月皱了皱眉,道:「葡萄,爹知道你很难过,但是哭不是办法。你要振作起来。」 葡萄闷了一会儿,抽噎道:「爹亲,我心里难过,你让我自己待会儿。」 北堂曜月道:「我给你一天时间,明天我们就回逾京去。午饭放在桌上,一定要起来吃了,知道吗?」 葡萄不吭声。北堂曜月没办法,起身离开了。 到了傍晚,葡萄终于打开了房门,两眼红肿得像两颗桃子。他哑声道:「爹亲,我们明天就回逾京吧。」 北堂曜月皱眉道:「你没事了?」 葡萄低着头,轻声道:「没事了。让爹亲担心是我不对,我会振作起来的。」 北堂曜月点点头,不再说什么。『情』这个东西,谁也帮不了他,只有他自己走出来。 第二天北堂曜月便带着东方君诚和葡萄离开了这里,返回了逾京。 东方昊晔看见数月不见的儿子,高兴得不行,抱着葡萄又搂又亲,一会儿叫「我的心肝」,一会儿又叫「爹的好闺女」(乃们没看错,小王爷抽疯时就是管葡萄叫『闺女』的)。 葡萄靠在他怀里又哭了一场。小王爷已经从爱妃给他的来信中知道了儿子失恋的事,那叫一个心疼哦。此时看着儿子默默哭泣的样子,登时脑袋发热,抱着葡萄坚定地道:「闺女你放心!只要你喜欢,父王抢也把他抢来给你做相公!哎哟——」 北堂曜月一巴掌拍他后脑勺上,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乱说什么!」 东方昊晔气鼓鼓地道:「我哪里乱说了!我们家葡萄哪里不好?要模样有模样,要身份有身份,要嫁妆有嫁妆,要武功有武功,简直是天下最完美的新娘子了。这样他都敢嫌?他是嫌命长了是不是!」 北堂曜月瞪眼:「你还敢说?人的心意是不能勉强的,你还想给儿子强抢夫男不成?你本事见长啊!」 东方昊晔不服气地嘟嘟嘴:「我是为我们葡萄鸣不平罢了。好葡萄,别理你父亲,这个狠心人。」说完还瞪了北堂曜月一眼,抱着葡萄道:「父王疼你,父王帮你想办法啊。」 葡萄红着眼睛轻声道:「父王,我知道您心疼我,不过您别去为难唐大哥。唐大哥是好人,他真的对我很好。他、他……他只不过是不喜欢我罢了。」他黯然地低下头,随即又振作了一下,抬起脸来挤出一个艰涩的笑容,道:「我已经想明白了,这世上也没规定我喜欢一个人,对方就一定要喜欢我。这种事是勉强不得的。父王,唐大哥没有做错什么,你千万别怪他,也别为难他,好不好?」 东方昊晔这叫一个心疼哦。哎哟哟,他家葡萄真是长大了,懂事了,可是好让人心酸哦,真宁愿他永远不长大。 东方昊晔觉得心都要碎成一片一片的了,抱着葡萄一阵怜爱疼惜。最后北堂曜月实在看不下去了,揪住他的耳朵把他拉离儿子的身边,淡淡地皱眉道:「你够了!让葡萄回去休息吧。你要抱着他搓弄到什么时候。」 葡萄早被他父王抱得不耐烦了。又亲又搂的,他就真是个闺女也受不了了,这么一会儿工夫出一身汗了。眼见父亲把父王拉了开,葡萄抓紧机会赶紧道:「父王,爹亲,我下去梳洗一下,晚上再来给你们请安。」说完一溜烟地跑了。 东方昊晔遥望着儿子的背影,泪眼婆娑地感叹道:「呜呜呜……一眨眼咱们葡萄都长大了,你瞧他个子长得都快有我高了,眉眼也越发英俊了,身上也长了肌肉,就是可惜硬邦邦的,抱起来没有以前舒服了。」 北堂曜月再也忍不住,又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记,骂道:「你悲风秋月的伤感够了没有!儿子回来应该高兴才是,还不够你哭的!」 东方昊晔习惯地揉揉后脑勺,叹了口气,道:「我是觉得心疼。你听见葡萄刚才的话了吧?这孩子这次是动了真情,和上次齐家小子那种口头玩笑不一样,我看这次他真是心都要碎了。」 北堂曜月皱眉:「不至于吧。男子汉大丈夫,岂能一直儿女情长?时间久了,慢慢就会过去的。」 他们北堂家的人都是属于感情比较淡漠冷傲的,除非对方十二万分地贴上来示好,否则自己是很难动情动心的。当初也是东方昊晔对他死缠烂打,他才不知不觉动了心,否则这辈子可能都不知道『情』是什么滋味。 北堂曜月现在和东方昊晔两情相悦,恩爱有加,对葡萄的那种单恋实在不能体会,因此说的有些云淡风轻。 东方昊晔却恰恰相反。他们东方家的人虽然比较热情花心,但一旦认真那就是一生一世的事,用情实际上是很专一的。当年他苦恋北堂曜月,追的那叫一个辛苦,甚至成亲后还自己给自己下了七日忘尘,现在回想起来都是一把辛酸泪。因此他反而最能体会葡萄的心情,闻言很是愤愤地指着北堂曜月道:「爱妃,你太过分了!你怎么能这么不关心儿子!」 北堂曜月道:「谁说我不关心儿子了?我只是觉得你有点小题大做。葡萄现在虽然难过,但再深的感情时间久了也会过去的。你别总在他面前提起这些事,让他好好休息休息,总会走出来的。」 东方昊晔摇头晃脑地道:「你不懂。你不懂。唉,这真爱一个人哪里是那么容易忘怀的?瞧我当年才十二岁就开始惦记你,惦记了那么多年也没把你忘了,到底把你搞到手了。这叫什么?这就叫真爱!」 北堂曜月听到那句「到底把你搞到手了」时,眼角抽了抽,觉得手心发痒,很想再抽小王爷一记。 东方昊晔还在那里分析呢:「我虽没见过那唐正言,但听了你和果果的描述,倒是个品性正直、颇有才学之人。葡萄被他所救,难免产生依赖,这唐正言人品性情又都不错,爱上了实在不稀奇。不信咱们走着瞧,我看葡萄这次且忘不了那个姓唐的呢。」 他已经打定主意让东门的人私下去将唐正言查个彻底,要真是个不错的人,葡萄又真心喜欢,他一定想尽办法也要帮儿子把这位『佳婿』搞到手! 东方昊晔在那心里盘算,嘿嘿直笑。 北堂曜月不用问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由叹了口气,决定由着他去了。反正这家伙要做的事谁也阻止不了,自己心里有数就得了。 第九章 葡萄回了房间,从怀里掏出了个东西,打开一看,正是用手帕包着的那只唐母留下的白玉镯子。那块手帕也眼熟得很,正是那一晚唐正言罚葡萄写书时拿来给他擦泪的帕子。 葡萄抱着这两样东西,倒在床上一动不动,眼睛刚才流了太多泪已经哭不出来了,可是仍然涩涩的。 小竹子轻手轻脚地进来,见主子躺在床上默默哀伤,不由有些无措。从小到大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小主子这个模样,小主子就是年初因为齐横城而失恋时,也是气愤大于哀伤的,可见用情没有这次深。 「四少爷,您别难过了。唐公子若是这次中了举,明年开春就会进京了,到时不是又能见了吗?」 葡萄痴痴地盯着手里的东西不说话。 小竹子道:「对了。听说少爷您回京了,齐公子、刘公子还有安亲王家的小世子都说要请您喝酒呢,您什么时候去与他们聚聚啊?」 葡萄闷闷地道:「不去。」 小竹子搓搓手,道:「那、那您要不要去看看五少爷?五少爷这会儿应该练完功了,您去找五少爷玩啊?」 葡萄道:「不去!别烦我!你出去!」 小竹子无奈,苦着脸道:「少爷,我这次犯了大错,没有保护好您,王爷说要罚我呢。如果您再不开心,我就要被赶出府了。」 葡萄这才翻身坐起,道:「父王说要罚你了?他敢!我找他算账去!」 「别别!王爷只是罚了我一年的薪俸罢了,实在不算什么。我没保护好您,原本就该挨罚的。」小竹子对自己的失职十分愧疚懊悔。他撞到脑袋,痴痴傻傻了好几个月,直到被东门的人找回才慢慢治好,现在功力也只恢复到鼎盛时期的七成而已。这对他的自尊心来说也是个打击。 葡萄拉过他的手道:「好竹子,这次出门幸亏你救了我,要不咱们主仆还不知怎么样呢。你做的很好。你也受了苦,这些日子好好养伤吧,父王罚你的银子我补给你。」 小竹子感激得热泪盈眶,跪下道:「都是奴才办事不利,少爷不罚我我已经很感激了,万不能得赏。幸好少爷您安然无恙,不然小竹子就是死十次都无法赎罪!」 葡萄拍拍他的肩,道:「起来吧。你我不是外人,我当你是兄弟一般,不要说这种话了。」他与小竹子从小一起长大,名为主仆,实为兄弟好友。有些心里话他可能不会对父王父亲说,却会说给小竹子听。 「小竹子,你帮我去打听打听,唐正言这次秋闱有没有中。」算算日子,秋闱结果也该出来了。 小竹子应了。 他果然有些门路和本事,第二天便来回报:「唐公子这次得了会元,是岐州省的魁首呢。」 葡萄闻言,不由为唐正言高兴,心里隐隐有骄傲之感,道:「我就知道他一定能中的。」 他把唐家的玉镯和唐正言的帕子收在一起,没事就拿出来看看,聊慰相思之情。北堂曜月等人都不在他面前提起唐正言的事,只盼着随着时间的流逝能慢慢冲淡他的感情。不过他们却不知,葡萄早已把这份感情刻在了骨子里,想忘了也忘不掉的。 静王家的四公子重新回归京城公子圈可是件大事。齐横城和礼部尚书家的公子刘润之都给葡萄下帖子,请他小聚。 葡萄这次离家出走静王府瞒得紧,只说他是去明国看望外公了,因此他那些兄弟好友都不清楚真相,唯有齐横城有些心虚,私底下找过东方君诚几次,一个劲地问:「君亭是不是还在怪我?要不为何连我的喜酒都没喝就去了明国?」 东方君诚只是道:「我外祖父平日最是疼他,前些日子来信说想他了,父王便打发他去承欢膝下,尽尽孝道。」 齐横城问过几次,便不再多问了。他私下也有些能量,暗中打听几次,终是知道了葡萄并没有去明国,因此暗自留了心。一听说葡萄回来了,便赶紧给他下帖子要请客。 葡萄刚失恋,原本没啥心情,但到底是自己的知交好友,因此打起精神还是去了。 他这些日子变化不少,不仅个子抽条一般长高了,容貌也渐渐长开,原本还有些婴儿肥的圆润小脸有了冷削的线条,眉宇间多了一些沉稳和英气,再也无法如从前那般穿上女装而让人难辨雌雄了。因此他一踏进酒楼雅间,齐横城和刘润之等人一时竟都没认出他来,皆是愣了一下。 随后大家坐下,自是一番叙旧。葡萄蔫蔫的,无精打采,回话也有一搭无一搭的,齐横城等人都看了出来,不由互相使了个眼色。 刘润之过去搭上葡萄的肩膀,举杯道:「你到底怎么了?你外祖父凶你了吗?看你样子变化挺大,可见是受了不少苦。来来,我们干一杯。今天必须把那些不开心的事都放一边,咱们兄弟几个好好乐乐。晚上哥哥带你去泰安河边喝花酒!」 葡萄一头饮尽杯中酒,道:「好!今晚去喝花酒!自十二岁以后柳姐姐她们都不和我玩了,哼!我也不和她们玩!今天晚上咱们找美人去!」 葡萄口中的柳姐姐是柳丞相的孙女。他小时候很喜欢穿女装在女孩子堆里混,和几家大家闺秀关系极好,两小无猜地长大。可惜后来他十二岁后,男女交往不便,他那些手帕交们也有了性别意识,便纷纷和他远了关系,使葡萄再一次深深地失落,无比痛恨自己的男儿身。不过他性情豁达,又从小喜欢勾搭男孩子们,所以倒也交下齐横城等几个密友,不算童年虚度。 刘润之大喜,以为他开了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兄弟,泰安河上新来了几个花娘,美得冒泡,今晚哥哥都给你找来!」 葡萄翻个白眼道:「谁要花娘了?有没有俊俏的花郎啊?」 刘润之登时哑巴了。 齐横城赶紧道:「有有!绝对有!君亭你想要什么样的?兄弟都给你找来!」 如今天下太平,明、文两国风气开放,逾京作为文国京城更是什么花样都有。尤其当年静亲王大张旗鼓地明媒正娶了明国北堂王府的三世子,男风之气更是兴盛起来,因而葡萄的喜好在达官贵人中正常得很,他那几个发小也不以为意。 葡萄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喃喃道:「要唐大哥那样的。」 齐横城一愣,唐大哥是谁? 不过这天晚上葡萄到底没去成泰安河,因为他喝醉了,酩酊大醉,趴在桌子上呜呜呜地哭个不停,拉着刘润之的袖子一直叫着『唐大哥』。 刘润之和齐横城有些傻眼,好不容易把他送回了静王府,回去时二人坐在马车里商量:「君亭一直唤着『唐大哥』,也不知那人是谁。我看君亭似乎……」 齐横城黑着脸道:「哼!不管那姓唐的是什么人,敢负了君亭,我非一刀结果了他!」 刘润之心道:好像你没负过君亭似的。不过嘴上到底没说,只道:「这事你别瞎掺和。我知道你因为当年的口头婚约觉得愧对君亭,总想补偿一二。不过君亭不是那般小心眼的人,我看他早就不把那件事放在心上了,以后大家还像从前那样做好兄弟,你别多管闲事,那毕竟是君亭的私事。」 齐横城虽是个武夫,却有几分心计,道:「我知道了。今天的事你谁也别提,咱们都替他瞒着点。」 「还用你说。」 齐横城虽私下掩住了刘润之的口,自己却去打听了一番。他和东方君诚有同袍之谊,交情不错,便拐着弯的向东方君诚打听,可惜东方君诚纹丝不露,什么也没告诉他。 转眼过了年,天气还没转暖,进京赴考的举子就渐渐多了起来。有点盘缠的已经把客栈占满,银两不足的便结伴租便宜的宅子住下。 东方君亭这几日上街,常常看到一些衣衫破旧的书生们在街边花几个铜板,买碗骨头汤就着大饼吃。 自古以来读书就是最费银子的事,不说纸墨文笔的费用,光是买书就能掏空一个地主的家底,再加上赴京赶考所需的各项盘缠,富足点的人家还好,贫困点的读书人当真和要饭的差不多了。离春闱还有一个来月,这些人都恨不得一个铜板掰成两半花。 东方君亭眼里看着心里发酸,回去就问父王能不能想办法周济周济那些贫寒学子们。 东方昊晔明白他的心思。三年一次的科举不知办了多少次了,以前也没见葡萄这么上心过,这次只怕是想到唐正言,才推己及人,想要周济贫困学子。 「葡萄真是长大了。你放心,这事交给父王去办。」东方昊晔看着儿子已经与自己比肩的身高,抬起胳膊揉了揉他的脑袋。 东方昊晔办事还是很靠谱的。第二天就在朝上说起如今许多学子食不果腹,衣衫陈旧,离春闱还有一个多月,只怕许多人会熬不住,请皇上下旨周济一二。还表示愿出万两白银,帮皇上资助贫困学子。 这般别人出银子,自己得名声的好事,他哥自然乐得去做。不过静亲王是自己的亲弟弟,皇帝也不能白占便宜,便下旨由静王牵头主办,内务府出两万两银子并出人手帮衬,把这件事做好。 太后听说此事,力挺两个儿子,也出了五千银子。太后一出头,皇室宗室和一些达官贵人们也纷纷出血,竟是筹出不少银两。 待唐正言带着正礼正义两个弟弟一起进京时,便听到周围尽是称赞皇上圣明、爱民如子的声音。而由于此事是静亲王提出并亲自主办的,更是得了一个贤王的称号。 静王原本名声就不错。当年因为娶了个男妃,曾经成为风靡全国的八卦对象,举国皆知。这几年下来,他在朝上颇有作为,还曾不顾危险亲赴疫区拯救无数灾民于水火,差点自己染上瘟疫回不来。再加上有一阵他作为巡查御史玩过、哦不,是巡过几个省,断了几个大案子,替不少人伸冤过,因此颇得了些名声。 不过这次资助贫困学子,却是让静王的声名达到鼎沸。以前人们说起来,就是『那位娶了男妃的王爷』,如今说起来,却是『那位爱民如子的贤王』,这差别可真是天差地别。 东方昊晔没想到帮儿子办点事竟办出这么一个好名声。他是个从不把这些事放心上的人,别人高兴还来不及的名声,他却愁眉苦脸地对北堂曜月说:「被人称为『贤王』,以后想不『贤』都不行了。还不如叫『闲王』呢,我倒盼着日日清闲。」 北堂曜月白他一眼:「在其位,谋其政。你身为王爷,享皇室俸禄,得天下百姓供养,做点事又怎么了?」 东方昊晔拍着大腿叹:「也不知糖糖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孙子。等他和华容生了嫡子,我就退位,这个『贤王』让他当去吧,咱们出去玩去。天南海北,总要在有生之年走一遍才成。」 北堂曜月也有些向往,不过他可比小王爷周全,道:「总要再等几年呢。果果还没成亲,核桃养在东宫,葡萄又一心想嫁人……」总要把几个儿子的事处理好啊。尤其是葡萄,真是愁死人了。 想到这里就忍不住对小王爷充满怨念。好好一个儿子,干嘛非当成个闺女养啊? 东方昊晔装作没看见北堂曜月怨念的眼神,及时转移话题:「唐正言已经进京了,咱们等几天,看看他会不会上门请安。」 北堂曜月道:「唐正言颇有风骨呢。」 东方昊晔低低一笑:「若是怕人说他攀权富贵便不敢上门,那便是假风骨。若是真正有骨气的人,不会因此就折了自己的腰。」 北堂曜月与他相视一笑,颔首道:「正是如此。」 且说唐正言因为得了北堂曜月赠与的盘缠,便带着弟弟们一起进了京。原本他真有些犹豫是否去静王府拜会,但进京后听说了静王爷的名声,倒是下定了决心。 贤王是个真正值得尊敬的人,自己岂可因为忌讳那些外在的虚名而不登门拜访?何况他曾承诺过北堂曜月要去请安,不能失信于人。 于是他在京城落脚后的第二天就备了一份礼,带着新收的小厮来到朱雀大街。 不来不知道,一来吓一跳。原来静王府竟占了朱雀大街整整半条街,这个街坊竟然一大半都是静王府的,可谓势力强大。 饶是唐正言有心理准备,还是被这阵势吓了一跳。身后的小厮早惊得目瞪口呆,战战兢兢地捧着礼物。 唐正言原本来静王府前十分坦然,并无自卑怯弱之感,但真到了这由皇上钦赐的朱红大门前,却委实犹豫起来。看静王府这般气势,正门只怕不常开,说不定只有天使或贵客大员来时才开正门,像他这样基本不算什么交情、只是来请安的普通学子,走这里只怕不合适。 于是他想了想,便带着小厮沿着静王府的围墙转悠起来,想寻侧门进去。谁知这整条街几乎都是静王府的,走了一大半都没看到有侧门。 这时街上传来一阵马蹄声,一个半大少年,大概也就十岁左右,骑着一匹十分漂亮的枣红色小马,后面带着几个人迎面骑了过来。 唐正言往旁边让了让,谁知那少年走到他面前,突然停下马看着他,问道:「你是何人?在这里做什么?」 唐正言打量了一下,见那少年穿着一袭宝蓝色华衫,外面罩着纯白狐狸毛短坎,脚上踏着白色鹿皮靴,头上戴着一顶华贵的赤金镶玉小冠,两耳边还各自垂下一缕穗子,打扮端得是富贵华丽,活脱脱一个小王爷的模样。不过让唐正言心中一动的,却是那小少年一双灵动有神的双眸长得和葡萄一模一样。 由于静王爷东方昊晔最近对书生们做了件大善事,贤名传开,颇受读书人推崇,因此唐正言只要留心打听一下,就很容易将静王家里的事打听得七七八八。他想起静王爷一共有五个儿子,葡萄东方君亭排行第四,这个少年年纪不大,长得和葡萄如此相似,想必是他的五弟东方君仁了。 一想到这个少年可能是葡萄的幼弟,唐正言就觉得亲切起来,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地道:「在下唐正言,来这里是想去静王府拜访旧友,不知小公子是否有什么吩咐?」 那小少年突然瞪大了眼睛道:「你就是唐正言?」 唐正言诧异地抬抬眉,没想到这小少年居然知道自己。莫非自己在静王府里很有名? 「正是在下。不知小公子为何知道在下?」 这金贵的小少爷正是静王府最小的五少爷东方君仁,小名杏仁。 话说东方君仁生下来就被他四哥东方君亭当成了半个私有物,总是按照自己的喜好打扮他,小时候没少被逼着穿裙子打扮成个小女孩模样。不过东方君仁和东方君亭不同,天生骨子里还是男儿本性,当他有了性别意识后便再不肯由着四哥打扮自己了。而且当时北堂曜月为了避免家里再出一个葡萄这样养歪了的儿子,对儿子增加了不少关注,因此及时抢救杏仁于『危难』。 这东方君仁也是争气,为了不再被四哥拿着裙子和发饰满院子追着跑,小小年纪便用心练武,再加上他天资出众,武艺竟出于意料地出类拔萃。目前他已经堪堪能与二哥东方君诚打成平手,再过几年,只怕东方昊晔和北堂曜月也不是他的对手了。 他虽不喜欢四哥把他当成女孩子搓弄,但府里其他几个哥哥都比他年长十岁以上,把他当半个儿子看,只能亲近没有亲密,唯有四哥从小带着他长大,虽然好险没把他带歪了,但到底兄弟二人更加亲近。葡萄自从江南回来后一直落落寡欢,杏仁几次去逗他开心,见他一直无法展颜,便十分担心,去大哥那里一打听,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葡萄这次离家出走后遇到的事东方君诚都是知道的。他知道了,就代表东方君谦也知道了,东方君谦知道了,基本上就代表家里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不过东方君谦还是心里有数的:杏仁是自家兄弟,没啥好遮掩的,何况葡萄一向疼他,让他去哄哄葡萄开心也是好的。 杏仁从大哥那里打听回来,知道葡萄为了他那个姓唐的救命恩人魂不守舍,多少有些为四哥不值。不过唐正言毕竟救了葡萄的命,杏仁性格正直,知道『情』之一字讲究你情我愿,因此也无法说人家的不是,不过到底记下了『唐正言』这三个字。 他细细打量了一眼眼前这个青年,只觉唐正言容貌一般,顶多只能算清秀,穿戴也很是寻常,但一脸正气,神态从容,举止不卑不亢,落落大方,让人易生好感。 东方君仁想到四哥对眼前这人痴心一片,前几天他去四哥院子里叫他一起练剑,一进屋便看见四哥捧着一个手帕戴着一个镯子做西施捧心状,眼角还挂着泪水,伤心得那叫一个凄凄惨惨戚戚,看得东方君仁嘴角抽搐皮肤发麻。 话说他四哥虽然以前就有些娘气,喜欢做女子打扮,但换上男装时也还算个飒爽的小少爷,性子并不娇气的。但自从遇到这唐正言后,真个恨不得自己是女子,东方君仁好几次就看见他翻开箱子找出从前穿过的女子衣裙发呆,呆了半晌到底没有再穿上。可见这唐正言给他四哥带来的影响有多大。 东方君仁跳下马背,嘴角勾起一个微笑,态度亲切地道:「原来是唐大哥啊。你在我们府里可是个名人啊。我爹爹从年初时就念叨过您是不是该上京了?若是进了京是不是该来请安了?如今可算把你盼到了。」 唐正言有些受宠若惊,没想到北堂曜月竟如此惦记他,怕只是这小少爷的客气话吧? 东方君仁热情地拉着唐正言往大门走去,边走边问:「唐大哥带着小厮还拿着东西,莫非是要来我们府上拜访的?这可真是巧,竟让我遇上了。对了,我是东方君仁,小名叫杏仁,唐大哥叫我杏仁就好了。」 唐正言一口口水差点噎住。怎么这静王府家的儿子除了小名叫葡萄的,还真有叫杏仁的?而且这位五少爷是不是太热情了点?心里有点毛毛的…… 其实东方君仁还真不是个天性热情的。他性格偏向北堂家人,属于稳重向的,只是心眼比较灵活,取自东方家的遗传。他是清楚四哥对这位唐正言有多情根深种,因此爱屋及乌,想着帮忙撮合一二。而且以他四哥那副恨嫁之心,若是认定了唐正言,他父王也会出手帮忙,务必把四哥嫁出去的。因此他此时是抱着对未来姐夫(哥夫?)的心情来招待唐正言的。 二人一路来到静王府的正门前,早有贴身小厮先一步去敲门,中门大开。 东方君仁一边热情地拉着唐正言进门,一边冲身后一个小厮使了个眼色。他四哥今天不在家,一大早就被齐横城等几个兄弟拉去郊外打猎跑马去了,若是回来得太晚和唐正言错过,指不定要怎么哭呢。所以杏仁赶紧让心腹去给四哥报信。 葡萄此时正被齐横城、刘润之、东方君尧等几个好兄弟拉着在郊外踏春打猎。其实这个时候天气还没有完全回暖,说不上什么踏春,猎物也不多。实在是葡萄这一个冬天都死气沉沉的,他的几个好友都有些担心,一看天气开始好转,便赶紧拉着他出来散心。 东方君尧是安王世子,葡萄的堂弟,他见葡萄背着一把秀秀气气的长弓,好奇地道:「四哥,这不是你以前惯用的那把弓吧?这张弓多少石啊?」 葡萄道:「以前的弓用的不顺手,换了。这张三石左右吧。」 齐横城闻言,怪叫一声:「君亭你力气那么大,以前用六石的弓,现在换成把三石的,拉断了怎么办?」 葡萄眼角一抽,不善地瞄着齐横城,阴阴地道:「怎么会拉断,我力气这么小,这把正合适。」 齐横城哈哈大笑,道:「怎么可能!你在开玩笑吗?来来来,还是换我的弓吧,你这么壮实,力气又大,用这把正好。」 这话可是捅了马蜂窝了。刘润之和安王世子还没反应过来,葡萄已勃然变色,冲上去揪住齐横城就是一顿好打,边打边叫道:「谁说我壮了?我明明如此文秀柔弱,你居然敢说我壮!你哪里看见我壮了?哪里看见我力气大了?你说!你说啊!」 第十章 齐横城被揍得抱头鼠窜,嗷嗷叫道:「我错了我错了!君亭、东方大人、葡萄、兄弟、大哥……我错了我错了,饶了我吧!」 刘润之等人看得目瞪口呆。东方君尧小声道:「刘大哥,咱们要不要去拦一拦?四哥好像暴走了……」 刘润之一本正经地道:「我猜君亭想揍横城很久了,就让他发泄发泄吧,谁叫横城嘴欠呢。」 东方君尧一想也是,点头道:「反正齐大哥皮糙肉厚,不怕挨打。咱们出来就是为了让四哥开心的,如此也好。」 于是两个很不靠谱的兄弟就这样把齐横城出卖了。 葡萄揍了一通,身心舒畅了,整了整衣服,对蹲在地上捂脸哭泣的受害者道:「唉,我不过一个文弱少年,手无缚鸡之力,打不痛你,你哭什么?」 齐横城差点呕血。这也叫手无缚鸡之力?你的拳头都快把我骨头砸断了好不好!? 他幽怨地瞥了葡萄一眼。 葡萄捂着胸口道:「哎呀呀,我就是心软。」说着扶起齐横城道:「好了好了,委屈就回家和你娘子哭吧,好像我多欺负了你似的。」 齐横城已经无语了,愤愤地回头瞪了刘润之和东方君尧一眼。二人立刻别过头。 「哎呀呀,君尧你看今天天气多好。」 「是啊刘大哥,天气真好啊。」 这帮没义气的!齐横城真要吐血了! 葡萄斯斯文文地拿出帕子擦了擦汗,整好衣服,精神抖索地道:「好了,我们去打猎吧!」 几人正要向山里进发,东方君仁派来的高手已经纵马飞奔而来了。 饶是唐正言这般淡定的人,还是又一次受宠若惊了。他委实没想到传说中的静亲王,竟是、竟是……这么亲切随和的一个人。 当静亲王哈哈大笑地走进书房时,唐正言还以为这是葡萄的大哥呢,实在因为静王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年轻许多,面白无须,双眸晶亮,一张笑眯眯的娃娃脸,甚至两颊还有些圆嘟嘟的婴儿肥(这不科学啊,这把年纪了怎么还会有婴儿肥?)。 静王一看见他就亲热地拉住他的手,嘿嘿笑道:「你就是唐正言啊。久闻大名,果然一表人才,一表人才!」 那双晶晶亮的黑眸一眨不眨地打量着他,看得唐正言有点心里发毛。 他正经施了礼,静王却似乎不在意,懒得寒暄似的,上来就直奔主题,道:「你是我们家葡萄的大恩人,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不用如此客气。坐坐!上茶上茶!对了,再来点点心,上次宫里御赐的那个御厨做的甜糯桂花糕不错,先上两碟子来。」 在旁伺候的大丫鬟心中暗暗叫苦。王爷好甜食,一口烂牙不知让御医们糙了多少心,王妃下了狠令再不许他吃甜食的,可是此时……在客人面前,不敢出言劝诫啊。 那大丫鬟也是个机灵的,脆生生地低眉应了,出了门转头就召了个小丫鬟火速去王妃那里报备了。 东方昊晔乐呵呵地屈尊招待唐正言,越看越喜欢。嗯嗯,不错,宠辱不惊,心中有丘壑,是个正直的人,而且心眼也挺实在,居然拎了两盒子土特产来,不卑不亢,礼轻情意重,看上去靠的住。 小王爷这边给儿子看女婿,那边葡萄已经催命一样地奔回来,一路纵马狂奔,帽子都被吹歪了也不知道。 他风尘仆仆地赶回王府,下马时还差点摔了一跤,跌跌撞撞地往屋子里跑。小竹子在后面一路追着,见主子如此失措,赶紧上去拦住,劝道:「少爷您慢点,您起码要换身衣服再去见客吧?」 葡萄回过神来,低头打量了一眼自己的衣着,本是猎装,看上去飒爽英姿,可是他在草地上揍了齐横城一顿,又一路狂奔回来,脚上腿上全是黄土,衣衫上也满是灰尘。不由跺脚道:「今儿个就不该去什么郊外,都怪姓齐的,今天真该多打他几拳!」不然他好端端地呆在家里,还来得及换身衣服好好打扮打扮。 小竹子心道:明明是安王世子东方君尧下的帖子请少爷去打猎的,少爷却要怪到齐横城身上,这齐大人真倒霉,得罪了我们少爷一次,就是得罪了一辈子啊。 葡萄脚下如风,快步从后院绕到自己的院子,一边跑一边催人去烧水沐浴,又让人去前厅打探消息,自己则一头扎进箱子里翻衣服。房间被他弄了个人仰马翻,整个紫藤居的丫鬟小厮们全忙活起来。 小竹子道:「哎哟我的少爷哎,热水已经备好了,您先沐浴,衣服我来帮您找,不然来不及了,唐公子已经来了半个时辰了。」 葡萄闻言忙道:「对对对!竹子帮我把那身白色仙鹤缎绸长衫找出来……不不不,要那身淡黄色的仙菊衫……哦不,还是那身今春新做的蓝衫吧。都给我找出来,我待会儿仔细挑。」 浴室已经备好,葡萄边吩咐边冲进去,几下扒光自己跳了进去,溅起的水花把旁边服侍的小厮淋了一身。 他匆匆沐浴完,还特意抹了南方愚方国进贡的兰花香油,全身香喷喷的。 小竹子已经把他说的那些衣衫都找了出来,满满地摆了一屋子。 东方昊晔已经从下人那里听到葡萄赶回来的消息,不由暗赞小儿子聪明,知道赶紧给他四哥送个信。 此时下人来报:「王爷,王妃回来了,听说唐公子来访,请王爷带唐公子去雨花厅坐,待会儿正好用午膳了。」 北堂曜月一早就进了宫,东方昊晔正想趁他不在摆出老丈人的谱,按照自己的路子招待唐正言,谁知道北堂曜月这么快就回来了,他便笑眯眯地邀请唐正言一起去雨花厅。 静王府很大,静王爷走在前面,唐正言落后两步跟在后面,二人边走边聊,东方昊晔还热情地给他介绍了下王府的风景。 待来到雨花厅,北堂曜月已等候了一会儿,见他们进来,微微一笑道:「正言来了,坐吧。」 唐正言行了礼,与北堂曜月寒暄过,才规规矩矩地在下首坐下。东方昊晔坐到北堂曜月右手边,乃是左首主位,面容微微收敛了些,看上去多了些端肃。 这变化虽然细微,但唐正言一向心细,便有所察觉。 东方昊晔和北堂曜月都十分喜欢唐正言,并未让感觉到拘束,反而亲切随和地让唐正言产生错觉,仿佛自己当真是这家的子侄一般。 静王夫夫都是手腕过人、见多识广之人,唐正言再怎般谨慎聪慧,也是斗不过这两个老狐狸的,因而不过半天时间,已不知不觉真心将二人当做了关心他的长辈。 说也奇怪,第一次在县城相见时,北堂曜月也表现得很是随和亲切,但唐正言却很难真正与之亲近起来,好似有层看不见的疏离飘忽在周围。但这次静王爷往那里一坐,王妃的气质便似有了变化,更加温煦和蔼,让人观之易亲。因而唐正言便不小心沦陷了下去。 此时日正当中,眼看就是午膳时候了,葡萄还没有来,东方昊晔不由暗自嘀咕儿子的动作怎么这么慢,听说心上人来了还不快脚地赶过来? 他正心里念叨着,便听得门外传来葡萄清朗而有一丝紧张的声音:「父王、爹爹,孩儿来给你们请安了。」 丫鬟挑起珠帘,葡萄缓缓走了进来。 唐正言已有小半年没有见过葡萄了。此时见他进来,连忙抬眼望去,却不由呆住。 只见葡萄穿了一身紫色缀珠绣藤长衫,腰间系着一条同色绣金腰带,上面垂下一黄一绿两块极上品的玉璜,走路时轻轻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悦耳的玉吟之声。他的乌黑密发编成了辫子,束在身后,头上戴了一顶黄金镶玉冠,两鬓各垂下一缕红穗。 葡萄虽走路缓慢沉着,但脸上红扑扑的,气息还有些急,一双黑眸情意满满地瞟向唐正言。 东方昊晔暗叹一声女大……哦不,是儿大不中留啊。瞧瞧,瞧瞧!嘴上说着来给自己请安,眼里心里却全是唐正言那小子。 这么一想,不由一颗老心发酸,看着唐正言的眼神就有些不善起来。 北堂曜月倒没想那么多,微微一笑道:「你来得正好,快来见过你的恩公。」 「唐大哥。」葡萄笑盈盈地走向唐正言。 唐正言认识他时正是葡萄一生中最落魄的时候,而且那时葡萄跟他们一起生活在唐家村,穿的用的都是自己的旧物,虽知他眉目俊美是个漂亮的少年,却从未见过他如此华丽精致的贵公子打扮。即便在县城葡萄寻到家人那几日,也是一切如昔,所以在唐正言眼中,那时的葡萄和从前也没什么两样。 但是此时此刻,望着眼前这位衣着气度无一不高贵的少年,唐正言竟有了种陌生感。 他茫然起身,与葡萄见过礼,听着葡萄的询问,嘴里也只是惯性地回答着,竟是没怎么走心。 葡萄见分别几月,唐正言并未如何消瘦憔悴,反而气度越加从容,眉宇越加英朗,不由心中爱意绵绵,说不出的喜欢。 东方昊晔见儿子眼珠子不转地盯着唐正言看,心中发酸,便用力咳嗽几声,道:「好了,大家去饭厅用饭吧。」说着带头起身走在前面。 北堂曜月看了一眼仍然痴痴地望着唐正言而丝毫不知他老子已经不高兴了的儿子,忍不住暗中笑叹,跟着东方昊晔走了。 一行人转移到饭厅,世子东方君谦和德郡王东方君诚及五公子东方君仁已经在等了。 东方君谦等人和唐正言又是一番寒暄,众人坐下用饭。东方昊晔和北堂曜月自然是首位,东方君谦坐在父王下首,旁边是东方君诚,在末位是东方君仁。葡萄则和唐正言并肩坐在北堂曜月的下首,看上去就像出嫁的姑娘带着女婿回娘家一样。 唐正言与静王一家用过午膳,便要告辞离去,葡萄哪里舍得,又不好自己出口相留,倒是静王爷伸了个懒腰,笑嘿嘿道:「年纪大了,喜欢贪睡。本王先回屋睡个午觉。君谦,你和君亭带正言去逛逛咱家园子,后屋书房有几副名家之作,其中那副苏大家的雪夜轻舟图最是难得,你们年轻人一起赏鉴赏鉴。」说完携着北堂曜月的手自行去了。 东方君谦笑起来和他老子如出一辙,笑眯眯地拉起唐正言的手,道:「难得父王大度,竟然将后屋的书房敞开了让我们围观,可不能错过这个机会,里面都是父王和爹爹的珍藏。走走,我带唐兄去浏览一番。」 唐正言原想回家复习功课,但听说是静王爷的私藏,且有难得的佳作在,也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于他来说,学习一道是日积月累之功,复习也不在这一时一刻,便跟着去了。 东方君诚却不凑这个热闹。他已开府,就在隔壁,虽然尚未分家,但他已是成年男子且在朝上有了职位的,东方昊晔嫌弃家里儿子太多看了碍眼,所以允许他自己想住哪里住哪里,因此东方君诚一个月有几天会去自己府里住。正好现在月底,府里还有事要处理,便告辞回府。 东方君仁也自去练功了。他与未来姐夫已经彼此留下了良好的印象,剩下的就是把武功练好,将来四哥受了欺负他能去婆婆家帮他找回场子。不过看唐正言的人品,想来也不会让他四哥受什么委屈。 因此最后只有东方君亭跟在后面,与大哥和唐正言一起去了书房。 静王的收藏果然非同凡响。东方君谦让书童把那些书卷大作一一搬出来,唐正言的眼睛就不够使了,拿在手里爱不释手,一卷卷仔细浏览,连东方君谦和服侍的下人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葡萄一直坐在一旁看着唐正言,不时帮他端茶倒水。唐正言看得入迷,给茶就喝,也没留意。 直到天色渐晚,光线慢慢暗淡,唐正言才猛然回过神来,揉揉眼睛道:「什么时辰了?」 葡萄柔声道:「已经快申时了,唐大哥,歇歇吧,小心眼睛熬坏了。」 唐正言惊道:「这么晚了?」他这才发觉房间里只有他与葡萄二人。 他恋恋不舍地把手中的古版卷书收起来,爱惜地摩挲了下封皮,又留恋地看看桌上摆着的其他画卷书籍,叹道:「王爷真乃学士也,收藏的东西果然不同凡响,竟有这么多绝版古籍。」 葡萄还是第一次听人家赞他父王是学士,不由抽抽嘴角。其实这里大部分收藏都是他爹亲的,有些甚至是当年他爹亲嫁过来时外祖父给的陪嫁品。 不过他当然不会揭他父王的短儿,因而笑道:「唐大哥要是喜欢,可以随时来观阅。」 唐正言摇摇头道:「科考将近,恐怕最近没有时间了。等科考完,若是中了进士,不日就要为官,只怕也没什么时间。」何况他不可能真的厚颜天天来静王家的书房看书。 葡萄闻言黯然:「那我再见唐大哥岂不是就难了?」 他这句话乃是有感而发,并未深思,待脱口而出后才发觉不妥,抬头看去,唐正言也是一脸尴尬。 葡萄眼睛一红,忙道:「唐大哥,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我……就当我们是朋友……」 唐正言幽深的眸子望着他,微微一笑:「葡萄,我们本来就是朋友。唐大哥明白你的意思,你不用多心。」 葡萄听着他善解人意的话语,却并没有感到开心和放松,反而心底又酸又苦,痛得难受。 他低下头,轻声道:「唐大哥说得是,是我多心了。」 唐正言望着少年那白皙优美的脖颈,听着葡萄酸涩难言的轻语,忽然心中一痛,觉得自己竟如此狠心,情不自禁地想去摸摸他的脖子,安慰安慰他。 这个念头一生,唐正言自己先骇了一跳。什么时候他竟对葡萄有了如此……念头?这也太过怜惜了,不得了不得了,定是有什么地方不对! 唐正言猛地站起身来,道:「时间已晚,我就不打搅了。该告辞了。」 葡萄见他突然起身,吓了一跳,跟着站起:「时候还早,在我家吃过晚饭再回去吧。」 「不用了,我还要回去温书呢。再说正礼正义还在客栈等我呢。」唐正言坚持告辞,葡萄挽留不得,只好闷闷不乐地送他出府。 晚饭时东方昊晔已知唐正言回去了,见葡萄用筷子戳着饭碗一粒一粒数米,便道:「先头我和你爹爹给唐正言准备了些科考的东西,明日你去给他送去吧。顺便看看他住的客栈如何?若是不好,咱们家在永和巷还有个三进院的小宅子,可让他搬去那里借住。不独他一人,我还收留了几位学子住在那里,他们正可以一起探讨学问。」 葡萄想了想,道:「我就不去了。还是让大哥去吧。」 东方君谦是世子,将来继承静亲王位,唐正言的学问人品今天他是看到了的,若无意外,中举是一定的,到时在朝廷上必定会有作为,他也乐得拉拢一二。只是看弟弟这个样子,他心里也不好过,劝说:「你和我一起去吧。」 葡萄摇了摇头,最终还是没有答应。 第二天东方君谦带着东西亲自去请唐正言,凭着三寸不烂之舌硬是说服了唐正言,带着全家人搬去了静王在永和巷的宅子和其他几位学子一起借住。 转眼到了科举那天。众多学子们排着长龙一般的队伍在贡院门口等着搜身进去。 唐正礼和小厮秦柱提着东西左张右望。唐正言拍了他后脑一记,喝道:「乱看什么?好生等着。」 唐正礼道:「方……那啥,四公子怎么没来?上次你去拜访王爷,我就没跟去,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世子殿下可真是尊贵,脾气也好,和四公子长得也像呢,就是没四公子漂亮。」 唐正礼自从知道葡萄的身份后,不能再『方亭』『方亭』的叫他了,乍然改口,还真是有点不习惯。 唐正言道:「我参加科举,他来做什么?他是静王家的四公子,身份尊贵,岂能来这种地方。」 唐正礼扁扁嘴,正要反驳,忽然『咦』了一声,道:「我好像看见他了……」 唐正言忙问:「哪里?」 唐正礼揉揉眼,道:「可能是我看花了吧。刚才有个人好像方亭哦,不过一闪就过去了,可能是我没看清。」 唐正言顺着他刚才的目光之处望了一会儿,隐隐看见对街后面一棵大树下露出一片淡青衫子的一角。 他沉默了一会儿,道:「你看错了。」 葡萄躲在树后,痴痴地看着唐正言顺利搜身完毕,进了贡院,这才放心地转身离开。 转眼科举结束,葡萄又偷偷地跑到贡院守着,见唐正言一脸憔悴地出来,几乎是被唐正礼扶回去的,心疼得偷偷抹眼泪。 东方君谦看不下去了,和弟弟私下商量:「葡萄对唐正言痴心一片,可那唐正言看来并无此意。你觉得他能接受葡萄吗?」 东方君诚道:「这种事强求不得啊。」 东方君谦嘿嘿一笑,道:「我觉得唐正言对葡萄并非没有意思。」 「此话怎讲?」 东方君谦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得意洋洋地道:「你没动过情,不知道动了情的人是什么模样。我见过唐正言几次,每次和他提到葡萄时,他都有些微的不自在。并非是厌烦那种,恰恰相反,是关心则乱。」 东方君谦后来借口去过永和巷的宅子两次,与唐正言有过接触,每次提到葡萄,唐正言虽然表面淡定,其实眼底的关心和矛盾之意还是流露出一二。东方君谦十分敏锐,有所察觉。 东方君诚哦了一声,道:「那你想怎样?」 「自然是撮合一二啦。」 「你别胡来啊。要是让爹爹知道了,饶不了你。」 东方君谦搂住他的肩膀,嘿嘿坏笑道:「放心,我已经和父王说过了,父王是准了的。」 东方昊晔现在有儿子在,许多事就不自己出手了。而且他对『抢走』葡萄的唐正言心有怨念,就很不情愿去撮合他们了。可是看着葡萄可怜的样子,他又于心不忍,于是便指点长子替他出手,务必给弟弟寻个终身幸福。 东方君谦和他老子一模一样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被这么一煽动,立刻乐颠颠地准备出手了! 东方君诚闻言也很是心动。他与东方君谦是双生子,虽性格不同,但关键时候很是心有灵犀,何况他们都很疼爱弟弟,没道理看着葡萄继续郁郁寡欢下去。 如此二人设计一番,东方君诚又很是坏心眼地把某个曾经『得罪』过葡萄的人拉下了水。 远在齐府的齐横城忽然连续打了两个喷嚏,喃喃道:「好端端地打喷嚏,可是有谁想我呢?」 他的妻子柳氏在旁笑道:「打喷嚏一个是想,两个是骂,你这两个喷嚏是有人骂你才对,偏做梦还以为谁想你呢。」 齐横城哈哈一笑,搂住贤妻道:「可是我昨夜服侍得不好,夫人肚里在骂我?」 「呸!你这没脸皮的玩意!」柳氏大羞,拧上齐横城的脸,听他哀叫求饶。 且说唐正言对即将到来的阴谋诡计一无所知,他从贡院回来,先是大吃了一顿,然后洗了个澡上床睡了一天一夜,动都没动一下,吓得唐正礼差点去请大夫。 等他睡醒后起身,好好收拾了一番,和唐正礼唐正义及小厮秦柱正正经经地一家人大吃了一顿,才终于缓过来。 唐正礼道:「大哥,今天早上静王府来人了,说世子邀请你明天去别院参加宴会。好不容易考完,世子的意思是让大家都松散松散,同院的王大哥、刘大哥等几位学子也都收到邀请了。因你早上还睡着,我就代你作主把帖子收下了。」 唐正言道:「静王世子身分高贵,下帖子请我们,我们不能不懂规矩。你做得对,贵人相请,本不该辞。」 这也是静王一向口碑很好,在清流中素有名声,因而读书人愿意给他面子,皇上也睁只眼闭只眼,不去管他结交学子。 因此唐家兄弟商量好,唐正言便决定明天赴约。 ——待续—— 下册 文案: 红颜命苦,小郡王的情路注定坎坷? 先是被唐正言无情地(?)拒绝, 后又惹上了烂桃花,更被唐正言亲眼目击! 本郡王从身到心都是清白的啊!小葡萄欲哭无泪, 殊不知爱「妹」心切的兄长动了手脚, 不仅让唐正言承认自己的感情、 更发现了自己对小葡萄熊熊燃烧的欲火! 然而,身世引起朝廷大乱的唐正言被派驻边疆, 初识情欲的小葡萄哪肯独守空闺, 怀孕的他竟然带球落跑,千里追夫去了?! 第十一章 第二天上午,唐正言换了身素净文雅的衣衫,打扮整齐,与同院的几个受邀学子们一起上了静王世子遣来的马车,去了京郊别院。 马车晃晃悠悠地行了一个时辰,出了京城来到西郊山下,在静王府的别院前停下。 这些学子们何曾见识过皇家别院的风采?无不以这次受邀而受宠若惊,大长见识,进了别院眼睛都不够使了。好在他们都是读书人,虽是穷困出身,却并不缺少礼数。 东方君谦亲自招待。他虽出身高贵,却很是亲和,脾气秉性都是极好的,偶尔还会流露出活泼逗趣的一面,丝毫没有高高在上的世子派头。因而这些学子们对他的印象都非常好。 待一顿酒席下来,宾主尽欢,双方都亲近了不少。 东方君谦道:「离放榜还有些日子,大家这几日正可以松散松散。西郊附近有不少景色,左右下午无事,我让人带你们去转转。」 众人都是叫好。东方君谦便叫来几个家仆去准备。 唐正言惦记家中的两个弟弟。唐正礼还好,已经是个半大小子,在乡下也可以当家作主了。但唐正义还小。这一路上京路途辛苦,小脸都累得瘦了,下巴尖尖的能扎人。唐正言看着心疼,但忙着备考,也无暇照顾他。好在搬到永和巷后稳定许多,他也能借着厨房给两个弟弟做点好吃的,终于把唐正义的小脸补回来些。考完试后他就打算趁着未放榜的这段时间照顾照顾两个弟弟,带他们好好在京城里玩玩,但今日被静王世子请来,留下两个弟弟在家,他就有些惦记了。 东方君谦留意到他的神色,关心地问道:「怎么了?可是中午酒喝多了上了头?」 他不说唐正言还不觉得,被他这么一问,还真有些头晕脚沈,晕晕乎乎的了。 唐正言有些不好意思,道:「多谢世子关心,好像真有些喝多了,头有些沈。」 东方君谦哎呀一声,道:「是本世子疏忽了。你们中午饮了不少酒,现在出去也不太妥当。这样吧,有酒量佳精神好的可以出去玩玩,有家下人带着,必不会出事的。觉得有些醉了的,就在别院里歇会儿,房间多得是,午睡起来精神也好,下午也好回城。」 这些学子中有几人面色潮红,中午王爷家的好酒可劲儿地喝了几杯,还真有醉了的。东方君谦忙让别院的管家安排他们去后院屋子里休息。 唐正言醉得有些轻飘飘,被人扶着进了房间,躺到床上就睡着了。他睡得迷迷糊糊地,感觉有人进来,在床边坐下,仔细帮他掖了被脚。 他朦胧地睁开眼,辨了一下,含糊地唤了一声:「葡萄?」 那白衫男子似乎吓了一跳,往后瑟缩了一下。 唐正言觉得身上有些燥热,翻手把被子掀开了一半。 那男子顿了顿,上前又轻轻帮他把被子盖好,轻声道:「喝了酒可不能着凉,还是盖着好。」 唐正言摩挲着拉住他的手,强撑着眼皮看了一下,又闭上,道:「葡萄。」 「嗯。我在呢。」 唐正言不再说话,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终于醒了过来,头还有些昏沈。他坐起身来,见屋里只有他一人,熏香冉冉,哪里有葡萄的踪迹。莫非是在做梦? 唐正言有些拿不准。难道自己不知不觉竟已经把葡萄放在心里了?连做梦都梦到他…… 唐正言一阵心烦意乱,也坐不住了,正要起身,忽听得外面厅堂有人打帘子进来,和人低低问话。 「四少爷呢?怎么进来一会儿就走了?」 「四少爷看唐公子睡着呢,略坐了一会儿就走了,留下我在这里伺候。还吩咐我温了茶,怕待会儿唐公子醒来口渴。」 「听说去年四少爷出门散心,路上遇到匪徒,就是这位唐公子救的呢。难怪世子爷和四少爷都看重这位唐公子,你可要好好伺候。」 「晓得了,不必哥哥叮嘱。唉,说来四少爷也真是可怜。去年都是齐少爷那件事,害得四少爷伤心,白白辜负咱们四少爷的一片心。」 「说得是呢。当年齐少爷可是亲口应了四少爷,要等四少爷成年后与他成亲的。当时我就在旁服侍,听得真真切切,齐少爷还是拍了胸口的。谁知这姓齐的去了边城一趟,回来就娶了娘子,竟对咱们少爷食言了。幸亏咱们四少爷是男子,不然被人悔婚,可不知道会怎样呢。」 「是啊。咱们四少爷多好啊。人漂亮又爽快,性子好身份也够高,那齐少爷真是瞎了眼,居然抛弃咱们四少爷,真真是个没福气的。可怜了咱们少爷的一片真心。」 「要我说,少爷伤心虽伤心,却并不是非齐少爷不可。听说王爷早点就找白马寺的高僧算过,咱们四少爷最是旺夫旺子的。四少爷虽是男子,但和王妃一样也能生儿育女的,又不比女人娇气小性。你看王爷和王妃,这都多少年了还这般恩爱。」 「是啊,要不齐少爷好像又后悔了似的,这段日子老缠着四少爷。唉,听说他娘子过门一年多还没有身孕呢。」声音低低的,不过却很是清晰地飘进里屋。 「哎呀,不会吧?难怪刚开春天还冷着呢就巴巴地约咱们四少爷去打猎,你说会不会……」 别说女人八卦,这男人们凑在一起也喜欢嘀嘀咕咕,嘴巴一点不比女人小。 唐正言在里屋听着外面那两个小厮低声私聊,才知道葡萄竟遇到过悔婚的事。不由庆幸亏得葡萄是个男子,性子豁达想得开,若是女子,被人悔婚闺誉受损,再嫁就难了,恐怕羞愤之下自尽也是有的。 唐正言边听边想,心里不知不觉对葡萄充满了怜爱之意。后来觉得那两个小厮越说越有点不着调了,尤其听他们说起那位什么齐少爷又来缠着葡萄,不由心中不悦。 他低声咳嗽了一声,又弄出些声响,外面立刻没了动静。 过了一会儿,帘子掀开,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端着托盘进来,看他醒了,笑道:「唐公子醒了?先喝点茶润润喉吧。」 唐正言正觉口渴,接过茶杯一饮而尽,只觉这茶除了清香之外还有一股淡淡的香甜,分外爽口。 他精神微微一震,问道:「刚才我睡觉的时候好像有人进来,是谁来过了?」 那小厮哦了一声,眼珠子转了转,低头道:「是我们四少爷来过了。听说唐公子喝醉了,特意进来看看,还关照小仆好好照顾您呢。」 「那你们四少爷呢?」 「可能在园子里吧?出了拱门右拐,过了长廊便是后园,四少爷最喜欢那里,每次来别院都会去那边呆会儿。」 唐正言嗯了一声。那小厮见没什么事,便道:「唐公子若无事吩咐,小仆先退下了。」 唐正言道:「你去吧。我再歇会儿。」 待那小厮走了,唐正言便坐不住了,起身出了拱门,沿着右边的廊亭逛去,一路竟未遇上一人。 「葡萄,我的好葡萄,我的心里只有你!以前都是我错了,你原谅我,和我重新开始吧!」 「齐横城,你、你、你黄汤喝多了是不是?说得什么混话,给我滚开!」 「你别这样狠心。当初我们的婚约虽是口头之约,但家父也是和皇上提起过的。只是两家没有定下,这才作罢。我知道你心里有我,不然去年为何离家出走?回来后又落落寡欢,人都瘦了好几圈。如今我想明白了,我们重新在一起吧,我愿意娶你!」 「你脑子抽疯啦!你忘了你已经娶妻了吗!」 「那又如何?大不了我休了她,迎你过门!」 唐正言刚拐过走廊,就听到假山后面传来这么一段话,一个声音很陌生,从没有听过。另一个则是他熟悉的葡萄的声音。他联想到刚才听到的八卦,登时义愤填膺,转过假山一看,只见葡萄瞪大了双眼,正一脸匪夷所思地盯着面前一个高大男子。 那男子顿了一下,忽然双手按住葡萄肩膀,把他使劲往自己怀里拽,嘴里还不停叫着:「葡萄,好葡萄!我们的事当初大家都是知道的,你何必害羞,难得今日……」 葡萄觉得自己简直在做梦。刚才还好端端地和齐横城在说话,谁知他突然发起疯来,这会儿还抱住他要强来。他目瞪口呆之下一时反应不及,竟被齐横城拉到了怀里。 「住手!」 正当葡萄反应过来要反抗之际,突然一声暴喝响起,接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气势汹汹地冲了出来,一把拽过齐横城的衣襟,照着他脸上就是一拳。 葡萄再次目瞪口呆。他觉得今天他的脑子是十几年来最不够用的一天。 唐正言仿佛全身的能量都爆发了,揪住齐横城一拳又一拳,这叫一通好打。 齐横城双手挡在脸上,步步后退,身上挨了无数拳。别小看唐正言一届书生,可人家根本不文弱,在唐家村那是下田耕地上山砍柴什么都做过的,着实有几分力气。齐横城本以为自己皮糙肉厚,不怕文弱书生发狂,谁知这位书生实力还挺强横,揍得他快吐血,真不愧和葡萄是一家的。 他挨得辛苦,最后大叫一声,索性倒在地上装死。 葡萄这时反应过来,扑过去从后面拦腰抱住唐正言,叫道:「唐大哥你冷静点,冷静点,再打要出人命了!」 今天齐横城的表现实在很挫,竟似毫无招架之力一般,葡萄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见唐正言如疯虎出笼一般势不可挡,还真怕他把齐横城打出个好歹来。于是赶紧扑过去抱住。 这时齐横城已经『昏迷』了过去。唐正言喘着粗气道:「他竟敢调戏你,我替你教训他!看他以后还敢再欺负你!」 葡萄这叫一个感动啊,立刻两眼泪汪汪地深情凝视着唐正言,软绵绵地唤了一声:「唐大哥……」 唐正言也不知怎么回事,刚才看见那一幕心中十分气愤,突然一股怒火就涌了上来,情绪控制不住,不由自主就动手了。他此刻还在热血沸腾,望着葡萄那水汪汪的美眸,登时脑袋一热,一用力就把葡萄拽怀里了。 葡萄心脏怦怦直跳,几欲跳出胸腔了。他紧张得手脚都僵硬了,颤着声道:「唐大哥……」 他自己不知道这一声呼唤叫得多么情意缠绵,简直就是点燃油火的那一点点小火苗。 唐正言原就燥热难耐,只觉身体控制不住地兴奋,要不是葡萄拦着,他真能把那姓齐的揍个半死。此时抱着葡萄在怀,竟也不觉得他男性的身体骨骼宽大肌肉硬邦,反而觉得说不出的舒服。 葡萄今天穿了一身素净的月牙衫,腰间简单地挂了一枚玉佩和一个香囊,那香囊是用去年的秋荷制成的熏香,清香淡雅,配上他今天的打扮,犹如一只出淤泥而不染的清莲,少年风姿十分动人。 唐正言听得他情意绵绵地轻唤,低下头看去,美色动人,登时脑袋里嗡地一声,好似有根弦断掉了。他再也克制不住,一口吻上了葡萄那红嘟嘟的双唇。 葡萄原比唐正言矮了一头,但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回京后这半年个子猛蹿,现在已经有唐正言眉毛高度了。他被唐正言抱在怀中,头颅柔顺地依偎在他脸颊边,这时候唐正言一低头,便正好吻到他的唇。 唐正言吻上葡萄,便好似荒漠中的孤独旅者,正在口干舌燥之际遇到一汪清泉,那甘甜的滋味就不必说了,一股清凉幸福之感从骨子里往外透。 葡萄浑身僵硬,脑袋发晕,幸福得简直快晕死过去。他觉得唐正言热情得仿佛要把自己吞下去一般,心里又是甜蜜又是紧张。 唐正言还是第一次这般与人亲近,但有的男人可能天生就知道怎么讨好女人……哦不,是男人。唐正言无师自通,舌头在葡萄口里热情地纠缠,交换彼此的唾液,掠夺着葡萄每一寸的甜美。渐渐地,他觉得更加情难自己,身体仿佛无法控制,把葡萄压在假山上一通索求。 齐横城躺在地上装死,原还觉得轻松,但此时却恨不得继续挨打。 这周围的空气都要烧起来了,那暧昧的气息让他『死』都难安啊好吧?这两只难道不知道换个地方亲热吗? 正在此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咳嗽,接着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 唐正言此时已经糊涂了,紧紧贴着葡萄,大手来回摩挲,完全没有留意到。葡萄也是意乱情迷,却比他要好些。而且他是练武之人,耳聪目明,听见园子那边的声响,登时浑身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此时二人正是情浓的时候,葡萄委实不舍得中途放弃,他赶紧拉住唐正言,期期艾艾地道:「唐大哥,好像有人来了……你、你跟我来。」 唐正言迷迷糊糊地道:「好,都听你的。」 葡萄拉住唐正言的手转过假山,沿着长廊跑过院门,看见旁边有个房间,想也没想便拉着唐正言闪身进去。 那间屋里正好没人,空荡荡的,收拾得很是干净整齐。屋角的香炉里不知是谁点了一缕檀香,清清淡淡的,味道稍微有些清甜。 这是间客房,除了桌椅之外,厢房里还有张卧床。可是唐正言根本等不及,在葡萄拉着他进屋把门关上后,他便迫不及待地扑倒了葡萄,将他踉踉跄跄地推倒在正厅里的坐榻上。 那坐榻十分宽大,中间放了张小桌,葡萄被压倒时撞了一下,小桌登时被挤到榻脚去了。 葡萄紧张得心脏都快跳出来,可是心中又觉得无限欢喜。他感觉唐正言的大手探进了他的衣衫,在他赤裸的胸膛上来回摩挲,不由也是情动不已,趁机在唐正言矫健匀称的身体上来回摩挲,把他的衣带都解开了。 哎呀呀,好害羞哦! 葡萄一边羞红了脸,一边动作并不比唐正言慢地使劲占便宜。 唐正言此时觉得身体仿佛脱离了意识的控制,有些克制不住了。他还略有些理智,隐隐觉得自己这样不对,竟中途停了下来,额上流下热汗,强自忍耐地道:「葡萄,我、我好像有些不对……这样不对……」 「哪里不对?」葡萄心下一跳,一边问着一边用手撩拨着唐正言。 他其实并无经验,但他也是个男人,大概知道怎么挑起对方的兴趣,何况机会难得啊,就算毫无经验也不能放过。宁可摸错,也不可不摸! 唐正言皱着眉努力想着,道:「我们……不该这么做……」 葡萄心下一跳,不等他说完便扑上去搂住他的脖子,吻上了那双让他肖想了好久的唇。 刚才的吻实在太美好,正是葡萄梦寐以求的,此时他便要重温旧梦,努力学着刚才唐正言的动作探进舌头。 唐正言原本稍微回笼的理智被他这么一弄,立刻又飞到九霄云外了。抱住葡萄便再度热吻了起来。 待二人结束这个长长的吻,都是气息粗重,情难自己了,衣衫也彼此半褪,说不出的色情银乱。 唐正言这时已经控制不住了,那高挺坚硬的东西抵在葡萄下体不停摩擦撞击,似乎在找寻入口。他一直洁身自好,在这方面没有经验,别说男人,女人都没有过。 葡萄也是如此。但葡萄断袖很多年,早就私下研究过,比唐正言还是多些理论基础的。此时他想起曾经看过的龙阳书籍,还有以前好奇时去小倌馆里看到的那些,不由羞红了脸,小心引导着唐正言,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唐正言眼睛一亮,终于找到『门路』,急急忙忙地脱下葡萄的裤子往他身后探去。 葡萄自小到大就盼着这一天,此时心里又是紧张又是期待。他本是男子,不在乎什么贞操那一套,何况此时情到深处难以自己,哪里还管那些礼教规矩?他主动分开大腿缠到唐正言腰上,一副迎合的姿态。 当唐正言鲁莽地插进去时,二人都疼得变了脸色。 葡萄没想到会这么疼,脸色变白,咬牙咧嘴,赶紧道:「慢、慢点……」 唐正言只觉葡萄那里紧致非常,夹得他难受。但这个时候也顾不得了,也没听清葡萄的话,只是凭着本能退出了些,又再次闯进去。 如此来回几次,终于勉强进入了葡萄体内。这么几乎硬闯,葡萄那里便受了伤。但好在他是摩耶人,天生便比寻常男子容易接纳,且他心甘情愿地承受,一直咬牙主动配合,虽然是疼,却并非无法忍受。 唐正言没有经验,进去后便是一阵乱闯,毫无章法地一通胡闹,葡萄疼得眼角挤出泪水。 唐正言是第一次,匆匆捅了几下便泄了出来。他粗重地哼了几声,爬在了葡萄身上。 葡萄虽然受了罪,心里却十分欢喜,抱着唐正言宽阔的背脊,心中十分甜蜜。 房门外偷偷摸摸的东方君谦跺脚懊恼:「糟了糟了,葡萄竟然吃了亏!」 东方君诚道:「你到底从父王那里拿的什么药?把唐正言弄得跟变了个人似的,葡萄能不吃亏吗?」大家都是男人,唐正言那反应一看就不对劲,男人都明白。 东方君谦道:「我哪里想到葡萄竟然……唉,这傻东西!枉费他习武多年,一身力气,竟被唐正言那文弱书生压了,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他不好意思对弟弟说自己是从父王那里随便摸的药。 小王爷东方昊晔年轻的时候聪明好动,博学庞杂,研究过一段时间的医术,谁知医术没多大长进,但却对制药一道颇有心得。原先他只做些补药和疗伤药之类,专门供应给东门和南门的人,南门门主南宫流涧与他青梅竹马,年少时没少给他当药人,肚子不知吃坏过几次。而且东方昊晔还喜欢把那些药丸做得甜腻腻的,除了他自己喜欢,别人还真难下咽。 后来东方昊晔与北堂曜月成了亲,便有了明帝司耀辉这么一个亲家哥哥。明帝司耀辉是北堂曜月的二哥,当初在灵隐谷师从白羽,医术一绝。他也喜欢制药,这个毛病做了皇帝也难改,而且他最喜欢制的……是春药。东方昊晔对这方面很有兴趣(大约是个男人都会有兴趣吧),着实向明帝取了不少经。于是受他影响,后来也做了不少春药。不过因为北堂曜月看得严,东方昊晔不敢大规模制作(他原先还真想过做成产业链呢= =||||),就私下里偷偷研究,送到了京城最大的望春楼去实验,效果竟是出奇得好。他怕北堂曜月发现,因而做好的春药都藏在一个小匣子里,贴了封条藏得严严实实的。 不过他藏得再严密,也架不住有个和他一样狡猾的儿子。东方君谦早就发现了父王的秘密,但并不知道那匣子里装的都是春药。他知道他父王在制药方面很有几分本事,这次为了弟弟,就去父王的密室里偷了一瓶出来。 东方昊晔做事仔细,每个瓶子上都贴了标签,下面还垫了说明书,大概说明这瓶药的药效之类。东方君谦是背着他老子来偷东西,时间紧迫,心里心虚,因而也没有仔细看那些『说明书』,见有个瓶子上面写着『热血丸』,翻出说明书看了一眼,大概写的意思是能让男子热血沸腾,比平时更加冲动英勇,增添气力,因此便揣怀里带出来了。 他原是为了省事。毕竟去外面找人寻药会走漏风声,且也不知道药性有没有害,还是自家出品的有安全保证。也怪小王爷一向把自己这个猥琐的爱好隐藏的太深,那匣子春药的药瓶上都起了不相干的名字,且『说明书』也用词隐晦,只有他自己明白其中深意,因而误导了儿子,让东方君谦偷了一瓶春药出来。 东方君谦与东方君诚躲在园子里,原本见唐正言一往无前地冲了出来猛揍齐横城,还齐齐赞叹他们老子的药效果然非同一般,这下英雄救美,正是两情相悦的前戏啊。谁知后面却见唐正言仿佛有些失控,这才齐齐失措起来,忙弄出动静企图唤回二人的神智。在葡萄拉着唐正言离开后,两人原想跟去,却被齐横城拦住。 第十二章 齐横城是被这兄弟二人威逼利诱才肯『友情出演』的,无端被揍了一顿心下正郁闷呢。而且他并不知道这兄弟二人原先的打算,见那唐正言明显情难自己,还以为这是那兄弟二人原本就算计好的,不由心下也是腹诽,这两人真够大方的,就这么把亲弟弟送出去了?不过他和葡萄从小熟识,早知道他有一颗恨嫁之心,便自以为他们后面都安排好了,便也没太当回事。毕竟葡萄又不是女子,失了名节这种事,他实在无法想象到葡萄这么彪悍的少年头上。 因此他哼哼唧唧地地上爬起来,手快地把二人拦住,说了一通自己这次怎么牺牲,怎么可怜,怎么凄惨,最后道:「你们可不许赖账!不然小爷我这次可是亏大了!」 东方君谦心里急着去看弟弟的后续,胡乱敷衍了几句便把他打发了。齐横城还想跟在他们后面一起去看看,却被东方君诚瞪了一眼,语气不善地道:「你去前面休息吧。这次我们兄弟承了你的情,日后自会报答!」 东方君诚武力值太高,齐横城和他一起上过战场,见过他杀人如麻的样子,因而被他那么一瞪,心中再好奇却也不敢跟着了,只好揉着脸嘟嘟囔囔地去了前院。 甩脱了齐横城,其实总共也没耽误多少功夫,但等兄弟二人寻到后院房间外时,里面葡萄和唐正言已经干柴烈火地来过一回了。 后院早被东方君谦吩咐过,此时一个人也没有,兄弟俩躲在门外皆是有点意外,没想到事态发展出乎意料。 东方君诚沈下脸,道:「不行!总不能让葡萄吃亏了!我们现在赶紧进去,正抓住唐正言的把柄,看他敢不负责任!」 东方君谦也是这么想。虽然事情有些超出发展,不过也不脱离原先的目的,生米煮成熟饭什么的,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他点点头,坏坏一笑道:「真想看看待会儿姓唐的怎么解释。」 二人正要推门,却听得里面再次传来喘息之声。那情欲的呻吟如此明显,显然梅开二度了,东方君谦和东方君诚面面相觑,脸上都有些囧。 到底里面的是亲弟弟,二人也不好意思这个时候进去了,对站着发了会儿呆,还是东方君谦先反应过来,挤挤眼小声道:「看来里面一时半刻地完不了。唉,葡萄等了这么多年,这下干柴烈火,也不知唐正言招架得住否?」 东方君诚脸黑了一下,觉得这孪生大哥说话实在不靠谱,道:「算了,我们去外面守着,别让别人进来。等他们完事了咱们再进去。」 东方君谦兴奋地点头,在那直挽袖子:「抓奸神马的,我最喜欢了。」 东方君诚心中默默:我居然信了这个缺心眼的话设计了今日的一场戏……葡萄,二哥对不起你!再没有比你大哥做事更不靠谱的了,以后我再信他就有鬼了! 葡萄还不知道自己被两个老哥在屋外窃听了,此时他正意乱情迷地抱着唐正言做着原始运动。 匆促粗鲁的第一次并没有让葡萄得到多大快感,但因为是与心爱的人在一起,他已经十分欢喜了。到唐正言再次在他体内硬了起来,提枪上马再战,葡萄的身体已经适应了这项运动,渐渐配合默契了起来。 唐正言脑筋十分聪明,有了第一次的经验,第二次便进步了许多。而且他神智恢复了些许,不再一味蛮干,而是顾虑到了葡萄的感受,进出有了规律。 葡萄身为摩耶男子,体质特殊,在这方面天生便有优势,后薛很快便适应了,不多会儿竟然渐渐有了快感。 他从不掩饰自己的情感,抱着唐正言快乐地呻吟:「啊、啊……就是那里……再、再快点……啊、啊……好舒服!唐大哥……好舒服……」 唐正言被他唤得热血沸腾,寻到了他喜欢的那一点,便不断撞击那里。葡萄兴奋地脚趾都蜷缩起来,紧紧地攀在唐正言身上,身体仿佛一只小船在波浪中不断摇摆。 他脸颊红红的,汗渍沁出额头,身上也亮晶晶的,一双红唇微张,不断溢出银靡之意。唐正言看得心猿意马,忍不住低下了头,沿着他锁骨一路吻了下来,亲到右侧的乳尖时,葡萄在他怀中轻轻战栗,肌肤更加粉红动人。唐正言脑袋发热,用力地吸允起来。重重的亲,狠狠的允,葡萄被激得挺起胸脯,啊了一声,后薛不由自主地收缩起来。 唐正言也忍不住了,粗重地喘息着抽插了几下,再次喷射出来。 这一次二人都得了乐趣,不免食髓知味起来。 葡萄软绵绵地窝在唐正言怀里,觉得自己前十几年都白活了,世上竟有如此美妙之事。虽然后薛有些受伤,此刻有些疼肿,但瑕不掩瑜,那畅快淋漓地销魂之感让他的魂都快飞了。 他手指在唐正言赤裸的胸膛前有一点无一点地轻轻摩挲,一副浑身娇弱无力的模样。 唐正言此时已经恢复了理智,看着怀中的葡萄不由心中苦笑。二人已然这般了,再也撕掳不开,以静亲王的权势,绝不会让他白占儿子这么大的便宜。 可是他以前从未想过娶一个男子,这实在有些惊世骇俗,超出了他固有的保守观念。当年他母亲去世前,他曾对亡母发下誓言一定要好好抚养两个弟弟长大。母亲也曾对他说过,希望他能娶得一个好妻子,生儿育女,成就功业。这是母亲的心愿,他一直记在心上。却没想到他遇到了葡萄。 初时对于葡萄的表白,他震惊之余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虽并无厌恶之感,但绝不会考虑。葡萄离开后他时常想起,才发觉不知不觉间葡萄在他心里已有了分量。但那时他只以为是兄弟之情,是友情、是亲情,就是不可能是爱情。但是进京后到静王府拜见,再次见到葡萄,他却发觉自己是心动了。 葡萄是那般率直可爱,讨人喜欢,长得又聪明漂亮,对他还痴心一片,就算再怎般铁石心肠的男人也会生出怜惜之意,何况唐正言原本便是个温柔的人。他与葡萄性情相投,相处那么长时间一直很合得来,他为他疗伤、上药、洗头、做饭,点点滴滴,不仅是葡萄记在心里,唐正言也乐于其中啊。这种其乐融融的感情怎会轻易忘怀呢? 不管唐正言曾经多少挣扎多么犹豫多么拒绝过,此时他已将人搂在怀里,再也不能无视二人之间的情感了。 他已经察觉今天这事有古怪。他中午虽喝得有些多,却是小醉,午睡起来已经好了许多,但那两个小厮闲下私聊便听得他义愤填膺,再到刚才在假山那里看见葡萄被那齐横城非礼,他就气得控制不住自己了。如果只是这些还好说,他毕竟是个男人,为了喜欢的人热血沸腾一把并不奇怪,但为何后来却动了情欲呢? 他心下有些怀疑,但此刻不是思索这个问题的时候,何况葡萄正在他怀里。 他低头看了一眼怀中人,道:「葡萄,明天我就去静王府提亲!」 葡萄正小鸟依人地依偎在唐正言怀中,突然听他如此坚定地说道,不由心中大喜,登时瞪大一双美目,惊喜地道:「唐大哥,你说真的?」 唐正言道:「你我已有肌肤之亲,我自当对你负责。」 葡萄喜滋滋地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上用力亲了几口,欢快地叫道:「唐大哥,我好开心!好开心!」 唐正言有些纳罕:「你就这么想嫁人吗?」 葡萄连连点头:「当然当然。唐大哥,我做梦都想嫁给你呢。你放心,我的嫁妆六岁时父王就帮我准备好了,就差一身喜服了,呵呵呵。」喜服一般都是新娘子自己亲手缝制的。 唐正言听得目瞪口呆,结巴道:「你、你六岁时王爷就把你的、你的嫁妆准备好了?」 「当然啦。」葡萄抱着唐正言的脖子在他身上蹭啊蹭,柔着嗓子道:「我刚出生时父王就帮我算过了,说我命中……旺夫旺子呢。」葡萄脸蛋红扑扑的,眨巴着一双黑汪汪的大眼睛,又是羞涩又是得意地说着,一双不老实的手在唐正言身上摸来摸去。 唐正言被他又撩拨起火来,却觉得不大合适,按住他的手哑声道:「葡萄,别闹,我们、我们还是收拾一下出去吧,万一待会儿有人来……」 葡萄趴到他身上,贴着他的耳朵吹着热乎乎地气息,媚眼如丝,轻声道:「你放心,不会有人来的。唐大哥,刚才我好喜欢,你再抱抱我吧。」 唐正言受不住他的痴缠和诱惑,忍不住又来了一回。白日宣银,且是未婚苟合,怎么都不符合唐正言一贯以来接受的教育。若是清醒时,他是怎么也不肯的。但这个时候,却是有些身不由己,且说实话,心中还是欢喜的。 两人都是气血正旺的年纪,又折腾了小半个时辰才气喘吁吁地结束,彼此都是心满意足,一身慵懒。 看着腻在自己怀里昏昏欲睡的葡萄,唐正言到底更清醒些,他正在考虑怎么善后。这件事他不愿意怀疑是葡萄策划的,毕竟谁也不会拿自己的贞洁开玩笑。可是若说与葡萄无关……算了算了,反正事已至此,他不是担当不起的人,不管是出于感情还是出于负责,他都是愿意和葡萄在一起的。 他起身整理衣物,葡萄揉了揉眼睛看着他。 唐正言微微一笑,道:「起来吧,天色已晚,我出去叫个人帮你收拾一下……还是需要些热水的好。」 葡萄看着自己一身凌乱,不由羞红了脸,嗯了一声,匆匆用帕子擦了擦,也起身穿衣。 「哎哟……」 「怎么了?」唐正言见他没站稳,赶紧扶住他。 葡萄红着脸道:「腰疼……腿软了。」 唐正言不由也是脸上一红,低声道:「是我孟浪了……我、我帮你揉揉。」 两人正不好意思,忽然门外传来敲门声。二人都是一惊,尤其唐正言,脸色都有些发白。 葡萄见状,知他不好开口,便扬声问道:「谁?」 门外传来东方君谦严肃的声音:「你们好了没有?我让人备了热水。」 葡萄吓了一跳,登时跳了起来,也顾不得腰疼,结巴道:「大、大哥……」 东方君谦冷道:「我知道唐正言也在里面。你们是自己开门,还是等着我闯进去?」 葡萄和唐正言手忙脚乱地把彼此收拾好。唐正言镇定了一下,整整衣服,上前慢慢开了门。 「世子殿下。」唐正言低头行礼,虽强自镇定,实则羞愧得不行。 东方君谦哼了一声,打量了一下室内,空气中还散发着某种银靡的味道,他自是不陌生的。 「你们做的好事!」东方君谦竖起眉毛,一脸怒意,竟和北堂曜月有几分相似。 葡萄战战兢兢地道:「大哥,这事都是我的错,你、你别怪唐大哥。」 东方君谦道:「好了,不要说了!你们先沐浴吧,有话待会儿再说!」 他拍拍手,他的贴身小厮小青子和葡萄的贴身小厮小竹子低着头,一人提着一个大桶进来,将内室屏风后面的木桶倒满,大气都不敢出。 东方君谦道:「葡萄你留在这里沐浴,唐正言你跟我来。」 他带着唐正言去了隔壁的屋子,那里也备好了浴桶。 「你赶紧收拾好,待会儿到前面来见我!」 东方君谦虽然一贯不着调,但正经起来却颇有威严。何况唐正言并不了解他的底细,此时很是心虚愧疚,低声道:「世子殿下,今日之事我唐正言定会给四公子一个交待。」 就等你这句话呢!东方君谦心里暗笑,脸上却不动声色,颇为威严地道:「你明白就好。」说着就离开了。 待二人收拾好,天色已晚,那些学子们早被送回去了,齐横城也被打发走了。东方君谦和东方君诚一起坐在正厅里。 葡萄见他们二人都在,心下反而松了口气。别看东方君谦一贯笑呵呵的,但发起火来却很是吓人,能面不改色地罚人杖毙。东方君诚更是个严肃律己之人,治下极严。如果这两人单独一个,今晚自己和唐大哥绝讨不了好,但如果两个人都在,反而好说话,一个唱黑脸,必有一个唱白脸的。也不是说他们商量好,只是这对孪生兄弟自有默契,一个人火大了,另一个就会适当的压一压,免得气头上罚过了。 唐正言心中惴惴,但他敢作敢当,已经做好了承担责任的准备,所以反而显得坦然,上来见过二人的第一件事就是请罪,表示愿意对葡萄负责,明日就上王府提亲去。 他这态度让东方君谦兄弟俩心下都松了口气,不由对他又加了几分好印象。不过该表的态还是要表表的。所以东方君谦故作沈脸,冷哼一声,道:「负责?你怎么负责?据我所知,你唐家薄田不过四十亩,来京赴考的路费还是我家资助的,你拿什么来娶葡萄?」 葡萄一急,就要说话,却被唐正言打断。 唐正言不卑不亢地道:「在下确实家资单薄,原不敢高攀贵府公子,但在下和四公子两情相悦,且已、咳……已有了肌肤之亲。在下愿以三书六礼、明媒正娶贵府四公子。」唐正言看出东方君谦还想说话,又继续道:「世子殿下,在下现在虽然只是举人之身,但几日之后科举榜单便会下来,在下有信心榜上有名。虽不敢奢望状元榜眼,但进士之身却有把握。日后,必不会让四公子受苦。」 唐正言这话翻译过来,就是莫欺少年穷。 葡萄听得眼圈一红,这叫一个感动啊。眼见大哥挑起眉毛好似不以为然,登时恼了,道:「大哥,反正我是嫁定唐大哥了,你不许反对!」 东方君谦大怒:「你闭嘴!跟谁说话呢这是!」 葡萄瞪起眼睛吼道:「吼谁呢!你这是吼谁呢!你敢吼我?爹爹和父王都舍不得吼我一句,你敢欺负我!」 东方君谦瞪起眼珠子:现在这是谁吼谁呢? 东方君诚忙打圆场:「葡萄,大哥说话也是为你好,你少说两句吧。」 葡萄翻个白眼,拉住唐正言的手仰着脖子道:「我的婚事自有父王和爹爹操心,还轮不到大哥做主呢。反正唐大哥我是嫁定了,你们唱白脸黑脸的都不管用。」 这下连东方君诚都想吐血了:这不知好歹的熊孩子,也不知道他今天能如愿是托了谁的福! 唐正言皱了皱眉,温声道:「葡萄,不可对世子和郡王殿下无礼。他们都是为了你好。」 「是,唐大哥说的对。」葡萄立刻应了,还乖顺地道:「大哥二哥,刚才是我不对,你们别和小弟我计较啊。」 东方君谦和东方君诚内心同时默念:这个弟弟留不住了,趁早嫁出去的好! 且说他们在别院商量妥当,东方君谦立刻命人用马车把唐正言送回了城。此时天色已晚,兄弟三人就不回城了,也不让葡萄搞什么依依惜别,直接把人关进了屋里,第二天再回静王府。 晚上葡萄躺在床上原以为自己一定会激动得睡不着,谁知和唐正言折腾了一下午,他毕竟是初次承欢,又是得偿所愿,因而竟很快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香甜,第二天被大哥二哥从被窝里拉出来时还迷迷糊糊,坐在马车上继续垂着脑袋昏昏欲睡。 东方君谦和东方君诚二人对视一眼,不由都是笑着摇头:这四弟,真是心大。 昨天晚上东方君谦写了封信送回家,偷偷交给了父王,解释了一下发生的事。兄弟二人这时还在担心回家后父王会不会发飙呢。 到了王府,兄弟三人一进大门就被冬大管家拦住:「世子殿下、二少爷,王爷让你们立刻到书房去。」 葡萄此时开始忐忑了,他胆子毕竟还没那么大的,不由小声问道:「冬子叔,那我呢?父王没叫我吗?」 小冬子道:「王爷没吩咐,不如四少爷先回屋去休息一下?待会儿王爷有事会叫您的。」 葡萄不安地看了大哥二哥一眼。 那哥俩其实也是心虚,却在弟弟面前做出一副镇定地样子。东方君谦挺起胸脯道:「葡萄你先回去,有大哥二哥在呢。」 葡萄还真放心了,打个哈欠晃晃悠悠地道:「那我先回去再睡会儿,待会儿再去给父王和爹亲请安。」 东方兄弟和小冬子:…… 三人真心给跪了!葡萄,你还能再心大些吗? 「糖果,给我跪下!」 东方君谦和东方君诚一进书房,就听小王爷大喝一声,气势如虹! 兄弟二人登时扑通一声,齐齐跪下,面色都有些发白。 这些年随着年长几个儿子一个做了世子,一个封了郡王,一个入宫当了太子,小王爷已经很少叫他们的小名了。这次却不由自主脱口而出,可见事态有多严重。 「你们可知错了!?」东方昊晔板着脸,一脸的威严与沈怒之色。 东方君谦道:「父王,孩儿知错了。不过您听我解释,我们……」 「闭嘴!」东方昊晔一声大喝,见儿子被他吓了一个哆嗦,心中暗暗得意,脸上却越加黑面,道:「你们还有脸解释!君亭是不是你们的亲弟弟!」 东方君谦哭丧着脸道:「父王,这真是个误会……」 「我不管什么误会不误会!你们俩的胆子越来越大了,是不是好久没跪祠堂腿痒了啊?以为翅膀硬了就能当家作主了是吧?现在静王府还是你们老子我说了算!葡萄的婚事也是我做主!你们知道不知道!」 东方昊晔发起火来嘴巴不带停的,足足把儿子们痛骂了一个多时辰,糖果兄弟皆是面色发青了。 太爽了! 东方昊晔看着儿子们的惨淡样子,心里大爽啊!自从这俩儿子过了十五岁,就学得精乖了,都让他找不到啥把柄来教训了,想想他们幼时的『乐趣』,如今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在小王爷心里,儿子们就是用玩的,女儿才是用疼的。他没有女儿,就把葡萄这个伪女儿放在心尖上疼爱。儿子中糖果兄弟最合他心意,小时候小王爷最喜欢把这两个儿子逗哭,他在一旁哈哈大笑,无来由的畅快(这是神马趣味啊……)。可惜糖果兄弟太聪明了,年纪越大越难找到机会,后来东方君诚干脆自己开府出去住了,这个不孝子! 现在终于抓到个难得的机会,东方昊晔面上凶狠,其实心下大畅啊。东方君谦那点小心思怎能瞒过他这个做老子的?在他发觉密室里的春药少了一瓶后,就盯紧了最近行踪鬼祟的大儿子。别院里他早安排了人,发生的所有事他都了如指掌。甚至葡萄和唐正言匆匆跑进去合欢的那间房里点的甜腻的助情香,都是东方昊晔事先让人安排好的。 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啊。东方昊晔一把年纪了还要担心儿子做事不牢靠,在后面盯着帮他补纰漏(什么纰漏啊喂!怕你家葡萄被人压得不够咩?)。 不过这些他当然不会告诉糖果兄弟俩。他先把两个儿子骂了一顿,心头畅快了,才慢悠悠地道:「好了,都起来吧。祠堂就不用跪了,我们东方家还丢不起这个人。设计自己的亲弟弟什么的,让你们爹亲知道了还不扒了你们的皮?哼!」 「我已经知道了!」北堂曜月面沈如水,缓缓推门而入。 扑通一声,糖果兄弟腿软,再次齐齐跪下,心中同时大叫:完蛋了! 又是扑通一声。 咦?糖果兄弟奇怪地望过去,却是东方昊晔也脚软了,一时没站住,摔后面椅子上了…… 书房中正在上演家庭伦理惨剧的同时,该惨剧的受害者兼受益者东方君亭小朋友,正在自己的卧室里呼呼大睡,手腕上戴着唐家传家的玉镯子,手里攥着唐正言的帕子,嘴里流着口水还在梦呓:「唐大哥……」 睡梦中,漂亮美貌的少年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个无比甜美的笑容。 第十三章 不说静王府的书房里怎么一番鸡飞狗跳,且说唐正言回了家,一夜辗转难眠。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把两个弟弟都叫到跟前,咳嗽了好几声,不知该如何张口。 唐正礼奇怪道:「大哥你怎么了?是不是在世子那里酒喝多了,伤了嗓子?怎么一直咳嗽呢?」 唐正言脸上一红。 唐正义今年已经七岁,虚岁八岁,是个半大的孩子了,闻言也忙道:「大哥,家里还有冻梨,我去给你煮碗梨子水润润喉。过几天榜单下来,大哥若是中了进士,还要上殿殿考呢,可不能生病。」 唐正礼道:「可不是呢。大哥,你要是不舒服,我去给你请大夫去,这可不能耽误。」 唐正言欣慰两个弟弟懂事,忙道:「不妨事,我嗓子没事。」他不知该如何开口,忍不住又咳了一声,见两个弟弟面带忧色,不敢再拖延,道:「是、是这样的。今天你们准备准备,我、我要去提亲。」 他难得在弟弟们面前结巴了一回,唐正礼兄弟全都愣住。 「大哥,你刚才说了啥?我好像没听清楚。」唐正礼一脸茫然。 唐正言这会儿脸上臊得还有些红,但已经镇定下来,道:「正礼,待会儿用过早饭你去街上打听一下,去请个名声好的官媒,与我去静王府向四公子东方君亭提亲。」 轰隆一声,唐正礼被炸飞了三魂六魄,就剩下一缕幽魂在那飘着了。 唐正义年纪还小点,接受能力反而比较强,眨巴着眼睛道:「静王府的四公子不是方亭哥哥吗?大哥要向方亭哥哥提亲?」 唐正言点头:「不错。大哥把方亭哥哥给你娶回来当嫂子如何?你不是很喜欢方亭吗?」 唐正义拍手笑道:「好啊好啊,若是方亭哥哥做我嫂子可再好不过了,我可不喜欢不认识的陌生人来做嫂子呢。方亭哥哥力气大,还能把我举肩上去摘葡萄呢。」 唐正言忍不住笑了,拍了拍幼弟的肩。 唐正礼这会儿终于回了魂,急道:「大哥,方亭可是男的啊,怎么能和你成亲呢?大哥,莫不是你被那恶妇吓出了好歹,不爱女子爱蓝颜了?这、这……」 唐正言脸色一沈,喝道:「闭嘴!休要胡言乱语!」 唐正礼也发觉自己失言,赶紧闭了嘴,但神色上还是带了不认同。 唐正言叹了口气,解释道:「不是那么回事。正礼,静王爷的王妃也是男子,你忘了吗?而且静王妃还生了五个儿子。方亭继承了他父亲的体质,也是可以生儿育女的。我听说,静王爷在方亭幼时就把他的嫁妆准备好了。昨天……」他顿了顿,脸上一红,强作正经地道:「我和方亭已经定下终身,世子和德郡王都在,约好今日去静王府提亲的。」 唐正礼听得目瞪口呆。 唐正义拍手道:「既然世子殿下和德郡王殿下都知道了,大哥今天就赶紧去吧,想必王爷也不会反对呢。」 唐正礼见大哥这么说,便知事情已经定下。他习惯了大哥当家作主,也不细问缘由,便商议起来,究竟如何提亲比较好。 唐正礼也是大家出身,幼时也有几分见识,今年正准备考秀才,肚子里也是有货的。如今他旁观者清,便建议道:「大哥还是先别找媒婆的好,不日便要放榜,到时大哥中了进士,再进殿试,有了名次便有了身份,去提亲静王府也面上有光。且那时大哥也有了座师和同僚,请有身份的夫人做媒人,不比随便找个官媒的强?怕静王府也欢喜呢。」 唐正言一想,正是如此,他也不想委屈葡萄,道:「可是我已经与世子说好,今日去府上提亲的。」 「那怕什么。大哥今日尽管去,先和王爷王妃说好,送上定礼,等大哥榜上有名再光明正大的去提亲,岂不是正好?」 唐正言点头。正礼的这个法子倒是正途呢。只是他家实在没有拿得出手的定礼啊。 他正苦恼着,忽然前院有人求见。唐正义将人领进来,那人自称是东方君亭的贴身小厮,名唤小竹子。 小竹子见屋里只有唐正言在,唐正礼兄弟都避了去,便笑嘻嘻地掏出一个精致的紫檀匣子,对唐正言道:「我家少爷知道唐公子今日要去府里提亲,这里有一物是去年唐公子寄放在我家少爷那里的,少爷命我拿来还给公子,说不定唐公子今日用得上。」 唐正言接过那匣子,打开一看,里面正是亡母的遗物,那枚难得的羊脂玉镯。 他心下一动,有心想问,小竹子已笑嘿嘿地道:「我家少爷心急,还在府里等唐公子的消息呢,小的不敢耽误,这就回去回报了。唐公子可莫要让我家少爷久等。」说着便要告辞离去。 唐正言聪慧,转眼已明白这镯子只怕是葡萄后来特意为他赎回来的,不由心下感激,对葡萄爱意之中更多了几分敬重,道:「你回去转告四公子,请他放心,唐某必不负他心意!」 小竹子高高兴兴地回去复命了。 下午时唐正言果然郑重上门,被静王爷和王妃『请』去了书房说话,过了一个多时辰才告辞离去。 葡萄命人打听了好几次,心焦地在屋里转来转去。过了一会儿,小竹子兴高采烈地跑进来:「定了定了!少爷大喜啊!王爷已经为少爷定下唐公子了!等唐公子高中后就来提亲!」 葡萄啊地一声跳起来,喜得眉飞色舞。 他终于嫁出去了! 静王府与唐正言定下婚约,收了唐正言的定礼——便是那枚祖传的玉镯。 在出去溜了一圈后,那镯子不到一日又回到了葡萄的手腕上。这次他可是正大光明地戴上了,晚间便得意洋洋地在饭桌上显摆给大家看。 众人皆默。糖果兄弟就当没看见,这二人都对葡萄的恨嫁之心很无语。小王爷倒是想赞几句,但偷偷瞥了一眼身旁面无表情地爱妃,又把话咽回去了。 只有东方君仁捧了个场,好奇地问道:「四哥,你一直挽着袖子干嘛?不冷吗?盛汤让青梅姐姐来就好了,不用你自己盛的。」 葡萄抽抽嘴角,忍不住提示道:「你没看见我今天手腕上多了些什么吗?」 东方君仁看了一眼,恍然大悟道:「你终于不戴皇奶奶给你的那串玛瑙佛珠啦。你要是不喜欢了,送给弟弟我吧。或者我拿上次皇伯父赏我的紫金赢龙镯和你换。」 葡萄气结:「我才不要你那个大龙镯呢。那么粗笨,戴着太沈了。」 「怎么粗笨呢。那可是内务府造的呢,可精巧了。戴着它练剑可以护手腕。要不是最近练剑有些浮躁,爹亲让我戴些玉佩玛瑙之类的来宁心静气,我才不和你换呢。」东方君仁也是有脾气的,挑了挑眉表示不高兴。 葡萄道:「要玉佩玛瑙你管爹亲要去,不许打我的东西的主意。」 「切,小气。」东方君仁扭头不理他了。 北堂曜月沈声道:「都闭嘴!食不言寝不语,都皮痒了是不是!」 葡萄很是委屈,觉得家里都是男人就是没情趣,都没人赞他一声手上的镯子好看,衬得他肤白凝脂,多般配啊。以后他一定要多生几个女儿,讨论起衣裳首饰、嫁妆聘礼啥的才有共同语言呢。 他闷闷地用完晚膳,在父王和爹亲身后腻歪来腻歪去,就想打听打听这定礼的事。 东方君谦回去找媳妇了。今天上午唐正言刚来提了亲,葡萄终于能嫁出去了,下午华容公主就查出有了身孕,静王府真是双喜临门啊。现在在他心里啥事都没有他老婆的肚子大。华容公主因为不舒服,今晚没有和家人一起用膳,在自己院子里歇着呢。 东方君谦走后,东方君诚也回了隔壁自己的府里,东方君仁则回屋打坐练功去了,就剩下葡萄在东方昊晔和北堂曜月屁股后面转。 东方昊晔终于看不下去,嘿嘿一笑,把葡萄抓过来搂怀里,摸了两把他的头,道:「闺女高兴不?父王终于给你定了亲啦。」 葡萄抱着东方昊晔的腰撒娇道:「高兴高兴。父王快和我说,唐大哥什么时候来提亲啊?」 「别着急,再过两天就放榜了。到时他肯定榜上有名。等他中了进士,再参加完殿试有了名次,爹就找人让他来提亲。」 「还要这么久啊。那得有半个多月时间呢。」葡萄心急啊。 北堂曜月冷哼一声,道:「你还想明天就嫁是不是?我静王府的小郡王怎么能这么轻贱自己!」 葡萄缩缩脖子不敢吭声。 东方昊晔道:「你爹亲说的对,你不能掉了身价。明天我就去找皇兄,赶紧把你的郡王王位封下来,到时成亲时你也有身份,以后不会被人欺负。」 「谁敢欺负我啊。」葡萄嘟囔一句,随即美滋滋地道:「封了郡王我就有封地了,到时嫁妆又多一项。」 「你倒会算计。」东方昊晔噗嗤一笑,彻底放心了。看来儿子还是很精明的,不怕将来吃亏。 北堂曜月道:「这几天你老实在家里呆着,不许去见唐正言。」 葡萄登时叫道:「为什么啊?」他还想明天去找唐大哥呢。 北堂曜月一拍桌子,发怒道:「你以为昨天的事我不知道?成亲前不许见面,若是传出什么流言,我打断你的腿!」 葡萄吓的脸色一白,赶紧缩进父王怀里。 东方昊晔也脸稍发白。他做了啥自己知道,曜月虽然没追究,但架不住他在爱妃面前自己心虚啊。不过再心虚也要护着儿子,忙搂住葡萄对北堂曜月道:「好了好了,葡萄又不真是个闺女。他一个男孩子哪里在家里关得住?去见见也没什么,别人不会多想的。」 北堂曜月指着小王爷怒吼:「就是你这么惯着他,才把他惯成这样!他做出这么丢脸的事,没罚他跪祠堂就不错了,你还想袒护?我已经命人加强了紫藤院的监管,这几天你哪里都不许去,给我老实在家呆着。要是闲不住就缝缝嫁衣!你不是想当女子吗?那就有个女子的样子!」 后面几句话是对着葡萄说的。 葡萄见他父亲真心是怒了,也不敢顶嘴,乖乖老实地应了,只是心里难免不忿:缝嫁衣就缝嫁衣,这天下难道还有他东方君亭做不到的事吗?哼! 葡萄被父亲关了禁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大哥最近天天围着怀孕的老婆转,没空理他。二哥被父亲赶回了隔壁郡王府,远水解不了近渴。小弟东方君仁到是行动自由,可惜年纪太小身边都是他爹亲安排的人,一举一动都会汇报给他爹亲。 葡萄无法,只好老老实实地在家闷头做嫁衣,不时地派小竹子出去打探消息。小竹子也被关了禁闭,出不得王府,但好歹能在后院里转转。 三天后终于放榜,唐正言榜上有名,中了进士第十七名。 葡萄得到消息,高兴得蹦了起来,在屋子里跳来跳去,哈哈大笑:「唐大哥太厉害了,居然中了第十七名,名次好靠前,殿试之后说不定能中状元呢,这下来提亲爹亲可不能挑什么了。太棒了!不愧是唐大哥啊。哈哈哈,弄不好我会做状元夫人呢!」 小竹子跟在后面乐呵,道喜道:「少爷就是有福气啊。唐公子一看就是个会读书的,别说中状元,将来进翰林,做丞相,都是指日可待的,到时少爷您就是一品夫人了。」 葡萄才不在乎做不做一品夫人呢。他的临江郡王封号已经定下,也是一品之位呢。不过圣旨还没发,皇上的意思是等葡萄定亲的时候一并发了,到时皇上亲自指婚,岂不是更加锦上添花? 也不知道小王爷是怎么一张巧嘴生花,进宫去把葡萄和唐正言的事跟皇太后和皇上说了。皇太后从小看着葡萄穿女装长大的,对于儿子把孙子当孙女养,她老人家没啥意见,还喜欢跟在一旁凑热闹,着实给葡萄准备了不少精致漂亮的女装。小时候喜欢打扮他的人中,这位老太太绝对首当其冲。 对于葡萄终于能出嫁了,老太太很是欣慰。说不定在她老人家心底,早已不知不觉真把葡萄当孙女养了,闻言立刻对皇上道:「葡萄的嫁妆你可不能亏待。你这个做伯父的,怎么也要给葡萄封个好封号,封地也一定要富庶,不能让他嫁出去吃了亏。」 皇上对于自己的亲侄子要嫁为他人妇,内心其实很苦逼。 当年他得意洋洋地替弟弟张罗,娶来了明国北堂王的嫡子,这是多有面子的事啊。可惜小王爷这个不争气的,有了老婆忘了兄,在明国内乱时一力决定支援明国,一点不顾自己想看热闹的心情。不过好歹他还没忘了自己是姓东方的,最后给文国找补了不少好处。不过获得更大好处的还是明国啊好不好?现在在皇位上的明帝司耀辉可是北堂曜月他二哥啊! 不过北堂曜月嫁到文国二十多年,一向很守规矩,从没做过对不起小王爷的事,皇上对这个『弟妹』还是很满意的。尤其北堂曜月给小王爷一口气生了五个儿子,皇上还抢了一个进宫做了太子,对他更是无可挑剔。 葡萄是太子的亲弟弟,皇上的亲侄子,皇上也希望他过得好。不过他东方皇室这么一个聪明漂亮的小郡王非要上赶着嫁人……皇上总觉得脸上无光啊。 不过东方昊晔生了张巧嘴。他对自己的同胞兄长可是再了解不过了。他这个哥哥哪里都好,就是有点好面子,因此怕他心中芥蒂,小王爷使出了浑身解数,把他哥拍得那叫一个身心舒畅啊。正好太子来请安了,小王爷对儿子使了一个眼色,东方君和早得了信,立刻明白了亲爹的意思,在旁不紧不慢地敲边鼓。 皇上对太子十分喜爱,虽不是亲子胜似亲子,何况东方君和说话办事确实相当靠谱,有明君之才。 有了这爷俩的一通忽悠,皇上终于松了口,将早给葡萄选好的封号赐了下来。东方君和还顺势让皇上给葡萄挑了最好的一片封地——他直接拿着御书房里的文国地理山河图让皇上选的。(牛啊,皇上的亲儿子封王也不过如此了) 东方昊晔高高兴兴地回家了,把事情一说,葡萄听说皇伯父到时会亲自赐婚,美得合不拢嘴了,抱着父王的胳膊一通腻歪。 东方昊晔道:「此事太子出了大力,下次进宫要好好谢谢你太子哥哥,知道不?」 「知道知道。还有大哥二哥,我都不会忘的。」葡萄不是傻子,这几天冷静下来仔细一想就回过味来,尤其是齐横城当时的举动太诡异了,要说里面没阴谋他才不信呢。不过到底是成全了他和唐正言,他也就不和齐横城那个傻子计较了,反正欠人情的是大哥二哥,不是他。 葡萄被软禁在家里,对唐正言那叫一个朝思暮想啊。尤其他刚尝过情欲的滋味,晚上还真有点『孤枕难眠』。 这几天他跟着家里的绣娘学了几下针线,谁知他还真不是这块料,缝的东西那叫一个难看。好在北堂曜月只是为了罚他,给他找点事做省得又折腾出什么么蛾子,也没指望他能真给自己做嫁衣。 不过葡萄几乎扎烂了十根手指头,总算缝出了一个歪歪扭扭的荷包,上面绣满了一串串胖乎乎的紫葡萄。他美滋滋地让小竹子翻墙越院的偷偷跑出去送给唐正言了。里面还塞了一封情书。 葡萄的情书十分有乃父的风格。唐正言一看,酸得差点把早饭吐出来。 吾爱卿卿(启笔这四个字就把唐正言麻得一哆嗦):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窈窕淑男,君子好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长夜漫漫,辗转反侧。……(以下省略数十字肉麻诗) (大概是觉得诗歌不足以形容自己的心情,葡萄笔锋一转,开始白话情书了)唐大哥,我好想你。我白天看着日头你的俊脸就在我眼前,晚上我看着床头你的笑颜还在我眼前。我无时无刻不想你,你有没有想我呢?没有你在身边,日子好难过。爹亲不许我出门,我只能让小竹子来偷偷给你送信。这个荷包是我缝了好几天才做好的,不许嫌丑,一定要贴身带着。它是我的一片心,一片情,都是我对你的爱。你送我的定礼我天天都戴在手腕上,等你殿试完我等着你来娶我。 葡萄罗罗嗦嗦地写了满满一页纸,最后落款是「想你念你盼你爱你、世上最最喜欢你的小葡萄——东方君亭」。 唐正言看得嘴角翘起,眼里含笑,只觉心里满满的,暖暖的,情意无限。 唐正言平生第一次收到情书,还是如此直白热烈的情书,虽然看得肉麻,却欢喜无限。他想了想,回屋忍着脸红,写了封回信让小竹子悄悄地带了回去。 葡萄拿着唐正言的回信,脸蛋红扑扑的,嘴角抿着笑,那欢喜真是怎么藏都藏不住,何况他也根本没想藏。 唐正言的文采比他那是好了无数倍,不过唐正言这人从来一本正经,还真没写过情书,第一次执笔,只写了寥寥几个字,却是情深意切。 「吾心同之。秦晋之好,思之念之。望卿保重身体,此生必不相负。」 葡萄那叫一个美啊,每日里就趴在窗口,戳着下巴发呆,等着唐正言来提亲。 唐正言果然不负众望,殿试时被皇上钦点为探花。 其实这也是因为唐正言在皇帝那里挂了号。未来的侄女婿,总要多点彩头,何况唐正言确实有才,文章写得好,殿试时也毫不怯场,言之有物,学富五车。 皇上见他面容清俊,年轻才俊,暗中点点头,对葡萄的眼光倒也赞赏,大手一挥,便点了唐正言为探花。 如此真是皆大欢喜。小王爷十分高兴,催着他皇兄赶紧下旨赐婚,这么好的女婿可别被别人抢走了。不过京城里敢跟静亲王抢女婿的,怕还没出生呢。 皇上对弟弟这么急着嫁儿子的心情颇感无奈。他就一个闺女,嫁出去时那叫一个舍不得啊,虽是嫁给了自家人,心里还是一阵一阵的抽抽呢。他弟弟倒好,好好的一个儿子竟也迫不及待地要嫁出去,莫非是儿子养多了不值钱了?靠!老子倒想养这么多儿子呢! 不提皇上心中如何纠结,赐婚的圣旨还是放出去了。上面写的天花乱坠,把临江郡王东方君亭夸得跟朵花似的,又把唐正言赞了一通,真真是一场天作之合啊。 这封圣旨一发,朝中惊掉了不少眼睛。 临江郡王东方君亭的性向在朝中不是什么大秘密,再说了,有他老子静亲王那么一个爹做榜样,儿子好男色也不奇怪。只是这般大张旗鼓由皇帝赐婚出嫁,还是让一干人等大是感叹,对于唐正言这个新出炉的探花,也多了些探究。毕竟唐正言之前默默无名,在殿试时才一举出彩,虽有才华,却出身寒门,相配于临江郡王,却是有些身份低微了。 但皇上亲自下了旨,又看静亲王那副喜滋滋的样子,众人都是乖觉,对唐正言也都亲切起来,不敢小觑。 葡萄接了圣旨,那叫一个美啊,立马催着父王赶紧给他下小定。饶是东方昊晔这般爱『女』心切,也忍不住笑道:「小定礼要等男方来提,你催父王有什么用?等着看那小子的行动吧。」 葡萄道:「父王,你别逗我了。唐大哥家没有长辈,张罗此事怕是有些困难,你帮帮他啊,别让他为难。」 东方昊晔戳了戳儿子光洁的额头,不悦道:「男大不中留啊,一心向着外人。你放心,你唐大哥可不是那般无能的人,咱们就等着吧,他不会让你失望的。」 东方昊晔看人还是很准的,唐正言果然有本事,竟说动了丞相李海成的夫人帮他行小定。 第十四章 先下朝中有三名丞相,李海成正管着礼部,礼部侍郎李肃是他侄子,正是今年科考的主考官,唐正言他们这届考子们的座师。李肃原就很欣赏唐正言,在他考中后还叫他和其他几人来家中吃过饭,原动了心思将自己的闺女嫁给他,谁知却被静亲王截胡了。 唐正言上门相求时,李肃很是高兴。但他原配已去世多年,一直未曾续娶,无法帮唐正言小定。这一点唐正言也想到了,他的目标其实是李丞相,但却并不直言,只说自己在京里没有依靠,唯有座师是他亲人,请李肃做主。 这种天下掉下来的好事李肃岂能不接着?这不仅是与静亲王交好的机会,他更看重的是唐正言未来无限的前途。虽然唐正言只是初露头角,但看他为人做事稳重有谋,又搞定了临江郡王,但凡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他将来必不是池中物。 于是李肃便如唐正言所期待的那样,提起了自己的伯父李丞相。他带着唐正言去李丞相家拜会,李夫人很是乐意成人之美,便揽下了唐正言与临江郡王的一干婚仪之事。 没过几天,李丞相夫人便亲自登门拜会静王府,与王妃北堂曜月交换了两家儿女……咳,是儿子们的庚帖,回去合算之后,便准备小定了。 然恰恰是小定这日,却是出了大变故。 原来是有御史上奏唐正言伪造身份,抛家弃籍,出身有碍。他本不姓唐,应该姓方才是。乃是南方福州世家方子建之嫡孙——方正言。 御史风闻奏事,但此次却有证据,方子建的庶子、方正言的叔叔方之云原是云州太守,恰好回京述职,正在京城,可以为证。 此奏一出,朝廷哗然。皇上一下子沈了脸。 方子建曾任礼部尚书,九卿之一,官居一品。不过已经于十四年前致仕,八年前去世。当时先皇在时,曾赞方家为『礼仪之家』,并赐下四字正匾,如今还悬挂在方家祖宅的正堂之上。 这个时代,宗族的力量有时候比朝廷还大,背叛家族是很大的罪名。不过律法无外乎人情,如果有特殊情况,只要道理在,脱离家族另立族谱的事也可以肯定,因此此事可大可小。 皇上并不糊涂,一边召唐正言自辩,一边叫方之云进宫对证。 与此同时,李夫人正坐在静王府的大厅里恭喜北堂曜月,与他核对小定礼单,讨论婚期,听到消息传来,李夫人不由脸色一变。 作为丞相夫人,她肯出面为唐正言主持一干婚仪之事,无非是丈夫、侄子都看中了唐正言的前途和与静王府的关系。唐正言若真是欺骗朝廷,做出抛家弃籍之事,这亲事弄不好可就变成仇事了。她是来结亲的,可不是来结仇的。 李夫人这厢脸色变幻,北堂曜月却十分镇定,闻言眉毛也没皱一下,对李夫人道:「看来朝上出了些许意外,不过却与咱们无关,还是先把小定仪式完成吧。」 李夫人迟疑道:「这样好吗?要不然……先等等?」 北堂曜月心下不悦。他们静王府还没对唐正言失去信心呢,李夫人那边倒打退堂鼓了?不过他面上不动声色,淡淡笑道:「定亲的东西都送来了,那两只大雁还在院子里放着呢,怎能送回去?皇上既然宣了唐探花明日自辩,是非定论到时自会清楚。我儿已经由皇上赐婚定给了唐探花,不管他姓唐姓方,都是我的儿婿,我静王府绝不会做出悔婚之事。李夫人,我们还是继续吧。」 其实李夫人也是好意,她是怕静王府到时反悔下不来台,再迁怒到唐正言和她李家就不好了。谁知静王妃竟是毫不在意,还要继续小定之礼,那她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从本心里讲,她还是很喜欢侄子李肃的这个得意门生的,若是有静王府在后面保驾,对唐正言来说也多了一层保障。 于是她也不再多言,笑呵呵地与静王府行了小定礼。 回到丞相府后,李夫人将今天的事情和丈夫一说,李成海摸着胡子笑道:「唐正言这小子有福气啊。」接着语气一冷:「明知他是我李家的门生,还敢出手,老夫倒要看看是谁在后面推波助澜。」 葡萄听说此事吃了一惊。他担心唐正言,便去求父亲让他出门。 北堂曜月并非不通情理之人,他觉得这个时候正是让儿子与唐正言培养感情的好机会,毕竟二人定亲是在那种情况下发生的。男人都是下半身动物,谁能保证唐正言当时不是受色欲的影响而喜欢上葡萄的?浅薄的感情基础无法承受太多的考验,正如他与东方昊晔。当年如果不是东方昊晔不离不弃地追逐着自己,自己又如何会以同样的感情回报他呢? 所以北堂曜月很大方的答应了儿子,还安排了马车送葡萄去看望唐正言。 葡萄来看唐正言的时候,唐家刚刚吃过晚饭,唐正言正在考察两个弟弟背书,见他进来,兄弟三人都是有些吃惊。 唐正礼很知趣,嘿嘿一笑,拉着唐正义走了。只是他虽笑着,眼底还是流露出一丝担心之意,深深地望了那二人一眼。 葡萄没有留意,他的眼里只有唐正言。待他们走后,便迫不及待地扑过去抱住唐正言。 「唐大哥,你最近怎么样?你不要担心,父王和爹亲一定会站在你这边的。」 唐正言拍拍他的背,微笑道:「我知道。不然岳父岳……嗯,大人不会同意我们定礼的。」 他对北堂曜月实在叫不出『岳母』二字,突然发觉这是个问题,以后该如何称呼两位岳丈啊? 葡萄皱眉,担忧地道:「唐大哥,你到底姓唐还是姓方啊?能告诉我吗?」 唐正言一笑,拉着他坐下,道:「为何不能告诉你?我们即将成为夫妻,自应该坦诚相见,你不怪我隐瞒就好。」 葡萄闻言,挠了挠脸颊,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自不会怪你,咱们算扯平好了。」 他指的是当初骗唐正言自己叫『方亭』,隐瞒身份一事。 唐正言一想,不由噗嗤一笑,感叹道:「看来咱们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葡萄听了这话欢喜,在他脸上啵了一口。 唐正言脸上一红,咳嗽了一声,道:「说正事。」 他摩挲着葡萄的手掌,缓缓道来:「那御史没有说错,我原本姓方,是福州方家的嫡长子。我祖父当年在朝为官,外祖父是翰林院的五品大学士唐清尧。二人是知交好友,祖父便为我父亲定下了母亲,与外祖父结下了娃娃亲。当时我祖母未曾随祖父在京赴任,而是留在老家照顾曾祖父母。我祖母娘家姓申,家道中落,祖母只有一个哥哥,因病早亡,留下一子一女。那女儿申氏是我父亲的表妹,祖母原想将这位申表姑许配给我父亲,因此自幼将申表姑接到方家抚养。后来知道祖父为父亲定了唐翰林的女儿,很是不情愿。」 后面便是一连串狗血的故事。唐正言之父方之海比他母亲年长四岁,在他母亲十五岁及笄后,便奉祖父之命成了亲。奈何方之海自幼与那位申表妹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又有祖母从中撮合,在唐正言母亲嫁过来的第二年,便纳了那位申表妹为良妾。 彼时唐家也已家道中落。唐清尧在女儿出嫁前就去世了,他只有这一个女儿,临终前托好友好好照料,方子建一口应承。这也是为何唐正言的祖母申氏可以在儿子娶妻的第二年就不顾丈夫的反对,给儿子纳了侄女为良妾的缘故,实因唐家已经无人可为唐氏撑腰。 好在唐氏肚子争气,进门当年就怀上唐正言,第二年就生下了这个嫡长子。且有公公方子建护着,这才在方家有一立足之地,并于数年后又生下唐正礼。只是在方子建去世后,唐氏的地位便急转直下。 唐正言的祖母偏心侄女申氏,那申氏又甚会挑拨离间,表面一副柔弱无依的模样。唐正言之父方之海对她一往情深,很快便有了宠妾灭妻的趋势。那时唐正言的祖父方子建刚刚过世,家里家外许多事情需要操持,偏偏唐氏中年怀子,又受到丈夫婆婆的挑剔和小妾的挤压,心事重重,最后终于不堪重负,在生唐正义时难产而亡。 让唐正言寒心的事,他母亲一心为了方家,从无大错,上孝顺父母,下养育子女,服侍丈夫也是尽心尽力,然而她去世后不过百日,方之海就要在扶申氏为正妻。这让唐正言如何能忍?他抱着么弟带着唐正礼跪请父亲给母亲留下一丝尊重。方之海原本有了些犹豫,谁知申氏却轻轻挑拨了几句,便将唐正言至于『忤逆』的境地,引起了方之海的怒火。 最后父子二人大吵一架,唐正言不堪忍受,愤而带着两个弟弟离家出走了。 唐正言颇有城府,他离家时带了文书名契,那是唐母亡故前便准备好的。 原来唐氏早就明白一旦公公去世,自己没有了依靠,以太夫人对申氏的偏爱和丈夫的糊涂偏心,自己在府中恐怕难有立足之地。她自己受苦没什么,但孩子们却受不得委屈。 那申氏表面纯洁柔弱,其实却最是个心狠手辣之人,唐正言幼年时就几次莫名其妙地受伤生病,幸好福大命大,每次唐母都及时发觉,将儿子救了回来,但自此以后就有了戒心,对方府也渐渐不再抱有希望。 一旦唐正言这个嫡长子不在了,申氏所生的次子就成为庶长子。唐母在公公重病时便在思索后路。后来公公去世,她身体情况日渐不好,自知恐难以熬过中年产子的风险,便悄悄偷出了方府的户籍文书,给儿子安排了后路。 唐正言带着户籍去了福州官府,办理了他和唐正礼的移籍手续。当时幼弟唐正义年岁尚小,一直没有入籍,倒是方便。 方家是福州世家,方之海很快便得到了消息,方太夫人自然不允许孙子离籍,但申氏却求之不得,暗中挑拨,对方之海说如此不孝的儿子不要也罢。 正如唐母临去世时所言,这世上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方之海竟听从了申氏之言,并未追回唐正言兄弟,任由他们离家而去。 于是唐正言顺利地带着两个幼弟离开了家乡,在唐母的老家重新入了户籍,改从母姓,从此姓了唐。 葡萄听完事情始末,气得咬牙切齿,怒火贲张:「太可恶了!世上竟有如此狠心的父亲,应该让御史告他不慈才对!还有申氏这等恶妇,怎配做一家主母!」 唐正言见葡萄气得厉害,便抚摸他的后背安抚道:「事情已经过去,我与正礼正义都放开了,你不必如此生气。如今他们找上门来,我是不怕的,到时朝堂之上,我自会与他们辩驳。」 葡萄仍很激动:「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 唐正言见葡萄如此为自己愤懑,不由心下感动,道:「好了,不气不气了。我现在有你就够了,那些不相干的人,我们不必为他们生气。听说你这几日一直在家做嫁衣,可做得如何了?」 葡萄脸上一红,扭捏道:「做得不好……爹亲说还是要请绣娘做。」 唐正言笑道:「那也没什么,很多人家都这样,我也不舍得你受累呢。」说着拉起他的手看了看,上面还残留着几个针眼疤痕。 唐正言心疼地道:「你这手啊,还是应该握笔拿剑。刺绣什么的,那是女人的活计,你不必学。」 葡萄笑叹道:「我从小就被父王当成闺女养,十岁之前一直穿女装呢。可惜再怎么打扮,也是个假闺女。」 唐正言闻言愣了愣,不知想起什么,忽然抬起葡萄的下巴,在烛光下仔细端详。 葡萄被他看得红了脸,扭动道:「唐大哥,你看什么呢?」 唐正言道:「你说你小时候一直穿女装,皇上和皇太后知道吗?」 「知道啊。皇祖母最喜欢打扮我了,我的很多衣裙还是皇祖母送的呢。」 「那你穿女装进过宫吗?」 葡萄忍不住笑道:「哎哟,那可是经常的。当时许多进宫请安的命妇还以为我是谁家的小郡主呢。」 唐正言目光闪了闪,突然问道:「八年前的六月初五,你进过宫吗?」 葡萄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侧头想了想,道:「那么久之前的事了,我也记不清了……」 唐正言有些失望,但葡萄随即「啊」了一声,叫道:「想起来了,那一天我进宫过呢。」 就见葡萄鼓着脸道:「那是我最后一次在宫里穿女装,从那以后我爹亲就把我所有的裙子都收了起来,再不许我穿了。可惜了那条漂亮的绿色百褶荷花裙,还是当时尚未嫁给我大哥的大嫂送的呢。」 他之所以记得这个日子,就是因为那是他从灵隐谷回来后,最后一次正式穿女装出现在皇宫中。此后他爹亲就不许他再混淆男女打扮,正经把他当儿子教育了。 唐正言勾起唇角,柔声笑道:「当时你还穿了件淡粉色的对襟背心对吗?」 葡萄其实记不太清楚了,但他这么一提便想了起来,不由诧异地道:「你怎么知道?啊……我想起来了,那天是初五,正是皇祖母和皇伯母召见命妇进宫的日子。我记得还遇到了一个小男孩,管我叫姐姐,好像是姓方的……」 接着他仿佛明白了什么,睁大了眼睛瞪着唐正言,结结巴巴地道:「难、难道那个推了我一下的少年就是唐大哥你?那个小男孩是正礼?」 「正是。」唐正言双眸璀璨,无限欢喜地道:「葡萄,我们真是有缘啊,原来我们八年前就见过了!」 那时唐正礼的小名还唤做「小悠」,但母亲去世后,便再不得悠然自在。 葡萄的一双黑眸也亮晶晶的,凝视着唐正言,说不出话来。 也许这就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彼时后宫中那个小小的少年,那个小小的「郡主」,在多年之后再度相遇,而且那般离奇、那般巧合,重新相识在偏僻而遥远的唐家村。 小小的少年长大成人,从方公子变成了唐大哥;小小的「郡主」更加离奇,从郡主变成了郡王。 人的缘分就好像一条线,有些在不知何时轻轻一扯,便会断掉;有些却坚韧如昔,不管怎么用力都牢不可破。 二人一时都说不出话来,他们握紧彼此的手,彼此凝视,目光都亮晶晶的,似乎有什么说不出来的感情孕育其中,好像下子更亲近了。 过了好半晌,还是唐正言先回过神来,见外面天色已经黑了,道:「葡萄,天晚了,你该回去了。」 戌时三刻便要禁夜了,此时已过戌时,葡萄也知道该回去了,却是恋恋不舍。 春夜寒凉,唐正言帮他被上斗篷,定定地道:「你等我。」 葡萄点了点头:「我等你。」 唐正言将他送到外面的马车上,看着他离开,直到马车转弯看不见了才回去。 葡萄对唐正言充满了信心,见过面后对他第二天的廷辩也不再那么担心了,晚上回去睡了个好觉,第二天早上竟然没起来。 静王府的生活一向极有规律,葡萄不是个睡懒觉的,即便再不喜欢,每日早上卯时一刻也会按点起床,洗漱之后出去练功。这是王妃北堂曜月定下的规矩。 可是这天早上小竹子叫了他好几次,他就是懒懒地不想起身,后来小竹子着急了,一边轻轻推他一边道:「四少爷,您再不起来就迟到了,让王妃知道了会罚您的。」 葡萄清醒了一下。他最后一次挨罚还是七岁那年的事了,被爹亲罚站马步两个时辰,结束后腿都肿了一圈,吓得他再不敢无故晚起了。 他挣扎着爬起来,接过小竹子递过来的衣裳正要穿戴,忽觉胃里一阵收缩,忍不住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小竹子吓了一跳,忙取出痰盂接着,问道:「四少爷,您怎么了?」 葡萄呕了好几下,吐出一些酸水,伏在床边缓了片刻,皱眉道:「没事,胃有些不舒服,可能昨晚着了凉。」 小竹子道:「我去告诉王爷,给您请太医来看看。」 葡萄挥挥手,道:「多大点事,不要小题大作,已经好了。」他捂着胃揉了揉,觉得没事了,便起来穿衣,匆匆去后院练功了。 可是他今天的状态实在不好,和小弟东方君仁只对练了两招,突然觉得眼前发黑,竟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幸好东方君仁反应快,上前一步把他接住,不然摔地上又是一身伤。 这下北堂曜月也知道了,急忙派人去请太医。东方昊晔还不知道此事,他已经去了早朝,今日唐正言自辩,他作为未来的岳丈,当然要在朝上支援一下,因此很早就走了。 静王府一阵兵荒马乱,好不容易太医来了,诊脉时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摸胡子,一派思索的样子。 北堂曜月在旁看得不由心下微慌。要知道葡萄这孩子从小到大就没生过病,身子壮得跟小牛犊子似的,连糖果核桃小时都生过病发过烧,只有这孩子哈事没有。北堂曜月以前好像听人说过,从来不生病的人一旦生病就不轻,因此不由十分担心。 谁知那太医诊了一会儿脉,忽然瞥见站在一旁的静王妃,突然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北堂曜月还在纳闷,就听那太医笑了笑,道:「临江郡王没事,是有喜了。」 「什么!?」北堂曜月和闻讯赶来的东方君谦、东方君仁都瞪大了眼睛。 太医看他们的反应,突然反应过来:哎哟喂,这临江郡王好像还没成亲呢。 太医也不敢说恭喜了,坐那不吭声。 东方君谦吭吭哧哧地还想再确认一下,北堂曜月却是没有任何怀疑的。他是摩耶人,最清楚不过摩耶男子因情受孕的事了,只看葡萄对唐正言那一往情深的模样,怀上孩子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他冷静地道:「既然如此,太医看看是否需要给我儿开点保胎药?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太医道:「不需要不需要。临江郡王身子壮得很,是药三分毒,没事不需要补。老夫将需要忌口的食物写张单子,让临江郡王平时注意下饮食即可。」 北堂曜月谢过太医,让东方君谦把人送出去,又把那张忌口的单子交给厨房,让下人们小心伺候。 他自己生育过四次,养了五个儿子,经验是有的,因而也不是特别慌张,只是想到葡萄以男子之身未婚先孕,还是忍不住揉了揉额头。 东方君仁最知趣,借口要练功便赶紧离开了,东方君谦作为世子留下来善后。 「父亲,葡萄的事怎么办?」 他有些担心,原本皇伯父赐婚,即使葡萄怀上了,只要赶紧成亲也就没事了。谁知跳出一个多事的御史翻旧帐,非说唐正言抛家弃祖,这事要是认了,那可永无翻身之地了。就算唐正言真的问心无愧,只怕皇上一时也不会重用。 北堂曜月沉着脸道:「婚礼要尽快。今天唐正言从朝上回来,立刻派人去请他过来。」 第十五章 唐正言今天在朝廷上的表现让人刮目相看,皇帝第一次发现他有做御史的才能。这口才,把那个告他的御史和他叔父方之云说得哑口无言。 「当年我带着两个弟弟离开方家,已去府衙办了销户,一应手续俱全。说我抛家弃祖,这个罪名我不敢当。当年家慈过世不到三年,孝期未过父亲就要扶正妾氏,以妾为妻,这等礼数闻所未闻,如何对得起先皇赐下的『礼仪之家』四个字?」 唐正言对那御史和方之云说完,转向皇帝,道:「臣不敢说家父之过,然让臣认妾为母,臣万万不敢从命。 「且那妾侍十分不慈,臣幼时几次险些死于非命,一应证据都指向那贱妾,奈何父亲偏爱,竟不追究。臣死了不要紧,奈何两个弟弟年幼,嗷嗷待哺,臣如何才能保全他们?万不得已,被逼得离家出走,事后父亲也未曾派人追来。 「臣听说家父已将臣兄弟三人从族谱中除名,也是认同了臣离家改籍之事,实在不明白为何现在宋御史和方大人又出来指责臣,还望皇上为臣作主。」说完两眼通红,隐忍泪水,一副委屈不甘的模样。 东方昊晔出列,道:「皇上,唐探花所言俱是事实。出户户籍和改姓的新户籍经过验证都是真的,官府也有备案。且唐探花所言方之海的侍妾申氏,确实曾经在唐探花幼时几次谋害其与弟弟唐正礼,有方夫人唐氏的奶娘及原方家的丫鬟夏枝为证。」 说到这里,他一甩袖子,冷冷地瞪着方之云道:「堂堂书香门第、福州世家,竟然以妾为妻、谋害嫡子,如何配得上先皇『礼仪之家』的赞誉?臣请皇上收回方家的御赐金匾,将那申氏收拿归案,严加审讯!」 静王可不是吃素的,他要把儿子嫁给唐正言,能不把唐正言的家世调查出来吗?早在唐正言上京科举前,东门的暗卫就把唐正言的身世查得清清楚楚,甚至连当初官府备案的出户户籍都拿了回京,免得被方家先一步做什么手脚。 方之云暗暗叫苦。他与嫡亲大哥关系并不亲密,方家嫡庶之分十分明确,地位相差很远,这也是申氏为何谋害嫡子、一心想要上位的原因,否则她的儿子将来能分到的家产十分有限,即使方之海再怎么庇护,族中的长辈也不会允许。 方之云只是按例回京述职,他离家很早,只在唐正言年幼时见过几面,印象不深,根本也没认出现今朝上的唐探花就是他那个嫡侄。偏偏跳出一个宋御史,也不知受何人指使,还是正义感发作,非要参唐正言抛家弃籍、背离祖宗之罪,还拉着他上朝作证,真是平添一个大麻烦。 他刚才在朝上并未多言,对作证一事也是含糊其辞:「臣离家已近二十年,先在京中修书,后外放长沙、云州为官,很少回福州老家,对臣那嫡侄印象也不深了。这唐探花看着是有几分与我大哥相似,但是与不是,臣也不敢妄言。」 可即便他这么说,也架不住唐正言朗朗清脆的一番话,不由老脸通红,暗骂大哥糊涂,竟然宠妾灭妻,甚至放弃三个嫡子,该不会是被申氏那个狐狸精下了什么迷魂药了吧?族中的长辈们也不管管? 他却不知,族中长辈也被申氏蒙在鼓里,只说大少爷好清静,去庄子里念书了,而方之海也不愿意家丑外扬,一直没吭声,直到第二年年底祭祖时,才有几位族叔发现族谱动过了,方正言方正礼的名字竟然都被抹了去,但此时唐正言带着弟弟们已经走了大半年,找也找不回来了。 唐家村十分偏僻,是唐母私下在娘家祖籍购买的,方家人并不知情,申氏又拿出族长夫人的派头,私下贿赂了几位族叔,这才没有追究。但私下里大家哪个不说方之海糊涂呢?就是方老太太也在三个孙子出走后第二年就病死了,据说是气的,也是报应了吧。 且不说这些,方之云此时听静亲王这么一说,心下就凉了,静亲王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方家这礼仪之家的牌匾是保不住了。 果然,皇上随即就下旨撤了方家的先帝牌匾,并申斥了方之海,又命人将那申氏捉拿归案。 静王爷早就将那几个证人都找了来,动作之快让唐正言都暗吃一惊。 那宋御史也没落什么好,皇上虽没罚他,但也没给他好脸色。要知道葡萄也是皇上从小疼爱的亲侄子:朕这边刚赐婚,你那边就给朕的未来侄女婿找麻烦,这不是打朕的脸吗? 退朝后,东方昊晔也不避嫌,亲热地拉着唐正言的手:「贤婿啊,你今天朝上那番话说得好啊。你放心,皇上英明神武,乃圣世明君,一定会为你作主的!可怜你们兄弟三人哟,不容易啊不容易!」 唐正言道:「多谢王爷关心,晚辈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还叫什么王爷,你和我家葡萄的小定都下了,还不快改口?」 唐正言脸上一红,唤了一声:「岳父大人。」 他们正站在下朝必经的广场青石路上,几个与东方昊晔关系不错的同僚听见他们的对话,都纷纷上前恭喜静王得此佳婿。 东方昊晔哈哈大笑,意气风发地一挥手:「走,今天都到我家喝酒去!」 他终于当上老丈人了,这把瘾可怎么过都过不够的。 这时他们已经走到了宫门口,北堂曜月派来的心腹已经疾步跑了过来。东方昊晔听说爱妃叫他带着唐正言一起回家,便知是有什么变故,于是带着唐正言一起回了王府。 唐正言面容呆滞,半晌回不过神来。 东方昊晔已经在那边叫了起来:「什么?我不仅要当爷爷了,还要当外公了?哇哈哈哈,真是双喜临门啊!」 华容公主已经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马上就轮到葡萄了,一想到即将子孙满堂,东方昊晔这心里真是美滋滋的。 他这边接受能力太快,终于影响到唐正言,使他回过神来,结巴道:「葡萄有、有喜了?这、这是真的吗?」 北堂曜月危险地眯起眼:「自然是真的。」这是想不认?还是…… 唐正言脸上浮起一抹兴奋的红晕,略有激动地道:「王妃,我能去见见葡萄吗?」 二人已经下了小定,婚前是不宜见面的,但此时情况特殊,北堂曜月见他高兴的样子,心里有了数,便点了点头道:「你去吧,待会儿回来我和王爷还有话和你说。」 「是,小婿遵命!」 唐正言已经不客气地自唤「小婿」了,他要马上去见葡萄,然后赶紧回来和两位长辈商量婚期。 此时葡萄早就醒过来了。中午时他一醒,就觉得大家看他的眼神怎么古古怪怪的?他爹亲那叫一个温柔啊,和声细气地问他:「醒了?饿不饿?要不要先喝点粥?」 葡萄想起自己早上练功时晕倒了,摸着肚子觉得挺饿的,难道自己是饿晕的? 「爹亲,我好像晕过去了,我是怎么了?」 北堂曜月拍拍他的手,很是和蔼地道:「没事,你就要做爹爹了。」 葡萄愣了一下,随即吓了一跳,脸色惨白道:「我要做爹爹了?不可能!我没碰过女人啊!」 北堂曜月对儿子的反应哭笑不得,耐心解释道:「是你自己有喜了,你这个傻孩子。」 啥米?葡萄双眼呆滞,双手下意识地摸上肚子,还按了按小肚皮。 有喜了?有喜了……有喜了! 葡萄虽然急切地想嫁人,但却没做好生儿育女的准备,一时有些呆滞,不过随后他就被肚子里传来的声音囧红了脸。 咕噜噜……好饿哦…… 北堂曜月嘴角抽了抽,赶紧唤了人来上饭上菜。 葡萄还没开始害喜,肚子饿得厉害,虽然知道自己有喜的消息震惊了一会儿,但绝不耽误他吃饭。 北堂曜月看着专心致志埋头吃饭的儿子,不由心中感叹,这孩子心也太大点了吧?这么大的事好像也不放在心上,真是…… 北堂曜月揉揉头,决定以后葡萄的事还是交给唐正言来操心吧。正好此时下人回报,说王爷和唐探花回来了,于是北堂曜月就直接去与唐正言说了。 且说唐正言在下人的带领下匆匆来到葡萄的院子,葡萄刚吃完午饭,正很没形象地瘫在椅子上,双手抱着肚子,两眼呆滞地望着地面在发呆。 「葡萄。」唐正言唤了他一声。 葡萄抬眼,见唐正言来了,很是惊讶地道:「唐大哥,你怎么来了?」 唐正言见他双手在肚子上揉了两下,似乎不太舒服的样子,忙紧张地问道:「你怎么了?哪里难受?是不是肚子不舒服?」 葡萄登时脸上一红,有些羞涩地道:「刚才不小心吃多了,胃有点胀。」 唐正言松了口气,忍不住点了点葡萄的额头,有些无奈又好笑地叹了一声:「你啊,吓我一跳,」 「唐大哥,你是不是知道啦?」 唐正言点头:「刚才岳父大人都告诉我了。」 「哦……」葡萄有些不安地扭扭身子,道:「那我们怎么办啊?我没想过会这么快的……」 唐正言闻言,有些担忧地道:「葡萄,你不想要这个孩子?」 葡萄忙挥手:「不是不是,我、我就是没想到……」 他低头,伸出食指戳了戳自己的小肚皮,唐正言吓得赶紧抓住他的手,喝道:「做什么?不要乱动你的肚子啊!」 「人家就是觉得奇怪嘛。」葡萄脸上还有些茫然:「唐大哥,我这便要当爹了?」 唐正言好笑地道:「是当娘吧。」 葡萄皱皱眉,突然脸上一喜,扬起脖子道:「不管当什么,你得赶紧把我娶回家里才是,不然……不然我就虐待你儿子。」说着他小心地拍了拍小腹。 唐正言气笑了:「你还威胁我啊?东方君亭,你多大了?再不听话,罚你默书三百遍!」 葡萄想起那次被唐正言罚默书的经历,登时心中一凛,立刻换了脸,拉着唐正言笑得跟朵花似的:「我开玩笑呢,唐大哥别当真。」 唐正言知道他在担心什么,郑重地道:「葡萄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快娶你过门的。」 葡萄眼圈一红,道,「我信你。那你可要快点,别回头肚子大了……我是无所谓,父王爹亲却是丢不起这个脸的。」 唐正言知他不安,细细地安抚了他一番,便回主院找静王爷商量婚期了。 因葡萄怀孕一事,唐正言的官司必须赶紧了结,于是东方昊晔当天下午就心急火燎地进宫去找他皇兄商量了,皇上差点没把手里的茶盏给打碎。 「你说什么?葡萄有了?!」皇上蹭地一下站起来,把东方昊晔吓了一跳。 他赶紧拍抚兄长的胸口,道:「哎哟,皇兄您可别激动啊,冷静点冷静点。」 「朕怎么冷静!你、你、你是怎么当爹的!」皇上恨铁不成钢,指着东方昊晔气得直哆嗦,又迁怒道:「还有那个唐正言,竟敢如此大胆,连朕的侄子都敢占便宜,朕该砍了他的脑袋!」 「砍不得砍不得,砍了脑袋咱们家葡萄就成寡妇了。唉呸呸呸!我说什么呢,应该是寡夫才是。」 皇上重新坐回了龙椅上,理智慢慢回归,道:「好了,甭管什么,孩子是唐正言的是不是?」 东方昊晔猛点头:「那是那是,咱家葡萄可最是忠贞不二的,从来不会乱来。」 皇上嘴角抽了抽。不会乱来?不会乱来怎么会在婚前大了肚子?还有这「忠贞不二」不是这么形容的吧。 「好了,这件事朕知道了。你回去吧,朕想想怎么解决。」 东方昊晔道:「皇兄,那你动作可快点啊。今天我和曜月已经跟唐探花定下婚期了,就在一个月后,赶紧把他的官司结了啊,别等葡萄肚子大了再成婚,那到时咱们皇室的笑话可就大了。」 「你还知道笑话!」皇上又开始上火,指着东方昊晔就要再度开骂。 东方昊晔多精明啊,一看形势不妙,马上溜了,把皇上又气得仰倒。 皇上气归气,到底心疼侄子,第二天上朝就把唐正言的官司压下了,反而让他做了正七品翰林院编书,又赏赐了黄金百两。 有大臣觉得此官司未结就赏了官,不太合适。但皇上道:「状元和榜眼及这次上百进士都陆续有了官职,唐探花的官司虽然未定,却不碍他的学识和能力,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朕绝不会搁置人才不用。」 接着又补充道:「唐探花与临江郡王的婚事早定,与本案无关,该成亲就早点成亲。朕知道唐探花独自抚养两个幼弟不易,友爱手足,生活清贫,朕赐你黄金百两,回去筹备婚事吧。」 得!皇上这基调已经定下了,谁还敢多嘴?何况有静王爷在旁虎视耽耽地盯着,谁敢得罪这位大神啊? 婚期定下,葡萄这叫一个美啊。由于他有孕在身,府里的人也不敢拿成亲的事劳累他,他竟过得分外清闲,一点也没有新嫁郎该有的忙碌和羞涩,倒是把他大哥累得够呛。华容公主也有孕在身,没办法帮小叔子操心了,于是都压在了东方君谦身上。 东方君谦累死累活,终于挨到大婚那一天,他觉得葡萄再不嫁,他就要撑不住了,于是那天最高兴的不只是新郎,还有他这个大舅哥…… 临江郡王的婚礼盛大而热闹,从皇上皇太后到皇后、太子都一一送来贺礼,太子甚至亲自来参加了婚礼。嫁妆规模更是惊呆众人的眼睛,足足有一百六十八台,前面的都送到了婆家,后面的还没出娘家呢。 葡萄的那些狐朋狗……哦不,是知交好友也都来了,包括齐横城。 齐横城上次在糖果兄弟的胁迫下作了一出戏,还被唐正言暴打一顿,着实觉得委屈,从糖果兄弟那里敲诈了不少好处,又亲自去向葡萄和唐正言赔罪。 葡萄没什么好计较的,毕竟他成全了自己与唐正言嘛。唐正言也不是个小气的人,知道事情经过后虽然有被算计的郁闷,但那毕竟是静王世子和德郡王的自作主张,与葡萄却是不相干的,何况他后来和葡萄情投意合、定下婚约,齐横城也算半个媒人,便与他一笑泯恩仇了。 因此大婚那天,齐横城竟然跟在唐正言身后,做了他的男宾仪,还真是不打不相识了。 临江郡王是文国史上第一位出嫁的郡王,开创了历史之先河,不过他老子也很厉害就是了——文国史上第一个娶男妃的王爷。总之,这对父子是不惊呆史官不甘休了。 葡萄顺顺利利地出嫁了,坐进新房时,女眷们都有些尴尬——这个新娘子他是个男人啊! 好在有葡萄的大嫂华容公主在,华容公主从小就喜欢葡萄,把他当半个妹妹看待,此时看他出嫁,着实欣慰。 她已经有四个多月的身孕,小服微微凸起,身子稳了,心也宽了,知道葡萄也有了身孕,还曾细细叮嘱他一干事宜,葡萄当时哼哼唧唧地应了,也不知听进心去没有。 唐正言和方家的案子还没结,皇上已经赐了官职和银两,并没有赐宅子,因此这座成亲的宅院是唐正言拿皇上赏的那黄金百两买的,只是个二进的小院子,和静王府是完全没法比的。 葡萄身为郡王,倒是有自己的府邸,不过由于时间太紧,还没修整齐全,而且他也不在乎唐家的宅子小,当初在唐家村时住得更逼仄呢。 因是郡王出嫁,在文国里头一回,他的礼服也不知该如何准备,总不能穿新娘的嫁衣吧?最后还是参考了北堂曜月当年嫁过来的礼仪,给他备了一身新郎喜服,不过更加华美艳丽,袖口宽大,衣摆更加飘逸。 其实葡萄挺想穿嫁衣的,他好多年没穿过女装了,何况是那般华丽喜庆的大喜服啊。不过静王府的脸面还是要顾,所以也没有强求,尤其见那身新郎喜服也很是漂亮,他便同意了,不过非要加个盖头,不然他总觉得自己不是新娘子。 此时他老老实实地坐在新房里,头上盖着红盖头,心里美滋滋的。 华容公主和李相夫人等几个女眷陪着他,北堂曜月并不在,新人拜完高堂后,北堂曜月和东方昊晔一起留在前面待客了。 外面酒过三巡后,唐正言终于进了洞房,众人纷纷告退。华容公主特意留了几个五大三粗的嬷嬷在院子里,让她们看好了,别让人随意来闹洞房。毕竟葡萄现在也有了身孕,今天一天已经够折腾的了,别再闹出什么事来。 不过葡萄可没华容公主想像的那么弱不禁风,他倒是想呢,可惜身子壮得很,除了偶尔早上有些晨吐,其他没啥害喜的症状,该吃吃该喝喝,啥都不耽误。 他自己还挺担心,问过太医:「我嫂子害喜时老是吐啊吐的,啥都吃不下,我怎么什么事都没有呢?」 太医心道这还不好?多少孕妇求还求不来呢,不过仍嘴上安慰道:「每个人体质不一样,害喜症状也不一样。郡王身子骨健壮,没有这些毛病是好事,不用担心。」 葡萄郁闷。他很健壮吗?很健壮吗?真的很健壮吗? 他大嫂有孕时娇弱无力,看他大哥多心疼啊,天天跑前跑后的,恨不得整个人黏在大嫂身上,恩爱得叫人羡慕,他也想和唐大哥那样啊。可惜,那个臭老头居然说他健壮,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唐正言见葡萄老老实实地坐在新床上,大红喜庆的喜服精致合身,穿在他身上衬着那少年俊秀挺拔的身材,有几分与平常不同的动人之感。 唐正言心里其实也十分紧张。 他掀了盖头,葡萄抬起双眸看了他一眼,便又垂下,那娇羞喜悦的一瞥,让他怦然心动。 「葡萄……」唐正言觉得自己有几分手足无措,不知该说什么,呆呆地看了葡萄半晌,才道:「你累不累?吃点东西吧? 葡萄想说不累,但觉得自己现在应该表现得娇弱又娇羞,可是同时他又觉得很饿,但又想在唐正言面前保有矜持……真是种种矛盾啊。 「我、我有点累了,不过还不饿。」葡萄最终选择了一脸羞涩的新嫁娘模样,不过恰在此时,他的腹中发出了咕噜噜像擂鼓一样清晰的叫声。 哎呀呀,羞煞人了! 葡萄的脸蛋瞬间变得比红盖头还要红。 唐正言忍笑忍得很辛苦,肩膀微微抖动半晌,才柔声道:「娘子不饿,为夫可饿了。不如娘子陪为夫一起吃点东西如何?」 葡萄瞪大眼睛:「唐大哥,你、你刚才叫我什么?」 「娘子啊,以后你也可以唤我夫君。」话说,其实唐正言还是满期待这个称呼的。 葡萄捂着胸口,激动得快喘不过气来了。 哎哟哟,他这可是真的嫁出去啦!娘子……这辈子居然有人唤他「娘子」。哎哟喂,太幸福了!不行了,快喘不上气了! 唐正言脸都白了,手忙脚乱地抱住他,拍着他的胸口道,「葡萄,葡萄你怎么了?你、你别吓我啊!」 第十六章 葡萄用力吸了几口气,缓了过来,有点飘飘然地道:「夫君,没事,我就是太激动了。」接着他突然想起,又一脸娇羞地依偎到唐正言怀里,娇滴滴地道:「再说了,人家有了身孕嘛。人家身子骨一向不好,有了身孕难免更虚弱些,夫君可别嫌弃。」 唐正言从他那张健康红润的脸蛋上怎么也没看出「虚弱」二字,不过他配合地搂着葡萄,心疼道:「辛苦你了。来来,我们快吃点东西,为夫亲自喂你,吃饱了我们好休息。」 葡萄终于满足了自己「弱不禁风、娇如薄柳」的愿望,在唐正言的搀扶下来到桌边,又在他的殷殷照顾下饱饱地吃了一顿,就是吃得稍微有点多…… 两人还喝了交杯酒。因为葡萄有孕在身,所以备下的是米酒,甜甜糯糯,十分好喝。 终于该办的事都办完了,这对新人该上床休息了。 天地明鉴,唐正言是个正人君子,虽是新婚之夜,但葡萄现在不是怀孕了嘛,唐正言又略通医术,知道怀孕初期应该注意。所以为了葡萄和孩子,他还真没动什么洞房的心思。 但是葡萄却不是这样想的。这可是他心心念念盼了十几年的洞房花烛夜啊,从他懂事时起他就盼着这一天呢,怎么能什么都不做就过去了呢?何况他初识情滋味,正是意浓的时候,忍了这两个多月已经很不容易了。 「夫君,我们……」葡萄在唐正言怀里羞涩地支吾着。 唐正言道:「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葡萄白皙的手指摸索着唐正言单衣上的腰带,摸着摸着就滑了进去,抚摸到唐正言赤裸的胸膛上。他咬着嘴唇小声道:「今晚,可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呢。」 唐正言明白了,吸了口气,道:「娘子,你现在身体不方便,还是不要做的好。」 葡萄瞟了他一眼,秀眉飞扬,黑眸温湿,红唇动人,扭动着身体拉长声音轻悠悠地唤了一声:「夫君……」 葡萄的撒娇大法屡试屡灵,他父王爹亲兄长幼弟大都抵抗不得,唐正言也不例外,不由怦然心动起来,但他仍是坚持道:「不行。」 葡萄见状,干脆翻身爬到唐正言身上,双腿分开,夹住他的下体蹭了蹭,道:「夫君,红烛未熄,正是良宵美景,怎能辜负呢?」说着就动起手脚来。 唐正言被他蹭得欲火上来,洞房花烛,哪个男人能不想呢?他这么忍耐都是为了谁啊? 他勉强握住葡萄的手,有些虚弱地抵抗道:「不行,你的身子不好……」 葡萄在他耳边哑声道:「太医说了,我的身子壮得很,没事的,不信你把我的脉。」见唐正言还有些犹豫,他又加把劲道:「我是摩耶人,摩耶男子受孕,必须……必须得有房事滋润,才可安产。」最后一句话说得他满面通红,在大红烛火的夜照下,分外动人。 唐正言粗喘了两口气,哑声道:「当真?」 「千真万确。我怎会拿我们的孩儿开玩笑呢?」葡萄有些不高兴地嘟起嘴,又飞了唐正言一个妩媚的眼神。 唐正言终于把正人君子那套丢之脑后了,抱住葡萄轻轻一翻身,将他压在了身下。 葡萄大喜,连忙从床头翻出一个药瓶,红着脸塞到唐正言手中。唐正言愣了一下,葡萄声如蚊蚋地道:「抹在那里……」 唐正言恍然大悟,抱住葡萄亲了亲,亲着亲着,他便开始细细地吸吮着葡萄的肌肤,温热弹性的躯体让他有种难以克制的冲动。 上次情况特殊,二人都只顾着激情,没有这般的从容温情,这回唐正言小心翼翼地抚慰着葡萄,把他弄得直哼哼。唐正言虽没有太多经验,但胜在温柔,葡萄心里欢喜,所有感觉都放大了数倍,越发觉得体贴。 葡萄轻轻呻吟着。干净的脖颈、白皙的少年身躯、乌黑浓厚的密发,沐浴在红烛摇曳的夜光下,完美得无可挑剔。 唐正言第一次发现葡萄是这么美,不仅容貌,连身体也是,他的手小心地放在葡萄的小腹上,轻轻摩挲,感觉那里有些微微发硬,胎儿正在里面茁壮成长,心底有种说不出的感情。 静王府提供的药膏果然不同凡响,唐正言抹了一把进去,很快就能插入三根手指了,且摩耶男子的体质不同一般,葡萄已经忍不住了,他抬起双腿夹住唐正言的腰,臀部在唐正言那硬挺的分身上磨蹭,似乎在请他进来。 唐正言吸了口气,缓缓插了进去。 终于结合在一起的满足感,让两人都深深地吸了口气。 唐正言动了几下,葡萄喘息地轻道:「等等,停一下……」 唐正言道:「怎么了?」他忍耐着,额上有些湿汗。 葡萄扯过一个枕头,垫在腰下,臀部悬空,更加方便,腰也不必窝着难受了。他调整好姿势,便又催道:「好了,快来。」 唐正言再次动了起来。他动作不快,但每次都很深,葡萄被他磨得呻吟不止,既想让他快点,却又觉得这样舒服,哼哼唧唧地抓着床下的大红床单,双颊绯红。 不知过了多久,唐正言喘息越来越急促,葡萄前面的分身也抖个不停,他哑着嗓子道:「摸摸……唐大哥……」 唐正言握上他的小葡萄,在大手中搓弄着,觉得那粉红色的小东西分外可爱,不时还搔搔下面两个蛋蛋。 真是奇怪,明明是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男性身体,却能承欢身下,且能生儿育女,真真是不可思议。 唐正言心中惊叹着,就见小葡萄在自己手里抖了抖,射出一股股的精华,随着高朝的来临,葡萄不由自主地收缩了后薛,那里一紧,唐正言也再忍不住,跟着射了出来。 两人一同达到高朝,都不由自主地哼出声。 唐正言搂着葡萄躺在床上,抚摸着他微微汗湿的后背,觉得心满意足。 二人躺了片刻,唐正言见葡萄累得要合上眼,赶紧下床去唤了小厮备下热水,抱着葡萄去净房泡了个澡,清理干净才重新回到床上。此时床单已经重新换过,两人清清爽爽地上了床,很快便彼此依偎着呼呼大睡了。 第二天早上二人起来,因为唐家没有太夫人,只有唐母的牌位供奉在祠堂,葡萄便与唐正言一起去祠堂上了香,敬了茶。 唐正言也真是个果决的人,他自离开方家之后,就直接把自己入了唐家的宗祠。其实他外祖父唐清尧无子而逝,这一房在唐家老家已是绝户,不过唐家这些年来也没什么人物,自他外祖父去后,连一个中秀才的都没有,所以唐正言把自己入了外祖父的籍下,也无人说什么。 如此,葡萄便算是唐家妇……哦不,是唐家夫了。 看着唐正言旁边新添上的「东方君亭」四个字,葡萄心里美滋滋的。 祭拜过婆婆和唐家先祖,出来后,唐正礼和唐正义已经坐在大厅等着了。 「大嫂,该给小叔敬茶啦。」唐正礼一见他们进来,便迫不及待地张口笑道。 葡萄白了他一眼,不过还是按照规矩,从小竹子手里端过茶盏,双手递给唐正礼,道:「小叔喝茶。」 唐正礼笑嘻嘻地回礼:「谢谢大嫂。」喝了茶,又要给葡萄行礼,毕竟葡萄有临江郡王的封号在身。 葡萄却不在意那些,摆摆手道:「免了免了,以后我们是一家人,不必弄那些虚礼,就像从前那般即可。」 他给唐正义也奉了茶。唐正义已经学过规矩,也给他行了长嫂礼。 葡萄喜欢他,摸摸他的脑袋,从小竹子手里拿过一个荷包塞到他的小手里,道:「收着,这是大嫂给你的见面礼。」 唐正礼在旁叫道:「哎哟,大嫂偏心,都不给我呢。」 葡萄哈哈一笑,道:「你求我啊,你求我就给。」 唐正礼道:「那还不容易。」说着夸张滑稽地行了一礼,揪着葡萄的袖子摇晃:「大嫂可怜可怜我,给我见面礼吧。」 葡萄被他逗得前仰后合,让小竹子把他那份礼物也拿了出来。 他临江郡王的封号不是白封的,不仅嫁妆规模庞大,足有一百六十八台,连给两个小叔子的见面礼也都是一水的上等白玉配饰和一套文房四宝。 唐正言对葡萄颇为纵容,看着他和弟弟逗趣,等奉茶完毕,一家人就转到饭厅用饭了。 唐家人口少,也没什么家底,这院子不大,还不够塞葡萄的嫁妆。他陪嫁的人除了贴身小厮小竹子,还有两个大丫鬟并四户人家,唐家这小院根本住不下。所以葡萄就让他们先去了自己的郡王府,正好看着那里的修建近况,只留下了小竹子并两个厨娘一户杂役。 这顿饭都是按照葡萄的口味做的。 说也奇怪,他怀孕以来基本上没啥不适,只是早上偶尔有些孕吐,也不是特别严重,现在心情好,更是连这点毛病都没有了。 不提新婚三日葡萄与唐正言如何和和美美、恩恩爱爱,到了新婚第三日回门,葡萄一大早就起来了,和唐正言准备了礼物返家。 到了静王府,葡萄迫不及待,不等唐正言先下车来扶,自己便从车上跳了下来,把唐正言吓了一跳。 「小心小心。你跳什么啊,太危险了!」 唐正言拉着葡萄上下检查,葡萄却笑嘿嘿地拍了拍自己的肚子,道:「你放心,没事的,我心里有数。」 你有个屁数!在旁迎候的东方君谦脸黑。 他也被吓了一跳呢,不由庆幸自己娶的老婆温柔贤淑,如果让他娶个男老婆,真是吓也吓死了。 东方君谦上前迎道:「快进去吧,父王和父亲都等着你们呢。」 北堂曜月并没有如其他府里的夫人那样待在后院等候归门的女儿女婿。葡萄不是他闺女,北堂曜月自己也不是女的,他在朝上也有官职,虽有静王妃的名号,行事却一如其他男子一般,因此与东方昊晔一起在正厅等着这对新婚夫夫。 唐正言和葡萄进了门,恭恭敬敬地给两位岳父敬了茶。 东方昊晔见葡萄面色红润,气色十分地好,一脸幸福的柔情密意,便知道他过得很好,不由与北堂曜月相视一眼,都是微微一笑。 一家人寒暄过后,东方昊晔便进入正题,对唐正言道:「你母亲的奶娘一家人已经到了京城,那大丫鬟夏枝的全家也来了,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家的案子这几日就能结了。此事是方家理亏,那申氏不日便会以谋害嫡子的罪名下狱,方家可能也会受到申斥和责罚,你可在意?」 唐正言平静地道:「自从离开方家,小婿便不再以方家为荣,亦不以为耻,方家于我,只是陌路人罢了。」 这唐正言也实在有胆魄,竟真的与方家一刀两断,脱离宗族了。此事虽然有悖伦常,却有情可原。其实若非方家是福州大族,这等事在民间也是有的,只是此事经了御前,又是新科探花的家事,便引人注目了。 东方昊晔极为欣赏唐正言这等胸襟气魄,却不太认同他如此决绝的作法,便道:「你虽与方家脱离了关系,但方之海毕竟是你的生身之父。若是皇上对方家有所责罚,你还是要站出来为方家说几句话才是,如此才是仁义孝道之礼。」 唐正言心领神会,忙起身谢过东方昊晔:「多谢岳父大人指点,小婿明白了。」 东方昊晔点点头,暗赞孺子可教也。 其实唐正言并非无情之人,只是方父偏心太过,作法实在寒了他的心。只要一想起母亲所受的冤屈与痛苦,他就难以放下。 但此时他娶得爱妻,仕途顺利,又有了静王府这般强而有力的姻亲在,对方父的怨恨便少了许多。若非当年方父逼他离家,他也遇不到葡萄,也就不可能与当年初动凡心的「小郡主」结为秦晋之好。 北堂曜月在旁道:「不过你脱离宗族,难免还是惹人诟病。我和王爷商量过,待此案完结,你最好离开京城几年,去外地历练一下,也避开这些口舌是非。等过几年你在外地有所建树,皇上自会再召你回来,到时这件事也没有几人再记得,你也有了升迁的资本。」 唐正言闻言微微一愣。他没想过外放一事,但明白两位岳父所说极有道理,这种作法是最合适的。只是葡萄现在有孕在身,他去了外地,葡萄怎么办? 葡萄还没想到这个问题,自然以为唐正言去哪里他就去哪里了,所以当听到唐正言问出这个问题时,他还诧异了一下,道:「我自然和你一起走了。」 「不行!」 「不行!」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却是东方昊晔夫夫。 北堂曜月道:「你现在有身孕,不宜远行。」 东方昊晔又进一步解释道:「正言外放的话是为了锻炼能力,自不太可能选个好的地方,条件艰苦。你现在这个样子过去,怕会吃不消的。」 其实以东方昊晔的能力自然能为儿婿挑个好地方,但一来他知道唐正言自尊心强,必不会愿意自己插手太过,让人说他靠裙带关系上位。二来挑个太好的地方容易落人口舌,也达不到锻炼能力的目的,因此这个地方不好选。 葡萄闻言,立刻道:「爹亲,我身体好得很,不怕远行。父王,我不怕吃苦的,我要和夫君一起走。」 北堂曜月听他唤唐正言「夫君」,不由抽了抽嘴角,觉得好生肉麻别扭。他和东方昊晔成亲这么多年,也没有这么唤过呢。不过他没漏过东方昊晔瞥向唐正言那充满羡慕嫉妒恨的一眼。 北堂曜月知道葡萄固执,岔开话题道:「此事容后再议吧。好了好了,先去用饭,今天是个高兴的日子,咱们不谈政事。」 一家人一起用了饭,葡萄傍晚时和唐正言高高兴兴地回去了,他一点不觉得今天讨论的问题是啥大问题。 过了几日,事情发展果然如东方昊晔所说,人证物证俱在,官司一审就清楚了。由于申氏已经扶正为方家正妻,且毕竟没有出人命,便没有收监归案,而是将她交由方家自己处理。 方家毕竟是福州大族,出了这等丑闻,连先皇御赐的牌区都被收回了,方之海被族老们申斥,自请解了族长之位,申氏也因行事恶毒,不足以为主母,被方家族老们废去正妻之位,关进了家庙。方之云也倒霉地受到嫡兄的牵连,连降两级。 其实朝上颇多老臣对唐正言的作法并不认同。这个时代孝大于天,别说做父亲的只是偏心眼,就算父要子死,子也必须去死,这才叫「孝」,若不然就失了做人的根本。 好在唐正言得岳父大人指点,在朝上为生父进言了几句,请皇上宽大处理,颇赚回了一些孝分,又有静王爷这尊大佛在后面撑着,也就无人指摘了。 这件事东方昊晔背后出力甚多,不然唐母的奶娘并那个贴身大丫鬟夏枝,早被唐母安排避走他乡了,唐正言都不太清楚她们现在落户何方,又如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到并说服她们进京来? 唐正言虽然不想被人说靠裙带关系上位,但他娶了临江郡王东方君亭,身分就与从前不一样了。他本性光明磊落,仔细想想并不觉得太难以接受,毕竟如今他与静王府算是一家人了,一家人之间本就是相互扶助的,若是双方身分颠倒一下,葡萄有难,他自然也会搭救。 因此他颇为坦荡,对于同僚间的嫉妒声音一般都不理会,只是今年科举中与他一同上榜的同科进士难免看他不顺眼,酸言碎语也少不了。如此唐正言在翰林院待着也没意思,便按照岳父大人的安排,找了个地方外放,先出去个三年五载再回来。 东方昊晔办事极有效率,方家的案子下来不到一个月,他便给儿婿选了个合适的地方——万成县县令。 万成县在文国西南,北边靠近明国边界,西边是藏区,南边则是夷族聚居地,是个四方交会之处。那边处于交通要道,不管是藏区还是夷族都要和文国做交易的,因此说不上贫瘠,但各族混居,情况复杂,一个处理不好便容易引起各族纠纷,治安方面费心较多。 东方昊晔手上原有几个地方,但挑来挑去,还是觉得这里比较合适。 一来万成县虽然偏远,但不算贫瘠,只要任期内不出大乱子,税银上的成绩就不会太差。二来这里情况复杂,非常锻炼人,待上几年,保证交际、管理和应变能力都上个台阶。三来,东方君诚出兵西南时曾在那里待过,熟悉那边的情况,还有属下在那边军营任职,可以照顾一二。 因此东方昊晔选来选去便挑中了那里,把唐正言叫来将情况一一解析,唐正言也是十分同意的。 实际上他并未占到什么便宜,有本事的人都更愿意去江南这等富庶的地方做官,再不济,去个贫瘠点的小地方好好干几年,赶上个风调雨顺老天照顾,也许还有意外之喜。但像万成县这般偏远之地,气候湿热,多民族混居,关系复杂,并没有人愿意去。 朝上人原本因为唐正言娶了临江郡王而一步登天,嫉妒的人大有人在,但看他有静王爷这么一个岳父撑腰,还不是要去万成县那么远的倒霉地方做官?于是又都平衡了。唐正言终于和翰林院里的几位同僚关系缓和起来,趁机结下了不少交情。 外放的地点定了,就要准备上任。万成县太远,从逾京过去要走一个多月,现在已是六月盛夏,正是天气最热的时候,赶到那边也要八月分了,九月是秋收之际,人手忙乱,恐怕没时间交接,所以最好是冬天上任。 于是东方昊晔和唐正言商量之后,让他过完夏天再动身。八月上路,十月左右到达,那时那边已经秋收完毕,原县令也有时间和他好好交接。等都交接完毕,唐正言也可以在那边安心过年,年后正式开始上任。 葡萄的肚子已经凸起来了,每天过着猪一样的生活,起来就吃,吃饱就睡,晚上还有精力拉着唐正言恩恩爱爱。这才成亲没几天,就养得白白胖胖了。 他才三个多月身孕,其实肚子还不是特别大,但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让人裁制了宽松肥大的孕夫服,每天撑腰挺肚地在院子里转悠,回娘家时也是一副骄傲孔雀的样子,让华容公主看了忍不住白眼。 她真心想不明白,怀孕时可说不上美啊,这身材都变形了,她的月分比葡萄还大呢,都不太敢见人,怎么四弟就那么得意,恨不得所有人都看着他的肚子啊? 总之,葡萄的诡异心理女人是理解不了的(其实男人也不大能理解啊)。 第十七章 葡萄大婚后入宫谢恩,皇上很奇怪地问:「葡萄呀,你这肚子好像还不大吧?怎么走路就这样了?」 皇上除了与皇后所出的华容公主外,还曾有过几个庶出的子女,对女人怀孕一事也比较了解。他看葡萄行动这架式,不知道的还要以为怀了七、八个月了呢。 葡萄的回答非常让人想吐血。他先是颇为骄傲地看了皇上一眼,然后挺了挺腰,努力把那还不太明显的肚子显出来,再慢条斯理地道:「人家现在先练习练习嘛,好赶紧习惯,不然等肚子大起来就来不及了。」 皇上抽了抽嘴角,非常真诚地道:「你想得太早了。」 皇太后和皇后对葡萄从小都是当半个女孩养大的,因此对他怀孕一事竟接受得颇为自然,拉着他的手嘘寒问暖、传授经验,听得皇上耳朵发麻。 唐正言先在前殿见了皇上和太子,后被皇上亲自带着他和太子来后宫见皇太后和皇后。唐正言一进来就看见葡萄坐在皇太后身旁,一手被太后拉着,一手被皇后握着,显见是十分得宠。 他也稍稍觉得葡萄最近有些夸张了,但他并不太懂这些,也就没放在心上,此时听皇上一说,他倒替葡萄脸红起来。确实……好像有点太早了。 皇太后没理会他们伯侄的对话,在老太太眼里,她就听她想听的,说她想说的。 「哎哟,哀家的小君亭就是有福气哦。这才成婚多久就有喜了,以后一定多子多福哦。」老太太不知道是算数不好还是真忘了,半点没提葡萄成亲才一个多月,却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 皇后对于北堂曜月的生育能力曾经满是羡慕嫉妒恨啊。你说说,都是摩耶人,他是男人自己还是女人呢,结果竟然生不过他?简直岂有此理! 好不容易到了儿女这一代,她闺女成亲五年好不容易刚怀上,这边葡萄也跟着有了……这年头,男人比女人还容易生孩子了吗?没天理了! 不提皇后心里的郁闷,她对葡萄还是非常喜欢的,到葡萄离宫的时候,她和皇太后一起赏了不少东西。 太子东方君和亲自送他们出去,对唐正言和颜悦色地道:「万成县那边,孤找了不少资料,待会儿让人给你送去。你回家好好看了,去了那边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何太守在那边多年,颇有些人脉。你这次过去仔细看看,听说这几年,那边的马市交易越来越旺盛。对了,德郡王曾在那边待过几年,也留下几个人,其中兵营的温成海温将军就是他的手下。」 太子似乎话里有话,唐正言看了太子一眼,却见太子一副闲庭信步的样子,神色间并没有异样,便道:「臣明白了,臣回去一定好好研读万成县的资料。」 其实东方君和只比葡萄大两岁,小名核桃,不过自从他入主东宫后,再也无人唤他的小名了。论年纪,他比唐正言还小两岁,但说话谈吐无一不稳重,已经开始展现出一国储君的气度,唐正言在他面前很是谨言慎行。 葡萄却不管这些,听他们说完那些无聊的话题,便赶紧插嘴:「三哥,我的郡王府就快建好了,下个月正好搬过去消夏,你来给我暖房呗?」 东方君和闻言,皱了皱眉道:「你有孕在身,不宜搬动吧?」 葡萄不在意地道:「我又不是那些娇滴滴的女人,不用担心,二哥都帮我安排好了。再说过两个月我就要和夫君去西蜀上任了,不在自己的郡王府住几天哪行啊?等回来都是几年后的事情了。」 新建的郡王府是太子和静亲王亲自帮他挑选的好地方,听说布置得也很是雅致美丽,以葡萄好动的性子,不去住几天哪里甘心啊? 东方君和颇是惊异地道:「你要和郡马一起上任?你现在大着肚子,哪里能去?我听爹亲说要等你生完孩子再说呢。」 「什么?」葡萄叫了起来:「我怎么不知道?」 东方君和看了唐正言一眼,唐正言忙道:「这事还没定呢,不过岳父大人确实是这个意思。」 像这种情况,一般人家肯定是妻子留下,等生完孩子差不多满岁之后再跟去。甚至有些并不与丈夫一起上任,而是留在家里照顾公婆,只派个通房或妾氏跟去那边照顾,等丈夫任期满了再回来团聚。 但葡萄哪里舍得和唐正言分开?他们正新婚燕尔呢,离别二字真是提也不能提,他鼓着腮帮子没有说话,心里却在来回琢磨。 东方君和已经过继给皇上,静王府的事情不再好插手,因此没再说什么,只打算等下次叔父或爹亲进宫时再私下问询。 他对东方昊晔已经改口唤「叔父」了,但北堂曜月是他生身之父,又非女人,与「父皇」、「母后」等称呼并不冲突,皇上便特别恩准他私下里可以唤北堂曜月为「爹亲」,也算一种弥补。 且说唐正言与葡萄回了家,还担心他会追问上任之事,谁知葡萄却好像忘了此事,提也没提,照样该吃吃该睡睡了。 转眼临江郡王府修好,葡萄便将唐家三兄弟收拾收拾,打包带回自己的郡王府了。以他的身分,郡马是要住在郡王府的,肯在唐正言自己购置的小院里成亲,其实是葡萄对唐正言的一种尊重,也是表示愿意嫁夫从夫的意思。 郡王府修得十分精美大气,后花园里搭了一溜的葡萄架子,盛夏正适合乘凉。这里离静王府也不远,过条街就是,静王爷下朝后没事就先过来看看儿子再回家。 「哎哟,小乖乖,这才几日没来,肚子又大了哦。」 东方昊晔一进后园就看见葡萄坐在葡萄架下乘凉,单薄的夏衫已经掩不住五个多月的肚腹了。 葡萄招招手:「父王快来吃葡萄,刚摘下来的,可好吃了。」 东方昊晔过去拿起一个塞嘴里,结果呸呸呸地吐出来,酸得他牙都要掉了。 葡萄一脸无辜:「不好吃吗?」 好吃你个头啊!这是孕夫的口味啊好不好! 东方昊晔抽了抽嘴角,没理他这个话茬,问道:「行李都收拾好了吗?再过几天正言就要上路了。」 葡萄一边往嘴里塞着还泛青的酸葡萄,一边道:「收拾好了。父王你放心,我再仔细不过了,收拾得可齐全了。」 唐正礼和唐正义因为还要念书,就不随唐正言一起上任了,不过他们留在京里没有长辈,葡萄又挺着大肚子,北堂曜月就干脆把他们接到静王府去照顾,还专门请了老师给他们上课,因此现在葡萄和唐正言难得地过起了二人世界。 东方昊晔道:「我听说你还特地要了两个太医跟唐正言上任?」 「是啊。」葡萄点点头,道:「我听说那边气候饮食都和京城大不一样,蚊蝇瘴气也多,怕他不习惯,带着太医去我才放心。」 东方昊晔点头:「这倒是。一去就是三年,确实要安排好。」说着他眯了眯眼,望着儿子道:「你别动其他小心思,老老实实地在京城里待着,平安把孩子生下来再说。」 葡萄翻个白眼,吐出葡萄皮来,摸着自己浑圆的肚子道:「父王,我知道你和爹亲都不想我跟唐大哥一起赴任,就怕我肚子里这块肉有个好歹。儿子是那么不懂事的人吗?这也是我的骨肉呢,我也心疼啊。」 「真的?」东方昊晔怎么觉得葡萄说出这话这么不可信啊。 葡萄小鸡啄米似地连连点头:「真得不能再真啊。阿爹你摸摸,小家伙都会动了呢。」说着热情地拉过父亲的手按到自己的肚皮上。 东方昊晔摸了摸,里头的小家伙正好动了一下,不由十分高兴,哈哈笑道:「哎哟,我小外孙动了,这是在和外祖父打招呼呢。真是个活泼懂事的好孩子。」 葡萄笑咪咪地道:「父王您放心,我一定乖乖留在家里,给您生个健健康康的小外孙啊。您年纪也大了,别老为我们这些小辈操心了,以后就等着我和哥哥们孝顺您吧。」 东方昊晔这叫一个感动啊。哎哟喂,他家葡萄都知道心疼人了,这儿子没白养啊。 不过他心里还是有点小郁闷:你爹我很老吗?怎么说得好像我该颐养天年了似的。 葡萄把他爹哄得天花乱坠,临走时东方昊晔已经彻底把心放下,觉得他家小葡萄好乖好懂事哦,都知道心疼父母了,果然成了亲有了娃就是稳重了。 傍晚唐正言回来,见葡萄正等着他用晚膳,略带歉意地道:「这几日要交接翰林院的工作,下午又被二哥叫去说了些万成县的事,回来晚了。以后你不要等我,自己先吃饭吧。」 葡萄柔声道:「夫君,你再过几天就要赴任了,我想尽可能多地与你在一起呢。」 唐正言闻言,更是心生歉意,吃过晚饭后抱着葡萄,在卧室里又是一晚柔情蜜意不提。 转眼到了八月,入了秋,天气也凉爽了许多。唐正言终于上任去了,带了三十六名临江郡王配置的高手侍卫并一大帮子伺候的下人,光行李就浩浩荡荡地带了二十多车。 这阵势太吓人,唐正言自己都吓到了。但葡萄死活让他带,说他不带自己就吃不好睡不着,宝宝也会不安,说不定还会动胎气,啪啦啪啦地说了一堆,最后唐正言只得投降。 估计他是大文国第一个带着郡王规制上任的七品县令。 唐正言走后,北堂曜月怕葡萄一个人在郡王府住着寂寞,想他反正也没有婆婆要伺候,不如回静王府里来休养。但葡萄不干,说自己已经嫁人了,怎么能回娘家常住呢?再说了,他好歹是个男人,不能担不起郡王的称号。 最近华容公主的胎气有些不好,这是静王府的嫡子嫡孙啊,金贵非常,府里又事情繁多,北堂曜月顾得来一个也顾不过来两个,听葡萄说得斩钉截铁,便由着他去了,自己专心照顾府里的事。 谁知就这么一放心,葡萄跑了!还是带球跑啊!临江郡王府里只剩下几个伺候的丫鬟和老妈子了。 北堂曜月得到消息时简直不敢置信。 东方君谦也傻了,嘴巴大得跟鸡蛋似的,呆了半晌才道:「他大着肚子怎么跑了的?会不会是嫌府里闷出去逛逛,一会儿就回来了?」 「糊涂!」北堂曜月一掌拍儿子后脑勺上,骂道:「郡王府的下人说昨晚开始就没见到葡萄,以为他是提前睡下了,今天要不是我派人去给他送东西,还不知道他早不在房间了呢。你自己算算,他至少是头天晚上就开溜了!」 临江郡王从昨晚开始一直没露面,今早也不见他的内管家小竹子出来叫起。大家已经觉得很奇怪了,直到中午静王妃派人来送东西,外管家不敢不报,大着胆子在屋外唤了几声,却没有回应。担心郡王出事,带着王妃派来的人一起闯进去,才发现郡王的卧室里空空如也,床上的被褥根本没动过。 东方君谦很是不解地喃喃自语:「他怎么胆子就那么大呢?胆子就那么大呢?就那么大呢?」 北堂曜月怒喝:「别叨叨了,赶紧派人去把葡萄追回来!他大着肚子要是出什么意外,你就等着被揍吧!」 东方君谦匆忙出去安排,边跑边心中叹气。他爹生他的时候怎么没和他商量好呢?这个长子实在当得累啊,如果能和果果换过来就好了。 东方昊晔刚下朝就收到消息,吓得屁滚尿流地跑回来。 「爱妃,葡萄!葡萄!爱妃啊,我的葡萄,我的外孙啊……」东方昊晔皱着张娃娃脸一路哭嚎,那叫一个痛不欲生啊。 北堂曜月看见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喝道:「我不是让你看着点葡萄吗?你就是这样看着他的?」 「呜呜呜,我没想到葡萄会跑啊,他在我面前很乖的……」东方昊晔这叫一个委屈啊。 「你自己的儿子什么样你不知道?这都能被他骗?你白长脑子了!」北堂曜月一脸鄙视。 东方昊晔大受打击,眼神都直了,呆呆看了北堂曜月片刻,突然哀声叫道:「爱妃,我冤枉啊!这孩子明明是像你了,当年你还不是挺着大肚子跑到灵州战场上找我的?葡萄这分明是和你学的!」 「你、你别强词夺理……」 「就是和你学的!就是!就是!就是和你学的!」 东方昊晔耍起无赖来就差在地上打滚了,根本不给北堂曜月说话的机会,自己在那嚷嚷个不停。 北堂曜月气结,见无法再和他讲道理,干脆一甩手把人丢屋里,自己黑着脸出去了。 他一离开,东方昊晔才松了口气,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虚汗,拍着胸口道:「好险好险,差点爱妃要和我翻脸,幸亏我机灵,把责任分他一半去。哎哟,吓死我了。」 不过想想,东方昊晔又觉得自己没说错,葡萄这分明是和他爹亲学的嘛!带球跑什么的,一定是北堂家的遗传! 所谓知子莫若父(或「母」?),北堂曜月早隐隐感觉葡萄不会如此轻易妥协。 要知道葡萄和唐正言正是新婚燕尔的时候,唐正言这一去上任,葡萄若是留下来生完孩子再坐完月子,想追过去怎么也要等上一年,以他的脾气可忍受得了? 所以北堂曜月不放心,让东方昊晔私下多盯着点儿子的郡王府,别让他有什么歪主意。要知道这孩子可是离家出走过一次的。 谁知东方昊晔竟然「怠忽职守」,没有做到一个父亲应该尽到的监督和守护责任,让儿子挺着大肚子跑路了,怎能不把北堂曜月气个半死?偏偏他一对东方昊晔发作,东方昊晔就耍起无赖,每次都把他气个半死,只好不了了之。 且说东方君谦派出人手火速去追葡萄,心道不管他怎么跑,就冲他那肚子也一定跑不快、跑不远,所以东方君谦很有自信,一定能把弟弟找回来。谁知过了三天,他派出的人手都快马加鞭地追上唐正言了,愣是没找着葡萄。 这下子东方君谦也急了,恨不得亲自追过去,不过这时东门却收到了葡萄传来的口信。 他的口信很简单,就一句话:我要去追夫,谁也别拦我,不然我就把孩子生路上! 又注:夫君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东方昊晔拿到那张纸条,无可奈何地去给他的亲亲爱妃看,北堂曜月一看脸就黑了。 东方昊晔和东方君谦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过了半晌,东方昊晔踢了儿子一脚,东方君谦一哆嗦,小心翼翼地道:「爹亲,要不儿子亲自去把葡萄追回来?」 东方昊晔到底还是有个做父亲的样子,道:「哎呀糖糖,华容身子这么重了,随时可能生产,你怎么能离开呢?还是叫果果去吧。」 「父王,还是我去吧。君诚在兵部事情多,离不开,我在户部,请个假还是方便的。」 「不行,你媳妇这个样子你怎么能离开呢?别说什么大男人不该儿女情长,要你爹我说,媳妇生产时不能陪在身边的男人都不算男人!你不能去!我去!」 「父王!」 「好了,都别说了!」北堂曜月冷着脸道:「你们谁也别去了,让葡萄去追唐正言吧。」 静王父子都惊了。东方昊晔结结巴巴地道:「可、可是葡萄还怀着孩子,从京城到万成县很远啊,要走一个多月呢。」 北堂曜月皱眉叹了口气,道:「算了,随他去吧。他是打定主意了,就算我们把他抓回来,他也不会甘心的。」说完他对东方昊晔道:「我给爹爹写封信,看能不能请灵隐谷的白羽帮帮忙,去万成县给葡萄安胎接生。」 东方昊晔考虑了一会儿,也叹口气道:「就这样吧。葡萄这孩子性子是像你了,打定的主意谁也改变不了。罢了罢了,我去东门调集人手,找到葡萄后就沿路护送他和正言吧。」 静王夫夫拍板作了决定,东方君谦也只能佩服葡萄这追夫之心了。 葡萄其实没多久就追上了唐正言,别看他大着肚子不方便,但唐正言带的人实在太多,浩浩荡荡的,速度实在快不了。于是唐正言带着人在前面走,葡萄就悠哉悠哉地跟在后面。 「少爷,我们为什么不追上去和郡马会合啊?」 葡萄一边往嘴里不停地塞着水果、糕点,一边道:「你懂什么?要太早追上,他把我送回去怎么办?等过了武阳咱们再追上去,吓他一跳。到时路都走了一大半了,他也没法把我送回去了。明白不?哈哈哈……」葡萄得意地大笑,肚子跟着一颠一颠的。 小竹子出了一头虚汗,对马车外面喊道:「阿城,马车再赶慢点,咱们不着急!」接着回头擦了擦额上的汗,帮葡萄垫好他腰后的软垫,道:「少爷,这才几天的工夫,您这肚子又大了不少。等到了武阳……这还不得更大啊?这一路上您得多辛苦啊?万一……」 小竹子不敢说。他是真想回头,可他也真不敢和主子对着干,他家这个四少爷……有时候特别拧,还容易冲动,看着一副机灵相,其实很死心眼的。 葡萄大手一挥,道:「怕什么?不会有问题的。你看你少爷我身体这么壮,能吃能喝能睡,这点路一点都不耽误事。」 他特意给唐正言安排了一大堆人,赶路的速度和乌龟有得比,就是为了方便自己千里追夫,还不会太劳累。瞧,他多精明!都算计好了。哈哈! 小竹子张张嘴,终于不再说什么。 葡萄打个哈欠,笨拙地在宽敞舒适的车榻上躺下,道:「我先睡会儿,待会儿起来吃晚饭。」 小竹子心里叹口气,心道少爷您在家时好歹还去花园里走走,这赶路反而一直待在马车里,吃完就睡睡醒就吃,肚子越养越大,真快像头猪了。啊呸!我怎么能说自己主子像猪呢?那我成什么了? 小竹子吐了吐舌,专心计算起路线,想着待会儿在哪儿停宿,该给主子准备什么晚饭。 东方君谦派去追上唐正言的人早被交代好了,没敢直说郡王失踪来追您了,只说世子有些东西忘了给郡马,都是一些药材。 唐正言一看,怎么都是安胎保身的?他心下觉得奇怪,但从那仆从嘴里没打听出什么,见那仆从送了东西就赶回逾京,便暂时把这疑问放下了。 于是这对夫夫一个慢吞吞地带人在前面走,一个离着不远的路慢悠悠地跟在后面,竟是相安无事地到了武阳。 此时已是到了十月,路才走了一半。唐正言也无奈了,这速度实在快不了,至少比预计的晚一个月,十一月中旬能到达就不错了。 好在南方天气温暖,越往西南走气候越温湿,倒不觉得赶路太艰难。 到了武阳后就要换船,唐正言便决定在这里停留三天,安排船只休整一下,顺便逛逛武阳城和周围的名胜。谁知他武阳城没逛成,倒差点把自己吓出个好歹来。 葡萄一点不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挺着个大肚子、大摇大摆地在街上闲逛是多么古怪的一件事。 这些日子他一直坐着马车跟在唐正言的车队后面,因为走的是官道,道路还算平坦,他的马车也十分舒适豪华,但这般老在车上坐着也是很闷的一件事。 初时唐正言还不太着急,走得慢,葡萄不仅追了上来,还偶尔可以停车歇会儿,四处走走散散步再追上去。但后来唐正言可能是觉得这般赶路太慢了,便命人加快了速度,葡萄不得不追紧他,只好一直在马车上待着,这就有些郁闷了,而且偶尔也会有颠簸的路段,坐久了也是腰酸背疼。 所以葡萄早就盼着出来透透气了,好不容易到了武阳,他怕一遇到唐正言就被看管起来不得随意走动,因此也不着急去相见,打算先在城里逛一逛,反正他早打听好他家夫君要在这里停留三日。 葡萄性子活泼好动,且肆意惯了,根本不在意他人的眼光。他也不做修饰,只是戴了一顶帷帽,便带着小竹子并两个化装成仆从的侍卫上街了。 小竹子看着主子那近乎足月的大肚子,心里十分忐忑。 这些日子葡萄一直在车里待着,走路较少,且不停地在车上吃喝进补,肚子大得有些离谱了。这才七个月,已经养得跟足月差不多了。 在生产方面小竹子和他主子一样没啥经验,但多少有些觉得他家少爷这肚子好像太大了点,看起来怵目惊心啊。 葡萄今日里面穿的是淡黄色雅致内衫,外面罩着一件艳丽的绛紫色绣红长衫,腰上……他现在已经没腰了,肚子太大,因而也没系什么腰带,只在腹部上方以一条金色绣绳将外衫勉强勾在一起。 他身材修长,骨架子也长开了,若非怀孕,一看便知是个青年人模样。但他这副骨肉匀称的挺拔身材前偏偏顶了个足月妇人般的大肚子,看上去就十分引人注目,不过他却毫不在意,双手托着肚子一边轻轻来回抚摸,一边慢悠悠地在大街上闲逛。 「少爷,您累不累?要不咱们找个地方歇会儿?」小竹子轻声在葡萄耳边道。 葡萄挥挥手:「我还不累,再逛会儿。听说东市那边有条丝绸街,都是从西南运来的闽丝,京里的许多铺子都是从这里进的货,咱们过去看看。」 小竹子心想,完了,他家这个少爷最喜欢逛的一个是玉石首饰铺,另一个就是衣衫绸缎铺了,现在到了武阳这个丝绸交易繁荣的地方,怕是一天都不够他逛的。 葡萄招招手,身后的一个侍卫赶紧把手上的糕点递过去。葡萄捏了一个塞嘴里,三口两口吃了,摸着肚子道:「小竹子,我怎么觉得这衫子又小了?回去再给我换件宽大的。」 小竹子苦着脸道:「少爷,这是最大号的了。」是家里的绣娘估摸着郡王临盆时的「肚量」做的,这次他们出来已全都带来了,谁知这么快就小了。唉,看来过两天又要做新衫子了。 葡萄闻言,皱着眉低下头捧着肚子看了一会儿,突然心情又好了,高兴地道:「那正好,待会儿咱们可以在丝绸街上多买些料子,如果有好的成衣,还可以直接买了。哈哈。」 小竹子心里无奈地叹息一声,嘴上恭维道:「少爷英明!少爷英明!」 葡萄就这样挺着大肚子在东市大街上逛了起来,对四周射来的诧异目光视而不见,反而心里还挺得意的。 瞧什么瞧?小爷就是有本事,这肚子比女人大吧?哈哈哈,小爷一点也不比女人差! 第十八章 葡萄在东市丝绸街上逛着,恰巧唐正言也在这里。成亲这么久,他对葡萄还是挺了解的,知道他喜欢衣服和绸缎。因此路过武阳这个有名的西南丝绸交易市场,就想帮葡萄买些有名的蜀缎和闽丝,送回京城给他开心。 他远远地就看见前面有个穿着紫色衫子的年轻背影很像葡萄,不过葡萄怀孕之后除了身高,基本上身材已经走样了,走路姿势也与从前大不相同,唐正言和他分开时他肚子还没那么大,因此唐正言只是望了一眼,灵魂上认了出来,但理智上却没有认出来。 此时恰好有两个从对面走过来的路人,一边走也一边回头望着那紫衫背影。路人甲道:「那个男人好奇怪,看他年纪不大,怎么挺着那么大一个肚子?」 「吃多了发福了吧?看他穿着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比咱们街上陈员外家的二公子还胖。」 「唉,人家是有福气。不过我看他胖得都快赶上我媳妇生大小子时的模样了。年纪轻轻的,不知人间疾苦哦。」 唐正言听了一耳朵,心中一动,原本要拐进旁边绸缎铺子里的脚步停了下来,不由自主地往前跟着那个紫衫背影走去。他身后的小厮还奇怪,怎么郡马不进店了? 此时唐正言一留心,就认出了一个人:不是葡萄,而是葡萄身边的小竹子和那两个高手侍卫。 小竹子原本双手抱着两匹葡萄买的绸缎,后来他觉得抱着这东西没法照顾好主子,就转过身对后面的侍卫交代道:「阿城,你帮我拿着这些,我给少爷打个伞,好像飘起细雨了。」 他这么一回头,唐正言立刻认了出来,不由呆了一下,随即大惊失色地跑了过来,同时大喝:「小竹子!」 小竹子手一颤,差点把手里的绸缎扔地上。 葡萄也听到叫声,跟着回过头来,与迎面跑来的唐正言撞个正着。 「你、你……你怎么在这里!?」唐正言又气又急,说话都不利落了。 葡萄日夜盼着追上夫君和他在一起,但真在街头碰上,却莫名地心虚起来。而且一看唐正言这气势汹汹的架式,相逢的喜悦估计没有,一顿骂可能跑不了。 他眼珠子一转,立刻双手捧着肚子大叫一声:「哎哟,我肚子疼,疼疼疼啊……」 唐正言吓了一跳,立刻慌了,忙扶着葡萄道:「怎么了怎么了?怎么突然……天啊,怎么一个月不见,你的肚子这么大了?」 唐正言着实被葡萄那近乎足月的大肚子吓到了,这这这……简直跟吹了仙气似的,怎么一个月就大了这么多?足有两圈、不不,大了三圈都不止啊。这规模……也太吓人了。 小竹子忙道:「郡马先别说这些了,少爷身体不舒服,赶紧叫辆马车先回客栈要紧。」 「对对,有太医,我带着太医呢。」唐正言这时冷静下来,赶紧叫人去找马车,扶着葡萄上车回客栈了。 这么一折腾,唐正言也忘了要和葡萄算帐的事,只顾着搂着怀里的人安慰。 马车里葡萄哼哼唧唧地靠在唐正言怀里,闻着他的气息,听着他的心跳,觉得特别幸福特别安心,不过还是装出一副不舒服的样子,脑子里飞速转着,想着待会儿用什么借口让夫君消气。 到了下榻的客栈,唐正言匆匆叫来随行的太医给葡萄诊脉。 葡萄很希望那太医能知趣地说他动了胎气又或身体有些虚弱什么的,但可惜的是太医和他没有心有灵犀。 「郡马放心,郡王一切都好,胎儿无恙,郡王的身体也十分健康。」 「没有动到胎气吗?」唐正言也是略通医术的,在马车上时就替葡萄诊了下脉,但他毕竟不是专科大夫,还是不放心,这才回到客栈就赶紧把太医叫来。 这太医姓周,正是当日在静王府给葡萄诊出喜脉的那位。闻言他有些不高兴,吹着胡子道:「郡马这是不相信老夫的医术吗?」 唐正言忙道:「不是不是,周太医不要误会,我这是关心则乱。」 周太医这些日子和唐正言处得不错,因而也没有计较,又补充道:「不过郡王进补太过,胎儿发育太壮,生产时怕有困难。请郡王这些日子不要再进补了,多走动走动,适当的……咳,也可有房事。这样生产时会顺利些。」 葡萄红着脸哦了一声,唐正言也有些微微尴尬。 周太医虽然惊讶于临江郡王突然出现在武阳,但他做人老道,也不多提,诊完脉就起身告辞,留下小夫夫俩说话。 唐正言经过这场虚惊,也没有初时看见葡萄时的震惊和恼怒了,不过也明白刚才葡萄说肚子疼是在吓唬他呢,便瞥头瞪了葡萄一眼。 葡萄见状不妙,赶紧扶着腰:「哎哟哟,腰、腰疼。今天走路走多了,我、我得歇歇。」 他捧着肚子起身,唐正言见他那笨拙吃力的模样,心下一叹,起身扶住他,小心翼翼地搀着他到床边坐下,亲手帮他褪下外衫,脱下鞋子,扶他上床躺好。 葡萄最近肚子的规模还真是不可小觑了,这般仰躺在床上,肚子跟座小山似的。 他拉着唐正言的袖子,娇娇地唤了一声:「夫君。」 唐正言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道:「好了好了,我不怪你。你呀,胆子也太大了。好了,赶紧歇下,有事待会儿再说。」 葡萄咬着嘴唇,漂亮的黑眸透着些委屈和不安之意,柔柔地道:「我就是想你了。」 「我知道。」唐正言心里叹了一声,俯身在他额上轻轻亲了一下,温声道:「我也想你。」 葡萄心里这个美啊,拉着唐正言的手不放。他一放下心来,倦意就涌了上来,按照他这些日子的作息,这个时候正是他在马车里补眠的时候,因而不知不觉握着唐正言的手就呼呼睡了过去。 唐正言等他睡熟了,便轻轻放开他的手,离开房间,把小竹子叫来一通审问。 到了这个地步还有啥不能招的?小竹子毫无骨气地一古脑把他家主子卖了。 唐正言听到葡萄在他离开后的第三天便偷偷溜出京城追了上来,额头青筋直跳,待听到葡萄怎么巧妙地避开静王府的侍卫,又怎么跟在自己后面追了一路,他已经生不起气了。 正如葡萄预料的那样,都到了武阳,从这里到万成县不用一个月的路程了,虽然他们仆从行李很多,速度会慢一些,但再慢也比京城近,唐正言只能带着葡萄一起上任了。但是想到葡萄那临近足月的肚子,唐正言真心觉得自己的头发有提前发白的趋势。 罢了罢了,早该知道葡萄那个性子不是能老老实实地在京城等上一年的主,与其留他在京城让自己提心吊胆,不如一起去万成县好了,起码在自己身边还可以细心看顾。 事已至此,唐正言也没有责备小竹子等人,让他们去把自己的行李带过来,再下去休息,甚至还让他们随意去逛逛武阳城。 葡萄一觉睡到傍晚,起来肚子就咕噜噜的叫。 「醒了?饿了吧?我让他们备了饭菜,一会儿就送来。」 唐正言坐在窗前,背对着夕阳,手里拿着一卷书,似乎还没有看完。他望向葡萄,残余的阳光照射在他身后,整个人暖洋洋的,让人有种舒适和安心的感觉。 葡萄心里一下子平静下来,充满了喜悦和幸福,他轻轻嗯了一声,看着唐正言起身帮他拿过布巾。 「擦擦脸吧。」 葡萄扬起脸,撒娇道:「夫君,你帮我擦。」 唐正言忍不住笑了一下,轻轻帮他洗了把脸。 葡萄心里说不出的欢喜,轻声道:「还记得在唐家村时你帮我洗头的事吗?」 唐正言揉了揉他乌黑的发,道:「记得。」 葡萄拉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喃喃道:「我就是那时喜欢上了你。」 唐正言顿了顿,道:「我在八年前,就喜欢上了你。」 葡萄闻言,顿时跟打了药似的,一下子兴奋起来,得意到恨不得长根尾巴摇一摇,仰着脖子骄傲地道:「我就知道,要不然你怎么会把当年的事记得那么清楚。」 唐正言低低一笑:「我扶你起来,该吃饭了。」 吃完晚膳,唐正言扶着葡萄去客栈的后园转了几圈。葡萄一直很兴奋,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 晚上回到房间歇下,葡萄拉着唐正言的手无声地暗示着。 唐正言咳了一下,原想拒绝,但想起周太医的话,不由有些迟疑。 自从知道葡萄有孕后,唐正言也了解了一些摩耶男子受孕之事。那周太医是宫里的老太医了,静王妃北堂曜月当年生产时的脉案太医院里都有,周太医也是知道的。唐正言这些日子赶路,没事时就请教周太医,因此已经明白摩耶男子孕期的忌讳和寻常妇人不同。 这样一想,他想起下午周太医说的话,觉得适当的「运动」对葡萄和孩子来说确实有好处,何况分别这么久,他也确实有点想,可是…… 他摸着葡萄那粗壮的腰肢,心下发愁:这跟个大肚子蝈蝈似的,可怎么下手啊? 葡萄与唐正言夫夫多时,已有默契,一看唐正言那蠢蠢欲动的样子就知道他也想,便哼哼唧唧地催促道:「夫君,怎么了?快来啊……」 唐正言于是翻身半撑在葡萄上方,但看了看他那顶着自己的大肚皮,迟疑了一下,又换了个姿势,坐起身来,但再看了看,好像还是无法下手。 这个这个……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啊!他怎么就没多看几本龙阳春宫图呢?扼腕啊扼腕! 葡萄好似也看出了唐正言的焦虑和犹豫,自己便也有些急躁了,抓起一个美人靠道:「这样这样,帮我垫在腰下……哎哟等等,不行不行,肚子太沉了。」他扔了腰间的美人靠,扶着肚子半侧过身,道:「这样试试。」 二人折腾了一会儿,都是急得不行,葡萄有孕在身,欲望比平时还强烈,竟比唐正言还等不得,扯着他内衫上的腰带道:「算了算了,先摸摸……夫君快点,先帮我摸摸。」 他一手探下去握住唐正言已经半翘起来的分身,一手抓着唐正言的手往自己下身探去。 唐正言无奈,只好先在葡萄那沉甸甸的大肚皮下抚慰他的小兄弟,没一会儿,自己也来了感觉,在葡萄手中轻颤。 两人隔着个大肚皮互相抚慰,又缠缠绵绵的亲了一会儿,却觉得这样犹如隔靴搔痒,欲火更加旺盛了。 唐正言额上冒出虚汗,道:「葡萄,不行你趴下,趴下行不行?」 「我试试啊。」葡萄笨拙地跪坐起来,背对着唐正言,双手撑在床头柱上,突然觉得这个姿势不错,侧头道:「我就这样跪着吧,你试试能不能进来。」 他肌肤柔韧白皙,充满弹性,月光下更显得肤白如雪,唐正言看得怦然心动,在他背脊上亲吻摩挲,见葡萄的耳垂小巧可爱,上面还开了耳洞,不由凑上去亲了亲,湿漉漉的舌头含住那小小的耳垂,轻轻啜吮了一下。 葡萄浑身一抖,突然忍不住,前面竟然射了出来。 他哼吟出声,唐正言有所察觉,不由轻轻一笑,原本揉捏着他厚实臀部的手换了方向,沿着股缝滑了进去。 寻常男子如何唐正言不清楚,但葡萄这摩耶人的体质实实在在地难得。他情欲一动,前面刚射了,后面竟然也湿润了,比之女人也不差了。 唐正言没有过女人,也不清楚女人如何,但葡萄的身体他实在是爱,便细心开拓起来。不过用不着他太费心,不过片刻,葡萄已经准备好,催促道:「夫君,你进来吧,快点。」 唐正言俯在他背上,一手撑着墙壁,一手向前绕过葡萄的身体,帮他托住那沉隆的腹部,下身一挺,便入了进去。 葡萄哼了一声,微疼了一下,便感觉到被充满的满足。 唐正言更加舒爽,一边帮葡萄托住肚子,一边抽插了起来。葡萄双臂撑在床头,沉迷地呻吟不止。 屋内充满那啪啪的银靡之音,带着湿润的水渍,满满地氤氲着情欲。 葡萄腹大如箩,撑了片刻便觉得腰沉,不得不腾出一手来托住肚腹,与唐正言那只手相握。 二人激情缠绵,腹中的小东西也跟着动了动,唐正言感觉到葡萄肚皮下的滚滚蠕动,不由更是兴奋,亲吻着葡萄的背脊道:「葡萄,咱们的儿子也在动呢。」 葡萄闭着眼哼唧,陶醉得没空理他。 唐正言也努力半天,只觉浑身轻颤,就要射了出来,葡萄摩挲到自己前面,低哑道:「等等……等等我……」 「好,我们一起……嗯哼——」 「啊啊——」 二人一起射了出来。葡萄射出时后薛跟着一紧,唐正言瞬间达到高朝。 「呼……」 二人同时长吁出声。 第二天小竹子进来伺候时,只见唐正言神清气爽,面带笑意,葡萄虽然还在沉睡,但脸蛋红扑扑的,一脸满足,一看就知道这夫夫俩昨晚做了什么坏事。 小竹子暗自替这两位主子害羞。 真是的,昨晚折腾到那么晚,少爷还叫那么大声,隔壁可都听得清清楚楚,半夜还起来叫了两次水,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似的。唉唉唉,幸好自己机灵,把客栈这一层都包下来打点好了,不然还不让人笑话死哟。 有了葡萄在怀,即便是唐正言这样严于律己的正人君子,也少不得要「荒银无度」了。 他们小别胜新婚,一时倒也不急着赶路了。唐正言准备在这里再多留两日,一来打点得更仔细些,把为葡萄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二来他也心疼葡萄一路跟在自己后面追来,路途辛苦,有心让他多歇几日。 其实葡萄一点不辛苦啊,在马车里除了吃就是睡,没看那肚子都养得快足月了吗? 最后他们在武阳停留了五日,备好了船只和一干用品,还把武阳逛了逛。葡萄买了许多蜀缎和闽丝,派人送去京城静王府,顺便报告一下自己的情况。 再度启程,因是坐船,比马车更加舒服。葡萄白天还可以在唐正言的陪伴下在甲板上走一走,散散步晒晒太阳,过得倒是悠闲,就是他肚子里的小家伙似乎很喜欢坐船,每当风浪微大、船身摇摆时,他便在腹中使劲打滚,兴奋得好几次吓得葡萄以为他要出来了。 「哎哟不行,疼疼。」葡萄捧着肚子直呼气,气鼓鼓地道:「又闹腾,我好几天都没睡好了。」 唐正言清楚地看见葡萄的肚皮从左边蠕动到右边,又骨碌骨碌地从右边顶到正中间。这是在里面打滚呢? 葡萄难受得不行,双手来回在腹上抚摸,嘴里念叨:「儿子你老实点啊,这么折腾你娘我可受不住啊。」 葡萄从小唤北堂曜月为「父亲」或「爹亲」,从没唤过「娘」,一来是北堂曜月不太喜欢那个称呼,二来实在是北堂曜月比东方昊晔更有个当爹的样子,叫他「娘亲」也太过奇怪。不过葡萄自己却是很乐意孩子叫自己「娘」的,已经自觉地用上这个称呼了。 唐正言帮他揉着肚子安慰道:「你再忍忍啊,再过两个月咱儿子就出来了。」 葡萄苦着脸道:「其实我比较喜欢女儿,但看他这么能折腾的样子,肯定是个臭小子无疑了。」说完自觉有点失言,小心地看了唐正言一眼,道:「夫君,你一定喜欢儿子吧?万一我生个女儿你介意吗?」 唐正言笑道:「生男生女我都喜欢,你不用担心。而且若真是女儿,一定像你一样漂亮可爱,我疼她还来不及呢。」 葡萄高兴了,放心了,生女儿的愿望也越发强烈了。 他们运气不好,坐船的时候赶上几次大雨,船只摇晃得厉害,葡萄因此被胎儿折腾得不行,唐正言不得不让船临时靠岸,等大雨过去再开船。如此又拖了几天,直到二十多天后才下船改换马车。 蜀地山路难行,葡萄这时已经八个多月的身孕,肚子规模更加庞大了,不仅走动吃力,晚上翻身都成了问题。因山路难行,且葡萄这样颠簸不得,因此唐正言不得不更加放慢速度,一天还走不到十里路,原本七天的路程,他们硬是走了半个月。 葡萄这个时候已怀胎九月,临产在即,肚子大得夸张,他自己也觉得非常不方便了。万成县就在眼前,再过一日就能抵达,但这时葡萄却是撑不住,竟有早产之兆。 自从下船换陆路后,因蜀地山路狭窄,葡萄那舒适的郡王规制的马车根本无法通过,因而只能换了小马车,里面不能躺卧,只能勉强并排坐下两人。这下葡萄可就遭了罪。 他原本就身子沉隆,不能久坐,奈何山路还十分颠簸,唐正言虽然一再下令放慢了行速,但他必须在年前到达万成县,和原县令办完交接,不然就是耽误了朝廷正事。 葡萄从前几日开始就觉得有些不舒服,但他不想让唐正言担心,又感觉自己确实拖累了不少速度,因此便没有吭声。 这日听小竹子来说明天就能到达万成县了,郡马早已提前派人去和原县令打过招呼,这会儿那边的房舍都准备好了,只等去了就能入住交接,葡萄闻言就松了口气。 他刚一放松,随着马车的一个颠簸,肚子猛地抽痛了一下。 「哎——」葡萄搂着肚子弓起腰。 小竹子见他脸色难看,忙问:「少爷您怎么了?是不是肚子痛了?」 葡萄皱眉道:「也不知怎么回事,这几日一直时不时地腹痛,刚才颠了一下,觉得肚子抽痛了一下,还真疼。」 小竹子担心地道:「我去叫周太医来给您看看吧?」 葡萄摆摆手:「周太医水土不服,下船后一直昏昏沉沉的。他年纪也大了,还是先不要叫他了。」 「那我叫郡马来。」 「别,我没事,忍忍就过去了。」 唐正言受不住老待在马车里,因此有时就出去骑会儿马,葡萄羡慕得不行,央了几次也要骑马,但都被无情地否决了,最后葡萄没办法,只能望肚兴叹了。 小竹子见主子一直难受得直揉肚子,又见最近几日主子的肚子形状有些奇怪,往下坠得厉害,似乎挂在腰间一般,心里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少爷,您这日子也快到了,不会是快生了吧?」 葡萄不以为然地道:「不会的,怀胎十月,我这还早着呢。」 「可是您肚子这样大……不会是双胞胎吧?」 别说,这还真有可能。葡萄的大哥二哥就是一母双胞,而且他爹亲北堂曜月和姨妈北堂曜辰也是龙凤胎呢。 葡萄闻言,咯咯一乐:「那倒是好,一下子生两个,多省心啊。最好是一儿一女,就圆满了。」 小竹子看他无忧无虑那样,不由十分忧愁。少爷哎,若是在京城,您别说生双胞胎,就是三胞胎四胞胎那都没问题,可在这种条件下……您还真是心够大的啊。 葡萄正乐着,忽然脸色一变,捧着肚子抽气。 小竹子已经习惯他家少爷不时腹痛的样子了,没有太在意,道:「少爷,是不是又疼了?要不我让马车停一下,您歇会儿再走?」 葡萄突然握住他的手,用力紧紧的,拧着双眉道:「竹子,好像有点不对啊……」 小竹子忙问:「哪里不对?」 葡萄皱眉道:「疼得有点不对……」 小竹子瞪大眼睛,一时不敢说话,该不会真让他乌鸦嘴说对了,少爷是要早产吧? 可是葡萄疼过这阵儿,又缓了过来。 小竹子哆嗦道:「我、我去找郡马……要不咱们停、停车吧。」 葡萄沉声道:「再等等。」他低头揉着肚子,心里也开始不安起来。 主仆俩不安地又等了一会儿,葡萄脸色微微变了,一手托着腹底,一手在那浑圆高隆的肚子上来回画圈揉抚。 「少爷!」小竹子真开始担心了:「我去找周太医来!」 葡萄拉住他:「别!」关键时候他还是很冷静的,想了想道:「你去问问,若是加快行程,今天能不能赶到万成县?别的别多说!」 「可是……」 葡萄捏紧他的手腕,神色严厉:「生孩子没有那么快的,你别多嘴!去跟郡马说,咱们最好今天晚上就赶到万成县!明白吗!」 葡萄正色起来是挺有威严的,小竹子也是个明白人,无论如何他家主子是没法把孩子生在半路上,能尽快赶到万成县才是最重要的。 他点点头,赶紧跳出马车去找人了。 第十九章 唐正言听说葡萄要赶路,道:「这里离万成县若是寻常速度半日也就到了,可是咱们人马太多,他又赶不得路,不差那一日半日的工夫。」 小竹子心道弄不好还真差那点工夫。他有些焦急地搓搓手,正不知该不该告诉郡马他家少爷的情况,唐正言已想到什么,推开他大步向马车方向走去。 唐正言让人停了马车,推开车门爬了上去,一进去就看见葡萄歪在车壁上,一手托着肚子,一手紧紧攥着车窗的框边,脸色发白,咬着下唇,一脸痛色。 「葡萄!」唐正言大惊,忙过去摸着他的肚子问:「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 葡萄还没说话,唐正言就感觉手掌下葡萄那原先柔软的肚皮突然绷紧了起来。他下意识地按了按,却犹如石头一般坚硬。 葡萄五官一皱,下唇咬得更紧。 唐正言心里一紧,扶住他问道:「还能坚持吗?现在还在山里,离万成县还有一日路程……」 这些日子因为山路难行,村寨也少,有时就要露宿在林子里。好在他们人多,又有临江郡王的一干侍卫,倒没出过什么意外,晚上葡萄歇息的帐篷也极力弄得舒适。但再如何舒适,也只是干净整齐可以安睡罢了,和安宅是比不上的,而且这边气候湿热,蚊虫甚多,如果在简陋的帐篷里生产,唐正言无论如何是不能放心的。 葡萄道:「我能坚持!让他们加快速度,今晚赶到万成县。我要在万成县生……哎疼——」 唐正言忙道:「我去安排。你、你坚持住,我叫周太医来……」 葡萄点点头,疼到懒得言语。 唐正言跳下马车。其实这里离万成县只有半日的路程,只是这么些人,速度实在无法加快,唐正言便命大宗人马在后面行走,先安排妥当的人带着葡萄加快速度前行,又命人赶去万成县准备,还要叫周太医来看顾葡萄。这一连串下来,过了小半个时辰。 周太医这些日子水土不服,又拉又吐,整天昏昏欲睡,唐正言虽带了两个太医,但那位太医主治跌打撞伤和解毒清肠,对妇科……哦不,对夫科是不大了解的,因此能指望的就是周太医了。 周太医闻听临江郡王要生了,不由一下子清醒过来,也顾不得什么水土不服,老胳膊老腿跌跌撞撞地就跑过来了。 他心里叫苦:我的郡王哎,您身体这么壮实,赶了两个多月的路都没事,怎么这临门一脚却在家门口失足了呢? 不过他也知道生孩子这事是预测不到的,急命药童把东西准备好就来了。 葡萄这会儿工夫已经疼得紧了。他年轻,身子底好,因此发作得很快。 周太医一看,对唐正言道:「不能太颠了,让马车行稳点,不然羊水破了就糟了。来来,郡王您躺下,能躺下吗?」 葡萄叫道:「这么窄的马车,我怎么躺啊?」 他心里这个委屈啊。自己堂堂的临江郡王,怎么能窝在这么窄小的破马车里生孩子啊?呜呜呜,爹亲,他好疼啊…… 山路狭窄,那辆郡王规制的大马车根本没法通行,早就拆了堆在行李里,这辆车窄得又没法躺,把唐正言急出一身汗来,道:「葡萄,要不咱们现在停下来,生完孩子再赶去万成县?」 周太医忙道:「不可不可,刚出生的孩子见不得风。郡王要是在这里生了,可怎么去万成县?难道要在这林子里坐月子不成?」 「那、那怎么办?」唐正言手足无措。 周太医道:「我去开副缓胎的方子。让郡王坚持住,争取到县城再生。」 现在也只好这么办了,周太医让药童赶紧备好药去后面的车子里煎药,又看了看车厢,想出一个主意,道:「把这车座拆了,下面铺上厚软的毛毯和垫子,让郡王竖着平躺下来试试。」 唐正言一拍额头:「好主意。」 马车虽然窄,不过是瘦长形的,长度还是够,于是又赶紧停车。葡萄扶着肚子哆嗦着腿,在唐正言的搀扶下先下了马车,在旁等着他们在里面收拾。 「葡萄,你怎么样?」 葡萄靠在唐正言身上,托着肚子无精打采地摇摇头。 唐正言心疼得不行,他略通医术,在唐家村时也帮牲畜接生过,偶尔还有来请教的接生婆,和他交流一些尴尬的问题,因此是知道临产的产妇在破水前多走动一下好。但葡萄这样不能生得快了,因而也不能走动,他有些担心等到后面产程能不能顺利。 马车收拾好,葡萄捧着大肚子,唐正言在后面托着他,好不容易把他扶上马车。里面已经铺上了厚厚的床铺,前后正好可以躺下一个人来,旁边留下窄窄的宽度,只够人跪坐着。 葡萄刚躺下又开始哼唧,拉着唐正言的手低叫:「我疼……」 呜呜呜,他真想哭啊。怎么这孩子就不能多等一天呢?非要今天发作,这不是故意折腾他娘吗? 说到娘,他又想起爹亲了,拉着唐正言的手委屈地道:「夫君,我害怕……我想爹亲……」 唐正言此时深深地感到自己的无力。 葡萄多尊贵的一个小郡王啊,是他心心念念上天赐给他的有缘人,可是自己却让他受苦了,心里真是难受得不行。他耐心地哄着葡萄,不时地帮他揉揉肚子和他说话,就盼着他能好过些。 马车加快了速度,便难免颠簸,为了避免羊水早破流尽,葡萄腰下垫了软枕,抬高了下身,躺着这叫一个受罪啊。 「不行,我要翻个身,难受……」 葡萄是怎么躺怎么不舒服,蜀地天气又湿热,为了防震,身下铺的被褥又太厚,身上又湿又黏,还腰疼腹痛,真真是难受得恨不得昏过去。 葡萄身体笨拙,肚子规模又大,唐正言帮他翻了个身,自己也累出一身汗来。 小竹子拿着把扇子帮葡萄扇风。因为车里空间太小,葡萄又是躺着,三个人待着其实很勉强,周太医跟在后面的车上看药呢。 小竹子见唐正言额上都是汗,又急又累,怕他受不住,便劝道:「少爷,不如让郡马下车透透气?正好周太医的药也该好了。」 唐正言摆摆手:「我没事。」 葡萄看清他的模样,也是心疼,正要说话,肚子又紧起来一阵痛。他忍不住揉着肚子又叫:「疼啊……疼——」 马车一路紧赶慢赶,在山道上小心地行驶,不知不觉天色渐渐黑了下来。 葡萄从中午开始到现在,已经疼了好几个时辰,脸都绿了。初时他还有力气叫唤,拉着唐正言的手撒娇,到后面他也不折腾了,精神疲惫,疼痛来时能咬牙忍着就忍着,忍不住就哼出来。 「呃——啊……」好疼啊。 周大夫忙道:「别用力,郡王殿下,千万别用力。」 葡萄攥紧了身下的被褥,不由自主地绷紧身体,身上都是汗。 「不、不行,太疼了……呃——」葡萄咬着牙直抽气,双腿忍不住蹬了两下。 周太医掀开他下身的丝被,往下摸了摸,不由脸色微变。 已经开了七指,正常情况下这个时候已经可以生了,但因为服了缓胎药,羊水还没破,他担心郡王的力气会被耗光。 「郡马,还有多久到县城?」 唐正言也十分焦急,道:「还有一会儿呢,马上就到县城了。」 葡萄脸色发白,颤声道:「我、我好像坚持不住了,越来越疼了……呃、又来了,嘶嗯——」 疼痛越来越密集,也越来越剧烈,恰好此时车子冲下一个陡坡,因为天色昏暗,赶车的侍卫没有看清路面上的一块石头,车轮正好压了上去,猛然颠了起来。 车厢内的人都感觉身体一瞬间颠空,随即又落下,小竹子手上的扇子都差点没拿稳。 「啊——」葡萄突然大叫了一声,五官皱在一起,扶着肚子的双手一紧。 他感觉双腿间陡然湿润,有液体涌了出来。 「葡萄怎么了,你怎么了?」 葡萄哭了出来,摇了摇头无法言语。 周太医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变,连忙掀开被子检查,道:「不成了,羊水破了,郡王要生了。」 「什么?」唐正言紧张得脑袋发懵了。 葡萄哭叫:「我不要生了!不要生了!夫君我害怕……」呜呜呜,他不想把孩子生在马车上啊。 随着羊水的涌出,葡萄下体的穴口越发开全了,胎儿急剧往下移动,肚子的形状都变了。 「呃——啊、啊——」葡萄忍不住随着阵痛用力,五官变形,身体都弓了起来。 「周太医,现在怎么办?」唐正言脸色也是惨白。 周太医道:「没办法了,先在车上生吧。让马车行慢点,以稳为主,别颠到孩子。」 到了这个时候也只能这样了,唐正言让马车放慢速度,又让小竹子去后面的马车上准备生产用的东西。 一行随行的人全都紧张得不行,赶车的侍卫更是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死盯着前方的路面,生怕再颠到郡王和未来的小主人。 葡萄一手扒住车窗的木框,一手紧紧抓着唐正言,马车里密不通风,闷热难耐,葡萄浑身都是汗水。 「啊——」 「郡王,现在可以用力,您随着阵痛往下用力啊。」 葡萄张着嘴,觉得呼吸都成了一件很困难的事,他在阵痛空档大口大口地吸气,然后随着阵痛用力往下推,不停地重复着这个单调的动作。 唐正言也出了一身汗,手掌被葡萄大力捏着,手骨都疼得麻木了。 「葡萄,坚持住,很快就好了!很快就好了!」 一点都不快好不好? 葡萄觉得这种疼痛好似没有尽头一般,挣扎了半个多时辰就累得瘫软在那。 「不行了……让我歇歇……」他喃喃地道,肚子疼得让他精神有些分散。 周太医是专攻妇科的,在京城里帮不少贵妇接生过,不过他毕竟不是接生婆,只是隔着帐幔把把脉指点指点,并无亲手接生的经验,何况东方君亭是男子,虽然看了不少太医院里摩耶男子产子的脉案和纪录,但实际操作起来仍然有困难。 此时周太医也紧张得脸色苍白,额上冒汗,有些无措地对唐正言低声道:「郡马,郡王的髋骨好像有点窄,孩子出不来啊。」 葡萄的穴口早已全开,羊水也破了,但孩子出不来,周太医隐隐觉得恐怕有些难产了。 唐正言略通医术,他看着葡萄那硕大的肚子,心里也没谱,他放开葡萄的手,双手摸上他的肚皮,使劲往下按了按。 「嗯——」葡萄疼得脸孔变形。 唐正言顺着胎儿的形状仔细抚摸了一圈,还能感觉到胎儿的背脊蠕动,小腿还在蹬动。孩子好似块头不小啊。 唐正言其实这些日子一直担心葡萄的肚子是不是太大了?葡萄是初产,又不是双胞胎,只看那肚子的分量就知道孩子个头不小,别说是男子,就算是女人,怕也要生得困难。 只是他们一直在赶路,唐正言虽然限制了葡萄的饮食,但毕竟缺少运动,孩子还是在发育。在他们老家他曾听说过,如果孩子不好生,可以让产妇下床走走,或者采用别的姿势生产。 他记得他爹的那个妾申氏生次子时,就因为保养得太好,胎儿个头太大,结果生了一天一夜才生出来。他娘那时身体不好,却不得不在申氏的院里守着,免得被太夫人和丈夫怪罪。 事后唐正言便听他奶娘幸灾乐祸地跟别人说过,那申氏在产婆的搀扶下走了大半夜,受了老罪才把孩子坠下来,后来孩子生到一半卡住,产婆又揉又按,最后是动了剪子才把孩子弄出来的。 动剪子?那时唐正言不懂,现在想一想却不由明白了,不由吓得脸色更白。他可不想葡萄受那个罪啊! 「啊——」葡萄又开始低叫出来。 周太医忙催道:「用力,郡王用力!」 葡萄第一次生产,怕得不行,也没那么强的意志力,刚才就瘫软了一会儿,现下一边哭一边用力。 呜呜呜,爹亲,我不要生了!爹亲快来救命啊! 唐正言冲马车外喊道:「快一点,加快速度,赶紧进城!」 赶车的侍卫擦汗道:「回郡马,前面探路的说马上就到万成县了!」 唐正言一喜,鼓励葡萄道:「葡萄坚持住,马上就进城了!你坚持住!」 「啊——」葡萄嘶声力竭地喊,根本听不清唐正言的话。「疼啊——我不要生了!呃——」 小竹子跟在马车外,听得心尖打颤,催着后面的马车问:「水烧好了没?水烧好了没?」 后面的马车上两个药童用煎药的小炉子在烧水,上面放着铜壶,闻言颤声道:「煮好了一壶,不过洒了好多……」 小竹子道:「没事没事,把水备好了,随时要用。」 葡萄的喊声从车厢里传出,他已经忍受不了了,嗷嗷直叫。 唐正言流汗道:「葡萄,别喊了,把力气留着!」 葡萄用力捏住唐正言的手臂,脸色狰狞地喊:「都怪你——啊啊——」 唐正言骨头都快被他捏断了,亏得他在乡下没少种田劳作,不是一般的文弱书生,不然真扛不住葡萄的暴力啊。 「是是,都怪我,你快留着力气生孩子啊。」 「我不要生!啊——疼疼疼死了……」 葡萄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胎儿卡在下体使劲往外挤,葡萄憋得脸红脖子粗,手指抓着车窗框,指甲都泛白了。 「看见头了,郡王再用力!用力推啊!」 周太医急得不行。胎儿的头好像有些大,每次出来一些又缩了回去,羊水汩汩而出,郡王的肚子也在不断地收缩。 马车冲进万成县,此时已是半夜,县衙府里早已灯火通明,现任王县令下午就接到通知,说临江郡王在半路临产,让他准备好一干事务。 准备什么啊?他夫人留在老家没有随他上任,只有一个小妾跟着,那小妾还是没生育过的,谁知道该怎么准备啊? 这王县令也有急智,立刻命人去找接生婆和奶妈子,然后让接生婆把需要准备的东西都备好,从下午就开始等着了,结果一直等到半夜。 他自己算算时间,还跟幕僚盘算呢:「这都过了一天了,估计郡王已经生了,咱们直接把奶妈子送过去就成了吧?」 那幕僚摸着小胡子摇头晃脑地道:「大人说得是。我家女人生孩子只花了半天工夫,我早上出门娃还在她肚子里,下衙回家已经把娃抱在怀里了。」 王县令道:「那就好,那就好。」希望郡王母子……哦不,父子平安,不然他这也落不得好。 事实证明他们太乐观了。两人等了一个下午加半夜,倒在厅堂的软榻上睡得东倒西歪,谁知突然被下人叫起来,说临江郡王和新县令的马车到了。 两人瞬间清醒,连滚带爬地起来,擦去嘴角的口水,整了整衣冠就往外跑,还没走到大门就听到一声鬼哭狼嚎。 「唐正言你这王八蛋!我恨死你了……啊啊啊——」 王县令吓得一个脚软,啪嚓一下趴地上了,幕僚差点被他绊了一脚,踉跄了几步。出了一身冷汗。 这大半夜黑漆漆的,猛然听到如此凄厉的叫声,不是见了鬼吧? 「大大大人,您您您怎么样?」幕僚颤颤巍巍地扶起王县令。 「老陈,刚才那是什么声音?」王县令牙齿打颤,与幕僚紧紧依偎。 后面小厮打着灯笼追上来,道:「大人,是临江郡王和郡马到了。」 有了灯笼见了火光,王县令清醒了些,就听前院一阵吵嚷。 「快快,把门槛拆了让马车进去!」 「啊、嗯啊……」 「去备软轿,把郡王抬进去!」 「呃……疼死我了!」 「快叫厨房烧好热水!」 「啊啊——爹亲救我,好疼啊——」 「哎哟来人啊,周太医脚麻了,快把太医背进去!」 「啊啊啊——姓唐的我不要生了……疼啊——」 …… 真是各种人仰马翻啊。 葡萄真想去死啊!都这么折腾了,肚子里那个小混蛋还是不出来! 下马车时他双腿一分,真想把肚子里那个小家伙就这么拉出来,可惜这生孩子不是蹲茅坑啊,要这么容易也不用受这么多罪了。 葡萄被人小心翼翼地抬上软轿,一路送进后院备好的房间,到了柔软的床铺上,他还在嗷嗷地叫,用力捶着被褥,不肯躺下,嘶叫:「啊啊啊——」 孩子要出来了,他能感觉到,髋骨都快被撑裂了,下体胀痛得不行,他撑着手肘支起身体,眼珠子都快用力得瞪出来了。 「啊——」 折腾了这么一路,孩子还真快出来了,可惜周太医这会儿脚麻了,还没来得及进屋呢,竟是无人帮他接生。 唐正言一直守在他身边,见他情形不对,也等不得老迈的太医,忙掀开他身上的毯子往下看去,惊喜交集地叫道:「葡萄,我看见孩子的头了!孩子要出来了!」 你他娘的才知道吗!? 葡萄脸孔变形涨得通红,刚才下车时那一阵乱,他就觉得肚子里的小家伙使劲往下坠,好似要掉出来了一般。 他双腿大分,鼓足力气撑着身体使劲往前挤压,硕大的肚子已经变形,再不是从前那般圆鼓鼓的平滑模样,而是有些不均匀的凹凸。 去你娘的!老子不信今天生不出你来! 葡萄快被气疯了,都忘了这孩子他娘不就是他自己吗? 「吼——」 葡萄发出一声怒吼,孩子硕大的头骨硬生生被他挤了出来。 唐正言看得一片血腥,差点没昏过去,幸好他做足了心理准备,晃了一晃,竟然还坚持住了。 「葡萄,孩孩孩子的头出出出来了……」(唐大人,您是被幕僚传染了吗?) 葡萄大口大口地吸了几口气,积攒力气,眼珠子都瞪红了!要不是腾不出手来,他真恨不得捶肚子两下。 这小混蛋,还不赶紧出来!疼啊…… 「呼呼……我生——」葡萄咬牙憋气,决定一鼓作气,再次用力。 谁知孩子的脑袋虽然出来了,但肩膀却卡住了,他拼命推了几次,孩子却没有进一步出来。 唐正言手轻轻托着孩子的头,紧张得只会喊:「要出来了!要出来了!快用力!」 这时产程已经进入了最关键的时候,葡萄已经停不下来了,孩子生生卡在那里,快把他撕裂了一般,每移动一点都疼得他太阳穴发懵。 葡萄浑身不只是汗,连眼角都挤出了泪水,原本束得整齐的头发也早已凌乱,模样十分狼狈,他红着眼睛使出吃奶的力气,孩子还是没有动。 周太医这时跌跌撞撞地被小竹子背进来了,见状赶紧道:「揉揉肚子,快给郡王揉揉肚子!」 唐正言双手接在葡萄穴口,扶着孩子的头,动都不敢动,他至今没晕过去已经非常了不起了,小竹子则直接吓得瘫软了。 还是王县令准备的接生婆有经验,这婆子是附近闻名的接生高手,刚被县令找来说给郡王接生时还以为听错了呢,这世上哪里有男人会生孩子的? 这边地理位置偏僻,各种族交杂,但还真没遇到过摩耶人,不过这婆子得了县令的吩咐,也有了心理准备。刚才见大家忙忙乱乱地把临江郡王抬进来,她还有心思琢磨这个郡王还真是个美少年啊,瞧那模样长的,要不是顶个大肚子,真能迷倒她们这不少少女呢。 此时她见情况危急,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了,一卷袖子上前,豪迈地道:「起开!我来!」 她一肩膀把唐正言撞到一边去了,一手托住胎儿的头,一手熟练地摸上郡王的肚子按揉了起来。 她力气极大,把葡萄按得差点没噎过气去。 周太医喊道:「你是谁啊?别乱按,那可是临江郡王!」那肚子,金贵啊! 接生婆道:「呸!我不按你来啊?我接生二十多年了,还没有生不出来的娃子!」 这倒是实话,这边的人种交杂,女人有身体壮实的,也有柔弱的,但因生活还算富庶,因此孩子都养得比较壮实,这种个头大的胎儿并不少见。 这接生婆经验十足,一边帮葡萄按着肚子,一边教他如何用力。 葡萄又奋力挣扎了一刻钟,不停地使劲,终于胎儿的肩膀慢慢转了出来。 「呃啊——」他发出一声怒吼,胎儿的小身子脱离了穴口。 「呜哇哇哇……」小娃子发出了人生中第一声哭泣。 「呜呜呜……」葡萄浑身虚脱地倒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跟着呜咽,泪水慢慢滑过脸庞,简直是死里逃生啊! 呜呜呜,生孩子好可怕,爹亲,葡萄再也不要生了! 远在逾京的北堂曜月揉着眼睛对东方昊晔道:「我怎么今天一天眼皮直跳呢?也不知道葡萄他们到了万成县没有,灵隐谷的白羽也不知何时过去。」 东方昊晔翻了个身,搂住他迷迷糊糊地道:「爱妃,赶紧睡吧。都折腾一夜了,你还不累啊?」 北堂曜月气得使劲掐了他腰肉一把,恨声道:「是谁折腾了我大半夜?都多大年纪了还这么纵情声色,你收着些吧!」 「哎哟——」东方昊晔叫了一声,睁开眼委屈地道:「我不是看你一天都心神不宁的,怕你晚上失眠才运动运动嘛,好心当成驴肝肺,再说了,刚才你不是也喜欢得紧?一大把年纪了还害羞啥啊?」 北堂曜月冷笑一声,长眉挑起,一脸不善地盯着对方:「你不害羞?那下次轮到我吧,我不介意让你也喜欢喜欢。」 东方昊晔连忙讨好地搂着他的腰,在他背脊上拍抚道:「好好,都听你的。曜月,人家真的很困呢,再不睡天都要亮了。」 北堂曜月哼道:「我看你一点也不担心儿子。」 东方昊晔打个哈欠,眼皮都快睁不开了,模糊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嘛。咱们都是当爷爷的人了,淡定……要淡……呼呼……」 北堂曜月看着呼呼大睡的枕边人,无奈地叹了口气,把被子往上提了提,盖住二人肩膀,回搂住小王爷的肩,也就那么睡了。 第二十章 「葡萄,慢点吃,别着急,都是你的。」 葡萄狼吞虎咽地喝下一大碗养身粥,把碗一伸:「再来一碗!」 唐正言抽了抽嘴角,道:「你都喝了三碗了,不能再喝了。」 葡萄脸色一变:「人家生孩子这么辛苦,费了多大的力啊,居然吃饭都不让人家吃饱,我没法活了!呜呜呜……」 「别哭!你还在月子里呢,不能哭啊!」唐正言慌得手忙脚乱。 葡萄昨天半夜生下孩子,哭哭啼啼睡了过去,一觉到今天下午,起来就说肚子饿。 因摩耶男子与寻常女子不同,生产时后薛受损,产后前几天不能吃固食,只能喝些汤汤水水。这养身的药粥是大内的秘方,所用食材都非常珍贵,是静王妃特意备好让他们带来的,吃一碗足以饱腹了,谁知葡萄一连吃了三碗还嫌不够,这胃口也太好了些。 小竹子进来,见他家主子在那假哭,把郡马爷唬得一愣一愣的,没好气地道:「少爷您快消停些吧,郡马和周太医都是为您好。您要真吃多了,小心后面遭更大的罪。」 葡萄一扭脸,瞪着小竹子骂道:「你咒我啊?嫌我遭的罪还不够啊?」 「瞧您说的,我可不敢。」小竹子笑嘻嘻地岔开话题:「少爷,我把小少爷抱来给您看看啊?小少爷长得可好了,您还没看见呢。」 葡萄就是对唐正言使个小性子,其实他也知道对方是为他好,肚子其实也没那么饿了,这时想起儿子,便道:「那臭小子在哪儿呢?赶紧抱过来我看看。」 唐正言一提起儿子,登时笑得合不拢嘴,亲自去把儿子抱了过来,道:「葡萄你看看,小家伙长得多可爱。」 葡萄知道自己生了个儿子,今天一醒来就听小竹子给他报喜,说小少爷壮得很,生下来足有九斤重,抱着沉甸甸的。他心道难怪把自己折磨得这么厉害,原来是个小胖子。 这小家伙与别的婴儿不一样,也许是在他爹肚子里养得太好了,一生出来就白白胖胖的,皮肤光滑、头发乌黑,红嘟嘟的小嘴和葡萄一模一样。 葡萄见了第一眼就爱上了,抱在怀里夸个不停:「哎哟,这就是我儿子啊,长得真漂亮。夫君你说他像你还是像我啊?」 「自然是像你。」唐正言坐在他身边,与他一起看着儿子。 小婴儿刚吃过奶娘的奶,这会儿睡得正香,蜷缩着小手紧闭眼睛,小嘴微张,说不出的可爱。 葡萄看了一会儿,忍不住用手指戳了戳儿子白白嫩嫩的圆脸蛋,见儿子没反应,又忍下住掐了掐。 哎哟,这手感可真好啊! 唐正言见他越玩越来劲,正要出言阻止,却是来不及了,只见小家伙浅浅的眉毛一皱,眼睛都没睁就突然张开小嘴哭嚎起来,嗓音那叫一个嘹亮啊。 葡萄被他吓了一跳,有些心虚地看着唐正言,呐呐道:「我不是故意的。」 唐正言笨手笨脚地把孩子抱过来哄,谁知这小家伙脾气挺大,醒过来就不肯睡了,哭个不停。唐正言昨晚累了半夜,一早王县令和幕僚主簿等人就来贺喜,他又应酬了一番,这会儿前面还有许多事没安排呢。 奶娘进来行了礼,唐正言把儿子交给她,匆匆去前面办事了。 葡萄打个哈欠又困了,对奶娘挥挥手道:「你抱小少爷下去,赶紧哄好了,可别让他再哭了。好吵。」说着往床上一躺,自己先睡了。 北堂曜月接到葡萄生子的消息已经过了半个月了,多亏东门有信鸽传书,不然他连给外孙的满月礼都来不及准备。灵隐谷的白羽也传来消息,他晚了一步,到达万成县时临江郡王已经生了,便留下帮忙照顾临江郡王坐月子,等孩子百日后就回谷去。 听说葡萄这次生产有惊无险,北堂曜月也就放心了,现在华容公主生下嫡长孙东方无双,葡萄又给唐家生了长子,孙子外孙都有了,静王府今年可是能过个喜庆年了。 静王府给葡萄的长子准备的满月礼整整有十辆马车,里面还包括皇上、太子、皇太后、皇后等等一干人的赏赐,从逾京浩浩荡荡地送达万成县时已经过了三个月。 此时已是第二年开春,唐正言顺利地接了县令的衙印,正在为自己第一年的政绩而努力,而葡萄…… 「呕——呸呸呸……」葡萄一边揉着胸口一边漱口,自言自语道:「这感觉怎么有点熟悉啊?」 小竹子在旁道:「少爷,让周太医给你看看吧。」 葡萄挥挥手道:「得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能是昨天晚饭吃得不好吧。」 小竹子随口道:「那可不一定,上次您也是这么说,结果却是怀了小少爷呢。」 这话一出,主仆二人都愣住了。 葡萄僵了片刻,颤颤巍巍地道:「不不不会吧?九斤才四个月大。」 因为唐家长子出生时重达九斤,所以葡萄就恶趣味地给儿子取了个小名叫「九斤」,以此来表达自己伟大的「业绩」。 小竹子也结巴了:「不不不一定啊。不是有一年抱两个,年头一个年尾一个的说法吗……」 葡萄呆了片刻,突然大叫:「快把灵隐谷的白羽追回来!」 灵隐谷的白羽上次晚来一步,这次却早走了一步。人家在唐九斤小朋友百日之后就回谷了,这会儿都走了一个月了,哪里还追得上。 周太医被抓来诊脉,愣了片刻后便笑道:「恭喜郡王,您有喜了。」看来临江郡王和郡马爷真是恩爱呢。 葡萄哭丧着脸,揉着肚皮道:「这刚消下去,又要肿起来了。」 他刚生完唐九斤时,因为怀孕时补得太过,胖得不行,在满月后他使劲练了两个月功,才把肚皮消下去。就这样他还嫌弃肚皮上的纹路难看呢,大把大把地拿大内御赐的白露消痕霜擦,好不容易才平滑好看些,谁知这才高兴没两个月,竟然再度有孕了……呜呜呜,工夫都白费了。 唐正言傍晚回来听到消息,大喜过望,兴冲冲地来看葡萄。 葡萄正趴在悠车前,有气无力地逗着悠车里的儿子,心神不定的。 唐正言进来,抱住他亲了两口,喜孜孜地道:「葡萄,真是辛苦你了,没想到你这么能干啊。」 葡萄一把推开他的脸,恼道:「是你太能「干」了!我都说要吃药要吃药了,你都不提醒我!」 这可真是冤枉,摩耶男子避孕用的汤药药方北堂曜月早就给过他们了,是葡萄自己嫌弃那汤药难喝,有几次偷偷给倒了,此时却怪到唐正言身上。 唐正言好脾气地道:「好好好,都是我的错。你要打要骂都随你,千万别气着自己。」 葡萄噘噘嘴:「讨厌!明知道我舍不得嘛。」 唐正言一笑,柔声道:「虽然你两次生产离的时间太近,对身体可能不太好,不过有周太医在,咱们好好调养,你又年轻,不会有事的。而且你想,九斤多个年纪相近的兄弟,将来也有个玩伴,不会寂寞对不对?」 他温言劝了半天,葡萄终于想通了,一握拳一咬牙,道:「反正早生也是生,晚生也是生,还是早早把孩子生完,后面就轻松了!」 这是什么道理?唐正言完全不能理解。 唐九斤因为马上要当哥哥了,便不能再「九斤」、「九斤」地叫着,而是改叫「大少爷」了。唐正言老家有个习俗,小儿未满岁前不起大名,所以可怜唐九斤到现在还没有大名。 唐正言和葡萄也正式升级为「老爷」,不过葡萄可不喜欢这个称呼,让下人们都叫他「郡王」好了,听起来多威风啊。 吸取了上次生九斤时的经验,葡萄这次可不敢大吃大喝了,他严格按照周太医的医嘱用食,还经常走动,没事还在后院舞剑练功,差点矫枉过正动了胎气,吓得唐正言把他按在床上躺了三天。 如此春去秋来,转眼葡萄的肚子又鼓了起来,不过这次肚子没有大得那么夸张了,七个月就是七个月大小。 「热死了热死了!怎么这边的气候这么热啊?」葡萄摇着扇子汗流浃背。 小竹子在旁吃着冰镇西瓜,道:「还好还好啦。少爷您这是因为有孕在身,所以体温比较高,周太医说孕夫都这样。」因小竹子是葡萄的陪嫁「大丫鬟」,所以到现在也没改口,一直按照以前的习惯叫葡萄「少爷」。 葡萄抓起一把核桃扔过去,怒道:「滚一边去吃!故意馋我是不是!」他都两年没吃过西瓜了,这悲催的孕夫生活啊。 小竹子灵活地躲过「暗器」,道:「少爷,我这是在考验您的意志啊,别以为我不知道您昨晚偷吃桂花糕来着。」 葡萄恼羞成怒,抬起腿冲小竹子踹过去:「你这奸细!我就知道你被收买了!」 小竹子跳着跑开:「我看大少爷去。」说着一溜烟地跑了,临走还不忘最后啃一口西瓜,把葡萄气得半死。 他抱着肚子在院子里溜达,一会儿小竹子拉着摇摇摆摆的大少爷进来了。 「娘——」唐九斤声音嘹亮地喊了一嗓子。 「哎——」葡萄美滋滋地应了一声,伸手道:「过来,娘抱抱!」说着就要弯腰。 小竹子吓得赶紧把大少爷抱起来,道:「哎哟少爷,您可别乱来。肚子都这么大了怎么能弯腰呢,大少爷还是我来抱吧。」 葡萄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伸手将儿子捞过来架在臂弯里,道:「你少爷我还没那么娇弱。」 小竹子觉得他家少爷真是个矛盾的人。明明从小就是个活泼健壮的小子,可是却偏偏想做闺女,还总幻想自己娇弱无力、弱柳扶风,但实际却是剽悍得过分,力气大得吓人,上次生孩子时差点把郡马的手掌都捏断了。 而且他家少爷平时在下人和外人面前都很正常,但一到郡马面前,立刻就变成另外一个样子。 就像上次郡守夫人来拜见郡王,唐正言只是万成县的小县令,郡守大人是他上峰,按说应该他携妻带子去拜会郡守和夫人才是,但问题是,东方君亭是临江郡王,身分高贵,在这个地方品级他要说第二绝对无人敢说第一啊,因此他根本不用去拜见什么人,那些人都上赶着来给他见礼。 不过葡萄因为刚到此地就生了长子,一直借口坐月子养身体,过年那些来送礼的,他直接让小竹子收了,见都没见。 后来春暖花开,他身子也早就养好了,在后宅哪里憋得住啊?唐正言因有公务在身无法陪他,他就自己带着一干下人出去游荡,当真是少年俊美,风流得意,连儿子都忘在家中了,居然还引来了无数少女的香帕和荷包。 葡萄一边感叹这边的民风果然豪放,一边又暗暗惋惜居然没有俊俏男子给他暗送秋波啥的。小竹子对此默然…… 临江郡王在春暖花开的时候跑出去踏青,遇到那么多人,活蹦乱跳的模样自然也就被人知道了,于是便有一波又一波的人登门拜见。 那些身分不够的,临江郡王懒得理会,但江郡守是一郡之首,位居正三品,又是唐正言的上峰,因此他便接见了,而且为了表现他贤慧且旺夫,还模仿他爹亲处理这些事的样子,好好练习了一番。 按说以品级和规矩来说,应该只有江郡守的夫人来拜访,因为她丈夫的品级比唐正言高,唐正言曾拜会过江郡守,但她的品级比临江郡王低,所以是她来拜访临江郡王才对,这就是夫人外交了。可问题是,东方君亭他是郡王,不是郡主,江夫人还真不知该怎么在后院里拜会一个年轻男子,要知道她可是大家闺秀出身啊。 做了这么多年的官夫人,江夫人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棘手的问题,好在有这个困扰的不止她一个,当地世家大族的一位太夫人给她出了个主意:和丈夫一起去好了,江郡守的品级也是远远低于临江郡王的。 于是这对夫妻就一起来拜访了。 唐正言非常聪慧,知道郡守是来拜见他媳妇的,因此那天特特避开,去郊外察看民情。他不在府衙,江郡守就没有那么尴尬和别扭了,暗赞唐县令知趣之余,也不由感叹难怪他能娶到临江郡王,果然有前途。 葡萄在后院摆了宴席,还请了另外一位当地大族的族长和夫人,这边风气开放,也没什么男女不能同席的规矩,因此这场宴席还真是宾主尽欢。 葡萄生于京城长于王府,什么没见识过?风度、谈吐都是没得挑的,把夫人外交连带着丈夫外交一道搞定了。 席间葡萄长袖善舞,不时与江郡守和宋族长聊些京城趣事和当地民情,哈哈大笑,爽朗大方,让人心生好感,又不忘地与几位夫人谈谈家长里短,介绍一下京城最时兴的首饰款式等,还送了几位夫人今年宫里最流行的珠花簪子。 当时小竹子十分感动,觉得主子终于成熟了,竟有了五、六分静王妃的风采。阿弥陀佛,王妃在京城也可以放心了。 谁知晚上郡马一回来,葡萄就恢复了原样,那叫一个撒娇啊,居然还说席间那酒樽端得他手臂酸,现在全身无力。结果那日晚饭都是郡马喂他的。 小竹子一边在旁伺候,一边嘴角直抽抽。什么时候他家少爷这么娇弱了?要真是这点力气都没有,那十几年的剑法都白练了,王妃还不得气死啊? 他家少爷就是这样的「两面派」,在他们这些心腹面前就是强悍正常的一面,在郡马面前,那就是一个娇妻啊。 小竹子已经想明白了,所以对他家主子的变脸也习以为常。 葡萄挺着肚子,单臂抱着他家小胖墩,溜达到后园的葡萄架下,正是葡萄成熟的时候,一串一串紫色的葡萄晶莹剔透,圆滚滚的十分可爱。 葡萄问:「儿子,想吃葡萄吗?」 唐九斤含着手指眼巴巴地看着葡萄串,含糊地叫着:「吃!吃!」 葡萄在儿子的大脑门上轻轻敲了一下,笑道:「你个小吃货。小竹子,拿个篮子来,咱们摘葡萄。」 唐九斤刚出生时就胖,现在也一直很胖,胖嘟嘟的样子别提多可爱了,小脸蛋上全是肉,小胳膊上也一节一节的,别看还不到一岁,却比同龄孩子长得高大。 葡萄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摘着葡萄,轻松惬意得很。 正在这时,有人在院外喊了一声:「郡马回来啦。」 葡萄立刻把儿子往小竹子手里一塞,一手扶着腰,一手捧着肚子,细声细气地道:「儿子,这些葡萄够吃了。娘亲好累哦,胳膊都酸了呢。」 小竹子抽了抽眼角,配合地高声道:「少爷,您身子骨弱,走了这一圈一定很累了,快歇歇吧。」 唐正言走进后院,见他们都站在葡萄架下,大步走过来:「娘子。」 葡萄柔声道:「夫君。」 「娘子今天累不累?」唐正言顺手扶住他。 葡萄装模作样地扶着额头,道:「这边天气太热,我又不能吃凉的,好辛苦呢。」 唐正言温声道:「你再忍忍,等小家伙出来了,咱们再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小竹子对这对夫夫完全无语了。他不信郡马这么聪明的人会不知道他家少爷是什么样的人,不过既然郡马乐意配合,他当然不会多事,便抱着小少爷下去吃葡萄了。 「今怎么下衙这么早?」 「秋收已过,衙门没那么多事,便早点回来陪你。」 葡萄高兴起来,道:「那我去叫厨房多做几个你喜欢吃的菜。」 唐正言失笑道:「着什么急啊,天色还早呢。」 葡萄美目轻瞟,用肩膀撞了他一下,娇声道:「夫君,今天难得……咱们那个吧。」 唐正言明白过来,心里噗嗤一乐,心想他家葡萄还真是不一般,总是这么的……积极,哈哈。 他有心逗逗他,便故作苦恼道:「可是你都七个多月了,肚子这么大,我看还是算了吧。」 葡萄急了:「去年生九斤时我肚子可比这次大多了,我们还不是照样做?啊,我知道了,你、你是不是厌了我?不喜欢我了?呜呜呜……」 唐正言一看有些过了,忙道:「葡萄,我和你开玩笑呢。我哪里是厌了你,我心里多喜欢你你不知道吗?上次休沐时我们还……」 「哎呀,夫君你好讨厌,这种话都说,好不羞人。」葡萄捂着脸打断他,扶着肚子跑进了屋里。 真的是跑啊,看着他那肚子把唐正言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同时他无奈又好笑地摇摇头:他家葡萄怎么总是这么可爱呢? 这一夜夫夫旖旎,自不多言。葡萄第二天容光焕发,一点没有因为有孕在身而感到疲惫,唐正言不得不心中笑叹他家葡萄果然壮实,不过他面上很是愿意配合葡萄的「柔弱」,把葡萄当做手心里的宝一般疼爱。 在如此滋润下,大年初五早上,葡萄突然胎动发作了。 正是年初破五之际,外面鞭炮轰鸣,葡萄在寝室里嘶声嚎叫,听得唐正言在外面紧张难言。 其实这次葡萄生产比上次顺利多了。一来他年轻,身体强健,本身素质极好,二来这一胎并没有像九斤那样养得过于茁壮。 他早上感到腹痛,被扶进产房准备,还有工夫在床上吃了早饭,一个多时辰后发作开始急切,他扯着嗓子喊了几声,到了中午就把次子生出来了,一共没用三个时辰,快得他自己都有些反应不及。 到了傍晚,小睡一觉后的葡萄已经把次子抱在怀中了。这个小家伙没有哥哥生下时那般胖大,但也健健康康、白白嫩嫩的,面相清俊,竟是肖似唐正言为多,看得葡萄喜欢不已。 他与唐正言成亲不到两载,已经生了两个儿子,真真是个旺夫贤妻啊。葡萄颇为自得。 「葡萄,真是辛苦你了。」唐正言现在有爱妻幼子在怀,政务也越发上手,真真是人生得意。 葡萄笑弯了眼,温柔道:「不辛苦,为夫君生儿育女原本就是我该做的。」 虽然唐正言与他成亲日久,但这话听着还是感觉很微妙。葡萄这两年来长得很快,个子已经窜到与唐正言齐平了,体态越发修长,虽然身材因为怀孕生产而微微变形,但仍能看出日后的英武。 这么一个美貌青年,声音清朗温柔地说着为他生儿育女,唐正言总觉得……好似有些浪费了葡萄的才能一般。 若非遇到了他,葡萄这个临江郡王一定会有更好的前途,绝不会蜗居在这小小的后院之中。 不过唐正言很是了解葡萄,知他爱己极深,一切皆是心甘情愿,心中不由更加感激,爱意越发深厚。 唐家次子满月,唐正言正式给大儿子起名为「唐莆云」。「莆」字通「葡」音,葡萄心知肚明,自然欢喜。 不过他这两年连着生育,都没好好玩过,因此决定歇一歇,暂时不生儿子了。就算将来要生,也要生个女儿——不过后来事实证明这纯粹是葡萄的梦想,和他爹亲一样这辈子是无望了。 临江郡王与后来官至丞相的唐正言一生,共生育了六个儿子,个个高大英武、俊美风流,就连四子唐莆霖生来美貌,最似葡萄,被葡萄当成女儿一般养到七岁,但换回男装后仍是一勃勃男儿,后来甚至弃笔从戎,当了一名武官,真真是让葡萄扼腕不已。 葡萄和唐正言终其一生都恩爱非常,甚至到了耄耋之年,儿孙满堂,葡萄还时不时地跟夫君撒娇,把已经退休养老的小竹子酸得不行,一再告诫儿子:在主子身边做事,一定要脸皮厚,一定要耐得住鸡皮疙瘩往外冒! 葡萄东方君亭年老时总结自己的一生,这辈子最得意的事是追到了一个好夫君,最不争气的事是一直没能生出女儿来。呜呼哀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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